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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10:02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5 PM 編輯

第十五章 冰雪林中著此身

    韓止盯著面前的酒杯,清冽酒香縈繞在鼻端,說話也比以往肆意了些:“我怕她多想……大姐,你難道沒發現,微表妹和以前不一樣了?”

    韓秋華幾乎要氣笑了,打量著韓止許久,才道:“大弟,其實,我覺得這幾年,你才是更奇怪的那一個,微表妹一直是這個樣子啊。”

    韓止牽了牽嘴角:“大姐,微表妹有沒有變化,你問問容昕就知道了。”

    “我問他一個半大孩子做什麼,看一個人,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又不是聽別人說的。”

    “半大孩子?”韓止念著這幾個字,表情很有幾分微妙。

    他比容昕大了還不到一歲而已!

    韓秋華自知失言,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道:“你已經行過小成年禮,自是不同了。”

    韓止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垂了眼,把玩著光潤微涼的酒杯。

    韓秋華推了推他:“去吧,微表妹今日定是傷心極了,只有你才能把她哄好。”

    見韓止還在猶豫,臉一沉:“大弟,你不想還惹祖母生氣吧?”

    一聽韓秋華提起這個,韓止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隨後就是一陣氣悶。

    微表妹生日宴上鬧出那件事後,這放到誰家,當老太太的不得覺著女孩子家輕浮,要勃然大怒啊,只有他家老太太興沖沖打點好了一切,要不是母親和他拼死攔著,恐怕收了沉甸甸荷包的官媒就要衝向懷仁伯府了!

    攔下後,老太太擺了好幾天臉色,見縫插針就要把提親的事重提一遍,連帶著母親和他一起好幾個月夾著尾巴做人,話都不敢亂說,生怕哪句話哪個詞兒又讓祖母想起這一茬來。

    關鍵是,連吃到個雙黃蛋,祖母都能引到他的親事上來,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了!

    十六歲的少年曾無數次地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或者調戲良家婦女了?

    他就只是對微表妹沒有男女之情而已!

    那段時間,韓止最怕別人提到兩個人,一個是程微,一個就是祖母,他甚至很認真地想過,非要選一個最怕的,毫無疑問是祖母!

    “我這就去。”韓止站起來,似乎是起得急了,身子微晃。

    “大弟,是不是喝多了,小心著點兒。”韓秋華笑眯眯道。

    韓止走得飛快,到了門口卻心有所感地回頭,恰與一道視線不經意地撞上。

    程瑤似是受了驚嚇般,慌亂別開了眼睛。

    韓止就站在那裡定定瞧著,隱約能看到少女含羞垂首時露出的通紅耳朵,小巧精緻,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看清那上面柔軟可愛的絨毛,讓他的心跟著撲通撲通跳起來。

    韓止辨不清忽然湧上來的灼熱是入腹的白酒,還是他本來的心情,握著微汗的手心,忘了邁開腳步。

    正在這時,聽到了歡快的笑聲:“落到程瑤手上了,落到程瑤手上了!”

    熱鬧的聲音響起:“瑤表姐,你是飲酒,還是作詩呀?”

    “我選作詩好了。”程瑤站起來,永遠是那樣自信從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上好紫毫筆,左手攬袖,右手懸腕,一個個秀雅小字躍然紙上。

    而圍在旁邊的人已經忍不住念起來:“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裡春。”

    韓止聽到這首詠梅詩,不由一震,深深看了程瑤一眼,似是下了什麼決定般,抬腳往外走去。

    “冰雪林中著此身……散作乾坤萬裡春……”陶心怡又把整首詩喃喃念了一遍,整個人已是有些癡了,好一會兒,望著程瑤的眼神閃閃發亮,“程瑤,你這首小詩簡直是絕了。”

    她邊說邊激動的走了數步,望向窗外的飛雪白梅:“這林子名聽雪,卻是以白梅代之,偏偏此刻又下了雪,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冰雪林了,更是把白梅的品質展現的淋漓盡致。”

    “確實是好詩。”介面的是陶心怡的兄長陶躍然。

    陶躍然比陶心怡長兩歲,先前一直在嘉陽讀書,這次來京城,是想拜在名士顧先生門下,不曾想顧先生帶著弟子出了遠門,至今未歸。

    而隨顧先生出行的弟子,正是程微的二哥程澈。

    陶躍然擊掌贊道:“特別是最後兩句,以花喻人,妙不可言。”

    那句“散作乾坤萬裡春”,無疑是對先前行事的最佳詮釋。

    雖為他人犧牲,依然無怨無言。

    陶躍然自幼苦讀,不像妹妹常來衛國公府小住,對程家姐妹算不上太熟悉,偶有交集都是客氣有禮的,可這時,卻忘了那些束縛,目光灼灼望著程瑤,由衷贊道:“有妹如此,難怪程家二哥能夠拜在顧先生門下了。”

    “大哥!”陶心怡斜飛他一眼,“什麼呀,人家程瑤本來就是京城第一才女,這又和別人有什麼相干了?”

    短短時間作出驚豔詩作的程瑤依然笑得雲淡風輕:“心怡,你這意思,是說我二哥無才了?”

    陶心怡有些急了:“我可沒那麼說——”

    收到程瑤揶揄的目光,那個如青松修竹般的男子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不由耳根微紅,不敢吭聲了。

    那個人,就是這麼被人提起,她多聽一次,都覺得歡喜。

    而程瑤,總是最懂她的。

    其實,以前陶心怡和程瑤關係並不這麼好。

    自古文人相輕,放到女子身上,同樣如是。

    陶心怡自幼飽讀詩書,在當地頗有才名,誰知每次來姑母家小住,總會時不時聽人提起懷仁伯府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程二姑娘。

    要是二人並無交集也就罷了,偏偏程瑤算是國公府上的表小姐,常來常往,二人哪有不打交道的。

    原本陶心怡對程瑤是有些小心結的,二人究竟什麼時候關係好起來的呢?

    陶心怡有些不大確定了,似乎就是前年,機緣巧合,程瑤與她分享了一個小秘密,而她,在那般情景下,自然而然就吐露了自己的小秘密,從此,二人就漸漸親近起來了。

    程微顯然深諳適可而止的道理,見陶心怡有些羞惱,笑道:“咱們繼續吧。”

    陶心怡嗔道:“還繼續什麼呀,有了你這首詩珠玉在前,恐怕都沒人敢開口了。我瞧著程微和大表哥都先後出去了,咱們點心也吃了,酒也飲了,趁著天色尚早,乾脆也去踏雪賞梅吧。”

    這話得到眾人回應,於是都披上外出的衣裳,擎著傘,三三兩兩走出了木樓。

    程微在一處木樁旁已經停了有一會兒,身後撐傘的侍女心中有些奇怪,一個木頭樁子有什麼好看的?

    好奇的侍女並不敢流露出任何異樣,只是悄悄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腕。

    “雪已經小多了,站在這梅樹下落不到身上多少,你不必撐著了,怪麻煩的。”程微忽然開口道。

    侍女先是有些驚異,隨後忙道:“姑娘,還是撐著吧,當心著了涼。”

    程微皺了皺眉:“不會的,撐著傘我嫌氣悶,你聽吩咐就是了。”

    侍女當下不敢多說,諾諾稱是,收攏了傘退至不遠處,等站定了,心中不由納罕。

    要說起來,在世子生辰宴上,能進木樓伺候的侍女都是出挑的,她不敢說數一數二,卻也是那些沒見過場面的小丫鬟不能比的,這三表姑娘一皺眉,她居然就不由自主聽了,實在是怪了。

    感受到手腕的輕鬆,侍女悄悄打量著程微,忽然覺得那有幾分臃腫的背影可愛了起來。

    而這時,程微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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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5 PM 編輯

第十六章 惡語傷人六月寒

    在聽到這熟悉腳步聲的一瞬間,程微幾乎是不可自控的嘴角輕揚起來。

    止表哥果然來找她了,她就知道,止表哥才不會對她視如陌路呢,知道誤會了她,是來找她道歉嗎?

    哼,剛剛還那樣冷漠的態度,害她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和他好了,就當不認識的!

    程微想到那時候的傷心絕望,心中還是很委屈,特別是她為了斷絕自己的念想,在心裡發狠說要是以後再多看韓止一眼,就當一輩子的醜丫頭,一輩子嫁不出去!

    程微站在白梅樹下,心裡有些矛盾。

    這個時候的人,大多還是很信這些的,程微也不例外,尤其是這大半年來還有個不知是鬼是妖的東西纏上了她,讓小姑娘對鬼神之事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可是,他是止表哥呢。她要是一輩子不多看他一眼,他也會難過吧?

    程微想了想,還是決定,若是等會兒韓止多說些好話,哄得她高興,就勉強原諒他吧。

    不嫁人……其實也沒什麼,她生的不好看,男子以貌取人的多,將來夫君定然不喜歡她的,若是像父親那樣寵愛姨娘庶子,她打又打不過,定會活活氣死的!

    程微忽然覺得不嫁人是個不錯的主意,父親母親對她雖冷淡,但她有二哥呀,等二哥回來她就問一問,以後若是有了嫂嫂,不會嫌棄她的吧?

    程微一想起那年程澈說只認定她一個妹妹,就算全天下人都不在意她,不理會她,他都會一直疼愛她,就對答案格外篤定。

    “微表妹——”身後響起了處於變聲期的少年特有的聲音,並不好聽,可聽在程微耳中,就是止不住的微笑起來。

    見她立在那裡,一直沒有回頭,韓止不由皺了皺眉。

    微表妹總是這樣孩子氣,做什麼事都由著自己心意,喜歡一個人也好,討厭一個人也好,永遠是那麼直來直往,不曾想過這喜歡或討厭,是否給別人帶來了不便和難堪。

    想著先前確實誤會了程微,韓止低歎一聲,示意侍女走到遠處候著,繞到了程微面前,再次喊道:“微表妹。”

    似乎從她生日宴起,二人就再沒這麼靠近過了,程微覺得臉熱得像火燒,慌忙別過頭去,彆扭地問道:“大表哥過來做什麼?”

    “大表哥?不是止表哥了?”韓止搖搖頭。

    從小到大,只要二人鬧了彆扭,程微就會這樣喊他,果真是長不大的。

    程微輕輕哼了一聲:“不敢亂喊了,免得有的人又會誤會我心如蛇蠍。”

    “微表妹!”韓止加重了語氣,無奈中不自覺流露出習慣性的縱容熟稔,“先前是我不對,表哥向你賠不是,你就不要生氣了。”

    程微許久沒聽韓止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了,幾乎就要忍不住答應,忙狠狠咬了咬唇才克制住,不甘心地問:“那你先前怎麼會那樣想我?”

    韓止耐著性子解釋:“是我瞧錯了。”

    “便是瞧錯了,也不該那樣想。”程微抬頭與他對視,一雙丹鳳眼清亮有神,遺憾的是再委屈也做不出杏眼那種梨花帶雨的姿態來,微挑的眼角總讓人覺得眼前的小姑娘驕傲又肆意。

    韓止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要是在廳中時,程微或許會看出韓止神色的微妙變化,可此時眼前的人恢復了她最熟悉的樣子,心中被喜悅填滿,就忽略了這些,忍不住對他傾訴委屈:“就算別人可以那樣想,止表哥也不能!你明明知道,我才不會那樣呢,更何況還是二姐姐!”

    程微還不懂得,這世上的事,尤其是女孩子的心思,沒有哪個男子是該明明知道的,就算他曾經能,將來也未見得能,更何況,他還不曾把你放在心上呢。

    韓止確實是有些不耐煩了。

    或許程微不提起程瑤,韓止還不會這麼快就沒了耐心,可一旦想起溫婉大度的程瑤,再看眼前倔強彆扭的程微,他就實在不願把時間消磨在這裡了。

    今日是他的小成年禮,晚上,母親為他千挑萬選出的侍女就會候在房中,教會他怎樣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可是,他還沒告訴她,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想和她一起經歷的,不想在這中間加入任何多餘的東西,只要她願意,他情願等著。

    “微表妹,你這樣可對表哥不公平,表哥都道歉了你還惱,怎麼不見你惱容昕呢?”韓止不願把氣氛弄得太僵,玩笑般道。

    這話卻讓程微更加委屈,脫口而出道:“你們怎麼能一樣呢,我——”

    話說了半截兒,才想起,這話她曾說過一次,卻換來了滿城嘲笑和一人冷漠,她再不能說第二次。

    可韓止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下意識後退數步,拉開了半丈多的距離,語氣冷淡:“微表妹,其實這話我一直想對你說的,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

    “什麼話?”程微再遲鈍,這個時候也意識到韓止的態度有些不對了,他似乎又恢復了不久前的態度,不,甚至比先前還要冷漠!

    “微表妹,我……一直是把你當妹妹看的,就像是對秋夢她們一樣……從小到大,咱們一直要好,或許這讓你有了誤會,表哥在這裡向你道歉。”

    程微猛地睜大了眼,仿佛是在心尖最柔嫩的地方挨了一刀,痛得吐不出一個字來。

    對一個姑娘家說這樣令人難堪的話,還是從小玩到大的表妹,韓止也並不好受,心一橫把後面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微表妹,我知道你心中難過,但此事長痛不如短痛,我不想害了你。以後,希望咱們還像以前那樣,若是……若是微表妹暫時做不到,那就先少見面。微表妹你還小,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喜歡,等以後,總會放下的。”

    說完這話,韓止不敢看程微的眼睛,轉身就走,程微下意識伸手去抓,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抓到。

    直到韓止走的不見蹤影了,程微才終於找回了聲音,喃喃道:“哪有這樣道歉的呢?”

    他冤枉她,誤解她,真相大白了,她一直在等他道歉。可是,他只是不喜歡她,幹嘛要對她道歉呢?

    在她明白他心意的那一刻,她就再沒想過如何了,死乞白賴求來的,她才不想要!由始至終,她其實只是想兩人的關係恢復如初而已。

    可是,說希望恢復如初的是他,做不到恢復如初的也是他!

    程微默默抽出帕子撣了撣木樁上的積雪,坐了下來,自嘲地想,她可真是虧大了,違了誓言,也沒開心起來。

    遠處的侍女急忙奔了過來:“表姑娘,這木樁上涼,不能坐呢。”

    “我把雪掃走了。”

    “哎呀,那也不成呢,女孩子受不得涼。”

    “為什麼?”

    按理說,女孩家的一些事,到了程微這個年紀,做母親的就該仔細提點了,奈何她們母女關係疏遠,程微原本有個乳母,後來也被打發了,是以到現在,她對這些事都是懵懵懂懂的。

    侍女臉一紅,不好意思解釋太多,只得道:“總之是不成的,女孩子受了涼,將來會生病受罪的。”

    程微被韓止那番話惹得傷心不已,自然沒有力氣與一個侍女多說,見她臉上是真切的關心,便默默站了起來,胡亂地選了個方向,緩緩走著。

    侍女見狀,忙默默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程微回神,才驚覺四周是熟悉的

    聽雪林梅樹數百棵,清一色的綠蕊白梅,唯有一處不知怎的生了一棵紅梅,煞是美麗。

    小時候,程微最喜歡在聽雪林中尋這棵紅梅,時日久了,紅梅生長之處雖不起眼,她卻總能找到。

    幾乎是出於習慣,程微抬腳就向那處走去,卻在走了數丈後忽然停下,隔著一株繁茂白梅,怔怔望著紅梅旁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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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十七章 紅梅樹下訴衷情

    虯枝盤曲,疏影橫斜,一眾白梅中,那株紅梅無需擺出太多姿態,只是靜悄悄立在那裡,就俏生生如絕世佳人,總是在第一時間吸引住闖入這裡的人們的目光。

    可是這時,梅樹下的少年如明珠美玉,光暈生輝,少女似出水芙蓉,清麗動人,一對璧人相對而立,硬生生把紅梅的光彩奪了過去,至少在程微的眼裡,此時見不到紅梅,只看得見那二人。

    這時候,雪小了些,像是柳絮漫天飛舞,落在了程微的髮梢裙角。

    侍女跟上來,“姑娘”兩個字還沒脫口,看到梅樹下的二人,就下意識的住了口,小心翼翼打量著程微的神色。

    她看見先前那個還能夠自嘲苦笑的小姑娘此刻卻面無表情,一雙黑得嚇人的眼睛直愣愣望著前方,像是被山妖勾走了魂。

    侍女忽然就有些不忍心,悄悄挪動了一下腳步,把傘舉得更高了些,不讓雪沫子落在程微身上。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吹雪落梅影婆娑的聲音,紅梅樹下少年少女的對話清晰地傳來。

    “瑤表妹,我……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就是想問一問,你是如何想的?”

    程瑤半低著頭背對程微,程微看不到她的表情,可聲音卻聽得真切:“我……我哪有怎麼想……”

    “瑤表妹!”韓止似乎有些急了,上前一步,二人靠的更近了一些,許是覺得四周無人,聲音比先前還要高了些,“這個時候,你還要裝傻麼?你應該明白,行過小成人禮後,我母親就開始替我物色合適的姑娘了!”

    程瑤後退半步,聲音平靜,可是那一絲勉強還是被程微敏銳的捕捉到了:“那就恭喜止表哥了,祝你早日覓得佳偶。”

    “程瑤!”

    程微能清楚地看到韓止臉上又氣又怒的表情,然後她一直面無表情的武裝終於龜裂,一瞬間顯出極度的詫異來。

    韓止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程瑤的手。

    程微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少年的手修長纖細,骨節分明,少女的手白皙嬌嫩,柔若無骨,這麼握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該如此,可程微卻覺得分外刺眼,令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出現了另一番情景。

    她小心翼翼抓了少年輕薄飄逸的衣袖,鼓足了勇氣問:“止表哥,我以後嫁你,我們兩個人一直陪著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舅舅、舅母,可好?”

    少年像見了鬼般,使足了力氣匆匆把衣袖從她手中抽出,聲音冷若寒冰,一字一頓道:“微表妹,請自重!”

    程微回了神,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心中有些困惑。

    同一個人,怎麼會如此不同呢,止表哥那樣義正言辭的斥責她“請自重”,可是眼下,他卻死死抓著二姐的手不放。

    這個時候,程微甚至忘了所有心情,只剩下好奇。

    二姐會不會說“止表哥,請自重”呢?

    程微看到程瑤掙扎了幾下,沒有掙扎開,韓止反而抓得更緊了些,二人靠的更近了,而程瑤許是見掙扎不開,放棄了掙扎,嗔道:“止表哥,請放手!”

    “不,今日你若是避而不答,我是不會放手的。”

    聽了這話,程瑤居然一動不動了。

    程微眼睛頓時睜大了些,腦海中劃過一個很詭異的念頭。

    原來,還可以這樣啊——

    那個時候,止表哥斥責她時,她要是也死死抓著不放,結果又會如何呢?

    程瑤的聲音響了起來:“止表哥,你又何必這個樣子,你明明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我雖有個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平日旁人再怎麼稱讚,可是真的談婚論嫁時,誰都會記得,我只是一個出身卑微的庶女!”

    “庶女又如何?”

    程瑤苦笑一聲:“庶女如何,多看一看就知道了。止表哥,你是一等國公府的世子,將來的衛國公,老夫人,還有世子夫人,又怎麼會同意讓你娶一個庶女為妻?莫非,你是要納我做妾不成?我程瑤雖身份卑微,卻絕不當妾的!”

    “你不要胡說,我怎麼會這樣委屈你!”韓止似是有些急了。

    “止表哥,你有這個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們之間既然不可能,以後,請你莫要招惹我了。我小心翼翼,平日裡話不敢多說一句,事不敢做錯一件,好不容易有了今天這樣的日子,不想因為你一時的情不自禁,就生生毀了!”

    “瑤表妹,我知道你過得不容易,舅母脾氣急躁,澈表哥眼裡只有微表妹一個人,而微表妹……她性子倔強又任性,這些年你一味的遷就包容,定然受了不少委屈。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捨不得你再委屈下去,我想照顧你一生一世,給你最好的,你也值得最好的!”韓止說到激動處,伸手一拉,把程瑤拉入了懷裡。

    他後面的聲音低了下來,卻字字如雷,落入程微耳中:“何況,母親也曾說過,論脾氣秉性,微表妹遠不及你,可見母親也是喜歡你的。至於祖母,她年紀大了,有時候像小孩子般鬧脾氣,其實多哄一哄就好了。她只是偏疼微表妹,對孫媳的出身反倒不像尋常人家的老太太那般看重,以你的品性,相處久了她定會喜歡的。我們國公府已經是樹大招風,不需要一個出身高貴的世子夫人錦上添花了。等回來我去求一求姑母,把你記在名下,再加上你才德兼備的名聲,長輩們應下這門親事,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程瑤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止表哥,求你莫說這些了,我不想被你說的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害人害己。”

    韓止認真看著程瑤,忽然露出一抹微笑:“瑤表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且等等,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最易衝動的時候,韓止本性還算穩重,自以為明白了心上人的心意,當下就主動放開了程瑤,嘴角含笑,轉了身大步離去。

    那聽了十餘年,無比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因為地上有了積雪,很快就聽不見。

    程微凝視著紅梅樹下若有所思的程瑤,忽然像是木偶注入了生命力,一把推開了撐傘的侍女,旋風般跑到了程瑤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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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十八章 青梅竹馬有盡頭

    “三妹?”程瑤愕然看著出現在面前的程微,臉上驚慌一閃而逝,快得令人捕捉不見,隨後急切地道,“你聽我解釋!”

    “好。”程微咬了唇,控制著微顫的手,艱難吐出了這個字。

    程瑤眨了眨眼,有片刻的失神。

    這情況怎麼和想像的不一樣?程微不該瘋狂的說著“我不聽!我不聽!”掉頭跑掉嗎?

    “二姐,我在聽。”程微說得又快又輕,說完吸了吸鼻子,她怕說得慢了,就忍不住哭出來,可是,她已經夠狼狽,不需要再哭鼻子讓自己更狼狽了。

    程瑤回了神,抿了抿唇道:“三妹,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我對止表哥並無男女之情,我只是把他當哥哥……”

    程微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就在剛才,止表哥親口對她說,只把她當妹妹,現在,二姐又對她說,只把止表哥當哥哥。可是,他們兩個說的這些話,都不是她想聽的!

    “二姐。”程微輕輕喊了一聲,凝視著她的眼睛,“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程微的語氣很輕柔,很認真,完全不像她平日直來直去的樣子,程瑤不由慎重起來,語氣裡隱藏著小心戒備:“三妹要問什麼?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和你說。”

    程微匆忙低下了頭,把湧到眼角的淚意逼退,聲音低的幾乎難以分辨,程瑤卻聽得清清楚楚:“二姐,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好脾氣?只要我想要的,你就一定會答應?”

    說到這裡,她停了停,察覺到程瑤把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渾身一顫,咬了牙繼續道:“所以,我才驕縱任性又霸道,讓你受了很多委屈麼?”

    韓止那些話,一字一句,字字如刀。程微想,她今生今世是忘不了了。

    “沒有,我不委屈!”程瑤忙道,按在程微肩膀上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程微覺得有些吃痛,卻並不在意,抬了頭直視著程瑤:“那二姐告訴我,我是不是很驕縱,是個讓人討厭的女孩子?”

    那一刻,望著這雙清澈如水晶的眸子,程瑤許久以來堅如磐石的心忽然晃動了那麼一下下。

    她想,若是她生來不是懷仁伯府的庶女,不需要爭,不需要搶,就有高貴的出身,顯赫的外祖家,或許,她和程微,也是能成為朋友的吧?

    她剛剛做好了被痛駡質問的準備,卻沒想到,程微問的和韓止半點無關。程微在意的事,永遠是別的女孩子嗤之以鼻的事,而別的女孩子在意的事,卻是程微從未放在心上的事。

    程瑤忽然悚然而驚。

    所以,容顏鄙陋的程微,名聲敗壞的程微,卻永遠不愁沒有人疼惜嗎?

    程瑤一下子清醒過來,無視了那雙盛滿信任和忐忑的眸子,溫柔笑著道:“不是的,就算別人都覺得三妹驕縱,我卻清楚,三妹不是驕縱的人。”

    程微嘴角微翹,笑得有些難看:“那就好。”

    姐妹二人相對站著,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程瑤聽到程微一字一頓地問:“既然這樣,二姐知道止表哥心悅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呢?”

    “三妹?”程瑤有些愕然。

    那雙面對她時一貫充滿信任的眸子驟然冷了下來,冷得令她有些不適應。

    “二姐,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驕縱的人,為何不早早告訴我呢?我是很喜歡止表哥,從小到現在,一直很喜歡很喜歡。可是,我若是知道止表哥心悅你,就如我心悅他的心情一樣,我是絕不會去和他說那些話的。”說到這裡,程微有些激動起來。

    程瑤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有些無措地道:“三妹,是我錯了,我……我只是怕你知道了會難過……”

    “我不怕難過!”程微又氣又委屈,氣的是自己蠢笨不堪,止表哥對二姐都已經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可笑她還看不穿,巴巴把一顆心捧到人家面前,讓人打落到泥土裡狠狠地踩。委屈的是她這樣信任二姐,那麼多次悄悄和她訴說女兒心事,而二姐,但凡提醒一句,都不會讓她夾在兩個最親近的人之間,成了天大的笑話!

    “二姐,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怕難過,只怕丟臉!其實他們說得對,我就是這樣驕縱任性,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止表哥不喜歡我,我就不要再喜歡他了,一日做不到,就一年,一年做不到,就一輩子,反正我一定能做到的。可是,我以為我一直能喜歡二姐的,卻忘了自己的壞脾氣原來讓二姐受了這樣多的委屈。”

    程微往後退了退,程瑤心中一慌,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訥訥道:“不是的,我沒有委屈……”

    程微自嘲一笑:“二姐定然是委屈的,不然怎麼會這樣遷就我。怕我難過,就情願裝作不知道止表哥的心意,還鼓勵我,給我出主意,盡力撮合我和止表哥。”

    “三妹,你想說什麼?”程瑤忽然有些摸不清程微的意思了,抓著她的手不由緊了緊。

    程微微微揚頭,笑了笑:“我是說,既然和我在一起總是在委屈二姐,那以後咱們就離得遠遠的吧。”

    程微說完轉了身便要逃離這讓她今生再不想來的地方,程瑤拉住她的手,急急喊道:“三妹——”

    程微使勁抽回手,忽然覺得手一鬆,慣性讓她退了數步,緊跟著聽到一聲驚呼,就見程瑤摔在了地上。

    “二——”程微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扶,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不知從何處沖出一個人來,把她往旁邊猛然一推。

    程微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一瞬間用手去撐地,卻因為右手肘有傷,手腕猛地一歪砸在了地上,鑽心的疼痛傳來。

    她艱難偏了頭去瞧劇痛的右手腕,就見手腕處正好有一根枯枝斜斜刺穿了肌膚,鮮血汩汩而出,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只花紋獨特的鐲子完全浸沒了。

    也許是劇痛失血產生的錯覺,程微覺得那鐲子似乎在發光。

    “瑤表妹,你沒事吧?”無比熟悉的聲音響起。

    程微抬眼去看,就見韓止一臉的急切心痛,小心翼翼去扶程瑤。

    那一瞬間的心情,程微無法形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

    可是忽然間,眼前的二人變了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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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十九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

    程瑤還是躺在地上,只是她看起來像是長了幾歲,如果說程微平日見到的程瑤是初露風華的小荷,那麼此時的程瑤,就是完全綻放的青蓮。

    只是她一臉痛苦捂著腹部,寬大的青衣襦裙如荷葉四散而開,鮮血迅速蔓延,漲潮般把裙子染上了暮色,上面精緻鮮豔的孔雀紋瞬間黯淡下來。

    白梅換成了花團錦簇,冬日轉成了明媚春光,在這截然不同的景色裡,程微看到一位個子高挑的年輕女子背對著她,與地上的程瑤只有半丈之遙。

    程微看不到年輕女子的面貌,可那背影帶來的熟悉感令她莫名不寒而慄,肌膚瞬間泛起了一層細小疙瘩。

    程微用力以手撐地,想要看清年輕女子的模樣,可是那女子微微弓著身,似是受到了很大驚嚇般步步後退,卻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人聲嘈雜,但程微像是看無聲的木偶戲,聽不清那些人說了什麼,也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樣。在這方天地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寫意的水墨畫,只有一躺一站的兩個女子有著鮮明的色彩。

    這時,一個男子忽然出現,對著年輕女子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腳,年輕女子被踹的直直飛起,然後狠狠落在了地上。

    程微似是被蠱惑般,早已忘了地上鮮血直流的程瑤,目光緊緊追隨著年輕女子,等年輕女子摔在地上,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那個一臉痛苦、嘴角溢出血絲的女子,正是她自己!

    不,說是她自己也不全然準確,那女子是她,卻比現在的她大了幾歲!

    程微一下子捂住了嘴,才克制住尖叫的衝動,隨後掉過頭去瞧那男子。

    說來也怪,那男子竟然消失了,而地上的程瑤和另一個自己,全都不見了蹤影。

    程微眨眨眼,眼前空氣泛起水紋般的波動,隨後又有兩個人出現在面前。

    其中一人,正是十七八歲模樣的自己,而另一個人,赫然是韓止幾年後的樣子,他們相對而立,似乎在爭執著什麼。

    程微一直捂著口看著這荒誕的一切,只是她早忘了思考為何會見到這樣奇怪的場面,而是對長大後的自己和止表哥在爭執什麼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也許是這股好奇心太過強烈,一直看無聲戲的程微忽然聽到了二人的對話。

    “程微,我真沒見過你這樣惡毒的婦人,瑤表妹待你如何,你心裡清楚,卻如此狠心,害她小產!”

    “我……我沒有……”

    “沒有如何?”數年後的韓止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原本明珠般的耀眼內斂成暖玉的溫潤,顯得越發出眾,可說出來的話卻比程微之前聽到的還要無情,“是沒有推倒了瑤表妹害她小產,還是沒有嫉妒她,處心積慮和她過不去?”

    “我沒有,我沒有!韓止,你混蛋,我才是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娶了我,卻對已為人婦的程瑤念念不忘!”

    韓止氣極而笑:“所以,你才害她小產是不是?程微,你連無辜的孩子都忍心下手,又憑什麼以為我會喜歡上你這樣的蛇蠍婦人?”

    程微一臉不可置信,直直盯著韓止,最後慘笑道:“韓止,你有什麼資格這樣指責我?嫁給你這兩年,你但凡對我好一些,把我當個真正的妻子看待,我又怎麼會和程瑤漸行漸遠?退一萬步講,就算程瑤小產真是因為我,那也是被你逼出來的!我是你的結髮妻子啊,可是整整兩年的時間,你卻從未碰過我,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也是一個人啊!”

    成為青年的韓止身材挺拔、形容俊美,看著程微的姿態帶了幾分居高臨下。他嗤笑一聲,輕飄飄落下一句話:“沒有碰過你,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他說完,一拂衣袖,扭頭便走。

    程微似是氣傻了,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見韓止只留下一個無情的背影,漸行漸遠,又氣又急,俯身抬腳,脫下腳上的繡鞋就扔了過去,邊扔邊罵道:“韓止,你混蛋!”

    韓止覺得肩膀一痛,反手一抓,居然是只繡了一對夏蟬的小巧繡鞋。

    大樑女子並不纏足,上至名門貴女,下至鄉下丫頭,俱是一雙天足。

    長大後的程微依然面容粗黑,身材微豐,加上個頭高,總給人粗壯的感覺,可她卻有一個妙處,手腳天生小巧,特別是一雙玉足不過成年女子巴掌長短,纖美如精雕細琢出的珍品擺件。

    這樣一雙小腳所穿的鞋子,無疑是精巧可愛的,男子手中多出這樣一隻繡鞋,大半會升起幾分旖旎心思,可此刻的韓止卻像冰人一般,面無表情地看了手中繡鞋一眼,隨後轉過身大步走回來,把繡鞋擲到了程微腳邊。

    程微低頭看看砸在腳邊的繡鞋,又抬頭看看韓止,只著了雪白羅襪的腳偏偏不去踩鞋子,而是踩在微潮的泥土地上,帶了幾分賭氣瞧著韓止。

    韓止卻毫不在意,從懷中掏出一物遞過去,淡淡道:“和你一吵,險些忘了。”

    程微接過來,見是一封信,抖開便看,只掃了一眼就看到幾行字:“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這赫然是一封和離書!

    “韓止,你怎麼能這樣,怎麼敢這樣!你忘了,我們的婚事,是外祖母的臨終遺願,你要與我和離,怎麼對得起外祖母?”程微顯然是被這封離書刺激到了,嘶聲喊道。

    而韓止半點不為所動,冷冷道:“祖母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會支持我的決定。程微,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

    在青年韓止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尚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同時響起:“程微,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

    看了一場撲朔迷離大戲的程微終於被這句話拉回了現實,有些恍惚地看了看怒容滿面的少年韓止,還有被他扶著的少女程瑤,又低頭看了看依然流血不止的手腕,這才重新抬頭,牽了牽嘴角道:“韓止,我流血了……”

    說完,頭一歪,悄無聲息的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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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6 PM 編輯

第二十章 問話

    韓止這才看到程微手腕處鮮血淋漓,早把地上的雪融化了一小片。

    “三妹!”程瑤推開韓止,向程微沖去。

    站在遠處,把談話的空間留給主子們的侍女見情況有變,驚呼一聲,花容失色的奔來。

    這時候,又有腳步聲起,從一條小徑轉出幾個少年來,為首的少年一身紫衣,正是容昕。

    他順著侍女奔跑的方向望去,不由一愣,隨後拔腿就沖了過去。

    “三妹,你怎麼啦?你睜睜眼,不要嚇我啊!”程瑤伏在程微身上嚶嚶哭著。

    這時容昕已經沖到了近前,似是被那灘刺目的鮮血嚇住了,愣了愣,忽然跳起來,揪住了韓止的衣領:“韓止,這是怎麼回事兒?”

    “容昕,你鬆手!”

    “我不鬆,你不給我說清楚,我就不鬆!”

    就在二人爭執時,少年中面容最是尋常的一位默默走過來,俯身小心把程微抱起,抬腳便走。

    容昕趕緊鬆開韓止,追過去責問:“韓平,你幹什麼?”

    這位面容普通的少年,是程微小舅的長子,衛國公府孫輩中排行第二的韓平。

    韓四舅有三個嫡子,俱都繼承了母親趙氏的相貌,生的平凡無奇。長子韓平今年十四歲,與容昕等人年齡相近,平日裡常廝混在一處的。一眾美少年中混入一張大眾臉的結果,就是普通反倒成了不普通。

    韓平明明比容昕還小了一歲,看起來卻比他沉穩許多,面對容昕的責問,無奈道:“世孫,你和大哥先吵著,我帶微表妹去找大夫。”

    他說完抱穩了程微,側頭躲過橫斜而來的梅枝,大步往前走去。

    容昕張了張嘴,才喊道:“哎,你等等我啊——韓平,你不要太過分!”

    容昕急匆匆追上去了,幾個少年面面相覷,平日裡雖對程微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的印象,可此刻那昏迷不醒的少女,還有地上觸目的鮮血,讓少年們都有些心慌,忙一起跟了上去。

    很快紅梅樹旁就只剩下韓止和程瑤二人,宛如不久前二人吐露心聲時的場景,可雪地上那比紅梅還要鮮豔的血跡卻分外刺眼,讓人無法忽視。

    韓止盯著那灘血跡,心忽然有些慌,澀聲對程瑤道:“瑤表妹,我們快去看看微表妹如何了。”

    他抬腳匆匆便走,程瑤忙腳步踉蹌地跟了上去。

    “微表妹這是怎麼了?”韓平抱著程微往聽雪林外面走,迎面撞上了韓秋華。

    見是大堂姐,韓平一直緊皺的眉頭平緩了幾分,答道:“微表妹手腕被枯枝劃傷了,流了不少血,至於別的,暫時還不太清楚。”

    韓秋華面色凝重,扭頭對身後的丫鬟道:“鶯歌,你腳程快,速去把朱太醫請到離這最近的梅苑來!”

    “是。”叫鶯歌的丫鬟提了裙角轉身就跑,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韓秋華抽出一方潔白的帕子囑咐道:“二弟,你且停下,我先給微表妹包紮一下傷口,免得血流太多。”

    一貫穩重的少年臉有些發熱,訥訥道:“還是大姐想得周到,我一著急,就給忘了。”

    一直屁顛屁顛跟在一旁的容昕終於找到機會落井下石:“哼,我就說讓你等等的!”

    剛剛追上來的幾個少年忍不住齊齊翻了個白眼。

    這大爺越來越會說笑了,讓韓平等等,難道不是覺得被搶了差事憤憤不平嗎?剛剛是誰只顧著吵架,連受傷昏迷的人都忘了,要是能記得給包紮傷口,才是見了鬼了!

    不過容昕身份尊貴,幾個少年只敢默默腹誹,並不敢說出來,而韓平此刻也沒有爭辯的心情,一聲未吭。

    韓秋華顯然瞭解這位王孫表弟的性子,並不接話,一邊飛快給程微包紮手腕,一邊問道:“二弟,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微表妹好好的怎麼會受傷呢?”

    韓平愣了愣,去看容昕,容昕左右四顧,目光落在那花容失色的侍女身上,喝問道:“你過來,給我們說說,表姑娘是怎麼受傷的?”

    侍女面色更加慘白,硬著頭皮湊過來,撲通一聲跪在韓秋華面前,結結巴巴道:“婢子……婢子……”

    這時韓秋華已經把程微的手腕包紮好,眼風一掃瞥見韓止和程瑤一前一後往這裡趕來,臉色一沉,揚聲道:“罷了,等會兒再仔細問,先讓微表妹看了太醫是正經!”

    一行人匆匆往前走,容昕歎道:“謝天謝地,還好太醫就在府上!”

    韓秋華嘴角抽了抽,頗有些無語,心道這小霸王真是從不曾操半點心的。

    平日裡,太醫會輪班入宮當值,不當值的則留在太醫署,而留在太醫署的太醫,就成了勳貴百官之家請診的對象。

    今日韓止小成年禮,邀請的人雖不多,身份卻都貴重,尤其是景王世子妃母子三人,要是有個什麼閃失,衛國公府哪裡擔得起這種責任,再加上衛國公夫人陶氏體弱多病,常年請朱太醫的,是以今日早就把朱太醫請了過來,以防萬一。

    而容昕,顯然對這些俗務未曾經心。

    說話間已是出了聽雪林,一路上遇到的踏雪賞梅的少年少女們都跟了過來,把個小巧雅致的梅苑擠得水泄不通,讓聞訊趕來的衛國公夫人陶氏等人頭疼不已,忙把這些半大孩子們趕到了別處去,只留下了韓秋華等人。

    陶氏還未來得及問話,衛國公老夫人竟親自趕了過來,剛一進屋,就一疊聲問道:“微兒呢,我的微兒怎麼樣了?”

    陶氏面帶尷尬迎上去:“老夫人,朱太醫還在給微兒診治,您先放寬心。”

    “我怎麼放寬心?”老夫人杵了杵龍頭拐杖,“這才一眨眼的工夫,微兒就出了事!秋華,你給祖母說說,你表妹是怎麼受的傷?”

    韓秋華滿面羞慚跪了下來:“祖母,都是孫女照顧不周——”

    “說重點!”老太太雷厲風行。

    “孫女等人在聽雪樓吃了酒,見外面落了雪,就三三兩兩出去踏雪賞梅。孫女也是半路碰到二弟帶了受傷的微表妹出來。”該簡潔時,韓秋華半點不拖泥帶水。

    韓平也是個老實的,沒等老夫人發問,緊跟著道:“孫兒幾個是聽到女子的驚呼聲才尋了過去,就看到微表妹受傷倒在地上。”

    “難道那時就只有微兒一人嗎?”老夫人問。

    “不遠處站著一位侍女,還有——”韓平有些遲疑。

    韓止介面道:“祖母,當時在場的還有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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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驚醒

    “止兒!”衛國公夫人陶氏愕然抬頭,這一驚非同小可。

    韓止一掀衣袍,跪了下來:“是孫兒害微表妹受了傷,請祖母責罰!”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神情各異,老夫人面色微沉環視一圈,這才看向韓止,問道:“止兒,那你給祖母說清楚,你是怎麼害你表妹受傷的?”

    韓止肅容道:“是孫兒失手推倒了微表妹,不成想微表妹手腕正好被枯枝刺傷了。祖母,請您家法處置孫兒吧!”

    “外祖母,請您別生止表哥的氣,要怪,就怪瑤兒吧!”程瑤忽然跪了下來,“我本來正和三妹在紅梅樹下閒聊,因為雪後路滑,不小心滑倒了,恰巧那時止表哥過來了,看到我摔倒就過去扶,三妹正好也去扶我,止表哥這才不小心碰到了三妹,害三妹摔倒,歸根到底,都是瑤兒的錯!”

    “是這樣嗎?”老夫人沉聲問韓止。

    韓止忍不住看了程瑤一眼,程瑤投來祈求的目光。

    韓止暗歎口氣,心道瑤表妹實在太過善良,這種時候仍想著維護微表妹的名聲。微表妹雖有錯在先,可現在受傷昏迷,說到底還是他太莽撞了,又何必還讓她擔上惡毒的名聲呢?這樣看來,只能委屈一下瑤表妹了。於是咬了咬牙道:“是的,不過這事還是因為孫兒魯莽才造成的,和瑤表妹無關,且在孫兒生辰宴上害兩位表妹出了事,都是孫兒的失責,祖母無論如何責罰,孫兒都心甘情願!”

    “外祖母,瑤兒也心甘情願受罰!”程瑤以額貼地,情真意切地道。

    二人跪成一排爭相認錯,老夫人臉色越發難看,一方面懸心程微的安危,另一方面窩火寶貝外孫女受了傷,還找不到個可以發作的物件。畢竟她再偏心,也不可能因為兩個孩子的無心之失就重重責罰,更何況,其中一個還是她本就疼愛的嫡長孫。

    老夫人一言不發,滿室鴉雀無聲,韓氏終於忍不住道:“母親,我看此事就算了,微兒本就是個跳脫性子,哪能怪到止兒身上。”

    俗話說正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還是親閨女貼心,老夫人總算尋到了發洩口,當下眉毛一豎怒斥道:“糊塗,哪有女兒還昏迷不醒,當娘的不但不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反而先說女兒不是的!”

    她可以把此事就此揭過,那是因為害微兒受傷的是止兒,還是在止兒並不是有意的前提下,卻不能因為韓氏那幾句糊塗話鬆口,那不是等於告訴別人,微兒受傷是咎由自取嗎!

    老夫人越想越氣,狠狠瞪了韓氏一眼,心道這當娘的這麼不靠譜,她可憐的微兒可怎麼辦啊!

    老夫人生氣,韓氏同樣又氣又急,心道母親真是老糊塗了,微兒的性子她當娘的還不瞭解嗎,此事追究下去還不定如何呢,不如就此打住,至少大嫂還心存歉疚,以後就不好再提起年初那事了。

    母女二人大眼瞪小眼,氣氛頗有幾分劍拔弩張,一直默不作聲的韓平忽然開口:“祖母,我們幾個過去時,還有一位侍女在場。主子受了傷,侍女難逃失職之責,依孫兒看,該責罰那侍女才是。”

    “不錯,那侍女當時站得老遠,要是在一旁,說不定程微還不會受傷!”容昕附和道。

    靜立一旁的韓秋華悄悄搖了搖頭,心道外表憨厚老實的二弟原來有副玲瓏心腸,她知道的是不是太晚了點兒?

    二弟說是該責罰那侍女,實則卻是在隱晦提醒祖母,除了三位當事人,那位侍女或許才是最瞭解事情來龍去脈的人。要是直言,無疑會惹得大伯母不高興,大弟說不定也會心存芥蒂,影響了兄弟感情。

    果然,老夫人聽了韓平的話後,側頭吩咐道:“良辰,把那侍女帶進來。”

    衛國公老夫人有四個一等丫鬟,分別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其中以良辰最為細心,當下應一聲是,對美景使了個眼色,片刻後就一左一右拉著那侍女進來,等那侍女撲通一聲跪下後,各向一側退了兩步站定,這樣的距離,足以應對許多突發狀況。

    “你叫什麼名字?”老夫人擰眉打量著瑟瑟發抖的侍女。

    “婢子……婢子叫九月。”

    “九月,那你說說,當時表姑娘是怎麼受傷的?”

    “婢子……”九月下意識瞥了韓止一眼,欲言又止。

    衛國公夫人陶氏忽然開口:“九月,老夫人問你話,你就好好回答,不用怕,照實說就好了。”

    陶氏素來體弱,膚白唇淡,聲音也是細細的,可九月聽了,臉色卻更加難看,好一會兒,終於道:“婢子……婢子當時見兩位表姑娘在說話,不好打擾,就站在遠處回避了,等聽到動靜,就見三表姑娘已經倒在地上了……”

    侍女九月說未看到,再問下去就有些難看了,景王世子妃曾氏忙道:“義母,既是一場意外,就算了吧,您瞧這些孩子一個個嚇得臉都是白的。孩子嘛,可不都是調皮的,我都沒好意思跟您說,昕兒還曾把嵐兒的頭打破過呢。”

    “母親!”莫名中槍的容昕翻了個白眼。

    曾氏投給兒子一個抱歉的眼神,忽然愣住:“對了,嵐兒呢?”

    容昕被曾氏問的一臉呆滯,瞧瞧這個,瞧瞧那個,猛然一拍腦袋:“壞了,妹妹一定是還在聽雪林裡找路呢!”

    曾氏張了張嘴,吼道:“還不快去把你妹妹找回來!”

    向來無法無天的小霸王灰頭土臉的去找迷路的妹子去了,一邊往外跑一邊悲憤地想:能怪他把容嵐打破頭嗎,每次她迷路,先挨駡的都是他!

    見兒子滾出去了,曾氏抿了抿嘴,溫婉笑道:“義母,您看,孩子們都是讓人頭疼的,現在關鍵還是看微兒到底如何了。”

    正說著,忽然就是一陣重物接連倒地的聲音,程微披散著頭髮從里間沖了出來,一臉惶恐撲進了老夫人懷裡,眼淚簌簌而下:“外祖母,您沒死,您沒死,太好了……”

    程微緊緊摟著老夫人脖子痛哭,含含糊糊吐出的話卻讓一屋子人大吃一驚,氣得韓氏把程微拽出來,斥道:“程微,你是癔症了麼,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嘴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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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長睡

    程微被韓氏拽出來,頭暈目眩,踉蹌著勉強站定,半睜著眼去瞧韓氏,下意識吐出兩個字:“母親——”

    眼前韓氏梳著墮馬髻,鬢角插一朵茶杯大小的粉紅山茶花。

    這花是從暖棚裡出來的,懷仁伯府日子過得緊巴巴,自然沒有暖棚,是韓氏一大清早差人從街上買來,這麼一朵就要二兩銀子。

    一身沉香色繡暗紅纏枝茶花對襟襖的韓氏被這朵鮮靈靈的山茶花襯得面如滿月,豔光動人。

    可看在程微眼裡,比往日顏色要好上三分的韓氏卻忽然一變,慵懶的墮馬髻成了四散長髮,隨風舞動著有火星迅速把滿頭青絲吞噬了,韓氏整個人處在熊熊烈火中,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某個方向,因為火燒,面部表情猙獰痛苦,卻發出瘋狂的大笑聲。

    “母親!”那一瞬間,程微駭得魂飛魄散,早把母女之間的芥蒂忘到九霄雲外,伸了手去拉韓氏。

    她左手腕本就被韓氏抓著,右手腕剛剛才包紮好,這麼一用力,頓時鮮血暈出,把潔白的紗布又染透了,劇痛之下,程微眼前景象陡然一換,又變成韓氏盛怒的模樣,鬢邊山茶花嬌豔無雙。

    她這一痛叫,把韓氏也嚇了好大一跳,不自覺鬆開了手。

    程微被這變化極端的景象折磨的神經近乎崩潰,忘了手腕劇痛,扭頭就跑,卻一下子撞進韓秋華懷裡。

    “微表妹,微表妹,冷靜一些,別亂跑,手腕又流血了呢。”韓秋華攬住程微,輕輕用手拍著她後背安撫。

    聽到熟悉親近的聲音,程微略略定神,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抬眸,一聲“表姐”還沒吐出,就見一臉悲憫的韓秋華忽然換成了一副決絕表情,頭一低,向著一個方向疾奔而去,一頭撞在了廳堂楹柱上。血花四濺,像是盛開了一地的山茶花,韓秋華躺在血泊裡,潔白的額頭多出一個血洞,鮮血很快就模糊了她年輕的容顏。

    程微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猛然用手捂住眼睛,拼命搖頭,嘶聲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屋內人都被她這貌似瘋狂的樣子弄得愣住了,一直跪著的韓止看著往日驕縱卻很愛黏著他的小表妹變成了這般模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站起來走過去按住程微的肩膀,聲音溫和仿佛回到了幼時惹了程微生氣後哄她的時候:“微表妹,不要這樣子,你的手在流血呢——”

    昏迷之前的程微,聽到青年韓止那番絕情話語後,早就下了決心,今生今世,她再對止表哥流露半分情愫,就要她天打五雷轟,可此時,她的理智近乎崩潰,聽到這溫和的聲音,以為站在眼前的還是小時候那個會哄她開心、帶她玩耍的小哥哥,這幾乎是她接連看到恐怖景象後最好的變換了,她幾乎是迫不及待鬆開了捂住眼睛的雙手,睜眼去瞧。

    可眼前,哪是那個溫柔說話的小哥哥,而是一個隻剩下頭部和軀幹,沒了四肢的半死人!

    “啊!”程微整個人終於完全崩潰,一把推開了韓止往門口跑去,還沒跑到門口,腳踩到裙角,整個人往下栽去,所幸韓平相距不遠,一個箭步沖來,接住了她。

    “微表妹——”向來穩重的韓平露出少年的急切,看著懷裡雙目緊閉面如金紙的程微,有些無措的去瞧老夫人。

    這一切說來話長,實則只是瞬間的事,老夫人終於回神,喊道:“太醫呢?”

    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下官在這兒。”

    眾人望去,只見朱太醫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里間門框,身後跟著的賞心、樂事兩個大丫鬟面色古怪。

    “朱太醫這是怎麼了?”老夫人一驚。

    朱太醫神情扭曲一下,咬牙切齒道:“下官正給表姑娘把脈,誰知表姑娘猛然坐了起來,把下官推到地上就往外跑,下官這老腰都閃了。”

    “實在對不住了。”老夫人滿面尷尬,隨後話題一轉,“還請朱太醫再給老身外孫女瞧瞧吧。”

    說著掃一眼侍女們:“還不快扶朱太醫坐下!平兒,把你表妹帶到朱太醫面前來。”

    朱太醫沉著一張老臉打量著又陷入昏迷的程微,先把滲血的紗布重新剪開,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腕。

    “嘶——”屋內響起吸氣聲。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抹淚道:“我可憐的微兒!”

    便是韓氏,緊盯著程微受傷的手腕,神情都難看了幾分,用手捏緊了帕子,沒吭聲。

    韓秋華不忍地別開頭,瞪了韓止一眼。

    韓止抿了抿唇角,露出幾分悔意。

    “疼——”靜謐的室內,忽然想起程微虛弱的聲音,眾人忙瞧過去,卻見她只是緊蹙著眉頭,並沒睜開眼睛,隨即又悄無聲息了。

    朱太醫不為所動,俐落的把傷口包紮好,然後伸出手指搭上了另一隻手腕。

    過了片刻,朱太醫鬆開了手。

    “朱太醫,怎麼樣?”老夫人有些緊張地問。

    朱太醫沉吟一下道:“表姑娘手腕上的傷並不打緊,不過下官把脈,發覺表姑娘脈弦如絲,如循刀刃,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這樣吧,下官先開幾副安神養心的方子,按時喂表姑娘服下,且先看看效果。”

    “那就勞煩朱太醫了。”

    等朱太醫出去,老夫人沉著臉道:“止兒,你表妹成了這個樣子,你當表哥的怎麼也脫不了責任,祖母不拿家法罰你,你就把家訓抄上百遍吧,也好靜心想一想以後該如何做!至於瑤兒——”

    她看向程瑤,歎口氣道:“瑤兒也在家中好好呆著吧,微兒就先留在國公府,等醒來再回去。”

    “是,外祖母,瑤兒定會在家中抄寫心經百遍,替三妹祈福。”程瑤哽咽道。

    事情到此算是揭過,韓氏先帶程瑤三人回了懷仁伯府,把事情對懷仁伯老夫人稟明,然後又返回了國公府,等著程微蘇醒。

    誰知程微這一昏迷,就昏睡了小半個月,整個人因為只能以湯藥維持,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豐潤的鵝蛋臉有了尖下頦,膚色也因長期不見陽光變白了些許。

    只是此時,已經無人留心這些,在老夫人的催促下,太醫署的太醫幾乎輪番上陣,愣是無一人有法子令程微醒來。

    這一日,外邊下起了雪,一個身穿大紅斗篷的少年旋風般沖了進來,高聲問道:“外祖母,程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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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少年世無雙

    這少年一雙丹鳳眼微挑,修眉似墨,面白如玉,隱隱間似有流光環繞周身,竟令人有微微炫目之感。

    如果說韓止是明珠生輝,小霸王容昕是驕陽似火,那麼眼前的少年,精緻絕倫仿佛是一副春光繾綣的畫面,渾然天成如一條冬雪初融的潺潺溪流,令人望之,就會生出造物天成的感歎。

    他一身大紅披風上還佈滿了雪沫子,連帶著垂在鬢邊的髮絲都是濕漉漉的,整個人一進門,就帶來一股寒氣。

    衛國公老夫人卻顧不得這些,忙站了起來迎過去,一把拉住少年微涼的手,待立在一旁的大丫鬟良辰接過少年解下來的披風,一邊拉著少年往裡屋走一邊嗔怪道:“舒兒,不是年底才遣人去接你麼,怎麼這時候就跑回來了?”

    少年在老夫人面前冷然的模樣才有了些舒緩,一開口還帶著些許童音:“外祖母,我聽送鮮果的老齊叔說程微一直昏迷不醒,就回來了。”

    聽少年提到程微,老夫人深深歎口氣,露出一抹疲憊,然後抬手用帕子替少年擦了擦頭髮,嗔道:“你表姐已是這樣了,你回來又有什麼用,要是再病一個,不是白白讓外祖母操碎了心。”

    少年以手抵唇,輕咳一聲:“我這身體總是這個樣子,好不到哪裡去,也壞不到哪裡去,外祖母放心就是了。倒是程微,平日身體強壯的像小牛犢子似的,怎麼好好的就病了?我問老齊叔,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

    被少年一雙詢問的目光瞧著,老夫人蹙了蹙眉,才道:“就是意外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程微自打年初,腦袋是不是糊塗了,摔跤都能把自己摔得昏迷不醒了?”少年面沉似水,很是有些生氣的樣子。

    老夫人忍不住拍他一下:“你這孩子,一口一個程微的,從不叫表姐!”

    少年撇撇嘴:“就比我大了不到一歲,叫什麼表姐!外祖母,那我先去瞧瞧她。”

    說完,又是一陣風地轉頭跑了,慌得老夫人忙喊道:“良辰、美景,快把大衣裳送去給表公子穿上,別讓他著了涼!”

    等吩咐完,又對賞心道:“去把老齊頭叫來。”

    不多時,一個背微駝的四五十歲男子被領了進來,一進門就跪倒:“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看一眼樂事:“給老齊頭搬個小杌子來。”

    等老齊叔小心翼翼坐下,老夫人才問道:“老齊頭,你都和表公子說了什麼,怎麼這時候表公子就從溫泉莊子上跑回來了?”

    這話一出,唬得老齊叔忙又跪倒:“老夫人,老……老奴沒說什麼,是……是表公子問起表姑娘,老奴才說表姑娘病了,旁的什麼都沒說。”

    老夫人歎口氣,一揮手:“行了,下去吧,以後記著,再有什麼讓表公子掛心的事,推說不知道就是了,省得他不顧身體跑回來!”

    等老齊叔退下去,老夫人側頭對一旁的婆子道:“這一個個的,全都不讓我省心,恨不得要了我這條老命去!”

    婆子忙道:“老夫人快別這樣說,都怪那老齊頭太老實了些,明知道自小到大表公子最親近的就是三表姑娘,還管不住嘴。”

    老夫人搖搖頭:“圖的就是他老實巴交,不會欺上瞞下。”

    老夫人這樣一說,那婆子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寬慰了幾句,心中卻覺得金尊玉貴的老夫人委實並不容易。

    原來剛剛那殊色驚人的少年,正是老夫人的次女,曾經的京城第一美人韓玉珠所生之子。

    當年,韓玉珠被歹人擄走,慘遭淩辱,產子後就自縊身亡,是以至今無人知曉少年生父是何人,老衛國公親自為外孫取名和舒,期許他和美舒順的長大,可這樣尷尬的身份,哪怕有老國公和老夫人疼惜著,又哪能擋得住旁人輕視的目光。

    且和舒因為是早產兒,自幼身體不好,特別畏寒,到了冬天就要大病一場,於是每年天一冷就要去國公府在郊外的溫泉莊子養著,到了過年時才接回來團聚。

    眼見他一路匆匆的趕回來,說不得又要大病一場,也難怪老夫人憂心了。

    “也不知今日老國公能否把玄清觀的首席真人請來給微兒瞧瞧。”

    “老夫人放心吧,老國公鮮少求人,既然開了口,哪有不給面子的。”婆子安慰道。

    老夫人便住口不言了。

    正被老夫人憂心的少年和舒已是到了梅苑,一進門,推開了程微的貼身丫鬟歡顏,就掀了簾子往內走去。

    “舒兒?”正坐在榻前,用溫熱的軟巾替程微擦拭額頭的韓氏似乎被人瞧見對向來冷淡的次女流露出關愛之情頗有些尷尬,忙縮回了手,看向門口,“你怎麼回來了?”

    和舒大步走過來,眼睛直盯著躺在榻上的程微,回道:“姨母,我聽說程微病了,回來瞧瞧。”

    “你這孩子,顧好自己就得了,趕回來做什麼?”

    和舒挑眉看向韓氏:“姨母,總不能程微都這樣了,我還不知道!”

    韓氏原本最為受寵,後來因為執意嫁進懷仁伯府,母女間生了嫌隙,偏偏妹妹玉珠出落得越發好,人人稱讚,父母疼寵,把她韓明珠擠到了一邊去,是以當年的小心思裡,對妹妹頗有幾分吃味。待到韓玉珠身死,愧疚之下,面對著和妹妹相貌如出一轍的外甥,心裡總有些不得勁,往往就是避了開去。

    於是韓氏站起來道:“我正好去瞧瞧藥煎好了沒,舒兒,你既擔心你表姐,就陪她坐坐吧。”

    和舒巴不得如此,忙道:“那姨母快去忙吧。”

    等韓氏出去,和舒轉了身,盯著榻上雙目緊閉顯得睫毛越發纖長的少女,忽然伸手捏了捏她消瘦的臉蛋,喃喃道:“程微,你這喝涼水都長肉的,竟然瘦了呢!”

    可惜榻上的少女毫無所覺,只有鬢邊青絲因為臉頰被捏,滑落在少年手指上,讓他手指有些癢。

    長長的沉默後,和舒又輕聲道:“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和你冷戰,直接去了溫泉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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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甘願當貓

    那時候,程微向韓止表白,轉瞬間成了京城茶餘飯後的笑料,氣得和舒足足大半年沒理她,等一入冬,就憋著一口氣直接去了溫泉莊子,算來二人已經許久未見了。

    此時,望著床榻上了無生氣的少女,和舒心頭生出了難言的悔意。

    枯坐了一陣,和舒伸手又拉住程微的手,輕聲道:“程微,你瘦了後,果然和我有些像了,以前別人說你長得像我娘,我還生氣來著。”

    見昔日有些嬌蠻又生機勃勃的小表姐沒有半分回應,和舒咬了咬唇,忽然俯下身子,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臂,低聲道:“你快醒來好了,醒來後我就同意給你當貓。”

    這話旁人聽來雲裡霧裡,實情只有表姐弟二人知曉。

    和舒身世尷尬,在衛國公府裡雖然有著表公子的光環,可其中冷暖,不足為外人道。這樣的孩子,總比尋常孩子敏感些,他自小就對那不知身份的生父恨之入骨,對未見過面的母親則非常孺慕。

    幼時,和舒常聽人提起,小表姐程微貌似其母,儘管小小孩童面上對此嗤之以鼻,可心底對這位小表姐卻忍不住的親近。因此,雖然和舒時常不住在國公府內,與程微相處時間並不多,可在他心裡,程微的分量是頗重的。

    有一年韓止送了程微一隻白貓,程微愛不釋手,不離左右,偏偏和舒體弱,沾了貓毛就過敏,只得遠遠躲著,恨得他牙癢癢,尋了個機會就把這白貓給扔了,氣得程微大哭一場,直嚷著要和舒給她當貓,才原諒他。

    當然,倔強的小少年怎麼可能給小表姐當貓,小孩子吵架用不了兩天也就好了,但這個事兒,卻成了表姐弟之間偶爾拿來打趣吵鬧的話題。

    “表公子,婢子該給姑娘翻身了。”歡顏不知何時進來,一臉平靜地道。

    少年像是碰到了烙鐵般,猛地坐了起來,臉比紅布還要紅,冷眼瞧著歡顏心中打鼓,不曉得剛剛說的那些話被這丫鬟聽去了多少,強撐著道:“仔細著點兒。”

    “婢子曉得。”歡顏瞅著和舒,見他坐那不動彈,終於忍不住趕人,“表公子先去外間坐著吧,待會兒翻身時婢子還要給姑娘擦身。”

    “噢。”和舒慌忙站了起來,一臉尷尬走了出去。

    剛在外間坐下不久,韓氏就領著丫鬟走了進來。

    “姨母。”和舒站了起來。

    “怎麼在外間坐著?”

    “丫鬟在給程微翻身呢。”說這話時,和舒依然覺得有些尷尬。

    他想,等程微醒來就對她說,還是把這丫鬟打發去燒火吧,反正他是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韓氏點點頭,指了指身後丫鬟端著的其中一隻碗:“剛剛也給你煮了一碗薑茶,趁熱喝了吧,別著了涼,病了就麻煩了。”

    和舒看一眼熱氣騰騰的薑茶,接過來捧在手裡:“多謝姨母。姨母,程微昏睡這麼久了,我都沒來得及問外祖母,難道就沒什麼法子麼?”

    韓氏聽了眼底閃過一抹憂慮,面上卻半點不露:“今早你外祖父去玄清觀了,想請首席真人來給你表姐瞧瞧,也不知道能不能請的來。”

    大樑的醫術有兩個體系,其中一個就是最尋常的大夫,把脈診斷,熬藥治病,另一個則承襲上古,是符醫一脈。

    所謂符醫,就是以朱砂畫符,再燒符籙于水中,患者飲下符水治療各類疾病,說起來,程微的高祖就是以此起家的。

    只是當今,許多神棍打著符醫的幌子行騙,漸漸地,百姓生病更多的就是找大夫了,不過遇到小兒驚魂之類的蹊蹺事,依然會去求符醫。

    世人公認有真本事的符醫都出自道教,以玄清觀最為盛名。

    玄清觀乃大樑歷任國師的居住地,有守護龍脈之責,只是當今國師已久不現身人前,首席弟子北冥真人則成了實際上的觀主。

    北冥真人的大名,和舒這樣的少年都是聽說過的,正是因此,他面色陡然變了,聯手中捧著的薑茶湯灑了都沒顧上,失聲道:“程微竟需要請玄清觀的首席真人來了麼?”

    韓氏垂眸歎了口氣,對身後的丫鬟道:“先把湯藥給姑娘端進去吧。”

    “姨母,程微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我不信就因為跌了一跤!”

    韓氏苦笑:“確實就是自從跌了一跤,她就成了這個樣子。”

    她原以為,對這個女兒,她是半點不會放在心上的,可是這半個月來,瞧著次女孤零零躺在床上日益消瘦,生死不知,心底竟也生出幾分惶恐來。

    可是每逢這時,韓氏又忍不住想起那個才活了三日就咽氣的兒子來。她永遠也忘不了,瘦小的比奶貓大不了多少的兒子在她懷裡永遠閉上了眼睛,閉眼時還虛弱的含著她的乳頭。

    若不是次女在腹中奪走了太多的營養,兒子也不會屬弱至此,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間就走了,若不是次女個頭太大,她也不會難產了兩日一夜,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只能眼睜睜瞧著心愛的人與一個窮秀才之女你儂我儂,生下一個又一個兒子,而她只能冷眼旁觀,在沉默中漸漸枯萎。

    這段時間來,韓氏要被時而冒出來的對次女的愧疚感和日積月累的怨恨逼瘋了,同樣消瘦了許多。

    更令韓氏寒心的是,她不顧一切嫁給的人,這些日子不過來看望了次女一次,就再也沒上過門,原因是董姨娘之父的忌日要到了,當時定下的是三年回去祭拜一次,知恩圖報的程二老爺攜上美妾嬌女愛子,趕在年前祭拜救命恩人去了。

    見韓氏神情有些恍惚,和舒心裡更是難受,咬了牙道:“姨母,那您告訴我,程微是怎麼摔跤的?”

    韓氏知道這個外甥性子頗有些古怪,不欲多生事端,就道:“你止表哥生辰那日下了雪,路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和舒聽了沒有多言,等韓氏進去給程微喂藥,歡顏端了替程微擦身的水盆出來,就直接把歡顏叫到了廊下,細問起情況來。

    歡顏是個老實的,倒竹筒般把程微受傷的情形交代了個清楚,和舒聽了,臉色鐵青,不顧良辰、美景兩個大丫鬟的苦苦追趕,徑直沖去了韓止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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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10:05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護短

    韓止正窩在書房苦抄家訓,已經有大半個月沒出門了。

    原本衛國公老夫人罰韓止抄家訓百遍時,底下人都覺得到底是嫡親的長孫,老太太還是捨不得責罰的,誰不知道衛國公府武將起家,所謂的家訓,總共就那麼幾頁,是用來充門面的啊。

    沒想到,老夫人把她親妹子夫家的家訓給借來了!

    老夫人娘家姓段,一母同胞的妹妹嫁的是薈城謝家。

    謝家是名門望族,傳承已有數百年,一部家訓是什麼厚度,那就可想而知了。

    謝家行事一貫低調,近年來,老夫人胞妹的長子因為在京做官,就隨著兒子一起來了京城,老姐妹時常來往,衛國公府這粗獷的家風,早就被老妹妹嘲笑過多少回了,這回一聽要借家訓,小段老太太恨不得送貨上門來。

    韓止端坐在書案前,兩邊宣紙堆的比頭頂還高,正擱下筆輕輕揉著眼睛,就聽書房門咣當一聲響,隨後一個大紅身影就沖了進來。

    在衛國公府,韓止身為世子,性子算是穩當的,韓平和韓屹兄弟倆話都不多,唯有小堂弟韓羽性子活潑些,也並不出格。

    這一身招搖的紅色,不用多想,韓止就知道是誰來了。

    “舒表弟——”韓止站起來正要迎上去,和舒已經來到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往後壓去。

    韓止後退幾步,後背碰到書案,一陣亂響,堆積如山的紙筆落了一地,墨汁四濺,把一疊抄寫的整整齊齊的家訓染得一片狼藉。

    韓止頭疼地抽抽嘴角,一把抓住和舒的手,無奈問道:“舒表弟,你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和舒一雙丹鳳眼微挑,眼底波光瀲灩,有種脫韁烈馬般的張揚,“大表哥,我問你,程微原本活蹦亂跳的,怎麼就成了那般模樣?”

    聽他這麼一問,韓止表情微僵,不吭聲了。

    和舒瞧了更加惱怒,揪住韓止衣領的手力氣加大了幾分:“大表哥,你可說啊,怎麼不說話了?”

    韓止眼簾微垂,伸手用力撥開和舒的手,默默坐在了旁邊一把四出頭官帽椅上。

    見他這樣,和舒擰緊了眉,忍不住逼問道:“大表哥,難道程微活死人般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你就半點不難過麼?”

    這話似乎把韓止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鬱氣點燃了,他騰地站了起來,一改平日溫和淡定的樣子,緊握拳頭,額角青筋隱現:“我不難過?莫非難過就要表現在臉上,讓所有人都瞧見麼?微表妹成了這個樣子,你可知道這些天我是怎麼過來的?舒表弟,你不必來質問我,微表妹但凡有什麼事,我且陪著就是了!”

    “陪著,你能怎麼陪?”韓止這番驚人的話讓和舒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韓止這時反而冷靜下來,冷聲道:“最多一命抵一命就是了。”

    “你!”和舒狠狠咬著唇,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一拳打在韓止肩頭,“韓止,你混蛋!你說這番不負責任的話是嚇唬誰呢?一命抵一命,說得容易,你是想逼死外祖母、大舅母,還有姨母嗎?”

    韓止閉了眼,顯然心情也是極壓抑的,啞聲問道:“那你說,我能如何?”

    那日的情景,他這些天已經想了千百遍,想到後來,也忍不住問自己,那一日,見到微表妹推倒瑤表妹,他怎麼就按耐不住脾氣,推了微表妹一把呢?

    微表妹再任性,到底只是一個女孩子,他和她計較什麼啊!

    和舒搖搖頭:“大表哥,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麼,我生氣,不是要你去給程微賠命,而是氣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她!說什麼兩個人一起去扶瑤表姐,你不小心碰倒了程微,呵呵,大表哥,今日你不妨和我說實話,是不是你見瑤表姐摔倒了,認為是程微推倒的,所以惱怒之下才推開程微的?”

    韓止猛然睜眼去瞧和舒,滿臉的不可思議:“舒表弟,你是如何知道的?”

    和舒盯著韓止,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我還用想麼,別人或許不察,我早就瞧出來,大表哥,但凡沾了瑤表姐的事,你就把理智丟到了九霄雲外去!”

    “這關瑤表妹什麼事兒?”韓止站直了身子,“舒表弟,我知道你和微表妹感情好,可是,這世上的道理,不是感情好就能不顧對錯的。是,確實如你所說,我是見到微表妹推倒瑤表妹,才在急切之中推開微表妹去扶瑤表妹的,無論如何,傷了微表妹是我的錯,可這並不代表,微表妹就沒有錯了。”

    和舒翻了個白眼:“程微錯在哪裡了?你就確定她推了瑤表姐?”

    韓止忍不住扶額:“舒表弟,你不要胡攪蠻纏,那是我親眼瞧見的!”

    和舒冷笑一聲:“瞧見?誰說眼睛就不會騙人了?退一萬步說,就算程微推了瑤表姐又怎麼樣?大表哥,你別忘了,程微才是你的親表妹,我的親表姐!瑤表姐,說起來,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舒表弟!”韓止幾乎被和舒這番話給驚呆了,“你這是什麼歪理?瑤表妹是庶女出身不錯,可姑母既然是她嫡母,那她就是咱們的表姐妹,你這話要是傳出去,才是離經叛道呢!”

    和舒雙手環抱在胸前,笑容驚心動魄又放蕩不羈:“大表哥,別給我講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程微才是姨母肚子裡爬出來的,我娘和姨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無論程微是不是做錯了,都輪不到別人給她委屈受。”

    說到這,他目光流轉,落在韓止眼裡,顯得越發叛逆:“瑤表姐平日對人是還不錯,可她再好,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程微要欺負她,我還要給程微幫把手呢!”

    “舒表弟,就是都像你這樣縱容,才讓微表妹越發刁蠻任性,你這不是疼她,是害了她!”

    “害她?”和舒幾乎要大笑了,“那現在害程微躺在床上的是誰呀?”

    見韓止不說話了,他目光微沉,忽然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了,大表哥,你喜歡瑤表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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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10:07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醒來

    韓止面色大變,斥道:“舒表弟,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這很複雜麼?”和舒嗤笑,“大表哥,其實你還不如程微呢!”

    韓止終於有些惱了:“舒表弟,你不要太過分!”

    和舒後退幾步:“大表哥,你的想法我管不了,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面,程微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不管瑤表姐是怎麼摔倒的,反正是因為她那一摔才引出之後這些事來,我定會要她好看!”

    “和舒!”

    “別,別,大表哥,我年紀小,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懂喜不喜歡!”和舒一句話把韓止要說的話堵回去,抬腳跨出了門口,“我去看程微,就不打擾大表哥繼續抄寫家訓了。”

    等那大紅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韓止轉回頭望著書房。

    風從門口灌入,把地上淩亂的紙張吹得不停翻動,他默默走進去,俯下身一張一張的撿起來,撿到後來,忽然手一揚,紙張四散飄落,整個人滑落在地,對著地面狠狠砸了一拳。

    負責整理書房的書童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喊道:“世子——”

    “出去!”

    書童擔憂地看了一眼韓止的背影,默默關上了房門。

    和舒返回梅苑,卻發覺梅苑多了不少人,見良辰立在門口,問道:“良辰姐姐,外祖母過來了?”

    良辰知道這位表公子雖然身世不堪,卻和三表姑娘一樣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忙道:“是的,剛剛老國公爺請了北冥真人來府上,此時正要給三表姑娘診治呢。”

    和舒面色一喜:“真的請了真人來?”說著抬腳就往裡走去。

    “表——”美景剛想喊住他,良辰拉了美景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和舒走進去,就見堂屋裡或坐或站了不少人,俱是朝夕相見的長輩們,唯有一人一身道袍,白須飄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此刻正端著茶盞喝茶,身後還立著兩個梳著道髻的小童,不用多問,必是北冥真人無疑了。

    屋中人正圍著北冥真人說話,無人注意到和舒的到來,他放輕腳步,默默站到了角落裡。

    “真人,我那外孫女到底如何?”與北冥真人相對而坐的是老衛國公,近六十歲的人,中氣十足,半點不顯老態。

    北冥真人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然後把茶盞放下,才道:“老國公莫急,小姑娘的情況貧道已經瞧過了,是受驚過度導致魂魄不穩的緣故,等下貧道化了符水喂她服下,再看效果。”

    “那就勞煩真人了。”老國公悄悄鬆了口氣,看著北冥真人不緊不慢喝茶的模樣,恨不得劈手奪過來替他喝下。

    好在又等了片刻,北冥真人總算把茶盞放下了,起身道:“這便開始吧。”

    他走到桌案前,從小童手裡接過布袋,取出黃紙朱砂等物,一氣呵成寫成一張符籙,隨後召來另一位手捧一杯清水的小童,口中念念有詞,眾人還未看分明,符籙已經燃燒起來,化作灰燼落入了水中。

    “把這杯符水端去給小姑娘飲下吧。”

    韓氏忙親手接過,小心翼翼端著去了裡屋,留在堂屋的人屏氣凝神,提著心等著,唯有北冥真人老神在在,閉目養神。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內室傳來動靜:“姑娘醒了!”

    這話像是一道驚雷,打破了室內令人緊張的沉默,老夫人忙站了起來,抬腳往裡屋走去。

    衛國公夫人陶氏見狀,忙跟了上去。

    老衛國公面露笑容,對著北冥真人連連道謝。

    北冥真人站起來道:“既然人已經醒了,那貧道就該告辭了。”

    老國公連忙挽留,北冥真人道:“正巧聖上傳了貧道進宮,就不多留了。”

    二人正說著,忽聽裡屋傳來女孩子的叫聲:“不要過來!”

    隨後就是杯盞落地跌得粉碎的聲音。

    “真人,這是——”

    “貧道進去看看。”北冥真人走進裡屋,就見那一直昏睡的小姑娘半坐起來,雙手捂著眼睛連連後退,一直退到了最裡頭床角處,蜷著身子瑟瑟發抖。

    “真人,您快瞧瞧,我這外孫女醒來後,才睜開眼睛就又變成了這般模樣,捂著眼睛死活不讓人靠近。”老夫人焦急地道。

    北冥真人上前幾步,打量了片刻,搖頭道:“這個,應該是小姑娘受驚嚇後落下的症狀,就不是符水可以醫治的了。”

    “那該如何?”老夫人追問。

    “按時服用些養心安神的湯藥,仔細調養些時日,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忘性大,慢慢也就好了。”

    聽北冥真人這樣一說,老夫人等人總算放下心來,畢恭畢敬把這位高人送了出去。

    和舒悄悄溜了進來,站在床頭靜靜看著程微,輕輕喊道:“程微——”

    程微捂著眼睛的手一頓,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和舒?”

    和舒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上前一步:“是我——”

    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程微忍不住尖叫:“你別過來!”

    和舒停下腳步,擰著眉問:“程微,你這是怎麼了?”

    程微身子一顫,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總之,你不要過來。”

    “行,我不過去,那你總要放下眼睛瞧瞧我吧,咱們可是許久未見面了。”

    “不,不,我不瞧你,我誰也不瞧!母親,母親——”程微情緒激動,放聲喊著韓氏。

    隨著老夫人一起去送北冥真人的韓氏忙奔了進來,見程微狀若癲狂的模樣,歎了口氣,走上前道:“微兒,娘在這裡。”

    程微緊緊捂住眼睛,同樣不敢看韓氏:“母親,您帶我回懷仁伯府吧,我想回去。”

    這話正被隨後走進來的老夫人聽見,老夫人心下一酸,快步走過去攬住程微:“微兒,你是不要外祖母了麼?”

    熟悉的懷抱和聲音令程微淚如雨下,她深深埋在老夫人懷裡哭道:“不是的,外祖母,我就是太怕了……”

    老夫人看向韓氏,韓氏忍不住道:“母親,眼看也要過年了,我是該帶微兒回去了,等她養好了,再帶她來給您拜年。”

    老夫人緊緊攬著程微,面露不捨。

    陶氏見狀跟著勸道:“老夫人,微兒是在國公府受得驚嚇,現在剛醒來,害怕這裡也是難免的,若是回伯府養著,說不定更有利於恢復。”

    老夫人聽了,這才長歎一聲,點了點頭。

    府裡眾人聽聞程微已醒,午後便要回懷仁伯府去,都趕來探望,韓止聽聞後,連日來頭一次踏出書房,來到了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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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道歉

    “大姐。”梅苑的小徑上,韓止遇到了迎面走來的韓秋華等人。

    韓秋華看了形容憔悴的韓止一眼,低歎一聲,招呼道:“大弟過來了,我們剛從微表妹屋裡出來。”

    聽到“微表妹”三個字,韓止神情有了些許變化,話裡不經意間帶了幾分遲疑:“微表妹她……如何了?”

    韓秋華搖頭歎息:“不吃也不喝,蒙著眼睛不見人,只吵著要回去。”

    韓止聽了神情一僵。

    韓秋夢笑嘻嘻道:“大哥,你去看微表姐,說不定她就好了呢。”

    “三妹——”韓秋華暗惱韓秋夢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警告般瞪了她一眼。

    韓秋夢撇了撇嘴不說話了,卻低著頭,拿眼角餘光偷瞄著韓止的表情。

    韓止恢復了平靜表情,對韓秋華道:“大姐,那我就先進去看微表妹了。”

    “好,那你快進去吧,也不要呆久了,微表妹精神狀態不大好。”

    “嗯。”韓止應了一聲,抬腳向裡走去,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急促的聲音。

    “歡顏,歡顏,黑色的布巾呢,還沒找到麼?”隨後就是撲通一聲巨響。

    他連忙走了進去,就見程微跌坐在地上,那個叫歡顏的小丫鬟手捧著一條長長的黑色布巾沖了過去,一臉緊張地問:“姑娘,您摔疼了麼?婢子扶您起來!”

    “布巾找到了麼?”程微緊閉著雙眼,憑著聲音去觸碰歡顏。

    “找到了,找到了,姑娘您看!”歡顏連聲道,忙把那黑色布巾塞到程微手中。

    程微閉著眼,什麼都看不到,卻並不計較這丫頭的傻話,而是微仰著頭,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歡顏,那你快給我把眼睛蒙好吧。”

    “噯。”歡顏點頭應著,把那黑色布巾一抖,輕輕覆在程微眼睛上,隨後纏了一圈又一圈,在她腦後打了個結,邀功道,“姑娘,婢子纏得嚴實吧,是不是一點光都看不見了?”

    “嗯。”程微半坐在地上,自清醒後頭一次露出安心的表情。

    歡顏見了忍不住一笑:“姑娘,婢子還給您在腦後紮了一個蝴蝶結呢,很好看的。”

    “是麼?”程微半仰著頭,望著歡顏的方向。

    韓止立在門口,忍不住皺了皺眉。

    微表妹的這個丫鬟未免太呆了,竟半點不會照顧人。

    他再忍不住,抬腳走了進去。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程微身體猛然一僵,隨後頭轉向門口的方向,一臉戒備。

    韓止見她蒙著眼,怕驚著她,忙道:“微表妹,是我。”說著就向程微走去。

    “你別過來!”程微本來已經平靜下來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來,一臉驚恐。

    “微表妹,你,你是怎麼了?我是止表哥啊。”韓止站在不遠處,與程微不過幾步的距離,可程微這樣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

    或者說,程微每次見他時,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

    他立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望著消瘦得嚇人的程微,忽然間覺得,這個一起長大的表妹,好像一下子陌生起來。

    一時之間,韓止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知道這樣的滋味並不好受。

    他沉下臉對歡顏道:“表姑娘這個樣子,怎麼就你一個人在屋裡伺候著?”

    歡顏渾然不覺眼前之人是這府上尊貴的世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們姑娘怕見人,只讓婢子在這裡伺候著。”

    韓止皺了皺眉,又往前邁了一步:“微表妹,我扶你到床上去,地上涼——”

    “不用!”沒等韓止話說完,程微就斷然拒絕,一手摸索著去扶床柱,一手去摸歡顏,“歡顏,你扶我上去。”

    “噯。”歡顏俯身去攙扶程微。

    韓止冷著臉一把推開歡顏,伸手把程微橫抱起來。

    程微驚恐的叫了一聲,拳打腳踢:“放開,你放開!”

    韓止不顧她的掙扎抱得更緊,直接把人放到了床榻上,然後在一側坐下,抿了唇問道:“微表妹,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惱恨我傷了你,要打要罵,都由你!可你這樣瘋瘋癲癲的,像個什麼樣子?”

    “瘋瘋癲癲?”程微停止了動作,喃喃反問。

    見程微似乎聽進去了,韓止接著道:“難道不是麼?自從你醒了,捂著眼睛誰也不看,現在更是連人都不許靠近了,不是瘋瘋癲癲是什麼?微表妹,你這樣,別人且不說,不是讓祖父祖母操碎了心?”

    “外祖父,外祖母……”程微似乎被韓止的話觸動了,漸漸安靜下來。

    韓止輕輕鬆了一口氣,伸出手,溫聲道:“微表妹,表哥替你把布巾解下來吧。”

    “不要!”程微一揮手,啪的一聲打在了韓止手腕上。

    她瘦了許多,手腕上戴的鐲子有些空蕩,撞在韓止手臂上,涼意襲人。

    韓止目光微沉,盯著那花紋奇特的鐲子瞧。

    程微看不到韓止的表情,卻覺得昔日只要一靠近心中就能生出無限歡喜的這個人,此刻卻讓她畏如蛇蠍,只想拔腿就跑。

    只可惜她逃無可逃,只得往後退了退身子,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開口道:“大表哥,我不想把布巾摘下來。”

    她怎麼敢摘下來,那些自小到大熟悉無比的人,只要看一眼,就會看到他們橫死的樣子,那樣的慘狀,那樣的真實,到現在她都沒瘋,已經是奇跡了!

    或者,韓止說得對,她是已經瘋了,所以才會看到那些恐怖的情景?

    程微心頭升起幾分希翼:“大表哥,你剛剛說,我瘋了?”

    要真是如此,是不是說明她看到的都是假的,無論是她喜歡的人,還是討厭的人,他們統統都是好好的,活生生的?

    程微話裡的期盼如此明顯,讓韓止心中一驚,反而不敢胡亂刺激她了,伸手握住她的手,嚴肅道:“微表妹,別亂想,你這不好好的麼。”

    “哦。”程微半低著頭,語氣中難掩失望,然後把手抽了出來。

    韓止看了有些不安,溫聲道:“微表妹,是我錯了,當時不該推你,你原諒我,可好?”

    程微半天不語,好一會兒才抿了抿唇,輕聲道:“不,我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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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無痕

    她怎麼能原諒呢?

    在那場噩夢裡,止表哥說:“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喜歡上你這樣的蛇蠍婦人?”

    他還說:“沒有碰過你,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儘管,到現在,程微依然沒有想明白“沒有碰過”具體是個怎麼回事兒,可是韓止說這番話時那種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不屑和慶倖,就像一根毒針,深深刺進了她的心口裡,永世難忘。

    對了,還有那封和離書,他說他們是前世怨家,這四個字,程微是真真切切明白的。

    在一個又一個昏迷不醒的日子裡,程微並不是一無所知,她偶爾能聽到身邊人的說話聲,包括替她淨面、擦身,按摩身體,都能感應到,而當對外界毫無感應時,就沉浸在昏迷前的幻境裡,一遍又一遍,到現在,她甚至能把韓止當時說的每一個字都背下來。

    前世怨家。

    只要一想到韓止這麼說,程微就恨得牙癢癢。

    那些都是幻象沒錯,可是,她若還像以前那樣喜歡著止表哥,他是不是終有一天,會對她說那些話呢?

    她才不會給他說那些話的機會!

    程微抬起頭,聲音愈發堅定:“我不原諒。”

    她蒙著雙眼,韓止看不到那雙清亮有神的丹鳳眼中有著怎樣的情緒,可是這番話,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程微自幼比其他姐妹們性子倔強,可二人鬧彆扭時,只要他先服軟,總是能立刻露出歡喜的笑容來,這還是頭一次,冷冷淡淡地告訴他不會原諒。

    韓止覺得程微在鬧孩子脾氣,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搭在她的肩頭:“微表妹,別鬧了——”

    “別碰我!”程微像是觸到烙鐵般身子猛然往後一退,揮開了韓止的手。

    “微表妹?”

    程微恢復了平靜,想起幻象中韓止說的那番話,不由惱道:“大表哥,你有話便說,不許隨意碰我!”

    明明小時候時常拉著她的手,長大了卻說那樣自欺欺人的話,實在是可惡!

    以為她稀罕麼,以後韓止碰她一下,她都不許!

    對男女之事還懵懂的程微這樣想著,韓止卻羞惱的紅了臉。

    因為小成年禮後的一連串意外,加之早就打定了主意等著程瑤,韓止至今仍是不識風情的少年,但在小成年禮之前陶氏就安排人講過這些事,他於此並非一竅不通,此時被程微這樣一本正經地警告,原本自然親近的舉止好似有了一層別的意思,頓覺尷尬異常,忙站了起來道:“微表妹,我知道你心裡還在生氣,等你大好了,要打要罵,表哥都由著你。可你回伯府後,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了,藥要按時服,飯也要按時吃,別讓關心你的人再擔心。”

    聽著韓止的溫聲軟語,程微心頭有了那麼一絲觸動。

    畢竟是在長達十三年的時光裡佔據了舉足輕重地位的那個人,想要把虔心鐫刻在心頭的痕跡抹去,對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絕不像想的那麼容易,不過程微比別的小姑娘好強些,她暗暗咬了咬唇,很快就把那絲觸動趕走,冷聲道:“多謝大表哥提醒,我都知道了。”

    “微表妹,你真的都知道了?”韓止認真打量著程微,總覺得這個表妹自打醒來就有些不對勁,只可惜她雙眼蒙著布巾,單從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大表哥,我又不是聽不懂人話!”程微有些不耐煩了,頭沖著裡面歪在床榻上,“我想歇息一下,大表哥,你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先去忙吧。”

    她真的不明白,從什麼時候起,那個帶她到處玩的小表哥,面對著她時,只剩下懷疑和否定了。

    韓止站在床榻前沉默了片刻,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微表妹,其實,表哥還有些話對你說。”

    良久,傳來程微的聲音:“什麼話?”

    接下來要說的話似乎有些難以開口,韓止輕輕咳嗽了一聲,直到程微等得有些不耐煩時,才道:“微表妹,我一直覺得你和瑤表妹感情極好的,近來雖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知道,瑤表妹一直把你當成最疼愛的妹妹。你若是對她有什麼誤會,姐妹二人坐下來說清楚就好了,不要生了隔閡——”

    程微騰地坐了起來,因為起得太急,鬢角青絲吹了起來:“大表哥,你究竟在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什麼叫我和二姐之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又哪裡來的誤會!”

    這一瞬間,程微又氣又怒,還有隱隱的惶恐。

    在幻象裡,長大後的她似乎和二姐關係疏遠得很,甚至她和止表哥決裂,也和二姐有關。

    雖然受幻象所擾,現在一想起二姐她心下就有幾分不得勁,可她不停勸告自己,那看到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怎麼在韓止眼裡,她和二姐之間居然真的出了問題?

    莫非,那些事情真有發生的可能?

    想到這裡,程微臉上血色褪盡,不寒而慄。

    偏偏程微表情的變化看在韓止眼裡成了色厲內荏的表現,他輕歎一聲,難掩失望地道:“微表妹,那日,我親眼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程微心頭發寒,語氣冷硬地追問。

    韓止語氣澀然:“看到你推倒了瑤表妹,不然,我又怎麼會在急切間不小心推了你——”

    “你說,我推倒了二姐?”程微憑著聲音直直望向韓止的方向,轟然之間就想了起來!

    當日,她只記得長大後的韓止毫不留情地對她說“程微,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卻忘了扶著程瑤的止表哥,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原來如此。

    程微驟然明白了韓止為何要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原來,他以為二姐是自己推倒的!而他現在的道歉,就僅僅是因為她受傷昏迷了而已。

    程微不由冷笑一聲。

    恐怕,在韓止真正的心意裡,還覺得自己罪有應得吧?

    她越想越寒心,長久以來對小表哥的那些少女心思,經歷了幻象和現實的雙重打擊,終於像脆弱而美麗的冰淩花,太陽一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連一滴水珠都沒剩下。

    “滾!”她隨手抄起一個軟枕,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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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溫馨

    程微一個軟枕丟過去,擦著韓止面頰飛過,直奔門口。

    和舒站在門口抓住軟枕,狐疑地看著二人。

    程微並未發覺和舒來了,正氣得火冒三丈:“韓止,你給我走,多看你一眼,我都嫌煩!不,是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嫌煩!”

    許是情緒波動太過激烈,腦海中久違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在幹什麼!有人掐你脖子了?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你又要昏睡了?”

    最後一句話成功地讓程微冷靜下來,她微微喘息著,在心裡默問:“你什麼意思?”

    那聲音冷笑:“沒什麼意思,只是你精神本就在崩潰的邊緣,最怕急怒,還是老實點好。”

    見程微不回應,偏偏那聲音感知不到外界變化,只得冷嘲道:“我知道了,定是你的止表哥又招惹你了吧——”

    聽到這裡,程微直接斷了與那聲音的聯繫,只聽到它半截氣急敗壞的叫駡聲。

    這時,和舒的聲音響了起來:“大表哥,程微,你們是幹什麼呢?”

    這有些狼狽的情景被和舒撞見,韓止頗有些尷尬,伸手彈了彈身上看不見的灰塵道:“沒事,剛剛陪微表妹聊天呢。”

    “聊天?”程微半仰著頭冷笑,“大表哥,從今往後,我和你沒有什麼可聊的,你也莫要對人胡說!”

    “微表妹,你鬧夠了吧?”性子再怎麼溫和,到底是一等國公府的繼承人,哪能沒有半點公子脾氣,韓止終於忍不住沉下臉,壓低聲音道。

    程微卻不理他,揚聲道:“和舒,你來了?”

    “你要回伯府了,我怎麼能不來?”和舒走過來,把軟枕隨手丟在床榻上,挨著程微坐下,“程微,你眼睛蒙布巾做什麼,真不想見我呀?“

    程微表情微變,顯然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咬了咬唇道:“和舒,我問你,我說那日沒有推倒二姐,你信不信?”

    “哪日呀?”

    “無論哪一日。”

    事實上,對程微來說,重要的從來不是哪一日,而是誰願意相信她。問出這話時,她心裡不是不忐忑的,甚至在想,要是和舒也不信她,那她再不來外祖家了,至少這樣,那些對她好的人,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和舒看一眼韓止,才道:“你要說沒有,那就定然沒有了。”

    程微長長鬆了一口氣,覆蓋著眼睛的布巾有了些許濕意,聲音卻聽不出異樣:“大表哥,你聽到了吧?我再說一遍,那日,二姐不是我推倒的,不過,你相不相信,以後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我還想和舒表弟說說話,請你先出去吧。”

    韓止站在那裡,有些難堪。

    從來,程微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曾有一次舒表弟笑她是跟屁蟲,她惱了好幾日,最後還是他勸著,二人才和好的。

    而現在,被排除在外的卻成了他。

    不過很快,這一星半點的酸味就被氣怒沖沒了,韓止看了程微一眼,淡淡道:“微表妹,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改日再去伯府看你。”

    和舒忽然站了起來:“大表哥,我送送你。”

    表兄弟二人並肩走出去,到了廊下,韓止止住腳步:“舒表弟,你進去陪陪微表妹吧,我看她情緒有些異常。”

    和舒撇了撇嘴:“大表哥,任誰被冤枉了,還是被親近的人冤枉,情緒都會異常的。”

    “舒表弟,你這樣毫無理智的偏袒,對微表妹有什麼好處?”

    和舒針鋒相對:“大表哥,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對程微又有什麼好處?總不能你冤枉了她,還打著替她好的名義吧?這也就是程微,只是情緒異常,要是換了我,說不準就要發瘋揍人了。”

    韓止聽著和舒的歪理氣得太陽穴直跳:“舒表弟,當日,我是親眼看見的!”

    和舒連忙擺手:“大表哥,我還是那句話,比起用眼睛看人,我更相信用心!程微是什麼性子,她要是推了瑤表姐,至於不敢承認?說白了,瑤表姐不過一個庶女,換做別人家,嫡女就是一耳光甩上去,又能怎麼樣?”

    “舒表弟!”韓止聽他再三用這般態度提起程瑤,終於大怒,“我原以為你是通透的,誰知和大多數人一樣,口口聲聲半句不離出身!要真是這麼說,你又憑什麼說瑤表妹?”

    和舒眼睛猛然瞪大了,直直望著韓止,後退數步,冷笑道:“大表哥,你總算說了句心裡話。那我且瞧著,你和瑤表姐,究竟能不能修成正果!”

    “這就不勞舒表弟費心了!”韓止心底湧出的幾分悔意又被和舒提起程瑤時語氣中的惡意壓了下去,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和舒默默站了一會兒,平復了一下情緒,才抬腳走了進去。

    “怎麼送了這麼久?”

    和舒沒接話,默默走過去挨著程微坐下來。

    “和舒?”程微有些詫異,伸了手去摸。

    和舒抓住她的手,沒了剛剛和韓止爭執時的力氣,懨懨地道:“好好的,當什麼睜眼瞎!”

    程微敏銳地捕捉到和舒情緒的變化,問道:“你和大表哥吵架啦?”

    “沒,我和他有什麼好吵的,他是金尊玉貴的世子,我是連爹都不知道是誰的野小子。”

    “和舒。”程微喊了一聲,手終於找到他的頭,在頭頂拍了兩下,“你父親是誰有什麼打緊,你母親是我的姨母就夠了。你別說這樣喪氣的話,我聽了不高興。”

    和舒聽了心下微暖,凝視著遮掩住上半部面容的程微,心道,誰說程微是醜丫頭,她分明挺好看的,那些人才是睜眼瞎呢。

    “程微。”

    “嗯?”

    “有話說話,能別再摸我的頭了麼?”

    正一下一下撫著和舒頭頂的手一頓,隨後忽然加快了速度,把他頭髮揉成了一團。

    和舒還不滿十三歲,梳的是童髻,這樣一來,兩個小髻間毛茸茸的,看著頗為滑稽,惱得他皺了眉呵斥:“程微,你快住手!”

    程微悻悻放下手:“原來也是說話不算數的,先前分明說等我醒了,就給我當貓來著。”

    少年騰地站起來,耳根通紅,結結巴巴道:“你,你知道?”

    “不是那日你來看我時說的嗎?”

    看著程微理所當然地樣子,少年氣急敗壞:“你聽錯了,我,我先走了,外祖母叫我喝藥!”

    他一陣風般沖了出去,只剩下程微一臉莫名其妙,不過因為韓止到來而一團糟的心情卻輕快了些許,喊道:“歡顏,給我端一盞溫水喝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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