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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7 10:20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章 傷上加傷

    和舒沖了出去,行至月亮門處,險些撞到一人身上去。

    “二表姐?”他急忙停下步子,因為跑得急臉頰還泛著紅暈,聲音卻平靜了許多,“你在這裡做什麼?”

    被和舒稱為二表姐的少女和他年齡仿佛,身材單薄,形容怯弱,聞言半低著頭沒吭聲。

    和舒恍然:“你是來看程微的吧?”

    少女總算點了點頭,聲音低不可聞:“嗯。”

    和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那你可進去啊,站這兒做什麼?”

    原來這個少女,就是國公府上的二姑娘韓秋露,她和程微同齡,生母乃是韓四老爺年輕時養在外頭的外室,據說是青樓出身,當初老夫人死活攔著沒讓進門,也因此,這位二姑娘一貫低調沉默,在國公府中好似隱形人,此時聽和舒這麼說,並不抬頭,低聲道:“也不知微表姐睡了沒?”

    “沒有,我這不是才從她那出來。”和舒強忍著不耐道。

    要說起來,這表姐弟二人身世有幾分同病相憐,理應更親近些,可實際上,和舒卻很不喜歡韓秋露這樣的性子。

    他總覺著,每當看到韓秋露這樣,就是在提醒自己,就該像她這樣低眉順眼的活著。

    於是和舒片刻不想多留:“二表姐,那我先走了,你別在這猶豫了,想進去看程微,就快進去吧。”

    他說完大步流星走了,留下韓秋露在門口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轉了身,悄無聲息地走了。

    程微並不知道韓秋露來過,先前一波波探視的人讓她有些乏力,和舒走後不久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再次清醒,一睜眼忽覺眼前一片亮,嚇得忙捂住眼,喊道:“歡顏,我的布巾呢?怎麼給我取下來了?”

    韓氏硬邦邦的聲音傳來:“要什麼布巾?馬上要到伯府了,回去後可不比在國公府,由著你胡鬧。好端端的眼睛蒙著布巾,像什麼樣子?”

    眼睛沒了布巾的保護,對此時的程微來說,仿佛大姑娘上街買胭脂水粉,出門後才驚覺只穿著裡衣,她一顆心驚恐地仿佛要蹦出來,沒了眼覆布巾時的安心,一邊往後退一邊喊道:“布巾,我要布巾!”

    韓氏看著形容驚恐的程微又氣又怒:“程微,你再裝瘋賣傻,我可由不得你了!”

    生怕一睜眼就看到人間地獄的程微此刻哪還顧得上韓氏的威脅,鋪天蓋地的恐懼像是一隻無形大手捏著她的心臟,讓她喘不過氣來,只能依著本能去逃避。

    不料此時正在馬車上,程微緊閉著眼往後退,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車門處,恰好路上一條坑子被車軲轆壓了過去,馬車一個顛簸,她整個人直接從馬車裡被甩了出去,重重落到了地上。

    “嘶——”馬叫聲傳來,迎面一輛朱輪華蓋馬車急忙停下,車頭懸著的兩盞小巧七彩琉璃燈昭示了車主人不凡的身份。

    “找死啊!”趕車的人呵斥道。

    韓氏這方也嚇懵了,一片混亂。

    “程微——”

    “三姑娘——”

    這時候,那輛朱輪華蓋馬車的簾子忽然掀起,一個膚色微白的男子問道:“怎麼了?”

    趕車人忙恭順道:“主子,是對面一輛馬車上甩出來一個小姑娘,就摔在咱馬車前頭,若不是小的眼疾手快,差點就被馬踩上了。”

    “人如何了?”男子往外瞧了瞧,正看到迎面路邊歪著一輛馬車,從上面急匆匆跳下幾個人,圍著那路上躺著的人一陣哭喊,慌成一片。

    從他這個角度,看不清甩出來的那人什麼樣子,不過從人群縫隙裡露出來的月白裙角可以知道,那是一位女子。

    而此時,來往的行人都停了下來,聚在一起指指點點地看熱鬧。

    “夫人,姑娘流血了!”雪蘭手一探,看著手上濕滑黏膩的一片血跡,嚇得臉色慘白。

    韓氏臉色發白,看了看血流滿面已經昏死過去卻仍緊緊捂著眼睛的程微,又看了看跟來的下人。

    非年非節,她留在娘家照顧次女,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雪蘭並一個心腹婆子,另有伺候程微的丫鬟歡顏,現在回懷仁伯府,用的是衛國公府的馬車,趕車的車夫也是國公府的。

    這樣一看,竟沒有一個能派上用場的人!

    韓氏咬了咬牙,一指拉車的青驄馬:“把馬解開。”

    那車夫同樣嚇傻了,聽了韓氏的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把繩索解開了。

    韓氏縱身一躍上了馬,喊道:“把姑娘給我抱上來,我帶姑娘去最近的醫館,你們速速回府稟告一聲。”

    “是!”雪蘭幾個七手八腳去抬程微。

    馬車上的男子收回目光,揚聲道:“趙光,送受傷的小姑娘去醫館。”

    “遵命。”一個侍衛打扮的年輕人走向程微。

    “你們是何人?”韓氏看著來人面色微沉。

    不知何時那馬車上的男子已經走了下來,淡笑道:“韓夫人,是小王。我這馬車構造與尋常馬車不大相同,速度快些依然穩當,令嬡頭部受了傷,不宜騎馬,就乘本王的馬車去醫館吧。”

    韓氏看清來人面容,神情微變,忙跳下馬行禮:“見過南安王。”

    原來這看起來三十左右的男子,竟是當今天子的幼弟,南安王。

    大樑皇室歷來子嗣不豐,先帝時奪嫡慘烈,到了當朝昌慶帝,那些或礙眼或礙事的兄弟們死的差不多了,最親近的只剩下南安王一個幼弟,可惜先天不足,長年累月以藥當飯養著,也因此,昌慶帝對這位幼弟頗為關愛。

    南安王擺擺手:“這個時候,韓夫人就不必多禮了。”

    親王車駕,尋常人哪敢乘坐,韓氏有心推辭,奈何程微傷勢看來頗為驚人,只得咬了咬牙道:“那就多謝王爺了。”

    韓氏跟著進了那輛朱輪馬車,向最近的醫館駛去。

    南安王改為騎馬,由侍衛護著回了王府。

    那些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韓氏等人走遠了依然沒有散去,用不了多久,就被眉眼靈活的人扒出了身份,不出一日,京中就傳出了懷仁伯府三姑娘神智失常的流言,而此時急匆匆趕往醫館的韓氏等人還未曾料到這場風波。

    巧的是,最近的醫館恰是懷仁伯府傳了百年的醫館——濟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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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2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回府

    先前說過,程微的高祖是赤腳大夫出身,後來一路傳奇成為人生贏家,這才有了如今的懷仁伯府。

    只可惜土雞變鳳凰的懷仁伯府根基淺,底子薄,不像其他勳貴之家坐擁無數良田商鋪,這傳承了四代的濟生堂已算是重要收入來源了。

    濟生堂在京城醫館中小有名氣,這個時候醫館門大開著,買藥問診的人進進出出,頗為熱鬧。

    那輛朱輪華蓋的馬車停穩,韓氏跳下來,抱著程微就從醫館後門沖了進去,對迎上來的夥計道:“快喊三老爺過來。”

    那夥計是家奴,認得韓氏的,見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姑娘,胸前染了一片血跡,不敢多看,拔腿就跑到了前邊,氣喘吁吁道:“三老爺,您快去後面看看吧,二夫人過來了。”

    正準備給一位年輕婦人診脈的男子動作一頓,站了起來,喊一位坐堂大夫接手,隨夥計匆匆去了後面。

    “二嫂。”男子目光下移,看到韓氏懷裡的程微不由色變,疾步走了過去,“微兒這是怎麼了?”

    這個時候的韓氏早沒了訓斥程微時的冷厲,聲音有些發抖:“她從馬車裡摔了出去。”

    “二嫂,把微兒給我吧,我給她檢查一下傷勢。”程三老爺伸手接過程微,叫上醫童轉進了專門安置傷患的內室。

    韓氏在廳中坐下來,眼睛直直盯著內室的方向。

    “二夫人,請喝茶吧。”一個夥計上了茶。

    韓氏心不在焉的接過,沒等立在一旁的心腹婆子桂媽媽攔住,就湊在嘴邊喝了一口,隨後燙的噴了出來,嘴唇立刻腫了。

    “夫人,您沒事吧?”桂媽媽急忙問道。

    韓氏燙得三魂出竅,眼淚都快忍不住要掉下來,加之憂心程微的傷勢,積聚在胸口的憤懣情緒瞬間爆發出來,對那夥計呵斥道:“混帳東西,這麼燙的茶水也端上來,怎麼做事的!”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夥計連連告罪。

    韓氏還待再說,桂媽媽忙拉了拉她:“夫人,三老爺還在裡面給三姑娘診治呢。”

    韓氏這才平靜下來,對那夥計道:“還不快下去。”

    等夥計走了,她一臉疲憊的靠在椅背上,歎氣道:“桂媽媽,你說最近是怎麼了,一件事接一件事,沒一件順心的。”

    桂媽媽想了想道:“要不,等開了春,去玄清觀許個願,或者去普濟寺燒香?”

    “也好。”韓氏目光直視著通往內室的棉布竹紋門簾,輕聲道。

    又過了一會兒,門簾掀起,程三老爺走了出來。

    韓氏忙迎過去:“三弟,微兒如何了?”

    “還好只是皮外傷,剛剛微兒已經醒了。”程三老爺目光在韓氏腫起的嘴唇上掃了一下,沒有多言。

    韓氏鬆了一口氣:“有勞三弟了,我進去瞧瞧。”

    “二嫂——”程三老爺攔住韓氏,欲言又止。

    “怎麼?”

    程三老爺遲疑了一下道:“微兒外傷倒是不打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磕碰到了頭部,裡面有淤血的緣故,言語上有些失常。”

    “當真是傷到了腦子?”韓氏心中一沉。

    她擔心的不是程微這次從馬車上摔下去才傷到了腦子,而是在國公府時摔得昏迷了大半月的那一跤,很有可能傷到了腦子,不然怎麼自從次女醒來,言行就那麼怪異呢?

    “二嫂先不要慌,小弟在這方面並不擅長,目前只是猜測,等回了府上,再請黃太醫過來瞧瞧。”程三老爺見韓氏臉色依然難看,安慰道,“或許是受驚過度的緣故。就算顱內真有淤血,仔細調養些時日等淤血散了,說不定就恢復如常了。只是二嫂等下若和微兒說話,就多順著她些,目前微兒最受不得刺激。”

    “嗯,我知道了。”

    韓氏匆匆走進內室,就見程微半坐起來,雙手抱膝默默靠著牆壁,額頭纏了一圈白色紗布,眼上則覆蓋了黑色布巾,看著滑稽又可憐。

    韓氏又氣又無奈,心底深處還有一絲心疼,走過去喊了一聲:“微兒。”

    程微聽到韓氏喊她,非但沒有尋常女兒見到母親的親昵,反倒又往後退了退,喊道:“母親,我不要把布巾取下來!三叔,三叔,您在哪裡?”

    程三老爺聽到動靜忙走了進去:“微兒,怎麼了?是不是頭疼?”

    程微摸索著抓住程三老爺遞過來的手,語氣隱含祈求:“三叔,您和母親說,我不要取下布巾,一取下布巾,我就頭疼心慌。”

    “好,三叔和你母親說,微兒,你要安靜一點兒,不然等下頭上該滲血了。”

    “嗯,我安靜,您快說。”

    程三老爺看向韓氏:“二嫂——”

    韓氏尷尬又心傷,深深歎了口氣道:“好,娘答應你,不把布巾取下來。”

    “真的?回了伯府也不取嗎?”

    “不取。”

    “那父親瞧見,說了也不取嗎?祖母說了也不取嗎?”程微連連追問道。

    “不取,不取,你三叔說了,等病養好了再取。”韓氏越發覺得程微神智失常,強忍了鬱悶道。

    程微這才安靜下來,疏遠而客氣地道:“那多謝母親了。”

    又歇息了一會兒,由程三老爺護著,一行人總算回了懷仁伯府。

    府上早就接到了消息,安頓好程微,韓氏去見了懷仁伯老夫人孟氏。

    “微兒安置好了?人如何了?”孟氏早年操勞,晚年操心,這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老了數歲,臉上一條條的溝壑和法令紋讓人一眼看去就覺得不好相與。

    “人沒事,已經讓她歇下了。”

    “那就好。”孟氏耷拉著眼皮說完,忽然話題一轉,“聽說,是南安王把自己的車駕借給了你們使?”

    “嗯,微兒當時摔下來,南安王正好路過。”

    孟氏眼微閉,數著手腕上纏著的念珠,不緊不慢道:“既如此,明日一早就送些謝禮過去,別讓人家覺得咱們伯府沒規矩。”

    “兒媳知道了。”在這位嚴肅了一輩子的婆母面前,韓氏的暴脾氣不自覺收斂起來。

    “那行,你且下去吧,微兒要是有什麼事,就派人過來說。”

    韓氏猶豫了一下道:“三弟說最好請黃太醫過來看看。”

    孟氏皺了皺眉:“這個時候有些晚了,微兒既然並無大礙,就等明早再請吧。”

    韓氏點頭應下,返回了怡然苑,這才得知三太太馮氏已經等在了客廳裡。

    妯娌二人剛說上話,霜蘭就進來稟告道:“夫人,大夫人帶著五姑娘過來看望三姑娘了。”

    韓氏與馮氏迎出去,一行人去了程微住處,正撞見程瑤手捧一物低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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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2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風刀霜劍嚴相逼

    “母親,大伯娘,三嬸。”程瑤迎面遇見韓氏等人,面露意外,屈膝行禮。

    “瑤兒來看微兒啊?”大夫人廖氏溫聲問道。

    “嗯,我實在放心不下三妹的傷勢,就過來看看。”

    韓氏目光落到程瑤手捧的物件上:“瑤兒,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程瑤把那物件舉到韓氏面前,恭順答道:“是女兒送給三妹的禮物,希望她早日康復。”

    眾人都看向那物件,見是一個黑漆木託盤,上面蓋著藍綢布,一片平坦,令人瞧不出端倪。

    五姑娘程玉笑道:“二姐,你把禮物送給了三姐,給我們看一個空盤子做什麼?”

    程瑤微笑道:“三妹正歇著,我還沒見到她呢,想著明日再過來,親手送給她才好。”

    “是麼?”程玉一雙杏眼骨碌碌轉著,顯得格外靈活,“那我更好奇了,是什麼禮物,怎麼瞧著像沒有似的?”

    她說著伸手把那藍綢布掀開,笑嘻嘻道:“讓我瞧瞧。”

    “玉兒。”大夫人廖氏無奈地瞪了程玉一眼。

    “母親,我就是好奇嘛。”程玉吐吐舌頭,說完眼睛猛然瞪大,“呀,這是什麼?”

    她伸手把託盤上折疊的絹布一抖,上好的繡布如瀑布般展開,夕陽下,晚霞餘暉為這淡青底子的絹布鍍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絹布上數不盡的“福”字形態各異卻不顯淩亂,而另一面,每個“福”字背後竟是一隻只姿態不同的蝙蝠!

    “天啊,這是怎麼繡出來的?”程玉一臉震驚,不自覺輕撫著繡布囈語。

    吃驚的不只是年齡尚小的程玉,就連韓氏等人都是大吃一驚。

    這樣技藝精湛的雙面繡,別說是市面上,就是名門世家的珍藏中都不多見,說是千金難求也不為過了。

    “瑤兒,你這些日子足不出戶,就是在繡這個嗎?”韓氏神情緩和幾分,想起比庶女才小了兩歲的次女,不由心中輕歎。

    “二姐,你簡直太厲害了,你是怎麼做到的呀?”未等程瑤回答韓氏的話,程玉就湊了過來,拉起程瑤的手驚歎,“我覺得,二姐這雙手簡直是我見過最靈巧的了——”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指著程瑤指肚上密密麻麻的針眼,驚呼道:“啊,這都是繡這個弄的?”

    程瑤抽回手,微笑道:“所以說,其實我並沒有五妹想的厲害呢,繡這‘千福圖’都要抓瞎了。”

    大夫人廖氏贊道:“二弟妹,依我看,滿京城都尋不出幾個像瑤兒這樣出眾的姑娘來!”

    程瑤忙道:“大伯娘謬贊了,瑤兒哪有您說的這樣好,就算有些說得過去的地方,那也是母親費心教導的。”

    廖氏聽了更是贊許,側頭對韓氏道:“二弟妹,還是你會養女兒。”

    聽廖氏這麼一說,韓氏先前生出的些許酸澀滋味頓時散了,暗道罷了,次女雖不成器,好歹瑤兒也是跟在她身邊養大的,說出去她臉上同樣有光彩。

    程瑤輕輕瞥了露出笑意的韓氏一眼,嘴角微翹:“大伯娘,母親,三嬸,那瑤兒就先告退了。”

    等程瑤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口,廖氏道:“二弟妹,既然微兒已經歇下了,那我們也不久留,進去悄悄瞧一眼就是了。”

    眾人由韓氏帶著進了程微的臥房,就見她正坐在床榻上出神。

    “三姐,原來你沒睡呀,剛剛二姐才從你這出去,說沒見到你呢。”程玉走過去,不由分說拉了程微的手,眉飛色舞地道,“你不知道,二姐送給你的‘千福圖’簡直太漂亮了,是稀有的雙面繡呢,一面是許許多多的‘福’字,另一面是各式各樣的蝙蝠。”

    “哦。”程微冷淡的應了一聲。

    “三姐,你怎麼啦?”程玉打量了程微一眼,“對了,你眼睛蒙著布巾做什麼,受傷了嗎?”

    年僅十歲的程玉算是老來女,是大夫人廖氏生下長子後十來年才有的,自幼當成眼珠子般嬌養,難免有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往日程微與這位堂妹關係尚可,可此時聽著她對程瑤不離口的稱讚,莫名生出了一股強烈的不耐煩,敷衍道:“瞎了呢。”

    “啊!”程玉顯然嚇住了,茫然看向廖氏,“母親,三姐瞎了麼?那怎麼辦?”

    蒙著雙眼,程微看不到程玉的表情,卻能聽出話中的關切,她忽然有些後悔,剛要告訴小堂妹是在開玩笑,就聽韓氏斥道:“程微,你魔障了嗎,滿口的胡言亂語,竟然發瘋發到你堂妹頭上來了!”

    程微一顆心忽然冷了下去,凍住了悔意和所有情緒,仿佛是靈魂驟然抽離身體的木偶,連半點多餘的表情都沒留給韓氏。

    韓氏斥責出口,同樣有些後悔。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來對次女的否定和怨懟,讓她對這個女兒的容忍度低得可憐,往往是不該爆發的脾氣,發出去後才心生悔意,然後看著次女不肯低頭的樣子,更加氣怒。

    於是,看著面無表情的程微,韓氏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還有剛才是怎麼回事兒,你二姐帶了禮物來看你,卻連人都沒見著,你又犯什麼牛心左性呢?程微,莫非你生來就是給我添堵的?”

    “二嫂——”三太太馮氏聽韓氏說得越發難聽,忍不住喊了一聲。

    廖氏同樣勸道:“二弟妹,孩子還病著呢。”

    程微只覺心頭一片冰冷,無比平靜地問道:“那您當初怎麼不把我按恭桶裡呢?其實,您一直覺得,當初如果活下來的不是我,是哥哥就好了吧?”

    “你說什麼?”

    “我說,我很感謝大伯娘、三嬸還有五妹來看我,現在已經瞧見了,我累了,想歇著了。”程微說完躺了下來。

    “程微——”

    “出去!”程微猛然坐起來,不顧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以頭撞床柱,“是不是我去死就能解脫了,是不是!”

    離著程微不遠的三太太馮氏一把抱住程微:“微兒,你冷靜點——”

    “你們出去,出去!歡顏,你送她們出去!”

    歡顏沖過來:“夫人,我來照顧姑娘,請你們出去吧。”

    “二嫂,咱們還是先出去吧,別再刺激微兒了。”馮氏看著程微絕望瘋狂的樣子心中不忍又驚懼,與廖氏一起把韓氏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程微命歡顏退下,一方黑暗天地間只剩下她一人,這才頹喪地靠著床圍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要我看到那些,把我變成這不人不鬼的樣子!”

    說到這,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坐直了身子,厲聲道:“你出來,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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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2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0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

    “我一直知道你蠢,但沒想到你能蠢這麼久,總算是想起我來了。”腦海中那個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不緊不慢地響起。

    程微聽到這聲音的肯定回應,怒火攻心,只恨不得再以頭撞牆,把那該死的聲音撞出來,不過被這神秘的聲音糾纏久了,對它,她反而多了幾分冷靜,思索片刻道:“原來如此。”

    說完居然就平靜下來,側身躺下不再理會那個聲音。

    遇到程微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娘,那聲音也是無奈,忍了又忍,咬牙切齒地問道:“原來如此什麼?”

    見程微毫不理會,它恨不得生出兩隻手來,按住她肩膀狠狠搖醒:“你可說呀!”

    “哼!”程微不屑輕哼,“你這妖孽,我總算明白你的險惡用心了,就是想迷惑了我,就像……”她想了想二哥以前講的故事,“就像鬼打牆一樣的,我看到的那些場景,都是你製造出來的幻覺吧?無非是讓我害怕,然後聽從你的擺佈而已!”

    “你!”那聲音氣得好久沒說出話來。

    蠢不可怕,又蠢又難纏才可怕!它是造了什麼孽,才遇到這位祖宗!

    說好的一聽說變白變美變瘦就要跪求呢,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啊!還是說,它在鐲子裡呆了太久,已經不懂這個世界了?

    只可惜,它目前還不能借著她感知外面的一切,若是……

    程微的話打斷了那聲音的腹誹:“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上當的,別拿什麼變白變美變瘦來糊弄我!”

    “真的能變白變美變瘦!”那聲音吼道。

    程微冷笑:“能又如何?以前我以為自己喝涼水都長肉,現在已經很瘦了呢,可見只要是人力所及,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才不需要你這些歪門邪道。至於變白變美,我先前沒有守住誓言,本就嫁不出去了,也不需要變給別人看!”

    那聲音簡直被程微打敗了,氣怒吼道:“為什麼非要變給別人看,變得好看些,你自己瞧著舒坦不行嗎?還以為你性子雖差些,卻是個特別的,沒想到和其他女子沒什麼不同,一切都是為了男人做的!”

    程微越發冷靜:“你不必拿話激我,我這張臉自己瞧著挺習慣的。以後若是瞧誰不順眼了,還能出去嚇人呢。”

    “你,你!”那聲音氣得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一字一頓地道,“若我認真告訴你,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將來要發生的事呢?”

    程微身子一僵。

    那聲音繼續道:“你母親、外祖母、表兄弟姐妹們,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將來一個個慘死,然後自己無能為力?”

    外祖母!程微心裡一緊。

    幻象裡,她被止表哥休棄,就以他們的婚事是外祖母的臨終遺願來質問止表哥,如果……如果這妖孽說的是真的,那外祖母豈不是在這幾年就會——

    程微不敢再想下去,理智告訴自己這妖孽是在誘哄她,可情感上,想到那些至親至愛的人落得那樣下場,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滿心恐慌。

    有了些許動搖的程微嘴硬道:“妖孽,你休來哄我。”

    那聲音也是個機靈的,聽程微這麼一說,就知道她有些動搖了,趁熱打鐵道:“這樣吧,你既然不信那些是將要發生的,以為是我迷惑你,我且說一件事,你等等看吧。”

    哼,死丫頭,到時候再來哭著求我,且看我怎麼拿捏你,把這麼久受得窩囊氣出出來!

    “你說。”程微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

    “現在是臘月,這個時候,你大姐已經懷了一個月的身孕,只不過因為還沒出三個月,一直沒有對外面說。你且耐心等上一段日子,就知道這事是不是真的了。”

    “我這就去問母親!”程微坐起來,揚聲喊道,“歡顏,你進來,扶我下床——”

    “你傻啦,現在連你母親還不知道此事,你好端端去問她,是要被人當成妖孽嗎?”

    “你才是妖孽呢!”

    那聲音氣得咬牙:“我一直忘了說,不許再喊我妖孽!你一個小姑娘家,哪來這麼刻薄,就算對我的來歷不清楚,怎麼就只往壞處想呢,就不能喊我仙子姐姐嗎?”

    程微聽了,冷聲道:“你這妖孽,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這時歡顏已經匆匆進來,扶住程微替她穿鞋:“姑娘,您小心些。”

    程微現在越來越倚重這個嘴拙的丫頭,若進來的是巧容,定會問“姑娘下床做什麼”那些廢話,以她現在的狀態,聽了只會無端心煩而已。

    那聲音並未察覺有人進來,吐血道:“叫我阿慧!”

    程微已經不再理會它,扶著歡顏的手道:“扶我去見母親。”

    歡顏並不多問,拿了屏風上搭著的狐狸毛大氅替程微披上:“姑娘,外面天冷路滑,婢子去提燈。”

    冬日天黑的早,此時已經是辰初了,天色早已黑透,程微想了想道:“你扶著我,叫巧容來提燈。”

    巧容被喚進來,一聽說程微要去韓氏那裡,不由大驚:“姑娘,已經這麼晚了,您身子又不大好——”

    程微不耐煩地道:“你若不願,就叫畫眉進來。”

    她片刻都等不得了,一定要儘早證實那妖孽說的是真是假,哪有工夫和一個丫鬟歪纏。

    巧容頓時嚇得不敢吭聲了,心中卻惱恨不已。

    姑娘身邊只有兩個二等丫鬟並兩個小丫頭,她和歡顏兩人裡,姑娘原是最親近她的,卻不知從何時起就換成了歡顏,這次要是讓小丫頭畫眉進來,那以後可真沒她的立足之地了!

    “婢子這就去提燈。”

    程微這才順了氣,囑咐道:“記得提那盞南瓜燈。”

    “婢子曉得了。”巧容暗暗撇嘴,她要是不知道姑娘最愛的就是二公子送的那盞南瓜燈,才真是蠢了。

    外面寒風料峭,積雪未融,在目不能視的情形下,這樣的冷似乎入骨三分,早已悄然變得單薄的身子讓衣裳有些空蕩,程微下意識縮了縮肩膀,聽著鹿皮小靴踩著路面的咯吱聲,心頭有種前路無盡的悲涼。

    她卻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怡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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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9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爆發

    韓氏正在燈下納鞋底,雪白的布裁好,鋪了一層又一層,針腳細密均勻,頗見功力。

    “夫人,歇歇吧,仔細眼疼。”雪蘭勸道。

    韓氏頭也未抬:“就剩幾針了,明天再把鞋幫裁出來,一雙棉布鞋就做成了。這棉布鞋在家裡穿,比那皮靴可舒適多了。”

    她說著把鞋底遞過來:“雪蘭,你看怎麼樣?”

    雪蘭忙道:“夫人納的鞋底,看著就極好。”

    韓氏收回手:“你年紀小不知道,我母親做女紅旁的不行,做鞋是極好的,尤其是這裡,要是做的不貼合,穿著就難受,我父親幾十年來只穿得慣母親做的鞋子。那年出閣前,我特意找母親學著做鞋子,沒想到這麼多年下來,做出的鞋子也像模像樣了。”

    “難怪婢子瞧著夫人做的鞋子更挺括些。”雪蘭贊完,轉身移開燈罩,挑了挑燈芯,室內頓時更亮堂了些。

    這時霜蘭挑簾進來:“夫人,三姑娘過來了。”

    韓氏手一頓,針尖刺入指肚,立時就是一股鑽心的疼,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她忙把鞋底移開一些,低頭含住手指吸吮了一下,然後道:“叫三姑娘進來。”

    說完把鞋底遞給雪蘭:“雪蘭,先收起來吧。”

    “是。”雪蘭接過來,轉進了隔間,在清一水的花梨木箱子裡打開其中一個,裡面堆得滿滿的竟全都是嶄新的布鞋。

    雪蘭不由歎了一口氣,心道這布鞋夫人年年做,卻從未送出去過,也是可憐人了。

    這邊程微進了門,暖洋洋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心裡身上依然是冷的,由著歡顏脫掉大氅,走到了韓氏近前,淡淡喊了一聲:“母親。”

    韓氏坐在炕邊,瞧著程微消瘦的臉頰上是一片濕漉漉的紅暈,帽子未遮住的額發也是泛著濕氣,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目光落在她遮蔽雙目的黑布巾上,又咽了下去,問道:“這個時候,怎麼過來了?”

    面對韓氏,程微從未想過軟語撒嬌的可能,遂開門見山道:“母親,我想大姐姐了。”

    韓氏愕然:“你要進宮?”

    “嗯。”程微輕輕點頭。

    “那不成,你身子沒好怎麼能出門?就算自個兒能撐得住,貴人們心裡也會膈應。微兒,你已經十三歲了,別像個小孩子一樣,想起一出是一出。”韓氏斷然否定。

    程微站在那裡,離韓氏半丈之遙,卻不再靠近半步,咬著唇道:“可我想大姐姐了。

    今夜她穿了一襲淡粉衣裳,披著雪白的狐狸毛青面斗篷,立在那裡寡淡的好似水墨勾勒出來的,韓氏看著弱不勝衣的次女,想著不久前她發瘋的樣子,心終究還是軟了:“這樣吧,明早我遞牌子,看你大姐方不方便出來。”

    說到這裡,韓氏語氣陡然嚴厲起來:“你大姐若是出不來,你莫要心存芥蒂。自從你受傷,你大姐一趟一趟遣人往府裡送東西,可都是為了你。只是她如今身份畢竟不同,想出來不是那麼容易。”

    程微雖小,孕婦前三個月容易小產的常識還是隱約知道的,聽韓氏這樣說,趕忙搖頭,狠了狠心道:“您不必遞牌子了,等我好了,再進宮去見大姐姐。我……我最多三日就會好了。”

    韓氏挑眉:“三日?能把這布巾摘下來?”

    “能!”

    韓氏鬆了口氣:“這樣也好。”

    之後,母女二人就是一陣相對無言的尷尬沉默。

    “母親,那我就先回飛絮居了。”

    韓氏下意識摩挲了一下還泛著疼的指肚,頷首道:“回吧,等會兒天更冷了。”

    程微默默退了出去,等回到住處,由歡顏、巧容二人伺候著淨面、燙腳,躺到了床上去。

    室內只留了微弱燭光,程微感覺不到,只要一想三日後哪怕再害怕,也要把布巾取下來,就心中惴惴難以入眠,這樣輾轉反側不知多久,聽的爭著值夜睡在外間的巧容都要罵娘了,這才漸漸沒了動靜。

    第二日上午,眾人前往念松堂請安時,動靜卻大了起來。

    懷仁伯老夫人孟氏沉著臉問韓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好端端的,怎麼到處都在傳微兒神智失常了!”

    韓氏心裡一沉:“老夫人這話是怎麼說?”

    “怎麼說,你派人出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老夫人面沉似水,狠狠睃了韓氏一眼,“等老二回來,你且和他說吧,好端端帶著女兒去娘家,竟鬧出這許多麼蛾子來!”

    一聽老夫人提起程二老爺,韓氏面色微變,雙手絞了絞帕子,沒有吭聲。

    老夫人卻沒有就此甘休,揚聲道:“阿福,阿喜,你們去一趟飛絮居,讓三姑娘摘了布巾,等下我帶她去玄清觀上香。”

    “老夫人!”韓氏大急,“微兒頭上傷勢還未好,不能出門顛簸的。”

    老夫人不以為意地道:“我問過老三了,微兒頭上只是一點皮外傷,並不打緊,玄清觀又在城中,何來的顛簸?韓氏,你莫要犯糊塗,微兒帶傷去上香,才更顯誠心。若不趁著這個機會讓她見見人,難道你真想她以後背上個神智失常的名聲?那她還要不要嫁人了,幾個姐妹,包括芸兒,親事都要受拖累!”

    陳靈芸的母親程芳英立刻附和道:“母親說的是,二嫂,你還是聽母親安排好了。這些年,府中上下,母親什麼事不是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可比咱們這些毛毛躁躁的強。”

    想要連累她的靈芸,沒門兒!

    韓氏被程芳英一頓暗諷,氣得暗自咬牙。

    “還不快去!”老夫人抬眼掃了兩個大丫鬟一眼。

    韓氏見阿福和阿喜往外走,再也顧不得其他,喊道:“站住!”

    “韓氏!”

    韓氏跪了下來,青石地面冰涼刺骨,讓她語氣跟著堅決起來:“老夫人,無論如何,微兒今日不能出門的,她不只是額頭有傷,前些日子還一直昏睡,要是再出門折騰,會受不住的!”

    “韓氏,你這是忤逆我的意思嗎?”

    韓氏直直跪著:“兒媳不敢,只是微兒現在的情況,委實不能出門。”

    這麼些年,對這位性格強硬的婆母,她從未有過這樣明確的反對,不是她性子軟,而是初進門時對那人的一腔愛慕,讓她面對著生養他的女人無法強硬起來,而後來,漸漸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可是,她與次女的關係再冷淡,那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嫌她不爭氣,怨她讓她失去了兒子,卻從未想過讓她有性命之憂。

    老夫人說一不二慣了,哪受得住韓氏這樣挑釁,立時對兩個丫鬟高聲道:“還不快去,再邁不開腿,這雙腿就莫要了!”

    阿福和阿喜嚇得面色發白,忙轉了身急匆匆往外走。

    韓氏跪在那裡又氣又急,眼睜睜瞧著兩個丫鬟就要走出門口,急中生智,脫下腳上一雙棉鞋就扔了過去。

    不同於尋常閨閣女子,韓氏可是練過的,手上頗有準頭,兩隻棉鞋虎虎生風飛過去,阿福聽到動靜一轉頭,頓時被一隻棉鞋拍在了臉上,發出一聲淒厲慘叫,阿喜遲鈍些沒有回頭,被棉鞋正好打在膝蓋窩上,一個趔趄往前撲倒,正撲在阿福身上,兩個人疊著羅漢齊齊摔倒,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老夫人孟氏簡直被這變故弄懵了,手抖著指著韓氏“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有說出別的話來。

    而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望著地上的兩個丫鬟,再緩緩移向韓氏,不約而同地想,真不愧是母女啊,去年夏天,三姑娘一隻繡花鞋扔到四姑娘臉上,一定是得了親娘的真傳!

    “韓氏!”老夫人終於緩過來,一拍炕桌就要翻身下炕。

    這時疾步進來一個丫鬟,小心翼翼繞過地上的阿福和阿喜,稟告道:“老夫人,太子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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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1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太子妃

    太子妃程雅乃韓氏的長女,亦是懷仁伯老夫人孟氏的嫡長孫女,對這個承載了程家四代人希望,一出生就註定嫁入皇家的孫女,老夫人是很疼愛的,聞言立刻把韓氏忘到了九霄雲外,下了炕連聲道:“快請進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滿屋子的女眷都跟在後面一起去迎太子妃,唯有跪在地上的韓氏望著自己的雙手還在愣神。

    而這時,一位二九年華的女子已經由宮婢攙扶著走了進來。

    她穿一襲正紅織金鳳翔柿蒂紋通袖襖,外罩銀狐裘斗篷,若單論容貌,可以說是程家姐妹中最不惹眼的,好在個頭高挑,氣質嫻雅,令人觀之可親。

    老夫人孟氏帶頭拜了下去:“拜見太子妃。”

    程雅忙去攙扶老夫人:“祖母,您快快起來,大伯娘你們也趕快起來。”

    等眾人起身,程雅又給老夫人見禮,忙被老夫人拉著手往大炕走去。

    她這才看到跪在地上的韓氏,腳步一頓:“母親這是——”說著看向老夫人。

    面對這個孫女,老夫人不好多說韓氏什麼,只道:“今日京城忽然起了流言,事關微兒,這一早上家裡正為這事著急呢。”

    程雅心知老夫人素來不待見韓氏,面上不露聲色走過去把韓氏扶起:“母親快起來吧,地上涼,您和祖母都別著急,我也是聽聞此事放心不下,過來看三妹的。”

    正說著忽然停下,有些愕然的盯著韓氏未穿鞋的雙腳,遲疑道:“母親這是——”

    韓氏心直口快,這樣的人往往到了關鍵時反而嘴拙,聽程雅這麼一問,頓時不知道說什麼了,眼睛不自覺去瞄甩出去的鞋子。

    程雅見狀使了個眼色,緊隨左右的宮婢立刻過去把鞋子撿了過來。

    程雅接過,緩緩蹲下親自為韓氏穿上,輕嗔道:“瞧母親急的。三妹現在究竟如何了,我這心裡委實放心不下,您快帶我去瞧瞧吧。”

    她一番話化解了屋裡無形的尷尬,一手扶著韓氏,一手挽著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飛絮居。

    程微昨夜睡得晚,才起來不久,洗漱完勉強用了早飯,正靠在床頭出神。

    巧容向來眉眼靈活,一心想複寵,湊過來道:“姑娘,婢子給您讀書可好?”

    程微想了想,頷首。

    “那姑娘想聽些什麼,《名女列傳》如何?”巧容想起曾在二姑娘書房看到的滿滿一書櫥書冊,試探地問道。

    程微把錦被往上拉了拉,懶洋洋道:“讀什麼《名女列傳》,把二哥幾年前送我的那本《異志趣談》拿來。哦,你知道放在何處吧?”

    巧容忙點頭:“知道。”

    心道飛絮居哪個不知,但凡是二公子送的禮物,無論貴賤,姑娘都當寶貝似的留著,別說幾年前送的《異志趣談》了,就連姑娘三歲時送的撥浪鼓,如今還好好的壓在箱底呢。

    不多時,巧容捧了一本巴掌大小的書冊來,坐在床邊小杌子上,一字一字讀著:“大樑以南,有小國名南蘭,其國女子尊貴不遜於男子,所奇之處在於蠱術,唯女子可用也……”

    程微閉著雙目,聽著幾乎能倒背如流的故事,心裡忽然生了幾分委屈。

    二哥以前最愛給自己講故事,還搜羅了不少有趣的書給她讀,可自打前年起,就不這樣了,還說什麼她是大姑娘了,這些書要少看。可二哥哪裡知道,她現在已經被妖孽纏身,要是先前對此一無所知,恐怕早就嚇死了。

    更可怕的是,一旦證實了大姐姐真的有孕,她不得不聽那聲音的話了。

    程微不是玲瓏心肝,做不來長袖善舞、哄人眉開眼笑的事,可她就是隱隱覺得,一旦由著腦海中那個聲音擺佈,將來定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兒。說她以前聽多了異志怪談對鬼神之事有了抵觸也好,說她不懂抓住機會也罷,她就是固執地認為,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親生的爹娘,尚且不能對子女一視同仁,何況是至今不知是妖是鬼的玩意呢。

    可是二哥,怎麼還不回來?

    這一刻,程微對久未見面的二哥格外想念起來。

    “姑娘,太子妃和老夫人她們都過來了。”小丫鬟聽歌跑進來道。

    “太子妃?”程微再也顧不得聽巧容讀書,翻身就要下地。

    歡顏忙攔住:“姑娘,您還是躺著吧,昨夜您出門,又沒睡好,今早頭還有些熱呢。”

    程微一想,大姐姐若真的懷了身孕,她不能把病氣過給大姐姐,於是又重新躺好,還把被子拉得嚴嚴實實。

    不多時就聽許多腳步聲傳來,接著是丫鬟們見禮的聲音。

    程雅一進門就看到床上躺著的妹妹,滿頭青絲隨意散著,顯得臉格外小。

    想起程微以前的樣子,程雅不由心驚,鬆開老夫人和韓氏的手,由宮婢扶著快步走過去,只喊了一聲“三妹”,眼圈立時紅了。

    “快扶太子妃坐到椅子上。”老夫人指著離床榻稍遠的一把雕花靠背玫瑰椅道。

    程雅回頭:“祖母,您幾位快坐吧,我想和三妹說說話。”

    她說著心底輕歎一聲,對老夫人說不出是親是怨。祖母對她是頂好的,可對三妹,未免太刻薄了些,讓她坐玫瑰椅,無非是怕被三妹過了病氣。可別說三妹受的是外傷,就算真有個什麼,她做長姐的,哪能如此對待嫡親的妹妹。

    “三妹,你好些了麼?頭疼不疼?”

    聽著程雅關切的問話,程微眼角頓時濕了,還好覆著黑布巾顯不出來,保住了少女小小的自尊。

    她往後躲了躲道:“大姐姐,您別離我太近了,我今早有些發熱呢。”

    “怎麼發熱了?”程雅忙用手觸了觸程微額頭,“摸著還好,喝姜湯了麼,再發發汗就好了。”

    “喝了。”在程雅面前,程微顯得格外乖巧,“大姐姐,您怎麼來了?”

    程雅被問的呼吸一窒,面對幼妹,她總不能說是聽聞其神智失常,才不顧其他匆匆趕過來的吧。

    她笑了笑,道:“自打妹妹在外祖家受了傷,我就一直懸著心,總要親眼看看三妹究竟如何了,才能放心。”

    程微嘴角彎起,露出久違的笑意:“大姐姐,您放心,我不打緊的,就是前些日子躺久了身上沒勁,過些日子便好了。”

    程雅仔細觀察程微,見她言行正常,甚至比往常還多了幾分沉靜,這才放了心,不由深恨那些亂傳謠言之人,暗道等三妹能出門了,定要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讓那些愛嚼舌的人瞧瞧,她家三妹好得很呢!

    “大姐姐,您什麼時候回宮?”

    程雅牽著程微的手:“三妹想要姐姐什麼時候回宮,姐姐就什麼時候回。”

    “大姐姐。”程微不由握緊了程雅的手,“那您嘗嘗我這兒的紅棗奶糕好不好?”

    程雅神色頓時有些微妙。

    程微繼續微笑著說:“我有個叫畫眉的小丫鬟,曾經在大廚房呆過,會做好幾樣小點心。昨晚我就交代她今日做些來吃,今早她做了紅棗奶糕,我吃著不錯,想讓大姐姐也嘗嘗。”

    她原是想三日後進宮,以這紅棗奶糕試探大姐姐是否懷孕,這才早早交代畫眉試做,沒想到今早糕點才做出來不久,大姐姐竟來了。

    聽幼妹這樣說,程雅不忍拒絕,溫聲道:“好。”

    “太子妃——”身後的一位宮婢忍不住喊道。

    程雅沖她輕輕搖頭。

    不多時,一個與程微年齡仿佛的小丫鬟端了一盤紅棗奶糕進來,小丫鬟生的清秀可人,尤其一雙眉毛又黑又長,難得一見,連程雅都忍不住多看了那雙長眉一眼,笑道:“三妹這小丫頭,我未見過的。”

    “大姐姐許久未出宮了。”程微語氣有些落寞,說完話題一轉,“大姐姐,您嘗嘗呀,味道挺不錯的。”

    畫眉把盤子捧到程雅面前,一位宮婢上前,取出銀針試毒,見針未變色,又墊著帕子掰下一小塊吃下,大概一刻鐘後,才把試吃過的那塊紅棗奶糕奉給程雅:“太子妃,可以吃了。”

    程雅歉然道:“三妹,宮裡規矩多,你別見怪。”

    說完咬下一口紅棗奶糕,濃郁的奶香味瞬間充斥著口腔,牽動的胃裡一陣翻騰,再忍不住頭一偏,乾嘔起來。

    “太子妃——”屋裡的人不由變色。

    隨後,老夫人神情激動起來:“雅兒,你,你這是有喜了?”

    程雅輕輕點了點頭。

    韓氏同樣激動非常:“真的有了?謝天謝地!雅兒,你怎麼不早說?”

    程雅含羞帶喜,輕聲道:“才個把月,總要滿了三個月,才好宣揚。”

    “給太子妃道喜!”屋內響起一片道賀聲。

    在氣氛驟熱喜氣熱鬧起來時,唯有程微嘴角微笑僵硬,心陡然墜到了穀底。

    那聲音…那聲音說的居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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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1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所見

    程微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濕透了,臘月的天氣,身上的襖子濕漉漉的,令人格外難受,她只覺整個人墜進了冰窟窿裡,再也爬不出來。

    滿室的喜氣熱鬧,仿佛和程微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她眼睛看不見,落入耳中的那些道賀聲如煩人的蚊蠅嗡嗡作響,令人頭疼欲裂。

    而這個時候,沒有人發覺程微的異樣,全都圍著懷了龍孫的太子妃問個不停。

    就在一片喜慶熱鬧中,小丫鬟聽歌在門口稟報:“二姑娘來了。”

    程雅望向老夫人孟氏:“是二妹麼,我也許久未見她了。”

    老夫人此刻心情大好,對小丫鬟聽歌道:“請二姑娘進來。”

    不多時,一身鵝黃襖裙的程瑤走了進來,她五官雅致,耳上乳白色珍珠耳墜襯得人越發溫婉大方,這樣款步而行,不曾帶來外面的寒氣,而是把一縷春風帶了進來。

    “拜見太子妃,拜見祖母……”

    程雅忙把她虛扶起來,上下打量一番,贊道:“許久未見二妹,二妹風姿越發出眾了。”

    對這個庶妹,程雅少女時並未多加注意,那時她有著准太子妃的頭銜,整日忙著學琴棋書畫、針黹女紅,再不就是管家理事,偶爾的閒暇,都用來關心自生來就備受母親冷落的嫡親妹妹了。還是後來她入住東宮,三妹常進宮陪她,十有八九都會帶上二妹,這才漸漸對這個溫婉大方又有才名的庶妹印象深刻起來。

    程瑤溫婉笑道:“大姐姐這樣說,瑤兒都不敢往您面前站了。”

    “剛剛在祖母那裡,怎麼不見二妹?”程雅這才想起來,在念松堂時並未見到程瑤的身影。

    程瑤眼瞼微合:“這些日子一直閉門抄經,祖母仁慈,說靜心方顯誠意,就免了我的請安。自打三妹回來後,我心中惦念,總要見一面才能安心,可惜昨日三妹歇的早,今日這才又過來了。”

    一直依偎在大夫人廖氏身側的五姑娘程玉來了精神,語氣興奮地道:“二姐,你是不是帶了昨日的禮物來?”

    她一早聽說了程微神智失常的謠言,想著昨日見到三姐以頭撞床,確實恐怖,自打來了飛絮居就心中忐忑,一直老老實實躲在廖氏身後,不過小姑娘忘性大,一想到昨日瞧見的那美如夢幻的繡品,就興奮地忘了一切,跑到太子妃程雅身邊,嘰嘰喳喳比劃道:“大姐姐,您不知道,二姐昨日要送給三姐的禮物,簡直太漂亮了。”

    她說著去催程瑤:“二姐,你快打開讓大姐姐瞧瞧呀。”

    “五妹——”程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程玉小孩子心性,最是按捺不住,見狀乾脆奪過程瑤手捧的那幅“千福圖”,笑鬧著展開來給太子妃程雅瞧。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驀地傳來:“大姐姐。”

    那聲音雖不如程玉的聲音明快歡樂,可是清冷中透著難言的恐懼絕望,讓人忍不住就去尋覓聲音的來源。

    本就關切幼妹身體的程雅更是第一時間望了過去,瞧清程微的樣子陡然變色:“三妹,你這是怎麼了?”

    眾人全都看過來,早忘了關注程玉正替程瑤展示的“千福圖”,只見剛剛瞧著還好端端的程微面色慘白,額上紗布未覆蓋到的地方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程雅心中一緊,暗道三妹莫非真如傳聞的那樣有些異常?想到這裡,心中越發難受,不由伸手去握了程微的手,觸手是一片冰涼。

    “三妹,有什麼話,就跟大姐說。”

    “大姐姐。”程微暗暗咬了咬舌尖,嘗到淡淡的甜腥味,才逼迫自己暫且壓下了無邊的恐慌,聲音顫抖道,“您……您給我解下布巾可好?”

    “布巾?”聽程微這麼說,程雅有些遲疑。來飛絮居的路上,韓氏早就悄悄和她提了,三妹自打醒來就用黑布巾遮住了眼睛,死活不願取下來,誰提讓她解下的話就要鬧脾氣。

    程微輕輕頷首:“嗯,就是蒙著眼睛的黑布巾,大姐姐幫我可好?”

    “好。”見程微果然願意取下布巾,程雅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不由露出一抹微笑,靠近些伸出雙手,輕輕把程微淩亂垂落的髮絲輕輕捋到而後,然後緩緩解開了布巾。

    取下布巾的那一刻,眼皮感覺到光斑的跳躍,程微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卻強行忍住了。

    這個時候,她再沒有退路,總要……總要看一看大姐姐是什麼樣子。

    大姐姐一定是平安到老,一定要平安到老。

    程微心中默念著,久久閉著眼睛不曾睜開。

    “三妹?”

    “大姐姐,您先離我遠些好嗎?嗯,就坐在祖母身旁行麼?”

    程雅順著程微的意思走到老夫人孟氏那裡:“三妹,我坐好了。”

    程微深深吸了一口氣來與心底漲潮般綿延不絕的恐慌對抗,儘管她默默祈求程雅平安無事,可是接連看到的那些慘景早就在心頭落下了深刻的陰影,她潛意識裡其實已經做好了再一次看到慘像的準備了。

    又等了片刻,程微終於鼓足勇氣睜開了眼睛。

    長久不見光明,眼睛有些刺痛,她眯眼許久才又緩緩睜開,最初的茫然過後,忐忑萬分向程雅看了過去。

    一身正紅織金鳳翔柿蒂紋通袖襖的程雅,儘管容貌只是中等,可那嘴角的笑意是程微熟悉的,眼中的憐愛是程微熟悉的。

    她不由鬆了一口氣,正要露出微笑,眼前陡然變了模樣。

    那是一間暗室,窗子遮得密不透風,幾個女子進進出出,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程微提著心往床榻的位置望去,只見一個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躺在上面,已經沒有了掙扎,下半身竟是赤裸的,那血水就從下體汩汩而出。

    “大姐姐!”程微尖叫一聲,卻發現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反而是驟然聽到了許多聲音。

    圍在床前的一個中年婦人喊道:“不好了,太子妃沒氣了,胎死腹中,母子雙亡!”

    緊接著就是淩亂的腳步聲和哭泣聲。

    程微捂著嘴,痛得難以呼吸。

    見過了數次慘景的她,此時心中已經明白,這就是大姐姐的結局!

    胎死腹中,母子雙亡!

    究竟為什麼,難道她所有的親人都受了詛咒了嗎?

    這時,程微視角一變,竟看到了暗室外的景象。

    “什麼,胎死腹中?”

    “回太子殿下,是的……”

    “混蛋!”一隻繡著四爪蟒紋的皂靴踹向了回話的人,聲音冷如寒冰,“既然沒有保住太孫,那你們就給太子妃陪葬吧。”

    震天的哭喊聲中,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從一側的房間走出,見了太子並未行大禮,不卑不亢道:“殿下,若是您能答應,我或可一試,看能不能保住太孫。”

    “你有什麼法子?”身穿蟒袍的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手。

    女子朱唇輕抿,聲音鎮定:“這法子,不便對外人道。”

    男子揮退了眾人,女子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男子神情巨變,最後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那……你且試試吧。”

    程微聽不到女子說了些什麼,視線跟著她進了暗室,只見她揮退了眾人,只留下那中年婦人,隨後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匣子,打開來,竟是一排大小不一的刀剪。

    程微看不懂女子接下來要做什麼,可渾身汗毛卻不自覺豎了起來。

    接著,她看到那面容模糊的女子手持刀剪,對準床上孕婦隆起的肚皮劃了下去,隨後手伸進去,摸索片刻,掏出了一個渾身染血的嬰孩來。

    程微做好了看到慘像的心理準備,可是卻未曾料到,真正見到的永遠比想像的恐怖,且這樣的恐怖,絕不是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能接受的。

    她尖叫一聲,拔腿就跑,可是跑到半途生生止住了腳步。

    不成,她還未看清楚,把她大姐姐剖膛破肚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然後,她看到了程瑤遍佈驚愕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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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2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抓包

    “三妹,你怎麼了,別怕,二姐在這裡呢——”程瑤收回瞬間的驚愕,主動去握程微的手。

    “別碰我!”程微只覺往日相牽時讓她溫暖無比的手滑膩冰涼像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幻境和現實的相似,令她分不清身在何處,頭腦一片混亂。她不受控制的尖叫一聲,伸手就把程瑤推開,往門口沖去。

    程瑤一個趔趄往一旁栽去,而此時程玉還是雙手展開千福圖的姿勢,這番變故下小姑娘早就嚇傻了,眼睜睜看著程瑤整個身子倒在千福圖上,條件反射雙手往回一收。

    就聽刺啦一聲,本就嬌貴的絹布一下子斷成參差不齊的兩截兒,飄飄揚揚落到了地上。

    “還不快把三姑娘給我攔住!”

    老夫人一聲怒喝後,屋子裡的丫鬟婆子趕忙往門口跑去,地上那凝聚了程二姑娘無數個日夜辛苦的千福圖還沒被老夫人和太子妃看上一眼,就被丫鬟婆子們一腳一腳踩成了抹布。

    倒在地上的程瑤眼見心血毀於一旦,而向來親近她的三妹突然對她避如蛇蠍,不由一陣急怒攻心,一時忘了起來。

    程玉眨眨眼,哭道:“祖母,母親,你們快來啊,二姐昏過去了!”

    說完小姑娘半跪下來,猛地搖晃程瑤身子:“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你還活著嗎?”

    程瑤被搖晃的眼前發黑,心中氣苦不已。

    她本來是要站起來的,被程玉這麼一說,眾目睽睽之下,她到底是起來好呢,還是順勢昏過去好呢?

    一想到這樣的情形下站起來的尷尬,程瑤咬了咬唇,索性眼一閉裝作昏了過去。

    太子妃程雅一看嫡親的妹子發瘋跑了,庶妹摔暈過去了,不由站了起來,情急之下一陣眩暈,忙捂住了腹部,嚇得緊隨左右的宮婢大聲喊道:“太子妃,您怎麼了?”

    “雅兒!”韓氏臉都嚇白了。

    老夫人臉黑得能擰出墨汁來,猛戳著拐杖:“快去看看,老三來了沒!”

    孟氏勞心勞力打理懷仁伯府幾十年,是個愛操心的性子,先前一見程雅來了,雖還不知道她身懷有孕,單沖著長孫女金貴的太子妃身份,就悄悄吩咐了人去濟生堂叫程三老爺回府,生怕長孫女磕著碰著,有個什麼閃失。

    屋子裡正亂著,一個男子聲音傳來:“母親,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屋中眾人都望向門口,就見程三老爺抱著程微走了進來,邊走邊道:“我正往飛絮居這邊走,就見微兒倒在了路邊,她是不是又受驚嚇了——”

    老夫人猛然打斷程三老爺的話:“別管微兒了,老三,你快給太子妃看看吧。”

    對這個庶子,老夫人說話向來是不用多講客氣的,不說別的,她的長子是現任懷仁伯,次子是前途無量的少詹士,而庶子,只是打理著家傳的醫館而已。

    程家這濟生堂是從程微高祖得了懷仁伯的爵位後建起來的,要說起來,以程微高祖當時如日中天的名聲,百年下來應該是數一數二的醫館了,但令程家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當年程微高祖就定下了一個規矩,程家後人不得入太醫署!

    這規矩如此古怪,後人雖無人敢違背,可之後立志學醫的卻寥寥無幾。譬如程二老爺這樣有志向的,只一心苦讀聖賢書,以求踏入官場,而程家大多數不爭氣的子孫,則受不得當大夫的辛苦,情願依附著懷仁伯府混日子罷了。

    百年來,這濟生堂有一段時期險些經營不下去,到了老夫人孟氏嫁進來時,醫館已經很是蕭條了。

    于理家上,孟氏是個精明的,面對著快要揭不開鍋的伯府,還有微薄的嫁妝,不惜重金請了個小有名氣的大夫來做館,一來二去的,醫館竟漸漸轉好,能夠填補一些伯府虧空了。

    等後來,見長子才智委實平庸,孟氏便一心培養自小就聰慧外露的次子,至於庶子,正好拜在那老大夫門下,既無讀書成才後來膈應她這個嫡母的擔憂,又能繼續打理好醫館,給伯府添些進項。

    程三老爺于醫道上確實有些天賦,到現在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醫術已是比幾年前就仙去的老大夫強了,尤其於婦科一門,最為擅長。也是因此,濟生堂如今頗有些名聲。

    聽老夫人這樣一說,程三老爺這才注意到太子妃程雅就在一旁,匆匆見了禮,觀其氣色鬆了口氣:“母親,我瞧太子妃應無大礙,反倒是微兒——”

    “老三,我說的話你當作耳旁風麼,還不快把微兒放下,來看看太子妃!”

    程雅不適的感覺已經過去,忙道:“祖母,我沒事兒,快讓三叔瞧瞧三妹吧。”

    老夫人堅持道:“不成,你可是懷著龍孫呢,一旦有什麼閃失,整個伯府都賠不起。雅兒,你要是真疼微兒,就聽祖母的話。”

    說到這裡,老夫人心中對程微越發惱怒,暗想若不是因為這個孽障傳出那些流言,太子妃也不會懷著身孕就冒險出宮來探望,萬一有什麼事,不管伯府如何,她定要先剝了那孽障的皮!

    聽老夫人這麼一說,程雅不敢再推辭了。

    她再疼惜幼妹,也不敢冒著小產的風險,就如老夫人所說,一旦她在伯府出什麼意外,整個伯府都要遭難。而她向來不得太子青眼,到時候連求情都無人可求。

    而且,對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她確實無比珍視。而今東宮早已人盡皆知,太子除了初一十五,幾乎從不踏進她的房門,而她,才不過十八歲!

    想起這些,程雅心中一片苦澀,由著程三老爺替她檢查一番。

    “從脈象上看,太子妃這一胎還是很穩當的。”程三老爺檢查完,抬腳欲走向安置程微之處,衣擺下角被人拉住。

    他低頭,看到了剛過腰間沒多少的程玉,詫異挑眉:“玉兒,拉著三叔做什麼?”

    小姑娘眼睛濕漉漉的:“三叔,您瞧瞧二姐啊,她剛剛摔了一跤,還昏著呢。”

    程三老爺一聽,心中一緊。

    這摔倒就昏了,可別是碰到了腦袋,要是這樣,還真是要趕緊看看了。至於微兒,路上他已經悄悄把過脈,仍是受驚過度的脈象,加上渾身發熱,等下他再仔細檢查一番,靜心調養就是。

    “那我先看看瑤兒。”

    程瑤被安置外間的美人榻上,程三老爺走過去先是端詳一番,目光落到她閉合的眼臉上,若有所思,隨後手指搭在那纖細手腕上,片刻後,揚了揚眉。

    瑤兒這是……裝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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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12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二哥

    程三老爺沉吟了好一會兒,以至於跟過來的韓氏忍不住問:“三弟,瑤兒不要緊吧?”

    “瑤兒……並不要緊。”

    “那她怎麼還遲遲不醒呢?”

    “這……”程三老爺有些為難,身為醫者,他最看不慣的就是蒙蔽患者及親屬,可瑤兒這樣子,如實說出來似乎有些尷尬。

    這些十幾歲的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麼啊,裝暈也好玩麼?

    想著因為來給程瑤檢查,耽誤了給程微檢查的時間,偏偏程瑤還是個裝昏的,對身為大夫的程三老爺來說,心中難免有些不快,於是淡淡道:“大概是瑤兒昨夜不曾睡好吧。”

    這話一出口,躺在榻上的程瑤睫毛一抖。

    韓氏愕然:“三弟的意思是……瑤兒這是睡著了?”

    程三老爺瞥程瑤一眼,嘴角翹了翹:“二嫂也可以這麼理解,不必擔心,讓瑤兒好好睡上一覺,等明日就好了。我去微兒那邊看看。”

    他抬腳往里間走,韓氏跟著站了起來,叮囑照顧程瑤的丫鬟道:“好好照顧二姑娘,二姑娘這一覺恐怕睡得久,仔細別讓她著涼。”

    等二人都走了,躺在榻上的程瑤死死握著拳,修剪的形狀優美的淡粉指甲陷入掌心裡,生生折斷了兩根才壓抑住滿腔的苦悶。

    好端端的,她哪裡來的無妄之災,先是被逼著裝昏,現在,還要一覺睡到明日早上?可現在還不到午時啊!

    一想離第二日早上還有十來個時辰,程瑤深恨自己不是真的昏了過去,隨後,心中咯噔一聲。

    不好,三叔他……該不會是看出來她裝昏了吧?

    程瑤這邊心情忐忑,程微那邊又陷入了昏睡,喚也喚不醒。

    韓氏正寬慰著程雅:“先前你三妹在國公府,也是這樣昏睡不醒,你莫要太憂心,別傷了肚子裡的龍孫。”

    “那後來三妹是怎麼醒的?”望著雙目緊閉面色潮紅的妹妹,程雅憂心不已。

    韓氏恐她擔憂過甚,低聲道:“是你外祖父請了玄清觀的北冥道長來。”

    “什麼?”程雅大驚,“那這一次,豈不是又要去——”

    韓氏看程微一眼,心道這孽障委實是來折磨她的,偏偏怎麼說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再怎麼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事,歎口氣道:“且先看看這兩日能不能醒,若是不能,我就回國公府再求你外祖父去。”

    程雅搖頭:“北冥道長是活神仙般的人物,外祖父已是求過一次,再去,只怕不成了,還要傷了他老人家的心……”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總不能真的看著你妹妹就這麼……”後面的話韓氏沒有說出口,這個時候,終歸是母女天性占了上風。

    程雅心中稍許有些安慰,咬了咬牙道:“這樣吧,等我回宮,去求太子。”

    “不成。”韓氏斷然否定,“雅兒,我知道你心疼微兒,但總要替自己著想。”

    這時候其中一名宮婢催促道:“太子妃,該回宮了。”

    程雅表情一顫。

    “雅兒,你出宮不宜太久,該回去了。”老夫人出聲道。

    韓氏同樣道:“回去吧,你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聽娘的話,回去後莫要驚動太子,且等上兩日再說。”

    程雅不得已站了起來,最後看妹妹一眼,眼眶忍不住濕了,哽咽道:“祖母,母親,三妹有個什麼事,你們一定要知會我一聲,等回去我先請最好的太醫過來瞧瞧。”

    “在國公府時你外祖母就請遍了名醫,依然不見效。微兒的事,你就莫要多管了。”韓氏道。

    程雅堅持道:“母親就讓我給三妹盡點心吧,自她小時候,我陪她的時間就不多,入宮後三妹每次來陪我,姐妹二人想說個貼己話都不大方便,我這當長姐的,委實愧對妹妹。”

    老夫人最是喜歡這個成為太子妃的孫女,開口道:“韓氏,你就依著雅兒吧。手足情深,這才是名門淑女該有的品性,若都像雅兒這樣,何必讓人操這許多心。”

    程雅輕聲道:“祖母,三妹還小,若是有哪裡做的不妥,您就看在孫女份上,莫要和她生氣,多多教導就是了。”

    “好,雅兒,你放心回宮就是,祖母都依你。”

    “多謝祖母,我就知道,祖母最是疼我。”程雅口中這樣說,心中卻在苦笑。

    母親當年強嫁過來,一直不得父親尊重,脾氣強硬的祖母更是看不慣她,可憐三妹一出生就伴隨著還未來得及序齒的那個弟弟的夭折,自幼受盡了親人冷遇。

    而她,說是最受寵的孫女,又豈會不明白,祖母最喜歡的從來都是程家的嫡長孫女,而不是她程雅!

    等程雅走了,老夫人片刻沒有多呆,抬腳回了念松堂,其他人寬慰韓氏一番,陸續散了。

    程雅請來的太醫果真對程微的昏睡束手無策,兩日後,韓氏已是坐不住,決心再去衛國公府,老夫人卻不同意。

    婆媳二人正在念松堂僵持,丫鬟稟告道:“老夫人,二公子回來了。”

    老夫人怔了怔,看一眼韓氏,道:“把二公子請進來。“

    不多時,細棉布簾子挑起,一個青年男子匆匆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二十上下,身量頎長,明明神情憔悴難掩焦急,依然遮不住與生俱來的優雅風華,一進門就單膝跪下,聲若清泉:“給祖母請安,給母親請安。”

    對於這個自遠房過繼來的便宜孫子,在以為次子不在人世的那幾年,老夫人是挺上心的,後來次子回來,就漸漸淡了。這幾年眼見這個孫子越發出眾,不但跟著老衛國公學了武藝,還拜在了當世大儒顧先生的名下,態度便又熱絡了起來。

    “快起來吧。”

    程澈站起,老夫人不由吃了一驚:“澈兒,你不是隨顧先生遊學去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她見慣了這個孫兒如松竹般清雅的模樣,此刻見他衣衫淩亂,眼中滿是血絲,竟是有些不敢認了。

    “祖母,孫兒聽聞三妹在外祖家受了傷,現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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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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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最瞭解妹妹的是哥哥

    “澈兒是如何得知的?”老夫人孟氏眼神驀地一緊。

    對這個一日比一日出眾,占著二兒子嫡長子名分的孫子,孟氏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她心知,于禮法上,正兒八經過繼來的孫子誰都得承認,可是,次子是她最得意喜愛的兒子,想著將來次子的一切都要優先這個孫兒,而兩個親生的兒子卻要靠後站,她就有種不可言說的鬱悶,於是對這個孫兒總是下意識地防備著。

    出門遊學的人,竟能得知程微在衛國公府受了傷,這事還真有些稀奇了。

    孟氏神情的微妙變化並沒有瞞過程澈,他半垂眼簾掩去眼底淡淡的嘲意,聲音透著疲憊:“孫兒在途中偶遇了陶家兄弟,聽他提起的。”

    “陶家兄弟?澈兒說的可是你大舅母娘家的……”孟氏對這些小輩記得不是太清楚,當下看向韓氏。

    “正是我大嫂娘家的侄兒。前些日子兒媳聽大嫂提起,然哥兒在京城呆不住,去薈城了。”

    早在程澈進來時,韓氏心底就隱隱松了口氣,這兒子雖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可多年下來總有感情,且他行事妥當,當下這亂糟糟的時候,總算有一個能分憂的人了。

    老夫人孟氏恍然:“是聽你提起過,然哥兒這次進京,是想要拜入顧先生門下吧?”

    “是呢,可惜然哥兒進京時,顧先生就帶著澈兒去薈城了。”

    老夫人孟氏看程澈一眼,這才露出笑意:“也難怪你們能在途中遇到呢。”

    程澈耐著性子聽老夫人說完,問道:“祖母,母親,那三妹現在何處?人如何了?”

    聽程澈再次提起程微,老夫人心中不快,懶得回答,只淡淡瞥了韓氏一眼。

    韓氏開口道:“微兒在飛絮居,現在……還昏睡著。”

    程澈駭然失聲:“母親,三妹難道昏睡至今?這算下來,已有二十餘天了!”

    “不是。”韓氏解釋道,“原是好了的,前兩日太子妃來了,大家一起過去看她,微兒不知怎麼又受了驚,就又昏睡了。”

    “祖母,母親,那我先去看看三妹!”

    “澈兒——”韓氏喊住程澈,“你總要換洗一下再過去。”

    “等兒子看完三妹再說。”

    程澈匆匆趕到飛絮居,一進院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不由加快了腳步。

    “二公子。”巧容黑著臉站在廊下,想著歡顏得以在屋內伺候姑娘,而她卻只能吹著冷風盯著小丫鬟畫眉煎藥,於是腦海中幻想出一個歡顏模樣的小人兒,她拿了一根繡花針正戳的起勁,忽見一個青袍男子自遠而近走來,晨光下似山澗的潺潺清泉,讓人瞧了滿心的煩躁都滌蕩一空,不由眼睛一亮,款擺著腰肢迎了上去。

    程澈淡淡點點頭,錯開一段距離,與腰肢扭擺幅度略大的丫鬟錯身而過,腳步在藥爐前落定,盯著那黑褐色的藥汁問:“這是給姑娘喝的?”

    “是呢。”見是二公子,正扇著爐火的小丫鬟畫眉忙站了起來回道。

    見畫眉和程澈搭上話,巧容暗暗後悔剛剛煎藥的不是自己,忙湊了過去:“二公子,您來看姑娘吧,婢子去給您通稟一聲。”

    程澈抬眸:“姑娘不是正昏睡麼,和誰通稟?”

    他不喜這丫鬟的眼神,當下未再看一眼,抬腳往內走去。

    巧容素來反應快,只怔了一下就追上去:“婢子給您帶路!”

    她扭動著腰肢走進去,迎面遇到端著洗臉盆出來的歡顏,忙道:“歡顏妹妹,把盆子給我吧。”

    一邊伸手去接一邊嗔道:“不是說了等藥煎好了我來替姑娘淨面麼,姑娘不喜歡水太熱。”

    歡顏盯著巧容的腰,漂亮的臉蛋皺成一團:“巧容姐姐,你腰抽筋了麼?當心摔了臉盆。”

    這話猶如一道利劍直戳巧容心口,她甚至忘了二公子還在,當下柳眉一豎,斥道:“歡顏,你這小蹄子——”

    “要鬧出去鬧。”程澈斜睨過來,淡淡說了一句。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淡淡的一句話,不像大公子訓人時端著世子的架子,亦不像三公子訓人時那樣一本正經,可巧容就是不敢多言了,端著洗臉盆低頭往門口走。

    她一緊張就忘了恢復正常的走路姿態,腰肢扭得反而更厲害了,可這回手中多了沉甸甸的洗臉盆,一邁步洗臉水立刻撒了些許,腳踩上去頓時一滑,就聽哢嚓一聲,腰扭了!

    歡顏穩穩接住差點被巧容摔出去的臉盆,恨鐵不成鋼地道:“巧容姐姐,你瞧,我就說你腰抽筋會摔了臉盆吧,幸虧我一直注意著呢。”

    巧容哆嗦著嘴唇差點氣昏了,偏偏又怕身後的二公子著惱,只得硬著頭皮扶著腰一步一步向門口挪去,疼得直打哆嗦,等出了房門就癱成了一團。

    程澈抬手撥開通往內室的珠簾,就見一個形容消瘦的少女靜靜睡在床上,無聲無息,寂靜駭人,像要被寬大的錦被吞沒了一般。

    他快步走過去,視線落在少女內陷的臉頰和尖尖的下頦上,不由一陣心疼,執起她的手,輕聲喚道:“微微——”

    睡在床上的程微睫毛微動。

    視線一直未離開少女面龐的程澈眼神一緊,手上加大了力氣,再次喚道:“微微——”

    程微小扇子般的睫毛輕輕顫動,一顆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滾落。

    程澈忙自懷中掏出一方折疊整齊的白色細棉布帕子替她輕輕拭淚,帕子一角繡著兩隻偏胖的蜻蜓,格外惹眼。

    “微微,你聽得到二哥的話,是麼?”程澈只覺胸口堵了一塊大石頭,柔聲道,“對不起,二哥回來晚了。”

    他說著,忽然感覺到握著的手一動,不由眼睛一亮:“微微,二哥答應你,以後再不出遠門了,你早些醒來吧。”

    一連昏睡了兩日的程微其實意識還是清醒的,就是總少了幾分睜開眼睛的力氣,此刻聽著程澈的話,心中急得不行,拼命去抬眼皮,想看一看多日不見的二哥。

    程澈見程微對他說的話有反應,許諾道:“微微,你醒來,二哥還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你那次不是說,想聽《鴛盟記》的故事嗎?當時二哥沒講給你聽,等你醒了一定給你講。”

    睜不開眼的程微心中大急。

    《鴛盟記》的故事她想聽很久了,據說是一位病死的小娘子借著他人肉身還陽,嫁給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的故事。

    這話本流行已經有兩年多了,她還是無意間聽人提起後纏著二哥給她講,偏偏二哥拉了臉不同意。她乾脆悄悄遣了小丫鬟去書齋買,買回來後還沒來得及翻就被二哥抓個正著,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二哥再也不給她講故事了。

    是以,這《鴛盟記》對程微來說,是橫亙了兩年的求而不得,誘惑不是一般的大。

    她急得額頭都見了汗,可要睜開仿若千斤重的眼皮,似乎還是差了一點兒。

    程澈仿佛能感受到幼妹的焦急,一邊用帕子替她拭汗一邊又拋出一個誘餌來:“這次隨先生去薈城遊學,發現薈城有一種叫‘鴛鴦奶卷’的小吃,二哥嘗了,奶香濃郁,酸甜適口,你一定喜歡,只可惜那東西易壞,不能帶回來。”

    怎麼也睜不開眼睛的程微聽了又著急又委屈,心道二哥越發的壞了,她雖睜不開眼睛,但聽得到,怎麼不直接把《鴛盟記》讀給她聽?還有那什麼鴛鴦奶卷,既然易壞,又何必巴巴說出來,讓她聽得到吃不著!

    小姑娘正鬱悶著,就聽程澈慢悠悠道:“不過,我覺得微微一定愛吃,就纏著那做鴛鴦奶卷的婆婆學會了。”

    程澈嘴角含笑望著程微,就見她睫毛抖了抖,終於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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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8 04: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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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沒有不會撒嬌的小姑娘

    “微微,先不要急著睜開眼。”程澈忙用帕子遮住程微的眼睛,溫聲叮囑著,“你睡了太久,等適應一下再睜開,不然會傷眼睛的。”

    白帕下,程微眼瞼輕輕跳動,一串串淚花悄悄滾落下來,很快把帕子打濕了。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一直不用睜開眼睛,這樣,就不用看到二哥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了。

    可是,她怎麼敢不努力睜開眼睛,要給她講故事的二哥,為她學做鴛鴦奶卷的二哥,就算拼了這條命,她也不要二哥出事。

    而第一步,她要做的就是睜開眼睛,面對。

    “微微,你怎麼哭了?”見從來都不愛哭鼻子的幼妹落淚,程澈心裡很不是滋味。

    程微嘴唇翕動,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二哥,我才沒哭,我只是眼睛有些疼。”

    她說著抬起手,把覆在眼瞼上的帕子抽開,睫毛顫了顫,緩緩的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一張清俊的面龐,只是比起素來熟悉的樣子,多了幾分憔悴和狼狽。

    “二哥,你怎麼——”程微抬了手想去摸程澈佈滿血絲的眼,抬到一半僵在那裡。

    熟悉的閨房陡然變成山林土路,一個個遮了面的人手持弓箭利刃緩緩逼近。

    瀕臨死亡的恐懼,令跌落下馬車的程微險些窒息,下意識攬緊了扶起她的人:“二哥,他們是什麼人?”

    蒙面人中有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大笑:“小娘子,不是說了嘛,我們是打劫的!”

    “劫匪?”程微幾乎要尖叫。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怎麼會有劫匪這種東西?

    又有幾人湊近,嬉笑道:“不錯,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栽,要想借此過,二位可要留下點誠意來了。”

    程微心中恐懼,與程澈靠得更近,盯著那些人手中的寒弓利刃,壯著膽子道:“不就是銀錢嗎,我們給你就是了,你們放我和哥哥走。”

    程澈安撫的拍了拍程微,冷冷看著領頭的魁梧男子:“壯士想如何,但請直言,只要不傷害我妹妹,在下能做到的定然不會推辭。”

    “好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不過我們哥兒幾個最近還真不大缺錢,就是缺個暖被窩的婆娘。這樣吧,把你妹子留下來,我們就當你有誠意,放你離開——”

    魁梧男子話未說完,一道白光閃過,胸口瞬間噴出一股血箭。

    “歡顏,護著微微走!”程澈厲聲喊道,手中一杆銀槍猶如蛟龍,把迎面飛來的箭雨擊落。

    身量抽長了許多,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歡顏一把扯過程微:“姑娘,快隨婢子走!”

    “我不走,我不能丟下二哥一個人!”程微掙扎著推開歡顏。

    歡顏身子一矮,居然把身材微豐的程微扛在了肩頭,拔腿就跑。

    程澈見歡顏帶著程微跑了,遂放開手腳對付面前的人,片刻後忽聽一聲慘叫自後方穿來。他猛然回頭,就見後方十數丈開外不知何時湧出了同樣打扮的人,程微栽到了地上,而歡顏直直站著,身上已是中了數箭。

    程澈幾個起落跑到程微身邊,把她攬入了懷中,盯著前後兩方不停逼近的蒙面人,緩緩往一側退著。

    那些人卻再沒有耐性,其中一人大喝一聲,眾人舉起弓箭,羽箭如雨點般砸去。

    程澈一手攬著程微一手把銀槍舞得密不透風,就見羽箭在眼前紛紛而落。

    程微早已驚駭欲絕,忽聽一聲厲喝:“微微,快上馬!”

    她身子陡然一輕,已然落在了馬背上,在身後的程澈攝唇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馬揚起四蹄飛奔,不知跑了多久兩條前腿一軟跪在地上,把二人甩了出去。

    程微被程澈抱著不知滾了多久才停下來。

    “二哥。”頭暈目眩的程微躺在草地上,好一會兒才能發出聲音,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心猛然被無形的恐懼捏緊了,她又喊一聲:“二哥——”

    萬籟俱靜中,只聽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馬的喘息聲,程微發覺二哥把她抱得太緊,竟然掙不脫。

    溫熱滑膩的感覺傳來,她緩緩低頭,入目的是無盡的紅色,還有箭頭的鋒芒。

    “二哥!”程微終於爆發了力氣,掙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仰頭望去。

    她看到那個一直疼她寵她的人睜大著雙眼,眼角、嘴角的血跡早已被風吹得乾涸,可無盡的擔憂卻定格在那雙明亮的眸子裡。

    “二……二哥……”程微抬了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還沒湊到鼻端,那血猶溫、心已冷的身子因為失去了支撐,一下子翻成俯臥的樣子。

    密密麻麻的羽箭沒入筆挺的後背,幾乎再沒有能容納的地方。

    “二哥!”程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不顧羽箭的鋒銳,直接撲了上去。

    “微微。”程澈低頭,看著忽然撲進自己懷中崩潰痛哭的少女,一時有些無措。

    程微哭聲一滯,慌忙抬了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熟悉的星眸。

    不,似乎在熟悉之外,還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不過對程微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的二哥還好好的活著。

    “二哥——”程微感覺到程澈身體的僵硬,不由抱得更緊,生怕一鬆手,就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微微。”十三歲的妹妹和三歲時畢竟是不一樣的,程澈尷尬的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

    這個能在當世名儒顧先生面前談吐自如,在妙齡女子愛慕眼神下坦然自若的男子,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窘然。

    見程微哭個不停,他只得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笑道:“怎麼幾日不見,就成了愛哭貓了?”

    “我……我眼疼……”程微抽抽搭搭哭著。

    在二哥面前,小姑娘不用擔心被嫌棄,不用擔心軟弱一點會讓人看了笑話去,更不用擔心因為哭得難看讓她心悅的那個人瞧見了不喜歡。

    這是許久以前就答應過她,只做她一個人的哥哥。

    程微哭得更厲害了,仿佛要把這些日子以來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來,這樣,她以後就再也不用哭了。

    她要把用來害怕、難過的時間都用在尋找解決的辦法上,絕不要噩夢中的一切實現!

    程澈無可奈何地看著幼妹,他心知二人有著兄妹的名分,可即便是親兄妹,就由著妹子這樣哭下去,被旁人瞧見了也不妥,可他卻不忍心把懷裡哭得痛快淋漓的小姑娘推開,最後輕歎一聲,拍了拍程微肩膀:“微微,要不,二哥給你拿瓶眼膏來?”

    程微哭聲一停,把眼淚蹭在程澈衣襟上,隨後抬了眼,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抽抽搭搭道:“藥膏不管用。二哥,你現在要是給我講《鴛盟記》,我的眼睛興許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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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9 09:56 PM

第四十一章 解惑

    “咳咳。”程澈耳根陡然紅了,沒好意思與幼妹對視,板著臉道,“什麼《鴛盟記》,二哥不是說過麼,小姑娘家,不要淨看些亂七八糟的。”

    “二哥!”面對最親近的人,一切擔憂恐懼都暫且拋到了腦後,程微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睜得好大,滿眼控訴,“剛剛你還說過的!”

    “是麼?”程澈困惑的眨眨眼,顯然是打算賴帳到底了。

    程微直直瞪著程澈,眼圈一紅,忽地又落下淚來:“二哥騙我,明明我昏睡時這麼說的,我才睜眼,你就不承認了。是不是以前你說只把我當妹妹,也是騙我的?”

    程澈手忙腳亂替程微擦眼淚,心道果然妹妹長大了就越發難纏,這一哭鬧就翻舊賬的毛病是什麼時候添的啊?

    見程微哭得越發傷心,恐她虛弱的身子受不住,忙認命哄道:“快別哭了,二哥還說要給你做鴛鴦奶卷呢,等下擦擦臉,嘗嘗我做的奶卷怎麼樣?”

    程微哭聲一停,抬頭:“二哥真的學會了?”

    “真的。”平日清貴矜持的青年忙點頭,心道只要把妹妹的注意力從《鴛盟記》上移開,什麼都好說,別說做鴛鴦奶卷了,就是要他做臭豆腐,他也去學!

    程微捏著程澈那方繡著胖蜻蜓的帕子擦擦眼角,扯著哥哥衣袖破涕為笑:“那二哥做給我吃,等下我可以邊吃邊聽你講《鴛盟記》。”

    程澈:……

    一個時辰後,程微總算應付完聞訊前來探視的人,一聲不吭地聽韓氏道:“你昏睡這兩日,你外祖母他們還有你大姐都惦念的很,時不時遣人來問,我剛剛已經把你醒來的消息傳了過去。眼見就要過年了,你莫要再胡思亂想,養好身體,到時候帶你去拜年。”

    正說著就見換了一身嶄新藍布棉袍的程澈走了進來,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便道:“澈兒,你來的正好,正要和你說,等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南安王府,代你三妹好生謝謝南安王。”

    程澈已經利用這會兒工夫把程微這些日子以來的情況打探清楚,頷首道:“兒子曉得了,明日一早便過去。”

    韓氏點點頭,目光落在食盒上:“這是什麼?”

    程澈把食盒放在桌案上,一邊取出盤子一邊笑道:“是薈城的一種特色小吃,名‘鴛鴦奶卷’,兒子嘗著不錯,特意學了讓母親和妹妹嘗嘗。”

    韓氏和程微不約而同伸長了脖子看去,就見淺碧色繪鴛鴦戲水圖案的瓷盤中碼著十來塊奶白色的點心,點心是由兩側往內卷成兩個小卷,裡餡並不相同,淡淡的奶香味與酸甜味混合,刺激著人的味蕾。

    當著韓氏的面,程微強忍著移開眼,斜睨著程澈。

    韓氏嗔道:“澈兒,來年你就要參加會試了,莫讓旁的事分了心思。”

    她說著看程微一眼,接著道:“我知道,你做這個是為了哄你三妹,可哪有男兒家往廚房裡鑽的,被人曉得了,又該說你的不是了。你也是眼看就要加冠的人了,總該分得清孰輕孰重。”

    靠在床頭的程微默默聽著韓氏的話,嘴角微翹,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被人曉得?是怕被父親曉得吧?

    可笑母親平日裡與父親相敬如冰,卻生怕父親看到半點不好去,包括她,也包括二哥。

    程澈向幼妹投去安撫的一瞥,笑道:“母親但請放心,兒子向來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這會試,兒子已經準備了三年,總不至於考得太差。”

    這話若是換了旁人說,定會被人笑大言不慚,可程澈說出來,聽到的人只覺理所當然。

    這可是十六歲就中了舉子的人,若不是顧先生攔著沒讓弟子參加轉年的會試,說不定程澈早已是大樑數十年來最年輕的進士了。

    “你心裡有數就好。”韓氏說完,瞥了桌案上小巧精緻的點心一眼。

    程澈笑道:“這道點心,是用牛乳結成的奶皮子做成的,一邊卷了芝麻白糖,一邊卷了山楂糕,酸甜鮮香,母親和妹妹嘗嘗看。”

    韓氏總覺得剛剛說了那番話,轉頭又大吃起來不大像話,掩口咳嗽兩聲道:“今早喉嚨有些不舒服,不大想吃甜的,這樣吧,我帶些回房好了,也不枉澈兒親手做了一回。”

    “多謝母親不嫌棄了。”程澈淡淡笑道。

    韓氏這才端著架子,帶著奶卷走了。

    她一走,程微覺得呼吸都輕快起來,一開口沒了平日的清脆冷然,滿是甜蜜:“二哥,端來我嘗嘗。”

    程澈把剩下的奶卷端到程微面前,在一側坐下,叮囑道:“莫要吃太多了。”

    程微摟過盤子,半仰著頭,嘴角揚起笑意:“二哥,你可以講了。”

    好一會兒,被妹妹執著的小眼神逼得差點落荒而逃的兄長艱難開口:“微微,這故事其實乏味的很……”

    程微笑吟吟道:“只要是二哥講的,我就不嫌乏味,二哥聲音好聽呢。”

    程澈無奈地歎口氣,輕聲講了起來:“從前,有一位叫十四娘的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自幼就與舅家表哥六郎訂了親,二人一同長大,非常要好……後來六郎參軍沒了消息,十四娘年歲漸長,苦等不到,家中人逼著她嫁給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她抵死不從,沒過多久便抑鬱而亡。而半年後成了少將軍的六郎凱旋而歸,得知十四娘病亡後非常傷心,竟不顧眾人反對,解官為未婚妻守孝三年。三年來他在十四娘墳前結廬而居,日日給她念生前最喜歡的詩詞,為她舞劍……六郎對未婚妻的深情感動了當朝一位王爺,等三年期滿後,就把愛女許配給了他……直到洞房花濁夜,六郎才驚喜的發現,郡主並不是郡主,而是十四娘借著她的肉身還陽而來……二人歷經磨難,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因故事太過旖旎,程澈說得斷斷續續,刪減了不知多少細節,程微托腮聽得入神,見二哥講完了,不滿地道:“二哥講的怎麼和我聽來的不大一樣?”

    程澈冷汗都要下來了,乾笑道:“看得太久,記不大清了。微微,奶卷好不好吃?”

    “好吃。”程微咽下奶卷,“可十四娘為什麼能還陽,別人怎麼不能呢?”

    程澈絞盡腦筋想了想,腦仁都要想疼了,才找到合理的解釋:“話本中只說十四娘心念六郎,才不想投胎。想來是因為六郎日日在十四娘墳前傾訴,才牽絆了她一縷魂魄,使她得以留下來吧。”

    程微若有所思,追問道:“可是六郎怎麼發現郡主是十四娘的,難道郡主這樣說,他就相信麼?”

    “自然是郡主說出了他們以往在一起時發生的事了。”程澈暗笑幼妹的好奇心,隨口道。

    程微卻表情嚴肅起來,連奶卷都忘了吃,語氣奇異地問道:“那要是,有那麼一個人,很瞭解十四娘和六郎之間發生的事,她是不是也可以冒充十四娘了?然後,得到六郎的疼愛?”

    程澈被問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道:“哪會有完全瞭解別人的人呢?沒有誰能和另一個人時時刻刻在一起的。”

    誰說沒有!

    程微一片混沌的腦海猛然被一道閃電劈中,瞬間清明起來。

    她總算想明白,每當那個妖孽引誘她時,那隱隱的不安和抗拒從何而來。

    那個妖孽,它最終的目的,是取而代之!

    它想要的從來不是她程微如何出色奪目,而是終有一日,要當她程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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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9 09:58 PM

第四十二章 我進你退

    程微嘴角微翹。

    她就說,怎麼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呢,尤其往她身上掉的,不是陷阱就不錯了。

    真想通了,程微反而平靜下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程澈心一緊:“微微笑什麼?”

    “在笑二哥很會講故事,讓我一下子懂得了許多呢。”

    程澈都要嚇死了,清俊的面龐有瞬間的扭曲。

    妹妹說在一個穠麗繾綣的故事裡學到了很多,這故事還是他講的,怎麼辦?

    “微微啊,和二哥說說,你都懂得了什麼?”程澈艱難的問出這句話,腦海中一直在瘋狂的重播著剛剛講的故事。

    他不可能順口說出什麼小姑娘不宜聽的話來!

    “我現在知道啦,小娘子要想得到青梅竹馬的表哥喜歡,首先要花容月貌。”程微從未見過向來雲淡風輕的二哥這般模樣,故意道。

    “微微!”程澈隱隱覺得妹妹對故事的關注點和別人不大一樣,可他從未給別的女孩子講過故事,更沒注意過她們的想法,現在想說出哪裡不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貫的聰慧冷靜沒了用武之地,竟把程微的話當了真,有些心疼地道,“微微,不是這樣的,只看女子外貌而不重品性的男子,對那女子並不算真的喜歡,這樣的男子也不值得你稀罕。”

    程微知道,二哥這是在安慰她年初被止表哥拒絕的事,可是現在,時過境遷,韓止一次次的舉動早已讓小姑娘冷了心,對二哥這安慰的話並沒有傷懷,反而覺得無比暖心,當下伸出手挽住程澈胳膊:“像六郎那樣的男子,是不是就值得稀罕了?”

    “是。”程澈點了點頭。

    能為未婚妻守孝三年癡心不改的男子,將來微微若能遇到這樣的良人,他也就放心了。

    “那要是十四娘沒有生得花容月貌,六郎會這樣喜歡嗎?”程微忽閃著清澈明亮的眼睛,狹長微翹的眼尾使她褪去幾分稚氣,有了少女的明媚。

    程澈一時之間就答不上來了。

    為什麼妹妹沒有為六郎和十四娘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感動,而是糾結這麼實際的問題?

    韓止那個混蛋,到底把妹妹傷得有多深,等下次見了,定要好好收拾他!

    見二哥許久不說話,程微覺得時機到了,像只溫順的貓蹭過來:“二哥,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

    程澈今日在幼妹這裡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聞言神情頗為複雜,乾笑道:“微微,其實每個小姑娘都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小秘密。”

    程微想了想,頷首:“二哥說的也對,那我還是先不說了,反正將來,大家都會知道的。”

    什麼秘密將來大家都會知道?

    程澈心懸了起來,以手抵唇輕咳一聲:“既然這樣,那微微還是先告訴二哥吧。”

    要是有哪裡不對,最起碼他還能提前拯救一下!

    “我以後不嫁人了,二哥你說好不好?”

    什麼!

    程澈手一抖,把床帳一側垂下的鏤空香薰球碰得亂晃,只覺活了十九年都沒這麼失態過。

    “微微,二哥剛剛沒聽清,你能不能再說一遍?不,不,不必再說了……”這樣驚悚的話,他還是不要再聽第二遍了。

    程微嘴角輕揚,一雙眼笑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二哥聽了定會高興的,所以才提前告訴你了。”

    程澈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微微,你是什麼時候有了……呃,這麼特別的想法的?”

    程微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前些日子就有了呀,剛剛聽了二哥講的故事,就覺得這決定沒錯了。男子十有八九都愛女子容貌,不像二哥,無論我怎麼樣,都對我好。”

    程澈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恐怕將來難脫被母親拿鞋底抽死的下場,暗吸了口氣道:“微微,這不一樣,二哥對你好,是因為你是二哥的妹妹。”

    “可是大姐、二……二姐、程彤,還有程瑩,都是你妹妹呢,她們還都比微微漂亮,但二哥只對我好,我幹嘛要離開疼我的二哥,嫁給嫌棄我的男子?”

    程微口中提到的程瑩,是程家旁支的姑娘,論起來,程微要叫其父一聲九堂伯的,而程澈,便是從九堂伯家過繼而來。是以程家旁支的眾多姑娘們,程微別人不提,獨獨提了程瑩。

    一提起程瑩,程微忽然對將來多了幾分茫然,仰頭望著程澈軟語相求:“二哥,我不稀罕金銀首飾,也不稀罕華裳美服,就只是……有一點點喜歡吃肉,其實很好養活的。等將來分了家,讓我跟著你好不好,我還可以給小侄兒講故事的。”

    望著妹妹澄淨如小鹿般的眼神,程澈發覺自己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沉默片刻,抬手撫了撫她柔順黑亮的秀髮,溫聲道:“微微放心,只要你願意,二哥就一直養著你。”

    罷了,此時妹妹還小,情竇初開就被韓止那臭小子傷了心,一時想不通也是難免的,等將來,怕是他想留,還留不住呢。

    一想到這種可能,程澈莫名有些心堵,竟真的不再苦口婆心勸妹子回頭是岸了。

    等程澈走了,程微沒讓丫鬟們近前伺候,伸手解下紗帳,躲進了一方小天地裡。

    這時的她,早沒了在二哥面前的愛嬌調皮,冷靜得近乎冷酷:“阿慧,你出來吧。”

    良久,那個聲音才響起:“怎麼,我說的話驗證了?”

    “不錯。”程微簡潔的吐出兩個字,就不再開口。

    還是阿慧先沉不住氣:“那你是打算跟著我學制符水了?”

    “對。”

    阿慧抓狂:“蠢丫頭,這是求人傳授絕技的態度嗎?”

    程微聲音越發冷淡:“我一直以為,是你求我要學,現在,我同意跟你學了。”

    二哥曾說過,越是有所求,越不要表現的太熱切,不然,對方就會抬得高高的,讓你一退再退,最終退無可退,只得任人揉捏。

    二哥,不知道微微做得如何,這一次,換微微來保護你!

    “同意跟我學?”阿慧氣得咬牙,“蠢丫頭,你到底開不開竅啊,現在是你求著我,懂不懂!”

    “不懂。”

    “不懂?”阿慧聲音陡然高了起來,“那我告訴你,姑奶奶不教了,你就眼睜睜瞧著那些噩夢一一應驗吧,到時候,你就懂什麼叫求人了!”

    見程微一言不發,阿慧毫不留情地補充一句:“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看到的那些死於非命的親人,第一個就是你二哥。”

    程微死死壓下心中的駭然和劇痛,不露出半點情緒波動,探著身子從床頭櫃子裡翻出一柄嵌著紅寶石的匕首來。

    “我拿在手裡的,你可以瞧見吧,這是去年二哥送的。”程微先前就察覺到,這妖孽雖不知外界的情形,可凡是她觸摸到的東西,只要她願意,它是能感應到的。

    “呵呵,你二哥確實對你好極了。”阿慧陰陽怪氣地道。

    程微冷笑,舉了舉匕首:“那是自然,所以你是沒有機會等我親眼瞧著二哥出事了。等到了那一日,我就先去黃泉路上等著二哥。”

    “天真,你以為人死了還能有魂魄存在嗎?”

    “那你又是什麼?”

    阿慧詞窮。

    程微隱隱明白抓住了阿慧的弱點,乘勝追擊道:“以前我是怕死的,怕灰飛煙滅,和親人再無團聚之日,不過自從認識了你,便不怕啦,反正早晚都會團聚嘛。咦,就是不知道阿慧到時候會在哪裡呀?”

    要是從一開始,程微就和尋常人一樣,面對誘惑有動心、有貪婪,阿慧自信能把她吃得死死的,偏偏近一年的時間,程微給她的印象就是倔強,不會衡量得失,只按自己認定的路走到黑,這個時候,她是真的相信,這個傻不拉幾偏偏又驕傲到底的小姑娘是情願和親人一起死也不願意求人的,鬱悶了許久終於敗退,有氣無力地道:“就這樣吧,從明日開始,跟著我學!”

    “好吧。”程微勉為其難,心中卻悄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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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9 10:00 PM

第四十三章 符醫入門

    “你可聽說過符醫?”

    翌日,程微懷著忐忑的心情聽阿慧授課時,阿慧頭一句就拋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程微當然是聽說過符醫的,他們懷仁伯府就是以符醫起家,只是高祖並沒有把符水治病之法傳授下來,傳承百年的濟生堂如今只是京城眾多醫館中不上不下的一個,找不到半點高祖當年以符醫身份挽救皇儲,令天下名醫側目折服的風光,一直是程家族人心中的憾事。

    逃避了這麼久,這妖孽要傳授的居然是自家起家的本事,程微心情頓時有些微妙。

    她這一遲疑,阿慧就自顧道:“莫非現今符醫已經沒落至此了?那也無妨,我講給你聽就是了。符醫屬醫術的一種流派,古已有之……我要教你的符法,比道家流傳的更加複雜,分大方脈科、諸風科、胎產科、小兒科……等共計十三科,每一科有符上百種,幾可涵蓋所有病症……”

    符醫一道,神秘廣袤,瀚若星辰,程微漸漸聽得入神。

    “世人所知符籙,以黃紙為載體,朱砂畫之,我教你的卻有不同。朱砂黃紙制符只是基礎,當你能以朱砂淩空畫符、注氣入水時,才算小成。”

    程微只覺難以理解:“淩空畫符,注氣入水?這怎麼可能?”

    阿慧嘲諷冷笑:“你覺得不可能,那是因為你無知!不過若想淩空畫符,朱砂中需有你一滴鮮血為引。你且記著,將來對尋常病症無視即可,遇急、絕、奇、雜四症方可出手,不然頻繁耗損精血,你恐難逃早夭之運。”

    聽到這裡,程微心中一沉,她自小聽來的志異故事裡,與鮮血有關的大都是邪門歪道,不過如今別無選擇,只得且行且看了。

    想到這裡,程微心中又有疑惑,她原認定這妖孽想取而代之,可它這時又好意出言提醒,委實令人費解。

    “我知道了,那你要從哪一科開始教我制符?”

    “哪一科?”阿慧冷笑,“你連續昏迷,身體虛弱,以這樣的狀態哪一科都學不得!何況這符醫治病,制符與望診缺一不可,不然你即便學會了制符,又如何知道該以何種符水治人?”

    隨著阿慧的講解,程微越發認真,問道:“望診又是何意?”

    阿慧語氣雖不好,耐心卻十足,解釋道:“望聞問切,是尋常醫者四診之法,而我教你的與此不同,只需要‘望’便足矣。這‘望’,就是通過觀一個人面部各處的氣色,來斷定此人五臟六腑有無病灶,而想掌握此法,需觀摩大量病人積累經驗,方不會出差錯。你說,以你現在的狀態,能有機會見到大量的病人?”

    程微被她說的氣悶,反問道:“昨日說要我今日跟著學的不是你麼,怎麼現在又說這也不能學,那也不能學了?口說無憑,我怎麼知道你說的這些是真是假?”

    阿慧若是有眼睛,白眼早就翻到天上去了,陰陽怪氣道:“你以為,上千種符,每一種的用法要背下來是幾天的事?還有望診,面部細微變化對應的病症就有所不同,單是先掌握理論,就不是短時間能行的。”

    怕這缺心眼的丫頭被說得嚇跑了,阿慧認命地補充道:“不過呢,你可以在十三科中選一科你最想學的,這些日子我先從理論教起。怎樣,你想先學哪一科?”

    “哪一科?”程微閉上了眼睛,一個個親人離去的場景重現,十三歲的小姑娘強逼著自己跳出無用的悲傷絕望,以旁觀者的角度認真思考著。

    幻象中只提到了祖母病故,但不知是何病,大表姐觸柱而亡,母親烈火焚身,止表哥成了人彘,二哥萬箭穿心,大姐姐…大姐姐難產而亡,然後被開膛破肚……

    程微想,她知道自己首先要學什麼了。

    如果說其他親人的死,她暫時無能為力,至少大姐姐這裡,她可以試一試。

    阿慧說,二哥是第一個死於非命的人,但是幻象裡,她看到和二哥在一起的自己已是長大後的樣子,而大姐姐生產卻在明年,這說明大姐姐難產而亡與祖母的病故一樣,算不上死於非命,

    她牽掛的這些親人裡,第一個故去的應該是大姐姐!

    而大姐姐是太子妃,若是能夠活下來,是不是,將來那些厄運都不會發生?

    “我想好了,我要先學胎產科。”程微一字一頓地道。

    “還不算笨的無可救藥。”阿慧罕見的誇讚一聲,聲音忽然變得神秘起來,“你剛剛說口說無憑,那我便先教你一個簡單的,趁年前休養這段時間,你就可以一邊學習胎產科的符法理論,一邊練習畫符。”

    “什麼符?”程微眼睛亮了起來。

    “美白符。”阿慧得意地道。

    程微目光黯淡下去,興致寥寥:“這和胎產科有什麼關係?”

    阿慧恨不得揪住這不開竅的丫頭衣襟猛搖:“是沒關係,可這和‘美’有關係!你再小,也是個女人!”

    “在我親人不久後就要連遭厄運時,你覺得,美不美和我有關係麼?”程微說著,心中忽然一動。

    和她有沒有關係且不說,至少和別的女子都有關係呀!

    太子的生母華貴妃一直不喜歡大姐姐,而容貌出眾的華貴妃有一個眾人心照不宣的小缺點,膚色微黑。

    她若是用這美白符得了華貴妃歡喜,大姐姐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一些,大姐姐心情好了,說不定都用不到她所學,就不會難產了。

    程微心中已然想通,阿慧卻以為這丫頭又犯呆病了,忍氣勸道:“胎產科因是一體雙命,最為複雜,即便是最簡單的符你學起來都很吃力,先用這美白符練手豈不是更好?也正好讓你瞧瞧,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程微心中暗笑,面上卻不情不願地應了,於是此後一直足不出戶,只遣了歡顏偷偷出去買了朱砂和黃紙來,躲在屋裡學畫美白符。

    等她總算把美白符一筆一劃都爛熟於心,這才在阿慧指導下用朱砂混了指尖鮮血,對著水杯淩空畫出完整的符來。

    如此失敗了十數次,終於有一次畫完最後一筆時水面上空有淡淡緋光一閃而逝,原本乾淨透明的水呈現出一種極淡的粉色,阿慧就難掩興奮地道了一聲:“成了!”

    儘管已經學習了一段時日的符法,飲下這杯水時,程微依然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

    懷著複雜難言的心情睡下,第二日一早,程微就在鏡中看到了一個冰肌雪膚的小姑娘。

    她目瞪口呆之時,阿慧同樣驚訝不已:“奇怪,這美白符要見成效,至少需半月時光,你怎麼一日之間就有了這般變化?”

    “你都不知,我怎麼知道。”程微像做夢似的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以為還沒睡醒。

    阿慧覺得自己的專長受到了侮辱,努力思索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不是這美白符的問題,而是你的問題!”

    “我,我有什麼問題?”

    “你的問題——就是你肌膚原本沒有問題,你不是天生膚黑!”

    程微望著鏡中肌膚勝雪甚至隱隱散發著光暈的小姑娘,喃喃反問:“那我先前又怎會那般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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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9 10:01 PM

第四十四章 禮尚往來

    “如果是後天造成,一般是曬多了太陽沒有好好護理,或者飲食問題,比如韭菜、赤豆、花生、葡萄乾,還有動物肝臟和蟹類等,這些東西長期吃都會讓肌膚漸漸變黑,哦,對了,還有用油炸出來的吃食,常吃的人易發胖不說,臉上還會層出不窮的起痘痘,特別是從你這個年紀開始。”阿慧借著程微的眼看到鏡中貌美無瑕的小姑娘,嘖嘖兩聲,“真是想不出,以前你怎麼有勇氣頂著那樣一張臉活著的。”

    程微卻沒心思理會阿慧的諷刺,心頭翻江倒海,像是刮過了一場風暴,只剩一片亂石的狼藉與刺痛。

    程瑤說:“三妹,我研究出來一種韭菜盒子,還放了雞蛋和嫩豆腐,你不喜歡韭菜餃子,試試這個怎麼樣?”

    “這個呀,是紅豆餅,還放了葡萄乾的,吃起來味道極好。三妹不是討厭花生嗎,嘗嘗這花生酥怎麼樣?”

    “三妹別急,這叫蟹釀橙,剛出鍋最是鮮美的,慢慢吃。”

    “你剛剛吃了蟹,這香酥雞腿就改日吃好了,免得肚子不舒服。好,好,我保證,明日還給你做……”

    程微出神地望著雕花西洋鏡。

    鏡中的少女稚氣未脫,一雙上挑的眸子清澈通透,鼻樑高挺,唇薄色朱,消瘦下來後不見尋常閨閣少女的柔弱,有種淸貴冷豔、傲視群芳的美麗。

    容光攝人,舉世無雙,這一刻,程微才承認,她與和舒表弟確實是相像的。

    少女眨了眨眼,把湧到眼角的淚意逼了回去。

    這一刻,她才懂了,吃起來甜的不一定全是蜜糖,還可能是包裹著蜜糖的砒霜,只是她吞的太快,還沒來得及嘗到裡面的毒,就已經落入腹中了。那毒在她體內肆虐,直至把她變得面目全非,人見人厭。

    “姑娘,二姑娘又過來了。”歡顏的聲音在一丈開外響起。

    程微回了頭,有些遲疑地喊了一聲歡顏,心道她這麼大的變化,可別被人當成妖孽才好。

    歡顏愣了愣,漂亮的眸子閃過迷茫,然後轉了身,暈乎乎就出去了,走出門口才反應過來,猛然折回身子跑到程微身邊,歡喜地道:“姑娘,您變得太好看了,婢子以為走錯門了!”

    “呃……”程微臉頰微熱,“歡顏,你覺得……我變化很大?”

    歡顏認真打量了一番:“乍然一看變化很大,仔細一瞧,又覺得姑娘本就是這個樣子,只是比以前白淨許多。就像是……嗯,對了,就像是黑李子剝了皮,讓人一下子認不出來,但是再看看,其實還是李子嘛。”

    小丫鬟自以為打了個很好的比喻,一臉得意洋洋。

    程微捂著心口,沉默片刻道:“歡顏,以後你還是多做事,少說話。”

    歡顏捂著嘴,乖巧地猛點頭。

    程微轉過身,繼續盯著西洋鏡,鏡中那個容光照人的少女也在望著她,直到這時,她心中才生出由衷的歡喜來。

    那妖孽說的,果然是真的!

    她只要不怕吃苦,努力學會它教授的一切,至少,能盡最大的努力去改變親人們的命運。

    “姑娘——”

    程微回眸,歡顏捂著嘴道:“婢子再說最後一句。”

    “你說。”程微好笑地道。

    “二姑娘又來了,要不要請進來呢?婢子不出去回話,她恐怕不走呢。”

    程微皺了皺眉。

    閉門不出的這些日子,程瑤每日一早都要過來,她一直避而不見。

    止表哥鍾情于二姐,甚至在幻象裡,身為自己的夫君維護的還是二姐,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當看到二姐那樣冷靜的把大姐姐開膛破肚,取出血淋淋的嬰兒,她就無法邁過去那個坎兒!

    就算,就算那時候大姐姐已經香消玉殞,她也無法接受!

    程瑤剖腹取子那一幕,給程微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所以一直避而不見,可每當這時,小姑娘心底還是有些愧疚的。

    她總忍不住想,二姐那樣做,其實也是為了救她們的小外甥,她明知那時候大姐姐已經沒了,還是忍不住害怕二姐,甚至有些厭惡二姐,是不是太過分了,那是從小就對她無比疼愛的二姐呀!

    可是,就在剛剛,阿慧的一番話,讓小姑娘僅剩的一點愧疚都煙消雲散,就像當初對韓止的愛慕一樣。

    “去跟她說,我不舒服,躺著呢,讓她回去吧。”程微淡淡道。

    “哎。”歡顏說完轉了身往門口走去,卻見巧容已經把程瑤領了進來。

    “姑娘,二姑娘來看您了,還帶了一盆水仙呢,開得可好了。”巧容邊往裡走邊向程微邀功,隨後腳步一頓,像見了鬼似地喊起來,“姑,姑,姑娘!您怎麼——”

    程瑤同樣停下腳步,一臉愕然的望著那個令滿室生輝的少女。

    程微是下意識想逃避程瑤的,可真的見了,她骨子裡的倔強又冒出來。

    心懷叵測的是程瑤,她程微,憑什麼要退避三舍!

    “二姐又來看我麼?”

    程瑤這才回神,緊了緊懷中的水仙:“是,三妹,十來日不見,你……白了許多呢……”

    程微回眸攬鏡,淺笑道:“許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不見陽光的緣故。”

    巧容張口想要說什麼,程微一眼睃來,不知怎的,她後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有些心慌的轉了身倒茶,給二人奉上。

    程微似笑非笑看巧容一眼,握著茶杯不語。

    “三妹……這水仙是我親手養的,沒想到就開了,正好給你拿來擺著。你病了這些時日,瞧著這新鮮的花朵,心情也能好些。”

    懷仁伯府沒有暖閣,冬日想要擺放鮮花,只能拿自己的份例月錢去買,長年累月的,誰也不願把月錢灑在這上面,是以程瑤這盆鮮嫩的水仙花,算是頗為合意的禮物了。

    程微掃了掃水仙花,抿唇:“多謝二姐,不過我不喜歡水仙,擺在屋裡不看也是浪費了,二姐擺在自己屋裡好了。”

    曾幾何時,她把程瑤的話當做金玉良言,時日久了,竟漸漸忘了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些什麼了。

    她從來不愛寡淡的水仙白蓮,只愛那傲雪的紅梅和國色天香的牡丹!

    “三妹——”程瑤掃歡顏和巧容一眼,聲音低下來,“能不能讓她們先退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程微斜靠在梳粧檯上,不以為意地笑:“二姐有話就說呀,她們都是貼身伺候我的,不怕聽見的。”

    程瑤越發覺得程微自打那日被韓止推倒昏迷後就與她疏遠起來,心下不由焦灼,又暗惱韓止給她惹來的麻煩。

    她知道程微是個順毛驢,一旦決定的事要是對著來定然是不成的,於是咬咬牙,低聲道:“三妹,我知道,你還因為那日的事生我的氣。其實,我和止表哥真的沒有什麼,我對他只有兄妹之情……我是真心希望三妹和止表哥能終成眷屬的……”

    程微忽然撲哧一笑,把程瑤笑愣了,不由道:“三妹,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發誓——”

    “不必。”程微擺擺手,下巴微抬,帶著程瑤熟悉的驕傲,“二姐還不瞭解我麼,心裡裝著別人的男子,我怎麼會再稀罕!二姐還記得那年二哥送我的白玉冰魚硯麼,我當時喜歡的不行,後來被程彤用了一次,還不要了呢!”

    程瑤笑容一僵。

    那方白玉冰魚硯,她當然記得。

    那時候她們幾個都一起上學,每個人有著固定座位,程微的書桌上就擺著那方白玉冰魚硯,而四妹程彤又是最氣不過二哥獨獨給程微送禮物的,於是用那硯臺寫了幾筆字,被程微瞧見,她就真的不要了。

    她把那硯臺給砸了!

    “二姐放心吧,我是不會因為止表哥的事怪你的。”

    她怪她,從來不是因為止表哥!

    “那我就放心了。”程微笑容有些勉強,總覺得眼前的少女讓她越發看不透了。

    她心知不能急於求成,想要恢復二人以往的關係只能徐徐圖之,而手中這盆水仙花程微會不會收下,就是二人關係復蘇的第一步。

    “三妹,那我就不打擾你歇息了。你不喜歡水仙,改日二姐再帶別的來,只是二姐把這盆水仙抱了一路,再拿回去手都要酸了。三妹就心疼心疼二姐,勉強收下它好啦。”

    程微為難地咬著唇:“二姐既然這麼說,那好吧。歡顏,把二姑娘帶來的水仙花擺到窗臺去。”

    程微心下鬆了口氣,露出一抹笑意來,就聽程微又道:“二姐帶了禮物來看我,我不能總要二姐的東西,回送二姐一件禮物可好?”

    程微手鬆,一些女孩子稀罕的小玩意隨手送給關係好的人是常有的事兒,程瑤聽了心中暗喜,有來有往,這說明程微還是親近她的。

    “行呢,只要是三妹送的,我都喜歡。”

    程微伸手一指巧容:“那我把這個丫鬟送給二姐吧,我瞧她對二姐挺上心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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