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清楓聆心 -【慢春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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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3 02:50 PM

第104片 老馬失蹄

  夏蘇直起身,退開兩步,這麼近看死人,仍有點心驚,「算是有自知之明?」

  趙青河看著夏蘇過白的臉色,「明明怕得要命,卻非要追。」這是他關心的方式。

  夏蘇淺眸清澈,似沒聽出他的關心,慢道,「我在甲板上瞧見他牽馬進了一家客棧,青驄馬,又戴大草帽,與昨夜的裝束一樣,但他半晌沒出來。正以為是我多想,卻發現石台那裡停了一葉扁舟,跳下一個跟他身形差不多,不過換了斗笠和外衫,釣魚卻不管魚竿動靜,斗笠一直轉向我們這邊。」

  「哪家客棧?」趙青河問,不在意她聽得出,聽不出。

  夏蘇指給他瞧。

  趙青河將客棧和碼頭石台反復目測,不太明白的是,兩個點既然都看得到他們的船,此人為何繞過小半個河灣,特意選石台來盯呢?

  難道只是為了換裝避人耳目?

  「你倆又惹什麼事了?我睡個覺都不得清靜!」大概船大見勢不妙,就把董霖叫醒,他因此匆忙跑上岸來。

  趙青河往董霖那兒走幾步,皮笑肉不笑,「董師爺,你又要收屍了。」

  董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小子不會又要我給你擦——」瞄到夏蘇,頓時換口,「又死人啦?」

  趙青河攤開雙手,「與我和蘇娘無關,不過問他今日釣魚可有收獲,他卻拔毒劍來殺我們,沒跑兩步又服毒自盡,好似我們拿捏了他見不得人的把柄。」

  「那你拿到這把柄了麼?」董霖歪頭一看,撇撇嘴,開始習慣死人。

  「除了蘇娘昨晚在淺灘邊見過此人,別說把柄,連門都沒有。」趙青河自以為幽默,卻遭董霖翻白眼捧場。

  「好笑嗎?」不但翻白眼,董霖還問夏蘇。

  夏蘇耷拉著眼皮,淺化了平常深邃的眼窩。晨光很亮,她的皮膚又特別白皙,俏翹鼻子也因此虛化,整張臉像只又白又滑的大桃子。

  「她這是犯睏?」董霖眨眨眼,桃子不見了,只見蹲在那兒,胳膊撐著膝頭,手掌托著腦袋,對他的話毫不理睬的姑娘。

  趙青河望著夏蘇,不覺嘴角勾笑,無意與他人分享她的小毛病,打著抱她起來的邪心思,正要走過去,卻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急鑼聲。

  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還有人大喊走水——

  趙青河回頭一望,不得了,他們的船上黑煙滾滾。

  夏蘇再如何能打盹,也經不起這麼鬧,立刻清醒,小步快如飛,驚訝問趙青河,「怎麼回事?」

  董霖抬腳就跑,「管它怎麼回事呢,趕緊救火!」

  趙青河沒有跟上,反而皺了眉,目光沉沉。

  夏蘇卻不忘身後還有一具屍體,轉過去瞧,已經驚訝的神色進而大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拍著趙青河的胳膊喝道,「趙青河!快看!」

  趙青河聽得夏蘇語氣不妙,連忙看去,也是大驚失色。

  原先伏著屍體的地方,卻哪裡還有屍體的影子?

  趙青河頓然想到藍劍,一找之下,簡直哭笑不得。

  撿藍劍的那道影子,可不就是剛才的釣魚人!

  他拾了劍就跑,本已離夏蘇和趙青河有兩丈遠,鑽進看火勢的人群,眨眼間失去了蹤影。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法不面面相覷!

  他們都自覺做事謹慎仔細,卻不料老馬失蹄,居然完全沒想到那人會是假死的狀況。

  趙青河更為懊惱,他引以為榮的敏銳直覺和觀察力,在這一刻被打擊得無以復加,恥辱感深深刺激了他,自然不想任對方輕鬆逃脫,拔腿要追。

  夏蘇卻一把拉住他,搖搖頭,「追不上了。我剛剛幾乎追平那人,知道他的腳力,隔了這麼遠,你並沒有優勢,而且還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趙青河明白,夏蘇是對的。

  她常常在關鍵時刻,顯得異常無畏和決斷,使他的好奇變成了心疼。

  他曾打聽京師劉家,人人都說它名滿都城,富貴雙全,劉姓子女享盡極致榮華,即便是朝廷高官,也要給劉家三分面子。但透過眼前女子,他只見深不可測一泓虎穴龍潭。

  到底是怎樣險惡的環境,才會養得出這樣的女兒?

  總有防心,如履薄冰,咬牙慢行,彷彿已嘗盡世間無數的艱辛。

  此時鑼聲還在催人滅火,喊聲換了,撕心裂肺,「來人哪!快救我家小姐啊!」

  夏蘇鬆開他的衣袖,跑向著火的船。

  趙青河卻反手拉了她的袖子,故意拖沉她的腳步,「妹妹慢點兒跑。讓你離遠些,你肯定不會聽,那就離我近些,一伸手踫得到。你只管為國為民,我只管為己為你,所以你好歹讓我心安些,別不要命得往前衝。」

  「我哪裡為國為民了?不過擔心喬生。」已經不止一次,發現這人鬼話連篇,書上都找不到他的用詞,夏蘇沒好氣。

  「連這點小火都逃不出,喬生不如買塊豆腐去撞死。」趙青河才說完,就見喬生拎著木桶從舢板跳下,「瞧,活著。」

  喬生不知前言,當然搭不上後語,但也只知先顧自己人,「少爺,姑娘,你們暫時別上船得好。無人知尾艙起火緣由,火勢雖然不小,好在人多,已在控制之中。」

  「尾艙有什麼?」

  「尾艙有什麼?」

  夏蘇和趙青河同聲。

  「喬生,別偷懶,快拎水上去,就差你那兩桶。」董霖一腳踩船櫞,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看得出對滅火的貢獻。

  喬生做個鬼臉,動作麻利,舀了水就衝上船去。

  董霖又道,「蘇娘是女子,我不說什麼,可是你趙青河,大難不伸援手,居然見死不救?」

  趙青河抬手搖著夏蘇的衣袖,「怎見得我沒伸?這不是援手?這不是救人?」

  董霖一哆嗦,雙手搓起胳膊,「你可以再肉麻些,敢情除了蘇娘,別人都不是人。」

  趙青河竟是一臉「不錯」的表情,「誰及我妹妹的性命重呢?既然不及,是人,不是人,與我不痛不癢。」

  這下,連夏蘇都起毛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3 03:20 PM

第105片 大善人家

  免得趙青河繼續拿她標榜自己,夏蘇趕緊將釣魚人詐死且趁亂逃跑的事說了一遍,表示這才是耽擱救火的主因。

  董霖不氣反笑,而且哈哈笑到抱肚,「趙青河啊趙青河,你平時一派狄公包公再世的模樣,屁大點事都要縝密推敲,把我們差遣得團團轉,動不動明嘲暗諷,可料到今日竟讓人裝死詐了你。哈哈哈!你也有今日啊!哈哈哈哈!笑疼我肚子鳥!你不會沒探他鼻息,也沒探他脈搏吧?你平時怎麼說來著?基本常識都不懂,一群光吃飯不拉屎的沒腦子鳥人!」

  夏蘇瞧著董霖歡笑的模樣,問趙青河,好奇得很,「他其實痛恨你。」

  趙青河啼笑皆非,「不是痛恨,是嫉妒。」看到船大也冒了頭,他心知火勢滅得差不多了,走上舢板,又不忘轉身來扶夏蘇,「隨他笑,難道能笑掉我一塊肉去?更何況,他說得也不錯,今日我犯了基本常識的錯誤。」

  夏蘇沒有把手遞給趙青河,自己走舢板,經過仍然狂笑不止的董霖,對趙青河道,「這得是多嫉妒你,才能笑成瘋子。你以後口下留德得好,一個如此還行,一個個都如此,看著就太可憐。雖然說真話是應該的,但傷到人自尊就不好了。」

  董霖頓消了笑音,輪到趙青河哈哈大笑。

  「妹妹說的是,我今後注意口德。」

  董霖口裡翻唾沫,捧心倒下,直道裝死去也。趙青河抬腳要踩,裝死的人就著甲板打滾,又喊殺人啦。趙青河就說,沒道理成了殺人犯還踢不到死人一腳,追著董霖不放。

  夏蘇已知這兩人的兄弟交情是越深越吵越像無賴,自不去理他們胡鬧,就問船大,「剛才聽人喊救小姐?」

  船大一頭汗珠子,也不敢在夏蘇面前解衫子涼快,用衣袖不斷抹著額頭,「我們只以為尾艙著火,其實旁邊堆放行李的小艙也起了火,趙小姐和丫頭去取物,被煙嚇到,丫頭自己跑了出來,才發現小姐還在裡面。要說岑小姐也是千金,卻十分了不起,一聽說趙小姐被困,竟然奮不顧身衝入救人。這會兒兩人已出來了,趙小姐只是嚇呆,岑小姐有些擦傷,都無大礙。」

  岑雪敏救趙十一娘?

  夏蘇先覺人不可貌相,再覺難怪岑雪敏被大家喜愛。進火裡救人,可不是平素說話逢圓,慷慨解囊,需要有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覺悟,非大善不可為。

  「尾艙何故著火?」然而,同好兄弟打鬧完畢,走過來的趙青河神情卻無感慨。

  「可能是哪個家伙忘了熄燈,虧得小的一遍遍叮囑要小心火燭。所幸火勢不大,滅得也快,人平安,船仍能行駛,只是損失了伙房食物,要重新補給。」船大回道。

  「尾艙裝的僅是食物?」趙青河又問。

  「還有兩張鋪位,平時夜裡供伙房的人睡覺,白日就給值夜的人輪休。」不知為何,回答這位爺的話,船大感覺又要冒汗了,「小的一定徹查,到底哪個王八蛋不長記性。」

  「放行李的小艙也著火了,損失如何?」趙青河到達船尾,就看那亂成一鍋粥的景象。

  煙燻火燎中,船夫們累得坐在板上,水桶七倒八歪,另一邊十幾個僕婦丫頭團團轉,趙十一娘嚶嚶哭,岑雪敏咬唇坐靠著船欄,還時不時強行歡笑說著話,正安慰淚人般的十一娘。

  趙子朔立在包圍圈外,身形筆直,正人君子目不斜視的姿態,一見趙青河,約摸對他泰然自若的神情感覺不滿,馬上緊皺雙眉。

  「發生這麼嚴重的火情,你卻下船用早膳?」

  許是自己被董霖帶壞,夏蘇第一反應竟感覺趙子朔好似怨婦,有點想笑。

  趙青河以眼角拐董霖,見他一臉壞,就知他故意誤導,只是也不對趙子朔解釋,還火上澆油,「此話怎講?既不是我放得火,又不差我一個滅火的,難道餓著肚子跑上來,跟你一樣當柱子杵在這兒,就了不起了?」

  趙子朔橫眉,「你……」

  趙青河不給他機會繼續怨,對那些只會團圍的僕婦丫頭們道,「別愣著了,兩位姑娘受驚受傷,早該扶回艙房上藥休息。還是你們覺著星星簇月,畫面挺美,所以故意要給人直勾眼看過癮?」

  女子們這才驚覺不妥,連忙扶起趙十一娘和岑雪敏。之前如一群呆鵝,現在如一群驚鳥,呼啦啦撲翅慌亂無章。人手太多也是禍,上一刻扶趙十一娘的有七八隻手,下一刻又同時抽回去,竟讓主子撲了地,重摔一記。

  趙十一年紀還小,有脾氣就發,有疼痛就喊,立馬吵鬧起來,一鍋粥炸了。

  從夏蘇身旁經過的岑雪敏,柔聲柔氣地說,「夏姐姐,你是我們之中最大,麻煩你照顧一下十一娘吧。」

  趙青河瞇緊眼尾,冷笑著要替夏蘇回絕。夏蘇卻搶先應了,上前扶住趙十一。那趙十一也有意思,踫到夏蘇就停鬧了,剎那又成乖乖女。趙青河斂眸瞧著,直到那群女人全上樓,哼了一聲。

  「哼什麼哼啊?難道你還怕蘇娘被她們吃了?」董霖這會兒來哥倆好,搭上趙青河的肩。

  趙青河將董霖的手爪抖落,也不怕趙子朔聽到,「她們大可以試試,我正想瞧瞧,自己到底能不能當一回打女人的混蛋。」

  趙子朔看趙青河處事有條理,而自己災情前竟束手無策,全然沒想到如何安排女眷。他原本還要反思,忽聽趙青河打女人這句,心裡才起的那點認同就全沒了。

  只是趙青河壓根不關心趙子朔認同還是反感,也全不在意濃煙還燻,一頭鑽進了尾艙。

  董霖一步不落跟著,捂鼻子捂嘴,「你又懷疑什麼?我告訴你,要是人為放火找咱們晦氣,不會只燒了一間艙。懷疑得恰到好處是包公,懷疑成疑神疑鬼是瘋癲,你別每回都把小事懷疑大了,行不行?兄弟我跟著你,累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3 03:25 PM

第106片 大惡是我

  趙青河沒說話,只環顧尾艙一周就重新走了出去。

  董霖難得見趙青河不還口,反而不習慣,追出來問,「你這就算看完了?」

  趙青河頓步說道,「今日這船還能走麼?」

  「船大說尾艙需要修繕,但不影響行船,而且官船都有指定的船場修檢,照這情形,要麼回蘇州,要麼去杭州。」董霖答。

  趙青河就問趙子朔,「四公子想回蘇州,還是繼續往杭州去?」

  趙子朔倒還想過這個問題,「岑姑娘說她只是擦傷,十一妹不過受驚而已,兩人皆同意行程照舊。」

  趙青河點點頭,對董霖說,「聽到了?一切照常。」

  董霖看他走得快,急問,「你幹嘛去?」

  「睡覺。」趙青河已經拐不見,聲音清晰傳來,「到晚膳時候再叫我。」

  不讓他疑神疑鬼,他就不疑吧,橫豎這一回交鋒,他已大意失荊州,再多疑也是徒然。

  經過夏蘇的房,趙青河反而比較猶豫,蹣跚半晌,最終卻沒進去,回了他和董霖那間窄艙,就著混濁空氣裡某種不好道出的酸腐味道,和衣而眠。

  兩個之中,總要有一個,要能睡好。

  在趙十一房裡的夏蘇,這時也快熬到極限了。

  她知道自己睜著眼,看得見趙十一坐在岑雪敏身邊,對著自己動嘴皮子,岑雪敏那個極其厲害的丫頭邊哭邊給主子上藥。只是畫面感模糊朦朧,耳裡也只聽得到嗡嗡一片,直到趙十一忽然作出大喊的模樣,聲音方才清楚。

  「三哥要是能娶到岑姐姐,真是十世修來的福氣。」

  稱趙青河三哥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夏蘇眼珠子緩緩轉動,一絲回魂,心想趙子朔和岑雪敏的娃娃親訂了十多年,沒幾個人知道,趙青河同岑雪敏的婚事八字沒一撇,卻連趙十一都來幫腔了。

  「夏姐姐也一定會喜歡的吧?我要是能有岑姐姐這樣的嫂子,那該多好,真羨慕夏姐姐。」趙十一的眼楮還紅,臉上恬笑,驚魂記已過。

  趙十一是趙九娘的親妹妹,卻與聰慧沉靜的九娘並不相像,嬌氣些,也不太有自己的想法,總在十七娘和岑雪敏的後頭,這些親近的人說什麼,她就聽什麼,耳根子很軟。十七娘不搭理夏蘇,十一娘也就不同夏蘇親近,只按輩份保持著禮節。

  「十一妹妹別胡說,夏姐姐會笑話的。」岑雪敏紅著臉,卻忽然倒抽口涼氣,大概傷口疼。

  「是有些好笑。」一幅自己融不進去的畫面,不必強行融入,因為就算融入了,也只是添醜,「十一娘既喊了三哥,岑姑娘若嫁給趙青河,豈不就是你的嫂子,實在無需羨慕我。」

  趙十一愣了愣,頓時面紅耳赤。

  她娘親說,趙青河一日未上族譜,就一日不是她兄長,所以她喊了三哥,心裡卻未當成親三哥。結果,讓夏蘇捉了語病,好似她十分虛偽一般,怎能好受?

  趙十一訥訥道,「岑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岑雪敏握了趙十一的手,親切安慰,「夏姐姐逗你呢,我自然明白你的好意。」

  夏蘇決定到此為止,就算有人出萬金,讓她到這幅畫裡去,她都一定拒絕。此畫風,萬分不適合她,簡直戳眼。

  「你倆慢聊,我回房了。」她起身要走。

  特意把她請來的人,哪會那麼容易讓她抽身?

  岑雪敏也站起來,「夏姐姐莫急,我也要回去呢,你我搭個伴吧。」

  她隨後叮囑趙十一好好休息,彷彿沒看到趙十一對夏蘇的冷眼,笑吟吟來挽夏蘇的臂彎。

  夏蘇挑眉,自顧自走出門去。

  岑雪敏吐吐舌頭,再跟上來時,沒有作出挽手的舉動,聲音輕快地說,「夏姐姐一直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

  夏蘇神情淡淡,語速慢慢,「岑姑娘多想了,我對你沒有喜惡之好。」真話。

  「既然沒有喜惡,為何阻礙我與你義兄的婚事呢?」岑雪敏有些不信,有些委屈。

  夏蘇突然有點領悟,岑雪敏這個人為何總讓自己感覺怪怪的了。

  順著她的人,岑雪敏就對之溫柔和善大方,不順著她的人,岑雪敏就會以受害的可憐淒楚面貌出現,讓所有人以為那人是惡的,壞的。

  而最厲害之處在於,岑雪敏表現得一點都不做作,是真心覺得對方待她壞待她惡,她為此感到無比委屈,又以她的大度和良善,想獲得對方的認可。

  趙青河說,嚇煞人。

  夏蘇現在也覺得,嚇煞人。

  她想到這兒,明智得閉緊了嘴,因為不管她怎麼說自己清白,到頭來都會變成對方控訴自己的罪源。

  「夏姐姐,我跟三哥說過,願與你姐妹同心,一起服侍他。三哥雖然不肯,皆因遵從他娘親的遺命,無論如何不願背棄對你的承諾,但我以為,我二人是可以說服他的。我自知出身家世財富這些比不得世家望族,卻也強勝一般富家千金,性子還算溫和,討厭自己凶,而姐姐……」岑雪敏柳眉蹙得困擾,好像思考夏蘇的優點是件非常艱難的任務,最後愉悅道,「一定是個好姑娘了。我們效仿娥皇女英,讓三哥當上趙氏家主,好不好?」

  要是應好,她那就得勸趙青河娶倆好姑娘;要是應不好,她就是趙青河沒出息的罪魁禍首。說她傻笨也好,說她沒用也好,夏蘇在頭疼欲裂中陡然加快腳步,連一向慢背的龜殼都不要了,三步並作兩步竄下樓去,不管岑雪敏在身後如何柔婉呼喚,心裡直喊要命。

  深夜,睡飽之後重新恢復滯慢狀態的夏蘇,同趙青河一起吃晚點心,說出對岑雪敏的一番領悟,惹得趙青河大笑。

  「妹妹一語驚醒夢中人。明明在做壞事,卻不覺得自己在做壞事,那是惡之最高境界。惡之極惡,不知己惡。妹妹實在精闢啊。」

  夏蘇一怔,「我沒說岑姑娘做壞事,只說她似乎把不順著她就當成欺負她,弄得我反倒不是好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3 03:34 PM

第107片 兔子的窩

  「但你其實是好人,把好人冤枉成了壞人,她不就是壞人?」反反得正的道理。

  「倒不至於惡之極惡,不過就是被家裡人寵壞的孩子罷了,以為自己想要的東西總能得到。」夏蘇又道。

  趙青河撇笑,大不以為然,「想要的東西,就要得到,這人還不走歪了路?妹妹也真是,埋怨不到兩句,怎得又幫回去了?到底說岑雪敏好,還是不好?」

  「……不是好不好的說法……」夏蘇呃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

  「只怕你客氣,別人卻不客氣,非但要跟你謀,還要跟你搶道,最後把你踩死,還說是你佔了她的活路,讓人人以為你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趙青河徹底融會貫通。

  夏蘇有些頭皮發麻,越想越覺這樣的結果未必不是不可能的,不禁打個哆嗦。

  趙青河意在說笑,見夏蘇打顫,才想起她不定時膽小防備的毛病來,便抬手捉正她的雙肩,漸漸望深她的眼,「妹妹莫怕,橫豎有我。」

  夏蘇推著桌沿,離開某人能夠動手動腳的範圍,瞇了眼,「怕的就是你。」

  趙青河笑得白牙燦爛,神情半真半假,「妹妹這麼懂我?我正有此打算。」

  啊?夏蘇再怔。

  「這世上你最怕的人,我會比他們可怕十倍百倍,那你就無需再怕他們了,因為他們會怕我。」這樣的打算。

  夏蘇看了趙青河良久,良久,輕聲道,「照你的說法,我怕他們,他們怕你,所以我還多怕了一個你,你這是幫我,還是害我?」

  他又胡扯,但她的心到底跳個什麼勁啊?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腦子不用就僵了。」趙青河好似自嘲,眼裡卻無反省之意,「妹妹知道我讀書少,難免詞不達意,你自己領會其中之意就好。」

  什麼其中之意?夏蘇還沒明白,見趙青河遞來一張紙,因為全是畫名,立刻勾起她的興趣,看得目不轉楮。

  「這是趙家府庫裡存放的古畫單,你當日在貨船上可曾見過這其中的畫?」

  趙青河昨晚提到需要她幫忙,就是這個忙?

  夏蘇想了起來,卻問,「你何以篤定那船上的畫我都瞧過了?」

  「妹妹能挑出《暮江漁父圖》,讓鬍子咬牙入肉不得不受要挾,難道只是憑隨手一抓的賭運?當時,哥哥我可是在上面苦苦撐著。」他應該慶幸這姑娘不愛鑒賞古玩,古字畫的數量還是偏少的。

  夏蘇確實一幅幅瞧過了,但懶得說因為顧慮到他,根本沒有看第二眼,直接就將所有的畫當成真跡,照價值選了最大的籌碼。

  她點了幾下畫名,示意見過。

  趙青河將畫單重新收好,「妹妹已經幫我確認了一件事,換畫案的主謀可能不但在蘇州,還可能與趙府密切相關。」

  夏蘇微愕,「為何?」

  「從馮保那兒搜出的古董書畫經過查證,主要是蘇揚一帶的收藏品,但董霖聯絡失主之後,發現多數人竟還不知道畫被調包,可見除非驚動了人,這伙賊才會布置為小偷竊財的障眼法。還有,這些調包均屬單戶換單件,唯有趙府例外。」

  夏蘇習慣想一想,慢慢補充,「應該說迄今為止才對。再者,我要是兔子,不會吃窩邊草。」

  趙青河眼中淡賞,「不錯,我的推斷尚不充分,兔子不吃窩邊草也是一般常理。魯七當日送畫上不系園,你識破那畫是偽作,下午不系園靠岸,告知魯七此事,魯七回府就死了,幾乎沒有間隙。而魯七娘子和另一名管事將其他的畫及時換回,避免事件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還有,魯七為何一定要死?他夫妻二人顯然是調畫的直接經手人,別的畫能換回去,為何《暮江漁父圖》不能?即便被人說成偽作,大不了再鑒一回,大老爺頂多以為是不系園弄錯了,反正古畫真假本由得人說。」

  「因那幅畫已有買家,應該不在魯七夫婦手中?」夏蘇記性很不錯。

  趙青河微微頷首,「魯七娘子提到老鬼是他們原來山寨的頭兒,而其中有一點非常不通,她說她不知老鬼的模樣,而一群匪類,窮凶極惡,居然服從連面都不曾見過的首領,這又不是說書,未免可笑。」

  夏蘇沒法再跟上趙青河的思路,「你的意思是——?」

  「能下達滅口魯七,換回真畫,連帶滅口鬍子一船人,並將滿船的貨物搬空,送出買家訂下的貨,條條指令快速又直接,說明老鬼近在咫尺,與魯七等人同在趙府,而魯七娘子見過其真面目。這人正因為非常熟悉趙府的人和事,甚至皆在他的掌控中,才敢於吃窩邊草,魯七更可能是被殺,而不是自己吊死。」他的意思如上。

  「是誰?」夏蘇不禁問道。

  「趙府一百多口人,其中之一,也許。」趙青河聳聳肩。

  夏蘇莞爾,「難怪董霖見你被詐,高興瘋了。你一邊可能也許大概得猜,他提心吊膽配合你,一邊又無奈自己不如你,因結果總能被你猜對。」

  「猜,也是有講究的,若沒有六分以上把握,我不會隨便說與人聽。」趙青河扔了一粒梅子在嘴裡,蘇州的零嘴真是一絕,「斗笠人從客棧到石台繞過半個河灣,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看到尾艙的小窗,我就猜小舟停在下面,他從窗子進來點了蠟燭,算好火勢,是為了讓我們重補食物,好趁機加料,第三回滅我,也滅這一船子人……」

  夏蘇本來正吃芝麻核桃酥,立時嚼不動了,鼓著腮幫子鼓著眼。

  「……再一想,證據都不用找,自己就推翻了自己。那人既然能上得船來,直接加料更好,何需打草驚蛇。像這般經不起推敲的猜測,我可一個字沒同董師爺說。」趙青河吐出梅子核,所以才說話大喘氣。

  但夏蘇卻吃著至今最費勁吞咽的核桃酥,手裡還剩半塊,已全無食慾,不動聲色放回碟中,伸手拿過酒壺,倒滿小小瓷盞,對某人的凝視,漠視之,一口飲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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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3 03:42 PM

第108片 青河心事

  夏蘇想,誰讓趙青河害她噎著了呢?吃不到美味的點心,喝杯小酒補償也可。

  「慢些喝,我知你酒量不淺,只是有我盯著,就省得你邊喝邊當心,不好盡興。」趙青河幫她倒酒,默數第二杯。

  夜雨匯濤聲,沙沙作響,從漆黑的河上吹來暖冰的春風。

  夏蘇捧杯抿著酒,垂眸悄思。

  若半年前有人說她會和趙青河共坐一船,她大概嗤之以鼻,但如今,竟愈發習慣,同他共坐共飲共聊了。

  她突然有點怕,怕有一天這人又閉了竅,恢復了記憶,變回那隻莽熊。

  「咱們走時,老嬸給你把脈,說了什麼?」夏蘇狀似漫不經心。

  趙青河卻是察言觀色的高手,刀眼瞇彎了,挺愉悅的表情,「說一切正常,應該不會再重新傻回去的。」

  夏蘇手一抖,速道,「我並非擔心你變回去。」

  這姑娘越失常,他就越發愛逗她,「喲,習慣妹妹慢吞吞說話,突然語速快了,我竟沒聽清,不妨再說一遍?」

  意料之中,他接收她白眼一枚。

  他仍記得這張目瞪口呆玉瑩瑩的臉,然後一眨眼就消失掉,還記得她繞著柱子打轉,小烏龜的慢步,氣煞人的慢聲。

  雖然好多記憶斷斷續續,要是給他時間,他能說上三天三夜「夏姑娘的故事」。

  明明他密切觀察著她,她也沒像一本翻不到底的書,大致的性子已被他熟悉掌握,但他還保持著孜孜不倦的狀態。

  他喜歡她,他早就心裡承認的。

  他已經十分清楚,無論出於何因,他就想一直抓著她,不管是以義兄妹的身份,還是以夫妻的身份,一直,一直,沒有第三第四者,長夜同行。

  ---------------------------------------------

  說到江南,蘇杭蘇杭,總放在一起,如蘇州片之盛名,杭州也有它的獨特之處。其中之一,當屬西湖,比太湖之美,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此,夏蘇到杭州的第二日,楊夫人和趙九娘就帶她去逛西湖。西湖有十景,這日只逛斷橋附近,而且說是逛,也只稍微走了一下橋,然後就找一家水邊館子坐了。

  夏蘇客隨主便,也知趙九娘纏小腳,實在走不了遠路,不過化在嘴裡的糯甜蓮子糕令她心滿意足,眼楮也不閒著,興致盎然地看外頭的好景。

  「等我家老爺得了空,咱們包條船到湖上逛去,今日只先為你們接風。水路雖近便,對不習慣坐船的人仍是累事,更何況還走水遇險。」楊夫人笑道。

  這個「你們」,包括夏蘇,還有趙十一娘和岑雪敏。十一娘的精神稍蔫兒,而岑雪敏正喝茶,翡翠淺月色的寬袖褪至手肘,露出小臂密密實實的裹傷紗布,有些觸目驚心,但本人笑容柔柔,不甚在意的模樣。

  夏蘇可以摸著良心說,對岑雪敏,她真沒有一點點偏見或不喜,只是挺有自知之明,不認為能同這位富家大小姐做朋友,保持些距離,才是明智之舉。

  「昨日聽說之後,我都替你們慌,好在平安到了,岑姑娘的傷也不會留疤。」趙九娘並沒有像一般新媳婦那樣在楊夫人面前立規矩,而與夏蘇鄰座。

  她原本端秀的容顏,如今好似春風化了雨,水靈靈得明潤,神情再無當姑娘時的過份拘謹,多了幾分自信,一看就知嫁進了好人家。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偏生我們這些在江南住慣了的人,不出門也煩,尤其大好的春光不去踏青遊綠,豈非浪費老天爺賜予的好山好水?」

  比起趙大太太的賢良寬厚,楊夫人更活躍隨性些,且沒有半點商家婦的精利,說話大方容度,十分討小輩的喜愛。

  她這麼一說,她的一雙女兒楊雨芙楊雪蓉連連點頭,九娘附和是,連十一娘都有了點精神,讓這歡樂自在的氣氛感染開懷。

  楊夫人對夏蘇的印象極深,不自覺就找她說話,「上回寒山寺一行,夏姑娘救了九娘,那會兒我謝不得,今日補謝,記得等會兒讓伙計來點菜,愛吃什麼點什麼。」

  楊雨芙嬌道,「娘好小氣,夏姐姐救了大嫂,一頓飯就算謝過了?」

  楊夫人還受不得女兒一激,「館子旁邊就有一家很大的珠寶鋪,讓夏姑娘隨便挑,算不算得謝了呢?」

  楊雨芙這才滿意的模樣,對夏蘇眨眼,「夏姐姐等會兒可別客氣,我娘說話向來算數,你一定要揀最貴的。要不要我幫你看?」

  夏蘇忙道,「楊夫人不必客氣,說來慚愧,我當時也是怕得腳軟,若不是官差及時趕到,我和九娘都難保性命。」

  「但你本來可以丟下我的。」趙九娘道。

  「……」是她弄暈了趙九娘,盡管趙九娘不暈也於事無補。夏蘇暗想,真要論救趙九娘的人,嚴格來說,是趙青河。

  「我那日正好病著,沒能一道去,後來聽說了,就覺可怕。」岑雪敏輕拍心口,「比起寒山寺蘇娘和九娘的遭遇,我這點擦傷真是算不得什麼。十一妹妹,你別再長吁短嘆,老說大恩無以為報這樣的話了,夏姐姐對你姐姐的恩,才是無價呢。」

  趙十一嘟嘟嘴,「一樁歸一樁,如果沒有岑姐姐,我指不定就死在火裡了。」

  楊夫人不愧是見慣場面的,處事八面玲瓏,當下就道,「夏姑娘要謝,岑姑娘也要謝,十一娘是九娘的親妹子,那就得寵,三人都有禮可收,盡管挑貴的。」

  楊雪蓉才張口。

  楊夫人伸出食指堵女兒的嘴,「行啦,行啦,今日注定我要花錢買清靜,你們六個,一人一件,這下,可以讓我吃完點心了麼?」

  這話說得,大家都樂了。

  吃罷飯,楊夫人還真不打誑語,帶這群小輩們去那家珠寶鋪挑首飾。

  岑雪敏顯然又討了楊家姐妹的喜歡,加上十一娘,她一邊簇著楊夫人,一邊讓伙計拿這拿那,頗有大家風範。

  夏蘇是情願落在後頭,趙九娘是趁機落在後頭,兩人各選一支素雅的珠花,就坐在門邊的客座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3 03:52 PM

第109片 翩翩其晗

  「楊夫人待你好麼?」雖然一頓飯吃下來,只見楊夫人的和顏悅色,但夏蘇仍是問了一聲。

  不日日生活在一起,不能了解真正的品性。

  「好。」趙九娘笑了笑,突然臉紅,「你說得一點不錯,楊家適合我。」

  夏蘇眼裡盡是促狹,「楊家適不適合你,我不知道,我知道楊琮煜肯定很不錯,不然嫁過來才幾日,滋養得你珠圓玉潤。」

  來杭州最高興的事,莫過於再見到趙九娘了,兩人的友情開始得雖遲,莫逆這種關係倒不是靠時日長短來定義的。

  趙九娘作勢掐過去,臉更是熟透蘋果般得紅,「去你的,竟說我胖了。」

  她亦不是不會開玩笑的悶性子,而是沒遇到能開玩笑的人罷。

  趙九娘打心底感激夏蘇,不但因夏蘇救她於危難,而且在好些人明裡暗裡譏諷這樁婚事時,夏蘇對楊家中肯的評價,令她堅持了下來,所以母親向她確認兩回,她都是點頭。

  當然,她很清楚,新婚的甜蜜不可能維持一輩子,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但這個良好的開端,讓她有信心過好接下來的日子。

  「你夫君昨日一看到我,就給我看臉色呢。」夏蘇還會告狀。

  趙九娘已知前因,「還不是因為他有眼不識你的本事,大伯父覺得他毛躁,讓他在織綢作坊裡從底做起。」

  夏蘇讚個好字,緩然說道,「楊琮煜人品是不錯,富家公子的習氣卻也不少,楊老爺練他,對你有好處,會成為更有擔當的丈夫。」

  到底是新嫁娘,趙九娘的臉持續一層薄紅,美得耀眼,「說話老氣橫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比我嫁得早,說不定已是孩兒他娘了。」

  夏蘇笑不出來,總不能說自己是逃婚出戶,原本婚期要比九娘早三年。

  只不過,孩兒他娘?

  跟太監能生得出孩子麼?

  娘死後,夏蘇漸漸了解自己的處境和家裡那攤烏七八糟的事。她裝聾作啞,忍氣吞聲,用自己的能力換取每一線生機。這種生機,不是指食物,不是身體好壞,是一定會逃出那個家的希望。

  她不願像姐姐妹妹們,只圖眼前安逸富貴,活如傀儡玩物,而她曾毫無計劃地逃過一回,讓劉徹言從此警惕,不但對她嚴密監視,還日日逼她喝酒,令她染上酒癮。

  諷刺的是,她那利欲燻心的爹居然成了唯一的平安符,不管是昏聵極致之下的最後一絲清明,還是稱霸稱王的本能,這個爹不像爹,丈夫不像丈夫的男人,與他的義子突然方方面面較勁,不甘願將他一生積蓄的財富雙手奉上。

  雖然劉徹言優勢明顯,無論才智體力,還有後台,但劉瑋幾十年的經營,一旦惹麻煩,絕不那麼容易解決。

  把夏蘇嫁給劉公公,就是劉徹言鞏固後台的策略之一,定下婚期的時候,他因礦山鬧事而離開京師,她則決定放手一搏。

  那回,她成功了。

  劉徹言以為她只會拿畫筆,迫使她與其他姐妹們一起學習如何勾人,如何獻媚,從波斯舞姬的娘親那兒繼承了出色舞技,卻不知她咬牙苦練十年,已身輕如燕,只為一朝,飛出樊籠。

  「蘇娘?」趙九娘見夏蘇神色黯然,擔心自己說笑過了頭。

  夏蘇立刻回神,微綻笑顏,「說不定你已是孩兒他娘了呢。」

  趙九娘的臉白不了了,來撕夏蘇的嘴,「還說!還說!」

  夏蘇立起來躲,往後跳著,難得活潑歡脫,「呀,楊少奶奶,別驚著肚裡小娃娃睡覺——」

  啊,腳下踩到了什麼,背部撞到了什麼。

  有男子聲音微沉,似心情不佳,「請小心走路。」

  夏蘇回頭一瞧,脫口而出,「吳二爺。」

  翩翩公子,俊面若玉,一襲芙蓉白的水墨春湖衫,黑髮束唐髻,以一支竹色銅簪穿了,銅簪頭上盤青鳥,雙翅預振,而腰帶上掛一隻無繡無紋的荷袋,荷袋雖素,掛線卻由五彩寶珠串起,搖曳生輝。

  吳其晗,走出江南,就是人傑地靈最好的明證。

  「怎會是你?」再出聲,他音色輕揚,雙目頓然清亮。

  夏蘇悠然退身施禮,「我與義兄昨日到的杭州,今日同楊夫人和楊少奶奶出來賞玩,打算過幾日就給二爺遞名帖拜訪。方才一時笑鬧,撞了二爺,二爺見諒。」

  吳其晗還了禮。眼裡的女子越發明美,即便適才的莽撞也轉化成一種活潑可愛,哪能不見諒。

  他笑意深深,「原以為夏姑娘清明之後才到,我還讓人清理別館,準備邀你們來住。如今卻在何處下榻?」

  「有些急事要辦,就提早了行程。」想到身後趙九娘,夏蘇又道,「這位是趙家九姑娘,新嫁楊府公子,因我們與九娘的妹妹一道來的,都住在楊府裡。」

  趙九娘也與吳其晗見了禮。

  「杭州說大不大,趙楊結親也算一件盛事,何況我還喝到楊大公子親手斟得一杯喜酒。」趙氏名門的姑娘總不可能嫁給無名楊氏,而杭州誰不知道絲綢業的大儒商楊汝可呢?

  要說趙家難得做一件像南人的事,楊家大地主的底子,卻代代無官,如今又以經商聞名,實在說不上門當戶對,然而江南風氣不似北方拘束,名門巨賈攀親蔚然成風,趙府老太爺迂腐,不喜歡子孫經營鋪子買賣這些事,這回趙家與楊家結了親家,暗示著趙府的某種變化。

  吳其晗作為一名商人,嗅到了賺錢的機會,但他這時想著不貪趙府名門這塊牌子,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早同趙家人合作了。趙青河是趙峰之子,此事尚未傳出趙府,他縱然熟悉蘇杭兩地,也聽不到一星半點。

  三人在門口說話,引起那頭楊夫人的注目。

  她同丈夫一樣,喜交朋友,而女兒們也十四五了,該給她們慢慢看起丈夫的人選,像吳其晗這般玉中貴品的年輕人,立時就有好感。正想著,見門外又進來幾人,這回居然是相識的,倒也不用再湊什麼時機,直接上前招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3 11:18 PM

第110片 祖孫暗戰

  「吳老夫人,吳大太太,真巧。」楊夫人笑道。

  吳老夫人銀髮一盤,保養得宜,臉上不見老,目光湛湛,與福敦敦的趙府老太太相比,更有一種說一不二的盛氣威儀。

  夏蘇後來才知吳老太爺過世早,吳府就靠老夫人當家,書香門第名望不落,同時還富甲一方,成為江南實至名歸的一大望族。

  吳老太太生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兒子做官,女兒做官太太,三個兒媳輪流來江南陪她,女兒們也極孝,但老太太並不偏心當官的子孫,反倒因吳其晗自幼在她身邊長大,得她親自教養,最重視他。

  在吳老夫人的強大氣質下,吳大太太顯得黯淡些,兒媳的身份,竟比趙九娘這個新媳婦還要清晰,跟在老夫人身後,小心伺候之感。

  「秀芝啊。」看似威嚴的老夫人一開口,全無盛氣凌人,聲音爽朗明快,「你這是當了婆婆心裡得意,一定要顯擺顯擺,所以出來掏銀子買小輩一聲好?」

  楊夫人笑得雲髻搖,禮數卻做足,鞠彎了腰,才回道,「老夫人火眼楮楮,我這點小心思瞞不過您,就怕銀子砸下去不見水花,如今的孩子刁著哪。」轉頭衝自家姑娘們招手,「且別挑了,快來給吳老夫人見禮。」

  岑雪敏早跟著楊夫人過來了,最先作福禮,甜柔柔喊人。

  吳老夫人淡然點頭,吳大太太卻瞧著岑雪敏很是喜歡,問楊夫人這是她大女兒否。原來吳大太太京裡杭州兩頭跑,平時又多與官太太打交道,不熟楊家,也不識楊夫人。

  夏蘇分明見吳老夫人眉頭輕蹙而過,顯然對大兒媳這麼問法覺得不滿。

  楊夫人涵養卻極好,簡單又不失親切,為吳老夫人和吳大太太一一介紹過去,最後說到夏蘇,「夏姑娘同她義兄也居趙府之內,她又與九娘十分知心,這回同來探望九娘。」

  夏蘇頓然發現自己被盯,吳大太太的眼神幾乎生吞活剝了她,而吳老夫人的目光說不上嚴苛,也相當縝密,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令她心裡不由起毛。

  兩人神情變化得厲害,引起楊夫人側目,即便最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出氣氛僵滯,剎那冷場的莫名所以。惟有「罪魁禍首」吳其晗,含笑不語,立在夏甦身旁,半寸不移。

  「夏姑娘哪裡人——」吳大太太尖銳的音調雖打破了沉寂,卻只讓所有或好奇或疑竇的矛頭都明明白白指向夏蘇而已。

  吳老夫人打斷兒媳的尖銳,將目光從夏蘇身上調開,與吳其晗的視線踫到又撞離,轉瞬神情波瀾不驚,對楊夫人笑道,「瞧瞧你,一群漂亮女兒圍繞,挑個首飾都能說笑半晌,好不熱鬧。不似我,孫女離得遠,只得這個臭小子在身邊,逛綢緞莊子成衣鋪子首飾店,不到片刻就抱怨腳酸,煩得我趕人,簡直正中他下懷,溜得飛快。」

  楊夫人終知吳其晗身份,心思還在他和夏蘇之間打轉,說話卻端穩了。

  「這就是您的二孫兒吧?吳府二公子,聞名遐邇,我更聽老爺提起過多次,每回都對他贊不絕口。您說他不愛逛這些鋪子,我瞧著卻比我家的耐心得多,這就陪著您不止片刻了。」

  吳大太太忍不住,「他哪裡是陪著我們——」

  吳老夫人再度打斷,看長媳的眼神包含嚴厲,語氣如常,「當著人面,好歹要做個孝順的樣子。今日遇到楊夫人正好,你才挑過聘禮,幫我過過眼。如今時興什麼樣式,小姑娘們又喜歡什麼樣式,你大概要比我知道得多。」

  吳大太太臉色鐵青,「婆婆,您還當真順著他……」讓吳老夫人一眼削去尾話,但她脾性還挺大,「媳婦有些不舒服,容媳婦先回車上。」

  吳老夫人點頭,吳大太太狠狠瞪過兒子,扭身走出店去。

  楊夫人都看在眼裡,神情仍溫良,順著剛才吳老夫人的話,問道,「老夫人要選聘禮給孫媳婦吧?我記得吳府去年為六公子辦過喜事,那這回是——?」

  吳老夫人坦然指一旁的吳其晗,「此子。」答完又覺得太簡潔引人誤會,「算不得聘禮,難得是他拉著我來,可我要是最後就不送出去,他也只好眼巴巴乾看著。婚姻大事,爹娘做主,他爹忙做官,他娘已經不理他了,那就該由我這個祖母做主。秀芝,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楊夫人一聽,大概是吳其晗看上的姑娘,長輩看不上,才來這麼一齣,但別人的家事,她不擅自加上主張,只當個勸好不勸惡的。

  「那是自然,而且咱們江南水暖人暖,對待兒女的終身大事多開明,當初我家琮煜也同九娘相看過後才定婚約。要是嚴謹一點的大戶人家,成親當日新郎新娘方能見面,喜歡不喜歡都得過一輩子。」

  「聽見沒?」吳老夫人朝吳其晗擲去這問。

  吳其晗一直笑著,任他娘甩袖都神情自若,對祖母始終顯出尊重,「聽見了,別人我可不敢說,祖母您老人家卻是最開明最睿智的了。」

  吳老夫人不再理孫子,拉著楊夫人到前頭去。大掌櫃這回親自出來接待,將一干人迎入裡間。

  夏蘇沒動。吳其晗沒動。

  趙九娘想動,最後考慮到好姐妹的名聲,毅然留了下來,哪怕完全被忽略也盡心。

  「那間書畫鋪子是新開的。」從他娘問夏蘇是哪裡人氏起,吳其晗就察覺夏蘇走神了,她一直瞧著對面,然後他毫不詫異,順著她的目光,找到一間書畫店。

  這姑娘,說話慢,走路慢,與其說呆板,不如說不上心,什麼都不上心,唯獨對畫成痴。

  他,無聲嘆息。

  「好像很熱鬧。」夏蘇不自覺微掂了腳,似乎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

  「我帶你過去瞧瞧?」盡管江南女子少拘謹,一個兩個在外行走還是不太好的,有男子陪伴則無妨。

  「有勞。」夏蘇的語氣,雀躍的。

  趙九娘卻好笑,人家是君子客氣,夏蘇卻是老大不客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4 11:03 PM

第111片 論珍珠粉

  當趙九娘回想到剛才吳家三代的尷尬氣氛和隱隱衝突,腦中靈光乍現,暗道原來如此,見二人郎才女貌,就不禁存了瞧好的心思。只是,待他們走起來,她接著往下聽兩人說話,不過寥寥幾句,令她啼笑皆非。

  吳二問,「夏姑娘可還喜歡吳某的年禮?」

  夏蘇表情白白的,當人不知道她腦袋空白似得,無比慢,「啊……喜歡的。」

  趙九娘想,若她是吳二,就不繼續問了。

  偏偏傳聞中很聰明的吳二,此刻腦筋也打了死結,「那些珍珠不大,好在圓,綴上各種首飾髮飾都不錯,夏姑娘要是沒有相熟的制寶匠,我可介紹給你,價錢公道,手藝一流。」

  夏蘇半晌沒說話,讓趙九娘暗暗點頭,沒錯沒錯,不好說實話時,最好還是轉移話題……

  「吃了。」夏蘇開口。

  趙九娘繼續點著頭,說吃的話題好啊,民以食為天,江南更是美食遍地。

  吳二居然重復問一遍,「吃了?」

  趙九娘心想,吳二好似也沒有傳言中那麼善解人意,蘇娘開了頭,他直接聊西湖醋魚就好,何須多問呢?

  但夏蘇下一句,立刻叫趙九娘傻眼。

  「珍珠磨成粉,養顏美白……」夏蘇慎撿合適的表述,「滋味……也不是太差。」

  「珍珠磨成粉……」這回趙九娘重復著。

  她雖然沒見過那份年禮,吳二這等出身的富家公子所準備的,又能加工成體面首飾,想來不會是便宜珠子。

  磨成粉?

  磨成粉了?!

  吳二的回應卻真正讓她見識了什麼叫君子名不虛傳。

  吳二笑,「也對,是吳某考慮不周,夏姑娘手頭不寬裕,哪有閒錢打首飾呢?再者,轉賣了珠子卻又辜負送禮人的心意。至少珍珠磨了粉,夏姑娘受用得到。」

  夏蘇一點不心虛,「正是如此。」

  吳二接著笑,「那些珍珠粉如今吃完了否?」

  離書畫鋪子幾步之遙,夏蘇自然心不在焉,「早吃完了。」

  「吃完了就好。磨珍珠粉挺費工夫和力氣吧?」

  趙九娘聽到吳二這麼說,不知怎麼,頭皮陣陣發麻。

  「趙青河磨的。」夏蘇漏出。

  吳其晗瞇了眼——

  原來如此啊。

  出了珠寶鋪子,吳老夫人與孫兒一起往馬車走去,突然覺出他情緒不佳。

  今日巧遇那位夏姑娘,這小子連首飾都不挑,就跟蜜蜂看到了最愛那朵花一樣,光顧繞來繞去,這會兒應該抓緊磨著她,幫他求親才對。怎麼反倒打蔫兒的葉子,耷拉了呢?

  「那姑娘並非窮出身。」既然如此,就由她先來論一論吧,「她的一套禮數刻意做淺了,但看得出家中非富則貴,朝中必有靠山,所以恰如其分的舉手投足,進退分明卻不突兀,面上清冷,實則講規矩始然,是經過嚴格教導的。虧你自幼跟我經商,這點眼力也沒有,說什麼小門戶的姑娘。」

  吳其晗並未被打蔫兒,只是兀自沉思,這時聽到祖母的話,自然一怔,「可她和她義兄家境確實不好,為謀生計才拋頭露面……」

  見祖母似笑非笑,他頓悟,「她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姑娘的品性顯然不錯,默然其實屬於智慧,一雙眼洞若觀火,非時下喜爭風頭愛出挑,自作聰明的女子。而物以類聚,我看得出她與趙九娘友情真摯,楊夫人又誇趙九娘穩重,可見她也是沉穩人。我自希望你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卻也並非地位上家世上,高配高,矮配矮,而是男女之間一碗水端得平,誰也不比誰差了多少,並非一時貪圖美色家世而腦熱昏目,還能靠互相尊重互相欣賞,過長久日子。能讓你自己開口求娶,想來真心不假,我亦不是你娘,恨不得你娶個公主光耀門楣,卻不知公主可不是咱們伺候得了的,我唯恐那姑娘身世糾葛難纏,將來招不盡的禍事。你若執意認定了她,那就得查清她的來歷身份,不要稀里糊涂,影響你父叔兄弟們的官途,還有整個吳家的興衰。」

  吳老夫人語重心長,客觀,也主觀,句句在理。

  吳其晗有點吃驚,雖說祖母教他很多不一般的道理,也知祖母自身很不一般,「本以為祖母同我娘一樣,只看夏姑娘出身就反對,想不到祖母十分公允。反倒是我自己眼界不開,但覺夏姑娘與眾不同,興許家道中落,卻完全不曾深想,只是見她就欣喜,才生娶她之念。」
 
  「誰說你絕對不能娶她了麼?我老婆子發話,你爹娘反對不了。我只讓你娶之前,不要對她一無所知。若只是尋常苦衷,而我們吳家能解決的,也能幫忙她,最好不過;若她的麻煩天大,要奉上吳家所有人的命,你就得帶她私奔去了。」吳老夫人不是說笑。

  吳其晗苦笑,「您老人家開明,我卻已無自信,既不能給您娶到這個好孫媳,也勸不動她心甘情願與您孫兒私奔。」

  吳老夫人何等厲害,「我看得出來,你雖見她欣喜,她見你卻無別樣情意。但凡正經好姑娘,就該有這等端莊的品德,既便天下最好的郎君在她跟前,也不心搖眼漾。喜歡一個人,並不意味輕浮,而她此時未對你動心,未必今後不會。所以,我猜你如此意興闌珊,不是因為她待你一般,而是因為有情敵,且你自認爭不過他。」

  吳其晗可不是因兒女情就沒了出息的男子,笑呵呵親昵捉扶老人家的肩,「好祖母,您要是年輕個幾十歲,也不是我祖母,我非你不娶。天下間的女子,能有哪一個,比得你大性情大智慧,通達明曉,又知情知趣。」

  吳老夫人道聲少來,臉上卻笑,讓她最喜愛的孫子哄得開心,「別給我來這套,我還瞧不得你不戰而退的鬥敗公雞相。你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論人品論才智,足以讓我自誇自得。再說,好姑娘自然有人爭。乏人問津的姑娘,你稀罕,我還不稀罕。你呀,就認真去打一仗,輸贏不論,千萬不可丟臉。」

  吳其晗正經作揖,「孫兒遵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4 11:08 PM

第112片 較勁珍珠

  第二日,楊府門房給夏蘇送進禮盒一隻,紅紙寫明吳其晗所贈,整整齊齊六格珍珠粉。

  雖說楊家也是大戶人家,管教下人甚嚴,但口舌是非最難禁,尤其收禮的夏蘇只是客人,送禮的吳其晗與楊府男主人們往來不多,下人們當成新鮮事來聊,一下子就在府裡傳開了。

  趙九娘歇了午覺起來,正梳頭,見楊琮煜笑得古怪走進來,當然要問,「今日這麼早回來?」

  「等會兒要同大伯會客,才進府門就聽到與你好友有關的一則笑話,搶在丫頭多嘴前,先來告訴你。」新婚半個月,楊琮煜喜愛他嫻靜體貼的妻,光看著便覺得心美。

  大伯父說,娶妻之後若還能安然做自己,那就是娶對人了。

  如今成了親,楊琮煜除了多一肩養家的責任,沒有感覺到別的不自在,九娘甚至支持他棄文經商,並非盲從,而是與他長談之後才這麼做。

  趙九娘笑他,「都說好男不跟女鬥,蘇娘不曾說過你的笑話,你反而不肯罷休。」

  楊琮煜一聽,轉足要走,「我看來是笑話,你看來興許是好事,不過你不想聽,那我就不說罷。」

  趙九娘拉住他的衣袖,見他仍眉開眼笑,不為她那句好男不跟女鬥而惱,心中一放。

  「哪有這樣的?特意轉回來,不說豈非憋悶?」她也嫁了個能讓她十分自在的好丈夫。

  楊琮煜本就是裝的,一讓自家娘子拽住,哪裡還邁得動步子,轉回來與她擠坐一張凳子。

  「今日一早有人給你好姐妹送禮,你猜猜是誰?」

  趙九娘還真猜著了,「莫非是吳府二公子?」

  不待楊琮煜問,她又道,「昨日逛珠寶鋪時巧遇吳家,不及說與你知道。吳二公子與蘇娘和三哥似熟識,原本他們四月來杭,吳二公子還準備張羅住處,可見交情不淺。既然如此,送禮有何大驚小怪。」

  「吳二公子與趙青河也相熟,為何只送了夏姑娘禮物?」不用狗鼻子就聞得出曖昧。

  「你又知只送她一人?禮盒上寫明了?」趙九娘純粹捍衛好姐妹,至於捍衛什麼,她也一筆糊涂。

  「不但寫明夏姑娘敬納,就算不寫,難道趙青河還能用珍珠粉養顏?」

  「珍……珍珠粉?!」趙九娘手裡的梳子掉到地上,暗道果然,昨日頭皮發麻是先知先覺。

  她卻仍有點不死心,想將吳其晗歸為謙謙君子,「禮盒都是包好的,怎看得出裡頭是什麼?哪個不懂規矩的僕人擅自拆禮?我要請婆婆查處。」

  「要查處,就得找送禮的那位,居然拿薄如羽翼的綾絹當紙,盒子裡每一小格上都清楚寫了珍珠粉,生怕別人不明白他良苦用心。」楊琮煜笑聲又起,「不過吳其晗最周到之處,在於珍珠粉可敷可食,用完就不留念想,不同私相授受。」

  趙九娘嗔丈夫一眼,珍珠粉自有淵源,但她不饒舌,只道,「授得光明,受得磊落,有何不可?再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娘子說得在理,所以我嘴上雖說是笑話,其實卻是一則好消息。說不定,夏姑娘會嫁來杭州,你與她就可常常走動。」

  丫頭道外園隨從在請,楊琮煜這才起身走了。

  趙九娘梳頭的心思也沒有,隨意綰了一朵雲髻,就往旁園偏廂去。

  那裡原本是給十一娘準備的住處,地方不大,勝在離她住得園子近,但十一娘非要同岑雪敏住荷塘客樓,就同夏蘇換了。

  如今看來,住得近確實好,走動方便。

  只不過,夏蘇與吳其晗?

  趙九娘暗嘆,不是撲朔迷離,卻是琴鳴瑟不鳴,而且看昨日吳老夫人和大太太的樣子,也不是小輩兩廂情願就能成的事,不然蘇娘嫁吳其晗,她覺得好極了呢。

  偏廂的兩個丫環在廳屋打掃,見了女主人,忙來行禮。

  趙九娘看桌上果然擺著一只綾絹禮盒,裡頭貼著吳家生藥鋪子特有的菱花紙,清清楚楚寫了六遍珍珠粉,感覺跟誰較勁。

  「夏姑娘呢?」禮盒未拆,這裡又四處冷清,她就以為夏蘇不在。

  丫環道,「夏姑娘好像還沒起。」

  趙九娘一怔,此時已過晌午,蘇娘居然還沒起身?

  她不知夏蘇的作息習慣,只覺異常,問那丫頭,「什麼叫好像?」

  丫環期期艾艾,「昨夜敲過三更,夏姑娘還沒歇,反讓婢子們先睡,說她一向睡得晚,也不習慣旁人在。但婢子們今日一大早就起了,夏姑娘的房門卻一直關著,所以才想夏姑娘仍在睡。」

  她們來伺候客人的,卻比客人早睡,怕主母訓責。

  趙九娘見丫環不似偷懶遮掩,也不多說,只怕她們疏忽,人一早出門都不知,便走到夏蘇房門前,正待敲問——

  「九娘莫擾人好夢。」朗聲輕落,神清氣爽。

  趙九娘回頭,看到趙青河一身松墨廣袖衫大步而來。

  那麼單調平樸的衣式,經他肩寬體闊高大身材一撐,加之一副稜角分明的堅毅相貌,衣價頓增百倍。連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都會為有如此出色的兄長不禁驕傲。然而奇怪的是,四哥就不會給她這種感覺。

  「三哥,這裡是內園。」驕傲歸驕傲,規矩歸規矩,趙青河作為男客,住在外園客居,進內園需經僕婢稟報,趙九娘看他駕輕就熟的,真不知這位是來過幾回了。

  「我找自家妹妹,難道還要經過一層層通報?」趙青河眼角一拐夏蘇的屋,並未停留,徑直走入廳堂,「九娘來坐。」

  倒像她是客。

  趙九娘跟進去,遣開兩個丫頭,只留自己娘家的大丫環,「我知你是自家兄長,別人卻不知。三哥以護送十一娘和岑姑娘的名義來楊家,這麼大剌剌跑入內園,實在不妥。」

  趙青河雙手捧著禮盒,歪來斜去地盤玩,「九娘,你能叫我一聲三哥,認我這個半吊子的兄長,我其實——呃——感懷於心。」這麼說,不會用詞不當吧?「不過,我剛說的自家妹妹,並非指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5 12:43 PM

第113片 恁地心窄

  趙九娘半張著口,好一會兒,哦了一聲,滿面尷尬薄紅,「你找蘇娘……」

  對於打擊到自己親妹妹這件事,趙青河似無所覺,還強調,「對,我找的是蘇娘。九娘若也找她,就請稍坐,她應該快起了。」

  趙九娘乖順坐了,猛然想到——不對啊!他跟自己可是親兄妹,隨人怎麼搬弄,不怕閒話,但他和蘇娘,管什麼自家不自家,單單「義兄妹」三個字就足夠讓人浮想聯翩,還這般毫無顧忌直來直往,一旦傳出不好聽的話,蘇娘還要不要嫁人?

  「找蘇娘才更不對。」趙九娘坐直。

  趙青河刀眼微彎,笑,卻也淡漠,語調慵散,「哦?為何不對?難道只因為沒有血緣?」

  趙九娘秉著為大家好的剛正信念,「三哥與蘇娘兄妹情好,且坐得直,行得正,無懼惡言搬弄,只是眾口鑠金,女子名節貴無價,一旦有損,一輩子難清白。三哥身正不怕影斜,卻要為蘇娘的將來多考慮些。蘇娘早過成婚年齡,母親曾同我提起,著急她的終身大事,應會幫她相看夫家。你二人即便在趙府,也該分開住,見面也需注重禮……」

  趙青河笑聲呵然,打斷趙九娘,「九娘錯看了。」

  趙九娘反應不過來,「錯看什麼?」

  「我影子固然斜,身也沒坐直,行也不端正,蘇娘的將來同我的將來,那是已經綁了死結,加了死鎖,誰也解不開。這盒珍珠粉的舊主不能,你更不能。」盒子一落,啪一聲,那張稜得很俊很酷的臉,冷傲至不近人情,然而他眼裡洶湧的,是一腔柔腸。

  趙九娘驚得站了起來,死死瞪住趙青河。

  三哥對蘇娘的好,她曾羨慕過,卻隱隱覺得不同尋常,一旦三哥把話挑明,震驚之下,心底又出乎意料得平靜。

  撇開蘇娘與她同城而居的那一點點私心,她其實更喜而樂見這一對。

  吳其晗不是不好,只是三哥更好。

  「三哥你……這樣的心思,蘇娘知道麼?」

  這兩人——怎麼說呢?

  不在一起,勝在一起;一人行動,如雙人行。

  趙九娘雖有這樣的感覺,又覺夏蘇的心尚不明顯。

  趙青河不答,眉眼淡漠,並非答不出,而是不必答。他的心思是單向,暗地,還是怎樣,不必別人關心。他亦無過剩的情感,應付七姑八婆一大堆親戚,包括眼前這個一半血緣的親妹子。

  「知道他什麼心思?」夏蘇出現在廳堂外,春光剪出她纖細的身段,肌膚映光如盈雪,背著光的五官透出深刻明美。

  趙九娘有點看呆,不曾見過夏蘇這般雋艷的一面。

  趙青河卻點著禮盒,語氣揚出紈褲的調調,「妹妹有禮收,哥哥羨慕要命的心思。」

  夏蘇進來一瞧,再遲鈍也知是昨日自己招惹來的,但道,「這吳二爺恁地心窄,我說上回的年禮珍珠磨粉吃了,他今日就送來一大盒。」

  趙青河合臂伏桌,擱著下巴,要笑不笑,全然心領神會的表情。

  趙九娘只能自己問,「吳二公子知你珍珠粉用完了,特意再送來,怎會心窄?」

  「若非心窄,怎會沒完沒了?他並不因我愛用珍珠粉,而是將珍珠磨了粉,才有今日這齣的。」夏蘇的遲慢,不是愚鈍,而是謹微,恰恰心思敏銳,「趙青河,都是因為你。」

  趙青河咧開嘴,「所以一聽到消息,我就趕緊來給妹妹出氣啊。」

  夏蘇哼了哼,對趙九娘道,「怕吳二爺誤會更深,我沒盡說實話,讓你三哥磨成的粉我一點都沒用,全給家裡嬸嬸了。我實在不愛吃不愛敷,這盒還請妹妹幫我消受了吧。」

  趙九娘忙道不好。

  趙青河幫腔,「有什麼不好?蘇娘皮膚夠白了,再用珍珠粉,豈不是跟死人臉有一拼?九娘不用客氣,我們這回來得倉促,不曾有禮送你,厚著臉皮借花獻佛,你再轉送也無妨,總比讓我扔了好。」

  話都說到這份上,趙九娘只好點頭。

  趙青河眼望夏蘇,見她神色淡然,對「死人臉」一說毫不糾纏,又笑言,「妹妹也別怪吳二爺,壞心思肯定是不存的,更不可能針對你。」

  「那是當然。」

  那串砸珍珠的哢哢哢嚓擦擦,迄今餘音蕩耳,罪魁禍首不是她,她仍不認為吳其晗今日之舉有君子之度,只覺送出手的禮,說句沒心眼的話,扔進茅坑也不是送禮人能記仇的事。

  「妹妹餓了吧?」趙青河問完,轉眼瞧著趙九娘。

  趙九娘學乖了,知道這聲妹妹不是叫自己,喚丫頭們擺下午飯,又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蘇娘何故睡那麼晚?」

  夏蘇不說自己作息不同常人,只道繪畫太專心,忘了時辰,故而晚起。

  趙九娘就說回昨日,「蘇娘以為那家書畫鋪子真會出萬兩收購他們目錄上的古畫麼?」

  趙青河抬眉,無聲詢問夏蘇。

  夏蘇不會故意賣關子,「昨日見一家書畫鋪子人聲喧鬧,就過去瞧了,原來是伙計賣目錄冊子,冊裡每幅畫都明碼標價,百兩起購,總價超過萬兩,所以才引那麼多人爭相買冊。但我只覺噱頭,一冊一兩銀子,今後不用賣畫,直接賣冊子就賺夠了。」

  趙九娘有異議,「也不是只寫著畫名和價碼的簡單冊子,還有每幅畫的粗摹和一些故事,好比經過了哪些人的手,最後一任主人是誰,流失前所在的地域。因為記載詳盡,若有心尋訪,比只聞其名的古畫要好找得多。」

  「冊子拿來瞧瞧。」趙青河相當感興趣。

  「沒買。」夏蘇有些嗤之以鼻,「那冊子上好些畫,我從不曾聽聞,也不知是否杜撰的,實不可信。」

  趙九娘搖頭,只覺不對,「哪有人杜撰假畫,自己再高價收購?嫌錢多麼?」

  夏蘇則精通此道,「沈周之《石泉圖》,就是杜撰,根本憑空仿造,但說得人多了,便成為名畫,一位位鑒藏大家認可之下,已不容後人顛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5 01:02 PM

第114片 富春山居

  趙九娘知此畫之名,聽聞夏蘇言它杜撰,大吃一驚,「可……可你怎知《石泉圖》是憑空杜撰?」

  夏蘇默默吃起飯來。

  趙青河抬眼朗笑,「九娘,古字畫裡的那些事,你當趣聞軼典聽聽便罷,不用想得太深。連蘇娘這般天賦異稟,都只能摸摸鼻子認了,你還要替沈大師喊冤麼?」

  趙九娘訕然,「那倒不是,只是從前聞所未聞,今日才算長了見識。我一直以為古董字畫這等死物,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想不到竟也這麼曲折復雜。」

  「死物,卻也是人造之物,自不會簡單。」趙青河話裡有深意,「甦娘,吃罷飯,你我出去逛逛。」

  夏蘇點了頭,又問趙青河,「九娘能一道去麼?」

  趙青河聳聳肩,「我們要去的昭慶寺,雖是杭府名勝,九娘卻未必好出門。」

  趙九娘看看天色,日光已偏過午後,「我正跟大伯母學習掌理府中膳食,這時報備要出門,實在太遲。你們也別去了,昭慶寺來回費時,此刻出門,天黑也回不來,還是改至明日。」

  趙青河用完飯,洗過手,等夏蘇起身,全無改日的念頭,「九娘好好學習,要當大家主母,確實不能隨便偷懶玩耍。但我與妹妹,逛得就是良辰美景,不夜不美。日光下白燦燦一片,哪有妙趣可言。」

  夏蘇歉然拉了趙九娘的手,「若能得楊夫人許可,叫上你夫君,改日同我們夜裡逛去,別有一番不同滋味。」

  兩人走了,趙九娘呆怔半晌,想到自己逢年過節也逛夜市,只覺他們說得妙趣和滋味,與自己的經歷截然不同。但她實在缺乏想像,恍神要走,大丫頭問那盒珍珠粉帶不帶,剎那又腦瓜子乾疼起來。

  三哥和蘇娘?吳二和蘇娘?為何感覺怎麼配,都讓她提心吊膽呢?

  可憐趙九娘思前想後,憂左慮右,趙青河和夏蘇卻是毫無包袱,傍晚到了昭慶寺,悠哉閒逛。

  昭慶寺,最鼎盛的不是香火,而是古玩書畫的交易市場,只要眼光夠銳,銀子夠多,絕不會讓人空手而回。

  韶春之季,無日夜之分,佛像腳下,眾生不庸碌,來尋一片傳今的古心。

  夏蘇同趙青河逛了近一個時辰,才走進昭慶寺大觀閣,在臨時增設的茶鋪小憩。

  閣上幾乎滿座,倚闌可見半邊夜市,而閣裡有人展示他今晚購入的春秋周鼎,不但讓大家湊近觀賞,還邀有眼力的人再斷真假。

  這是一方自由天地,高談闊論,低語輕談,論真論假,說古說今,隨便來。同意者,道是;附和者,喝彩;反駁者,爭喧。但有自信,就可發言。

  這也是江南獨有的景,令人鐘愛。

  買周鼎之人,上前觀者十來位,斷真者滿十,那人好不滿意,多付半兩茶水錢,興沖沖走了。然後,再上一位老爺,讓管事展開一卷畫,道是唐寅真跡,請諸君欣賞鑒論。

  「妹妹不上去瞧瞧?」趙青河看得津津有味。

  多妙,聞唐寅,人人翹首,但沒有擁擠上前的蠻象,自第一排往後,三三兩兩,等前頭的人回桌,才離桌去看,自發自覺,秩序井然。

  夏蘇瞥去一眼,聽不少人直道此作狂狷,非唐寅之筆莫屬,但笑,「真假已定,不用我再湊熱鬧。」

  「我以為妹妹很喜歡湊熱鬧,逢假畫必指正。」趙青河有點出乎意料。

  「隔得這麼遠,怎看得出真假?」夏蘇托著腮幫,「我更非逢假必指正,除非有人問我。至於不系園那回,皆因保證幅幅真品的緣故,眼裡一時不容沙子。」

  「妹妹原來還有這條原則。」趙青河發覺又了解她一分。

  「不然,一看到別人把假畫說成真,我就要上前爭辯麼?世間本來就是真跡少仿作多,人們投千金拋萬金,十投卻有九空。既然已經損失了大筆銀子,何必再讓人心裡不痛快。買畫,最珍貴是那份心頭好,摧之殘忍。」

  要她說實話,昭慶寺這晚的集市中,十畫裡一真畫的比例都沒有。

  不過,本朝名師才士的畫作倒是精品不少,值得收藏,就是沒銀子。

  至於這家伙——

  夏蘇眼梢尾角擠出一絲冷光。

  「妹妹這是鄙視我麼?」

  但她忘了,某人雖然鑒賞力差極,觀察力卻出色。

  「沒,只是想起你賣了乾娘那箱子畫的事。」已經那麼遙遠了啊,隨即輕悄一句,「今後別再賣那只箱......」

  「諸位且看。」一聲清脆,蓋過閣上登來一位女子,頭戴面紗笠帽,身穿布裙荊釵,手中展開一幅畫,「誰若出過一千五百兩,我便賣與誰。」

  這麼沒頭沒腦,擱在別處,會被人當病,或起賊心,但在昭慶寺,「老王賣瓜」是最不稀奇的情形了,還都是貴死人的瓜。

  畫上山水靈秀逼人,有人卻問這是誰人誰作。

  茶座中頓有笑聲,「連《富春山居圖》都不知道,尊駕還是免開口罷。」

  趙青河眼楮冒光,「難得來一幅我聽過的畫。」

  夏蘇哼笑,「不得了。」

  「妹妹別笑,《富春山居圖》這名字太耳熟。」

  撲哧笑出了聲,夏蘇作勢拍手,「能讓你聽過,此畫要再傳個百世千年。」

  趙青河絲毫不臉紅,拱手謝無聲,「好說,好說,只不知這畫又是真是假了。」

  昭慶寺鑒藏能人多,不用夏蘇這雙好眼。

  又有人道,「這幅《富春山居圖》是何人摹作呢?」

  議論很少,不是很明白的人,就是裝明白的人。

  女子雖穿戴簡樸,並不顯得無知,「諸位還未近賞,已言這幅畫非黃公望之作,是看我一介婦人,想壓畫價,抑或不信婦人能擁有真跡,卻可見這昭慶寺名過其實,在座實無君子。」

  婦人正欲轉身而下,離得她最近的數張桌子,有幾人紛紛立起,直道且慢。

  趙青河道,「果真是想壓價,看人要走又起急,可見東西不錯。」

  夏蘇微微傾身,好似那樣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5 01:09 PM

第115片 老家的人

  夏蘇道,「但那婦人所言也不確實。黃公望為此畫揣摩觀察三四年之久,年近八旬方始畫,《富春山居圖》是他一生最大成就。一千五百兩,頂多買到名家摹本。」

  如同應和夏蘇的話,有人這般說道,「若為沈周摹作,我願出一千六百兩。」

  夏蘇點頭,「正是,沈師曾得到過《富春山居圖》,他的仿本是幾十版裡較為接近真跡的,哪怕是失去真跡之後背摹。」

  「聽妹妹十分熟悉此畫典故,莫非你瞧過真跡?」即便知道了夏蘇的身世,趙青河仍覺得她神秘,劉家神秘。

  「嗯。」夏蘇的回答真不讓趙青河失望,「不但瞧過,還摹過。」

  她爹豐富的藏品,以及來往皇宮大內的便利,如今想來,是一種別人羨慕不了的機緣。

  趙青河開玩笑,「說不準,那婦人手上正是你的摹本。」

  「怎麼可能?」不再關注鑒別《富春山居圖》版本的人們,夏蘇望向夜市,眼裡燈火朦朧,「我的摹本已讓我爹燒了。」

  趙青河見她不再絕口不提從前,不由替她輕鬆,「好吧,不管哪種版本,橫豎咱們也買不起,茶喝完了,要不要下去再逛逛?」

  但經過那婦人時,夏蘇腳步一滯,神情萬分詫異。

  趙青河正要問怎麼了,她卻又重新走起來,直到離開大觀閣,才聽她冷冷且慢慢道——

  「趙青河,被你說中了,這張《富春山居圖》,還真是我畫的。」

  趙青河一把拉住夏蘇,「什麼?」

  「那時覺自己摹得不錯,如今再看,皴筆稚幼,臨模顯著,難及黃公三分靈氣。只是我那位了不起的父親,造假的本事實在厲害,擅自加了黃公望的題款,還有大鑒藏家們的題跋。」

  她的好眼,自她父親那裡承繼,她的造假技藝亦如此。不用挖空心思,每日從其師,為之打下手,自然耳渲目染,經年之後融會貫通。

  閣台那裡叫價,已過兩千。

  趙青河沉眸,「你可認得那婦人?」或者,「她會認得你麼?」

  「我看不出婦人的樣貌,而她若認得我,剛才從她身旁經過,她又怎會毫無反應?」夏蘇回道。

  但趙青河招近喬生,對他耳語兩句。喬生轉回閣台,往階底牆邊一靠,竟是要盯梢的架勢。

  「並非不信妹妹的感覺,只是人心難測,會唱戲的人比看戲的人多,防著些好。」燈裡亂飄起細茸,趙青河打起油傘,朝夏蘇微傾,「既然來了名地,不如買幅畫回去?我今日帶了不少銀子,百兩以內,妹妹隨便花。」

  細茸轉瞬成細絲,方才還人山人海的寺裡,頓少去一半客之感。沒有頂篷的書畫攤忙著收起,有篷的臨搭鋪子也擔心雨勢不止,難免有再做一樁生意就好的心思,紛喊價錢好談。只有那把傘,那對人,在一片匆匆的夜色中,悠閒無比,如魚游水歡暢。

  夜市結束,兩人意猶未盡,正商量再去哪兒逛,喬生卻趕了回來。

  「那婦人就住昭慶寺的香客居,獨身一人,聽小僧人稱她閔娘。那畫賣了兩千三百兩銀子,當場成交,只是小的跟在後面時,發現還有別人跟著她,樣貌凶惡,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

  「閔娘?」夏蘇眼底微微浮光,「這姓倒是耳熟,我大姐乳母姓閔,年約四十五六,大姐出嫁時,她也跟了去。」

  「同一人?」趙青河認為有相當的可能性。

  夏蘇不這麼猜,「大姐嫁在北方,閔氏又待她萬分忠心,怎會一人到江南來?」

  「看看不就知道了。」趙青河躍身上牆瓦,伸手作了邀請勢,「妹妹,與我再比一回腳力?」

  夏蘇沒理他,往旁邊走兩步,就重回昭慶寺中,回頭看牆頭趙青河,似笑非笑。

  她對喬生道,「你要是練成了飛檐走壁,切莫學他,天一黑就蠢蠢欲動,有好路不走,非得學小賊爬牆上頂,怕別人不知道他偷雞摸狗似的。」

  喬生咧笑,「姑娘別罵,我挺想跟少爺一樣,學會攀檐踩瓦,月亮照千里,在高處乘風。」

  趙青河翻下,衝夏蘇眨眼,「聽見沒?妹妹一身卓絕輕功,能讓人人眼紅,卻非要藏著捂著,大夜下都不施展,實在浪費。」

  「等人射你一個萬箭穿心,你就知道何謂高處不勝寒了。」輕功可不是上屋頂賽跑的,夏蘇往寺後走去,腳步不慢,轉眼數丈開外。

  「高處寒歸寒,景色好啊,妹妹可以穿厚實些。」趙青河笑著跟上。

  只苦了腳下功夫最普通的喬生,使出吃奶的力氣跑,卻始終與前方兩人差著一大段距離。好不容易追上,也是因為夏蘇和趙青河等他指路。

  喬生氣喘夯夯,指著不遠處一間點燈的屋子。

  夏蘇的輕功比趙青河好,但才要奔出去,就讓趙青河拽住了衣袖。

  「跑得快可沒用。」

  趙青河說歸說,拽歸拽,只是不讓夏蘇超前,自身速度並不慢。到了門前,忽聞裡頭有人呻吟,就一腳踹開屋門,見裡頭一名大漢翻箱倒櫃,婦人捧著肚子滾地不起。

  「佛門清靜地,竟敢逞凶行歹!」趙青河沉喝。

  漢子看著五大三粗,膽子卻似不大,跳了窗就走,哪知正踫上喬生的一記拳頭衝來。

  趙青河抱臂靠著門框,一邊盯喬生同漢子的戰況,一邊盯夏蘇與那婦人,隨時準備出手幫形勢不妙的。

  「你可要緊?」夏蘇的防心卻也不輕,看婦人蜷曲身子背對著自己,並沒有同情心泛濫,站離幾尺遠。

  婦人翻轉了身,豆汗滿額,眼淚縱面,擠瞇雙目,努力望清了夏蘇,突然驚眼瞪圓。

  「四……四姑娘……」

  趙青河一聽,這婦人恐怕就是夏甦說得閔氏了。他即刻警惕,雖不會做出殺人滅口之事,但在有能力護住夏蘇周全之前,囚禁此婦並不涉及他的良心和道德。

  夏蘇反而神色冷清,「真是你。」

  她一眼看清大漢翻過的箱子,很顯然,閔氏已將最好的行頭穿在了身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5 01:13 PM

第116片 風水輪流

  人生際遇,風水輪流,閔氏仗著劉莉兒跋扈囂張的記憶,剎那褪盡顏色。

  而在閔氏眼裡,那位灰撲撲,任太太姨娘姐妹們欺負,總是不吭不響的四小姐,這時容顏靜美,明光難掩,幾乎成了另一個人。再想到大小姐,她心頭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咬緊牙關,匍匐上來磕頭。

  「四姑娘救命。」

  夏蘇雙目閃寒星,她不記仇,可也不蠢善,「這話怎麼說?你不是還在喘氣,哪兒需要我來救你?」

  劉府是個自顧自,人吃人,強者生存,弱者受辱的地方。

  劉莉兒長夏蘇六歲,因親娘是正室,以嫡大小姐的身份為所欲為,性子刁蠻之極,還野心十足,居然勾引劉徹言,意圖招婿掌家,結果劉徹言反設圈套,被劉峰捉她傷風敗俗,慌忙把最寵的大女兒嫁了出去。

  閔氏身子一縮,「不是……不是救奴婢,而是……大小姐她……」

  閔氏縱然借主子的勢,當初對這位四姑娘沒少難堪,並不代表她沒臉沒皮,更何況江山易主,青山不綠。

  「求四姑娘幫我把銀票追回來,不然大小姐要賣身了啊。」

  夏蘇側過頭去,與趙青河看個正好。

  趙青河姿勢不變,但朝屋外喊一聲,「喬生,給我把那傢伙的衣服扒光,貌似他身上值錢東西不少,一件也別漏。」隨即轉了臉來笑道,「妹妹可以安心,一文錢咱都不放過,回去再分。」

  搞得她跟強盜頭子一樣,夏蘇忍不住好笑。

  閔氏也聽出不還的意思來,連忙爬來捉夏蘇的腳,卻被夏蘇躲開。

  她只好哭喊,「四姑娘,我知道當年大小姐待你不好,但你們畢竟是同父的姐妹,大小姐新寡,那殺千刀的歹毒正室就將她賣入青樓,三個月內要是湊不出五千兩銀子贖身,她就……就……這輩子完了啊!四姑娘,瞧你如今這般好,定知好人有好報,求你將銀票還我。」

  夏蘇沒好氣斜趙青河一眼,「你裝什麼強盜,連帶我都成打劫的了。」

  趙青河聳聳肩,「不是我裝,是什麼心想什麼事,這位自己心思不正,就把別人都當成惡毒。區區幾千兩銀子,是她的救命草,卻還入不了我的眼呢。」

  叫喬生拿來,他手裡就多了幾張銀票,「妹妹數數,小心惡狗反咬一口,把兩千多說成五千。」

  夏蘇接過去,數也沒數,直接放在閔氏眼皮底下,冷眼削利,「你敢反咬我麼?」

  閔氏連連搖頭,眼淚鼻涕一起流,十幾聲不敢。她怎麼看,門邊這位漫不經心的英武男子氣勢可怕,四姑娘如今既有這等靠山,她哪裡還能挾怨呢。

  「妹妹敘舊完沒?該輪到我來問話了吧。」趙青河踏進屋。

  夏蘇奇怪,「你要問什麼?」

  趙青河拉來一張太師椅,討好般語氣,「妹妹坐著聽,免得酸了腳。」

  閔氏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別提什麼滋味了。想她效忠的那位主子,論貌論智皆上等,如今卻要淪為青樓女娘,而眼前這位,當年多孤伶的卑微姑娘,成了他人掌中明珠。所以,凡事真不能做絕,大小姐過狠,才落得這般無人施救的田地

  「你主子嫁在北方,你為何來南方賣畫?」趙青河這一問,本是夏蘇最先提及。

  閔氏老老實實答道,「大小姐被賣到了揚州。」

  揚州,離蘇州不遠。夏蘇想著,卻因身旁的趙青河,心跳安穩。

  趙青河道,「你可向劉家求助。」

  閔氏抬起頭,目中滿是憤恨,「當我們不曾求助麼?早在姑爺過身時,大小姐就每日送出家書,望娘家接回她,卻如泥牛沉海,直至我離開大小姐來湊銀兩,尚無半點音訊。」

  夏蘇信閔氏這些話。她逃家時,劉徹言大權在握,爹說話已不怎麼中用。劉徹言一直忌憚劉莉兒野心,確實不太可能把她接回去。

  「今日你賣出的《富春山居圖》從何而來?」很多信息看似無用,彼此不關聯,但到了適當的時候,會有出人意表的結果。

  而趙青河此時,只是隨便問問,解開心裡的問號,並無特別意圖。

  「那畫是老爺給大小姐的嫁妝,卻想不到並非真品。」閔氏嘆氣,「四姑娘,別人不知,你卻該知,其實大小姐對你那般也是迫不得已,若想在府裡過得好,是絕不能示弱的。」

  夏蘇知道,卻做不到,以欺侮家人換自己活好。她只能選擇最沒出息的做法,忍辱負重,積蓄逃跑的力氣,等待逃跑的機會。

  她不想同閔氏多費唇舌,因為再論過去誰是誰非,已毫無意義。她亦不問閔氏有無湊足五千兩,湊足自無需她關心,湊不足她也沒能力幫,那位總是動著腦子轉著心思的厲害大姐,定有法子脫困。

  「可認識劫你的漢子?」趙青河又問。

  閔氏下意識捉緊銀票,神情驚惶,「之前從不曾見過,想是我一路兜畫,落了賊人眼。」

  這時外頭的動靜引來了僧人,聽說有賊入室搶銀,趕緊去報官府。

  官差們來後,自然認得趙青河和喬生,熱絡打招呼的樣子盡落閔氏的眼,心中自又一番唏噓。

  而那賊漢,承認暗中跟了閔氏數日,見她獨自一人兜賣古畫,故而起了賊心,今日成交大筆銀兩,才最終動手。

  只是他運氣十足差,不但閔氏頑強,還遇到趙青河和夏蘇。

  過兩日,趙青河同夏蘇說起那案子結了,閔氏已趕往揚州替劉莉兒贖身。他又道閔氏臨走前,感激他們相助,因此發誓不對劉莉兒提及半點杭州事。

  夏蘇淡然之極,「閔氏待我大姐如親女,你覺得她會幫我不幫大姐麼?這世上,親人都不可靠,還是別指望不相干的人了。」

  趙青河但笑,「我也不過幫她轉達。你大姐若是有腦子的,就該知道元氣大傷之後,要找個好地方養著,否則尋人晦氣,就是尋自己晦氣,只會更倒楣而已。」

  「隨她吧。」夏蘇自覺沒那個腦力預測劉莉兒的動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5 10:44 PM

第117片 溪山數珍

  「你這兩日都跑衙門,可是那樁沉船案有了進展?」夏蘇覺得,比起陳年舊事,不如聽些新鮮的。

  趙青河也顯得起勁些,「不錯。杭府仵作確有些本事,拼屍結果證實少一人,死者皆被毒劍刺中要害,毒為七步倒。而林總捕沿岸部署也有發現,有人在年夜那晚目擊到了貨船,當時船上有燈光無人影,不遠處卻有一條搖櫓,往蘇州城的方向去。」

  「你猜得都對了。」夏蘇但嘆,「只是竟還有比窮凶極惡之徒更狠的人,你今後……」

  頓時消音,暗道差點。

  趙青河的眉毛又囂抬起來,「多謝妹妹記掛,我今後會更加小心的。」

  夏蘇撇撇嘴,這人皮厚,她也不是第一天見識,最好別理,越理越起勁。

  「但我覺得這主謀之人似乎無意再殺我滅口,至少是不心急了。那馮保是自己吃不得虧,想拿你尋我晦氣,而鬍子是自作主張,自找死路。怎麼看,都是他們自己人殺自己人,且毫不容情。我就奇怪一件事,幹這無本買賣的主謀到底手下多少兵,能讓他這麼辣手懲戒,一殺一船。」

  夏蘇想都不想,信口胡說,「許是錢賺夠了,打算金盆洗手,過往的功臣反而礙手礙腳……」一路說到開國皇帝去。

  趙青河一怔,漸漸得,神情認真,來回踱起步子,一個人喃喃著,也不知說什麼,末了拍手一喝,「妹妹好聰明。」

  「呃?」夏蘇反愣,不知道他怎麼得出這個結論。

  「先讓我窺見一斑,滅口不成,又因妹妹一雙好眼,破了他的障眼法,再來桃花樓命案,馮保敗露,引得官府介入,案子不但結不了,反而越查越深。這時本該萬分小心,偏偏蠢手下做蠢事,又主動把賊船奉到我們跟前,逼得他下定決心自斷手腳。妹妹一語中的,恐怕那人真要收手了。試想,一伙窮凶極惡之徒難找,一伙訓練有素的偷盜團伙更需要精心培養,就拿魯七夫婦來說,兩人蟄伏趙府多年,連他們都成了無用的棋子,再不全盤棄局,那人的真面目絕對藏不了多久。」趙青河說得好不激動,「妹妹真是太聰明了。」

  雖然被連誇兩回聰明,夏蘇自知,這個聰明人可不是她。

  「接下來麻煩了啊。」趙青河無意識地自言自語,「他一旦收手,如同死無對證,哪怕今後面對面,也難知他罪惡累累,就算知道,亦沒有證據。妹妹說,如何是好?」

  「……」夏蘇覺得,她最聰明的做法,還是閉嘴。

  「妹妹……」

  夏蘇又不好罵他把妹妹這個詞念成了咒,弄得她腦瓜子都要裂開了,就從書架上拾起新買的那本冊子,往桌上一放,同時攤開手心。

  「一兩銀子。拿來。」

  她不聰明,不過忍耐了很多年後的現今,她決定,吃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吃虧,尤其面對——

  好欺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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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這日,黃昏近晚,柳梢倒是長齊全了,月卻好似一片新葉,柔弱垂在枝頭。

  西湖畔的涵畫館已下了門板,三月春好的後館,花兒吐芳葉紛綠,平日人來人往,這時只有約客,正好一男一女。

  應得一時好景,應不了詩中真意,二人正說一樁交易。

  女子面貌清秀,談吐頗有大家風範,只是裝束樸素,甚至看得出家境困窘。

  「家祖生平無他好,傾盡家財收藏古畫,前些日子他過世,我才繼承了開箱鑰匙,一經整理,竟發現他將《溪山先生說墨笈》裡江南卷中所提到的八幅畫都集全了。溪山先生是北方鑒藏大家,見識廣博,他用十年走遍大江南北,將遺落在民間的珍畫記載了下來。因其中多數作品不為人知,此書一出版,就遭到了同行不少質疑,然,事實勝於明辨,好幾幅說墨笈中的畫作現世之後,經鑒藏大家和名畫家們的認定,確為滄海遺珠。故而,越來越多人認可了此書。」

  男子四五十,黑髯一把,幾分文氣,雙目炯神,「卞姑娘說得極是,溪山先生這本說墨笈中的幾幅畫還被收入了皇宮,深受皇上喜愛,且高價徵著上頭的畫作。若卞姑娘的祖父真收齊了江南卷,那可了不得,價值難估啊。」

  女子叫卞茗珍,是祖籍淮西的書香世家之後。同很多書香門第的命運相似,卞家已沒落,再無有才氣的子孫,更因祖父揮霍而失了財源,為一日兩餐就要犯愁。

  「誰說不是呢。」卞茗珍這麼道,卻眉頭舒展,神情悄愉,「本以為祖父散盡千金,父母又早亡,我要如何養活家中幼弟幼妹,不料老天有眼,祖父並未花光全部身家,還給子孫留著活路。」

  「幸之,幸之。」男子姓方,涵畫館掌櫃。

  卞茗珍從竹管中倒出一卷畫,輕輕鋪展,「這是其中一幅,請方掌櫃驗看。」

  方掌櫃不但主理涵畫館的買賣來往,自少年起,就在書畫鋪子裡當學徒,幾十年浸潤,看古畫的眼光怎能不老辣。

  眼前這幅《天山樵夫遇仙圖》,落著李思訓的章款,筆法細緻秀勁,山水活潑躍動,唐風濃郁華麗,山中一角仙宮神秘典雅,樓閣,平欄,彎廊,長階,松鶴,人物,無一不細,生動入神。

  他可以一眼斷定這是上好古畫,卻神色不動,目光絲毫不離畫絹,足足看了兩刻工夫。

  溪山先生說墨笈中的每幅畫都有小模圖,方掌櫃早已記得滾瓜爛熟。那些畫多為私家藏品,除了溪山先生,無人知其下落,別說瞧不見真品,仿片也難造。今日,他頭回見此畫,卻越瞧越篤定,確信是李思訓無疑。

  書畫大家之作,能聞名天下,能流傳後世,自然是因獨到之處。

  李思訓父子為唐風表率,二人的筆法風格為後來者不斷揣摩研深,幹鑒師多年的方掌櫃亦十分熟悉。

  此畫不聞於世,然而每筆中都可見李思訓,甚至包括微不足道的那一點點小缺陷,也能辨認出李思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6-11-5 10:48 PM

第118片 深鋪二東

  從起先的老謀深算,到這時的心濤洶湧,方掌櫃臉上全然不動聲色。

  見貨心喜不眼喜,方能談價。

  他抬起頭來,仍是客客氣氣的表情,「卞姑娘,這畫是古風,絹黃裱舊,乍眼瞧著,年代久遠這點似乎是不錯了。不過,到底是不是李思訓之作,經我一人一雙眼,還真不敢說。溪山先生是肯定見過真跡的,可咱也不可能千山萬水請到他來鑒定。」

  「我祖父不會收藏假畫。」卞茗珍一調整坐姿,就顯出局促不安了。

  方掌櫃瞧在眼裡,心中卻分明,窮得連下頓飯都不知在哪兒的賣家,最耗不起時間,也不可能拿到好價錢。

  他不著急,等對方低聲下氣。

  「卞姑娘可知甦州有多少造仿片的作坊嗎?雖然良莠不齊,也有了不得的畫匠,可與真品仿得一般無二。而溪山先生說墨笈上的畫,一來無真跡流傳市面,可憑空偽造,二來傳世名家的作品較多,容易被人揣摩得透。你祖父說真,不算。我說真,也不算。實在難鑒得很。這麼吧,我可當做質量上乘的古畫收購,八幅畫一一驗看之後,給你紋銀一千兩。」

  卞茗珍將畫緩緩卷起,神情由局促轉而倔強,「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擾了。杭州書畫鋪子也不止涵畫館一家,若非你們目錄冊子上明價公道,我不會先考慮你們。」

  這姑娘還有一股窮志氣。

  方掌櫃暗道失策,但架子還得繼續端,不然變成他理虧了,「多謝卞姑娘先想到了涵畫館。你如此誠意,我也不好讓你失望而回,不如姑娘多給我幾日,容我稟報東家之後,再由東家決定,如何?」

  卞茗珍略為難,「得等幾日才有回音?我家中揭不開鍋了呢。」

  方掌櫃當即掏出一錠二兩銀,「卞姑娘,就當是涵畫館買了你這則消息,聽到咱們回音前,請你別找其他畫商。短則三日,長則五日,五日之後不找你,銀子歸你,畫賣給誰都自便。」

  卞茗珍高興道,「果然找你們沒錯,方掌櫃做買賣還重人情,解我燃眉之急,感激萬分。若你東家想購我家的畫,只要價錢還公道,比市面上叫價便宜一些,我也願意賣給你們。」

  方掌櫃聽了微汗,想這卞茗珍不傻,打聽清楚才來的,而且恐怕不也能一直在畫的真假上作文章,杭州書畫商多呢。

  想到這兒,他客氣連連,將卞茗珍送出了後園的門。

  等人走得瞧不見影,方掌櫃關上門,當步走過花園長廊,進了一間寬敞的屋子,喊聲二東家。

  簾子一動,內裡走出一人。

  蓮花步,扭腰肢,金縷錦繡的小靴,水漾芙蓉羅的百褶裙,收高了腰身,珠串寶石墜的腰帶流蘇,短春綠的合衫,燈籠袖,白襟染了芙蓉花瓣。

  金枝牡丹壓繁沉雲髻,婦人容貌姣美,眼氣輕佻,一張灩光薄唇,一抹嫵媚笑天生,氣質妖嬈。

  此婦,剛死丈夫,暫保留夫家姓,人稱魯七娘子,不過她這身裝束,已看不出半點未亡人的樣子了。

  「何事?」她往主座一坐,翹腳喝茶,姿勢撩人。

  方掌櫃眼不斜心不歪,將卞茗珍來賣畫的事說了。

  他知這婦人雖水性楊花,做正經事卻從不耽誤,心狠手辣,殺夫都不眨眼。

  「那本什麼書裡說到的畫很值錢?」

  不管是古畫還是古董,魯七娘子只知道貨要夠稀罕才賣得出價錢。再說,無本生意做了這麼些年,一般好貨還看不上眼。

  「溪山先生說墨笈上的畫,都有明市基價。以卞姑娘今日拿來的那幅為例,明市起價為三千五百兩,專為人收購的私商價碼更高。書畫本來也不按一套套賣,說墨笈卻不同,皇宮一直高價在征。江南一卷八幅,曾喊過六萬兩。」方掌櫃這時說來,行市在心,滔滔不絕。

  「六萬兩?!」魯七娘子先怔,再瞇了眼,嘴角噙著冷笑,「墨汁莫非是金汁?畫絹莫非是金鏤?不過畫些山山水水,有名無名,瞧著都差不多,怎能值了萬兩銀?」

  方掌櫃不試圖同牛講牡丹為何價值千金的道理,只道,「請二東家與大東家商量一下,看這件事要怎麼辦?若是有意購入——」

  魯七娘子一擺手,「不用商量,從來只有我們賺錢的份,哪有倒貼銀子的事?」

  她眼神一瞬犀利,聲色厲茬,「不如——照老規矩辦。」

  方掌櫃眉眼不抬,「大東家已決心做正經買賣,不再用過去的規矩辦事,二東家盡早習慣得好。要是二東家忙,我去稟了大東家也一樣。」

  她是二東家,他是掌櫃,看似主從,其實地位齊平,一個管武事,一個管文事,大東家離了哪個都不行,故而他對她,能客氣,也能不客氣。

  魯七娘子自然清楚,嬌聲道,「哎呀你這老古板,我隨口說說都不行,沒有大東家發話,什麼規矩我也不敢用啊。不過心疼咱們的血汗錢,換個樓啊地的,好歹實在,換幾幅破畫,光看不能用,萬一轉不了手,那麼多銀子打水漂了。」

  方掌櫃面皮不動,只動嘴,「大東家若想買入,我自會鑒定明白,同時將價錢壓到最低,一萬兩摸到天了。而我幹了這麼些年,你何曾見過一件賣不出去的貨?」

  「這倒是。」魯七娘子站起身,妖嬈走到方掌櫃身旁,伸手摩挲著他的肩頭,整個人靠了上去,「方正,我又成寡婦了,這回嫁你可好?」

  方掌櫃腰板筆挺,什麼話都沒有,只是掃了她一眼,很輕,很淡。

  魯七娘子立刻擰身走開,羞惱罵道,「殺千刀的臭男人,肚裡有點墨水就敢瞧不起我,不想想自己也只是條看門狗罷了。老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不過我這會兒還不惜得要你了。仔細一瞧,當年好看的斯文郎,已成了乾癟老東西,不但不中看,也不中用了吧。」

  方掌櫃任她謾罵,垂著眼皮子如老僧入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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