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御井烹香 -【出金屋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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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39 PM

75 收貨

當晚,劉徹堅持讓陳嬌去清涼殿就寢,他自己留在椒房殿裡,讓楚服和兩個侍女舉著油燈,將椒房殿裡裡外外的幾間密室全都掃了一遍。

密室底下是全鋪有薄薄的木板的,年月久了,要撬起來就極為費勁,還好楚服家裡是陰陽生出身,她對巫蠱之術,要比平常人知道得更多一點,以被發覺的那傀儡為參考,幾間密室,也都發現了身下壓著一包草種的木偶。

這些木偶就沒有那麼好運了,草種被水煮過,全都未曾發芽,要不是有的放矢,掀開木板查看,只怕永生永世也就埋在那裡了。

其中一個偶人身上更發現了陳嬌的生辰八字——這還是陳嬌自己白著臉認出來的。事情至此,針對的是陳嬌還是前任皇后,已經無可辯駁。

劉徹第二天就稱病未曾上朝,連宣室殿都沒去,長信殿來人請他,也被他推了。這天晚上,椒房殿的小花園內升了一把火,由楚服經手,在帝后二人眼前,她先剉去了傀儡上的詛咒,又將傀儡那模糊的面目削去,整團枯黃的草都被投入火種,沒有多久,這些曾經載滿了多少陰私惡意的傀儡,就成了一團直上雲際的青煙。

陳嬌全程保持沉默,僅僅是這麼一天,她已經瘦了不少,看形容竟有幾分難得的憔悴:十年了,這養尊處優的十年間,她哪一天不是容光照人豔色內蘊?這件事出來,她雖然寡言少語,但神色間的那一絲木然,已經足夠劉徹心痛的了。

這些年來看著劉壽長大,心裡對這個長子難道沒有感情?如今劉壽也都七八歲了,拖著拖著沒有立太子的意思,其實歸根到底,還是抱了一絲萬一的希望,在等陳嬌。

有時候想起來,心裡也不是不著急,不是沒有埋怨的:陳嬌什麼都好,就是生育上實在是差了點,十年了都沒有一點消息,不等不忍心,等了,又有點等不下去。可現在再想,這所有的著急全都化成了一潭苦水,陳嬌不著急嗎?陳嬌只有比他更急,只是她實在是太懂事,她知道把自己的著急露出外頭,只會讓所有人都不高興。

甚至在這件事上,她都只是埋怨了一句,「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可劉徹畢竟是個男人,他畢竟是個天子。就算事情重來一次,他也一定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皇后失序,可以被廢,妃嬪失序,可以處死,可太后失序,沒聽說過還能被廢,被處死,被幽禁的。大漢以孝治天下這是國策,劉徹奉行儒道,講的是以孝事親,以事親事天子。他身為天子,就算有火也不可能當面對著太后發,這種事一旦鬧開了,講難聽一點,史書上怎麼說不提了,上行下效,大漢風氣為之一變,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邊境又還在打仗,朝中兩個丞相已經鬧得不成樣子了……後宮是不可能再亂了!

再說,這種事一旦鬧開了,母子間也就真的沒有回轉的餘地,王太后怎麼說是劉徹的親娘,他心疼陳嬌一回事,也不想和母親鬧得太過分,要到黃泉見母的地步,陳嬌面子上難道就很好看?巫蠱無子,的確是大罪,但這也就等於昭告天下,告訴所有妃嬪,陳嬌可能是不會生了……此後後宮中的風雲變幻,就不是劉徹可以預防得住的了。

這千頭萬緒,的確將劉徹縛在了當地動彈不得,他也知道陳嬌必將明白他的為難,但即使如此,感情上她依然不是不失望的。就是做作,也應該要做作地發作,再由她來勸著、攔著,親手將這件事給揭過去。他知道自己到底還是傷到了陳嬌。

「等眼前這件事過去了。」他就對陳嬌說,「就把阿壽立為太子吧!早立太子,大家的心都能安!」

再沒有立太子更能表達自己的歉意了,甜言蜜語,不過是無聊時的點綴,還有什麼事,比一個由他親手送到陳嬌身邊的長子,更能證明劉徹對陳嬌的偏寵?

陳嬌本來正盯著窗外出神,聽到劉徹的話,她輕輕地彈動了一下,才低聲說,「算了!緩一陣子吧。」

又不禁略帶嘲諷地一笑,「也要等王夫人的孩子落了地,不管怎麼樣,讓他們高興幾天再說。」

她的言辭能有多鋒利,劉徹也不是沒有領教過,可就算如此,這句話說出來,也實在是一下就切中了太后那邊的把柄,一下就把王家人的用心給血淋淋地揭露在了劉徹跟前。

十年前就佈置著椒房無子了,為的還不就是把陳嬌、陳家搞掉。讓王家的外戚上位?

後宮中的爭鬥說到底,為的肯定是權勢與富貴,劉壽就是現在登上太子位了,大王姬要是生了兒子,後宮中照樣能再起風雲。

劉徹眼中頓時就閃過了一絲煞氣,他低聲說,「是啊,還是等王夫人的孩子出生了再說吧。」

這話裡隱隱帶的那份應許,那份殺意針對的是誰,陳嬌自然不會不懂。

就算形容間透著慵懶和厭倦,就算她還是顯得比從前要憔悴得多了,但陳嬌到底還是被劉徹這話給取悅到了——她動彈了一下,又握住了劉徹的手,力道大得甚至把劉徹握得有一點生疼。

「這件事,你不要透露出一星半點來。」她低聲說。「我知道你,阿徹,你不想後宮生事,我也不想後宮多事……我……我已經很累了。」

劉徹心如刀割,他深深地望著陳嬌——到了這種時候,她還在為自己著想。

「在母后跟前,你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陳嬌說,「要是她問起來椒房殿的事,你就說我這幾天都在為竇嬰的事求你好了。」

劉徹心中一動,眼神才深沉下來,陳嬌緊跟著又說,「灌夫、竇嬰的事,我不想再管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說什麼。我早就說過,前朝的事我不懂,我不管,我也不想去管。跟著你,一世富貴我跑不掉,別的事我還能求什麼?對不起外祖母就對不起外祖母吧,竇氏也不能靠著我一輩子……」

她的語氣漸漸有些著急,呼吸也越來越重,忽然間又撲到了自己的膝蓋上,抽動著雙肩低聲說,「我就是不明白,我從來都沒想著要爭!可為什麼還不放過我,為什麼從不放過我!」

劉徹幾乎是不自覺地又抱住了陳嬌,他輕輕地吻著陳嬌頭頂的發漩,眼眶居然泛了紅。在這一刻,正因為他不能也不會為陳嬌將這件事鬧大,愧疚感作祟,他對陳嬌的絕望,幾乎是感同身受。

「你別擔心。」他輕聲說,輕輕地、細碎地吻著陳嬌的耳廓。「他們對你不好,我對你好,你放心,嬌嬌,我一定對你好。灌夫、竇嬰的事,我心裡有數的!」

陳嬌卻又還是搖了搖頭。

「算了。」她疲憊地說,「我是真的累了,你順著武安侯的心意辦吧……這一招不成,他們始終還是會出下一招的,把魏其侯逼死了,他們還有什麼能逼的?恐怕也就只能稍停了吧!」

劉徹都給氣樂了:「他是天子我是天子?你放心,這件事雖然要顧忌大家的面子,但我也還是會辦得漂漂亮亮的,讓母后挑不出一點毛病!」

他又摟緊了陳嬌,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先住在清涼殿裡,等這件事過去了,我們換個地方住,以後皇后寢宮就不設在椒房殿,椒房無子,我們才不住呢!我請李仙人為你做法祈福,不到一年半載,你精神回覆過來,就有孩子了。是男孩最好,是女孩也無妨……好,不立太子就不立太子,免得生了男孩還要為難……」

陳嬌伏在他懷裡,就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她細細地顫抖著,被劉徹密密麻麻的吻終於安撫了下來,最終居然就伏在劉徹懷中,香甜地睡了過去。

劉徹看著她的睡臉,不知為什麼,卻是一夜無眠。

又過了幾天,灌夫的罪名終於出來了:論罪當斬。魏其侯進宮面聖,願用自己的侯爵贖灌夫其罪,其時劉徹正在清涼殿處事,他安慰竇嬰,「不要緊,這件事還是大家一起廷議,廷議出來怎麼辦,就怎麼辦。」

灌夫的那些不法事,田蚡也都不是沒有做過,竇嬰最怕的就是劉徹被田蚡逼得讓了步,私底下把灌夫定了罪,那就不好挽回了。現在可以廷議,已經是意外之喜。

這一次廷議規模就很盛大,兩千石以上的高官,凡是有份管轄到這案子的全都出席不說,劉徹還特別命人出宮請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列侯,譬如說前丞相許昌,和從前的御史大夫莊青翟。

眾人各執一詞,辯論得也很激烈,不過除了田蚡的死黨,大家也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心理。就說灌夫有罪的,也沒有人覺得他應該被定為死罪。

就是田蚡的死黨韓安國發言都很謹慎。「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入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他過以誅……魏其侯這話,說得是很有道理的。」

韓安國這麼一說,大家倒不敢開口了,田蚡當時就氣得變了臉色。

劉徹卻不禁欣賞地望了韓安國一眼,微微露出一笑。

他正要說話,又有黃門在外通報,進得殿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劉徹的臉色就變了,他沉默有頃,才生硬地說。「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今天宮中賞飯,大家先各自用膳吧!朕去去就來。」

陳嬌在清涼殿的屏風後頭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她舉起袖子,掩去了唇邊禁不住的一個微笑。

不過,這微笑也就是轉瞬即逝,片刻後,她又已經是一臉的蒼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0 PM

76 生隙

母子之間這頓午飯吃得特別沉默。

這特別的沉默,當然說的是劉徹,不是王太后——王太后把劉徹叫進長信殿裡來,就是要趕在廷議結束之前,最後再向劉徹施加一道壓力的。要不然,等廷議結果出來了再改,就是太后威嚴,也難免有弄權的嫌疑。

這一頓飯她吃得很少,才吃了幾口飯就吃不下了,看到劉徹裝聾作啞,太后心裡也不是沒有火氣的。

這幾天正是朝廷裡爭論得最激烈的時候,本來事情都要定了。忽然間把陳嬌搬遷到清涼殿寸步不離,那些大臣當著陳嬌的面,好意思說灌夫的不是?局勢竟隱約有了再翻覆過來的意思。王太后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件事要是劉徹一開始就站在竇嬰這邊,她也就算了,但要因為陳嬌的意思翻盤,她以後還怎麼在後宮過日子?

「我人還沒死呢!」她一氣就又咳嗽了起來,聲調嘶啞而高亢,「別人就作踐起我弟弟來了。等到我死了,王家怕不要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你也就像個石頭人一樣,連句話都不肯說!今天是你還在呢,大家就還向著田蚡一點兒,隨聲附和你的意思。等你不在了,你看這群人有沒有一個是可以託付朝事的!」

太后這話平時不要緊,如今在這敏感的時候,說著生死的事,劉徹不免就要有一點不快了。天子從來都是最怕死的,他雖然還年輕,但也已經開始祈求長生了。

自己年紀到了,說著『我要死』,倒也是人之常情,劉徹的年紀還輕著呢,有當親媽的咒自己兒子早死的嗎?

為了田家、王家,太后真是什麼事幹不出來。帝王嫡子,那是社稷的根本,從商周以降,沒有嫡子就被視作不祥的徵兆……看不慣陳嬌可以,想和陳氏爭權,劉徹也不是不明白太后的心思,但十年巫蠱,自己故作不知也就罷了,還一次次地在天子跟前提起陳嬌的生育問題。

這份心機,就算是親兒子,都禁不住要嫌她刻毒了。

人都是比出來的,劉徹自己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為了朝廷大事,他不是沒有做過陰謀安排,也不是沒有犧牲過人命。但天下都是他的了,他所作的一切,自然也都是為了天下。他要將權力牢牢握在手心,也不是為了讓天下人供自己淫樂,他是要為天下做一番大事業的。

王太后呢?為的卻是把陳家、竇氏徹底踩到腳底下,把蓮花一樣純潔無辜,連賈姬的命都舍不得要的陳嬌給徹底摧殘得殘花敗柳了,自己還要作出乾乾淨淨的樣子來,若無其事地惋惜著『椒房無子』。為了一己私慾作這樣的事……如果這是當年先帝還在的時候,只怕她的下場,是要比栗姬更慘。栗姬說到底也就是得罪了竇太主,又不肯順著天子的話,討天子的歡心。和這樣主動巫蠱、主動要挾君王去為難一個德高望重的列侯,一個曾有大功於國的老將軍比,她的一點罪過,又算得了什麼呢?

見劉徹還不說話,王太后也豁出去了。

「你是不是想把我氣死,你就開心了?」她索性把飯碗擱到一邊,擺出了市井間老母親蠻不講理的勁頭來,和天子胡攪蠻纏,「我不管灌夫有錯沒有,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不掉腦袋,你讓田蚡還有什麼臉面在朝野間立足?你舅舅要下了台,按他那個跋扈的性子,他的日子只怕比現在的魏其侯還難過得多!」

王太后最不應該,就是太想著一碗水端平,總是想把田蚡拉拔到竇嬰的高度。卻沒想到即使是竇嬰,那也是受過天子和太后的敲打,在相位上時,也還未曾敢如田蚡一般跋扈的。

外戚有這個能力封侯拜相,天子也樂得用你來抗衡列侯勢力,但沒有這份能力,只會給天子帶來麻煩,還要爬在天子頭上拉屎拉尿。現在劉徹連姿態都做出來了,太后還裝聾作啞,不依不饒地逼著劉徹……

就是脾氣再好的人,也都有一條不能被跨越的底線,親生母子之間,也依然有一條叫做權力的底線,是決不能踰越的。劉徹已經和別人分享了太久帝王權威,好容易把太皇太后等死了,要再來一個什麼事都要伸伸手為田蚡撐腰的皇太后,他還消受得起?

天子心念電轉之間,已經下了決定,忽然間,所有感情又在從他心底褪去,他不再是劉徹,他現在是一個純粹的皇帝,一個為權力喂養,為權力所迷醉的權力動物了。他在心底掂量著局勢,權衡著這複雜的天秤,他終於下了決定:外戚、列侯、諸侯王這三駕馬車,曾經是勢均力敵不錯,但現在外戚這一邊的力量,也已經有點太大了!

魏其侯也好,武安侯也罷,都代表了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宗族勢力,這群人已經不再是新貴外戚,頻繁和列侯聯姻之餘,也隱隱而有了老牌列侯的樣子了。

是該要打打外戚們的氣焰了!手都伸到宮廷裡來了,這群新貴暴發戶——真是不懂得規矩!

劉徹就不動聲色地看了王太后一眼,他作出退讓的樣子來,低聲說,「都是宗室外家,這才要辯論一番,不然,要說灌夫有沒有犯罪呢,也就是一個獄吏的活計。」

王太后頓時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查灌夫不扯竇嬰,也不扯田蚡,那灌夫的死罪,還逃脫得了嗎?

竇嬰畢竟是已經下台的丞相,在這件事上,天子到底還是選擇了保存台上人的面子。

#

這件事也就定下了基調,沒有幾天,劉徹就從身邊的侍中裡挑選了兩個遠方來的青年才俊,負責調查灌夫的罪名。

「要秉持公心,不要牽扯他人,就事論事,灌夫究竟做了什麼事,報上來就是了。」他這樣囑咐,誰還聽不懂裡頭的意思?當時服侍在一邊的東方曼倩就已經露出了嘆息之色:姑且不論誰是誰非,田蚡的驕人氣焰,也的確是太沒有丞相的氣度,太招人反感了。

陳嬌看在眼裡,倒覺得東方朔這個人頗有幾分敏捷,不像是劉徹目中那個只能解悶,沒有辦事才能的佞臣。

不過,在現在這種節骨眼上,她當然也不會多說什麼:越是聰明人,只怕現在越恨不得離陳家遠遠的。少了竇嬰這株大樹,竇氏的消散就在眼前不說,就是陳家,誰又能說不會被影響到呢?

陳嬌雖然還帶著兩個孩子住在清涼殿裡,但已經絕口不過問政務,她開始一心準備翻修椒房殿的事,王太后心情大好——這件事反正也是劉徹自己的少府出錢啊,她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反而很有對陳嬌示好的意思,三天兩頭讓陳嬌帶著孫子孫女過去,和她商量大王姬的孩子出生後,該起什麼名字,上哪裡祭祀。劉徹也在一邊作陪了幾次,見陳嬌雖不說言笑晏晏,但也看不出什麼異狀,他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事到如今,巫蠱的事情是摀不住也要摀住了,哪怕鬧出一點風聲來,對太后不利,對陳嬌其實也更不利。朝中人誰不是牆頭草?以無子廢后,又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現在陳家又受竇嬰倒台的連累,牆倒眾人推,再爆一個壞消息出來,真是誰都要爬到陳嬌頭上拉屎拉尿了。

他對陳嬌的態度當然只有比從前更親暱,大王姬胎動當天,消息報到清涼殿的時候,劉徹甚至連門都懶得出,就讓底下人,「生完了是男是女,讓我知道也就是了!」

陳嬌想到漪蘭殿探望,也被劉徹止住,「大冷天,你就不要出門了。」

不過,令王太后大為失望的是,大王姬雖然生育得很順利,但落地的卻是個女兒。

陳嬌卻覺得大王姬的命著實不錯:她要是生一個兒子,按劉徹現在對她的補償心理,能不能保得住命,都是難說的事。

時日過得很快,灌夫很快就被砍頭棄市,灌家徹底覆滅,而魏其侯也沒有再挺多久,又鬧出了些風風雨雨,到底還是含恨而逝。一時間,田蚡的風頭,竟是無人能比,這一年王太后的壽筵上,他滿面春風,特地來找劉徹敬酒。

「賀皇后平安康健。」敬完了劉徹,又來敬陳嬌,笑得恨不得連後槽牙都露出來,得意之情,自然是溢於言表。「多子多福!」

陳嬌不禁秀眉微蹙,看了劉徹一眼,又垂下頭去。

她微微一笑,低聲說,「武安侯多禮了。」

劉徹亦早已經怒火中燒。

已經贏得不能再贏了,難道還要痛打落水狗,踩陳嬌的痛處,只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成就?

他看了自己的舅舅一眼,這眼神中似乎也帶了絲絲寒意,使得田蚡亦不禁怔了一怔。

不過,當他沖劉徹拋去一眼時,看到的又再只是那個溫和沉穩的外甥,劉徹甚至還對他舉了舉酒爵,田蚡便也就不以為意,去尋王夫人敬酒了。

陳嬌目送他背影離去,目光也有了幾分迷離,她看了看遠處的王太后,又看了看劉徹,劉徹便對她微微一笑,握住了陳嬌春筍一樣潔白的手指。

後三月,田蚡急患失心瘋,竟無人能治,終於驚懼而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1 PM

77 心結

消息傳到後宮時,連楚服都嘆息。「可惜魏其侯沒能挺到這一天。」

竇嬰要是不死,田蚡會不會得這個失心瘋,也真的是很難說的事。楚服雖然精明能幹,但地位所限,很多時候,她看劉徹還是沒有陳嬌看得透徹。

「也算是英年早逝了。」大長公主幸災樂禍的態度就很明顯,「雖說是和魏其侯一個年紀,但看他雄心勃勃的樣子,還以為他能夠多風光一段時候呢。」

陳嬌不免微微蹙起眉頭,輕聲細語,「母親,還是要謹言慎行。」

椒房殿現在就不比別處了,這一次翻修是少府出錢,自然也就是少府出人出力,陳嬌可沒有多少自己人在少府做事。經過這一番修葺,殿裡的機關很可能全部換了新,借由竇太后的指點,我從前為陳嬌所瞭如指掌的地方,如今還是要多花一點心機去重新熟悉的。——劉徹雖然信重她,但沒有一個皇帝不是多疑的,換作陳嬌是他,說不定也會藉機設一點機關,俾可隨時掌握椒房殿裡的密語。

大長公主也不是不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她左右一看,有幾分後悔,卻也有幾分大大咧咧。「本來就是!就衝他得意時候的那副嘴臉,我就是看不上他!」

「死者為大嘛。」陳嬌怡然道,「武安侯英年早逝,的確是夠讓人惋惜的了。我們私底下也不要隨意議論,免得傳揚出去,那就不大好了。」

楚服頓時唯唯不說,就是大長公主,自然也要聽陳嬌的吩咐。

雖然份屬母女,大長公主更是聲名赫赫的竇太主,但事到如今,陳家、竇氏的掌舵者,也是非陳嬌莫屬了。

兩母女用過了點心,大長公主又和陳嬌一道進後花園散步,兩個人在花木扶疏的小花園裡隨意賞鑑草木,大長公主走了一段,頗有幾分疲憊,就在迴廊邊靠著坐了下來,和陳嬌閒話。

「讓魏其侯就這麼去了,也真是可惜。」大長公主也不是沒有感慨的,「竇氏現在除了兩個列侯之外,餘下族人也和陌上百姓沒有什麼差別了,富貴也就這麼幾十年,便跟著煙消雲散。」

言下之意,也不是沒有埋怨:以陳嬌如今的聖寵,只要她肯開口,保住魏其侯的性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偏偏她就是不肯開這個口,從一開始就坐視魏其侯失勢,甚至是主動從中推了一把。如今倒好,陳家沒有人才,而竇氏最拿的出手的人才,也已經長眠在九尺黃泉之中了。

「能落得這個下場,已經不錯了。」陳嬌望著眼前肥沃的泥土,心不在焉地說。「保竇氏,那也是要抓大放小,兩三百個族人一世榮華富貴,我是保不下來的,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可竇嬰你總是保得下來的吧?」大長公主到底還是忍不住挑明了。「我就是奇怪,他現在不起復,留著也總是面旗幟在,平定七國之亂的功臣!就是對國家都是好事,現在各地的諸侯王,蠢蠢欲動的也有不少了呢!」

「魏其侯不死,你以為阿徹就會出手嗎?」

園林無人,十分幽靜,母女倆也可以難得地說些心裡話。陳嬌垂下眼簾,表情一片冰一樣的沉靜。「您還看不懂嗎?按阿徹的脾氣,受了祖母六年轄制,他是不可能再容許外戚干涉相權了。以魏其侯的威望,一旦起復,不是丞相之位,也不配他的地位。留著他就要留著田蚡以備制衡……這些只會在朝堂上弄權的外戚,以後是再不可能得到阿徹的寵幸了。」

她低沉地說。「要掃就要一把掃清,要把武安侯掃出局,就要捨得魏其侯這枚棄子。阿母,朝堂大事,可容不得婦人之仁。」

「我這怎麼又算是婦人之仁了。」大長公主更納悶了。「魏其侯去了也就去了,這個老腦筋,你當我真喜歡他?當時廢太子的時候,他不知道給我們添了多少麻煩——我這不是著急嗎?這舊人去了,家裡又沒有人才,日後在朝堂中連個為阿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這巫蠱的事——」

提到這件事,她本來已經很輕的聲音就更輕了,恨不得湊到陳嬌耳朵裡。「這巫蠱的事,又是把雙刃劍。現在阿徹心裡倒是不疑心是你命中無子了,可按他性子,他也得想著,這萬一你要是被詛咒得一輩子都不能生了呢?現在你們情深愛重的倒是還好,要是他之後變了心,寵了個能生養的女人。——兄弟再有力一點,朝堂間有了廢后的聲音,到時候,可就沒有多少人會為你說話了!」

陳嬌不禁微微莞爾。

大王姬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倒是真出乎陳嬌意料。這一世因為她的不同,命運似乎也的確有了不一樣,本來,要是個皇子,這一場戲將會更加精彩。

「您就放心吧。」她還是那麼淡然自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舊外戚沒下台,又哪有空間給新外戚表現呢?」

「你是說——」大長公主不禁狐疑地拖長了調子。

陳嬌便撫弄著一朵嬌豔的牡丹花,她問,「韓王孫雖然還沒從邊塞回來,但也是不時有些小勝,怎麼樣,十三妹一家人對這門親事,漸漸也熱心起來了吧?」

大長公主神色一動,她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韓嫣雖然也和我們沾親帶故,但他的資質,我看也就是如此了。一個將軍是跑不掉的,但要做出魏其侯當年的功績,恐怕沒那麼容易。」

陳嬌嘖了一聲,她擇下牡丹花,在手中隨意地來迴旋轉。

「我又沒說她——衛青的婚事,您說得如何了?人家眼下才被提拔成太中大夫,很得阿徹的歡心……沒準來年出征匈奴,回來就是個萬戶侯了。我們家哪個姑娘有幸能嫁給他,那也就是侯夫人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夢話!」大長公主笑罵了一聲,「你十五妹長得不好看,心就沒那麼大了。相看過衛青,本人也願意,衛家感恩戴德的,倒覺得衛青配不上她。我說沒這回事!怎麼都是阿寧的舅舅……現在正在議婚期呢!」

現在成婚,要是衛青動作快點,出征前都可以抱娃娃了。

陳嬌便將牡丹花別到了大長公主衣襟上,她徐徐起身,在陽光下靜靜地微笑起來。

「真是牆裡開花牆外香。」她說。「在花園裡居然聞不到!其實牡丹花的香氣,足足可以從這裡傳到長樂宮呢。」

#

王太后就聞到了未央宮裡傳出來的香氣。

田蚡的死也實在是太離奇了一點,離奇到太后不可能不去多想,她是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心驚,越想越覺得這也實在是不像劉徹的作風。

要是從前,老人家就是再生氣,她現在還有什麼能力去追查?這想頭也就僅僅是想頭而已。

可就在這時候,一陣風吹,吹來了不知何處的牡丹花香。太后的猜想得到證實,她就不能不生氣,不能不憤怒了。

「田蚡再怎麼說,也是他親舅舅!」她氣得咳嗽連連,在病榻上對平陽長公主抱怨。「是跋扈了一點,可他要不喜歡,不能撤他的職?不能削他的封地?他要這樣走絕?」

可要是有太后在此,劉徹又怎麼能順順當當地削了田蚡的權位?

長公主和太后不同,她的榮華富貴,還是要靠弟弟的歡心。比不得皇太后,劉徹高興不高興,那也都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母。她見事,就難免要多偏心劉徹三分,比太后更能體貼劉徹的難處。

「舅舅也實在是太跋扈了一點。」平陽長公主就輕聲說。「千不該萬不該,灌夫的事,他不該把阿徹逼得那麼狠的。」

其實這麼說,還是在婉轉提醒皇太后:田蚡有此下場,還是因為太后干政,逼殺重臣。這已經有削弱皇帝權威的嫌疑了,不管太后本心是否如此,但以天子心地,不猜疑母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太后有往年的竇太后那樣強勢,否則現在想的就該是如何修補和天子的關係了。

不要以為母子之間的關係不需要維護,若真如此,先帝去世前幾年,竇太后和先帝的關係會那麼不咸不淡的?老人家也就是在立儲的事上說了幾句話,還沒逼天子殺過功臣呢。

皇太后又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田蚡畢竟是她弟弟,她也畢竟是劉徹的母親,要讓她再做小伏低地去和兒子和好,她也還真低不下這個頭。

「就為了這件事,他也實在是太狠心了點。」她嘆了口氣,語氣到底還是軟了下來。「就看你弟弟還念不唸著我這個母親,想不想著給我一個解釋了!」

卻沒想到劉徹根本就沒想過給太后一個解釋。

一旦要給解釋,就必定是要扯出巫蠱的事的,翻修椒房殿,填平密室,本身就已經是個夠明顯的提醒了,太后卻還是裝聾作啞、一聲不出。他等了三個多月,都沒有等來太后的解釋。

母親是他骨肉,這被巫蠱而詛咒而亡的,那可能的若干個嫡出子女,也是他的骨肉吧?就因為是至親,劉徹才越等越氣,他來視疾的時候,乾脆還就帶上了陳嬌,陳嬌要推辭都不許:「你是皇后,是她嫡親的兒媳婦,你去看她,母后有什麼不高興的?」

陳嬌就只好無奈地跟在劉徹身後,趴在地上給王太后行了禮。

她又直起身來,看著王太后吃驚地、憤怒地看著劉徹,而劉徹溫柔地、孝順地直起脊背,向侍女過問太后的起居。

雖然他衝著宮人說話,可臉卻還是衝著太后,母子兩人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雖然表情不同,可兩雙眼卻都是冰冷的。

陳嬌於是又舉起袖子,遮住臉輕輕地咳嗽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2 PM

78 不肖

一轉眼就又過了半年。宮中無日月,前朝朝事此起彼伏,劉徹忙得不可開交,後宮中就顯得更清靜了。

這小半年來宮中倒是有兩樁喜訊:除了生育了一女的王夫人之外,後宮中又有兩個女人有了身孕,陳嬌自然也不會小氣,還是宮人的就抬舉為美人,已經是美人的就等到生育後再說,劉徹對此也沒有二話。他新換的這個丞相實在是不大頂用,雖然是列侯出身,但庸碌無才難以服人,劉徹難免就要花更多心思去□他的百官們了。

這也是他最熱衷的新遊戲,美色什麼時候沒有?對於一個剛親政不久的帝王來說,這幾年正是他最勤政的時期,後宮裡的事,能夠在他心底佔上一角,已經相當不錯了。

其實本來這個丞相能更能幹一點的,田蚡去世之後,劉徹倒是想用韓安國來著,可韓安國不知怎麼回事,一天深夜回家,居然從車上掉下去,又被馬踐踏,摔成了重傷,現在只能在家養傷以待復出。這件事倒是搞得劉徹和韓安國兩個人都很鬱悶,也都很納悶。

陳嬌倒是要比他多收到一點風聲:灌夫雖死,可也不是沒有他平時豢養的死士養精蓄銳,想要為他報仇。田蚡還是去得快了一點,韓安國算是受到了池魚之殃。

不過,她也懶得在這種事上花費心機,得了閒,也就是帶著孫子孫女到長信殿裡問問好,卻也懶得多搭理王太后,照個面就回未央宮裡,連話都懶得多說。

王太后自己也氣得不輕,足足三四個月都不肯見劉徹,母子倆等閒不吵架,一吵架就吵得平陽長公主來求陳嬌,「你說話,阿徹是最聽得進去的,和母親鬧成這個樣子,豈不是貽笑大方?史書裡寫出來都不體面!」

陳嬌就不信她自己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她看了平陽長公主一眼,愛莫能助,「這件事,我也是兩眼一抹黑,和大姐說實話吧,我連阿徹和母后是為了什麼吵架,其實都鬧不明白。」

是真鬧不明白還是假鬧不明白,平陽長公主心裡也不是沒數,她看了陳嬌一眼,見陳嬌安安詳詳,連唇邊的笑意都沒變,不禁就嘆了口氣。

兩家外戚相爭,到最後誰都沒能討好。阿徹用田蚡為刀除掉了竇氏,再自己出手乾淨利落地處掉了田蚡。現在他倒是大權在握了,可陳嬌私底下怕不是要恨死田蚡,怕他死得不夠早。指望她為這件事在母子之間說和,也實在是天真了一點。

「也真是親生母子。」不免和陳嬌發牢騷。「生氣起來都是一副德性,什麼大事,能讓母子之間到這個地步?」

雖說當權者一般是不把人命放在心裡的,可這條人命,的確是夠份量的了田蚡怎麼說是王太后的親弟弟,這對母子之間就算最終能恢復到相安無事,但也終究不可能和氣如初。尤其在朝事,在椒房殿的事上,王太后是再也沒有了開口的身份,恐怕也沒有了開口的興趣。

陳嬌擺了擺手,連和平陽長公主應酬的心思都消失,「母后身子也不大好了,阿徹就是生氣能氣多久?想來過上幾年,也就氣平了。」

按太后的身子,能活到幾年後都是問題,陳嬌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平陽長公主不禁有幾分惱怒,可這惱怒卻不敢現到面上來:她們這些做大姑子的,也就是看著男主人的臉色做人,陳嬌不得寵,那就敢擺大姑子的架子,如今陳嬌這麼得寵,劉徹眼看著又把太后給供起來放到一邊去了,朝事是一句都不肯多聽,她還敢給陳嬌臉色看?簡直是找死。

也就只好小心地和陳嬌應酬,又說起了衛家的親事。「衛家這兩兄弟,從前在府裡當騎奴的時候,只覺得人很謹慎老實。沒想到命就是命,如今有了功名不說,還特別得到陛下的喜歡。兩兄弟在軍事上又有天分,聽說兵書都讀得不錯,現在又娶了你們陳家女,不到十年,說不定連個侯爵都能掙出來呢!」

陳嬌笑著說,「那也是因為小公主的面子,阿徹這是疼女兒,我呢也就順水推舟了,衛女去世前還求我照顧衛家人,我也不好有始無終。索性終身大事幫著操辦了,讓他們成家立業,小公主長大後也和我親一點。」

說起來,劉寧今年也都兩三歲,會叫阿爹、阿娘了。平陽長公主看到她,也不禁抱起來親一親,開玩笑一樣地說,「我是越看越喜歡!將來長大了,許配給我們家曹襄算了,也是親上加親,大家就更顯得親近了。」

就是親生母女,也沒有站在一起一輩子的道理。王太后如今失勢得也太過分了一點,本身又老病。將來去世之後,長公主如何維持在劉徹心中的熱度,就要憑著他身邊的女人為自己多說幾句好話了。這麼多年之後,這個倨傲的大姑子到底還是服了軟——這是藉著這門親事,和陳嬌求和,也尋求結盟來了。

陳嬌忽然間也有幾分感慨:她像是順著一條和過去極為相似的道路行走,風景有時候不同了,可大部分時候,卻又還是全然一樣。似乎劉徹身邊的女人是誰也好,很多事的發生,都不會受到這一點改變的影響。

「這種事,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她前後掂量了一番,便欲揚先抑,見長公主的臉色暗淡下來,才笑,「不過要是阿徹點了頭,我自然也沒二話的,能嫁進姑姑府裡,是她的福氣。」

平陽長公主一下又驚又喜,不禁失笑:「你這阿嬌,和我也開玩笑。」

兩姑嫂相視一笑,不論是長公主還是陳嬌,神色似乎都要比從前更親密得多了。

#

衛青成親前一個月,陳嬌賞賜了一批金銀珠寶到她堂妹家裡,又把她的十七妹接到宮中說話。

「衛家雖然現在門第似乎低微,但怎麼說都是小公主的舅舅。」她和十七妹對著品槐花蜜漿,「將來有了功勞,肯定是能夠往上走的,我看衛青這個人就很好,生得漂亮,為人謹慎而又有才幹,將來前途無可限量。不要心存埋怨,到了衛家,好好和他過日子,你一世富貴是可期的。」

按陳家現在的地位,十七姑娘嫁給衛青,是有點低就了。不過,天下也不是個個女子都是陳嬌,會挑選十七姑娘,自然是因為她秉性溫順,很好拿捏。陳家族女對陳嬌的安排,自然也不可能有什麼異議。

「一定不給陳家丟臉。」十七姑娘恭謹地應了下來,又看了陳嬌一眼,欲言又止。

陳嬌不禁微微皺眉,「怎麼,有話就說,和姐姐你還怕什麼?」

十七姑娘就吃吃艾艾地說,「是您御賜的首飾,被隆慮侯看見,隨手抓走了一把,不意其中有一支步搖,是婚禮上的首飾,缺不得的,倉促間也不知去何處置辦……」

陳蹻還真是壞出花樣來了,家裡難道缺他的錢花?連這種小便宜都要佔,他還有沒有分寸了他!

陳嬌難得生氣,她嗯了一聲,不動聲色,送走了十七姑娘,回頭就叫桑弘羊來說話。「你老實把陳季須和陳蹻這兩個不要臉的東西幹的好事和我說一說!」

桑弘羊這個人沒有別的好處,消息是一直很靈通,也一直很懂得看人的臉色。見陳嬌臉色不好,他哪裡還敢隱瞞,忙跪下來一五一十地說了許多陳嬌一點點都不知道的事,很多事,連聲音都聽得咂舌,「這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陳嬌氣得渾身發抖,把桑弘羊打發出去,自己坐在椒房殿角落裡發呆,連劉徹進來了都沒搭理。劉徹還奇怪,「誰惹你生氣了?一臉咬牙切齒的!」

下一瞬又有點尷尬,不過還是問出口了,「是母后那邊——」

要不是怒火中燒,陳嬌簡直要被他逗得暗笑起來,不過這一會她也沒心思顧及這個了,一咬牙下定主意,回過身央求劉徹,「阿徹,借你的羽林軍使使好不好?」

借劉徹的貼身衛隊,這可就不是開玩笑的了。陳嬌忽然提出這個膽大包天的離奇要求,倒是一下就激起了劉徹的興趣,他蹲坐到陳嬌身邊,捏了捏她的下巴,和陳嬌開玩笑,「幹嘛,你要篡我的位啊?」

陳嬌白了他一眼,抬高了聲音,「我要抓兩個賊!」

想了想,又說,「算了,現在抓來,沒有真憑實據,按那兩個廢物的性格,肯定又是矢口否認。到時候在母親跟前,反倒是我理虧。你先答應了我,改天等我人證物證集齊了,我再問你借。」

原來是因為她那兩個哥哥。

雖說不成器,但也是外戚,太囂張了,和現在劉徹需要的低調就有些不合適了……

劉徹自作多情,還感動得很,摟住陳嬌好聲好氣安慰了一會,行動卻很配合,還主動說,「我把繡衣御史借兩個給你?」

不到半個月,就送來了一車罪證,還是人證物證俱全,陳嬌越看越氣,派人到清涼殿給劉徹傳話,「是陛下出手的時候了!」

想了想,又吩咐楚服,「去把衛青叫到椒房殿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3 PM

79 衛青

衛青走進椒房殿的時候,就看到堂邑侯世子和隆慮侯兩個天潢貴胄露出了雪白色的中單,趴在宮中行刑專用的草墊子上,哭爹喊娘地受著宮人們的板子。

這兩個不可一世的大少爺,在長安城裡從來都是橫行霸道,尤其衛青又是他們的舊家奴,就算現在已經有了官身,見到陳家兄弟,他還是要擺出恭謹的態度,行奴婢禮。陳季須和陳蹻受之不疑之餘,對他倒也還算不上太粗魯,至少按這兩兄弟的作風來說。他們已經算是欣賞衛青的了。

衛青就不得不擺出了一張又遺憾又惶恐的臉,儘量快速地從中庭傳過,在廊下行禮,朗聲自報家門,「衛青奉召入覲,叨擾娘娘。」

雖然皇帝后宮,這幾年來戒備漸漸森嚴,尤其是宮妃、宮女子聚居的永巷一片地方,幾乎已經成為侍中們眼中的傳說了:除非是和韓嫣、韓說又或者是李延年一樣受寵到了極致的佞幸孌寵,要不然根本就是閹人——不然,他們都是沒有資格被陛下帶著到後宮裡去過夜的。

但椒房殿就不一樣了,衛青這幾年來,每個月還能進來一次看望小公主,雖然皇后往往在此時去到清涼殿裡。但也有那麼幾次,帝后都在椒房殿中,他和陳嬌也不算是不熟悉,更明白陳嬌對衛家的深恩與厚望,以及對自己兄弟的仔細栽培。

說起來,他是要比陳嬌夫妻都小了三四歲,陳嬌今年二十六歲,正處在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幾年裡,而衛青今年才二十二歲,連老婆都還沒娶,對住孩子都七八歲的陳嬌,他總覺得自己特別幼小青澀,好像一舉一動,都有做錯的可能。恨不得能夠將時間放慢,每說一句話都斟酌三分,免得自己在皇后眼裡,也就是個一眼就能看透,可以被隨手拋棄的簡單外戚。

不過,到眼下為止,皇后似乎都還和陛下一眼,很看重他的能力,也有栽培他的意思。衛青只是不懂:皇帝提拔他,那是因為椒房有力,也因為他的才華。可皇后在他們衛家還是一介奴僕的時候,就聘請老師來教他們兄弟讀書寫字。年紀長大後,又以兵法教導。現如今還一手促成了陳家和衛家的聯姻,將衛家拉拔到了如今的地位,為的,該不就是只給小公主的一點情面吧?

聰明人就是這樣,在政治這種事上,簡簡單單的情分兩個字,不過是一種笑話。真要顧念情分,竇嬰、灌夫的下場就不會如此淒涼,田蚡就不會死得這麼蹊蹺,韓安國就不會突然落馬了。

真正的聰明人好比衛青,其實是很怕陳嬌的。大家都看到田蚡下場的時候,他看到的是陳嬌分明有機會保住竇嬰,卻由得魏其侯抑鬱病亡,竇氏一門大露頹勢。而她自己呢?還不是安坐在椒房殿中,陛下言談間提到陳嬌,愛重之色越濃......

就算得不到一語內幕,衛青也足夠熟悉竇太主,足夠熟稔到作出自己的判斷:這個安閒穩重、寒冷嬌豔的皇后,恐怕才是陳家背後那隻隱形的推手,椒房殿看似在太后的壓制下風雨飄搖,全因為太后有爭權之心受了冷落,才屢屢得到天子的重視和提拔,其實這麼些年來榮寵不衰,細細尋思,其中心跡竟是精微得讓人大生恐懼。

如果是竇太主看重衛家,除了心生感念之外,衛青也不會有別的想法。可竇太主幾次露出,衛家得到的超凡待遇,全出自皇后上意,這就容不得他戰戰兢兢,更加小心了。這一次皇后在兩位兄長受罰的時候叫他進椒房殿,一路上他已經思忖了幾次其中用意——不過,一如往常,除非皇后娘娘自己說破,否則又有誰看得透她的心機呢?

「進來吧。」皇后似乎人就坐在窗邊,聲音居然來得很近,只隔了一層竹簾。衛青立即收斂了心緒,唯恐被皇后看出一點端倪,他脫去鞋子,換上了椒房殿特製的絲履,甚至連腳步都跟著放輕了幾分,小心翼翼地進了內殿,又五體投地,給陳嬌行過了大禮。

陳嬌果然正屈膝坐在窗邊的軟榻上,雖然是日常起居小睡的器具。但坐姿也很端正。見到衛青進來。她輕輕點了點頭,又命身邊從人,「去把小公主抱過來,給舅舅看看。」

衛青在世的兩個姐姐都已經婚配,小外甥霍去病今年都七八歲了,和太子倒是年紀相當,對姐妹的孩子,他自然不陌生。但衛家全家上下最看重的外孫女,肯定還是劉寧。見到劉寧一身錦繡,被乳母從偏殿抱進了,他面上頓時露出一個笑容,真心地謝陳嬌。「娘娘痛愛小公主,真令我等銘感五內。」

劉寧見到舅舅,也是早就露出了一臉燦然的笑,她撲到舅舅懷裡,同衛青玩耍了片刻,陳嬌就笑著說,「好了,到你用點心的時候了,下去吃點心吧!」

劉寧性子隨娘,馴善隨和,雖然捨不得衛青,但一步三回顧之間,還是乖乖地被乳母牽了下去,陳嬌笑著看她走遠,才和衛青感慨。「人這一輩子,其實榮華富貴也算不了什麼,就是富有天下,也就只是住在這樣一間屋子裡,一頓飯也不能多吃幾碗。追求功名利祿,其實還是為了惠及家人啊。」

衛青心頭一動,一時間也弄不清陳嬌說的到底是劉寧還是陳季須兄弟,他看了陳嬌一眼,只是謹慎地點了點頭,附和道,"娘娘明鑑。"

這個衛青,也實在是太小心了,一句話都恨不得要在喉嚨裡滾三滾再出口,劉徹怎麼就不嫌他悶!

陳嬌轉念一想,又覺得衛青要是不這麼小心,自己也的確無法放下,就不禁微微一笑,又換了一個話題。「婚事就在眼前了,怎麼樣,見到十五妹沒有?這姑娘雖然長得一般,但宜室宜家,是個溫柔大方的閨女,倒沒有我這樣高門貴女的脾氣。」

對這種話,衛青肯定也只能有一個回答。「見過兩次,娘娘說得是,能娶到陳氏女,已經是喜出望外,況且陳家家教,是能信得過的——」

話出了口,又覺得自己在諷刺堂邑侯,不禁不自然地住了口,又流露了忐忑不安的神態來。

陳嬌也覺得好笑,她看了窗外一眼,一時也沒有說話,只是由得陳季須兄弟的鬼哭狼嚎透過窗戶傳進殿內。半晌,忽然又嘆一口氣。

「算了,底下人也不容易。」皇后喃喃地說,又提高了聲音。「叫什麼叫!當我不知道?這樣打,就是再打一百杖也蹭不破一層皮。都不許出聲!打完三十杖,給我跪倒廊下去,我不說話,不許起來!」

就是對一般的宮人,皇后也一向是和氣有加,輕易是不施肉刑的,比起長樂宮那成天往外抬死人的作風來說,未央宮不止一次被稱讚:皇后有當年外祖母的遺風。衛青也沒有想到陳嬌對兩個哥哥居然這麼狠,見陳嬌看他,他便配合地露出了訝色。

「不凶一點,他們根本就不聽話。」陳嬌果然無奈地吐了一口氣,又沖大殿中央的幾子揚了揚下巴。「連陛下都看不過眼了,要不是礙著我的面子,恐怕早就要發作。他們和修成君的那個兒子,簡直是長安三害!犯下的罪行我也就不說了,罄竹難書!可能有什麼辦法?我這裡親自看著讓他們打。這些宮女子也是出工不出力,都害怕轉過頭來太主發火追究......這兩個無賴,是連我都沒有辦法了。」

又向衛青賠罪,「連我賞給十五妹的首飾都敢拿!這一次我是忍不了了,狠狠教訓一次,看能收斂到什麼時候吧。」

衛青只覺得如墜雲霧,似乎對陳嬌的意圖有所領悟,又始終無法吃準,他連忙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又靜默下來,等著陳嬌的下一步棋。

真不知道這個人在戰場上是如何料敵機先的,反正在宮廷裡,尤其是在自己跟前,永遠都是沉住氣等自己的 行動。陳嬌不禁嘆了口氣,又自我安慰:也就是真正的聰明人,才懂得面對不同的形勢調整作風了,要是自己易地而處,恐怕也能沉得住氣,等上位者發言。

「你們兄弟也二十多歲了!」她說,又換了一個話題。 「也到了建功立業的時候,侍中也好,太中大夫也罷,其實都沒有大意思,也就是汲汲營營,靠著陛下的寵愛混一碗飯吃,沒有文武功勛,高官厚祿,那都是虛的。你看這幾年來多少紅得發紫的侍中一旦觸怒了陛下,一轉眼就沒了性命,可......」

陳嬌的話斷在了口邊,她望著衛青輕輕地一笑,從這個漂亮的年輕人面上,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果然不愧是衛青,朝事他現在還沒有資格入局,但已經看得懂了。陳嬌這句話,說的是田蚡,是竇嬰,也是歷來的外戚上位之路。——竇嬰雖然觸怒了王太后,可到底還是沒有人敢 給他一帖毒藥,他這還是自己抑鬱而亡。可田蚡就不一樣了,沒有軍功,就是暴斃也無人追問。外戚上位就必須靠功勛,否則,什麼榮華富貴,那也都是鏡花水月而已。

就算是再謹慎的少年郎,只要是個男人,其實也都是功名的奴隸,想來就是衛青,只怕也概莫能外。

可衛青沉吟了片刻,卻給了陳嬌一個令她極為詫異的回答。

「沙場無情,」衛青說。「平安庸碌也是福分,衛青自知才淺,能夠在娘娘蔭庇之下度日,已經心滿意足,又怎麼敢有非分之想呢?」

陳嬌這一次,是真的始料未及,差點要摔下榻去了,就連久未露面的聲音,都在陳嬌耳邊發出了輕輕的笑聲,她低聲說,幸災樂禍地說,「怎麼樣,你沒想到吧?世易時移,這一回,連衛青都不願意打仗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3 PM

80 講價

陳嬌卻也就只是怔了一怔,便不禁有了幾分好笑。

衛青畢竟是衛青!他要只有謹慎兩個字,也就不是那個少年得志,將匈奴多少年來的風頭斬於馬下的大將軍了。

從前提到衛青,看到衛青,想到衛青,心裡肯定是妒恨居多,酸溜溜之餘,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幾分本事。現在就不一樣了,陳嬌是巴不得衛青的能耐再大一點,他越是有本事,她心裡也就越安穩。她不是王太后,從來不覺得兩個有本事的人,一定只能有一個說話算數。

不過,這也是因為衛青和她男女有別,而王太后和她卻恰好都是女人。

「你這個小夥子!」陳嬌就埋怨他,「這也實在是太狡猾了一點吧,對住我,你也來玩弄心機?」

衛青當然也知道自己的欲迎還拒,是不可能瞞得住皇后的眼睛的,能騙得她微微一怔,已經算是自己的成就。他也沒想著要瞞,不過這種事就是這樣,一旦牽扯到前朝的武事,陳家對衛家的深恩,就不能成為衛家唯陳家馬首是瞻,不聞不問只管往前衝的理由了。報恩要報,但兩兄弟都已經是兩千石的高官了,關係再親密,那也是兩家人。

「如果衛青只是單槍匹馬,自當為娘娘衝鋒陷陣,」他平靜地說,也不禁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在心底提醒自己:皇后娘娘脾氣素來深沉和順,是不會因為自己的這一個小玩笑,和他翻臉的。「可娘娘說得隊,功名利祿,其實也還都是為了家人,衛青自己無所謂,但不能不為家人考慮。」

換句話說,衛青是已經吃透了陳嬌在這時候把他叫到椒房殿來的用意。

就算陳嬌從前看不起他,現在也都不禁要為衛青的天分喝彩了。這個小夥子,的確是真的不簡單。口中說無意戰功,其實一舉一動,還是向陳嬌證明:他都已經可以成熟到和皇后討價還價了,上陣殺敵,不過小意思。

「你這是在和我打啞謎啊。」她和衛青開玩笑,「什麼為了家人不家人的,難道陳家和衛家就不是一家人了?眼看著就是一家人了嘛!」

見衛青無言以對,氣勢又弱了下去,陳嬌便笑著自己回答。「不要緊,我懂得你的意思,讓你接過陳季須和陳蹻這連個紈褲子弟,不是讓你給他們做牛做馬,保他們一世富貴榮華的。」

皇后的兄弟這麼不中用,隆慮侯還好,有個公主妻子,只要不出違反人倫的大事,這一代代傳承下去,起碼榮華富貴,封地是保得住的。陳季須就不一樣了,他是陳家當之無愧的繼承人,日後堂邑侯去世之後,陳家一族要以他馬首是瞻,就這麼個浪蕩子該怎麼承擔起這份重任,陳嬌有多頭疼,大家都是能夠想像得到的。

當然最常見的做法,就是拉拔一個聰慧而有天賦的親戚,扶植他在朝廷中站穩腳跟,這樣就算有誰要找陳家的茬,看在這個代言人的份上,一般也就輕輕地放過去了。不然,劉徹就是再想袒護陳家,這邊告一狀,那邊上一本,皇帝也摀不住啊。

不過,衛青雖然擺明車馬,願娶陳家女,願為陳家的盟友,但要他無條件永遠給陳季須兩兄弟擦屁股,縱容他們胡作非為,那他也是不情願的。甚至不情願到了不願意上沙場爭取功名的地步——雖然只是嚇一嚇陳嬌,卻也成功地表露了自己的態度。

真正的良醫,是在病灶還深藏於體內的時候就能對症下藥,消彌禍患於無形,一個真正的聰明人,也從來都不必要面對一個疼痛的選擇,除非和劉徹一樣,一個人承擔起整個帝國,否則對於他們來說,早在問題出現之前,就已經可以防微杜漸。

衛青顯然就是這麼一個聰明人,就算最後還是在陳嬌的逼迫下接受了這兩兄弟,一開始表過態,將來有一天他們要實在是表現得不太成器了,他要蹬掉陳季須兄弟,也不至於無法對陳嬌交待。

聽到皇后的表態,他自然也鬆一口氣:最好如此,最好是皇后也沒想著強迫他去做什麼事。否則,以皇后的手段,恐怕還真能把衛家堵得無路可走——其實就是現在,留給衛家的路也已經很窄了。

其實按照衛青本人的意思,陳家作為外戚來說實在是太不成器,皇后手段有千般好又如何?兄弟不得力,早晚惹出禍事。趁早劃清界限,才是明哲保身的正道。

只可惜,即將娶進門的這個十五姑娘不說,衛家的家奴出身也好,小公主和陳嬌的養母女關係也罷......衛家是從根子上就和陳家長在了一起,不要說他現在才剛起步,就是以後要分開,又哪有這麼容易?

「我是要你好好管管這兩個不成器的棺材瓤子!」他聽見陳嬌這麼說,不禁就又苦笑起來。「娘娘,這有太主在......」

陳嬌也不得不承認大長公主實在不擅長養兒育女:三個嫡出的兒女,其實三個都沒養好。要不是自己學了血淋淋一課,多了十多年教育,這一世還是只有被玩殘的份兒。大長公主這就叫命好,一輩子沒碰上一個衛子夫這樣的對手同衛青這樣的外戚,要不然,她能安享富貴,榮華到老?

她不由得就嘆了口氣,這才直起身子,斬釘截鐵地說,「太主已經老了,陳家現在做主的人是我,你當然是聽我的話了。太主那裡,我自然會為你分說。」

沒等衛青答話,並不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陳家便已經續道,「來年恐怕又要有一場大會戰了,這一次阿徹已經立定決心,要洗刷馬邑之圍的恥辱。他預備以飛將軍李廣為中軍,率領若干年老、年輕將領出關作戰。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件事雖然還有大半年,但已經開始準備工作了。他提過一句,想要看看你在沙場上能有什麼作為。我會為你爭取,令你自己帶一支兵馬,人雖然不會多,但你卻是說一不二的主帥。」

見衛青的雙眼漸漸亮了起來,幾倍也越來越直,顯然是被自己的說話吸引了全副心神,陳嬌心底不免再嘆一口氣:真是將種天生,鼠虎不同。外面牆腳跪著的那兩個也是皇后的兄弟,能有衛青的一般,自己也就不至於這麼發愁了。

「到了沙場上,你放手去做,「她又續道。「我自己兄弟沒有用,又是你外甥女的養母,說你是我半個弟弟,也不算僭越。衛青,你可要為你姐姐掙回一點臉面啊。」

你姐姐這三個字,真是玄機無限。衛青心領神會,朗聲道,「能得一義姐,真是衛青的福氣,義姐請放下,衛青就是拼卻性命,也一點要在戰場做出一點成績來!」

陳嬌滿意地點頭一笑,她話鋒一轉,又說,「不過,陳季須和陳蹻這兩個廢物,也就要你多費心了。」

見衛青表情大恐,她終於再也忍不住燦然一笑,這一笑正是劉徹所看重的,發自陳嬌心中的笑,就算素來謙恭謹慎,也依然不禁為這一笑驚豔,一時也沒能說出什麼話來緩和氣氛。

「不是要你把他們帶到前線。」陳嬌說。「你總是要練兵的吧?交給別人,那就是虛應故事,誰也不會為了他們多費心思的。肯定就是供起來了事,母親還要說這說那的,但自家人就不一樣了,你能者多勞,一心練兵之餘,分出一點心思來,讓他們吃吃苦,我也不求脫胎換骨,至少稍微瞭解民間的疾苦,知道自己所得的不易,那就足以喜出望外了。」

衛青大鬆一口氣,也不敢再討價還價,便恭聲答應了下了,「謹遵娘娘吩咐。」

到底年紀輕,還學不會官場上那一套,認了個義姐,並不曾打蛇隨棍上。

陳嬌回頭和劉徹提起來,也忍不住嘆氣。「你看衛青,這麼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沉穩,透著能成大事的氣息,陳季須和陳蹻有他一半,爹也就不至於這麼擔心了。」

堂邑侯本人雖然體弱多病,但也不是沒有撐著進宮和女兒說過話。現在兩夫妻簡直形同陌路,劉嫖平時在她的館陶公主府裡過活,堂邑侯呢就在侯府,兩邊井水不犯河水,堂邑侯有堂邑侯的小老婆,劉嫖專情一點,幾年了還是寵幸那個董君。

不過,董偃也的確有常人難及的美色,要不是礙於陳嬌,簡直連劉徹都有積分蠢蠢欲動。

劉徹若有所思:陳嬌從前就很提拔衛青,如今又把陳家女許配過去,衛家和陳家看似兩家,其實也就是一家......

不過,就是衛青立了什麼功勛,那也是他的本事,這麼小的一個孩子,也起不了什麼掌權禍國的心思。防外戚,也不是說就不用外戚了,只是要杜絕田蚡那樣的外戚,串通慫恿宮中女眷插手政事而已。

「你這都許了願了,我還能說不嗎?」他就逗陳嬌,「要是我說了不,看你在衛青跟前怎麼交代。」

這說的是陳嬌許了衛青一支軍隊的事。這麼點小事,衛青人又靠譜,也得到劉徹的喜歡,他是不會不給妻子面子的。

陳嬌看了劉徹一眼,似笑非笑。「你要是不給。」她說。「沒法向底下人交待的,可不是我。」

劉徹還以為陳嬌說的是衛子夫,不以為然一哂而已,陳嬌卻是眼波流轉蕩漾,半天都忍不住微微地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30 02:32 AM 編輯

81 將星

說來也好笑,椒房殿翻修以後,劉徹的子嗣運倒是順了一點,先後懷孕的幾個姬妾都生了孩子,有養住也有沒養住的,等到劉徹二十七歲那年的秋天,他已經有了第二個公主,還有一兩個夭折了的兒女,反正不管怎麼說,沒法生育這個疑雲,是被徹底洗得乾乾淨淨了。

時間就像是一泓最溫柔的水,漸漸地洗去了過往的塵埃。王太后年紀越來越大,她的身體漸漸衰弱了下去,昔年銳氣,也逐一消磨。和劉徹之間倒是多了不少話說,只是母子兩個有些事已經絕口不提,政事是一,往事是二。

談政事,觸犯了劉徹的心病,談往事不能不談田蚡,又觸犯了王氏的心病,兩母子之間尷尷尬尬的,連陳嬌都看不下去了,私底下勸劉徹,「過去的事就過去了,都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你就當沒這事發生算了,幹嘛老是疙疙瘩瘩的……」

劉徹現在提起來都氣,「你心胸是寬大了,也不想想,要是沒有這件事,說不定早兩年就已經生了……」

見陳嬌臉色頓暗,他忙又心痛又尷尬地住了口,要去摟陳嬌的肩膀,「我不會說話,好嬌嬌不要和我計較。」

陳嬌靜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算了,都這把年紀了,我也沒想著這件事了。不生也好,你看母后,就是生產的時候坐下了病,到現在老了,就壓不住病勢了。」

王太后在劉徹之後其實也還生過一次,只是孩子出來幾天就已經夭折,她也差點沒了命,元氣虛弱,到了中年就多病多痛,脾氣漸漸也越來越孤僻,陳嬌現在對她態度又要好得多了,只是無奈太后不領情,現在是連孫子孫女都很難博她一笑了。就是劉徹親自去看她,也很難讓她有從前那溫柔多情的態度出來。

婆媳之間鬧成這個樣子,偏偏又全都還是長輩居心陰毒,劉徹就是要心疼母親都無從心疼起,只能暗自後悔當時做得太絕,可轉念一想,田蚡也是自己把路給走絕了。於是就把滿腔怒火全都宣洩到了田家那裡,和陳嬌起誓發願,「等母后一闔眼,就把田家的這個爵給除了!」

隨著年歲過去,他掌權的年限越長,對朝政的把握越到位,這個繼任田蚡的丞相越懦弱,劉徹也就越來越有殺伐果決的天子氣息了。不論是打匈奴、興儒術、削列侯、制藩王,這些把戲他是越來越得心應手,帝國對於他來說,漸漸不像是一個過重的擔子,而更像是他手心的玩具,它還不小,但隨著劉徹年齡的增長,權威的擴大,將會漸漸地越來越精緻,越來越容易操弄。

而天子也越來越懂得享受了,對椒房殿,他一直還是榮寵不衰,可除此之外,上林苑的修葺工程,七八年來終於要到尾聲了,陳嬌還沒有去過一次呢,已經有一批美人入駐,據說個個身懷絕技,都是各地列侯獻上來的美女,專為了取悅劉徹。——劉徹卻是連眼尾都懶得掃,放在那裡,是為了犒勞眾將士的。

劉陵說起來倒有幾分悻悻然。「繼母留神物色了好些美人,都是百里挑一,陛下連看都不看……」

因為陳嬌大度,從來都不在乎這個,所以現在不論是劉陵也好,還是幾個皇帝的姑母、不同母的姐姐,倒也都沒避諱自己獻美的腳步。只有平陽長公主一朝被蛇咬,到現在都還束手束腳的,沒有多少動靜。

不過,劉陵這一聲繼母,也是真叫得出來的。金娥比她還小幾歲,淮南王也真的敢娶,劉陵也真的敢叫。

陳嬌不禁也興起興趣,就問劉陵,「你繼母在壽春還過得好吧?」 又逗她一句,「說起來,也是我們自小看大的。修成君剛回來的時候,她才那麼一丁點大。」

位置高就是不好,說這句笑話出來,身邊都沒有人附和,陳嬌身邊那一群侍女,是早被她教得寡言少語,而平時能跟她說話的高門貴女們,性子又謹慎,就算聽出來陳嬌的意思,都沒有人湊趣。

陳嬌忽然就明白為什麼劉徹需要一個東方朔了——要不是聲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埋怨她『你太刻薄』,這句笑話,真是俏媚眼拋給瞎子看。

劉陵就算有一點尷尬,也沒有表現出來,從善如流又笑著說,「過得不錯,和父親也是琴瑟和鳴的,雖然年紀差得大了點,但老夫少妻也多得是嘛……」

身居高位,劉陵就是對陳嬌再不滿又有什麼辦法對付她?更不要說一句玩笑話而已,可就算這樣,陳嬌也還是給了她一個甜棗,「我那就好,怎麼說都是陛下的外甥女,心裡唸著舅舅,阿徹知道了,一定會開心的。」

這就是肯為金娥賣個好的意思了:世易時移,從前修成君一家在太后跟前也算說的上話了,和皇后一向是若即若離,如今居然也要來討皇后的好……

幾個貴人私底下都有幾分感慨:「皇后當紅了這麼多年,看起來是還要再當紅下去了。」

也沒辦法不佩服陳嬌的手段,劉徹這麼難以捉摸的性子,這些年來卯足了勁就是要和列侯為難,身邊的幸臣換了一波又一波,多的是今天得寵明天失寵的,也就是這麼一個陳嬌,多年來根本是榮寵不衰。就是現在,劉徹也是三五天要到椒房殿裡走走,陳嬌興致一來,隨便就去清涼殿見他。

皇長子都快十歲了,虎頭虎腦的,看起來就是能平安長大的樣子,雖然還沒有說立太子的事,可和下頭的弟弟起碼差十歲以上,太子之位,不是他是誰?皇上也看重他得很,雖然他平時忙碌,很少把孩子叫到跟前,可有了空就往椒房殿走,也是為了看看兒子、女兒的。皇次女、皇三女養在姬妾身邊,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皇帝一面……金家要來討好她,又有什麼奇怪呢?連親姐姐都要看陳嬌臉色做事,在皇帝的親戚裡,陳家如今是一枝獨秀,光靠陳嬌一個人,就有了所有人都難以匹敵的臉面了。

陳嬌自己倒是冷暖自知。

這麼多年夫妻了,有時候劉徹動一動眉毛,她都能猜到他的心情。她就像是劉徹心口一枚玉珮,永遠都掛在那裡,珍而重之是真的,有了什麼上心的事,不免就要握在手心,祈求一點安心。平日裡有誰能磕著她碰著她,他也會將這些不長眼的東西掃落在地……但一個人能戴十多枚戒指,二十多串手鐲,還有七八個耳墜,雖然玉珮只掛了一個,可他的眼神也難免會為新鮮的飾品吸引,有很多時候,他的心思不是被朝事吸引,就是又投入到了新鮮的、有趣的美人中去了。

帝王恩薄,不到兩三個月,劉徹自己又會打轉回來,這種事已經發生太多次,大小王姬、李姬、衛女……都還算是陳嬌記得住名字的了。現在後宮中美人上百,有一些人受寵過幾個晚上的,陳嬌見了面都不認識,劉徹就更不必說了——倒是楚服心裡有數,知道誰什麼時候承過寵,誰最近又侍寢了幾個晚上。不過現在對於任何人來說,這些美人再得寵,那和陳嬌也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只有陳嬌自己知道冷暖。

再寵,和十三年前剛成親時那如膠似漆比,也有不同了。

眼下劉徹的注意力倒是都還在她身上的,這個青年帝王還和從前一樣,有了什麼煩心事也好,要下什麼大決定也罷,一旦不安,就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黏住陳嬌,連侍中們進來侍奉,都不放陳嬌走,頂多只是設一扇屏風,聊勝於無地遮擋一番——倒是便宜了陳嬌,多聽了不少東方朔的笑話。

「這個人也算是個偉丈夫了。」她和劉徹笑著說。「每次諷諫,真是又好笑又犀利,你就為了他的滑稽硬留他在身邊,不肯放他出去建功立業一番?」

劉徹現在一心都在準備明年的大戰,哪裡有心思理會東方曼倩。「這些只會誇誇其談不斷上書,到了要緊關頭什麼事都辦不好的人,我是受夠了,他要建功立業,也得和衛青一樣從小事做起再說。」

不過,衛青也是因為有陳嬌的賞識和提拔,才能從一個普通外戚躍升到如今這個身份。陳嬌唔了一聲,不置可否,「這麼說倒也有道理,現在天下的書生都想著賈誼、董仲舒和孔安國呢,要是個個都當真,那你身邊也就有太多先生了。」

劉徹不禁拊掌,「還是嬌嬌懂我。」

他又把陳嬌抱在懷裡,忍不住嘆了口氣,「要是沒有諸侯,沒有列侯,沒有……我們上下一心把匈奴趕到極西方去,將整個西域我都囊括進疆土裡,這該有多痛快?」

可惜,現實總是沒有這麼美好的,就算有諸侯、列侯、外戚,大漢也還是要和匈奴對上,劉徹會這樣粘她,其實就說明他還是不看好明年春天的那場大戰。

現在軍隊已經在往邊境集結,李廣、公孫勝、公孫敖、衛青、韓嫣……這是一支新老摻雜的隊伍,沒一個人能讓劉徹放心。

「李廣畢竟還有幾分不著調!」又和陳嬌老調重彈。「公孫勝、公孫敖的德性我也清楚……衛青和韓嫣又都還太年輕……唉,我這是求將才如渴啊!」

就好像陳嬌多年來預知到的一樣,現在全天下基本都籠罩在了劉徹的陰影中,所有人都再不敢不仰視他,可能分享劉徹這片刻脆弱的人,卻絕不會多。

陳嬌就撫著劉徹的脊背,徐徐說,「不用擔心,天運在我大漢這邊,匈奴終於有一天會被打敗的。」

她雙眼閃爍,也略有了一絲不肯定,略帶了希冀,「這一顆將星,肯定馬上就要出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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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8 PM

82雙星

    等到大軍開拔,正式往匈奴方向逼近之後,就是陳嬌都緩和不了劉徹急躁的心情了:馬邑之圍已經讓漢室丟盡了臉面,這一次要是再不能一擊奏效,恐怕媾和和親之論勢將再起,這不但下了劉徹的面子,對于國庫來說,肯定也不是什麼太好的消息。

  “就爲了修個上林苑,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桑弘羊給陳嬌學前朝的議論,“現在又想修個新宮,哪裏有錢!黃河決口都不填,倒是要修這個修那個,開心得很!”

  陳嬌不免神色一動,“什麼黃河決口?”

  她畢竟久居深宮,對外間事也就是靠桑弘羊這樣的侍中談起來,長安城裏的事,消息來源還多一點,地方上的消息,就是劉徹收到都很慢,就不要說陳嬌了。

  桑弘羊看了陳嬌一眼,低聲說,“那還是武安侯在世時候的事了,十六郡受災……老百姓流離失所,可就因爲沒淹到武安侯的地,他就報了沒事。當時以他的威勢,這件事倒是被壓下來了……可……”

  那時候正是朝廷裏爭得最激烈的時候,竇嬰和灌夫一個是四處奔走一個是身陷囹圄,居然沒有人得到對付田蚡最寶貴的消息。陳嬌聽了都不禁大驚失色:“這是多大的事!河水改道,有多少人要民不聊生?武安侯真該死!”

  再想想,亦不禁歎息:只怕那時候,田蚡也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修河是大事,這麼一鬧,朝廷裏的爭鬥是肯定要停下來的,說不定就給了竇嬰翻盤的機會。天下事就是這樣,一環扣一環,有很多後果,都不是當事人自己可以想像得到的。

  自然打發桑弘羊,“讓你在陛下跟前露露臉,去和阿徹說一說這件事吧。”

  桑弘羊卻不肯去,他跪在地上請陳嬌,“這件事出自小人的口,肯定是沒有您說更能入陛下之耳。河無小事,還請娘娘出面分說。”

  看來,提起黃河決口這四個字,倒也不是無意,桑弘羊也是用過心機的。

  陳嬌雖然不至于爲這點心機所觸怒,但卻不得不表現出她的掌控力,她掃了桑弘羊一眼,含笑說,“你是河邊人?這件事,倒是很上心啊。”

  桑弘羊趕快也作出了馴順的姿態,他給陳嬌磕了兩個頭,才自白,“小人出身洛陽,雖然家中未有從農,也算大賈,但父老鄉親都是河邊住戶,河水改道泛濫,傷的都是民生,故此出此下策,請娘娘恕罪。”

  大商家之子,離家多年,還這麼惦記河事,可見的確是有憐憫蒼生的心地。陳嬌對桑弘羊的評價又高了一點,私底下和聲音感慨,“此子成就,應該不止于一個大農令才對啊!真是耽擱了!”

  過了很久,聲音才回她,“黃河這樣的小事,你就別來吵我了。”

  隨著時日過去,在鬥倒王太後之後,聲音就像是陷入了一場沉眠,她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不關心陳嬌所關心的這些話題。黃河、匈奴、天下事……這些事,聲音是真的不感興趣,她的天地就只有這麼小小一片,彷如一個限定了的四方天,未央宮外的心機,陳嬌就是用了,她也不評價好壞。或許是不懂,又或許只是真不在乎。

  她曾經很怕聲音會就這麼漸漸沉默下去,可時日久了,又覺得她這樣無形無質,在自己心湖上空沉睡,實在極爲可憐,或許早日離去,也不失爲一種解脫。但這想法她無法形諸于口,只能暗藏心中,等待著聲音也許靈機一觸的體察,不過,到目前爲止,聲音所回饋的也就只有我一片沉默,陳嬌不知道她究竟是裝聾作啞,還是真的已經衰弱到了沒法兩相感應的地步。

  她只好歎一口氣,興味索然地敷衍桑弘羊,“好好,你分量不夠,我就找一個有分量的人來爲你開口。”

  怎麼說,這個小侍中也跟椒房殿眉來眼去有五六年了,不適時露一露手裏的底牌,也很難震懾住這個心懷丘壑的能人。

  轉過這個月,孔安國居然上書說起了黃河改道的事——他會管這樁閑事,令桑弘羊非常詫異。陳嬌又在劉徹跟前提了一句,劉徹查證一番,不禁大爲恚怒,私底下和陳嬌說。“武安侯真是死得早!”

  武安侯的確是死得早,卻又死得一點都不無辜,身爲天子舅舅,還和淮南王眉來眼去,當時好在王太後已經去世,不然還非得被弟弟連累不可,就說爲金家和淮南王的婚事穿針引線,居心就非常可議。陳嬌不予異議,只說,“田蚡固然是死有餘辜,可你這個天子的耳目,也實在是太閉塞了。要不是桑弘羊有勇氣進言,這件事還不知道要被捂多久呢。”

  她是爲了體現桑弘羊,可劉徹聽在耳朵裏,又覺得陳嬌說得有道理:“消息傳遞不便,我這個天子也和農夫有什麼區別?只能靠小道消息,來收獲前線的戰報了。”

  的確,現在劉徹心裏,也就只能裝得下匈奴了。按理來說,李廣的軍隊應該已經和匈奴人發生接觸,就不知道是一觸即潰,還是起碼能和匈奴人互有勝負。現在整個大漢上下,只要是知道這一場戰爭的人,自然也都對這位老將寄以了厚望,他能分得出心來安頓河道諸事,都已經算得上是很沉得住氣了。

  就是陳嬌都有幾分懸心:一樣的事再來一遍,天知道是什麼結果?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衛子夫有哪一步走錯了?還不是被她算得凄凄慘慘,這種事變數實在是太多了,就算這一場戰爭結果如何,對陳嬌本人沒有影響,但身爲大漢子民,她自然也是只盼著贏,不去想輸的。

  就這樣等到六月下旬,先來的反而是壞消息:李廣雖然作戰驍勇,但畢竟寡不敵衆,竟爲匈奴所擄,要不是他自己騎射過人,又有韓嫣接應,這一支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公孫勝、公孫敖方向得到的消息也不大好,至于衛青,更是如泥牛入海,一點都沒有音信。

  劉徹只好自我安慰,“怎麼說還是成就了韓嫣的!”

  這一次,韓嫣雖然沒有扭轉戰局,但他手中那支軍隊的確還是留下了一些匈奴人頭,至少不至于無法向主和派交待,劉徹面上也有一定的光輝:有了戰功,那就不能說是佞寵了。

  等到七月,慢慢地有謠言傳到京城:說是衛青帶了隊伍,是一路打到了匈奴人的祭天聖地龍城,因爲實在是太深入敵後了,消息傳不出來。其實打進了龍城不說,還在當地和匈奴人激戰,雖然漢軍也有死傷,但居然也留下了千餘條匈奴勇士的性命。

  劉徹根本就不相信,甚至還很生氣,“這都什麼事兒!誰胡說八道!現在倒好,衛青要是敗了,朝野間豈不是看他就要更不順眼了?本來沒罪的,現在罪都要多加重一等。”

  就算衛青上位主要是靠陳嬌的提拔,要不能得到劉徹的喜歡,他能第一次出征就領萬人大軍,有將軍銜頭?

  陳嬌當然要比劉徹樂觀得多了,“民間的消息,一般都是有七分真,三分假。我倒覺得衛青有可能立下這麼大的功勞。”

  劉徹看陳嬌的樣子,就好像剛剛生吞了一枚雞蛋,過了半天才說:要和你說的一樣就好了!

  結果十多天後消息傳來,真和陳嬌說得一樣,除了斬首數是七百多之外,同民間傳來的消息比,竟沒有多少不同。

  其實,比起漢軍動員的人數來說,這七百多人頭不過是滄海一粟,可就算是這樣,長安城也陡然就喜氣洋洋,陷入了節日的狂歡氣氛之中,就是王太後知道了都很高興:“從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開始,就有擊退匈奴的希望,只是當時國力單薄,不得不以絲綢財物虛與委蛇,如今能夠完成幾代人的心願,真是上天降下的福氣!”

  結果好消息還是接二連三:緊接著過了幾天又傳來消息,韓嫣在下谷一帶也有斬獲,這一次匈奴人死傷了五百多人,雖不如衛青戰績驚人,但也算是個極好的消息了。

  劉徹當晚就出城去文帝廟祭祀,有話交待:回來在長門園歇一晚上,便再去陽陵和父親說說話。宮中連洗衣宮人都露出笑臉,不少見識過韓嫣、衛青風采的人,私底下都偷偷地傳誦兩個青年將軍的英姿。陳嬌的十三妹和十五妹被家裏人送進宮來,都是又驚又喜,恨不得抱住陳嬌的大腿大哭一場:陳家族人不少,也不是每個女兒家都能嫁給將軍的。

  不過陳嬌卻沒了形于外的喜色,打發走了兩個妹妹,就在小花園裏緩緩地繞著圈子,背著手,眼底一片雲霧,散都散不去。

  楚服進來通報的時候,就不禁站在遠處望著陳嬌好一會兒,才上前輕聲說,“娘娘,侍中東方朔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告娘娘。”

  陳嬌神色一動,略作沉吟,便說,“讓他進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49 PM

83 策對

常年在椒房殿裡,也不是沒有出入外臣。陳嬌雖然自己把宮妃們管得很嚴,但得了閒,也經常把桑弘羊、衛青等人,叫到椒房殿來。桑弘羊這個人瘦瘦小小的,又生得其貌不揚,劉徹連一眼都懶得多看。他也深知陳嬌和桑弘羊接觸的用意:春陀這種貼身伺候的近人,陳嬌是不可能和他們多加往來的,即使是夫妻,也犯了帝王的忌諱。但她又想要,也應該要掌握自己的近況,比起私底下傳遞消息,陳嬌的作風倒也特別,居然就直接經常把桑弘羊叫到椒房殿來問話了。

衛青就不必多說了,劉寧年紀還小,不能冒風,他和他兄弟衛長君蒙陳嬌殊恩,可以經常進來看望小公主,不過,這兩兄弟的作風也都非常謹慎,看了人就走,從來不敢多加勾留。也就是年前衛青領兵之前,皇后把他叫進去申飭了一番,轉過天調令就下來了。這裡面影影綽綽的文章,有心人也不是讀不出一個眉目。

不過,衛青和衛子夫一樣,都是走的眉目婉約路線,雖然如今戰功彪炳驍勇善戰的名聲已經傳開了,但相貌那是改不掉的。東方朔就不一樣了,這個壯漢要比劉徹生得還高,相貌堂堂一臉的鬍鬚,雖然被劉徹以俳優看待,但單從外貌來說,這個人從武倒是挺合適的。

陳嬌也不敢怠慢,她在廊下見東方朔,身邊除了楚服之外,還有七八個侍女雁字排開,大家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劉徹要犯醋意,也好從中分說。

心裡又不禁嘆了一口氣:要不是因為母親還在和她慪氣,不然又何必這麼麻煩?直接到公主府上坐一坐不就完了。自己一個內命婦,的確也不好老見外臣……

「娘娘平安康健。」東方朔也很識趣,這個人雖然風流知名,但對著陳嬌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就好像沒有見到陳嬌的美色。行過禮先扔出了一把刀來,「娘娘處境危殆,下臣不才,願為娘娘分憂。」

這些年來想要走陳嬌路線的人也不少了,這麼直白不顧忌的也還是第一次。陳嬌揚起眉毛,不免看了看左右宮人,見眾人都盯著東方朔不放,唯獨楚服露出一點深思之色,但眼神也還是繞著東方朔精壯的身體打轉,她不禁就微微苦笑起來。

現在椒房殿裡的宮女,多半都是文帝竇太后給她留下的遺產,四五十歲的人了,見到男色還是禁不住這樣表現,可見深宮怨女,久曠之下,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回事。陳嬌不禁對楚服浮起微微歉意:大齡宮女不必多說了,她年紀還輕呢,也有二十多歲了,正是想男人的時候,難怪見到東方朔,腦子都要飛了。

不過,這位詞臣的男色也的確誘人,見慣了那些眉眼精緻舉止安詳和順的美少年,乍然一看這個山東大漢,陳嬌都要多給了幾眼,才若無其事地說,「你這是突發驚人之語啊,東方朔,你就不怕我的怒氣嗎?」

只這一句話,已經將場面又抓到了手中,提醒東方朔:你表現再離奇,也不過是為了取悅我陳嬌而已。想要反客為主,把皇后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沒有那麼簡單。

東方朔就是對住劉徹,都沒有感到過這種迫力。陳嬌一雙眼冷得像冰,就算聽了自己的開場白,也都不肯配合地給出一點反應,倒搞得他有一點下不來台,竟僵在那裡,頓了頓,才勉強說。「下臣進宮服侍,已有六年了,這六年來冷眼旁觀,椒房行事,是處處出人意表,可又處處都透著深意。」

見陳嬌唇角似乎牽起了笑意,他受到鼓勵,也更揮灑自如了一點,又說。「只看娘娘將堂邑侯世子和隆慮侯託付給車騎將軍,不過半年而已,兩位貴人已經幾乎脫胎換骨,作風大改。就知道娘娘洞明燭照,心中大有丘壑。以娘娘的明鑑,聽到東方朔的這句話,應當是大喜過望,待我若上賓才對。若是娘娘因此勃然大怒,那麼東方朔識人不清,就是受到懲罰,也是自作自受,又有什麼好怨人的呢?」

也算是圓得過場面了,能看出現在陳家的尷尬,眼力也是有的。上過正經的奏章,雄心是有的,主意也都有一定的道理,能力是有的……

沒想到劉徹也真是夠粗心的了,東方朔雖然可能不是宰輔的材料,但做個地方官的才具是有的,就為了需要一個人陪他解悶,他就硬生生地為走了寶,還有臉和她叫人才匱乏。

陳嬌想起來都不禁要笑,她忽然一下鬆弛了下來,擺了擺手,隨意地說,「你倒是挺有眼光的,局勢不必說了,本宮心裡有數,你這次進來,總是帶了主意進來的。就給本宮支支招吧。」

東方朔滿腹言語,全都悶在了肚子裡,別提有多難受了,他大著膽子看了陳嬌一眼,見陳嬌一臉微笑,竟似乎是雲淡風輕,心中不禁大凜:這麼多年來不顯山不露水,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和劉徹還不一樣,沒有打匈奴平天下的野心,想要握住皇后的軟肋,看來已不可行,為今之計,只有全盤奉上肚子裡的這點草料,等著她可能的賞賜了。

就是在劉徹跟前,他也從不曾這麼狼狽。東方朔嚥了口悶氣,他輕聲說。「娘娘明鑑,如今只能在韓嫣沒成氣候的時候,把他招回來了。」

這個結論,和陳嬌心裡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

她不禁嘆了口氣,低聲道,「看來,也就只有這條路可以走啦。」

沒等東方朔繼續說話,便又抬起聲音吩咐楚服,「你送東方先生出去吧!」

她笑著看了楚服一眼,壓低了聲音調侃,「不要說我不疼你!」

四周的侍女頓時捧場地笑成了一片,楚服雙頰暈紅,平時那淡然冷漠中的英氣已不復見,她白了陳嬌一眼,卻還是步下殿去,輕聲細語,「請先生移步。」

東方朔很有幾分無奈,卻也保持了風度,沖楚服微微一笑,又給陳嬌行了禮,這才退出了宮殿,去得遠了。

陳嬌沉吟了一下,又吩咐從人,「去清涼殿等著,要是那邊人散了,問問陛下,是我過去,還是他到椒房殿來。」

#

劉徹本來今天是沒想著和陳嬌在一起的,龍城大勝,不管怎麼說是個絕好的消息,就算斬獲不多,始終那是匈奴人的祭天聖地。這一戰的象徵意義其實大於實際意義 ——不過,就算是實際意義,也實在是太令人振奮了:幾十年過去,秦二世而亡之後,終於又出現了一員猛將,能夠在野戰中將匈奴人斬於馬下,並且反守為攻,去侵略匈奴人的土地了!

前一段日子過得實在是太患得患失,太緊繃了,李延年已經為他準備了幾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據說個個都身懷絕技,雖說劉徹有幾分興味索然,但他現在也不能隨意離京行獵,除了美色之外,也就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娛樂這個疲憊的帝王了。

不過,陳嬌也一直很少在這種時候過來打擾他的,兩夫妻之間已經形成默契,就好像一對交頸的鴛鴦,親熱了一段時間,就分開一段時間。所以劉徹也還是很看重陳嬌的邀請,換了一身衣服就進了椒房殿,一路上還聽春陀和他說了幾句話。

「怎麼,是東方朔忽然間說了什麼冒冒失失的話?」一進殿他就問,又免不得為東方朔辯解一句,「這個人就是這樣不著調子,你也不要往心裡去,要是實在生氣,就把他趕回老家吧!」

其實他也算是寵愛東方朔了,可面對陳嬌,孰輕孰重那自然是不必說的了。劉徹雖然殺伐果斷,對列侯人家從不容情,但在他真正看重的人跟前,有時候又軟得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我沒有生氣。」陳嬌只好笑著說,她拉著劉徹到自己身邊坐下,又將猶豫露在面上,過了一會,才輕聲說。「東方朔過來,其實就說了一句話。他說,最好是把韓嫣招回來辦婚事了。我想來想去,也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劉徹一愣,他本能地反對起來。「這怎麼行,韓嫣好不容易在北地干出了一點成績——」

這話又斷在了帝王的喉嚨裡,他驚愕地看了陳嬌一眼,忽然間意識到:雖然陳家自己沒有什麼能人,但如今北境兩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卻都和陳家沾親帶故,事實上也是依附陳家的裙帶關係,才能爬到如今這個位置上。

當然,面對匈奴人的威脅,就算現在一百個能打仗的將領全都姓陳,劉徹也肯定會用,但真正的聰明人,是在火星閃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要澆一桶水上去了,是決不會讓星星之火,有燎原的機會的。

兩個陳家的親戚,這是實在過分了一點,不說將星之間可能的碰撞,就說帝王心地,現在自然是千好萬好,可等兩個將星都功成名就凱旋歸來了,賞無可賞,到時候,這大功就不是福,很可能是禍了。

可現在北疆真是求才若渴的時候……

劉徹看了陳嬌一眼,正要說話時,陳嬌忽然又微微一笑。

她揚起臉向著劉徹,溫暖而堅定的說,「後來轉念一想,又覺得其實也不必這麼搞。當時把妹妹說給韓嫣,一個是看他人才,一個也是讓他不至於備受別人的欺凌……」

這別人除了王太后一派還會有誰?

陳嬌繼續說。「現在韓嫣自己建功立業,兩個擔憂也都不再是擔憂了。我看,這門親事很可以就這麼算了。」

劉徹是千想萬想都沒想到這個答案,他一下把陳嬌抱進了懷裡,心懷激盪,輕聲說,「嬌嬌!」

那無限的痛愛、感激、知己、憐惜,似乎只能隨著這兩個音節噴薄而出,他久久都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地摟著陳嬌,半天等情緒平復下來了,才說,「龍城大勝,是大吉之兆。我看也是上天的啟示,我看,也到了立太子的時候了!」

畢竟是多年夫妻,劉徹對她,也實在沒得說了。

可不知為什麼,陳嬌又從心底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疲憊,她無聲地輕嘆了一口氣,才低聲說,「好,全憑你的安排。」

不過,和他們所安排得都不一樣,韓嫣似乎命中注定和陳家十三姑娘有緣分,第二天消息就送到了京城:在斬首五百的那一場下關遭遇戰中,雖然部屬們已經取勝,但韓嫣卻也受了穿腹重傷,如今已經陷入高燒,就算能恢復過來,想來也已經不可能再領兵作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30 02:36 AM 編輯

84 歷史

這一年秋天,大漢的天空也露出了少有的晴色。除了龍城大捷之外,長安城裡也緊鑼密鼓地操辦起了冊立太子的大典,一併收到蔭庇的還有劉壽養在一道的小妹妹劉寧,這兄妹倆在椒房殿長大,身份自然不同,劉寧身為天子長女,在封地上也佔了便宜,劉徹給她的封地,比陽信公主、館陶公主的封地還要好,直接就封在了齊地的當利,這地方產鹽呢,長大後小公主金山銀海的,錢是怎麼花都花不完的了。

大長公主和陳嬌談起來,也覺得高興——衛家從上到下都是陳家的附庸,衛家有面子,就是陳家有面子,劉寧得寵,就是椒房殿得寵。天下人都懂得這個道理,大長公主自然也不會例外的。

「你現在是再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她就和陳嬌說,眼神先飄向陳嬌的小腹,又飄了開去,卻是不置一詞——大長公主年歲大了,也越來越懂得有些事情是不應該多提的。「除了韓嫣的事,到底還有幾分遺憾之外,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事?」

其實就是韓嫣的傷,對陳家來說也都是恰到好處。韓嫣自己恐怕覺得壯志難酬,很有幾分鬱悶,但也就是因為他必須回長安養病,據說一輩子都不能再上馬作戰了,他和陳家的婚事,才得到劉徹的親口許諾,還沒有黃呢,就已經又擺到了日程上來。

「十三妹沒有怎麼樣吧?」陳嬌就問大長公主,「這也是她命不強。」

十三姑娘和十五姑娘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族人女,性情溫柔惇厚,就算心底也不是不遺憾,但木已成舟,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在陳嬌跟前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對,只說「韓郎能平安回來就好了」。

「人倒是沒有什麼大事,看起來就是比從前瘦一點,多了一點風霜之色。」大長公主沉吟著說——她自然是見過韓嫣的。「受了那麼重的傷,三四個月也可以下地走路了。要不是大夫言之鑿鑿,本人也說傷口經常作痛,我看起來就和沒事人一樣……」

陳嬌是內眷不好隨便出門,大長公主就沒這個限制了,她根本都不知道陳韓兩家的親事曾經可能出現變動,韓嫣一回京城,就帶著堂邑侯親自登門看望,顯得又親熱、又愛重這個立下了次功的年輕將領。回來對陳嬌也有自己一套說辭,「本來就受寵,現在又立了功,還能少得了他的前程?不能上陣最好,軍隊裡有衛青在了,我看,你和阿徹說一說,讓韓嫣當個地方官也好,當個中朝官也罷,棄武從文,有軍功在先,誰說他年不是又一個竇嬰?」

第一等的聰明人調整戰略,第二等的聰明人就覺得這是天賜的運氣,「本來還擔心兩將相爭,自家人失了和氣……」就看不到十年後的事了。陳嬌聽著大長公主這樣說話,只是笑,「是啊,真是運氣好。」

倒是她那兩個稍微有些成器的哥哥十分惋惜,陳季須和陳嬌說起來,是恨不得跟著衛青一道去了龍城,橫掃六合宇內,立下不世功業,為陳家光宗耀祖。

「從前是我不懂事。」也不知道衛青用了什麼手段,這兩個連竇太主都拿他們沒辦法的二世祖,現在倒還真有模有樣起來。「現在曉得以前的糊塗了,也知道了妹妹的不容易。想要洗心革面,又不知道從何開始,不如妹妹給我一個職司,我也就跟著認真去做,讓大家看看我的決心吧。」

要是在從前,陳嬌自然是求之不得,現在就只好苦笑。「你還是和東方朔多混一段時間,想一想現在的局面,適合不適合出仕吧。」

東方朔、桑弘羊做了這麼多年侍中,倒也都有了自己的結果。桑弘羊因為興修黃河的建議,在劉徹心底留下了一點印象,龍城大捷後劉徹緩出手來,想了想,索性派他回洛陽去興修水利。東方朔呢,也因為這一句話展現出了自己過人的機靈勁兒,現在多少有向實職官轉變的苗頭,可他自己又想走賈誼的路子,雖說自己還沒定心意,但這個人素來是聰明伶俐,他很明白自己上位背後有陳嬌多少人情,和陳家走動的腳步,也要比以往頻密一些了。

「還不是因為楚服不斷在我身邊說他的好話。」陳嬌和劉徹提起來,自己先笑得花枝亂顫。「母親多少也聽進去了一些,對他也就有幾分另眼相看,要不是楚服畢竟出身低微,東方朔又風流成性,不然,倒是一段良緣。」

但凡是當紅的外戚,肯定是少不得有人依附的,竇氏、田家最風光的時候,都有竇半朝、田半朝的外號。陳家雖然有衛青、韓嫣,桑弘羊、東方朔之輩,但無奈陳午多病,本家無人入仕,陳家始終難成氣候。劉徹倒是不忌諱陳家和他的幾個侍中勾勾搭搭的,只要別上到三公的高度,這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這個東方朔的確也不是良配,這五六年來,身邊的女人是一年換一個,楚服就是出宮跟了他,那也長久不了的。」劉徹想到楚服居然也動了春心,不禁也有幾分好笑。「就像是司馬相如,為人才華是有的,可惜在女色身上都是敗筆。將來後世,恥笑他們的人是少不了的。」

丈八燭台照不到自己,陳嬌簡直要笑暈過去,她罕見地真被逗樂了,伏在劉徹身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才抬起頭問劉徹,「你以為你自己好得到哪裡去呀?阿徹,未央宮裡那些美人不說,上林苑裡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雖不說荒淫好色,但比起東方朔來,你可沒什麼好誇耀自己的。」

「這哪能一樣!」劉徹振振有詞,「姬妾是姬妾,妻子是妻子,我對你難道還不夠好?」

他一下摁倒了陳嬌,在她耳邊輕聲又戲謔地問,「我還有哪裡對你不好?你說,你說呀!」

陳嬌左思右想,也覺得自己如今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地方了。後宮三千,三千人要在她跟前低頭,君王專寵,太子如己出,養女封邑、義弟官職,姻親嫁娶……再再都是不完美中所能達到的最完美,她也只好淺笑著承認,「是,陛下待我好,我可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

劉徹便滿意地放開了陳嬌,順著她潤滑的黑髮,笑著說,「我待你可要比你想得更好得多了,等明年三月上林苑修好了,我們去那裡住兩個月,誰都不帶,我就帶你和阿壽、阿寧,我們一家四口,好好地休息一段時間!」

頓了頓,又想起來說,「對了,太史令說,阿壽這個名字不大好避諱,畢竟實在是太俗。我想也對,就給他改了一個據字,用的人會少得多。私底下還叫阿壽也不要緊,官面上也比較好辦事。」

這等小事,天子自然是不在意的,過了一會兒,見陳嬌始終不曾回話,才有幾分吃驚,他看了陳嬌一眼,見皇后神色竟有十分茫然,她精緻而美麗的面容上似乎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令人難以劉徹的神情就嚴肅起來了,他直起身子關切地問,「怎麼了?嬌嬌?怎麼忽然——」

陳嬌猛地回過神來,她迷惑地搖了搖頭,「就是一下走了神……」

又有幾分感慨,「唉,一轉眼,這麼多年啦!」

原來是起了歲月之感,劉徹不禁悶悶地笑起來,又端出模範丈夫的架子,撫著陳嬌的秀髮輕聲說,「這麼多年又怎麼樣?剛嫁進來的時候,還是一朵青澀的花骨朵兒,現在盛開啦,等到三五十年以後,你成了老太婆,我也就是老太公了,那才真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以陳嬌的眼睛看出去,劉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倒是有十足的真心真意。儘管這些年來,兩夫妻間也有若即若離的時候……但這一輩子,他待她也的確是情深意重了,一個帝王能為皇后做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挑?

可是不知不覺,耳邊又響起了衛子夫臨終前的絮語。

阿徹對我千恩萬寵,衛氏一族繁榮昌盛。我活著獨霸天下,死後也極致哀榮。你贏了我有什麼用,往後二三十年,你隨時有可能輸……

衛子夫不愧是她陳嬌一輩子的對手,就算她早已經去世數年,但依然能對陳嬌的心境造成影響。尤其是此時此刻,當她佔據了劉徹的千恩萬寵時,陳嬌亦不由得想到衛子夫的這句話,而令她極為驚恐,極為不適的是,她甚至指望下一個對手儘早出現。

儘管部署多年,令她、令陳家如今已經是進退裕如,立於不敗之地,儘管如今她應該已經心滿意足,盡情享用著自己的勝利。但……

翌年正月,劉據被立為太子,三月,上林苑竣工,劉徹帶陳嬌往上林苑過去,隨行者就有大病初癒的韓嫣。這還是韓嫣和陳嬌多年之後,再一次照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50 PM

85 金屋

韓嫣雖然身體才好,但倒是抓緊辦了婚事,他在劉徹身邊又得到了一個兩千石的高官,不過這一次,這個位置就坐得比較穩了。得官後不一個月,就和十三姑娘完婚,他因為身體不好,只能偶爾到清涼殿和劉徹說話,卻很少過夜留宿,倒是韓夫人經常進宮向陳嬌問好,是以雖然沒有見面,但陳嬌對他的近況也不是一無所知:劉徹對匈奴戰事相當關心,雖然下關之戰宣告結束,但衛青人還在邊境未回,李廣又是戴罪之身,要問匈奴的事,誰還有比韓嫣更清楚?現在他漸漸倒是擺脫了佞寵的名聲,十三姑娘還有點忐忑,恐怕韓嫣會失去劉徹的歡心。

  不過,只看劉徹對他態度親密依舊,韓嫣才痊癒沒有多久,就又把他帶到身側,還和從前他當侍中的時候一樣行事,就可以知道劉徹這個人,其實還是很顧念舊情,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老情人,倒是要比對他即位後的那些新寵好得多了。

  陳嬌看了韓嫣幾眼,倒也明白個中緣由:他本來就生得健朗俊秀,經過在北疆一番歷練,更是多了一絲草莽鐵血的氣息,就是東方朔和他比起來,都少了幾分真刀真槍拼出來的男人味。劉徹這個儒雅書生就更別說了……一樣都是寵幸,劉徹肯定是才貌並舉,就是韓嫣沒有和他的舊情,冒起的速度,也一定會比別人更快的。

  這一次到上林苑,所見就要比從前更開眼界了。從前劉徹他們帶著陳嬌到上林苑的殘址上行獵的時候,那不過是一片灰撲撲的殘垣斷壁,偶然有些屋子,也都破敗得不能住人了。後來七八年間,陳嬌從來都沒有走過這個方向,才出長安城門,她就坐不住那顛簸的馬車了,而是坐到劉徹身前,由得他指點這一路盡善盡美的樓台屋宇,還有那花木扶疏的美麗風景——正是晚春時候,在這經過整修的黃土路上徐徐打馬而行,令散發著暖意的春風吹著鬢髮,聞著那似乎無處不在的花香,聽著啾啾啁啁的鳥語……陳嬌就算是再冷,也不禁要頻頻露出笑容,靠在劉徹懷裡,盡情地享用著這皇家人專用的園林。

  「方圓有二百多里。」劉徹也顯得容光煥發,他直起腰畫了一個圈,向陳嬌示意。「也不都是就給我們行樂用的。除了行獵之外,還有水師訓練的幾個池子。以及衛青他們操練軍隊也都在這裡,從前父皇老說我踐踏民田,現在就好了,這一片山頭都是我們的,明天你要是有興致,我帶你打獵去!看看你能射中一隻兔子不能。」

  陳嬌這樣的長安貴女,要是野一點的,精通騎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母親年輕的時候就很喜歡縱馬打獵,有一次還打了一頭狐狸,給陳嬌做了一頂帽子。

  陳嬌遊目四顧,也從來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覺,感覺到她也是這天下的主人,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她和劉徹一同分享的土地。她一向知道自己身份尊貴天下有數,可卻也從來沒想過,這一生在這個時候,她還能站在這裡,以皇后的身份,和劉徹並肩在這一片壯麗的風光中行走。

  就連那聲音似乎也甦醒了過來,她在陳嬌耳邊輕輕地嘆息著,像是一把小刀,輕輕地刮著她柔軟的心尖,刮出了一陣癢,一陣痛,她說,「原來上林苑的風光,居然是這麼好。」

  從前在這個時候,她已經罷黜長門,在劉徹身邊的是另一個女人,或許甚至都不是衛子夫。這一世,很多事情似乎還一樣,又似乎也已經不一樣了。

  陳嬌一時感慨萬千,似乎是本能,又似乎是有意做作——又或者在這麼多年之後,有意做作已經變成了她的一種本能,她慢慢地將頭靠到了劉徹肩膀上,感慨地說,「阿徹,這真是……」

  劉徹志得意滿,他哈哈大笑,摟住陳嬌親暱地在她耳邊道,「你還沒有看到最好的那一部分。」

  他忽然加快了馬速,將從人們遠遠地落到了身後,在這清潔而雅靜的道路上肆意地奔馳著,令柔和的風吹過陳嬌的鬢髮,吹過她在空中叮噹作響的金步搖,在她忍俊不禁的輕呼聲中,他們奔馳了有又一刻鐘,陳嬌已經遠遠地看到了遠處那一片金碧輝煌的高台,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如此華貴誇張,實實在在,他其實並沒有說什麼假話,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上林苑的富麗堂皇,甚至是未央、長樂兩宮都比不上的。

「你也真沉得住氣!」她不禁埋怨劉徹,「六七年了,都不肯帶我來看!自己一次又一次溜過來……早已經背著我享用了多少美景!難怪母親、姐姐們,甚至是劉陵都一再提起上林苑,母親還說要在上林苑裡常住——想來她們是都已經見識過了這裡的景緻啦!」

  按劉徹的說法,幾乎是從長安城出去,涵蓋了終南山的一大片區域,都成了皇家園林,這些達官貴人日常出行,在馳道兩側又哪能見識不到這近在咫尺的美景。反倒是陳嬌、王太后,因為位高權重難得出行,只是去驪山邊小住,都算是大動干戈了,這幾年來,是根本都對上林苑茫然不知。

  劉徹的心情顯然相當不錯,他帶著陳嬌在殿前下馬,徐徐拾級而上,又指點給她看,「那一片是犬台宮,養了些狗,那裡種了不少南方來的果樹,再過一兩年,也就可以結果了。那是承光宮……還在建了,現在全都建好的也就是宜春苑而已,這就是御風台……」

  他逐一指點,又引著陳嬌獻寶一樣地走進主殿,「這是儲元宮,以後在這裡議事而用。那是陽明殿,我這幾年過來要住宿,都睡在這裡。」

  還沒等陳嬌問,「你的那一群美人,都住在哪一片。」劉徹就又推著她走了幾步,指著陽明殿,一重小小的、金燦燦的屋宇說,「那是我給你準備的屋子,你猜它叫什麼?」

  陳嬌的眼神早已經被它吸引,被那一片在陽光下幾乎是刺眼的金色給完全迷住,她屏住了呼吸,全然訝異地欣賞著這一小片蕩漾的、流動的、純粹的金色,就是那聲音都被鎮得惘然失語,在一片寂靜中,她夢遊一樣地跟著劉徹,穿過迴廊來到了這一間三重小殿跟前,這建築並不闊大,它也闊大不了——就連屋頂的椽子都貼了銅箔,這一片金色,是貨真價實用銅錢堆出來的顏色,這間屋子根本從裡到外都貼了金!

  她偏過頭去看劉徹,雙眼瞪到了極限,幾乎是機械地反映著劉徹的表情。是的,他顯然為她的愣怔所取悅,更加得意了起來,而這深棕色的眼睛裡,也的確寫滿了沉甸甸的深情與應許,她察覺到劉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摟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手臂垂下來,牽起了陳嬌的手,在半空中握成了一個纏綿的結,她聽見劉徹輕聲說。「若以阿嬌為婦,願做金屋儲之。我這一生說不上言出必行,可對我的嬌嬌卻是例外,嬌嬌,在這金屋殿裡,我再許你一次,我做金屋儲你,你也在這金屋中安心住下去,我與你一生一世,白頭偕老。」

  這十多年來所有心機,所有用意,所有難辨真假的深情,分不清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劉徹,為了大漢的大度賢惠,到了這一刻,似乎全都百倍、千倍地回到了陳嬌身上,她曾經多少次暗笑過劉徹的自私,多少在從前的遭遇裡汲取力量,成就自己的陰謀心機、深刻謀算,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你還不夠明白劉徹嗎?就算他有深情,那也不是為你。就算這一世你醒悟得夠早,你佈局得夠早,對你他也始終都不會太好,他的甜言蜜語,不過是一時興起,你要是信了那才是傻。

  可如今在這金屋跟前,在這傳遍了天下的傳奇跟前,在這成真了的夢想跟前,在這她完全被蒙在鼓裡,絲毫沒有察覺的禮物跟前,陳嬌赫然發現,或許她的確是錯看了劉徹,或許劉徹對她,是真的……是真的……

  她也說不上來是真的有什麼,只是眼淚忽然滿溢,她哽嚥著說,「阿徹!」

  劉徹摟緊了她,他也動了感情,他低聲說,「我知道你心裡有時候不安,有時候很苦,大漢皇后不好當。嬌嬌,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說……你儘管放心,你現在總該信了吧,負盡天下人,我不會負你!」

  在這一場彼此追逐,彼此攜手,似乎靠近又似乎在不斷分離的關係裡,他沒有抓得住她,看得透她,她又何嘗不是在猜度他防備他,處處都要做到最好,不想被他挑出一點毛病。她是用全身心在事人,她想過她最終會得到什麼,是否能和衛子夫一樣善終,這一世笑到最後贏到最後的人,如果真有一個,會不會是她。

  在這一刻,在四周侍者環繞之中,在劉徹穩固的緊握、熱烈的、豪奢的告白裡,陳嬌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她在她的金屋跟前掩面而泣,已是語不成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51 PM

本帖最後由 modeloves 於 2016-1-28 07:13 PM 編輯

86 二問

金屋殿終於面世,激起的反響,自然是一石千層浪,聽說皇帝到上林苑度假,跟著趕過來的貴族女眷們,有誰看陳嬌的眼神不是又羨又妒?

平陽長公主是笑得合不攏嘴,「我說阿徹怎麼搞的,從前到了夏天,也讓我們在上林苑裡住幾天的。這幾年護得風雨不透的,原來是應在了這裡!」

南宮長公主有點微微的酸意,嫌棄南宮侯,「要是有阿徹三分就好了,成親到現在,連我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不要說金屋殿,就是一枚玉珮都沒有送過。」

隆慮長公主畢竟是陳嬌的嫂子,兩個人關係本來就不錯,現在太后被架空,她和陳嬌往來得就更密切了,這種客氣話,倒還不必她來說,她就是捂著嘴笑得揶揄,等人散了私底下謝陳嬌,「現在夫君是懂事得多了,至少也懂得不在家裡亂來。」

在外面是不是還亂來著,陳嬌簡直沒有心思去問,陳季須還好一點,陳蹻因為是小兒子,被寵得更無法無天的。現在懂得場面上撐住,已經是很好的開始,接下來的事,自然有韓嫣等人為她去操心。

劉陵眼波流轉,笑得很有深意,「娘娘真是有福氣的人,不過這一次來上林苑,您可食言,沒帶著劉陵,要劉陵自己過來參見呢。」

陳嬌不禁一怔,才想到幾年前劉陵就提到了上林苑,想來那時候,她已經是收到了風聲。

這個翁主,消息果然是靈通,比幾個長公主都還知道得更早。這句話說出來,倒是又賣了好,又顯得自己貼心,雖然收到風聲,卻沒有破壞陳嬌的驚喜。

大長公主就更不要說了,進來先嘖嘖連聲,感慨了一番,才半真半假地問陳嬌,「我的宮室呢?說要給我的,可不許反悔。」

陳嬌白了母親一眼,「您就住這裡吧,到了白天,光是牆壁就能把人眼睛晃暈。」

的確如此,劉徹給的這一間金屋雖然家具齊備,但到了白天根本就不能呆在屋裡,陳嬌在上林苑裡的這幾天,住的還是劉徹自己的陽明殿。

大長公主就不喜歡陳嬌說話的語氣了,「阿徹這麼疼你,你以為這間屋子下來要多少錢?我看四五百萬金都止不住!還這樣說,言下之意,好像這份禮不厚似的,在阿徹跟前不許這麼說話,免得寒了天子的心。」

從前為了治病,九千萬錢花了也就花了,四五百萬錢雖然駭人,但也還沒到陳嬌出不起的地步。陳嬌想要和母親抬槓,又覺得壞了她的興致也不好,她只好無奈地說,「我又不是孩子了,當然知道在阿徹跟前該怎麼說話,您就只管放心吧。」

又讓人,「把太子叫過來,陪著外祖母去他的住處走走。還有當利公主,也都喊過來好啦。」

天家出行,氣派是大的,劉徹帶著陳嬌先來,後頭跟著的還有太后並眾妃嬪,陳嬌難免要去侍奉太后,在宜春苑裡找了一處風景宜人的地方,眾位宮廷命婦坐下來聽曲子看歌舞,等劉徹去獵了野味回來,大家讚頌一番劉徹的勇猛,再把這幾隻兔子烹飪了吃掉,才算是享過了模範般的天倫之樂。

王太后年紀大了,心境也越來越平和,現在已經絕口不提朝廷裡的事,對陳嬌當然也越來越和氣——她一直都不知道劉徹為什麼忽然和她疏遠,還當是因為田蚡的表現。這件事和陳嬌倒沒有太大的關係,人在失意的時候,還是懂得感念雪中送炭的人的,現在雖然陳嬌有了金屋殿,太后也沒和往年一樣泛酸,反倒是第一個提起來,向著長公主讚許陳嬌,「也就是皇后才配住在裡面了。」

王夫人、李夫人,劉美人等後宮佳麗,沒有一個人敢在面上露出一點妒忌,都忙不迭拍陳嬌的馬屁,「娘娘非但賢惠大度,更是寵冠後宮、豔冠群芳,天下除了娘娘,有誰還更配得上殿下的痛愛呢?」

陳嬌只好微笑以對。

還是隆慮長公主為她解圍,「韓將軍身體不好,不曾隨陛下去行獵,不如我們請他過來,讓他說說戰場上的事吧。」

大家稱讚陳嬌,也都稱讚得口乾舌燥的了,現在正好有個出口,當下都齊聲贊是,於是王太后命人請了韓嫣過來,這一次,她是真的和顏悅色,未曾笑裡藏刀了。

韓嫣便低垂著眼,在一群貴婦欣賞的目光中,穩重地說了幾件西北的趣事,眾位貴婦人都聽得很入神,王夫人、李夫人等後宮姬妾,看韓嫣尤其專注,眼睛裡好像恨不得伸出一隻手來,能把韓嫣抓到自己的屋子裡去,那就是最好了。

這幾個妃嬪的確也都不是很得寵,其實在後宮中,就是再得寵又如何?除非到了和陳嬌一樣的層次,不然,也就是幾個月內能夠陪伴在皇帝身邊,接下來等待她們的,就是長達一生的孤寂與忍耐了。王夫人和李夫人至少還有個女兒可以排遣,更多的沒有封號的宮人,只能等到白頭了,才有機會或許被放出宮去。

陳嬌忽然間連欣賞韓嫣美色的興致都已經失去,她心不在焉地聽著這低沉而動人的聲音,講述著一樁又一樁故事,純粹是出於自己的本能,分析著這故事間透露出的信息:李廣和衛青的關係,幾個大將軍之間的紛爭……

回過神來,又暗笑自己實在是習慣成自然:事到如今,前朝的事根本輪不到她來操心,只要有幾個代理人能為太子、為陳家說話,她在後宮中的地位,幾乎就永遠不可能動搖。劉徹的寵愛,不過是錦上添花。

說來好笑,從前她想要劉徹的專寵,想要他的第一個孩子,最終卻終老於長門,而事到如今,在她已經不需要劉徹的寵愛,只需要劉徹的一點最基本的情分時,她得到的卻要比要求得更多得多,幾乎想要再找出一樁她應該得到而得不到的東西,都已經很難。

母慈子孝的好戲不用上演,王太后看得出來,是鬆了口氣的——她好像已經餓得很了,連忙遣散大家,只留下三個女兒陪她吃飯。大長公主又要回去看她的董君,陳嬌於是一個人上了輦,回到陽明殿前,一時又不想進去,免得打擾劉徹談公務。她躊躇之下,見到韓嫣在陽明殿外站著,便吩咐楚服,「把韓將軍叫過來吧。」

韓嫣很快就過來給陳嬌行禮,「娘娘平安康健。」

「你也平安康健。」陳嬌不動聲色地說,她又看了看左右,見靠得最近的楚服,還在一丈之外,便用玩笑的口吻講,「這個傷倒是好,看不出來不說,也沒損傷你的容貌和元氣,看你康復得還是不錯的,以後是真不能上戰場了?」

韓嫣眼神一閃,他抬起眼來平靜地看了陳嬌一眼,笑了。

「有衛將軍在。」韓嫣說。「也用不著我。」

看來,韓嫣在北疆也是真的歷練出來了。陳嬌禁不住一聲笑,她又是讚賞,又是惋惜地說,「其實也不必如此,我是準備放你走的,能為國家多一員猛將,也是好事。」

「娘娘對嫣的數次提點,嫣始終不敢忘記。」韓嫣平靜地說。「上陣殺敵,固然是一生夙願,但能進能退,才是英雄本色。沒有娘娘的護航,我哪裡能到前線去呢?忘恩負義,是韓嫣所不屑為的。」

這話已經說得很透了,陳嬌自然明白韓嫣的意思,她點了點頭,輕聲說,「放心,一家人,不會委屈你的。」

她始終還有幾分看人的眼光,衛青的謙恭謹慎不是她看出來的就不說了,韓嫣的秉性,也的確沒讓她失望。如今韓衛一文一武,一內一外,對陳家已經是最理想的結果,這一次佈局,卻是沒有輸家。

韓嫣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他大膽地抬起頭來看了陳嬌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陳嬌還以為他究竟還想索取更多承諾,便微笑說,「楚服是自己人,你但說無妨。」

可韓嫣躊躇再三,卻始終還是沒有開口。陳嬌莫名其妙,她看了韓嫣一眼,便欲轉身離去。

「娘娘。」

才走了一步,就終於聽見了韓嫣的聲音。

這聲音和他平時說話的語調還不一樣,有幾分迷幻的沙啞,像是喝過了酒,從心底逃出來的一句真心話。

「娘娘還記得幾年之前。」韓嫣低聲說。「我問娘娘,您自少受到兩宮寵愛,及自長大,富有四海,寵冠六宮,卻為什麼總是不開心、不快樂。」

「當時娘娘告訴我……」他說,而陳嬌不禁閉上眼,和他一起回答。

「因為快樂對我來說,暫時還是一件奢侈的事。」

她一下又有了幾分淚意,而在遠處,金屋殿隨著夕陽映出了一道極為刺眼的光芒,她聽見韓嫣的話,溫柔卻又殘酷,就像一把最鋒利的匕首,一下就插到了她心中最深處。

「當時娘娘處境已經足夠優越,但卻的確還有危機四伏。如今娘娘坐享金屋,膝下撫育太子,六宮中無人能和您的寵幸抗衡,甚至連太后都已經失寵。」韓嫣問,「還有什麼事是您辦不到的,什麼東西是您得不到的,為什麼您擁有了一切,卻還是不開心呢?」

這句話,險些將陳嬌完全擊垮,她忽然發現,這十多年來,自己算到了每一步,算好了每一步,可卻從來沒有算過自己,她沒有考慮過自己的開心。

「是啊。」她低聲說,在那一團刺眼的金光中居然萬念俱灰,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才保持了皇后的尊嚴,沒有摀住臉低頭哭泣,她只是低沉地說。「現在快樂對我來說,或許不再是那麼奢侈的問題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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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消遣

「太子殿下。」重重宮人見到劉壽出來,先都矮了半截,恭謹地伏在地上行禮,「殿下安好。」

劉壽衝她們淡漠地點了點頭,並不動聲色。

或許是因為養在陳嬌身側,他年紀越大,性子和養母也就越像。小時候發自天然的熱情好動,漸漸為重重禮規束縛成了淡漠而疏離的禮貌。不要說在這群宮人跟前,就算在父親身邊,隨著年歲的長大,他也漸漸地少做兒女態,有了成人的樣子。

「阿壽今年都十三歲了。」劉徹和陳嬌抱怨的時候,陳嬌就笑盈盈地說。「你十三歲的時候,都已經開始準備婚事啦。他自然也要有個大人的樣子嘍。」

「一轉眼也就十三年了。」他父親拍了拍劉壽的肩膀,也不無感慨。「可比我當年還要幼稚得多了!孔安國、董仲舒他們和我說,你在課上還經常同老師爭執?」

他母后就只在一邊笑著看皇帝教太子,自己並不出聲。

自從劉據被立為太子之後,他就真的搬出了椒房殿裡,住到了盡善盡美的上林苑中。這幾年來,上林苑和京城漸漸接壤,從宮中過去已經非常方便,與其說那是皇家別院,倒不如說那是御花園的一部分。

劉徹待太子當然是如心頭肉,他把劉據安排在宜春苑居住,方便他和招攬來的各地賢才多親近親近,以便「近朱者赤」,令劉壽得以學到他們的美德。

不過,劉據還是經常回去椒房殿拜望母親,等到了夏冬兩季,陳嬌和劉徹往上林苑裡避暑避寒的時候,他就更經常去母親身邊侍奉了。和老師爭執這件事,劉據私底下就問過母親的意思,母親當面沒說什麼,過了幾天,楚服私底下和他說。

「娘娘以為,太子年紀不大,還是張揚些好,即使天性謹慎,也不必事事小心翼翼。」

劉據深以為然,自從有話直說,先生們雖然往上告狀,但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他父親肯定也是不會在意的。雖然母親從來都寡言少語,甚至有時有話也不直說,但劉據從未覺得自己離開過椒房殿的羽翼,無論什麼時候,只要見到楚服,見到椒房殿的宮人,他就好像回到了家。

金屋殿建成三年,其實根本就沒有住過人,鍍過銅的金磚,夏天被太陽曬得滾燙,到了冬天又過於冰冷。母親也就是經常過去走走坐坐,她曾經和父親在陽明殿住過一兩年,但這一次過來,是自己主動要求住到了涼風殿裡。

「孝期還沒過,避諱些好。」當時母親是這樣解釋的,不過在劉據看來,這就是她又一次言傳身教,教自己如何防患於未然了。

母親今年畢竟已經三十一歲了。

眼看涼風殿到了眼前,劉據就收斂了思緒,微微露出一抹笑來,徐徐地進了院子,正好和楚服迎面碰上——這個大宮女自從劉據搬出椒房殿,就一直貼身在他身邊伺候,但和椒房殿的聯繫,卻依然是眾所周知的緊密。

兩人目光相碰,都加深了笑意,楚服輕聲說,「陛下人在。」

劉據便知道他父親是又來找母親說話了:自從祖母過世,父親的心緒就一直有幾分煩亂,劉據來的時機不巧,偶然還聽到過幾次,父親和母親的私話。

「畢竟是母親。」父親低沉地說,「想到臨去這幾年,母子兩個人居然這麼生分,我就實在是不好受!」

母親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並不曾說話,父親又添了一句,「可想到這宮中子嗣稀少,除了一個阿壽之外,這些年來再沒有兒子……我也不是不怨她!」

劉據當時就有幾分心驚肉跳,他慢慢地退出了宮殿,連一絲聲響都不敢發出來。第二天見到父母,都有隱約的驚訝,就像是浸透了骨髓的一塊冰,經晚都沒有化,回頭想來,簡直還殘留一絲涼意。

他本來還給修成君幾分面子,現在已經漸漸和他疏遠。不用母親提點他也能想明白:自己的降生,肯定是母親和母后共同抗爭的結果,出身椒房殿嫡系,能在祖母手底下養到這麼大,真是不知費了母后多少心思。要再往深想,連母親的去世,都難說是不是祖母在背後推手。身為唯一皇孫,劉據這幾年來是走到哪裡紅到哪裡,可從他漸漸懂事以後,就覺得祖母對他,是不如別的親戚熱絡的。

人心就是這樣,一顆疑惑的種子,只要有了合適的土壤,便能自己發芽成長,漸漸地糾結進了心底。才不到半年時間,劉據對於依附王太后生存的修成君金仲,已經沒有什麼太好的臉色。

不過這一次,父皇母后之間倒不是再說什麼不能被人聽見的話題,劉據走近了幾步,就聽見父親的聲音。「守孝三年,那是沒有的事,不過也要等到明年才好辦親事。你看,是不是到了給阿壽說親的時候了?」

劉據一下就怔住了,他畢竟年紀在這裡,對男女之事也不是沒有好奇,便又放慢了腳步,可惜這裡不是他熟悉的椒房殿,他父母親是早發現了他的腳步。他父親一下就笑了,「這個劉壽!偷聽!」

時年而立,他父親是要比從前更沉穩得多了,他蓄了兩撇工整的鬍鬚,看起來要比幾年前劉壽剛記事的時候威嚴了不少。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跌跌撞撞在椒房殿裡學步,父親因為什麼事進來,一把抱起他打了幾個轉。

那時候他衣袂飄揚間,在強烈的光照中,面孔就像是個大孩子,當時劉壽總覺得他應該是自己的哥哥。但現在他就很難想像父親會作出這種事來了,他就像是一頭剛剛進入壯年的雄獅,即使是和妻兒呆在一塊,有了幾分天子柔情,可也始終都有莫測的威嚴在。而這份威嚴又建立在他對朝政的牢牢把握之上,每一次劉壽見到父親,一開始總有幾分窒息:他無法想像自己能長成父親這樣的男人,威嚴莫測,手段變幻多端,天下,似乎只是父親手指間的一個玩具而已。

他母后也捂著嘴微微地笑,又叫人,「來給阿壽擺個位置,讓李延年准備一下,等阿寧醒了,我們來看新歌舞。」

過去這三年裡,後宮平靜無事,劉壽又住到了宜春苑裡。或許是因為母后閒居無聊,又不願和那些美人爭風吃醋,反而自降身價。她也開始有了那麼一點兒不大模範:開始把興趣轉向玩樂。

後宮諸事,自然不在話下。皇后沐邑,供奉多年積累下來,也是金山銀海,劉壽出去了,劉寧年紀又還小,劉徹忙於政事,雖然對椒房寵愛不減,但有了空暇,有時候也要臨幸幾個美人解悶。對陳嬌的新愛好,除了王太后有一定微詞,宮中上下人等,都是樂見其成:他們也都的確因此而受惠良多。

劉壽還好,父親往椒房殿的腳步明顯就更勤快得多了。母后這個人,做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就連養孩子都不例外,劉壽還記得小時候在椒房殿裡睡午覺,聽到楚服姑姑和母后說,「小公主近日脾氣見了驕縱。」

「他們外婆養而不教,我不要這樣。」母后當時的語氣是很惆悵的。「雖說懂事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但也不能和鄂邑公主一樣,小小年紀,就養成了欺凌弱小的習慣。以後不許讓她們姐妹單獨相處,免得阿寧跟妹妹學壞。」

就連一個放在她膝下的公主都這樣看待,不要說劉壽了。現在她不再過問朝事一心避嫌,把前朝留給了韓大夫和衛將軍發揮,自己鑽研取樂之道,成果還能不彪炳輝煌嗎?

雜劇就不多說了,短短一年間,從民間尋訪來一百多個離奇的故事,編排成了劇目輪番上演。平陽長公主過來椒房殿的次數明顯增多了,有時候看得入神,連飯都顧不上吃。伎樂教坊這一百多個雜劇伶人,在京城權貴人家裡是紅得不得了,誰都爭搶著上門演戲,要看「皇后新劇」。

歌舞也不必說,張騫歷經多年,從西域滿載而歸,非但父皇見他,劉壽也見他,就連母后都見了他幾次,又要走了兩個女奴送給李延年。李延年潛心鑽研了半年,手中的這一支舞女隊,又成了全城紅人。西域胡舞,跳得劉壽都有幾分花了眼。

不過,母后畢竟管得嚴,他也沒敢把這妝容精緻,仙女似的謳者舞姬,給拉到自己的榻上去——他也實在是有幾分不敢,他不知道這些女兒家到底是看中了他的身份,還是看中了他這個人。他畢竟不是父親,他沒有這麼一個青梅竹馬一路走來的結髮妻。

還有各色雜耍、玩具,各種各樣精緻的首飾……在過去的三年裡,母后就像是換了個人,她幾乎是瘋狂地追逐著這些消遣,就像是要把過去十多年間的娛樂一下追回來,雖說沒有誤過正事,但劉壽卻還是有幾分擔心。

或許是因為沒有一個親生的孩子吧,生活畢竟就沒有主心骨,再抱養一個弟弟妹妹,也許能好得多。

他曾這樣思忖過,但又覺得並非如此:劉寧雖然也有快十歲了,但卻還和小時候一樣可愛貼心,也真的很得到母后的喜歡。

他也安慰過自己,或許這就是母后應有的樣子,和所有的長安貴婦一樣,縱情聲色玩樂……只要開心,又有什麼不可以?

但此時此刻,當他望著父皇身邊的母后,他始終覺得他在看著一個不快樂的女人。或許她穿著天下最貴重最華麗的深衣,佩著最輕盈最精緻的步搖,享用著天下最豪奢的富貴。但劉壽還是能從她的眉眼感覺得出來:他母后,大漢最尊貴的女人陳嬌,始終並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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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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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刺激

陳嬌也的確開心不起來。

曾經有王太后在她頭上,有衛子夫需要她提防,劉徹的心意還需要捉摸,陳家在朝堂上還孤立無援,田家虎視眈眈正要崛起,而衛家還無法為她所用的時候,她根本已經忘懷了快樂這兩個字。要不是韓嫣近乎執著地在十年前十年後都問了她一樣的問題,她也從不覺得自己是需要快樂的。

可回心一想,也並不奇怪,她這一輩子自從懂事以來,又有什麼時候是快樂的呢?

她從來都不快樂,在她最甜的時刻,她頭頂也永遠都蒙了一層陰影,如果她貨真價實是前世轉生還好,那麼她到底還是快樂過的,她還能記起那聲音和她敘述的故事,在她意氣風發的少女時代,那一個陳嬌的確是快樂的。可這一個陳嬌呢?她自己呢?

她根本就不知道意氣風發是什麼滋味,她已經太習慣深謀遠慮,太習慣委曲求全,就是在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擔心的時候,就是在現在她已經站到了這個不可置疑的高 位上,她的一生已經不可能再完美的時候,

她也總是情不自禁地想:我終究是會老的,阿徹能和衛子夫白頭,可未必能和我白頭。別看現在阿壽一枝獨秀,太子 之位似乎穩穩當當的,可他畢竟是生得太早了,二十年之後,阿徹才剛五十出頭,太子就已經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了。到那時候……

孩子生得太早,是好事也是壞事。想來當年衛子夫,恐怕就沒有這個煩惱了。

陳嬌就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她振作起精神,抬起眼望向了徐徐進殿的雜耍伶人。

這種聲色之歡,倒的確是能排遣人的憂思,可看多了其實又都還是一個樣,陳嬌看著看著就走了神,她把頭靠在劉徹肩上,望著這演滑稽戲的侏儒,唇邊一縷笑意,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多半還是出於禮貌。

劉徹一開始還專心看戲,見太子頻繁回顧母親,倒是留了心。他低聲在陳嬌耳邊問,「是不喜歡?」

陳嬌這麼多年來,對他的情緒是何等熟悉?她立刻就聽出了劉徹話裡那微微的無奈:能做的都做了,還是不開心,這也實在是不能怪他了。

館陶大長公主在下側了側身子,沖陳嬌投來一瞥,陳嬌也能讀得出她話裡的意思:閒來無事,不要破壞氣氛,掃皇帝的興。

「是早上醒來就有點頭暈。」她輕聲在劉徹耳邊說,「又在想阿壽的婚事。」

太子對母后頻繁的回顧,立刻就有了第二個解釋,劉徹片刻前的無奈和疲倦一下就全化成了笑意,「這小子,私底下纏著你問東問西了?」

陳嬌看了劉壽一眼,笑著並不出聲,等劉壽轉開眼了,才低聲說,「兒子在這裡,一會再說吧。」

雖然劉壽年紀也不大,但十三四歲,是該要為他物色太子妃了,不說別的,就算是教識宮中禮儀,籌備婚禮,這隨隨便便,也都要一兩年時間。現在不物色好人選,等到劉壽十六七歲的時候再來操心,豈不是要二十多歲才能成親?皇太子就是這麼麻煩,要是在婚前弄出了庶長子,以後就有得好折騰的了。本來已經寧靜的後宮生活,說不定還會再起波瀾。

劉徹也覺得陳嬌說得有道理,人散了以後就和陳嬌商量,「孩子到了會惦記女人的年紀,還是要定下婚事,拖得太慢,也不成體統。」

他又問陳嬌,「你覺得幾個姐姐家裡,有沒有不錯的女兒?」

看來,還是想走當年的表親結姻之路,這樣一來,劉壽的太子位肯定也就更加穩當了。

「大姐家裡不說了,她一輩子就一個曹襄,二姐生的兩個女兒都像父親。」陳嬌很無奈,「至於三姐,就陳蹻那個德性,你安心讓他做太子的岳父?天都不要掀了,本來就是舅舅了,再來一重岳父身份,太子有話也難說,倒是更難做人了。」

換句話說,就是陳嬌嫌陳蹻是個豬一樣的隊友,再說,「三姐也就是一個男孩,雖然有幾個女兒,那都是滕妾所出,身份也上不了台盤的。」

她就和劉徹捧著腦袋發愁,劉徹開玩笑一樣打趣陳嬌,「別的事,你都是氣定神閒早有準備,怎麼這麼大一件事,你和我一樣沒有主意?你仔細阿壽怨你這個做母親的疏忽呢!」

要是在從前,這多少還有些忌諱在裡面:劉壽怎麼說是當朝太子,陳嬌這個養母,恐怕沒有權力自說自話地就定下了他的婚事。不過這幾年來,韓嫣在中朝官的位置上幹得有聲有色,漸漸有成長為實權重臣的樣子,衛青更是時有斬獲,現在朝廷已經開始安排醞釀下一次對匈奴的會戰,他自然是當仁不讓的領軍大將。而衛家、韓家雖然看似有自己的主意,彼此間往來也並不密切,但逢年過節,是一定要到陳家府上拜望的。兩個主母,也經常出入於宮廷,和陳嬌聊天說話。陳嬌雖然從不問政,可軍政雙方面受到重用的,都是陳家出身的佞幸外戚,劉徹非但沒有忌諱,甚至是根本就沒想過要忌諱似的,對陳嬌的信任也就可見一斑了。這句話,倒不是試探陳嬌,是真心覺得她應該及早為劉壽物色妻子才對。

陳嬌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確是疏忽了一點,這幾年來日子都不知道過到哪裡去了。回頭看來,只有一團絢爛多姿花團錦簇似的狂歡,可就是這狂歡,夜深夢迴的時候想起來也極沒有意思。恍恍惚惚之間,只是糾纏於空虛兩個字,日子再好,她也過不出滋味來。

「你總算是活過了。」她就在心裡羨慕地對聲音說,「就算你的一生再不完美也好,你縱情地活過呀,而我呢?我……」

那聲音便久久地沉默了,如今陳嬌有了大把時間和她說話,可她卻再很少回應,就像是一個跳了太久的舞女,雖然還慢慢地旋轉,但這舞姿也已經變形走樣,不復當年的躊躇滿志,當年的精神。

過了許久許久,她才低弱而惋惜地說,「你如今擁有我想要的一切,阿嬌,你為什麼還不快樂呢?可你為什麼卻一點都不快樂?」

是啊,換作是她,想必她是會快樂的,她人生中所有的缺憾都得到了補償,她擁有了劉徹毫無保留的憐惜和痛愛,她擁有了一個低調又強大的娘家,她擁有了兩個雖然依舊並不成器,但也在逐漸成長起來的哥哥,將來即使母親去世,想必也不至於捅出那天大的漏子,被劉徹藉口收拾。她什麼都有了,錦繡前程似乎一眼鋪得到頭,只要劉壽安寧穩定,就算劉徹愛弛又如何?夫妻二十年,情分還是在的,而總有一天,她和劉徹中有一個人會先去的……

她不是沒有想過,在夜深人靜,在最僻靜最安寧的靜室裡,是的,她有想過,這念頭就像是一星火,在她心底劃過。如果,如果等阿壽再長大幾年,等到他顯示出了能和皇帝之位匹配的才具之後,令劉徹……

但也就是一閃,緊接著無數問題,就像是潮水一般地狂湧了上來:你能肯定劉壽就是個能和劉徹媲美的君主嗎?你能肯定換作是他上台,就可以繼續驅逐匈奴,完成本應該在劉徹手上完成的大業嗎?後宮中的事就應該止於後宮,插手在廢立生死的問題裡,你是想做高祖呂太后嗎?

而最後的兩個問題,更是令陳嬌都要痛徹心扉:你能捨得嗎?他對你何止不差,他是對你很好!

而就算幹成了這一切,你在長樂宮長壽殿裡安頓下來了,成為這個帝國最尊貴的女人了,到那時候,你又能、又會開心滿意嗎?

她覺得她是不能的,這幾個問題根本就是矛盾,如果劉壽能夠匹配得了皇帝的位置,他必定不是個輕信的人,而他們之間畢竟隔了一個賈家。到時候她還不是要擔心?就算這是劉徹的安排,一旦揭發出來,劉壽會信嗎?

後宮中的女人,想要求一個全然心安,不過是痴心妄想,陳嬌一直很清醒地意識到眼下的狀態,是她一生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安寧與快樂,她就是不知道她為什麼在這麼完美的環境裡,卻依然是一點都不開心。

館陶大長公主也覺得納悶。

「你還有什麼好愁的?」她問女兒,做母親的人總有幾分特權,說話可以更加直接。「現在連我都是什麼也不愁了,你又還有什麼好愁的?」

她也的確要比什麼時候都來得更加快樂和自信,從前在逆境中所特意作出的,浮誇的、喧囂的喜悅姿態,在眼下這種坦然的笑意中,就顯出了淺薄與單調。陳嬌忽然間覺得釋然了一點:雖然落到長門一步,也不是沒有母親的功勞,但她也不過是一個人,她也是在極力掙紮著想幫她。

「我……」她說,倒是有了訴苦的心情,可還在思索的時候,眼神又不禁被這森森林木裡偶然閃現的一角衣袂給吸引了注意力,她輕聲喝道,「是誰在!」

結果,知道避無可避,慢吞吞走出來的,卻是有份陪在竇太主身邊的董偃。

二十多歲,正是青春年少最美的幾年,陳嬌看著他都覺得有點刺眼:他是還要比自己更小幾歲。她看了母親一眼,沒等母親說話,就笑著揮了揮手,「我要獨自走幾步。」

便體貼地避開了這略微尷尬的一幕,獨自進了林苑深處,茫然地瀏覽著這清幽的景象。不知不覺,連自己都迷了路,不知走到了哪裡,又聽見隱約有笛音傳來,便尋覓了過去。還以為是李延年帶著他的人在排演,結果走到近處一看,卻是一個緋衣男子背她而立,正徐徐弄笛。

陳嬌望著他的背影,遠遠的,不知不覺,也許是被笛音迷住,她的心有點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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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6:53 PM

本帖最後由 modeloves 於 2016-1-28 07:17 PM 編輯

89  一次

能在皇家園林中弄笛的人,身份是無論如何也低不到哪裡去的,陳嬌站在一株大樹邊上,試著從那人的背影來推測他的身份:或許是劉徹近幾年來的寵臣吧。江充、主父偃,又或者是出使西域回來的大英雄張騫……隨著年歲的過去,這些厲害人物一個接著一個地冒了出來,而陳嬌也不像從前那樣,對前朝的事瞭如指掌,甚至還能經常見到這些當紅的大臣了。劉徹畢竟已經親政很久,他對朝廷是玩得越來越得心應手,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遇到大事,就要把陳嬌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求一個心安。

在他對她越來越好的同時,他也越來越不需要她了,陳嬌也說不清自己對此是什麼感覺,她早想到這會發生,也早就做好了準備:自己這一生,唯獨答好劉徹這一題就行了。就眼下來看,這一題她答得近乎完美無缺,縱是將來再入長門,那也是非戰之罪,她本人已經做到最好,再也沒有努力的餘地了。

而此時此刻,當她站在這裡,望著那風度翩翩的緋衣男子,吹奏著一曲歡快的笛音時,有一個想法忽然輕輕地撓了撓陳嬌的心尖尖,就好像有一道聲音在她耳邊說:「你也可以呀。」

坐享天下美色,你為什麼不可以呢?被人不知道,她是在宮廷里長大的,她難道不知道嗎?高祖呂太后當年和審食其的事,宮中上下又有誰不知道呢?只是這件事畢竟不光彩,才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的記載。就是當年秦王趙太后和呂不韋、嫪毐之間的風流韻事,不也就這麼發生了?只要再等幾年,等衛青和韓嫣再成長一些,等到霍去病脫穎而出,等到劉壽長大,等到劉徹恰到好處地去世,等到她真真正正成為一個無法被打倒的太后……

那時候,她也不過才將將四十歲而已,母親在這樣的年紀,還享用了董偃呢,為什麼她就不行呢?為什麼她身邊的權貴女子,沒有一個不是縱情聲色、任性而為地享受著自己的人生。就連隆慮長公主都有自己的老情人,而只有她,身份最尊貴,心計最出眾,甚至連長相、連手段都為眾人之首,卻只能這樣不快樂地打發著自己的生活,注視著劉徹在花叢中流連,自己卻只能做他一個人的女人呢?

她從來都不相信貞潔,在這時代也幾乎沒有貞潔這個說法,她為什麼要這樣虧待自己?她也可以享受美色,如果美色能讓她快樂,她為什麼不能?就好像現在,四周空無一人,在這闊大的上林苑裡,即使她身為皇后,要被人尋到也沒有那麼容易,她完全可以放縱自己,同這個令人心動的緋衣男人來一場露水情緣,又會有誰知道呢?就算是為了自己的性命,恐怕這位吹笛的才子,也不可能會將這件事洩露出去,她自己就更不必說了。短短的一場放縱,至少可以試驗出這一點:新鮮的美色到底能不能讓她快樂。

陳嬌忽然間想要聽到聲音的評論,她想要得到她的提醒,又或者是盼望著她嘆息著許可這片刻的放縱,但聲音卻好像沉睡了過去,她聽不到她的一點動靜,連那吹拂一樣的呼吸聲都不曾有,環繞在她身邊的只有一片寂靜,這一片被笛音強調得更為明顯的寂靜。

她忽然又緊張起來,心若擂鼓,甚至難得地感覺到手心為冷汗浸濕。陳嬌覺得自己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個孩子,她明知道自己可能把手中這精緻的、昂貴的、無價的寶物打破,可又禁不住要握著它走上一條懸在高空中的繩索。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感覺到這樣的興奮了,幾年來,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正在活著,還沒有提前老去。

她吞了吞口水,又撫平了衣間的皺褶,輕輕地走出了林子,開口稱讚。「好笛音。」

這笛音也的確好,悠然自得、滿是歡快,隱隱激憤之意,不過藏而不露,卻又似乎橫亙曲中,點明主人心中並非沒有丘壑,只是生性灑脫,並不以憂愁為念。

那人為她聲音所驚,笛聲驀然斷止,他轉過身來。果然儀表堂堂、劍眉星目,很是風流倜儻。他訝然抬起一邊眉毛,和陳嬌對視了有頃,似乎也為陳嬌忽然的出現而驚訝。

是啊,他就像是闖進了陳嬌的一個綺夢中,而陳嬌又何嘗不是闖進了他的夢裡?這麼一個華貴佳人徐徐自山林中走出,稱讚才子笛聲。恐怕很多精怪故事,也都是如此開頭的。他望著陳嬌的眼神裡,一開始也有片刻的迷濛與心動,隨後——隨後——

陳嬌卻覺得一桶冷水當頭澆了下來,她潤了潤唇,勉強地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方朔。」

她是見過東方朔的,對方當然也還記得她的容貌,明白她的身份,他一下就跪下去,矮了半邊身子,恭謹地說,「娘娘。」

剛剛浮起的綺思就像是一朵白雲,一下就被狂風吹走,剛才他背過身吹笛時候帶給陳嬌的那所有心動與心亂,似乎一下也跟著被吹到了天邊,現在他再不是一個瀟灑寫意的神仙形象,又成為了一個追名逐利,在權力場中打滾的所謂名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陳嬌也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注定仰望自己的人。

她一下就很有幾分索然寡味,她又恢復了從前以往的雍容形象,點頭笑著說,「起來吧,我一個人散步,結果走迷了路,這是何處?你能為我喚輦車來嗎?」

東方朔露出吃驚之色,「娘娘是從宜春苑方向散步過來的?這一片山林中雖然沒有猛獸,但前幾天還是有狐狸、黃狼出沒,您沒有出事,實在是萬幸。」

陳嬌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回頭略帶好奇地看了看這片林地,「好在沒有出事!」

東方朔便把笛子□腰間,急匆匆地安排,「我這就找人為娘娘傳話,請娘娘少待!」

他疾步離去,不片刻,便有幾個少年侍中低垂著頭匆匆過來,將陳嬌請到了附近葡萄宮裡稍坐——這是新近修成,新近得名的宮殿,要不是這一次偶然過來,陳嬌都不知道上林苑裡有這麼一大片地方,種植著她和劉徹都頗為讚許的西域葡萄。

「倒是想要瀏覽一番!似乎正是結果的時候。」她就和身邊陪侍著的侍女說話,又和氣地問她,「今年多大了?什麼時候進上林苑來服侍的?」

「今年十三歲。」那小姑娘顯得活潑大膽,「就是附近農家的女兒,現在苑中為侍中大人們灑掃,一個月也有二百錢的工錢!」

從她的神色來看,二百錢是這小姑娘心中的高薪了。能夠在這些高貴的侍中大人們身邊服侍——或許因緣際會,還能得到誰的看中,成為他身邊的侍妾,對她來說,那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殊榮了。

陳嬌就握著嘴,呵呵地笑起來,她拍了拍小宮人的肩頭,和聲說,「嗯,你很有福氣,也很有運氣!」

其實想想看,她身邊的人一向也都和這小姑娘一樣快樂,畢竟她是個不錯的主人,給的總是比底下人想要的多上一點。就是楚服,這幾年來陳嬌也不是沒有提過,把她放出去結婚,甚至還開玩笑一樣,想把她許配給東方朔,做個一年為期的夫妻。還是楚服自己推拒了,寧願在宮中享用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富貴。

小宮人年紀畢竟小,皇后位份,對她來說過於高不可攀,她反而忘記了害怕,被陳嬌誇一下就活躍起來,陳嬌問一句話,恨不得能答十句。

陳嬌就和她打聽,「侍中大人們住在這裡的時候,少不得有不少風流韻事吧?」

「那是不少的!有時候聽說,陪在陛□邊的時候,說不定就會為公主、翁主們看中,轉過天就被接到長安城中去,又或者是在上林苑裡,也有不少隱秘的地方……譬如說……」小宮人興奮得雙頰通紅,和陳嬌說了幾處確實僻靜隱秘的地方,左右一望,又壓低了聲音。「就是韓王孫那樣的高官,聽說有時候也會在上林苑裡過夜呢。不是和侍中們,就是和……」

她似乎一下想到了陳嬌的身份,便又住了口,顯出了惴惴不安的樣子來。陳嬌倒並不意外:劉徹要是改了性子,不碰男人了,她才要吃驚呢。她笑著說了一聲,「不必怕,你隨便說,我隨便聽——」

不過也沒多說幾句,涼風殿就來了幾十個人,抬了輦車來接陳嬌回殿。還有衛士前導——還是韓嫣、衛青親自帶隊。衛青更把劉寧帶在身邊。

「父皇還找母后來著。」劉寧撲進母親懷裡,一邊說一邊笑,「和大長公主出去散心,大長公主人回來,您倒是不見了。上林苑又大,要是真的走丟了,把上林苑翻過個來也要好幾天呢。父皇等了大半個時辰,陽明殿都要翻過來了,還好消息送得快,母后沒往別個方向走。是走到葡萄宮了,父皇這才安寧下來,就算這樣,要不是丞相預備覲見,恐怕也是要親自來接。」

人沒親自到,卻派了一個就要出發去邊境的大將軍,一個位高權重的,大有上位為御史大夫希望的兩千石高官來接,要說劉徹不寵愛痛惜陳嬌,那這個人也就真的不知道寵愛和痛惜兩個詞應該怎麼寫了。

陳嬌拉起女兒的手,沖兩個姻親笑著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兩個姻親都跪在地上,一臉心悅誠服,「娘娘過分客氣,微臣不敢當。」

衛青與韓嫣,已經是這些侍中需要仰視的對象,而在小宮人眼裡,這些侍中大人已經夠了不起了。她沒有想到,陳嬌還能令這兩個人中龍鳳,流露出這種欽服的表情。她大張著口,呆在了原地,陳嬌見她呆態,不禁噗嗤一聲,吩咐左右,「這個小姑娘頗為有趣,你們調.教一番,讓她到我身邊服侍,給我解解悶吧。」

說著,便在眾人簇擁之下登上輦車,又彎下腰來分別和韓、衛寒暄了幾句,這才握住女兒的手,半合上眼睛,在一片輝煌的錦繡中,徐緩而輕聲地說,「起輦吧。」

這聲音雖微弱,但卻無異於萬石鈞旨,人群頓時隨著她的這三個字動了起來。而陳嬌略微回視,瞥見東方朔高大的身影跪伏在人群一角——他卻不老實,還抬起頭來看她。

兩人眼神相觸片刻,就又分了開來。陳嬌又支起下顎,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在前頭為她開道的兩位重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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