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時鏡 -【我不成仙】《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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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1:59 AM

第090章 拆穿

  今我來矣。

  看似平平無奇的四個字,鑲嵌在百尺處的石壁上,與那些新新舊舊的一堆字跡拚排在一起,一點也不顯眼。也許,過不久就會被淹沒在無數人的留字之中。

  見愁留字之後,便直接轉回頭來看,正好對上裴潛頗有深意的目光。

  裴潛目力極好,早在見愁專心看洞壁上的字跡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見愁,眼看著見愁刻字,當然也一眼看見了洞壁上的內容。

  要何等的胸襟和氣魄,才能寫下這樣的一句話?

  偏偏站在自己眼前的乃是一名女修。

  裴潛看見愁望了過來,微微地一彎唇,表示自己毫無惡意,可同時也露出了滿眼的好奇。

  這樣的眼神,見愁自能領會。

  她平淡地垂了眼眸,只當自己什麼也沒做過,倒是其餘幾個人也終於注意到了這一幕。

  秦朗跟周輕雲都已經收好了自己的東西,看見那四個字沒說話,錢缺大袖一兜,早已經鼓鼓囊囊,回頭來一看,頓時詫異:「這洞壁上怎麼有字跡?」

  「這是……」

  見愁剛開口想要解釋。

  豈料,錢缺竟然直接語重心長望著見愁道:「仙子啊,潤物細無聲,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張揚呢?」

  見愁愣了。

  錢缺長歎了一口氣,簡直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而且你這刻得……怎麼說,還是太張揚了。看錢某來刻個低調的!」

  話音剛落,錢缺便伸手一指!

  「啪啦啦!」

  一陣碎石崩裂的聲音!

  錢缺一指毫光射出去,巨大的石壁上頓時濺開了無數的碎屑,一行字出現在石壁上:「金算盤錢缺駕臨此地,貨通十九洲,童叟無欺,」

  秦朗愣住了!

  周輕雲愣住了!

  裴潛也愣住了!

  「……」

  這他娘的寫的都是什麼鬼啊!

  見愁也忍不住嘴角一抽,用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眼神,看著洞壁——

  相比起洞壁上其他密密麻麻的正常字體,錢缺刻下的字,每一個都有鬥大!

  一個個碩大的文字鑲嵌在洞壁上,瞬間蓋過了那一片字的風頭……

  「仙子啊,潤物細無聲,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張揚呢?」

  「怎麼說,還是太張揚了。」

  「看錢某來刻個低調的……」

  ……

  片刻之前,錢缺說的話,還在眾人耳邊迴響。

  鬧了半天,你家低調長這樣啊!

  還有,「貨通十九洲,童叟無欺」又是什麼東西?

  缺錢的錢缺大爺,你別是在這百尺壁上招攬生意吧?!

  真是……

  商人本性,商人本性啊!

  為什麼忽然不想認識這個人了?

  見愁覺得自己牙開始疼了起來。

  錢缺自己半點沒有羞恥之感,反而得意洋洋:「看看我的,回頭所有來到這百尺壁的修士,都能一眼看見我撈錢,哦不,老錢的大名。回頭等我出黑風洞,生意必定滾滾上門而來,哈哈哈哈……想想都爽快,多謝諸位道友相助了!」

  暢快的笑聲,簡直連這黑風洞中吹出來的黑風呼嘯之聲都要給蓋住了。

  他一看眾人,只瞧見眾人對望了一眼,齊齊沉默,他滿不在乎,晃了晃自己鼓囊囊的袖子,心滿意足道:「好了,吞風石也收起來了,我們走吧!」

  「嗖!」

  聽見這話,還在遠處的小貂立刻就竄了回來,一下落在見愁的肩膀上,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堆破爛。

  見愁眉頭狠狠一跳,只怕小貂跟自己鬧起來出聲露餡兒,也沒多話,直接將地上一堆破爛收了起來。

  那一瞬間,眾人看見愁的目光也透著一種神奇的複雜。

  裴潛咳嗽了一聲,問道:「錢道友不再收集一點東西嗎?前面似乎還有。」

  錢缺是個貪財之人,他們幾個人走到現在,其實都還有一點餘力,若再往前行走得幾步,興許又有不一樣的收穫,為什麼錢缺不趁此機會撈得更多呢?

  裴潛的疑問,也是眾人的疑問。

  錢缺聽了,直接嘿嘿一笑,看了一眼近處已經被自己采得一顆吞風石都不剩的地面,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拿命賺錢的事情我不幹。黑風洞自來危險,又豈是浪得虛名?采夠了石頭就走,若再覬覦別的,只怕更多的都要賠出去,不劃算,不劃算。你們是留是走?」

  沒想到,這竟然還是個頗為理智的傢夥。

  見愁心裏不由得讚歎了一聲,貪財,但是有度,偏偏又惜命,這才是真正的「貪財」。

  至於錢缺問走還是留……

  見愁看向了眾人。

  秦朗道:「黑風洞我與輕雲已經見識過,自知若無旁人在,無力探尋,便不多留了。」

  周輕雲點了點頭。

  裴潛則道:「我也不多留。」

  「那我也不多留了。」

  見愁其實還是需要入內煉體的,只是眼下不是合適的時機,她更願意找個沒人知道的時候進去,免得太過驚世駭俗嚇到人。

  「既然如此……」

  錢缺一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來。

  「那我們撤!」

  「撤」字一出,錢缺竟然直接鬆了手!

  轟!

  原本需要五人才能支撐的陣法,屬於錢缺的那一角立刻崩碎!

  呼!

  黑風洞中的黑風一卷,整個陣法立刻散得連渣都找不到一點。

  原本支撐著陣法的見愁,在看見錢缺那大大的笑容的瞬間,便覺得不好。

  然而,這個時候反應過來已經遲了!

  罵聲還沒來得及出口,酷烈的狂風如刀一樣甩了過來,像是大海上的怒浪,從海面上澎湃而出!

  包括見愁在內,五個人都被狂風一卷,扔破爛一樣扔出了黑風洞!

  短短一百尺出頭的距離,何等迅疾?

  錢缺這缺的不是錢,是德,是心眼啊!

  這傢夥根本就是故意的!

  秦朗與周輕雲,算是五個人之中實力最次的兩個,毫無抵抗力,直接被狂風拍在了黑風洞口!

  砰!

  狼狽無比。

  錢缺自己早有準備,保持著一個身子向前的姿勢,雙臂張開,便借著風勢朝半空之中飛去:「哈哈哈,諸位道友相助,錢某感激不盡,怕被人搶,就此別過,有緣再會!」

  有緣再會……

  回聲在懸崖之下激蕩,眨眼之前,錢缺已經不見了人影。

  見愁被黑風攜裹著出來,裏外鏡終於一翻,輕輕一擋,濛濛的金光散射出來,消減去部分的風力,她尚算從容地一個翻身,穩穩落在了地面上,鬆了一口氣。

  不遠處,裴潛也落了下來,心有餘悸地看了黑風洞一眼。

  這時候,四個人才齊齊回過頭去。

  天色已然大亮,一棵老梨樹的樹葉早就掉光,盤桓在堅硬的岩石地面之上,顯得枝幹遒勁。

  樹下,數十名修士都停止了說話,望著被黑風拍出來的這四個人。

  無言。

  他們望著見愁,見愁也望著他們。

  錢缺自己走得瀟灑,卻坑壞了見愁等人。

  清晨的風,穿過崖底,透著幾分冷意,對面那一群修士的眼睛底下,充滿了一種忌憚。

  見愁望著他們,裴潛也望著他們,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對視之中。

  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心虛了一下,竟然緩緩退了一步,原本僵硬又古怪的氣氛,終於被打破,所有人齊齊退了一步!

  那一瞬間,見愁竟彷彿聽到了整齊的腳步聲。

  不對勁。

  背後的黑風洞還呼啦啦地吹著大風,但只要離開了這一座洞,也就沒什麼異樣了。

  眼前這一群人,在退後一步之後,眼神裏的忌憚,竟然都夾雜了一分害怕。

  他們在怕什麼?

  見愁不明白。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心裏罵錢缺太坑的同時,看向了裴潛。

  裴潛也是一樣的眼神,事出有異。

  最後兩個人一起看向秦朗與周輕雲,這一對兒已經握緊了自己手裏的武器。

  劍拔弩張。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

  見愁的眉頭緊擰起來,想起方才錢缺出來都沒人阻攔,沒道理攔自己。

  裏外鏡的光芒,在掌中湧動。

  見愁卻放鬆了自己臉上的表情,笑著朝對面老梨樹下的修士們問道:「我等四人才與那金算盤探黑風洞出來,沒料想這奸商竟然狠狠地算計了我們一把,如今還卷走了大半的東西逃跑。諸位若是要奪寶,怎麼也不該看上我等四人吧?不知,如今可是有什麼事?」

  一邊十來個人,一邊四個人,真要打起來還夠嗆。

  只是見愁嘴一張,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謊話連篇,實在叫其餘三人有些汗顏。

  裴潛畢竟是北域修士,在中域的地盤上,向來不高調,也生怕惹出什麼是非,壞了自己大事,如今有見愁出面,再好不過。

  原本見愁以為,自己這一番話出來,對面那一撥人怎麼也應該有點表示。

  沒想到,他們竟然都露出奇怪的目光來,有幾個人甚至對望了一眼,似乎同時在用傳音交流情況。

  見愁的眉頭又皺緊了一分。

  看來,情況不那麼簡單。

  過了好久,對面才有一年老的白髮修士站出來,道:「不是你們殺了剪燭派那一名女修嗎?」

  「什麼?」

  出聲的不是見愁,而是秦朗。

  他下意識地就看向了見愁。

  這一下,所有人也都隨著他這一下,齊刷刷地看向了見愁!

  是她殺的?

  咕嚕。

  是有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對面的修士,已經有人忍不住握緊了刀劍,慢慢地後退了幾步。

  忌憚。

  這是絕對的忌憚。

  見愁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她自己下的手,自己清楚。

  趙雲鬢不可能給毫髮無傷,卻也不可能直接斃命,如今竟然說死了?

  這怎麼可能?

  她的目光,慢慢從站在對面這一群人的身上掠過。

  每個人臉上都藏著一分兩分的畏懼。

  見愁開口道:「還請諸位道友不要誤會,我等五人雖與趙雲鬢等二人發生爭鬥,卻絕不曾傷及她性命。不知可否請諸位將此事來龍去脈告知我等?」

  站在老梨樹下的幾個人,又不禁對望了一眼。

  其中一個老成持重的老嫗走了上來,搖了搖頭:「如今剪燭派趙雲鬢已經離開了采藥峰,帶走了那一名女修的屍身……」

  他話音未落,見愁目光霎時鋒銳如刀:「活著的是趙雲鬢?!」

  見愁身後,裴潛也是眉頭立刻皺緊。

  這怎麼可能?

  之前在電光一閃的時候,他們分明看見是趙雲鬢站在那裏,發動了針對他們五人的攻擊,並且被見愁一腿反攻過去。

  要說受傷最重,必定是趙雲鬢。

  難道之前那一名女修也受到了波及?

  一開始這一群人說有剪燭派的女修死了,他們無一例外,都以為是趙雲鬢!

  誰曾想,眼前這老嫗一句話,竟然說趙雲鬢或者,另外一個死了。

  竟是他們先入為主了?

  站在他們對面的一行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驚訝什麼。

  老嫗的聲音顯得沙啞又低沉,杵著拐杖道:「親眼所見,難道有假?」

  「……」

  見愁等人一時無話,完全不知道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老嫗續道:「老身觀那剪燭派趙雲鬢走時,面目猙獰,怕不像是個要善罷甘休的。這黑風洞前,怕將起風雲。我等也不參與到這等的爭鬥之中,只想趁著黑風洞如今風還不大,進去一探。至於來龍去脈,諸位只需離開採藥峰,回到飛天鎮,想必就能得知。我等對諸位亦無惡意,但求兩邊安生。」

  一句話,你們殺你們的,我們探我們的,兩不相乾。

  見愁聽了這一番話,依舊是沉默。

  站在旁邊的裴潛心知這局面似乎有異常,忍不住傳音給她道:「先走為妙。」

  腦海之中忽然響起聲音,倒叫見愁一怔。

  她側頭看了裴潛一眼,終於還是微微點頭,而後回首對老嫗拱手道:「多謝前輩提點,那我等便先告辭了。」

  說完,見愁毫不猶豫,直接身化一道琉璃金光,一路朝著亮堂堂的懸崖之上飛去!

  裴潛看了一眼對面老梨樹下一副戒備姿態,卻沒有動手的眾人,心也放下來一些,立刻跟了上去。

  捨身岩上,旭日已高高掛起。

  因為即將到黑風洞風最大的時候,今日這懸崖之上,已經看不見更多的人影了。

  見愁回首朝懸崖下一望,雲霧在下面浮動,三道毫光先後沖出,正是裴潛、秦朗、周輕雲三人。

  三個人都落在了捨身岩上。

  方才下意識一眼看向見愁的秦朗,頗為尷尬,張了張嘴,想要對見愁說話,卻說不出來。

  反倒是周輕雲,對著見愁一拱手,聲音略帶沙啞,道:「飛天鎮將成是非之地,我二人向來閑雲野鶴,不愛摻雜在這紛爭之中,便不多留了,兩位,告辭。」

  見愁嘴唇勾得極淡,卻沒說話。

  裴潛禮數倒還算是周全,也一拱手,清風一吹,是朗朗正氣:「後會有期。」

  於是,周輕雲直接一拉秦朗,兩個人重新乘風而起,消失在了天際。

  「裴道友還不走?」

  見愁望著天際許久,終於慢慢收回目光,看了裴潛一眼。

  天上的驕陽,鍍在裴潛的身上,如同一輪紅日一樣灼灼,他也看著見愁,只道:「我從北域而來,也的確不願沾染是非。不過,裴某心下卻很好奇,無愁道友這般的人物,不該在中域毫無名聲。」

  「裴道友,我也曾聽過一個故事。」

  見愁忽然笑了起來,眯眼。

  裴潛一怔:「故事?」

  見愁點了點頭:「故事。相傳數百,或者上千年前,北域的陰宗出了一名叛徒,後來拜入陽宗,竟然以一人之身,習得了陰陽兩種截然不同的功法,並且成為一名煉器宗師。」

  說到這裏,她的笑容濃了起來。

  裴潛瞳孔劇縮,然而下一刻便鬆了下去,垂眸再抬起,已經一片淡然:「陰陽兩宗竟然還有過這樣的事情,著實讓人不敢相信,連我在門中的時候都不曾聽過,看來中域左三千果真是風流人物盡出之地。」

  那一個故事,是她得到鬼斧的時候,扶道山人講給她聽的。

  對裴潛這樣毫無意義的話,見愁不置可否。

  裴潛似乎頗為感興趣,竟然續道:「不過,這個故事裴某卻不相信。陰陽兩宗的功法,截然不同,這一點天下都知道,尋常人稍一修煉便會爆體而亡,這個人怎麼還有可能成為一名煉器宗師?」

  「故事而已。」

  見愁依舊沒有反駁,聲音淺淡得很,被風一吹也就散了。

  「編故事的人還說,此人融匯貫通兩家功法之後,竟然煉製出了一枚兩儀珠,有溝通陰陽兩界之能。這一枚珠子,原本鑲嵌在一把巨大的鬼斧之上。」

  兩儀珠?

  裴潛的目光頓時變得奇異起來。

  他緊緊地盯著見愁,像是想要看穿見愁到底在想什麼一樣。

  「呵。」

  過了很久,他才忽然輕鬆一笑:「無愁道友這個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裴某都要以為是真的了。」

  他一笑,見愁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她目光溫和又平靜,順著裴潛的話道:「是啊,我自己都要以為是真的了。」

  「哈哈哈……」

  裴潛的輕笑,一下變成了大笑,原本便是正氣滿身,如今站在這懸崖之上,竟然陡然爆發出一股奇異的狂氣來。

  他笑。

  酣暢淋漓。

  見愁就聽著這樣的笑聲,靜靜地看著意態忽然張狂起來的裴潛,或者說……

  本性畢露的裴潛。

  無言。

  笑了好久,裴潛才停下來,像是終於盡了興。

  他臉上還帶著殘留的笑意,悠然開口:「無愁道友,你可知,這故事並不討人喜歡?北域陰陽兩宗爭鬥不休,若有此等事出,勢必引發一場腥風血雨。你說,在故事中的人,羽翼還未豐滿之前,要怎麼對待這個亂講故事的人?」

  他望著見愁,見愁望著他。

  眉心之中光芒一閃,霎時便有無盡的星點從她祖竅之中漫出,狂風從見愁腳下席捲,一座一丈六尺的鬥盤,瘋狂旋轉。

  那一點點的星芒,落入見愁慢慢展開的手掌之中,化作一道斧頭虛影,漸漸凝實。

  裴潛的表情,忽然變了。

  近乎悚然!

  一道流光從見愁指尖竄出,順著斧柄上猙獰的惡鬼圖紋盤旋而去,在斧頭脊背上那凹陷的圓孔處轉了一圈,終於漸漸點亮了斧身上那一枚「劈空斬」道印。

  見愁手指緩緩收緊,手腕一轉,沉沉一揮,巨大的斧頭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

  鬼斧——

  斜斜指地!

  怎麼對待亂講故事的人?

  眯眼一笑,見愁似乎愉悅無比:「道友盡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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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00 AM

第091章 嫁禍

  「……」

  一試?

  裴潛的目光落在見愁的身上,落在毫無瑕疵的一丈六七的鬥盤上,落在這一把斧頭上!

  聲音,卻變得無比艱澀,像是有誰用一把銼刀在他喉嚨上磨一樣。

  哪裏是什麼無愁,分明是見愁!

  「崖山見愁!」

  站在他面前這一名女修,一身藍袍站在懸崖上,崖底吹來的狂風,掀起她的衣袍,也吹動了她滿頭的烏髮。

  「早該猜到的,我早該猜到的!」

  能在那百尺壁上,留下一句「今我來矣」,又當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人物。

  「哈哈哈!哈……」

  裴潛在怔然半晌之後,竟然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來。

  崖底吹來狂風,攪動雲霧,也將這狂笑的聲音,傳到了采藥峰各處,傳到了更遙遠的群山萬壑,四處迴響不斷,彷彿震顫天地。

  太有意思了,中域不愧是群星璀璨,專出天才的地方!

  才踏入中域的地界,他就聽說昆吾出了個曠世奇才,竟然只用了十日的時間便築基成功,要知道,放在普通人身上,這時間是要按年計算的。

  而就在他走到九重天碑處之時,竟然親眼見證了此人的名字烙印在第二重天碑上!

  龍門周承江,竟惜敗於才築基三日的謝不臣之手!

  九重天碑一般按修為排名,但在有對戰的情況下,則會拋卻小的修為境界,以戰力來排名。

  所以,不管那謝不臣到底是築基期哪個境界,在那一戰之中他打敗了周承江,便會成為第二重天碑的第一。

  才築基三日,與築基已有十年的周承江對戰,竟然贏得毫無懸念!

  裴潛在北域形成的所有有關於修煉進境的認知,在那一刻被打破。

  而第二個名字的出現,更是讓這原本的認知,變得粉碎!

  這個人,便是崖山見愁。

  世上真有天盤存在,並且還被自己看見了。

  他原以為他身在陽宗,偷師陰宗,能走那一位曠古爍今的鬼才前人的道路,一統陰陽,溝通兩界,乃是這一輩子修士之中第一人。

  卻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來這終於走一遭,不虧。

  上一次,見愁或恐可以明白他在笑什麼,這一次卻是難了。

  她不得不開口,略帶著幾分不經意的疑惑:「裴道友因何而笑?」

  「笑世上風流人物千千萬,你我不過宇宙長河一粒沙!」

  裴潛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愴然的感慨。

  「我知今日若不殺你,他日必成大患。」他停下了笑,看向見愁,「可我不能殺。」

  這一句話,頓時讓見愁皺了眉頭。

  她可沒想殺誰。

  踏入十九洲尋仙問道之途已有數月,見愁手下至今不曾沾染一條人命。

  就連先前的剪燭派女修,她也不相信對方真是死於自己之手。

  對裴潛,不過是好奇的試探。

  見愁淡淡開口,聲音裏滿滿的篤定:「方才在黑風洞中,你因為心急救人,準備出手,才被我發現了端倪,說明你至少本心不壞。你不想殺我,我也不想殺你,不過相互試探,說什麼大患不大患。」

  「今日不是,焉知他日不是?小事可為善,大事當為利。」

  這是裴潛的原則。

  可惜了……

  偏偏不能殺。

  裴潛的目光,落在見愁那一把斧頭上,粗獷的線條,猙獰的圖紋,老舊而殘缺的痕跡,的確是那一把。

  他眼底忽然帶了幾分笑意:「按理說,這裏是你們中域左三千的底盤,崖山又是中域的頂樑柱,我不敢殺你是正常,但你殺我不一樣。可你不能殺,見愁仙子可知個中緣由?」

  「願聞其詳。」

  見愁並不感興趣,只知道裴潛不過是想說。

  真是一點也看不出好奇和「願聞其詳」的意思。

  裴潛忽然不是很能看得出這崖山最新一輩之中最出色之人的深淺。

  他手一抬,一道白光,忽然盤繞在他手指之間,如同有生命一般遊走。

  手指輕輕一捏!

  「劈啪!」

  天際一道電光閃過,落在他指間!

  雷信!

  見愁霎時眯眼。

  裴潛臉上的笑容變大:「見愁仙子既然知道這一把鬼斧與陰陽兩宗的淵源,可也有人告知仙子,陰陽兩宗自這一柄鬼斧失去蹤跡之後,已經花了大力氣,暗中派人探訪了數百年,至今毫無音信?」

  「……」

  一時無言。

  見愁看向了裴潛手中那一道還未發出的雷信,眼底微霜。

  「道友是逼我殺人滅口?」

  「不然。」

  裴潛搖了搖頭,倒是胸有成竹。

  他輕輕地一擺手指頭,那一道白光立刻從他指間消散,隨之消散的還有那一道電光。

  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見愁右肩,裴潛微微眯了眯眼,沒動作。

  「見愁仙子出身崖山,心有善念,又豈是濫殺無辜之輩?仙子戳著裴某的軟肋,裴某手握仙子的把柄,不如都當做不知道吧。」

  見愁手中握著的鬼斧紋絲不動,腳下踩著的鬥盤,在慢悠悠的旋轉之中,卻有光華閃動,似乎跟隨主人的心意。

  一枚金色的道印,顏色極淡,被周圍的光芒遮掩,倒有些模糊起來。

  一縷流光,從道印上慢慢劃過,悄然無聲。

  那一瞬間,一種莫名的危險之感,從見愁身周升起,比方才她亮出鬼斧的一剎,更讓人心顫!

  裴潛的身體一下緊繃了起來。

  見愁卻笑:「看來裴道友是不是打算一試了。」

  「……」

  原本是覺得沒必要為這樣一件事而與崖山為敵,如今……

  裴潛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見愁的右肩上,總覺得這一名看似纖弱的女修肩膀後面,藏著一隻可怖的巨獸!

  要打不是不行,但他回付出慘重的代價!

  「試就不必了。約法三章,仙子意下如何?」

  關鍵時刻,裴潛異常果斷,直接開口。

  見愁有些詫異,一開始不還想要殺人滅口來來著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見愁的疑惑,裴潛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咬牙,看似雲淡風輕開口:「裴某還不想自尋死路!」

  誰知道她背後一會兒會跳出什麼怪物來!

  竟不能一戰。

  見愁忍不住歎了口氣,露出一種近乎失望的表情來。

  「還以為這一次能與裴道友切磋,領略領略陰陽兩宗的風采呢……」

  她手腕一轉,斜斜指地一直紋絲不動的鬼斧,被她隨手杵在了覆蓋著鬥盤的地面上。

  「當」地一聲,鬼斧落地,一圈流光形成的波紋,隨著聲音蕩了開去。

  見愁已經是一副不準備出手的架勢。

  然而……

  裴潛可不是沒看到她腳下還在旋轉的鬥盤。

  這是一言不合就要繼續開打!

  抬起頭來,裴潛一雙眼,正好對上見愁那一雙含著奇怪笑意的眼。

  他倒也不懼,平靜道:「裴某不知見愁仙子鬼斧之事,即便歸宗也不會告知師門;仙子不提我身兼兩宗功法之事,他日即便宗門知道,裴某也絕不懷疑仙子。你我便當今日之事不曾發生。」

  「原來裴道友真的身兼兩宗功法啊。」

  見愁恍然,點了點頭。

  「……你!」

  這一瞬間,裴潛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望著見愁。

  這話下面的意思——

  「你詐我?!」

  見愁見他此時才反應過來,終於忍不住大笑了一聲:「約法三章,見愁毫無異議,裴道友,一路走好,不送。」

  一路走好,不送!

  如此崖山,如此見愁,開了眼界了!

  裴潛聞言,臉上那叫一個精彩,變來變去,最終一拂袖,抽身便走,化作一道熾烈的白光,消失在天際。

  「後會無期!」

  後會無期麼?

  見愁望著他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難道自己有成為「萬人仇」的潛質?

  不過……

  沒動手也好。

  微微鬆了一口氣,見愁腳下的鬥盤漸漸隱沒,蟄伏於右肩胛骨上的帝江風雷翼,也終於重新沉睡過去。

  恐怖而危險的氣息,消失無蹤。

  沙沙。

  風來,山林間金黃色的樹葉紛紛搖動。

  捨身岩上,除了見愁之外,再無一人。

  見愁一提斧頭,往肩上一扛。

  小貂嚇得「嗚嗚」叫喚兩聲,趕忙一跳,整個人都站在了斧頭上,怒朝見愁揮舞著爪子:「嗷嗚嗚嗚!」

  這是我的地盤!

  把你的破斧頭給我拿開!

  見愁側頭看一眼,只見小巧的貂兒蹲在巨大的斧身上,柔軟的腳掌踩著那一片又一片猙獰的惡鬼圖紋,竟然透出一種精緻的感覺。

  她不由得一笑:「這斧頭你站著倒是挺好看。」

  「……」

  小貂憤怒揮舞的爪子一下停住了。

  我好看還是斧頭好看?

  「喵?」

  「喵你個頭啊!」

  在聽到這一聲從貂兒嘴裏發出來的貓叫之後,見愁無奈一歎,一巴掌拍翻了小貂,直接收起了斧頭。

  有時候,真的是很懷疑,這一隻貂的身體裏到底住著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

  喵?

  喵是什麼?

  ※

  往東百裏。

  裴潛已經朝前面飛了好一會兒了,眼見著飛天鎮就在前方,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手訣一掐,停了下來,回首望去。

  采藥峰那背著背簍的老翁的影子,早已經模糊在了群山的輪廓之中,成為蒼蒼青山中的一個小點。

  方才的一幕一幕,又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之中重播。

  鬥盤一丈六,兼為天盤;手提鬼斧,

  而且對方還一口道破了他最大的隱秘,持著那一把鬼斧!

  陰宗,陽宗,北域兩宗掌門與許多長老覬覦已久,卻苦尋而不得的東西,竟然掌握在崖山新一輩中最天才的一人手中……

  嘖。

  「可惜了……」

  裴潛微微一眯眼,負手站在虛空裏,輕聲一歎。

  能遇不能殺,竟然還被詐出了大實話,他雖不是什麼驚世天才,卻也沒這般丟臉過的時候。

  崖山見愁……

  大敵大敵矣。

  裴潛袖袍一甩,回轉身便要直接掠過前方飛天鎮而去,卻沒想到,下方竟然隱約閃現出一道藍色的光芒,去勢極快,眨眼便消失不見。

  一怔,裴潛皺眉:「趙雲鬢?」

  趙雲鬢此刻內息混亂,袖中兜風,雙目赤紅,帶著一種驚慌無措。

  方才半路力竭,終於還是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

  只是不能停太久。

  這般大事出了,她要怎麼辦才好?

  飛天鎮便在眼前,她毫不猶豫直接一頭紮入其中,來到此前自己定下的歇腳院落裏,推開了屋門,進入之後立刻返身關上,同時用自己僅有的靈力布下了一道警戒的隔音陣法。

  「砰。」

  掌中光芒一閃,一個人忽然被她從乾坤袋中拋出。

  能收入乾坤袋中的,已是死人。

  這屍體倒在地上,原本微胖的臉頰,竟然乾癟了下去,大大的眼睛不甘又不敢置信地睜著,彷彿沒有預料到她死前一刻發生的事情。

  可怖至極的姿態,即便是趙雲鬢這般已經見過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害怕。

  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走過去,彎下腰,將死了的同門翻了個身,面朝下。

  這一下,終於看不見那一張恐怖的臉了。

  趙雲鬢一下頹然坐倒在地。

  過了好久,她才咬緊了牙關,摸出玉簡,注入靈力。

  「許師姐,我是雲鬢……」

  玉簡亮了亮,傳出許藍兒清雅的嗓音。

  「雲鬢師妹?可是東風燭已到手?

  趙雲鬢頓時覺得被人甩了一巴掌,想到無故喪命的孫師弟,想到不聽話的商了凡,想到……

  躺在自己身邊這一具屍體。

  她心裏一片的慌亂,聲音裏終於帶了顫抖的哭腔:「不……許師姐,我……我殺了鄭師妹……」

  玉簡那頭,忽然一片沉默。

  趙雲鬢生怕許藍兒也不站在自己這邊,連忙開口道:「我不是故意對鄭師妹下手的,我們在黑風洞遇到了許師姐那死對頭,崖山見愁。都怪雲鬢一開始沒認出來,才被壞了師姐大事……」

  「崖山……見愁?」

  許久沒說話的許藍兒,尾音上揚,終於開了口。

  那聲音裏,透著一種難言的冷淡。

  而後,許藍兒一笑:「別哭了,你我還不知道嗎?說吧,可已經嫁禍給崖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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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06 AM

第092章 一拳轟碎

  許藍兒還能不瞭解趙雲鬢嗎?

  當初掌門燭心收徒,許藍兒因心性與燭心很像,被收為了關門弟子,若無意外,他日燭心得成大道而去,許藍兒便是剪燭派下一任的掌門。

  彼時趙雲鬢已經是築基後期的修士,卻立刻在門派內鬥之中倒戈向了許藍兒,也由此獲得了燭心的好感,在門中的地位高了一截。

  見風使舵,是這女人最會的東西。

  平白無故,怎麼會殺了鄭芸兒?

  一定事出有因,既然有崖山見愁出現,說她不嫁禍,許藍兒都不敢相信。

  趙雲鬢被許藍兒一句話揭破,卻是一怔,哭聲漸漸停下。

  她埋下了頭,看了躺在地上的屍身一眼,道:「一開始是我被那崖山的賤人打了吹來,鄭師妹救醒了我……我……我一時傷重,鬼迷了心竅,便用了藍兒師姐教的功法,沒想到鄭師妹受不住,一下就……就沒了。周圍不少人都看著,我只好栽贓給了崖山……若不是她,也不會有這件事!」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有淡淡的扭曲。

  玉簡那頭,許藍兒輕哼了一聲。

  「還算你聰明,這一次鄭師妹沒白死。既然有人看見,事實如此,都憑我們一張嘴說罷了。眾口鑠金,積銷毀骨,我倒要看看,這一次崖山拿什麼來抵擋。我會將此事稟報師尊,不日便派人來助你成事。你現在何處?」

  「我……我回了飛天鎮。」

  趙雲鬢戰戰兢兢答道。

  「蠢貨!」

  許藍兒的聲音頓時變得輕蔑起來。

  「此刻那一位大師姐必定還在黑風洞中,你立刻離開飛天鎮,去給我守著,若讓她跑了,不能抓個正著,再多的栽贓都是白搭!」

  畢竟,當時趙雲鬢是被打出黑風洞的,卻沒人看見出手的是見愁。

  若是叫見愁在這段時間裏消失了蹤跡,鄭芸兒又已經死了,誰能一口咬定就是見愁?

  所以一定要把見愁死死堵在黑風洞口!

  趙雲鬢只覺心驚膽戰。

  「許師姐你的意思是……」

  竟然是要利用這一次的事情,與崖山為難到底,與見愁為難到底,趕盡殺絕!

  這是趙雲鬢萬萬沒想到的,然而卻是她希望看到的。

  僅僅驚訝了片刻,她便握緊了玉簡,點頭道:「雲鬢明白了,這就去。」

  「很好。」

  許藍兒回答了一句,直接掐斷了玉簡。

  想必,應該是去找燭心彙報此事。

  趙雲鬢這邊怔忡了半晌,低頭一看放在地上的屍體,眼神害怕之中還夾雜了一絲厭惡。

  如今既然要重新趕去黑風洞,這一具屍體,難道還要自己帶著?

  趙雲鬢可不想用乾坤袋裝著個死人。

  隨手一揮,她直接在地面上布下了一道保護的陣法,罩住了鄭芸兒的屍體,這才摸出一枚丹藥來含在口中,接著重新推開門,在門上下了一道禁製,終於飛身離開。

  天際,一道藍光消散。

  院子裏面靜悄悄的,外面卻傳來喧囂的聲音。

  在趙雲鬢走後不久,一道身影,緩緩出現在了院子中央,一身白袍,乾淨得纖塵不染。

  正是裴潛。

  他看了一眼早已經沒了藍光的天際,略一挑眉,回身一看那緊閉著的房門,心裏不禁疑惑:「好端端的回來一趟,還設置了隔音陣法,又往黑風洞去,倒是她那師妹沒了影蹤……怪哉……」

  思索片刻,裴潛眼珠轉了轉,嘴唇一勾,直接走了上去。

  門上有禁製,然而算不得什麼。

  北域陰陽兩宗,最擅長的便是陣法。

  裴潛手一伸,手上便出現了黑白兩道細細的光芒,纏繞在他手指之間,在他的手指觸碰到那一座禁製的時候,竟然自動浮現出了八卦的方點陣圖,一陣急速的旋轉。

  噗。

  一聲輕響。

  禁製消失。

  裴潛表情平淡,輕車熟路,直接將門一推。

  鄭芸兒倒伏在地的屍體,就躺在門內中央。

  那一瞬間,裴潛狠狠地擰緊了眉……

  縱使看不見正臉,也能明顯感覺到,這一具身體,枯瘦了太多!

  已經遠去的趙雲鬢,尚不知自己背後的小院發生了什麼。

  她只是朝著黑風洞的方向,疾飛而去!

  要圍見愁,自然不能只自己一個人。

  在疾飛的同時,趙雲鬢已經直接取出了傳音玉簡,傳音給商了凡。

  如今又死了一個人,不擔心這一位固執的師弟不回來。

  「崖山見愁殺我鄭師妹,還請商師弟速回,與我一同圍追兇手!」

  玉簡傳音之後,久久沒有回復。

  趙雲鬢暗恨咬牙:「該死的東西!」

  她手腕一轉,將玉簡收起,終於懶得再等,繼續朝著黑風洞而去。

  飛天鎮中某處。

  少年商了凡握著傳音玉簡,好半晌沒出聲。

  站在他對面的兩人,一個是崖山戚伯遠長老之子戚少風,另一個卻是崖山畢言長老座下首徒顏沉沙。此次白月穀向崖山報明飛天鎮修士神秘殞身之事,執事堂便派了他兩人而來。

  其中,顏沉沙是此次主持之人,修為剛過元嬰,頭戴玉冠,腰上配一管洞簫,風度翩翩。

  至於戚少風,當然是出來見見世面。

  如今看這剪燭派的商了凡好半天不說話,顏沉沙不由得有些奇怪,開口問道:「商師弟,怎麼了?」

  商了凡抬起頭來,似乎有些發愣,竟直接開口道:「我……我師門之中,趙雲鬢師姐方才傳音給我,說崖山見愁殺了鄭師姐,要、要我與她一起去黑風洞圍追兇手。」

  「……」

  什麼?

  戚少風立刻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商了凡。

  顏沉沙也詫異無比。

  見愁大師伯再次外出遊歷修煉之事,才在崖山傳出不久,他們竟然就在這飛天鎮撞上了這種事?

  殺人?

  還是殺剪燭派的人?

  不大可能。

  眉頭一時皺緊,顏沉沙手指勾了那一管洞簫起來,慢慢摩挲著,沉吟片刻,竟一笑:「既然剪燭派有冤,我崖山自不能袖手旁觀。這樣吧,我們即刻動身趕往黑風洞,與趙雲鬢仙子一同圍追兇手,為剪燭派討回個公道!」

  戚少風望著顏沉沙,忽然說不出話來。

  整個飛天鎮,已開始漸漸彙聚崖山、白月穀、剪燭派三方勢力。

  而見愁,卻一點也不知道。

  她收了斧頭,換了裏外鏡,思索了半天。

  第一,她傷了趙雲鬢,但是另一名女修的事情與自己無關,背後可能會有什麼陰謀;第二,不靠譜的師父跟龍門打了賭,若是自己在左三千小會之前不能打敗周承江,只怕師父小金庫不保;第三,左三千小會在即,她更應該抓緊時間修煉。

  眼下三件事都擺在自己面前,要辦事,應該挑最要緊的幾件辦。

  見愁皺著眉頭,掰著手指頭一數,終究還是修煉重要。

  要做出選擇很簡單。

  她乾脆地直接一扔裏外鏡,整個人同時朝著懸崖之下一躍。

  決定了,如今只管修煉,身後洪水滔天,亦與她無乾!

  山崖下的冷風撲面而來,見愁的身形下墜很快。

  可是還沒下到崖底,她就發現了情況異常。

  呼呼呼……

  原本平靜的山崖下滾動著的風聲,竟然劇烈了許多,地面上無數的沙石被颶風卷起,充斥了整個崖底,隱約之間竟然還能看見幾個狼狽的身影。

  「不好了,黑風洞活動的時候到了,我們快走!」

  有人在大聲叫喊。

  劇烈的瘋狂吹得托著見愁的裏外鏡亂晃起來,見愁眉頭一皺,手訣一掐,裏外鏡立刻散發出更強烈的光芒,立刻在狂風之中穩住。

  然而,下面的那些的修士,卻已經被吹得到處亂飛。

  整個場面,一時之間看著竟然滑稽無比。

  見愁一下明白過來,這約莫就是他們說的黑風洞活動劇烈的時候了。

  這些人,都是之前在老梨樹下與見愁等人打了個照面的人。

  他們相約一起進入黑東風,卻沒想到今年黑風洞活動似乎提前了一兩天,原本準備深入到二百尺處,結果剛走了一百尺,裏面立刻刮出如刀的黑風,霎時將所有人逼退!

  不少人為風刃所傷,此刻身上鮮血橫流,根本無法保持自己的平衡。

  在被吹出黑風洞後,這些人幾乎全都狼狽無比地被風卷著,在懸崖之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前不久才與見愁說過話的那一名老嫗,更是滿頭銀髮散亂,胸前沾著鮮血,幾條巨大的血痕劃在她手臂和後背上。

  「黑風吹來了,都快躲!」

  「當!」

  她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崖壁上一捅!

  老嫗緊握著拐杖,終於算是穩住了自己的身形,朝著下面還被黑風卷著的人大喊。

  她的聲音,被風夾著,根本聽不清。

  距離她不遠處,另一名男修也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勉強聽見聲音,側頭一看,正想要對老嫗說兩句話,卻霎時間睜大了眼睛,大喊了一聲:「餘婆小心!」

  老嫗聽見聲音,有些詫異,耳邊忽然想起了巨大的破風之聲!

  一片巨大的陰影忽然襲來!

  餘婆側頭一看,那竟然是黑風洞口一塊一人高的巨石,被今日這兇猛的黑風一吹,竟然跟著拋飛起來,朝著自己砸來!

  此時此刻的餘婆,兩隻手全部把在拐杖上,又是剛剛被黑風狂卷而出,別說餘力,就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那一刻,身為築基後期修士的她,竟然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只能吊在這懸崖上,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枚越來越近的石頭,砸到自己頭上!

  一絲絕望浮現出來。

  可是,無能為力!

  巨石,越來越近!

  旁邊那一名男修睚眥欲裂,已經朝著這邊飛身撲來!

  只是,依舊不夠快!

  他飛到半道上,忽然愕然地看向了前方。

  一隻白皙的拳頭,拎了起來。

  有些秀氣。

  卻握得很緊。

  骨節發白,近乎透明的肌理之下,一根根指骨竟然泛出了青色光芒,像是一點又一點青色的靈火!

  這是一隻白皙的拳頭,也是一隻青色的拳頭。

  是一隻秀雅的拳頭,也是一隻爆炸的拳頭!

  然而,在它緊握的瞬間,堅硬的骨骼,都彷彿發出了「哢嚓哢嚓」的爆裂聲!

  拳頭來勢極快,明明後發,卻偏偏先至!

  悍然一拳!

  越來越近!

  餘婆與後面那一名男修眼中的世界,都有剎那的靜止。

  拳頭雖沒到,拳頭之上浮出的一層淡淡的青色靈火,卻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從拳頭上狂湧而出!

  烈焰如火鳳,朝著巨石合翅一撲!

  「嗡!」

  瘋狂的火焰,彷彿包裹了整個巨石,也彷彿傳到了巨石的中心。

  一剎那,巨石立刻變得赤紅一片,有如岩漿!

  這時候,見愁的拳頭,才終於到來。

  靜止的世界,重新變得瘋狂。

  「砰!」

  血肉之軀,撞上了已被燃燒成一團熔岩的巨石!

  無數細小的裂縫,瞬間佈滿!

  彷彿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巨力,整個一人高的巨石,竟然在拳頭撞來的瞬間,轟然爆炸!

  「轟!」

  赤紅色的巨大岩體,被一拳擊碎!

  像是一拳打爆了流星,像是一拳震動了星河!

  璀璨奪目的光芒,比這黑風洞裏的黑風更為囂張!

  再也沒有人聽得見風聲,再也沒有人看得見亂飛的黑風。

  耳之所聞,目之所見,只有這一拳!

  嘩!

  無數碎裂的赤紅岩塊,朝著四面八方飛散出去,頓時只聽得地面上「砰砰砰砰」一陣密集如雨的劇烈響聲!

  滿地狼藉!

  餘婆的脖子,還保持著僵硬的姿勢,整個人望著原本巨石襲來的方向,久久難以動作。

  要趕來救餘婆的那一名男修也再動不了一步,懸停在半空之中,心神為之所奪。

  餘婆身前不遠處,那一隻拳頭上沾著許多黑灰,不過半點傷痕也沒留下,如玉一樣的拳頭,卻有喪心病狂的戰鬥力。

  拳頭慢慢收回,餘婆的眼神,也終於慢慢落在了眼前這一道身影上。

  有些眼熟。

  尤其是這一身衣裳。

  是不久前才見過的……

  餘婆還處於先前的震驚之中,有些回不過神來。

  見愁望著自己這一隻拳頭,也有些一些怔忡。

  方才情急之下,一拳頭揍出來,卻沒想到……

  只心念一動,原本經受過青蓮靈火淬煉的骨骼,竟然自動散發出靈火來,浮現在骨骼之上。

  在一拳轟出的瞬間,身體之中蘊含的所有能量,彷彿都澎湃而出。

  於是……

  才有了這樣一拳的效果。

  《人器》的妙處嗎?

  看來,自己還研究得不夠深。

  環視周圍,黑風依舊在,眾人也終於先後固定好了自己的位置。

  只是……

  整個懸崖下,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

  滿地黑煙撩起,是被這一拳點燃的碎石落在地上,開始漸漸黯淡熄滅。

  每個人,都用一種震駭的目光,望著半空中那一道纖細的身影。

  這是之前殺了剪燭派那一名女修的人?

  剛才……

  是為了救人嗎?

  璀璨而震撼的場景,深深鐫刻在所有人的腦海之中,或許,再過許多年也難以忘卻。

  見愁沒聽見背後有聲音,終於想起來剛才一拳是為了什麼,連忙回頭一看。

  餘婆還掛在懸崖上,安然無恙。

  於是眉頭一挑,見愁笑一聲:「不謝。」

  餘婆愣住。

  她剛想要開口說話,卻見見愁說完了這一句,竟然轉身就朝著風吹得正烈的黑風洞飛去,頓時大駭:「恩人,你往哪裏去?」

  當然是去黑風洞了。

  見愁奇怪,回首道:「探黑風洞去,前輩還有何事?」

  「這黑風洞正在風烈之期,尋常修士進去凶多吉少,你……」

  餘婆話說到一半,才想起,眼前這女修,怎麼看也不能是尋常修士,只是今年黑風洞異於往年,黑風更為酷烈,實在超乎想像。

  見愁隱約猜到她要說什麼,也不在意,只笑道:「多謝婆婆好意。」

  不過,那不重要。

  她依舊準備走,沒想到,餘婆的眼神,竟然變得猶豫了起來,終於還是長歎了一聲:「恩人,這黑風洞你去不得。剪燭派那一名女修已經帶著死的女修回去,你若進去,她們說不準立刻就要來守株待兔了。」

  剪燭派?

  見愁一聽,回首望向懸崖之上,搖了搖頭,竟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她們來,與我何乾?」

  她師父雖然不靠譜,但有一句話,一直讓見愁覺得很有道理,話糙理不糙,正所謂是:這世上所有煩人的事情,都可以用兩句話解決,幹你屁事,幹我屁事。

  剪燭派來人,只要不妨礙到她修煉,便是萬事大吉。

  更何況……

  她何必有後顧之憂?

  後背,儘管交出去。

  見愁一笑,腳下裏外鏡光芒爆漲,竟化作一道流光,直投洶湧的黑風洞而去!

  「崖山將至,剪燭派敢橫行到幾時?」

  那聲音並無半分的冷冽,只帶著一種飄然而去的仙氣與傲氣。

  在酷烈的黑風之中,竟然也清晰無比。

  聲音落地,人也消失無蹤。

  整個黑風洞外,捨身岩下,只有一群望著洞口無言的修士,還有滿地狼藉——

  原本赤紅的石塊,早已變得焦黑,殘留的高溫,將周圍的草地青苔都燒灼殆盡。

  此刻,所有人內心之中,竟都只有一個想法:恐怕也唯有能說出這般傲骨之言的人,才能砸出那樣驚天動地的一拳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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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07 AM

第093章 看你不爽

  呼呼呼……

  黑風如浪潮,從洞內洶湧而來,見愁才一進入,便能感覺到那種明顯的阻力。

  不過此時此刻的黑風洞中,除卻見愁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所以她毫無顧忌,也沒有撐起任何防身的光幕,直朝著洞內橫衝直撞而去。

  一尺,三尺,五尺……

  黑風沖來,對見愁的身體沒有任何的影響,她前進的速度,甚至比之前五個人的時候還快了不少。

  這一種逆風而上的感覺,只讓見愁覺得暢快淋漓。

  幾乎是眨眼之間,她便已經可以隱約看見自己留過字的位置。

  此刻,風已如刀。

  顯然與尋常時候不同,黑風洞的劇烈活動,導致了原本百尺處才能看見的如刃黑風,提早出現。

  猝不及防之間,見愁只覺得耳邊「撕拉」地一聲響——

  還保持著一定速度前進的見愁,望著距離自己僅有三尺距離的百尺壁,終於停了下來。

  她近乎僵硬地低下頭去,看向了自己的衣袖。

  被風刃劃掉的那一段衣袖,早已經不知被黑風卷到哪裏去了,失去了深藍色袖袍的遮擋,見愁那一截皓腕頓時露了出來。

  「刷……」

  劇烈的黑風,帶出了更多的風刃,排成了一整列,立刻從見愁全身上下不同的地方劃過。

  於是……

  那種噩夢一樣的聲音,再次響起。

  「嘶啦……」

  站在猛烈黑風中的見愁,原本完好的衣衫,霎時間變成了條狀的破布!

  白皙的肌膚露出來,又被一道道風刃劃破,留下一道道鮮紅。

  然而傷口並不大,甚至很快又自動合攏,只有一點淡淡的痕跡。

  唯一慘不忍睹的,只有那一身衣裳……

  扶道山人送衣裳時候那滿臉不舍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再次出現在了見愁的腦海之中。

  「見愁丫頭啊,你看看你,入門之後也沒找身比較好看的衣裳穿。這一身就算是師父送給你了。唉,這可是當初用陰陽蛛絲煉製而成的,全十九洲都找不出幾件來。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你出門行走,有此一身,必定安全許多……你就拿、拿去吧……」

  話是這麼說,扶道山人的手卻摳得緊緊地。

  見愁當時從他手裏扯了好久,才將這一件衣裳扯到自己的手裏。

  水火不侵?

  刀槍不入?

  見愁還在不斷被出現的風刃割爛的衣裳,看著自己越露越多的雪白肌膚,終於忍無可忍!

  只這麼一會兒,她已經跟被剝光了沒區別!

  就這麼個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也好意思跟自己說刀槍不入?!

  也好意思扯著那麼好半天跟寶貝似的不鬆手?!

  也許,她此刻唯一可以慶倖的是,在這一段時間裏,黑風洞裏沒有第二個人,不然被看到的話……

  見愁忍不住以手撫額,嘴角狠狠地抽搐著。

  為什麼一向有涵養的自己,竟然也想罵娘?

  「真是要被坑死了!」

  「阿嚏!」

  崖山往東北一百六十裏,一座村莊外面,有一條寬闊的河流,一名邋遢的老頭兒左手酒葫蘆右手雞腿,鼻子抽抽了半天,站在橋上,終於忍不住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不遠處正在撒網撈魚的壯漢手一抖,險些跑了一群魚,一下回過頭,在看見扶道山人的瞬間,立刻滿臉驚喜:「扶、扶道長老!」

  扶道山人這一個噴嚏,險些把自己摔到河裏去。

  他好不容易抖了抖腿,站穩了,抬起頭來一看那壯漢,擺擺手:「老黑啊,沒事沒事,是我,是我……」

  「您這是怎麼了?不要緊吧?」

  蒲扇一樣的粗糙大手,只把那漁網朝著橋頭木樁子上一掛,就迎了上來。

  「沒事沒事,就是不知道哪個小兔崽子在背後罵我呢。」扶道山人揉著自己的鼻子,走了上來,看一眼那漁網裏蹦躂著的幾條魚,忍不住流口水,「哎呀,今天的收穫也不錯呢。」

  「哈哈,是不錯呢。今天長老您來了,一定要到咱們村子裏好好坐坐,大傢夥兒可都想您了。前段時間執事堂的趙前輩也來教孩子們讀書識字修煉了,他說您最近要來走一趟,我們都還不信呢。」

  壯漢頭前引路,一面笑著跟扶道山人說話,一面朝著村子裏面大喊:「大傢夥兒都出來看看,扶道長老來啦!扶道長老來啦!」

  掩映在一片青山秀水之中的村子裏,家家戶戶的門都在這一刻打開了,不少人驚喜地探出頭來,在看見扶道山人的那一剎那便歡呼起來。

  更有一個面前系著紅肚兜,光這白屁股的小娃沖了出來,一下抱住了扶道山人的大腿:「扶道爺爺,扶道爺爺,我要看變大樹,要看變大樹!」

  「好好好……」

  扶道山人好脾氣地應著,滿面紅光,倒是難得精神。

  壯漢上去將那小娃抱起來,哄了兩句,也笑著說話:「您這回來不急著走吧?我叫我家那口子給您燒上幾個菜,剛打上來的魚也做上兩條。」

  「好呀!」

  一聽見有吃的,扶道山人簡直笑眯了眼。

  他看了看四周,眼見得人人都好,正想要問什麼,沒想到袖中忽然一動。

  他「咦」了一聲,摸出一枚玉簡來,竟然是才派出去不久的顏沉沙。

  他有什麼事?

  扶道山人口氣輕鬆地問道:「沉沙,怎麼了?」

  玉簡那頭的顏沉沙正背著手禦空而行,看上去瀟灑無比。

  此刻,沒有任何人發現他正在與人傳音。

  聽扶道山人問話,他回道:「大師伯出事了,剪燭派說大師伯殺了一名剪燭派的女修,正在召集人去黑風洞圍追大師姐,此刻弟子正與戚師弟和另外一名剪燭派弟子趕往黑風洞。師伯祖,現在要怎麼辦?」

  扶道山人這邊聽了,瞪圓了眼睛:「你見愁大師伯真跟剪燭派死掐上,還見血殺人了?」

  「……都是剪燭派說的。」

  顏沉沙忍不住有種扶額的衝動,怎麼扶道師伯祖的關注點,總是跟尋常人不一樣呢?

  「嘿嘿……」

  扶道山人得意揚了揚眉。

  「按理金丹才能見血,見愁這丫頭果真不愧是我的徒弟,不走尋常路!你管是不是你大師伯幹的,那重要嗎?重要嗎?你師尊在我面前誇過你好多回了,這一次山人我的意思你肯定也明白。好好幹,幹得漂亮一點,別給咱們崖山丟臉啊!」

  「……」

  好好幹?

  幹得漂亮點?

  你的意思我明白?

  明白個屁啊。

  顏沉沙心裏簡直有些崩潰,剛想要再傳音,問個清楚。

  沒想到,玉簡竟然不亮了,扶道山人竟然直接高興地掐斷了與他之間的聯繫!

  暈!

  前面商了凡眼看著黑風洞就在前面了,忍不住頻頻回頭看顏沉沙。

  顏沉沙自然注意到了這樣的目光,極其有禮的朝著商了凡點頭示意,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心裏卻在罵扶道山人不靠譜。

  手腕一翻,玉簡消失,靈珠出現。

  看來,還是得問真正靠譜的那個。

  「曲師伯,弟子塵沙有事請教。」

  靈珠光芒一閃,無人察覺。

  遠在人間孤島的青峰庵隱界內。

  懸浮在虛空之中的曲正風,看著兩邊高高的懸崖,還有懸崖之間交錯縱橫的生銹鐵鏈,眉頭微微一擰,掌心之中便浮出了一顆傳訊靈珠。

  風雷雨信顯於外,玉簡傳音則無形,傳訊靈珠可跨界。

  一般等級不高的隱界,與整個十九洲乃是同一法則,所以可與外界交流。

  如今,曲正風這一動作,很明顯是有人給他傳音。

  同樣腳踏虛空的謝不臣,跟著停了下來,看向曲正風,也看向他手中的那一顆靈珠。

  曲正風手指一點的同時,顏沉沙的話,便出現在了腦海之中,他一面回話,一面對謝不臣道:「門中後輩有些小事。」

  「無妨。」

  謝不臣倒是半點也不介意。

  他正要收回自己的目光,卻沒想到,就在那一刻,曲正風自打進入青峰庵隱界之後,便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淡然表情,竟然出現了那麼一瞬間的陰沉。

  謝不臣一眼便看到了。

  曲正風垂眸,把玩著手中的傳訊靈珠,眼底劃過了一絲興味。

  大師姐似乎又遇到麻煩了啊……

  還是心懷不軌的剪燭派。

  既然如此,不如就借著保護大師姐的名義,幹點壞事好了。

  曲正風微微眯了眼,笑如春山,用靈珠給顏沉沙回了幾句話。

  采藥峰上,顏沉沙怔怔地捏著傳訊靈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黑風洞前,趙雲鬢盯著那黑風湧動的洞口,簡直想要大笑。

  太蠢了!

  她竟然在這種時候,重新進入了黑風洞,真以為能躲得過嗎?

  甕中捉鼈,最是好玩了!

  黑風洞如今正是最可怕的時候,她就不信見愁能待多久。

  手中一道巨大的陣盤忽然出現,趙雲鬢直接將一座大陣拍在了黑風洞前!

  「啪!」

  陣盤破碎,大陣立刻閃現!

  這是她當年花費三百枚靈石求來的一座「困」陣,雖然昂貴得讓她心裏滴血,可這一座陣法十分高明,威力奇大,至少能維持十日!

  趙雲鬢還真就不信了。

  一個區區築基後期修為的修士,能在黑風洞內待上十日?

  癡人說夢!

  一旦見愁出來,立刻就會被這一座大陣困住。

  屆時,再等許藍兒派的同門出現,還愁這見愁不死在自己手上?

  趙雲鬢越想越是快意,終於還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聲被風聲一卷,實在猙獰。

  不過,笑聲再大,也傳不到黑風洞內。

  見愁面無表情地走過了百尺壁,又往前走了五十尺。

  此刻,黑風洞之中的黑風,已經帶有一種強大的破壞力,見愁身體之中的靈力竟然已經不能外放,裏外鏡的琉璃金光都被黑風打散,逼得見愁不得不雙腳落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這一來,速度立刻就慢了下來。

  而且,風刃也開始變大。

  一開始時,每一條風刃都像是針一樣細小,後來漸漸變得像是一把小刀,每一道劃過來,都能讓見愁鮮血淋漓。

  到一百五十尺的時候,見愁已經看見,這些風刃每一把都像是一柄匕首!

  簡直不敢想像,一百尺到五百尺可都是風刃啊,後面的風刃該有多大?或者會產生什麼別的變化?

  周遭的石壁,已經只有一丈高,越來越窄。

  石壁上的紋理,變得奇異起來。

  突出的地方,都有不少的小孔,風從裏面吹過,嗚咽有聲。

  見愁已經無力去驗證,這到底是不是滿壁的吞風石,因為,風刃的密集程度,已經讓她頭皮發麻。

  越往前走,越是密集。

  見愁已經像是一個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人,身上掛著的那已經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身破布。

  如果讓她完成煉體,回到崖山,見愁發誓——

  不管扶道山人是不是自己的師父,是不是自己的恩人,她一定要先把他拎出來打一頓!

  太坑人了!

  此刻若有第二個人在場,只怕看見見愁的狀態,都要忍不住抹一把鼻血。

  見愁竭力撐起了幾片白光,勉強遮擋著身體,不至於太過失態。

  刷!

  又是一道風刃朝著她甩過來!

  見愁迅疾地一個側頭,只被劃破了臉頰,一道血痕再次出現。

  她不禁望瞭望前方,無盡的黑暗,不斷地傾斜向下,還不知前面到底是什麼光景呢。

  長歎一聲,咬了咬牙,她歇了口氣,再次邁步而去!

  這一次,再不停歇,更不避讓!

  任由一道又一道的風刃,劃破自己的血肉,任由鮮血恣意流淌,將自己渾身染紅!

  一步,一步,再一步!

  一百五十尺轉眼即過。

  一百六十尺,一百七十尺!

  ……

  刷!

  風刃已如長刀!

  這一次,這一道風刃深深地劃在了見愁的肩膀上,鮮血長流,深可入骨!

  她側了一下頭,便發現肩部的骨頭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第一次,有風刃能在她的骨頭上留下痕跡。

  見愁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看向前方。

  石壁上,插著一柄殘劍,又有無數的刻字出現在了石壁上。

  最大最顯眼的,依舊是先前留下百尺記號的那個。

  「行至此處,又百尺,力竭無能,恐難為後來人再探,哀哉。」

  見愁不禁猜想,這應該是之前那一個在百尺壁上留下一把長劍作為標記的人。

  看來,對方走到這裏也已經承受不住,準備放棄了。

  心底不由得一歎,這黑風洞果真不是人人都能闖。

  除了這一行字之外,其餘的小字,也不像是之前在百尺壁前面那麼熱鬧,寫了那麼一大片了,只有稀稀疏疏,寥寥十來個。

  見愁竭力地挪動著自己的身體,貼在了洞壁邊緣。

  這是她一路在行進的過程中發現的竅門,這黑風洞中心處的風力最大,可是貼著石壁的邊緣,卻要溫和許多。

  她為煉體而來,自然不必投機取巧,只是力有盡時,需要停下來休息,這靠著石壁的地方,自然就成為了避風港。

  就在移動過來的過程中,見愁身上又是三五下劇痛!

  刷刷刷!

  全是風刃!

  在落在她身上的剎那,便是無數的血花。

  二百尺壁上,小字排列。

  「能行二百尺,足矣!沖霄宗趙久。」

  「黑風洞黑風,實為流氓!」

  「哈哈哈,老兄也被割爛了衣服吧?在下金丹中期,有一身墨光袍,可擋同級修士七成攻擊,如今已如破布爛衫,心在滴血啊!」

  低頭一看自己渾身破衣爛衫,見愁忽然覺得自己並不孤單。

  大家都不好,她也就平衡了一些。

  「黑風割哪裏不好,偏偏割人下面,臭不要臉!」

  「實在好奇,右邊被割了哪裏……」

  「同右。」

  見愁看完,無話可說。

  還好,下一句就沒人再接這話題了。

  「爾等遜斃!灑家赤膊上陣,分毫無損,黑風毫毛不能傷也!」

  「又是假和尚,西海禪宗禿驢也?雪域密宗禿驢也?」

  「禿驢禿驢,天下一驢,何必較真?景陽宮如花公子。」

  ……

  禪宗密宗乃是同源,不過自稱「灑家」,約莫不是這兩家的吧?

  見愁不大清楚,只覺得……

  如花公子是什麼鬼?

  「二百尺,身負風刃之傷三百餘,尚有餘力。」

  「老子吐血爬到這裏就是想刻一句話:右邊這個是龍門周承江!」

  ……

  看到這裏的一瞬間,見愁嘴角一抽。

  爬都要爬到二百尺,刻字揭露前面那個是周承江,到底是多大的毅力啊?

  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一個滿臉鮮血,在石壁上刻字的人……

  那一瞬間,見愁只想說,佩服!

  她搖搖頭,正待想自己要不要刻字,一垂眸,卻忽然發現,更左邊一些的地方,竟然還有幾個小字。

  「二百尺,如履平地,如沐春風。煉體黑風洞,甚無聊。」

  ……

  煉體黑風洞?

  這字跡簡潔有力,卻偏偏看得出一種鐵畫銀鉤的味道來,頗有幾分遒勁。

  見愁不禁眼一眯,頓時猜到點什麼,只看這一句不爽。

  一時間,她懶得解釋,直接在下面打了一個大大的叉,刻字評曰:看你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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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08 AM

第094章 好勝之心

  距離崖山最近的,也就是飛天鎮附近的這個黑風洞了。

  需要瘋狂到利用「黑風」來煉體的,據見愁所知,除卻《人器》煉體之法外,恐怕沒有第二種。

  前不久曲正風去青峰庵隱界之前,才對自己說過一句已經完成了「黑風紋骨」,想必便是在此處完成的。

  如履平地,如沐春風,甚無聊。

  作為一個元嬰期巔峰,他自然有說這一句話的本錢。

  煉體這種事,其實是越早越好,畢竟到了曲正風這樣的修為再煉體,一切都會變得有些簡單起來,無聊是應該。

  只是……

  到底他走在前面,叫見愁心裏不很舒坦。

  人總是對自己的失敗耿耿於懷,而見愁只是一個尋常人。

  見不慣曲正風才是正常的。

  她默默地看著自己劃下的那一個叉,好半天才回過了神來,直接沉下心,盤膝坐在了洞壁之下,堅如磐石,縱使狂風吹拂,也保持著不動。

  鬥盤重新亮起來,在腳下旋轉,倒是可以絲毫不受到黑風的阻礙。

  一縷一縷的靈氣,被見愁抽了過來,彙集到身體之中。

  她眉心祖竅之中,再次出現那種星空一樣的光芒。

  一點一滴……

  一路通過黑風洞損耗的靈氣,又開始漸漸補充起來。

  偶爾會有一道兩道不聽話的風刃飛到見愁的身上,戳開一道血花,見愁也視若未見。

  很明顯,越到後面,這風刃會越來越厲害,如今深可見骨,也不過只是個開始。

  若身上沒有足夠的靈力,見愁只怕自己到了後面會被一陣風刮成白骨,扔出黑風洞。

  煉體可以失敗,但是小命還是要的。

  之前的消耗太大,如今要補回來,要花的時間還不短。

  見愁再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鬥盤中間放在天元處的那一隻碗裏,水似乎又更滿了一些。在黑風洞內修煉雖然苦了一些,不過速度卻是不慢。

  因為苦,所以快。

  這世間,付出與回報,總是在一定程度上對等。

  築基後期……

  自從進入築基後期之後,鬥盤大小增長的難度簡直成倍增加。

  畢竟,修士吸納的靈氣多少,決定了鬥盤的增幅,而鬥盤乃是一個圓形,越是外面的圓環,同樣尺寸,覆蓋的面越大,需要的靈氣也就越多。

  見愁粗粗掐著手指頭算了一下,果真是修煉無歲月短長,若照著這個速度,自己修成一丈八九尺,一年半載是少不了。

  而且……

  結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唉……」

  長歎一聲,見愁終於緩緩起身,重新慢慢站在了黑風洞的中央去,繼續前行。

  二百尺過後,風刃的大小變得更加誇張起來。

  見愁已經不去注意自己的衣服了。

  一刀又一刀,劃破皮膚血肉,落到骨頭上,霎時便冒出一小朵青蓮靈火來,又轉瞬癒合。

  當初那種近乎變態的感覺,再次到來了。

  骨頭,碎裂又重塑。

  每一次前進,都是踏著自己的鮮血!

  見愁總算知道想要爬著走到底是什麼感覺了。

  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黑風洞,彷彿漫無止境的折磨。

  唯一的安慰,興許就是出現在洞壁之上的種種刻字,都是當初的那些進入黑風洞的修士留下的。

  三百尺。

  「三百尺,衣不蔽體,白骨森森!沖霄宗,趙久!」

  「錯大了,黑風洞黑風不是流氓,這是賣豬肉的,在下的肉掉了好多。」

  「墨光袍既毀,吾尚有玄光袍!三百尺何足道?」

  見愁嘴角一抽,原來第三個留字的,家底頗厚啊。

  玄光袍又比墨光袍高了個等級。

  「蛋比心痛。」

  「右邊……那玩意兒,安否?」

  「何等毅力,佩服,佩服啊!」

  喂!

  這話題還能不能好了?

  見愁趕緊去看別的留字。

  「爾等遜斃。灑家有金剛不壞童子身,過此黑風洞,如飲水耳!」

  「呵呵。」

  「禿驢的童子身麼?本公子最喜歡了,呵呵。景陽宮如花公子。」

  一陣惡寒!

  這一位如花公子到底什麼口味?

  見愁扶額。

  「三百尺。龍鱗道印覺醒,因禍得福,願循諸道友舊路,一往無前!」

  「老子大腿骨都露出來了,爬到這裏,還是只想刻一句話:右邊這個是龍門周承江!」

  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下,一道迅疾的巨大風刃剛剛劃過,見愁發誓,她好像看見自己內臟了。

  所以,大腿骨算什麼?

  不過……

  覺醒龍鱗道印,龍門龍門,看來修煉法門有些奇特啊。

  而且,這一位追著周承江進入黑風洞的人,能到三百尺,絕對也是奇人一個,毅力驚人。

  見愁倒是好奇起來。

  目光再次一轉,這一次,見愁愣住了。

  之前她判斷曲正風來了這裏,並且經過了黑風刻骨,怕不會止步三百尺,所以這裏應該也有他的刻字。

  只是……

  見愁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多!

  密密麻麻的一片小字,從上到下,左右有三尺餘,近乎佈滿了見愁目之所及的所有洞壁。

  「龍門,龍鱗道印。」

  開篇六個字,落在見愁的眼底,如同驚雷!

  隨後畫著的,竟然是一枚道印的圖符,其後更有無數詳細的解釋。

  「龍門修煉功法,以龍為根基,傳聞上古有五爪金龍落於龍門,被困淺灘,化出諸般道印,供龍門弟子修煉。龍鱗道印者,乃十九洲修界前三之護身道印,開啟後將有龍鱗浮於身體表面……」

  一字一句,清晰明瞭,簡直娓娓道來。

  末尾,這遒勁的留字,變得漫不經心起來:「龍鱗道印雖好,可惜不知逆鱗何處,憾矣。」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

  ……

  見愁仔細將這一片的小字閱讀下來,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心動魄之感。

  她進入十九洲沒多久,卻也知道,龍門的修煉功法一向神秘無比,非內門親傳弟子不能學,更有真正的一道「龍門」存在,傳聞凡夫俗子只要躍過龍門,就能獲得來自遠古的傳承,從此踏上修煉的坦途。

  這也是龍門雖然沒落,卻一直還保有自己「上五」排位的原因所在。

  可是,如今整個龍門的不傳之秘,竟然就被這樣明晃晃地寫在了黑風洞三百尺的洞壁上!

  若是被人知道……

  一時之間,見愁竟然有些不敢想像。

  是曲正風嗎?

  他從哪裏知道龍門的不傳之秘?

  又為什麼要這樣將這樣的機密堂而皇之地刻在洞壁上?

  一旦被龍門知道,又會惹出怎樣的軒然波濤?

  前面周承江才說自己覺醒了道印,後面曲正風就直接分析了個完全,說是打臉也不為過。

  根本就是坑人。

  若被後來人看見,龍門周承江,便是笑話一個!

  見愁下意識地想要一把將上面的字跡抹去,可臨到要動手了,卻怎麼也抹不下去。

  與自己有什麼相乾?

  旁人的留字,她有什麼資格去抹掉?

  見愁的手,慢慢地放下來。

  眉頭擰緊,好半晌,見愁才複雜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朝著前面走去。

  黑風洞,還很長。

  一步。

  兩步。

  三步。

  見愁走不動了,一行又一行的字跡,出現在她腦海之中,正是那一枚龍鱗道印!

  十九洲排名前三的護身道印……

  旁人或許看了曲正風的留字也不能學會,但是見愁不一樣。

  她有天虛之體。

  天下,幾乎沒有她不可以用的道印。

  站在瘋狂吹刮著狂風的洞裏,見愁第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黑風洞外。

  趙雲鬢盤坐在黑風洞對面不遠處的懸崖上,幾乎全副心神都在黑風洞口。

  風已經吹了整整有十二個時辰了,然而裏面竟然一個人都沒出來!

  這跟她一開始的預期並不符合。

  陰沉的目光,朝著左側不遠處一掃,商了凡與那崖山來的兩人的身影,便落入了眼底。

  忽然,其中一道玉樹臨風的身影一動,顏沉沙側頭過來,彷彿是感覺到了趙雲鬢那一眼的目光,竟然朝著她微微一笑。

  趙雲鬢立刻心驚肉跳,連忙狼狽地將目光收回,心底暗恨。

  根本沒想到!

  她在向許藍兒報過這邊的事情之後,便想到了商了凡,於是去通知他,沒想到商了凡竟然帶回了這兩個崖山的麻煩傢夥!

  修為高不說,心思也猜不透。

  如今十九洲誰不知道剪燭派竟然敢跟崖山叫板,兩家早就水火不容,如果不是都還有些名望,現在只怕早就火拚成一團了。

  只是崖山名門正派,不好跟他們動手罷了。

  現在竟然這麼巧。

  崖山兩名修士正好來飛天鎮辦事,正好商師弟在跟他們說情況,正好自己傳訊給商師弟,正好商師弟直接說了出去!

  這麼多的「正好」,霎時間便把趙雲鬢坑了個半死!

  一個元嬰期,一個金丹期,剛來就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還好趙雲鬢斡旋許久,裏面畢竟是崖山修士,如今處理此事的也是崖山修士,誰知道會不會包庇?所以,趙雲鬢提出了避嫌。

  剪燭派的修士不到,他們就一起守在外面,誰也不許動。

  所以,現如今趙雲鬢是跟這兩個崖山修士耗上了。

  可是……

  自家宗門的商了凡,竟然跟那兩名崖山修士混在一起,這是最讓趙雲鬢恨得咬牙,卻敢怒不敢言的地方。

  她暗暗握緊了自己的手指,強忍住怨氣和怒氣。

  那邊的顏沉沙,雖沒見她爆發,卻知道恐怕是差不多了。

  手指勾著洞簫,輕輕這麼一轉,顏沉沙揚揚眉笑了,看向了黑風洞口。

  大師伯……

  還真是挺出人意料呢。

  一開始他們誰不以為見愁頂多三兩個時辰就出來,還擔心了好久,沒想到這一天過去了,黑風洞裏面除了碎裂的石頭和一堆奇奇怪怪的破爛,其餘什麼都沒吐出來。

  別說是見愁大師伯了,就是個鬼影子都沒有。

  若不是趙雲鬢一開始咬定見愁就在裏面,還在外面佈置了昂貴困字訣大陣,他可不相信裏面有人。

  現在整個崖山也都知道了這件事,不過有顏沉沙一個人已經足夠應付,所以只是準備了人手,卻還沒派過來。

  顏沉沙也氣定神閑。

  他掰著手指頭算算,這一座陣法只能支撐十日,卻要花費好多好多靈石,每過一息時間,燒出去的可都是靈石哪。

  哎呀,真是立刻就巴不得見愁大師伯多在黑風洞裏待上幾天,看不耗死剪燭派這一幫窮酸!

  坐在旁邊的戚少風,已經盯著黑風洞那盤旋的黑風許久了。

  眼見著那邊的趙雲鬢望著那一座不斷燃燒的陣法,眼底彷彿要滴出血來,好像那陣法多要緊一樣,老覺得哪裏不對勁,忍不住傳音道:「顏師兄,那女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啊?我看她臉色好差。」

  「哦。」

  顏沉沙勾著洞簫的手指停了一下,思索片刻,之後一本正經道:「一定是著急大師伯還沒從裏面出來,沒事的。」

  這樣嗎?

  為什麼看上去那趙雲鬢更在意陣法的樣子?

  看來是自己的錯覺了。

  戚少風皺了皺英挺的長眉,又問道:「那我們也就在外面等剪燭派的人來?到時候他們會不會仗勢欺人什麼的?」

  仗勢欺人?

  這話怎麼也落不到剪燭派的頭上吧?

  顏沉沙忍不住看了戚少風一眼,心想這一次帶他出來見見世面,也是對的。

  金丹期了,該見見血了。

  微微一笑,顏沉沙眉目間帶著幾分風雅氣息,悠然傳音:「等著,一群魚兒正朝網裏鑽呢。至於仗勢欺人,放心,我崖山乃是名門。」

  戚少風一怔,半懂不懂道:「也是,我崖山乃是名門正派,他們也不敢仗勢欺我們啊。」

  「唉……」

  顏沉沙長歎了一聲,終於不說話了。

  空氣裏飄著寒氣,冰冷的白霜結在黑風洞前老梨樹乾燥遒勁的樹皮上。

  秋已深,冬將至。

  地面上已經是寒冷的一片,地面以下,原本應該更暖和的,只是……

  黑風洞除外。

  呼啦啦……

  刮來的狂風,「刷」一下刮沒了半個肩膀上的血肉,露出森然帶血的白骨!

  「呼!」

  在風刃飛過的瞬間,一道靈火從見愁的骨頭上冒出來,竟然將黑風也熔煉了進去。

  在以青蓮靈火煉體的時候,她的骨骼已經將靈火永久地吸收了進去,不滅靈火,有見愁平日修煉的靈氣溫養,不僅不會衰弱,反而會越發強大。

  此時此刻,《人器》煉體的強大之處,也就顯現了出來。

  而見愁,也終於明白了「黑風紋骨」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黑風的風刃,吹過見愁的筋骨,在碰到薄弱的關節處的時候,會發出一陣「叮叮噹當」的響聲,那是見愁煉體第四層的效果。

  每處關節都填上了堅硬的靈珠作為保護,甚至喉骨也不例外。

  黑風能傷到的地方,都是見愁的骨頭處。

  靈火冒出,熔煉黑風,霎時間便會留下一道淡淡的黑氣,貼附在見愁的骨骼之上,形成一條細細的黑絲,像是滲入的墨蹟一樣。

  一開始這樣的墨蹟還很少,可隨著見愁行進路程的增加,黑風被熔煉之後,留在骨骼上的墨蹟,也就越多。

  一點一點累計下來……

  「刷!」

  一道風刃劃過見愁的大腿骨。

  這一刻,見愁看見了白骨之上彷彿被人用墨筆輕輕拉了一道的痕跡。

  這,就是黑風紋骨。

  見愁抬起頭來,四百尺了。

  她忍不住憂鬱了那麼一瞬間:曲正風完成了黑風紋骨,這意思就是……黑到骨頭裏了。

  自己也要踏上這樣的不歸路嗎?

  面前的石壁上,依舊有幾行字跡,見愁已經有些熟悉。

  「四百尺,極限矣,他日再來一探。沖霄宗,趙久。」

  「走不動了,千金市骨,買嗎?」

  「留下你的大腿骨,在下買了!」

  「千金市骨」,旁人是千金買骨,他是千金賣骨,開眼界了。

  這三人之中,已經有兩個準備在四百尺放棄。

  果真,黑風洞不好闖啊。

  若不是她這樣奇葩的煉體方式,估摸著也撐不到這裏,早在三百尺處已經到極限了。

  這兩人雖決定放棄,卻已經是個人物了。

  「誰言人死卵朝天?站出來看老子不打死你!」

  「難道竟成了閹人?」

  「見右二君,忍不住胯0下生涼,哀哉。」

  喂……

  見愁無力了。

  這仨有點小意思啊。

  「……灑家竟在洞壁上撿了一隻殘留佛法的大木魚,你中域黑風洞,難不成竟曾有高僧來過?怪哉,怪哉。」

  「見禿驢誑語,環掃四方,但見破爛滿壁,材質雖好已無煉器之用。罷了,四百尺足矣,餘盡興而歸。」

  「隔江猶唱後0庭花。木魚者也,甚好。景陽宮如花公子。」

  看完,見愁總覺得最後一句有哪裏怪怪地。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見愁也看了看四周。

  洞壁因常年遭黑風侵蝕,那種蜂巢一樣有如吞風石的結構,便越發明顯起來。

  看著這紋理奇異的石頭,她只覺得腦海之中飛快地閃過一縷靈光,可待要捕捉,又消失無蹤。

  洞壁上的確掛著不少東西,不過都殘破不能用。

  小貂這時候已經只能死死趴在見愁的後頸窩,似乎也不願被風刃一刀一刀剮了,見著這些東西都沒跑出去。

  見愁收回了目光,對那一隻殘留著佛法的大木魚的確好奇。

  其實,並不一定每個來過的人都會留字,興許便是某位北域的高僧留下的?

  還有那自稱為「灑家」之人,稱中域為「你中域」,肯定不是中域人了。

  下一個,該是周承江了吧?

  收斂了思緒,見愁還記得這一系列留言的順序。

  垂眸看去,她再次一怔。

  「怎麼可能?」

  歪歪扭扭的字跡,彷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彷彿是強行克製著自己興奮和顫抖的情緒,也許還有一種特別奇妙的惶然。

  一開始的「老」字劃了很多下,才落成。

  「老子居然先到了,難道流氓也有春天?走著走著,忽然就從這風刃中領悟了一道道印,莫非出了黑風洞,老子便可成為各大門派哄搶的絕世天才了?哈哈哈……」

  在這顯得異常累贅的一長句之後,才是周承江難以言喻的一句話。

  「道友天賦異稟,在下佩服。然資質魯鈍,鑽研風刃許久,一無所獲,只歎無緣。」

  ……

  一時間,見愁說不出話來。

  這才真是「萬萬沒想到」。

  原本在後面要死要活的那一位「道友」,竟然意外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想必路上曾打過一個照面,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超越了周承江。

  那可是龍門周承江,謝不臣之前的築基期第一人。

  見愁原本以為肯定已經不能再看見對方留下的語句了,卻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大一個「驚喜」等著自己。

  憑什麼能超越?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道印」兩個字上。

  此人似乎天生一副混混脾性,頗為混不吝,竟然從風刃中領悟了道印?

  這與自創功法絕招又有什麼區別?

  周承江知道能領悟,所以著意去參悟了一下,不過一無所獲。

  那麼,曲正風呢?

  念頭一起,見愁立刻看了下去。

  「得左二道友啟發,領悟風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頗有妙處。」

  這一行字,與之前鐵畫銀鉤的感覺不同。

  見愁仔細伸手一抹,但見每一個字都深深沒入洞壁之中,在她手指指腹掠過的瞬間,竟然有一道又一道細小的氣刃從字中飛出!

  那一瞬,見愁立刻撤手!

  回頭一看,指腹上已是淋漓的鮮血。

  這便是「略用之,頗有妙處」嗎?

  見愁怔怔望著洞壁許久,慢慢將手指抬起來,舌頭朝指腹一卷,便平靜而冷淡地卷了點點鮮血入口。

  血腥味兒。

  她側過眼眸,看向了無數疾飛而出的風刃。

  到了四百尺處,風刃竟然開始重新變小,但是每一道風刃,都從原來的無色,漸漸變成一種灰黑的顏色,那種感覺卻益發恐怖起來。

  道印……

  會是什麼?

  見愁手指上的傷痕,已經霎時消失。

  舌尖上溫熱的味道,一如昔日還鞘頂上,嗆湧至喉間的鮮血。

  大師兄?

  龍鱗道印其一,風刃其二……

  呵。

  大家都在領悟,自己豈能落後?

  乾脆地朝前走了三步,刷刷刷,三道風刃襲來,撞出見愁白骨上三道靈火。

  她眉頭一皺,卻沒退一步,竟然盤腿坐在了黑風洞正中!

  前方,是無盡的灰黑色風刃。

  見愁抬眸,無憂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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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08 AM

第095章 指尖刃芒

  黑沉沉的黑風洞裏,遠方的風刃,還在不斷襲來。

  見愁就盤坐在最中心,在風最大,也是風刃最多的位置。

  目之所及,全是大大小小的風刃。

  每一道風刃,都帶著一種尖銳至極的感覺,那詭異的灰黑色,甚至讓人覺得它是在吞噬落在它身上的光線。

  見愁沉下了心神,極力地用目光注視,卻發現,就連她的目光也彷彿不能看清楚它們具體的模樣。

  每一道風刃,乍看清晰,實則模糊。

  沒有清晰的邊界,只在出現的時候,帶著一片扭曲的漣漪。

  見愁忍不住怔然片刻。

  「噗!」

  就在這一瞬間,先前被她目光所鎖定的風刃,已經在轉眼之間紮到了她的身上。

  頓時,又是一陣血花。

  劇烈的疼痛,霎時喚回了見愁的意識,她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只見血肉淋淋,深可見骨。

  罷了,習慣了。

  反正也死不了人。

  這樣的想法,輕而易舉地便爬上了見愁的心頭,她微微皺眉,重新看向了前方。

  這些風刃,似乎不像是自己想像之中的那麼好對付。

  那一位超過了周承江的,必定是個奇才了。

  現在,她要想個辦法,觀察一下風刃才好。

  思索片刻,見愁終於下定了決心。

  沒有什麼好辦法,抓住就好!

  念頭落定的一瞬間,她毫不猶豫,直接朝著自己身前三尺處一伸手!

  彷彿有「砰」地一聲輕響,那一道風刃一下就撞到了她的手心裏,血肉濺開,可同時,見愁的靈力也跟了上來,覆蓋到掌心,堅硬的骨頭更發出一種近似於美玉的光澤。

  那風刃,竟然一時難以劃破見愁的手掌,遁逃出去。

  困在見愁掌中的風刃,並不老實,鋒銳的割裂之意,拉鋸一樣,與見愁掌心的靈力和堅骨碰撞,只有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劇烈的疼痛,鑽心一樣。

  然而,見愁分毫不放,甚至眼眸發光。

  抓住了!

  她剛高興沒一會兒,手中一陣震顫。

  原本被見愁穩穩抓在手中的一道風刃,竟然在她低頭去看的一瞬間,消散成一片灰黑色的靈氣,被後面來的風一吹,便無影無蹤!

  靈氣?

  見愁一下像是觸摸到了什麼,微微思索片刻,再次朝著前面伸出手去。

  再抓一道來看看!

  ……

  時間,便在這樣的一抓一散之中,飛快地流逝。

  洞外。

  趙雲鬢望著黑風洞洞口的目光,已經近乎呆滯。

  此時此刻,星月滿天。

  黑風洞比之此前的狂躁,已經溫和了許多,那一段活動期,在漸漸過去。

  按理說,趙雲鬢應該更高興才是,可偏偏她的心越來越冷。

  近日來,黑風洞沒有人來。

  九日多過去了,崖山從始至終也就兩個人在這裏,剪燭派卻浩浩蕩蕩來了十幾號人,似圍追堵截。

  他們是生怕見愁就跑了,以後再也逮不到這樣的機會。

  將崖山的大師姐趕盡殺絕,只怕是沒有什麼可能,崖山也不可能真的讓剪燭派這樣做,但是抓住機會,給崖山扣上一個蓄意報復,濫殺無辜的罪名,卻是輕而易舉。

  難得的抹黑崖山的機會,眾人怎能錯過?

  可是現在……

  一開始生怕見愁竄出來就跑了的眾人,都有些傻眼。

  一直沒有人出來。

  趙雲鬢的陣盤摔下去,已經整整有九日多,接近十日了。

  陣盤原本就是由靈石鑲嵌而成,是一種一次性的消耗品,陣法的力量也是由靈石提供的,一旦靈石之中的靈氣耗盡,陣法也就會崩潰。

  現在,籠罩在黑風洞口的陣法,泛著濛濛的白光,原本還是璀璨的一片,在夜色之中可以一眼看見。

  可現在,要仔細瞪圓了眼睛,才能看見那細細薄薄的一層光芒。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座陣法,已經支撐到了極限。

  「滴答,滴答……」

  周圍分明沒有水珠落下的聲音,可是趙雲鬢竟然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慢慢地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恍惚之間居然有一種錯覺——

  這是滴血的聲音吧?

  多少天了?

  第一天,將陣盤摔在黑風洞口,趙雲鬢料定見愁撐不到幾個時辰,就要灰溜溜地滾出來,畢竟築基後期的修為,能撐多久?

  可是他們從日出等到日落,洞口竟然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那時候,趙雲鬢想,一定是崖山的長輩們給了她很多的法寶,才能撐到現在。

  頂多三天,三天之後,她一定滾出來了。

  趙雲鬢已近磨刀霍霍,正好剪燭派的人也都來了,膽氣一壯,幾乎立刻就放了狠話。

  然而,崖山那邊的顏沉沙和戚少風,卻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說,我們跟你們一起等大師伯出來。

  那時候,他們還不明白這個眼神的意思。

  可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

  是憐憫,是嘲諷,是興歎……

  崖山大師伯見愁,以築基後期的修為,在黑風洞裏待了快十天!

  剪燭派所有人,不敢與崖山發生衝突,只能站在外面等待。

  可是沒有人出來。

  從一開始的篤定,到後面的不斷失望,再到此刻,已經只剩下麻木。

  第四天,見愁沒出來;

  第五天,見愁沒出來;

  第六天,見愁沒出來;

  沒出來。

  沒出來。

  沒出來。

  ……

  坐在不遠處的顏沉沙,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搖頭嘖嘖地歎氣。

  戚少風望著那一黑風洞口的眼神裏,卻充滿了一種嚮往:「我就知道,大師伯一定不會那麼早出來,讓他們如願的。顏師兄,你說大師伯在裏面會不會有什麼奇遇?」

  奇遇?

  顏沉沙一怔,手指一甩洞簫,道:「或許吧。越遲出來越好呢。」

  看看那邊趙雲鬢一副如土的面色,顏沉沙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意。

  沒靈石就不要當自己財大氣粗嘛。

  真是,陣盤都甩出去了,如今在這裏心痛,多沒品?

  不過,重要的還在後面。

  眯著眼,顏沉沙愉悅地看向了黑風洞口。

  一陣黑風吹來,那薄薄的陣法光芒一陣搖曳,陣腳的靈石眼見著顏色已經變成了一片灰白,沒有什麼光澤了。

  簡直像是一條苟延殘喘的狗。

  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到了這一座陣法上。

  商了凡在剪燭派的人來了之後,也不好坐在崖山這邊,便已經走了過去,與自己的同門們待在一起。

  他也望著那一座陣法,看著這情況,終於忍不住開了口:「都快十天了,崖山的見愁前輩還沒從洞裏出來,根本不可能啊。如果真如你們所言,她只有築基期的修為,怎麼也撐不到這個時候。趙師姐,你是不是弄錯了?」

  「之前那一群人親眼所見,你們親耳所聞,還能有錯?」

  在剪燭派的人來了之後,趙雲鬢曾將目睹見愁入內的人都找過來問了一遍,誰不都說見愁已經進去了?

  趙雲鬢原本心裏就火大,這時候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近乎惡狠狠地瞪著他。

  「商師弟難道懷疑他們說謊嗎?殺了鄭師妹的兇手,就在這黑風洞中,誰出來,誰就是兇手!難道,商師弟要為那女魔頭開脫不成?」

  這話一出,那邊的顏沉沙與戚少風兩個人齊齊變色。

  顏沉沙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來,揚聲道:「剪燭派的趙仙子,說話可要注意了。說大師伯是女魔頭,可要拿出證據來……」

  他話音剛落,近日來一直憋了一口氣的趙雲鬢,彷彿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口子一樣。

  她一下從盤坐的石壁上翻身起來,凜然站到了崖山的對面,冷喝道:「證據?還要什麼證據?我死了的鄭師妹就是證據!你崖山殺了人,還要裝作自己什麼也沒做,當我剪燭派活該不成?」

  旁邊剪燭派的弟子聞言大駭,只覺得趙雲鬢這一句話也說得太過分了,不由連忙開口道:「趙師姐!」

  然而,已經遲了。

  「啪!」

  澎湃著洶湧力道的一巴掌,狠狠摔在了趙雲鬢的臉上!

  那一瞬間,修為低微的她,竟然根本來不及反應!

  原本嬌俏的一張臉,在這一瞬間朝著石壁那一面狠狠摔去,甚至帶動了她整個人的身體。

  「砰!」

  一聲巨響。

  趙雲鬢整個人都被這一巴掌拍在了石壁上!

  鮮血長流!

  這巨大的動靜,霎時震懾住了所有人,剪燭派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搭把手。

  「枉批了一張人皮,誰料想滿嘴吐狗牙。」

  顏沉沙淡淡地說完這一句,收回了自己「隔山打牛」的一手,微微笑了一聲。

  「你!」

  剪燭派中立刻有人忍不住,想要上來反駁。

  然而,站在最前方的一名男修攔了住了他們:「都滾回去!」

  冷聲的一喝。

  原本處於憤怒之中的剪燭派眾人,一下清醒了。

  他們面對的,是一名修為遠高於他們的崖山元嬰修士!

  這一下,再沒人敢反駁。

  所有人都被這一巴掌的力量嚇住了。

  這裏只有他一個元嬰期!

  誰敢跟他爭?

  此前不過是仗著剪燭派在此事之中看似占理,崖山為了避嫌。

  可現在呢?

  顏沉沙就這麼直直的一巴掌摔過來,誰還敢跟他講理?

  其實,若非名門正派,解決事情的手段相當簡單。

  一巴掌打過去,不服你叫喚,再叫喚我再打。

  沒有任何事情是暴力不能解決的,正如崖山拔劍派的座右銘:沒有什麼麻煩是一怒拔劍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拔腿。

  商了凡只看見趙雲鬢整個人在拍在懸崖峭壁上之後,整個人翻著白眼就暈了過去,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竟然一下從峭壁上摔下,落了下去。

  下面正好是她自己的那一座陣法。

  又是重重地「砰」一聲。

  趙雲鬢的身子,砸到了那一座可憐的陣法上。

  一陣十分勉強的白光,從陣法一圈一圈的光罩上亮起,似乎就要大吼一聲,爆發出自己強大的攻擊力來。

  然而……

  這在眾人看來,不過是垂死之前的掙紮。

  那一座原本便到了盡頭的陣法,在趙雲鬢這一砸之後,竟然發出了一種琉璃破裂一樣的聲音,隨後「轟」地一下,整個陣法霎時間崩碎!

  「啪啪啪!」

  一連串靈石爆裂的聲音。

  無數靈石的靈氣已經被陣法給抽光,終於完全灰白了下去,承受不住如此的巨力,一下碎成了一灘白灰!

  一座造價數百靈石的昂貴困字陣盤,竟然就這樣燒沒了……

  剪燭派的人,自然都知道這一座陣盤的昂貴之處,那一瞬間的表情,精彩無比。

  站在懸崖壁上的顏沉沙,不由得一挑眉。

  這一巴掌出去的效果……

  有點小驚喜啊。

  自己苦苦支撐著的陣法被自己給砸沒了,還好趙雲鬢現在是暈過去了,不然現在要醒著,只怕也會被氣得死過去又活過來。

  可惜了。

  顏沉沙微笑著,手指輕輕點扣著洞簫,不再說話。

  戚少風則是吞了吞口水,心有餘悸地看了下面癱著的趙雲鬢一眼。

  直到這時候,剪燭派才有人反應了過來,大喊一聲:「趙師姐!」

  一道流光沖了下去,連忙將趙雲鬢扶起來。

  戚少風看了看,好像趙雲鬢也沒受什麼重大的內傷,頂多就是一張臉腫成了豬頭,整個人身上都是一片血汙,沒啥大事。

  於是,他又將目光移向了黑風洞,忽然開口向剪燭派眾人道:「如今沒有陣法了,若是我見愁大師伯此刻從裏面出來,你們也攔不住,是準備進去探探,還是繼續佈陣?」

  剪燭派那邊來「支援」趙雲鬢的話事者名為潘啟,面色偏黑,身材偏瘦,看著倒是個沉穩的,不過約莫是因為長得太黑,所以總給人一種陰沉之感。

  他正皺眉看著下面的趙雲鬢,心裏暗罵這婆娘仗著有掌門與許藍兒就會惹事,如今事情可難辦了。

  沒想到,正在思考解決方式,戚少風竟然就開口問了。

  這一瞬間,潘啟愣住了。

  進去探探?

  不,他們剪燭派來的人雖然多,可十個他們都打不過一個顏沉沙,更何況是在黑風洞這樣狹窄的地方?

  如果大家一起進去,他們怎麼能保證對方不趁機在黑風洞暗算他們?

  伸手不見五指,裏面也沒別人,就算是把他們全部宰在裏面,又有誰知道?

  如果崖山的不進去,天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有機會出黑風洞,萬一等他們出來的時候一樣有崖山在外面守株待兔呢?

  再說,黑風洞裏面也不安全。

  所以,絕對不能進去!

  那麼……

  就只剩下一個選項了。

  潘啟的神情,頓時變得為難了起來。

  還要在黑風洞口佈陣?

  這是最穩妥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崖山也不敢對剪燭派怎麼樣。

  可是……

  靈石從哪裏來?

  要覆蓋黑風洞這樣大的一個洞口,還要保證有一定的威力,每一座陣法至少也都是數百靈石的開銷,還只能支撐十日。

  那邊的戚少風見他們半晌沒回答,不由得有些疑惑。

  顏沉沙心裏早已經笑翻了,忍不住側了一下頭,阻擋自己臉上的笑意。

  剪燭派這一幫窮酸啊!

  他心裏這樣的念頭剛剛落地,那邊的潘啟沒回答戚少風的問題,卻轉身召集了剪燭派所有來了的人,開始傳音商議什麼。

  戚少風一頭霧水。

  顏沉沙老神在在。

  過了好久,但見得那邊的幾名修士都露出了一種為難的表情,好不容易都咬了咬牙,似乎才答應了潘啟。

  潘啟召集所有人,自然都是要說靈石的事情。

  因為要出門,所以他們向師門領了一批靈石,但是不多,加之每個人的身上還有許多靈石,應該足夠再支撐幾座陣法。

  潘啟希望大家都把靈石交出來,讓自己去佈陣,回頭等回到師門,再將這些靈石還給大家。

  反正是有借有還,應該也不會出很大的問題,頂多大家不能通過靈石恢復,只能打坐修煉罷了。

  在籌完了靈石之後,潘啟便有了底氣。

  他抬頭挺胸地直接對著顏沉沙等拱手,道:「黑風洞之中實在危險至極,我等不敢冒險。反正趙師姐一口咬定崖山的見愁前輩就在黑風洞中,不如我們繼續在外面等著。為防止萬一,依舊由我剪燭派來佈置一座困陣,二位沒有意見吧?」

  「當然沒有。」

  顏沉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眼底卻發冷。

  一擺手,他風度翩翩:「請便。」

  於是,潘啟點了幾個人,重新飛下去還是飛快地佈置陣法。

  在此過程中,他其實有些猶豫。

  按進去的都是一枚又一枚的靈石,每一枚都是可以化作修為的東西,平時他們哪裏有機會看見這麼多的靈石?如今不過為了一個區區鄭芸兒的死,就要浪費這麼多,著實有些劃不來。

  只是不佈置陣法,他們根本沒辦法有十足的把握捕捉到出黑風洞的見愁。

  所以這一把靈石,是必須砸的,想省都沒辦法省!

  強行忍住那種肉痛的感覺,潘啟一邊完成陣法,那臉又黑了一層。

  「啪!」

  最後一枚靈石按入。

  「嗡」地一聲,整個陣法重新被啟動了起來,那一道明亮的光芒,頓時在捨身岩下亮起,照耀著每個人的臉。

  只不過,崖山兩人的臉上帶著一種笑意;剪燭派幾個人,卻都是綠的。

  潘啟按劍站在這一座陣法前面,手指握得緊緊地,望著這一座大陣,心底咬牙。

  不就是一座大陣嗎?

  剪燭派也不缺這麼一點!

  他還就不信了,也不過就是築基後期的修為,那見鬼的見愁還能再在裏面待上十日?

  做夢!

  如今顏沉沙與戚少風還能笑得出來,等見愁出來,可就沒得笑了。

  一步一步後退,潘啟臉上露出了一種誌在必得的笑容。

  顏沉沙這邊見了,只在心裏輕輕歎了一聲。

  看一眼通訊靈珠,曲師伯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若以見愁大師伯之能,在裏面好生生地活半年絕對不成問題。

  半年。

  十天燒個大幾百靈石,還不算是什麼,若是一百多兩百天,那可就是大幾萬了。一個宗門一名普通弟子,一個月才能領三五塊靈石,一般一個大宗門之中真正踏入修煉的內門弟子,能有個大幾百號人已經很厲害了。

  也就是說,大幾萬的靈石,足夠支撐一個普通宗門修士平日的修煉了。

  至於煉器煉丹和精英弟子的開銷,當然要另算。

  算算剪燭派才幾個人啊?

  顏沉沙忍不住幫著剪燭派肉疼了起來。

  在黑風洞跟見愁耗上半年,如果每次都整這麼一座陣法,嘖嘖……慘啊!

  顏沉沙心裏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整個黑風洞外,兩股勢力,保持在一種詭異的平衡之中,無人打破。

  每個人,都在靜靜地等待著。

  黑風洞內。

  捕捉過無數次風刃的見愁,終於摸到了一點點的東西。

  她開始閉上眼修行。

  五感一時被放大到了極致,她能精確地感知到每一條風刃走過的路線,它們並不是直的,而是順著風的軌跡穿行,將自己的阻力降到最低。

  力量,也集中地凝聚到風刃的刃上,顯得極為精粹。

  刷!

  又是一道風刃過來。

  這一次,竟然直直向著見愁發光的眉心祖竅處!

  原本閉著眼睛的她,在這一瞬間,霍然睜眼!

  明亮的目光,全數落在了這一道如電般飛閃過來的風刃上。

  那一瞬間,它的速度陡然慢了下來,在見愁的眼底。

  咻!

  細小的聲音。

  實際上,在見愁看清楚它的一瞬間,它已經徹底沒入了見愁的眉心。

  然而……

  與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這一次沒有血。

  見愁的眉心,沒有任何的傷痕,看不到血肉,看不到筋骨,沒有受傷,甚至連風刃的痕跡都看不見了。

  目光,忽然恍惚了那麼一瞬。

  見愁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前方,無數的風刃正在襲來。

  而她,卻視若不見。

  搭在膝上的手指輕輕一動,一顫。

  見愁緩緩抬手,身體之中的靈氣朝著手指彙聚而去,經過一個獨特的軌跡,像是風刃在狂風之中的偏移一樣,帶著一種近乎玄奧的味道。

  嗡!

  巨大的鬥盤霎時爬滿了整個洞壁!

  一根一根坤線,接連亮起。

  在見愁手掌之上的靈氣開始運行的剎那,一枚道子,忽然亮了!

  靈氣再走一寸,到了下一個穴位,第二枚道子亮起!

  隨後,是第三枚,第四枚……

  一枚又一枚的道子,接連亮起。

  見愁沒有去看。

  她全副的心神,都凝聚在這一隻手掌上。

  沾著自己血跡的手掌,每一寸血肉其實都是新生的,顯得白皙又白嫩。

  一點流光,忽然出現在了她手指的經脈上,而後飛快地沿著某個軌跡,朝著她指尖處冒!

  「刷!」

  五聲疊成了一聲!

  在這聲音出現的一瞬間,見愁的五指指尖上,竟然冒出了五道一寸許的灰黑色刃芒!

  每一道,都像是黑風洞中吹過的風刃!

  精粹的力量,凝聚在指尖那小小的一處地方,不比黑風洞中的風刃大,但卻顯得更為精緻,更為恐怖。

  因淬煉到極致而恐怖!

  便是見愁自己,在指尖這五道刃芒出現的剎那,也忍不住為之心顫了片刻。

  落在見愁自己的眼底,便像是這五根手指上,忽然冒出了五道尖刺,五枚鋼刃!

  不經意間,她手指輕輕一動,一劃——

  嘶啦。

  才飛到見愁面前的一道同樣為灰黑色的風刃,竟然被見愁一指切斷,霎時潰散在了狂風之中!

  狂風,吹著見愁亂糟糟的頭髮。

  卻吹不滅,她指尖冒出的這五點刃芒!

  冷豔的刃芒。

  黑風洞的黑風風刃乃是無人控製,一旦見愁從中領悟,便是有意識地控製,自然可以更集中,更凝聚。

  所以,相對來說,威力會更大。

  這便是那一名超越了周承江奇才所領悟的東西了。

  這一瞬間,見愁無比肯定。

  萬象鬥盤,旋轉不停。

  見愁張著五指,垂眸看去,一枚嶄新的道印,由八枚道子組成,已經在自己的鬥盤上生成,閃閃發光。

  成了。

  她不記得過去了多少天,也不在意過去了多少天。

  這五點冷豔的指尖刃芒,已經是最大的收穫。

  見愁側頭,望著距離自己很近的洞壁上一道又一道的字跡,終於伸著自己的指頭,遙遙一劃!

  「嘩!」

  無數的碎石,立刻崩碎,從見愁指尖刃芒遙遙指著的地方剝落出來,形成一道溝壑,深有數寸,比旁邊曲正風留下的那字跡,更深!

  「劈啪劈啪……」

  無數的細小刃芒,在那一劃之後形成的溝壑之中亂彈,很快終於隱藏在了深處。

  然而,見愁很清楚地知道,就像是之前自己無意之中觸到了曲正風留下的字跡一樣,他日若有人來,觸到自己留下的字跡,只會觸發更猛烈的攻擊!

  這一瞬,見愁終於愉悅地牽了一下唇角。

  「得左二道友啟發,領悟風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頗有妙處。」

  這是曲正風留下的字。

  見愁又看了一遍,淡淡地伸出手指,在石壁上輕劃,留下比右邊字跡更深、更深的溝壑,藏下更猛、更烈的刃芒!

  「同右,果出一道印,略略把玩,不過耳耳。」

  字跡她更深,刃芒她更強,卻言:不過耳耳。

  若後來人看了,會怎麼想?

  見愁想想便覺得可樂。

  若要問,這字刻完了虧心嗎?

  見愁摸了摸自己心口,骨頭都黑了,這心,她一點也不虧。

  曲正風敢裝,她有什麼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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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09 AM

第096章 狂氣

  裝完了,就該繼續往前走了。

  見愁滿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下即便是看著這伸手不見五指,壓抑得嚇人的黑風洞,竟然也心情很好。

  小貂就趴在見愁的頸窩邊上,生怕自己被黑風吹到。

  因為見愁身上的衣袍早已經破破爛爛,跟沒有沒什麼區別,原本兜在她袖中的帝江骨玉也掉了出來,小貂早就歡歡喜喜地將帝江骨玉抱在了自己的懷裏,時不時地舔上一口。

  「呲溜!」

  口水滑過的聲音。

  帝江骨玉一大一小的眼睛閉著,嘴巴微微張開,呼呼地睡著大叫,半點也沒被驚醒。

  估摸著,在殺紅小界睡了太久了。

  也許,平時它最習慣的事情就是睡大覺吧?

  反正小貂挺開心的。

  舌頭一卷,它頓時嚎叫了起來:「嗷嗚嗚嗚!」

  肉湯味兒!

  對小貂而言,帝江骨玉在自己懷裏的日子,簡直是一個美夢。

  如果可以,它希望自家主人永遠不穿衣服,永遠在這黑風洞中修煉下去!

  永遠!

  永!

  遠!

  嗷嗚嗚嗚!

  一路朝前走的見愁,自然不知道小貂在興奮個什麼勁兒,甚至她都忘記自己袖中還藏著帝江骨玉的事情,只張開五指,一指劃去。

  面前來的風刃,皆應聲而斷。

  四百尺之後,見愁的速度一下就快了起來,沒一會兒,竟然就已經走出去八十尺。

  只是在走動的過程中,見愁也發現了問題。

  砍不斷了。

  她領悟的風刃,在四百八十尺處,只能在此刻飛來的風刃上留下一個小小的缺口!

  越往裏,風刃越強。

  也就是說,她想要保持這個速度行走下去,還要重新坐下來體悟新的風刃。

  對見愁而言,這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只是,又有何難?

  她從不是會畏懼困難的人。

  一次一次的失敗,不過喚起她骨子深處更深的倔強!

  縱使,每一次停下來感悟,都要花上十好幾天,甚至更久;縱使,每次重新出發,都只不過能朝著前面行走數十尺;縱使,她需要不斷面對更強的風刃,不斷根據新出現的風刃的軌跡和結構,調整自己已經領悟出來的道印……

  縱使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

  她還在往前!

  五百尺!

  洞壁上還有八人留字。

  原本的前三消失不見了,約莫已經退出黑風洞。

  於是,這一次的前三變成了——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身上八重衣。衣飛過洞灑山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洞中群風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淫賊,公然脫我血肉去。心痛皮疼呼不得,倚壁捂蛋自歎息!護蛋難,護蛋難……編不下去了!黑風洞你爺爺我日了你八輩祖宗!!!」

  「兄台,你到底遭遇了什麼?」

  「黑風洞沒有八輩祖宗吧……唉,在下身上已沒一塊好肉,真不知還能撐多久。可莫名地想要為右二兄撐下去,就想知道——道友,你別光嚎,蛋到底咋樣了?」

  ……

  無法直視。

  「灑家雖有金剛不壞之身,到五百尺,竟也壞了。」

  「壞了?憾矣。景陽宮,如花公子。」

  一陣惡寒!

  「一路領悟,流氓的春天徹底到來了!那個牛逼哄哄的人還在我後面!老子要發達了,當上名門大派的內門弟子,娶美貌強大的女修做道侶,從此以後成為整個中域、整個十九洲最強的流氓!哈哈哈,爽翻了爽翻了!」

  「……再悟龍吟道印。龍門,周承江。」

  同情周承江……

  下一句:「龍門,龍吟道印!」

  在這一句提綱挈領、驚世駭俗的六個字後,跟了一枚畫上去的道印,後面又是一片一片的解釋,道盡這一枚道印的隱秘!

  「龍吟道印,聲如龍吟,可震人魂魄……」

  「只憾此道印強於風吼,弱於帝江歌,實屬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曲正風又來了!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真是敢說。

  曲正風見識之廣博,仗著在這黑風洞中無人知道,肆意點評別家術法,可謂氣焰囂張。

  真不知他日若有人知道他身份,或者龍門周承江再回此地,看見跟在後面這些留字,會是怎樣一番心情?

  搖頭。

  見愁複雜地望了這道印一眼,對尋常人而言,看見就看見了。

  於她而言……

  這是在「偷」與「不偷」的懸崖邊緣徘徊。

  那些字,一旦刻入她腦海,便再也難以磨滅。

  見愁這一次沒有留字,繼續往前。

  過五百尺,風刃變成了焚風,火刃。

  這一次,見愁領悟了新道印:纏風火刃。

  六百尺,留字有七人,沒有曲正風;

  七百尺,留字有四人,沒有曲正風;

  八百尺,留字有四人,沒有曲正風!

  見愁不斷地停下,不斷地前行。

  她不知道在停下修煉與重新出發的交替中,時間到底過去了多少。

  她只知道,按著智林叟所言,過了九百尺,這一層的焚風和火刃,就要變成冰刀霜劍了!

  九百尺!

  終於到了!

  見愁剛剛停下來,就看見了洞壁上的誇張的留字。

  「奶奶的,都快成燒雞了!過九百尺就是冰刃,這他娘冰火兩重天,要爽上天啊!不跟你流氓黑風洞玩了!老子去也!」

  「冰火兩重天,口技矣,餘甚擅長,可惜不得遇君。君歸去,本公子亦去也。」

  「右邊腦殼有病!本流氓又領悟了新道印,哇哈哈,果真是天才少年,從此以後縱橫十九洲,殺遍天下帥逼!」

  「至此力竭,九百尺不負師門,周某亦去。」

  ……

  過這九百尺,竟然只剩下那個小流氓了?

  還天才少年呢。

  見愁忍不住笑了一聲,卻一下停住,曲正風呢?

  元嬰巔峰的修為進入黑風洞,沒道理太早就離開。

  還是說……

  他急著趕路,並未留字呢?

  見愁心裏萌生出一種奇怪的預感來,朝著斜斜朝下的黑風洞望去。

  九百尺之前,風是焚風,風刃乃是火刃,整個給黑風洞似乎都通向無數的熔岩,酷熱難當;可在過了九百尺之後,那種火紅的顏色,卻像是忽然被凍住了,顯得晶瑩透亮起來,顏色也由紅而白,而呈現出一種冷凝的藍。

  過了火焰炙烤,便是冰天雪地。

  這裏,是黑風洞第三層。

  見愁咬了咬牙,一步踏入!

  在第九百五十尺處,見愁領悟了第三枚道印:冰刀霜劍!

  同樣,在這第五十尺處,她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行留字——

  「娘呀,流氓的冬天到了!使盡渾身解數也難以領悟,真是見了鬼了。爬不動了!該死的黑風洞,你爺爺我一定會回來的!」

  最後一個「的」字,最後的一筆,竟然在洞壁上劃出了長長的一道深痕,一直朝著洞外延伸出去,很久才消失不見!

  這看著……

  像是實在是被黑風洞之中的風刃給逼到極致,用利刃插在洞壁上,竭力拖著,不希望自己被風吹走一樣。

  可是,看著一道可怖的深痕,見愁就知道,他反抗失敗了。

  為什麼不能繼續領悟了?

  見愁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是成功的。

  如果不算曲正風,她應該算是如今留過字的人之中,走得最遠的一個!

  再一步邁離九百五十尺的時候,一種奇妙的感覺,等待著見愁。

  她有一種預感——

  「啪嗒,啪嗒。」

  是見愁沉穩的腳步。

  她屏氣凝神,一面走,一面用已經兩寸長的指芒將迎面刮來的風刃斷去,雖然慢,卻很持久。

  一尺,兩尺……

  距離一千尺,越來越近。

  見愁遠遠地看著,目光彷彿要穿透這一片濃重的黑暗,到達更前方!

  九百九十九尺。

  最後一步!

  一千尺!

  身體上發出的靈光,將身前不遠處照亮,此時此刻的黑風洞已經只有七尺高,頂多僅能容納兩人同行,顯得狹窄又逼仄。

  然而……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落在洞壁上的字跡,也就越發觸目驚心起來。

  「崖山,曲正風!」

  孤高的五個字,刻在這近乎無人能到達的一千尺深處!

  恣意的五個字,飛揚的比劃裏,充斥著一種高高在上的睥睨!

  若無人來此,便無人知他名姓。

  若無人來此,也無人有資格留字與他並列!

  「……」

  看著這五個字,見愁沉默了。

  過了許久,她才低低地笑了一聲:「又有何難?」

  笑聲落地,見愁抬手並指,只在洞壁上落下輕描淡寫的四個字——

  崖山,見愁!

  四個字與五個字並列,透著一種奇異的娟秀味道。

  還有一種……

  舉重若輕的狂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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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10 AM

第097章 我

  智林叟在黑風洞的地圖上,只畫了一千三百尺。

  入到此洞之內的人不是智林叟本人,卻是他的一位朋友,一位夥伴,依著如今見愁所見來判斷,這人竟然很有可能是曲正風!

  除非,這裏也有旁人,一路行來,沒有留下分毫的痕跡。

  一千尺,不過是尋常人的終結罷了。

  對煉體而言,似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見愁體內的黑風紋骨,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大半的骨頭都黑掉了,而身上除了骨骼之外的其他部分,早不知經歷過了多少次的重新生長。

  只要腦袋不掉,骨頭不碎,練過《人器》的,在身體復原能力方面,簡直強悍得如同不死!

  《人器》上說,黑風紋骨,紋到三分之二,便算是已經完成。

  可理論上,是越多越好。

  見愁覺得自己還有餘力,不想停在這裏。

  最後看了一眼那並列在洞壁上的留字,見愁自己都嗅出了一種奇異的火藥味兒。

  興許……

  若有後來人,還以為這是崖山在炫耀吧?

  她自己搖了下頭,便轉身繼續朝著黑風洞內行進。

  「嗚嗚……」

  到了這裏,風聲穿過洞壁上的孔隙,已經變得輕柔而和緩,像是洞簫的聲音。

  踩在這樣近乎樂聲的風聲裏,見愁逆風而行。

  洞內只有黑風的變化,不知外面已冬去春來,夏去秋來。

  物換星移,白駒過隙,本就匆匆,眨眼不見。

  ※

  黑風洞三百裏外,崖山,還鞘頂。

  今天天氣不錯,即便是坐在還鞘頂的崖山劍上,也能看見下面湧流著的九頭江的浩蕩江水。

  羲和長老拿著一堆玉簡,絮絮叨叨:「二十多個月之前,剪燭派誣陷我崖山見愁大師姐殺人,如今卻連他們自己門中弟子的屍體都找不到了,簡直血口噴人!他們的人還敢堵在黑風洞口,鬧得沸沸揚揚,扶道師伯您也不管管?還有七天就是小會了,這像是——」

  「你給山人閉嘴!」

  坐在崖山劍上,正在啃骨頭的扶道山人忍無可忍,一個雞骨頭就給羲和長老扔了過去!

  「啪!」

  羲和長老雪白的頭髮上,立刻沾上了一片油汙,怔怔看著扶道山人說不出話來。

  自打顏沉沙那倆小子把消息傳回來的一日開始,扶道山人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你們整天說剪燭派這裏不好,那裏不好,要找個機會幹掉他們,也不想想,剪燭派是你想幹就能幹?咱們崖山還要不要點臉皮了?事兒不是這樣做,我說你們啊,就是沒經歷過大風浪的,心不夠黑!」

  「……」

  到底什麼叫心黑,羲和長老一向不知道。

  他只顫抖著手,將自己頭上那一塊雞骨頭扒了下來,就要找扶道山人理論。

  「扶道師伯——」

  「你閉嘴!」

  扶道山人再次一瞪眼睛,舉著一整只雞腿對著羲和長老。

  「山人我做事還要你教嗎?啊?你厲害還是我厲害?有關注小見愁的時間,你咋不去看看曲正風那二傻子怎麼還沒回來?這都快兩年了,見愁去煉體了山人我理解,他娘的他一個青峰庵隱界也探兩年,咱們崖山要都是他倆這種不靠譜的,早倒了!」

  「師伯……」

  羲和長老覺得大師姐和二師兄都是很厲害的人,尤其是二師兄,不應該背這個黑鍋啊。

  他開口就想要幫曲正風說話。

  沒想到,扶道山人彷彿早猜到他要開口一樣,斷然大喝:「你也是個不靠譜的!」

  「……」

  什麼時候我也成了不靠譜的?

  羲和長老簡直冤枉!

  這簡直是憑空扣下來的一頂大帽子,扶道師伯你要臉不要!

  扶道山人表示:山人從來沒臉。

  眼見得羲和長老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來了,他才算是滿意,哼了一聲,道:「對咱們修界中人而言,兩年算個屁?就算見愁沒趕上小會,我也不愁。反正,也沒見昆吾的謝不臣能趕上。嘿嘿,曲老二指不定在裏面幹什麼壞事呢。」

  摸著自己的下巴,扶道山人愉悅地眯了眯眼。

  他又啃了一口雞腿,琢磨道:「我還是問問黑風洞的情況吧。」

  說著,他直接摸出了一枚傳音玉簡。

  「沉沙,沉沙!」

  采藥峰,捨身岩下,黑風洞前。

  一直在盤膝打坐之中的顏沉沙已經很久沒動過了。

  在傳音玉簡亮起的瞬間,他終於睜開了眼睛,手掌一攤,玉簡便已經在掌心了。

  是扶道山人問情況來了。

  唉……

  側頭一看黑風洞前老梨樹上滿樹的青梨,快兩年了。

  顏沉沙想起這近兩年來的經歷,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辛酸之感——

  誰能想得到?

  開始是來查飛天鎮修士無故死亡之事,沒想到死也沒個結果,反而管上了見愁大師伯這一檔子事兒,原本以為頂多跟剪燭派耗上一兩個月頂了天了……

  現在,只要想起兩個月或者半年的判斷,他們都想齊齊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讓你丫狂,讓你丫猜!

  活該被打臉!

  黑風洞口,原來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人?

  屁!

  別說兩個月,現在快兩年過去了,影子都沒一個!

  誰當初信誓旦旦說見愁立刻就要出來的?

  無數陣法,在剪燭派眾人那滴血的目光之中崩潰……

  一座,一座……

  多少座了?

  顏沉沙反正數不清點!

  一開始時候鬥雞一樣興奮的潘啟,這會兒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樣,沒精打采地盤坐在旁邊。

  近兩年,剪燭派的陣法,越來越小,從原來的一次性消耗陣法,漸漸換成了可以自動吸收周圍靈氣的陣法,總算是讓已經捉襟見肘的眾人鬆了一口氣。

  可即便是這樣,要提供陣法運轉的能量,也需要極其多的靈石。

  期間,有剪燭派的弟子實在忍無可忍,向師門請求回去,沒想到許藍兒當初好言好語,現在卻翻臉不認人,死活也不讓眾人回來。

  大家暗地裏把這婆娘往死裏罵了一回,只好氣鼓鼓地待在這裏。

  至於趙雲鬢,在那一次被顏沉沙一巴掌摔暈之後,就老實了不少。

  她老實的原因,還有一個——

  前段時間,實在是苦守見愁無果,崖山曾提出要查看剪燭派鄭芸兒的屍體,趙雲鬢扭扭捏捏,帶著人去飛天鎮看。

  沒想到,推開院門後,屋裏竟然空空如也!

  死了的鄭芸兒,憑空消失!

  天知道那一瞬間,到底有多驚悚!

  趙雲鬢大叫著不可能,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已經死了的人怎麼會消失?

  鄭芸兒到底死沒死,死了之後又去了哪裏?

  趙雲鬢發瘋一樣朝著崖山大喊,一口咬定他們為了洗清見愁濫殺無辜的嫌疑,故意偷走了鄭芸兒的屍體。

  可惜……

  顏沉沙只冰冷地看著她。

  在他看來,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栽贓陷害,只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若我見愁大師伯要殺人,多你一個趙雲鬢又算得了什麼?」

  要殺,當然是一起殺了!

  殺人不留活口,才是穩妥的做事原則。

  見愁大師伯能在黑風洞中待那麼久,已經足夠證明實力,若這樣都沒有斬殺趙雲鬢的實力,崖山才真是要丟臉了。

  所以顏沉沙這話一出口,趙雲鬢便面如土色,縱使心底有萬般的憋屈,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死人沒了,又是死無對證。

  沒有任何人看見崖山大師姐殺人,只有剪燭派一口咬定。

  怎麼看,都是一地雞毛的事情。

  只是顏沉沙另有自己的目的,倒是不急著一巴掌把剪燭派打落下去。

  他們一行人,在一種詭異的默契之中,回到了那讓人絕望的黑風洞前。

  巨大的黑風洞,就像是一頭張著巨口的怪獸,不斷地吞噬著他們扔進去的無數靈石!

  陣法本就是底蘊厚的門派才能玩的東西,一個大宗門布上兩年的陣法,燒上兩年的靈石,只怕也夠嗆,何況是剪燭派這等中等的門派?

  經歷的絕望多了,就成了麻木。

  除了他們依舊滴血的心。

  他們唯一學會的是沉默:一座陣法崩潰了,原本大喊大叫,憤怒無比,如今也不過就是漠不關心地掃上一眼,重新再鋪一座。

  顏沉沙對剪燭派的情況瞭若指掌,這兩年間也已經看了不少的笑話。

  掃了一眼周圍的情況,他告訴扶道山人:「大師伯還沒從裏面出來。要不要……我進去找找?」

  「……還有七天了。」

  傳音玉簡那頭的扶道山人忽然歎了一聲。

  顏沉沙頓時沉默。

  七天,指的是距離左三千小會開始的時候。

  崖山七天之後的早上從宗門出發,前往昆吾。

  七天之後的中域,將迎來十年以來最大的一場盛事,而昆吾的一人台,更會是整個中域萬千修士目光聚焦的中心所在。

  那將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無數新一輩的風流人物走向整個中域、整個十九洲的巨大舞臺。

  如果見愁大師伯因黑風洞之事,與左三千小會失之交臂……

  無疑是個巨大的遺憾。

  顏沉沙的建議,最是穩妥。

  之前不進去找見愁大師伯,一是想要坑剪燭派,二是這是大師伯自己的事情,他們不好插手。

  可現在不一樣了。

  扶道山人那邊一想,只回道:「也好,就按你說的辦。三日之後,見愁還不出來,你就進去找她。若她正在修煉的緊要關頭,不用打擾,若沒有,那就帶她回來一起去昆吾。」

  「是,師伯祖放心。」

  顏沉沙應了一聲,心裏卻也不由得期待了起來。

  師伯祖還想著讓見愁大師伯參加左三千小會就好。

  這許久過去,每次問情況,師伯祖都一句話不提,他還以為師伯祖沒這個意思呢。

  沒想到,心裏還是有大師伯的。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會啊……

  今年才是真正的群星輩出。

  龍門有周承江,白月穀有陸香冷,五夷宗有陶璋,通靈閣有蘇無缺,封魔劍派有李博山……

  更兼之,昆吾不臣,崖山見愁!

  目光之中,不由得帶了幾分回憶。

  顏沉沙微微一笑,收起了掌中的傳音玉簡,隨後朝著前面潘啟所在的位置一望,隨後一怔。

  潘啟現在竟然也在看傳音玉簡?

  難道是剪燭派那邊終於準備放棄了?

  顏沉沙好奇了起來。

  那邊,潘啟自己收到來自師門許藍兒的傳音也是很奇怪。

  自從上次懷疑許藍兒逼他們留在這裏的用意,被許藍兒訓斥一頓之後,潘啟就再也沒跟石門聯繫過。沒想到,隔了這麼久,許藍兒竟然主動發了傳音來?

  一怔之後,潘啟原本想直接一手將玉簡收起。

  他不想搭理。

  可是,在即將收起的那一瞬間,他又猶豫了一下。

  眉頭一皺,潘啟還是查看了。

  許藍兒的聲音,從玉簡裏傳入他腦海:「潘師弟,近兩年辛苦了。如今左三千小會在即,我們的機會也到了。崖山這十年間,最出色的天才便是這一個,還是唯一能與昆吾打擂臺的存在。所以不管怎樣,不管見愁在黑風洞裏躲了多久,到現在她一定會出來。就算是不出來,跟你們一起守在這裏的那兩名崖山弟子,也會去找她出來。」

  潘啟聽到這裏,陡然一怔,眼底爆發出一團精光!

  對!

  對啊!

  眼看著就是左三千小會了,見愁不可能不參加,只要參加,她就必須出來。

  只有七天時間了!

  還怕她不出來嗎?

  許藍兒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死活不讓你們離開黑風洞,只是為了讓你們看住她,確認這個人沒有在這一段時間內離開黑風洞。現在,你們在那裏蹲了兩年,總該發力了。我不管你們是借也好,偷也好,搶也罷,或者自己去湊,給我做出最好的陣法來,死死困在黑風洞前,連一隻蚊子都不要給我放出去!」

  原來……

  許藍兒是這個用意?

  潘啟腦子裏靈光一閃,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

  「難道……難道,許師姐是要將她困在這裏?」

  「還算你聰明。」那頭的許藍兒笑了一聲,「左三千小會在即,到底是誰殺了人不重要,誰死了也不重要,到底最後能不能整到見愁這小蹄子也不要緊。重要的是,她不能準時出現在昆吾!」

  果然如此。

  潘啟心底暗歎了一聲,回想許藍兒的話,卻有些不是滋味。

  原以為,是為了無辜喪命的鄭師妹。

  「不管是她出來得早,還是出來得晚,趁機將人拖死在這裏,我們就已經贏了一半。至於崖山那修士,你們幾個人,正好可以結成陣法抵擋,同時還可以去捨身岩上叫下來一批人,就說陣法最近七日會撤掉,他們一定會等在黑風洞外。」

  許藍兒的聲音,已經得意無比。

  「眾目睽睽之下,崖山即便是想要出手,也得有所顧忌。我就不信,他們能捨下名門正派的顏面!」

  好計謀,好毒的計謀!

  潘啟徹底聽懂了,明白了,沉默半天,才咬牙道:「還請許藍兒師姐放心,我們一定做好此事。」

  「那我就拭目以待,屆時不僅我有賞,師父也會有賞下來的。」

  許藍兒說完,終於掐掉了傳音。

  捏著傳音玉簡的潘啟,終於像是回過了魂來一樣。

  早已經在地面上盤坐了許久,無精打采的他,竟然手掌一個撐地,豁然起身!

  「都給我起來!」

  他朝著一直麻木地坐在崖壁上的眾人大喝一聲!

  剪燭派所有的弟子,全都齊齊嚇了一跳。

  他們不明,潘啟到底是怎麼了。

  遠處的顏沉沙,卻陡然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也警惕地緩緩站了起來。

  潘啟沒有回頭看一眼,乾瘦的身體外面裹著一層黑色的衣袍,終於顯出一種難得的幹勁來。

  「現在立刻把黑風洞口的陣法給我拔掉,換上五行生滅陣!」

  眾人頓時悚然。

  五行生滅陣可是需要上千枚靈石,並且威力極大。

  原本剪燭派為了削減在這一塊的開銷,已經換用了威力比較小的陣法,潘啟瘋了?!

  面對所有人震驚的眼神,潘啟不解釋半個字,只是繼續訓道:「所有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你們左邊這一列,都給我上捨身岩去,告訴所有人,頂多七天,我們便會離開黑風洞,撤掉陣法,叫他們可以下來等著了。」

  眾人面面相覷。

  雖不知潘啟在做什麼,但是一聽到「頂多七天就會離開黑風洞」,每個人都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立刻神采飛揚了起來。

  天哪!

  終於要走了!

  在這個鳥不拉屎黑風縱橫的地方,早就待得身上要長毛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無數靈石的耗費,那種巨大的失落感,簡直都要把他們逼瘋了。

  如今「離開」兩個字從潘啟嘴裏說出來,簡直如同仙音天籟!

  一時間,竟有比較脆弱的人,險些就要感動得哭出來!

  這一下,還有誰沒幹勁?

  幾乎所有人都聽了潘啟的話,行動起來,佈陣的佈陣,通知的通知。

  只一句話,便喚醒了所有人的鬥誌!

  這一幕,落入了顏沉沙的眼底,卻是說不出的危險。

  潘啟難得笑了一下,卻顯得陰森森地:「兩位崖山的前輩,我們也在這裏耗費了快有兩年了,再耗下去我剪燭派也撐不住了,就這最後的七日,若是見愁前輩出來,那自然是我們運氣好,不出來我剪燭派也認了。顏前輩沒什麼意見吧?」

  七日。

  真是摳得無比精準的時間。

  顏沉沙何等精明的人物,幾乎立刻就猜透了他們的用意!

  汙蔑是其一,順帶著還要算計見愁大師伯,讓她無法準時到達昆吾,參加左三千小會?

  那一瞬間,顏沉沙緩緩地勾起了唇角,對著潘啟,露出了一個和煦如春風的笑容:「七天,我崖山當然沒有意見。」

  兩個人說這一句話的時間裏,下面的剪燭派修士已經將自己身上所有的家底都掏出來,甚至有些是早先時候問別的過路修士以剪燭派的名義借來的。

  一枚又一枚的靈石,被放入了合適的位置。

  啪!

  啪!

  啪!

  ……

  沒一會兒,便有全新的五色陣法光芒亮起。

  五行生滅陣,聽起來簡單,實則是個巨大的困陣與殺陣!

  此陣曾被某些門派用做護山大陣,關鍵時刻有自毀之能,可以保證一個門派的安全。如今這一座雖然達不到護山大陣的規模,可在結構上卻是一模一樣。

  一旦真的有人踏入此陣,不說死,至少也是個重傷!

  最後這一把,剪燭派是要孤注一擲了。

  此前的一次一次,他們都會失望,唯獨最後的一次不會。

  他們在賭,賭見愁要不要參加左三千小會,賭崖山想不想讓她參加。

  只要有任何一個是「想」,那麼這一次,剪燭派絕不會輸!

  必勝的賭局!

  隨著剪燭派出去叫人,不斷有陌生的修士聚集下來,等待著陣法開啟的那一天。

  消沉了很久的潘啟,像是一頭兇猛的鷹隼,一動不動地盯著黑風洞口,只要見愁出來,絕對逃不了!

  崖壁上,戚少風已經能隱約感覺此處湧動著的風雲。

  他不由得看向了顏沉沙。

  他能感覺到的,顏沉沙自然也能感覺到,他眉頭雖然緊擰著,可手指卻摳在身後,輕輕地敲擊著那一管洞簫。

  啪嗒,啪嗒。

  所有人,都在等待。

  一切平靜都在醞釀著暴風雨。

  ※

  黑風洞內。

  一千二百八十尺!

  「砰!」

  一柄湛藍色巨大冰劍,逆風而起,被一雙白皙的手緊緊握住,朝著前方揮去!

  劍光閃爍,頓使人生出一種冰天雪地之感。

  劍鋒所指處,所有順著風向朝著外面奔襲的風刃,竟然都為這恐怖的劍氣一頓,隨後「哢嚓哢嚓」地凍結起來,竟然再不能動分毫!

  那巨大的冰劍上,藍色的靈光不斷遊走。

  地面上,一座巨大的鬥盤還在緩慢又悠然的旋轉中,帶著方才瘋狂的餘韻。

  見愁收了勢,倒提著那一柄冰劍,緩緩抬眸——

  無數的冰刃懸空,又被後面無數朝著這邊飛來的新冰刃給撞碎。

  這一劍的威力,便是她在黑風洞內,除了《人器》煉體的第五重「黑風紋骨」之外,最大的收穫!

  她名之為:無盡之刃!

  悠然邁步,見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從無數的風刃撞擊之中繞開,一步步朝前面走去。

  前方,不是黑風洞的盡頭,卻是智林叟所載地圖的盡頭。

  一千三百尺。

  見愁到了。

  站在那洞壁上,見愁看見了自一千尺後,每一百尺都會看見的名字。

  「崖山,曲正風。」

  肆無忌憚,又堪稱狂妄。

  只是這一次,多了幾句話。

  「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放眼同儕,何人能敗?」

  相比於前面幾次的氣勢縱橫,最後這一句話,卻有了一種負手看江山的從容之感。

  放眼同儕,何人能敗?

  輕得,像是一聲喟歎。

  他倒還生出幾分高手寂寞之感?

  見愁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前面,便是一千三百尺外了。

  曲正風既然敢稱自己為同儕修士第一,明明是元嬰巔峰的修為,見愁尚能走到一千三百尺,他不該不能再進寸步。

  何人能敗?

  她不就最接近這個位置嗎?

  吹牛又不要錢!

  再說了,單單說一千三百尺,自己不也做到了嗎?更何況她只有築基後期的修為!

  所以,見愁輕輕鬆鬆,隨手劃下一個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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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11 AM

第98章 月下乘風

  何人能敗?

  我!

  沒有落款,更沒有具體的名姓。

  要論狂?

  見愁狂起來自己都害怕。

  她一挑眉,望著前方深沉的黑暗。

  與之前的三層之中那風刃呼嘯的場面不同,一千三百尺之後,似乎太過平靜。

  平靜到,讓人覺得危險。

  見愁當然不覺得曲正風實力很弱,只能認為,這一千三百尺之後有鬼。

  可是前方有路,叫她止步於此,又怎能甘心?

  便算是死,也得要先試試才死!

  還有餘力,為何不試?

  見愁的念頭,落地很快。

  她緩緩地抬起了腳步,同時渾身卻緊繃了起來,身體流暢的線條,在這緊繃的一瞬間,展露無疑。

  目光,也無比明亮。

  抬腳,落地。

  一步邁出!

  「呼啦!」

  一陣陰風吹來,在她腳步落地的剎那!

  見愁原本早已經準備好,如今卻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用最快的速度撤回來!

  渾身發冷!

  這風的感覺,變了!

  如果說,之前的每一道風,都是一道風刃,變化多端,卻將風化為了肉眼可見之物,一千三百尺後的風,卻隱隱約約有一種回歸到本源,又超脫於其上的感覺。

  這裏的風,重新化作了一片虛無,無形而有感。

  最重要的是,在這風吹到她身上的時候,那種虛冷的感覺,像是從靈魂深處冒出來一樣。

  彷彿……

  她殘缺的魂魄,要被這風一吹,被下面什麼東西呼喚指引著,要投入這斜斜向下的黑風洞!

  見愁只覺得意識模糊,頭腦中一片撕裂的疼痛,整個人搖搖晃晃,眼看著就要朝前方栽去。

  那一瞬間,她腦海之中,似乎閃過了無數的畫面,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出現。

  她……

  還不想死!

  唯一一個清醒的念頭,讓她的舌頭抵住上下牙膛,毫不猶豫,狠狠一咬!

  血腥味兒,霎時蔓延。

  舌尖立刻劇痛鑽心!

  清醒,也隨之回到了她的身體之中!

  近乎同時,「嗡!」

  眉心處一震劇烈顫抖!

  扶道山人贈給見愁的定魂釘,竟然在此刻冒了出來,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紫光!

  一股溫暖的感覺,終於籠罩了見愁。

  整個頭腦之中,原本撕裂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緩解。

  在這一瞬間,她趁著先前那一股痛勁兒,一步退後!

  「啪。」

  光著的裸白玉足落地。

  聲音傳開,似乎蕩開了一片波浪。

  於是,虛無又陰冷的黑風消失了,撕裂她靈魂一般的疼痛消失了,那種從黑風洞深處隱隱傳來的呼喚之感,也消失了……

  只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冰刃襲來,普普通通的風吹來。

  見愁額頭上一片冰冷。

  她整個人都像是剛被人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滿身冷汗。

  彷彿剛剛經歷一場大戰,見愁氣喘籲籲。

  駭然地望著一步之外的虛空,她根本不明白之前那一瞬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一千三百尺……」

  艱澀的聲音,從她的喉嚨深處發出。

  與之前的三層黑風完全不一樣。

  它更駭人,更恐怖!

  讓人完全生不出抵抗之心!

  在這一千三百尺處,彷彿一片雷池禁地,一旦有人踏入,立刻就會被無盡的黑風摧毀!

  從邁步到收回腳步,前後頂多一息時間!

  見愁內心之中,卻已經有了一個絕對的判斷:寸步不能行,一步也不能往前!

  鴻溝天塹!

  此刻見愁回首再看那一句「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頓時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難怪元嬰巔峰的曲正風也不敢往前……

  應該,不僅僅是她魂魄的原因吧?

  若非那咬舌尖的斷然一下,若非忽然出現保護了自己的定魂釘,只怕她真的就要投身那無盡黑風洞了。

  見愁回想起方才一幕,依舊覺得心底發冷。

  她緩緩地抬手,撫摸著自己的額頭,此刻,定魂釘的光芒,已經隱沒進去,似乎只有淺淺的一點紫痕。

  在原地,見愁站了好久。

  腳底不斷有冷氣鑽上來,讓她整個人都彷彿要被凍僵。

  然而從前面不斷吹來的風刃,卻已經難以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在經過一輪煉體之後,她的筋骨已經強健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是時候走了。

  見愁心裏有千般萬般的疑惑,如今憑藉她的見識,還無法得到解答。

  不如,都留起來,回頭去問師父。

  對了……

  師父。

  見愁腦子裏電光石火的一下:好像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過去多久了?

  離開崖山的時候,她與扶道山人約定,兩年之內不管有沒有完成煉體,都要回到崖山,參加左三千小會。

  而如今呢?

  見愁一路修煉,一路前行,一開始還能大致地估算一下時間,可到了後面,領悟的時候每一個彈指都像是一年那樣漫長,見愁對時間的感覺也難免出錯。

  所以……

  天知道過去了多久!

  完了……

  見愁忽然有些傻眼。

  還能趕上嗎?

  她只覺得,大概、好像、也許、可能……過去了挺久。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如今煉體已經算是完成,黑風在她的骨骼上紋下了七成墨黑,堅硬無比,舉手投足之間,似乎的都帶能帶起一股很純粹的能量。

  黑風紋骨的軌跡,似乎與風的軌跡,有那麼一點點的類同。

  可要見愁說出到底哪裏一樣,又極為困難。

  除了黑風紋骨之外,另外一樣最大的收穫,肯定便是那一枚新學的道印了——

  甚至可以說是,三枚。

  第一枚,指尖刃芒;

  第二枚,焚風纏火;

  第三枚,冰刀霜劍。

  每一枚都對應著進入黑風洞之後的三個層次。

  如果還要繼續算的話,龍門那兩枚道印應該也算。

  見愁沒有學,可那兩枚道印已經深深印刻在了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這樣一算,此行已經算是圓滿。

  就連她的修為,也已經穩穩地固定在了築基後期,甚至在這不斷的修煉之中,臻至築基期大圓滿!

  該回去了。

  但願還趕得上。

  見愁從乾坤袋裏扯了一件完好的月白色衣袍,往身上一披,再把鬼斧一喚,踩著便朝外面沖出去。

  來的時候是逆風,時刻擔心自己被拋飛出去。

  走的時候,卻是順風。

  風推著她,速度竟然比她自己禦器而行,還要快上一分,甚至能追上與她同時從黑風洞中出發的風和風刃!

  石壁上的種種字跡,在一掠而過之後,都變得模糊不清。

  見愁的身影,快速地從漆黑的黑風洞之中飛去,風馳電掣!

  無數的風刃撞在飛馳的鬼斧上,頓時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煙霧。

  一時之間,她耳邊只有「劈劈啪啪」地一片碎響,還有破風的聲音,以及……

  柔和的嗚嗚之聲。

  這不像是在黑風洞的風,反而像是在林間,在山裏,在水面上,在雲層間……

  柔和得像是絲綢匹緞。

  風如水,流過洞壁上無數的孔隙,無孔不入,夾雜在一片的嘈雜之中的「嗚嗚」聲極其細小,卻沁人心脾。

  也不知是心境變了,還是這一回是順風了,或者……

  是因為黑風曾在見愁的骨骼上鐫刻下最妙曼的紋路,這一刻從黑風洞中飛速穿過的見愁,竟然能感覺到它們的呼吸和軌跡。

  這洞壁上,原本每一塊石頭都是堅硬的。

  常年黑風吹拂,才漸漸形成了獨特的孔洞,可以讓黑風從這些軌跡獨特的孔洞之中穿過,卻能保持自身的基本完好……

  天地造物,便是如此神奇。

  在風中,隱藏在見愁骨骼之內的一條一條圖紋,好像一下活了過來。

  它們開始遊走,有些著急。

  見愁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它們的異動,不由有些疑惑:它們在為什麼而著急?

  原本毫無頭緒,可她卻從一面洞壁之前飛速掠過!

  又是那些孔隙!

  見愁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了之前自己與錢缺等人一起,從地上撿起的吞風石!

  小小的一塊石頭,卻如同鏤空的玲瓏一般,有無數的孔洞。

  風就從裏面穿過……

  靈光,陡然出現。

  見愁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

  一時間,她忘了禦器,甚至也忘了運轉靈氣,全靠著背後的黑風,推著她的身體前進……

  一千二百尺,一千一百尺,一千尺……

  見愁飛得越來越低,茫然睜大的眼底,倒映出越來越近的地面!

  下一刻,就要撞上!

  小貂趴在見愁的肩膀上,嚇得立刻抱緊了帝江骨玉,尖銳地大叫起來:「吱吱吱!」

  然而……

  見愁充耳不聞。

  她兩眼放出一團異彩來,竟然在險險就要撞到地面上粉身碎骨的一瞬間——

  閉眼!

  這一刻,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只有無數結構奇異、鬼斧神工的孔洞,只有之前那一枚小小的吞風石,只有周圍嗚咽而去的風聲!

  渾身的毛孔伴著竅穴,在這一瞬間,全部打開!

  黑風洞的風,從她周身灌入,像是灌入了一個巨大的容器,又像是灌入了一枚吞風石,順著某個奇異而玄奧的路線流出。

  風從後面吹來,卻沒有受到見愁身體的阻擋。

  它們,從她的身體之中穿過,彷彿她的身體,也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那一瞬間,見愁覺得自己輕了起來,像是一片葉,一瓣雲……

  風,裹著她的身體,穿過她的身體。

  而她的身體,亦如風本身!

  近乎完美的契合!

  鬼斧無人控製,自動從見愁腳下縮成一道流光,鑽入她眉心,可她整個人卻踩在風上,輕如鴻羽一般。

  她依舊閉著眼。

  風,托著她,裹著她,重新拔了起來。

  前方,便是一片皎潔的亮光。

  那是——

  黑風洞的出口。

  素月在天,如同一輪圓盤垂掛,霜白的月色鋪了滿地。

  也鋪在了黑風洞前,那一座璀璨的五行生滅大陣上。

  層林重染,又是一年深秋。

  黑風洞前的老梨樹上,已經掛著一顆又一顆的青梨,小小的果子看上去酸澀無比,也許是季節沒到,也許是生存的環境太過惡劣。

  此時此刻,崖壁之上,眼瞧著密密麻麻都是人。

  「崖山見愁濫殺無辜」這一件事的糾葛,早已經在這兩年間傳遍了中域左三千,原本不算是什麼好事,可在剪燭派與崖山兩名弟子在洞外封鎖,苦侯兩年無果之後,壞事也就變成了好事。

  一名築基後期的女修,憑什麼能在洞內待上那麼久?

  兩年?

  是化作了一副枯骨,還是被困在了其中不能出來?

  或者……

  在裏面有了奇遇?

  ……

  人的好奇心,是沒有止境的。

  人人都在議論,然而人人都沒有結果。

  就在剪燭派說七日後重新開放黑風洞後,原本好奇的,想要看熱鬧卻不敢來的人,這次都來了。

  他們齊刷刷站在了崖壁之上,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下面。

  更近一些的地方,剪燭派在左,崖山在右。

  顏沉沙與戚少風都緊緊地盯著黑風洞口。

  潘啟臉上的神情,則興奮到了極點,全副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一座大陣上。

  地面上一枚一枚的靈石,抽離出一道又一道的靈氣,組成了無數玄奧的線條。

  五行生滅,不斷從周圍汲取靈氣。

  一旦有人出來,避無可避,立刻就會撞到這一座陣法,觸發之後,被陣法圈在其中。

  到時候,崖山大師姐,不就任由他們處置了嗎?

  看看崖山那兩個人的表情,簡直如臨大敵!

  自打來到黑風洞後,潘啟從來沒有一次這麼快意,他簡直要忍不住笑起來了。

  整個黑風洞外的形勢,已是一觸即發。

  便在這種緊張時刻,一陣古怪的黑風,忽然從洞內席捲而出!

  「呼!」

  明明已經過了黑風洞活動最劇烈的時期了,黑風竟然平白大了一截,外面頓時又飛沙走石起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一刻被吸引了過去。

  站得略靠近洞口的一名剪燭派修士,正好能直直看見裏面,他隱約瞧見了一個人影,從黑風洞中奔出!

  在這一瞬間,他一向伶俐的口齒,竟然都打了結!

  「出出出出來了!」

  只在這人第一個字音出來的瞬間,整個懸崖上所有人便是齊齊一動!

  潘啟更是忍不住心裏大叫了一聲,面露喜色!

  出來了!

  終於出來了!

  「出來了!」

  他們所有人,都彷彿能聽到那一陣風聲。

  一道月白的身影,彷彿一片輕雲一樣,從黑風洞深處飄然而出,明明看的時候還在裏面,速度並不快,可一眨眼功夫之後,這一道身影竟然已經出現在了洞口!

  霜白的月色打落,灑在這一道人影的身上。

  那是寬大的月白色長袍,似乎只是隨意而鬆散地披著,修長的脖頸上,是裸出的雪白肌膚,在夜色裏好像會發光。

  滿頭柔順的烏髮披散,飄在風中。

  來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很柔美的女人。

  甚至,她還赤著足。

  腳尖朝下點,似乎踮腳站在風上,有一種出塵的美感。

  隔得太遠,他們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是,沒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見愁!

  崖山見愁!

  消失了兩年的那一位崖山大師伯!

  在看到這一道身影的瞬間,在確定她身份的一瞬間,無數剪燭派弟子簡直要歡呼起來,近乎熱淚盈眶!

  兩年啊!

  整整兩年的蹲守!

  他們耗費了多少靈石?期待了多少次?又失望了多少次?

  每每有捉襟見肘之時,都是打碎了牙和著血朝肚子裏吞,有誰知道他們這兩年餐風露宿,不得歸還宗門的苦楚?

  可是都不要緊了!

  在這一道身影出現的剎那,這些都不要緊了!

  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們耗費的靈石,無數的期待和失望,都將在下一刻,得到回報!

  五行生滅陣,就在前方!

  崖壁上的顏沉沙腳下一動,手指扣緊了洞簫,手腕便是一翻!

  潘啟也同時按劍,隱隱與自己身後的十數剪燭派修士站在一起,與顏沉沙成掎角之勢,只是他的目光,依舊近乎瘋狂地落在那一座陣法上!

  魚兒,就要自投羅網!

  懸崖之下,有人承受不住這一刻陡然來的驚嚇或者說驚喜,竟然驚叫了一聲。

  可那朝著前方行來的月白身影,竟然絲毫沒有停頓。

  彷彿沒有聽見這一聲驚呼,也彷彿根本不在意。

  微微閉著的雙眼,眼尾挑出一道狹長的弧度;唇邊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笑,似乎體味到了什麼真諦;她整個人的表情,像是外面的月色一樣柔和又清冷。

  衣袍,獵獵。

  赤足,如仙。

  沒有半點塵埃。

  皎潔的衣袍,終於完全顯露在皎潔的月色下。

  這一刻,周遭寂靜,毫無聲息。

  明月在天,她乘風而出!

  那一道風,從黑風洞中狂湧出來,像是宣洩的浪潮,一下撲向了巨大而璀璨的陣法!

  見愁的身影,被這狂風攜裹著,跟著這一陣風,撲向陣法!

  風,一掠而過!

  人,亦一掠而過!

  陣法鎖不住風,也鎖不住見愁!

  那一瞬間,所有人只覺得眼前那姿態冷豔又柔美的女修,竟如驚鴻般一閃。

  「轟!」

  月白色的身影,帶起狂風如遊龍!

  穿入陣法!

  進去了,進去了!

  剪燭派眾人霎時便欣喜如狂,立刻就要大聲歡呼起來!

  然而下一刻,他們眼前所見的一幕,像是淩空拍下來的一座山壁,直接將所有人的狂喜,都碾壓成了鮮血淋漓的碎片!

  那一條狂風遊龍,那一道身影,在進入巨大的陣法之後,竟然沒有受到半點阻礙。

  沒有意料之中光華大綻!

  沒有意料之中的狂暴攻擊!

  沒有意料之中的鮮血淋漓!

  ……

  在所有人震駭又呆滯的目光裏,那月白色的身影,帶著那一條風的遊龍,就這樣……

  就這樣飛了過去!

  潘啟整個人腦子裏「嗡」地一聲,只覺得什麼也聽不見了,眼睛裏,腦海中,只有那一道身影如白龍般從容從陣中穿過的畫面!

  「過……過去了?」

  怎麼可能!

  潘啟,剪燭派其他弟子,甚至包括顏沉沙,戚少風……

  所有所有在這黑風洞前的修士,在這一瞬間,都忍不住追隨著那一道身影,仰而望之!

  風龍脫出陣法,與懸崖外面的風一混,霎時拔高而起,高高朝著墨藍色的虛空之中飛去。

  一輪銀盤,照著她的身影,衣擺飄搖,眨眼間便已隨風去遠,消失不見。

  月下乘風,仙氣渺渺,吾將歸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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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13 AM

第099章 名門

  「吹……吹走了……」

  大師伯被風吹走啦!

  墨藍色的夜空中,只有一輪皎潔的圓月。

  若非他們此刻的心懷還在激蕩之中,只怕所有人都要以為方才所見不過是一場迷幻的夢境,怎麼可能有這樣飄飄渺渺扶搖而上的一幕?

  太美,太美。

  儘管人已經消失不見,可戚少風絕對認得。

  那就是見愁大師伯,與自己交手過,並且打得他滿地找牙的大師伯!

  可是……

  昔日的見愁,與今日的見愁……

  怎麼可能!

  大師伯不可能這麼柔美!

  以前的大師伯是什麼印象?

  強大,暴力,鬼斧,長腿……

  如今呢?

  衣袍飄飄,乘風而去,力量不失,氣勢不減,可卻多了一種柔和的美感,從容又鎮靜,簡直像是飛去的仙人,在雲中,在月下,在飄揚的風裏!

  戚少風的聲音,有些恍惚:「大師伯不是築基後期嗎……」

  再說了,突破金丹的時候會有金色祥雲出現。

  他們守在黑風洞外面兩年,根本就沒看見過。

  所以,一個築基期的修士,怎麼可能雙腳離地飛出來?

  別說是剪燭派的眾人了,就是崖山這邊顏沉沙修煉多年,見識不淺,也幾乎沒見過這種事。

  一般而言,築基禦器,金丹禦空。

  見愁大師伯這算是什麼?

  禦……

  風?

  但凡名之為「器」者,都是人打造而成,可不管是所謂的「空」,還是「風」,都是天然,都是自然。

  禦空與禦風,到底有什麼區別?

  顏沉沙竟然也不清楚。

  他怔怔地望了許久,才道:「興許這便是他們區別於我們的地方吧?」

  整個捨身岩下,黑風洞前,一片的寂靜。

  那一座五行生滅大陣,依舊靜靜地運轉著,光華璀璨,似乎是在等待著獵物的入內。

  可現在……

  獵物早已經跑了。

  剪燭派眾人齊齊傻眼了!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佈置陣法,也是最有把握,甚至可以說是有十成的勝率!

  可現在算是怎麼回事?

  一個大活人從裏面經過了,陣法至今都沒半點反應!

  跑了……

  人出來了,他們竟然眼睜睜看著她跑了!

  有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試圖去尋找見愁的蹤跡,然而那一條風龍,早不知道刮到哪裏去了。

  明月天山,蒼茫雲海,長風吹拂而去,蹤影渺渺。

  找?

  從何找起?

  無異於大海撈針!

  一片沉默之中,潘啟站在最前方,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牙關緊咬,喉嚨裏竟然都有一種血腥的味道冒出來。

  在收回目光之後,他死死地看向了那一座毫無反應的陣法!

  那是剪燭派在苦守兩年之後,用最後的一筆靈石佈置下去的陣法,被所有人寄予了最大的期望,甚至就在片刻之前,在他們看見見愁身影的一瞬間,他們巴望著這一座陣法能夠立刻將見愁攔下來,讓她知道剪燭派不是什麼軟柿子!

  可結果呢?

  憑什麼?

  又怎麼可能?!

  「不信……」潘啟顫抖著嘴唇,終於朝著前面邁出了一步,「我不信!」

  一聲咆哮,陡然傳遍了整個懸崖之下,崖壁上站著的無關修士,都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潘啟不信,其他人自然也有些疑惑。

  好好的陣法,怎麼恰好就在人出來的時候失靈了?

  難道是見愁在出來的時候動了什麼手腳?

  可根本沒看到啊。

  難道是佈置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

  種種想法,千奇百怪。

  潘啟大步朝著陣法走去,兩隻眼睛都變得通紅一片。

  不信!

  死也不相信!

  他非要去看個究竟不可。

  兩年,整整兩年的努力啊!

  難道就這樣付之東流?

  後面的人見了,不由得有些擔心。

  尤其是趙雲鬢。

  眼看著潘啟竟然朝著大陣走去,甚至半點也不準備停下來,趙雲鬢腦海之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她大喊了一聲:「潘師兄,快停下!」

  然而,潘啟竟然像是入了魔一樣,彷彿根本沒聽見趙雲鬢的聲音,依舊惡狠狠地瞪著那一座陣法,一步,一步,又一步!

  趙雲鬢一下著急了。

  旁邊還有崖山的顏沉沙與戚少風冷眼旁觀,若是潘啟腦子一個發熱,出了什麼事,誰知道崖山會怎麼拿捏他們?

  那一瞬間,趙雲鬢直接長劍一抽,大聲喊道:「攔住他!」

  還站在原地發愣的剪燭派弟子,這才連忙朝著前面撲過去,準備攔住潘啟。

  可是潘啟的腳步並不慢。

  畢竟是這一群之中的話事者,潘啟大踏步前行,滿身沉凝的怒氣,根本不關心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只是盯著那一座陣法。

  在潘啟靠近的一瞬間,安放在地上的靈石,閃過了一道流光。

  而後,潘啟一腳踏入!

  「嗡!」

  一種輕微的震顫聲,在這忽然嘈雜起來地懸崖下面響起。

  初時只有這樣輕輕的一聲響,隨後卻猛然擴大,像是天河之水倒傾而下!

  潘啟的一腳,還踩在陣法之中,後面來阻止他的剪燭派修士還在往前沖,根本來不及停下……

  慢慢地抬起頭來,潘啟只覺得脖子很僵硬。

  這樣的聲音,如果早半刻響起,絕對是天籟。

  此刻,卻是噩夢!

  之前被憤怒與失望沖昏的頭腦,在這一瞬間,徹底清醒了過來。

  然而已經遲了。

  潘啟下意識地想要抽腳回來,可五行生滅陣中的地面,卻像是一片黏土一樣,吸附住了他的腳,竟然讓他無法抽回!

  整個陣法之中,也爆發出一種奇怪的吸力來,潘啟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那陣法的五行之力,帶著沖入了陣法之中!

  後面跟來的剪燭派修士簡直大駭,跑得快一些的收勢不及,竟然也被這吸力一帶,一頭撞了進去!

  砰砰砰!

  一連串的聲音響起!

  三五個修士一下就沒了影子,被陣法的力量拽了進去。

  隔得遠一些的人,這會兒簡直亡魂大冒,毫不猶豫就朝後退去!

  趙雲鬢雖然發話叫人去攔潘啟,可自己卻走在後面,五行生滅陣極其霸道,有一定的誤傷幾率,她就怕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沒想到竟然還是來了!

  怕什麼來什麼,才是最倒楣!

  在看見潘啟被扯進去的一瞬間,趙雲鬢已經抽身而退。

  整個剪燭派頓時大亂,沒來得及去攔人的紛紛大喊著:「潘師兄!潘師兄!」

  懸崖上,頓時一片譁然。

  誰會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陣法……

  遇到見愁的時候半點沒反應,可在遇到剪燭派的時候,卻毫不留情!

  這陣法根本就是專坑自己人啊!

  那邊站著的商了凡已經愣住了,戚少風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副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就連顏沉沙也露出了一種詫異的表情……

  剪燭派,也是個挺有意思的門派啊。

  腦海之中念頭一閃而過,顏沉沙再抬眼時,便看見——

  陣法啟動!

  整個地面竟然開始顫抖了起來,寬闊的黑風洞前面,竟然立時碎裂開來,無數的巨石衝破了表層薄薄的泥土,拔了起來,朝著已經被困入陣中的幾個修士砸去!

  「砰!」

  一片巨大的聲響!

  立時就有幾個倒楣的修士鮮血長噴,就連潘啟也不例外。

  另有幾個沒倒楣的修士,只化作一道流光,就想要逃開巨石的撞擊,可飛著飛著沒注意前面,竟然朝著前面一頭撞去!

  困陣,能進不能出!

  「砰!」

  又是一聲響。

  這一次,是修士們一頭撞在了無形的牆壁上,同樣鮮血長流!

  陣法之中,一時竟慘如人間地獄,叫人不忍直視,頭皮發麻!

  趙雲鬢站著,望著這一幕,渾身冰冷。

  剪燭派方才逃過了一劫的修士,也都站在遠處,心有餘悸地望著。

  偏偏……

  沒有一個人走上前去。

  懸崖下,周圍都是一片的沉默,只有滿地的慘叫聲。

  方才還精神的潘啟,這會兒已經沒辦法從地上爬起來了,無數的藤蔓纏住了他的手臂,叫他只能面朝下匍匐在地,滿身髒汙!

  原本,這些淩厲而纏人的攻擊,都是為見愁準備的。

  可誰想到,最後竟然落到了他們的身上。

  一幕,又一幕。

  都是慘像。

  顏沉沙也站在崖壁上,看著剪燭派那一幫毫無動作的人,唇邊忍不住泛出了一絲冷笑。

  商了凡則握緊了拳頭,近乎憤怒地看著趙雲鬢,她竟然不救人?

  那一瞬間,商了凡身形一動,就要衝出去。

  可顏沉沙更快。

  商了凡只見得自己眼前虛影一晃,顏沉沙的身影就從眼前消失不見,再看時已經出現在了陣法的上空,朝著遠處剪燭派眾人冷喝一聲:「還不救人,愣著幹什麼!」

  「……」

  剪燭派眾人面面相覷起來,可所有人都對那一座陣法心有餘悸,即便是顏沉沙開口,都沒有一個人往前走哪怕一步!

  片刻的沉默之後,懸崖壁上,立刻又是一片譁然。

  圍殺崖山的大師伯見愁,在這裏耗了兩年也就罷了,畢竟見愁很有可能是殺人兇手,剪燭派若要為自己門中的弟子討回一個公道,自然也無可厚非。

  可現在他們自己門派之中的修士都已經被困在陣中,那些安全的人,在被崖山顏前輩提醒之後,竟然沒有一個想要出去幾救人!

  剪燭派?

  呸!

  這算是什麼門派?

  原本眾人都還覺得情有可原,如今不由得紛紛唾棄起來。

  聽著背後潮水一樣的議論聲,趙雲鬢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若非一開始叫來了這麼多的修士,眼下發生的這一幕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可是,他們這樣做有什麼錯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憑什麼去救人?要怪,只怪他們不小心!

  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趙雲鬢冷笑了一聲。

  前方,顏沉沙發現所有人都沒有動,不由得一聲嗤笑。

  剪燭派麼……

  同門都見死不救。

  厲害,反正顏沉沙自己是佩服的。

  這個名,他們剪燭派不要,那崖山便收著了!

  手腕一轉,手指一勾,顏沉沙那一柄掛在腰間的洞簫,霎時便出現在了手中。

  他垂眸一看自己腳下,陣法還在瘋狂的運轉之中,耳邊依舊有這許多剪燭派修士的慘嚎。

  不過……

  他眼簾輕輕一搭,心也一下沉了下來。

  慘叫聲不見了,只有來自遠方的風聲,吹過樹林時候的沙沙聲……

  手抬起,將洞簫湊到了唇邊,顏沉沙手指點按在音孔上,輕輕吹出了第一聲。

  「嗚……」

  洞簫的聲音,本就帶著一股淒厲,在這寒月的顏色下,在這一片陣法的光芒上,在恐怖的慘嚎聲之中,卻格外幽靜。

  隨著這一聲出去,頓時便有一股氣浪排開,腳下安放著為陣法提供能量的地面,頓時一聲爆響!

  砰!

  第一枚靈石炸開了!

  顏沉沙吹的,是一個完整的簡單曲調,卻像是鬆風過雲,白雲在流光之中撕裂。

  寬闊的兩丈五鬥盤,在他腳下閃現!

  一枚道印,閃爍過了流光。

  簫聲在繼續,爆響聲也在繼續。

  明明是極短的曲子,眾人卻彷彿聽了很久……

  「嗚……」

  最後一聲格外悠長。

  空氣裏,似乎還有簫聲的震顫。

  眾人一下回過了神來,朝前看去——

  顏沉沙依舊淩空而立,腳下的那一座光華閃閃、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大陣,在發出一聲哀鳴之後,轟然崩潰!

  巨石消失了,藤蔓也消失了……

  被困被折磨的剪燭派眾人,都愣了那麼一下,沒事了?

  「沒事了!沒事了!」

  傷得輕的,在反應過來之後連滾帶爬地起了身來,立刻歡呼一聲,也不管身邊同伴的死活,便朝著趙雲鬢等人所在的方位跑去。

  至於傷得重的,則是露出一種掙紮的眼神,極力地想要起身,卻不能夠。

  靜靜地看著腳底下這悲喜交加的一幕,顏沉沙的眼眸之中,淡泊到沒有感情。

  「如今見愁大師伯已乘風而去,連我也不知道她人到了何處。想必,黑風洞兩年的困守,便應該算是結束了。你剪燭派如今傷亡慘重,還是儘早離去吧。」

  明明不是崖山的地盤,卻說出了一種主人家的風範。

  背後,還有人議論紛紛,對剪燭派指指點點。

  「怎麼對自己門派中人都見死不救?」

  「這也太過分了吧?」

  「到底還是崖山仗義!」

  「是啊,崖山……」

  「這才是我中域脊樑!名門正派!」

  「剪燭派什麼玩意兒……」

  ……

  聽著這些話,趙雲鬢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即便是顏沉沙不說,她也不會在這裏多留,手一揮,趙雲鬢朝自己身邊一群剪燭派修士怒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帶諸位同門走!」

  這地方真是一點也不想待下去了!

  潘啟入陣出事了,如今這裏自然就趙雲鬢一個大,眾人見危險解除,哪裏還有不聽話的道理,連忙沖了上去。

  扶人的扶人,離開的離開。

  趙雲鬢一句話不說,眼見著眾人都差不多了,潘啟已經直接昏迷了過去,一時之間也懶得跟顏沉沙再廢話兩句,只冷笑一聲:「我剪燭派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走著瞧吧!

  一拂袖,她長劍一揚,便當先一個,劃破了墨藍的夜空,朝著遠方去了。

  後面數十剪燭派修士連忙跟上。

  商了凡一直處於一個很尷尬的狀態,沒再被剪燭派當成自己人,所以此刻還站在崖壁上,如今見所有人一走,他也想要跟去。

  可就在他腳步一動的瞬間,顏沉沙忽然看了過來:「商師弟也要回去嗎?」

  商了凡一下頓住,卻是知道這一位崖山來的顏沉沙師兄其實挺好說話。

  而且,他剛才出手救下了剪燭派那麼多人,可見的確是光風朗月的作風,他倒不好一走了之了,只拱手道:「他們都走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沉默良久,顏沉沙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

  剪燭派整體雖然很差,沒半點叫人看得上眼的地方,可門派及閘中弟子,又不能混為一談了。至少,這一位商了凡,重情重義,明辨是非,顏沉沙是挺高看他一眼的。

  望了一眼剪燭派眾人遠去的方向,這會兒應該已經走得挺遠了。

  「啪。」

  洞簫往掌中一拍,顏沉沙終於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笑一聲道:「你那孫師弟的事,回頭若我們查清,會告知於你。一路回剪燭派,商師弟要多保重了。」

  之前與趙雲鬢作對,又將剪燭派要圍見愁大師姐的消息告知於他們,只怕回了剪燭派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顏沉沙這一句「多保重」的意思,實在是含義深刻。

  商了凡又怎會聽不出?

  他年輕的臉上泛出一聲苦笑:「多謝前輩關心了,了凡告辭了。」

  顏沉沙微微點了點頭,戚少風也看了過去。

  商了凡最後向著他們拱了拱手,也終於一個轉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前方,剪燭派眾人快的已經看不見了,慢的,商了凡卻還能瞧見,似乎有幾個人驚慌失措地朝著地面上落去。

  他們好像都落入了山林之中?

  這是要幹什麼?

  難道是有誰傷重?

  商了凡一下疑惑起來。

  「轟隆隆……」

  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忽然傳來!

  即便是商了凡站在高高的空中,也彷彿能感覺到這大地的震顫。

  過了采藥峰,便是一片連綿的群山。

  此刻像是有什麼兇猛的野獸,成群出動,一齊朝著某個地方撲去一樣。

  商了凡但覺心旌搖盪,低頭一看,山林之中漫起煙塵滾滾,無數相互掩映著的翠綠之中彷彿有一群巨大的影子,奔襲而去!

  「吼啊……」

  震耳欲聾的獸吼之聲,一下響徹!

  「啊!」

  「快跑!快跑!」

  「救命啊,救命啊!啊——」

  「……」

  一陣慘叫!

  一片法寶的光芒,在素白的月下,在深墨色的山林之中亮起,方向都不一致,朝著四面八方,狂劈而去……

  空氣裏,一下浮動著血腥的味道。

  那一瞬間,商了凡飛不動了,懸浮在半空之中,望著遠處的山林,腦海之中,卻飛快地劃過之前顏沉沙開口叫住自己時候的面容與神情……

  捨身岩上。

  戚少風跟著顏沉沙從崖下出來,一下落腳到了岩上。

  他望著遠方,彷彿也聽到了那一聲一聲震顫心靈的獸吼,又看了一眼顏沉沙手中握著的洞簫,嘴唇一分,囁嚅道:「顏師兄,我們、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太……太那個什麼?萬一被人知道了……」

  「知道又怎樣?」

  顏沉沙回頭看了他一眼,笑意淺得很。

  戚少風頓時愕然無比,好半天才開口接話:「可、可我們不是名門正派嗎?他們那一群人,這一次不死也得重傷吧?名門正派怎麼可以幹這種暗地裏坑人的事……」

  「名門正派?」

  又從戚少風這傻孩子嘴裏聽見這四個字。

  顏沉沙一時搖頭,興歎不已。

  戚少風怪道:「有什麼不對嗎?」

  「豈止不對,簡直大錯特錯!早在我當初入門的時候,便有門中長輩對我說過一句話,想必這一句話還沒人對你說過……」

  說話間,顏沉沙摸出了傳訊靈珠,笑了一聲,在戚少風無比好奇的目光下,續上了。

  「我崖山,乃是名門大派!」

  名門大派!

  這一瞬間,戚少風徹底愣住。

  顏沉沙卻笑著拍了拍他肩膀。

  這些年輕人,要走的路可還長呢。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靈珠,一道光芒掠過,便消失不見。

  「走吧,還不知大師伯去了哪裏呢……估摸著是咱們沒混個臉熟,大師伯閉著眼睛就過去了,真讓人傷心啊!」

  還在心神搖盪中的戚少風,聽了這一句,嘴角一抽,陡然無語。

  青峰庵隱界。

  「所以,依著這石壁上刻字所言,剪燭派之所以覬覦執法長老一位,乃是為了得到皇天鑒,作為一把鑰匙,開啟遠古仙界的傳承秘地……」

  謝不臣的聲音,淡淡如流水。

  他仰首望著這泛著無限金光的石壁,也有幾分感慨。

  此時此刻,謝不臣與曲正風兩人,身處於一片巨大的荒原之上,四周都是漠漠的黃沙,一片巨大的戈壁山脈拔地而起,直插入雲霄。

  他們,就站在其中一座較為低矮的岩石山上,對面便是最高,最大的那一座。

  無數的金光填滿了對面的岩石表面,出現一個又一個難以辨認的文字。

  聽著謝不臣這感慨的話,曲正風卻沒看前面,而是低頭看著手中的通訊靈珠。

  這一路上,他看過通訊靈珠太多次了。

  謝不臣負手而立,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青峰庵隱界的這一段時間裏,外面一定發生了許多的事情,不過昆吾沒人通知他,他也無心去管除了修煉之外的任何事情,所以並不關注。

  「如今探尋青峰庵隱界之事,也算是圓滿完成,可以回師門複命了。」

  「不錯。」

  曲正風的目光,從靈珠上拔回。

  他挑了眉,臉上掛著叫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手指一轉,那靈珠便從他掌心之中消失。

  看著謝不臣立於這一片茫茫戈壁中的姿態,曲正風忽然問道:「掐指一算,小兩年轉瞬即逝,左三千小會在即,不知謝師弟可也要參加?」

  左三千小會?

  是了。

  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在這青峰庵隱界之中,謝不臣也算是有了長足的長進。

  他兩腳看似著地,實則還有一寸的距離,分明是懸浮在虛空之中。

  也許原本還有些困難,可如今卻是舉重若輕。

  冷凝的眉峰上,霜雪不減,謝不臣眼底如有寒潭一汪。

  他平靜地看著前方的戈壁,沉默片刻後,開口道:「風雲際會,怎能不去?」

  風雲際會,怎能不去?

  心有大抱負者,該當如此!

  「是啊,風雲際會,怎能不去?」

  曲正風聽了,眼底閃過了一絲深意。

  「可惜了,如今我得做個惡人。」

  惡人?

  謝不臣擰了眉,終於側頭看向了曲正風。

  「這是何……」

  他正待開口問一句,沒想到下一刻便看見一路過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曲正風,眼底光芒乍現,一身玄黑色長袍鼓蕩著颶風,金色的圖紋爬了滿身!

  戾氣!

  妖邪的眼神!

  抬手,遮天蓋地的一掌!

  「砰!」

  謝不臣的身影,頓時被拋飛了出去,撞在山崖上。

  這洶湧澎湃的一掌,擊在與天同高的尖尖山脈之上,霎時間只見亂石崩塌,整座山竟然出現了巨大的裂痕,尖尖的山頭,像是一頂尖尖的帽子,朝著前方一歪,竟然倒栽而下!

  拍在山崖上的謝不臣,身影已經開始下落。

  可落得更快的,是那一整片巨大的碎石,一整座高山!

  「轟……」

  煙塵四起,頓時埋了整個戈壁。

  一座山脈在腳下倒塌,也埋去了謝不臣的身影。

  好像,從未出現過。

  曲正風高高站著,只看了一眼,便冷淡地收回,一甩袖子,一步踏入虛空!

  十九洲,中域。

  一座……

  不知道是什麼鬼的山頭。

  一輪紅日,隱隱從地平線上露出了自己的輪廓。

  見愁赤腳站在這陌生的土地上,一望無垠的曠野,眼前是日,背後是月。

  風,依舊從她身邊吹過。

  見愁的表情,在風中……

  淩亂。

  不知道自己乘風飛了多久,更不知道出了黑風洞之後,到底是怎樣一個方向,她只知道,停下來的時候,她眼前所見,就只有這一片連天的荒原了。

  鳥不拉屎的地方……

  只有很遠很遠的遠處,似乎有幾間茅草屋。

  如果沒記錯,她還要參加左三千小會。

  所以——

  「這到底哪裏……」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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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9 02:13 AM

第100章 最後六日

  采藥峰在在崖山西三百餘裏,昆吾在崖山東三百餘裏。

  黑風洞在采藥峰北,洞口朝北而開。

  見愁在黑風洞中,被那黑風吹拂著,又受到洞壁上那些吞風石結構的啟發,竟然一下悟了。

  她將自己渾身的毛孔打開,將自己化作一塊吞風石,又感受著風吹的軌跡,黑風在她骨骼上刻下的奇異圖紋,也在那個時候起了作用,自動開始了運行流轉。

  那一刻,她竟然奇異地合上了風的軌跡與節奏,霎時間感覺自己也化作了一道風,與這世界上無數的風,遙相呼應,隨心所欲。

  風去哪裏,她就去哪裏。

  那樣的感覺,太美妙,根本讓人不想醒來。

  《人器》煉體之法第五層「黑風紋骨」曾有言曰,這一層是很看機緣的。

  想必所謂的「機緣」二字,便是自己所碰到的。

  沒有黑風洞,不會有吞風石,沒有吞風石,自然也就沒有見愁的領悟。而即便見愁有了領悟,沒有事先完成了的黑風紋骨,只怕也難以感受到「風」。

  她骨骼之上的每一條紋路,都是風留下的,不管是風刃,焚風,還是冰風。

  她的骨骼,便是風的軌跡。

  於是,乘風而出,她一路毫無阻礙。

  黑風洞朝北而開,見愁掐指一算,倒覺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是朝北走了。

  朝陽的光芒,籠罩著大地,見愁視線的盡頭,那幾座茅草屋裏似乎沒有什麼動靜。

  這一片長滿了無數荒草的原野上,只有那樣的幾間茅草屋,到底是什麼人建的?現在還會有人住嗎?

  見愁心裏實在是有些不確定。

  可沒辦法,放眼四望,這裏除了自己之外,沒有第二個活人。

  見愁略略整理了自己一番儀容,亂糟糟的一片頭髮,都被重新理順,一番清點之後,又仔細地抓起小貂來看了看。

  「嗷嗚嗚嗚!」

  看看看,看個屁啊!

  小貂不滿地瞪視著見愁,將懷裏睡得豬一樣的帝江骨玉抱得緊緊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見這一幕的瞬間,見愁只想一巴掌抽過去:當然,是抽帝江骨玉。

  這小骨頭不是骨頭精嗎?

  算算,它睡了多久了?

  自打自己把它從困獸場帶回來之後,它就一直在睡,見愁估摸著現在距離左三千小會已經近了,說不定還已經開始了,那骨玉最起碼睡了有兩年。

  感情它是大爺啊!

  收了兩隻小東西,一個隻會窩裏橫,朝著自己大嚎大吼,除了會撿破爛之外好像一無是處,一個撿來之後大哭了一把掉了一滴骨髓,之後就只會睡睡睡。

  這到底是收了兩隻小寵物,還是養了兩隻小祖宗?

  見愁一時之間是鬧不明白了。

  她盯著小貂與骨玉的眼睛裏,分明直勾勾地寫著:遲早我要做一鍋貂肉大骨頭湯出來。

  想必……

  師父也已經垂涎久了吧?

  見愁心裏無端冒出這個想法來,又是一聲長歎:「罷了,不跟你們兩個計較,我這就上前看看,卻問個路。」

  當務之急是要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其次是確定現在左三千小會是不是開始了,自己是不是還來得及。

  唉。

  作孽啊。

  沉迷修煉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以後再給見愁一百個膽子……

  她也照樣修煉。

  如今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見愁見那茅草屋之中半天沒出來人,說不定根本就沒人居住,希望極其渺茫,不過還是得去看看。

  萬一呢?

  她下意識地就要喚出鬼斧來,可在靈力湧動到全身的一剎那,見愁一下就愣住了。

  為什麼不試試新的本事?

  風。

  我欲乘風。

  原野上,一片荒草,遠遠的風一吹,便匍匐在地。

  那一瞬間,見愁感覺到了。

  當時是什麼感覺呢?

  見愁回憶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腳下鬥盤驟然一閃,一枚複雜的道印鐫刻在鬥盤的左右兩邊,一條坤線上串著許多道子,將這兩邊的道印練成了一個整體。

  此印,乘風!

  刷!

  整枚道印在見愁將周身竅穴全部打開的瞬間,亮起!

  一閃而逝!

  僅僅眨眼之間,鬥盤消失了,道印消失了,見愁的身形頓時變得飄飄渺渺起來。

  若是此刻將眼睛閉上,根本不會察覺到前面還有人!

  呼。

  風來。

  見愁雙腳一下離開了地面,乘著那一道風,感覺著風的軌跡,這一次竟然也不是順風而去,反而是逆風而上,朝著前方茅草屋而去!

  衣袍獵獵,站在見愁肩上的小貂抱著帝江骨玉,興奮地大叫了起來。

  「嗷嗚嗚嗚!」

  飛飛飛飛起來啦!

  見愁微微一笑,原本以為是一次頓悟,沒想到,竟然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自己最大也最複雜的一枚道印。

  前方,便是那一座茅草屋的位置。

  見愁從高處一掠而過,隱約好像看見了距離那茅草屋有一陣距離的位置有塊殘破的石碑,不過也沒注意,直接地將周身竅穴一閉,立刻便切斷了與風的聯繫,落在了那一座茅草屋前。

  這裏一共有三……

  三間茅草屋。

  見愁站在前面打量了一下,此刻她站的位置,正好是在最中間一座茅草屋的前方三丈處。

  不知從哪裏拖來的老舊木頭建成的房屋結構,上頭蓋著一片一片灰白的茅草,顯然是年深日久沒有更換,所以越發顯得陳舊。

  前面有一條窄窄的屋簷,兩邊各掛著一個看著陰森森,也不知到底是黑還是白的燈籠。

  太舊,太破了。

  兩扇門緊緊閉著,木料上已經有了許多斑駁的痕跡。

  有三級朽木臺階通向兩扇門。

  ……這裏真的像是有人住的嗎?

  怎麼感覺像是深山老林裏給獵戶歇腳用的?

  難道,這一片原野上也是?

  見愁看裏面實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皺了皺眉頭,終於還是走了上去。

  「咯吱……」

  在她腳踩到臺階上的一剎那,那一截一截的朽木發出了難當重負的聲音。

  見愁頓覺毛骨悚然,還沒來得及收腳,便聽得「啪」一聲響!

  這朽木看著沒用,斷掉時候的聲音竟然還挺大?

  見愁的腳,陷入了一片斷裂腐朽的木料之中,早已經朽爛的木屑灑在了她方才整理儀容時候才換上的銀線白靴上……

  內心有些崩潰。

  這多少年沒人來過了,簡直年久失修啊!

  她搖著頭,嘴角一抽,就待抽回自己的腳來。

  「砰!」

  就在她即將要動作的那一瞬間,茅草屋的門開了,發出一聲巨響!

  「誰?!」

  見愁簡直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抽回腳,保持著原來那個姿勢,聞言立刻抬起頭去看。

  接著便是一怔。

  有人……

  真的有人!

  雖然,矮了點。

  那一瞬間,她目中發出奇異的光彩來。

  緊閉的兩扇門打開了,站在門裏的,是一個僅有五尺來高的小個子,男,看著年紀不小了,綠豆眼,小小的,但是整個人卻並不讓人覺得猥瑣或者下流,反而透著一種奇異的淳樸氣。

  這人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有些大,是一件墨綠色的道袍,前擺上還有一個大大的圓形圖徽。

  他在看見見愁的一瞬間,有些驚訝,彷彿是奇怪怎麼會有人來到這裏,可是低頭一看她腳下,那原本的驚訝就變成了滔天的憤怒!

  「大膽小賊!」

  哈?

  小賊?

  見愁下意識覺得有哪裏不對,眼看著對方發怒,連忙抬起手來,就要解釋:「這位……這位道友,我……」

  小個子一臉的憤憤,大踏步而出,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擅闖我禦山宗,還踏破了我宗門臺階,該當何罪?!」

  「……」

  他在說什麼?

  宗門?

  禦山宗?

  還該當何罪?

  見愁腦子實在有些跟不上,她怔忡了好半天,才用一種做夢一樣的語氣說道:「這、這位道友,我真的是不小心,迷路到此處,本想叩門問路。沒想到貴宗門的臺階,實在不怎麼結實……」

  「哦?」

  小個子皺眉看著她,似乎在懷疑她說話的真實性。

  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他警惕地掃視著見愁,一下就看出這是個築基後期的女修。再看向她腳下,那一片碎了的木頭,簡直就像是碎了的法寶,心好痛……

  「不結實?怎麼可能不結實?本宗主這麼多年在這臺階上來來去去多少次了,從來沒壞過,怎麼你一來就壞了?!」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是正確的,小個子當著見愁的面,就直接站在了第二級臺階上。

  見愁發誓,那一瞬間她聽見了「咯吱咯吱」的哀鳴聲,彷彿整個臺階都跟著震顫起來,繃緊了一根弦,隨時都要斷裂……

  目光落在小個子那破了一個口子的鞋上,見愁默默的算了一把小個子的身高體重,頓時在心裏大呼一聲:冤枉啊!

  可是這要怎麼說?

  見愁覺得自己要如實說出來,只怕立刻就會被打。

  興許是看見愁沒說話,像是被自己給嚇傻了,又像是在為自己無禮的行為懺悔了,小個子終於哼了一聲,兩隻短手被在了身後,抬頭……

  不,仰頭。

  仰頭看著見愁,站在見愁的身影裏,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現在沒話說了吧?你擅闖本宗……咦,不對,你怎麼進來的?!」

  小個子前面還得意洋洋,後半段的聲音卻猛然拔高!

  這一剎,他像是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看著見愁,驚悚無比。

  伸出手指來,抖抖抖,點點點,顫個不停。

  小個子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

  還能怎麼進來?

  見愁有些摸不著頭腦,她不就是乘風飛進來的嗎?

  愣了好半天,見愁回首看向自己來的方向,沉默了半晌,道:「我從那邊飛過來的。」

  「你確定是那邊?」

  小個子臉上那種「見了鬼了」的表情,越發明顯起來。

  他近乎倒抽著涼氣,伸手一指遠處某個位置,用一種顫抖的聲音道:「你……你是說你從那邊過來的?」

  見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才發現那裏是一塊……

  破石頭?

  不,看形狀有可能是石碑吧。

  上頭還歪歪斜斜地畫著字,像是很早很早之前的字跡,有些古老,也可能是……自創的文字。

  「那是什麼?」

  見愁不懂就問。

  小個子氣得半死:「有眼無珠,那是我禦山宗的宗門石碑!一入就會有護山大陣發動,把來人劈個半死,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這麼厲害?

  見愁回首望一眼這三座茅草屋,再看一眼腳下碎裂的木階,心裏實在不大願意相信什麼威力奇大的護山大陣。

  「可我就是從半空中飛過來的,也沒看見什麼護山大陣。」

  「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說不出來,小個子七竅生煙,大罵道:「你這姑娘好生無禮,叩我宗門,闖我護山大陣,壞我宗門財產,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道友,不,宗主見諒,我真的只是想來個問個路罷了。」

  見愁拱了拱手,看著站在第二級臺階上也只到自己胸前的小個子,聲音裏帶著誠懇。

  真的不騙人啊!

  「問路?」

  小個子原本還在想護山大陣的事,一下聽見她說問路,一下奇怪起來。

  見愁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方,現在想要離開這裏,趕往崖山或者昆吾……那什麼,你知道昆吾嗎?」

  這個什麼「禦山宗」,看著實在是太……窮酸了,見愁不是看不起人,只是擔心眼下這一位宗主,的確沒聽過昆吾。這樣的話,她只怕還有得一番折騰。

  原本見愁心裏擔心,也沒抱很大的希望。

  可沒想到,在聽見這一句話之後,那自稱是禦山宗宗主的小個子,竟然瞪圓了自己綠豆大的眼睛,一下放出光來:「難道你是想去昆吾看左三千小會?!」

  這……

  見愁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算是吧。」

  「真好!」

  她話音剛落,小個子便立刻一拍大腿,大笑了起來。

  見愁立刻看向了他。

  「咳咳。」

  小個子連忙咳嗽了一聲,裝模作樣,哼了一聲,清清嗓子,道:「昆吾嘛,本宗主自然是知道的。此處乃是中域最北邊,地接陰宗,方圓五百裏內,只有我禦山宗一個宗門。所以,你就不要想再去問別人了。我呢,便是這禦山宗的第六代宗主,大名鼎鼎的禦山行第六,你可以叫我禦宗主。」

  「原來是禦宗主,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雖然不是很明白禦山行第六是什麼意思,只是聽著這話……

  見愁腦勺後面一群烏鴉飛過,連忙抱拳恭維了一聲。

  禦山行昂首挺胸,明顯不合身的道袍邊角是用針線縫起來,才能勉強不掉到地上的。

  聽著見愁竟然如此上道,他實在有些刮目相看,笑了一聲,道:「如今你既然迷路,又機緣巧合進入我禦山宗,本宗主倒不好不出手相助。這樣吧,正好我近日也收到昆吾邀請,要去左三千小會,還有六天,可算是綽綽有餘,帶你一程也無妨。」

  見愁一怔,隨即立刻驚喜起來。

  一下就知道自己身處何地,距離左三千還有多久,自己竟然還能趕上!

  如今,甚至連帶路的人都有了。

  見愁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顯得明麗無比,她連忙對著禦山行一抱拳:「如此,就多謝——」

  「哎!」

  禦山行忽然一抬手,止住了見愁的行為。

  見愁愣住,要反悔?

  禦山行哼了一聲,鼻子朝天,伸出一根手指頭,豎著朝下指著臺階:「別著急謝,你擅闖我宗門,破壞我宗門財產,這一根做成臺階的木頭乃是許多年之前的第一代禦山行留下的,你不把這木階給本宗主修好了,本宗主可不會帶你!」

  就這麼根破木頭還是第一代禦山行留下的?

  見愁嘴角一抽,又看了看左右兩邊的兩間茅草屋。

  禦山行注意到她的目光,驕傲道:「左邊是我禦山宗煉器煉丹之地,右邊是我禦山宗供奉歷代祖師的祠堂。你想去看看嗎?」

  「……不想。」

  見愁十分果斷地給了答案。

  禦山行頓時白了她一眼,不識好歹!

  接收到這個白眼的見愁頓覺牙疼,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什麼……這木階,我給您重做一個。不過,怎麼沒看見貴宗門人?」

  三間茅草屋,一片連天荒草。

  一個迷路的人,一個自稱是宗主的人。

  對望。

  禦山行摸了摸自己的身前道袍上的圖徽,移開目光,看向了遠處:「嗯,十九洲大地廣闊無垠,禦山宗門下遍佈十九洲大地的每一個角落,若是有緣,你必能看見。」

  「是這樣嗎……」

  為什麼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見愁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思。

  「好了好了,別想那麼多了。」禦山行一看見愁陷入思考,立刻打斷了她,高高地揮舞著手臂,大喊起來,「六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咱們也是要趕時間的,你還是趕緊把本宗主的木臺階給修好了!左三千小會就要開始了,你要想看熱鬧,可得要抓緊了啊,不然本宗主可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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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0 12:09 AM

第101章 出發,昆吾

  「咚咚咚!」

  破舊的茅草屋前,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蹲在臺階前面,手裏舉著一面冒琉璃金光的鏡子,一下一下敲在木階盡頭的榫頭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茅草屋簷下,也蹲著一個人。

  禦山行的身子矮矮的,蹲下來就成了一團,目光卻緊緊地膠在了見愁的手上。

  準確地說,是膠在了那一面裏外鏡上。

  見愁手中的鏡子舉起來一下,禦山行的眼睛就跟著抬起來一下,連帶著整個頭都仰起來;見愁手中的鏡子往下,他整個人也跟著垂下頭來;見愁的鏡子往榫頭上一砸,他整個人就跟著一顫。

  那可不僅僅是身子顫啊,根本連心都一起顫起來!

  金光閃閃的鏡子,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

  眼前這女修竟然用這麼好的東西當錘頭,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這樣鏡子,怎麼就不是他的呢?

  不行不行,自己堂堂一個禦山宗的宗主,怎麼可以羨慕別人呢?

  禦山行想著,連忙甩了甩頭,似乎要將這些汙濁的念頭都清理出去,可最終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

  唉。

  大家都是修士,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興許是他目光太過渴望,太過哀怨,敲下最後一「榔頭」的見愁,終於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就看見了蹲在自己面前,直勾勾盯著裏外鏡的這一位禦山宗第六代宗主禦山行……呃,為什麼覺得他像是一隻可憐的小青蛙,或者小烏龜?

  一定是錯覺吧。

  見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開口道:「這木階已經修好了,禦宗主,可還有什麼不妥之處?」

  禦山行一愣:「呃……」

  見愁站起身來,擦了一把頭上薄薄的汗,看向這破舊茅草屋前面三條嶄新嶄新的木頭臺階,還泛著樹木的清新香氣。一時之間,竟然有一種難言的熟悉成就感爬上了她心頭。

  熟悉。

  很久以前,似乎她也這樣做過。

  見愁恍惚了一下。

  「沒事沒事了。」

  禦山行雖然垂涎見愁的裏外鏡,卻也知道自己沒那個本事去爭。

  站在臺階前面,他喜滋滋地搓著自己的手掌,一副滿意的神態打量著腳下的木階,還走上去踩了踩:「哎呀,道友厲害,厲害,真是厲害。不僅能無視我禦山宗護山大陣,還能做出這麼漂亮的木階。好了,既然木階已經做好了,本宗主就原諒你了。」

  回過神來的見愁,聽見這句,終於眼中放光:「我們可以走了?」

  「當然。」

  禦山行大笑了一聲,一步步踏過新修好的木階,直接走到了前面。

  「本宗主言而有信,說帶你去昆吾就去昆吾。且等本宗主將護山大陣開啟,護我山門。道友,你趕緊過來,莫要被我護山大陣所傷。」

  雖然不知道見愁到底是怎麼進入護山大陣的,但禦山行還是相信如果陣法真正完全開啟,見愁依舊會被陣法所傷。

  他招呼了一聲,便跑到了那幾塊破石頭旁邊去。

  見愁順著看過去,頓時想起自己之前乘風而來的時候,被禦山行說是擅闖,她只覺得這護山大陣從未開啟過,可看禦山行模樣又不像是作假。

  這一回,她跟上了禦山行,直接走到了他身邊去。

  禦山行的手掌已經落在了那一堆石塊上,見愁看見上面有一個又一個的字跡,忍不住問道:「這上面刻著的是禦山宗的名字嗎?」

  「是呀,你居然認識這些字?」禦山行的目光一下發亮起來,得意笑道,「這是本宗主自創的文字,你竟能領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

  瞬間,見愁覺得頭頂上劈下了一道炸雷,外焦裏嫩。

  禦山行渾然不覺自己到底說出了怎樣驚人的話,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

  「當初自創這些文字,可是花了我好久呢。道友你能認得,簡直是本宗主的知音。你放心,以後你若有難,本宗主絕不袖手旁觀,為你兩肋插刀!」

  見愁沒話了好半晌,終究點了點頭:「宗主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哈哈哈……」

  禦山行笑了起來,猛然一巴掌拍在那稍微高一些的殘破石碑上。

  哢哢哢……

  見愁彷彿聽到了石碑上那些裂紋無情擴大的聲音,不由得擔憂了起來。

  石碑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彷彿下一刻就要跌倒。

  禦山行也沒比那石碑高上多少,此刻滿頭是汗,也是小心翼翼地盯著石碑,喃喃自語:「祖宗誒,祖宗誒,千萬別倒,千萬別倒,你要是倒了,我可是修不起啊。」

  聽著這話,見愁心裏覺得好笑,倒也覺得這一位禦山行是個頗有意思的人。

  那一座石碑,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禦山行內心之中的禱告,眼看著就要倒下去了,可沒想到晃一晃地,竟然真的徹底穩住了。

  一道靈光,顫巍巍地從殘破的石碑上冒出。

  見愁看得大為驚訝:竟然真的有護山大陣!

  頓時之間靈光擴大,變成了一座半球狀的光幕,將方圓十丈籠罩,也包括了禦山宗那三座小小的茅草屋……

  只是……

  這光幕,未免也太寒酸了一點吧?

  薄薄的一層,見愁不用走上前去,都能感覺到這一層光幕之中的靈氣到底有多稀薄。再一看光幕下面覆蓋著的陣法圖紋,見愁頓時有一種無法直視的感覺。

  即便對陣法沒什麼瞭解,可她憑感覺就能知道,這光幕根本只有個虛殼子,像是一層紙。

  別說是攻擊了,就是防護都不能做到。

  如果自己乘風而來,撞到這一層光幕,可能都不會有感覺。

  見愁心裏歎了一口氣。

  回頭來看,禦山行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在看見光幕亮起的時候,卻產生了一種驕傲的情緒,道:「這乃是我禦山宗創派祖師,也就是第一代禦山行創建的陣法,世代庇佑我禦山宗。」

  「是麼……」見愁不知作何言語,「那這三座屋子,也是第一代宗主傳下來的嗎?」

  「那是當然,這可是我禦山宗最悠久最古老的東西了。連帶著傳下來的,還有禦山行這三個字的名號,每一代禦山宗的宗主都叫禦山行,第一代就叫禦山行一。到本宗主這裏,已經是禦山行六了。」

  禦山行兩手卡在自己的腰上,在說出「禦山行六」四個字的時候,已經是神采飛揚。

  見愁站在他身邊,足足高出他一半。

  目光穿過中間一片空曠的地方,看著前面三座小茅草屋,她笑了笑:「也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簡單有趣。

  禦山行聳聳肩,看見見愁在笑,也不知她在笑什麼,不過沒有惡意卻是可以肯定的。

  那一瞬間,他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轉開了話題,咳嗽一聲,道:「護山大陣已經開啟,我們就走吧。來,看我施展本宗秘法,帶你一程!」

  聲音陡然高昂了起來。

  見愁轉過身來,但見禦山行兩手一拍,左右兩手拇指食指中指甚至,指腹相對,無名指與小指交叉屈起,成一個法訣的起手式!

  「刷!」

  地面上頓時冒出了一座八角形的光圈,正是萬象鬥盤。

  呃……

  不過就是小了一點,見愁粗粗這麼一看,似乎只有五尺。

  天元處已經出現了一隻玉碗,並且已經要滿了,這分明代表著禦山行的修為不僅是築基期,甚至已經是築基巔峰,與自己差不多了。

  鬥盤只有五尺,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天賦太低。

  見愁臉上的神色變化了些許,不過禦山行此刻都看不到。

  鬥盤一出現,他合上的兩手便開始因為用力而顫抖了起來,整個黑乎乎的臉上也漲紅一片,彷彿正在施展的這個術法對他來說是多大的負擔一樣。

  轟隆……

  地面好像忽然震動了一下。

  詫異地退後了一步,見愁明亮的目光,一下轉向了地面。

  震顫的地面下,似乎藏著什麼東西,不斷地在下面拱動著,衝擊著。

  禦山行臉色紫紅,怒瞪著一雙小眼睛,彷彿要斷氣了一樣,一聲大喝:「我令出,青山出!」

  噗!

  一個「出」字如驚雷一般落地,見愁便聽得腳底下一聲響,一陣劇烈的震顫!

  破土而出!

  一座縮小了的山頭,山頂彷彿被人一劍削平一樣,留出一個圓形的月臺,正好托起了禦山行的身體,高了足足有四尺。

  見愁這一下,只能仰望他了。

  新冒出來的「山」,小小的,直徑大約有六尺,高四尺,頂部的圓形平面直徑也是三尺多,邊緣上還有微縮的山岩脈絡,看上去有些模糊。

  禦山行頭上大汗淋漓,眼見著成功喚出了這一座「山」來,簡直累得就要一屁股坐在臺子上,氣喘籲籲對見愁道:「道、道友,上山,我要禦、禦山了!」

  禦山?

  見愁看著這一座小小的山頭,只覺得腦子裏夢幻的一片。

  禦山宗,禦山行,原來是這個意思。

  只是……

  這麼小的一座山,真的要自己上去嗎?

  她嘴角抽了抽,猶豫道:「這個……禦宗主,我有自己的法器,不如我自己禦器——」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禦山宗?」禦山行眼睛一瞪,立刻大聲叫起來,「我宗請人上『山』乃是大禮,你怎敢拒絕?」

  「……」

  無話可說。

  見愁看著這小土包一樣的山頭,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只好一拱手歎氣:「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這就對了嘛。」

  一見見愁答應了,禦山行的臉色這才好看起來。

  他摸著下巴笑起來,矮矮的身子站在這小土包一樣的山上,看著前方廣闊無垠的原野,竟然像是看著自己的疆土和子民一樣。

  見愁終於站上了這一座「山」,禦山行於是一聲大喝:「青山,去!」

  「轟。」

  一聲悶響。

  腳下這一座小山,像是聽懂了禦山行的話,在他朝著東南方一指之後,竟然直接挪移而去。

  風,撲面而來!

  禦山行道:「我們一路往東南,先出這一片荒原,很快就可以到無妄齋的地界了,再往東南就是昆吾。」

  無妄齋?

  那不就是聶小晚所在的門派嗎?

  見愁順著禦山行所指,一下望向了前方。

  白雲悠悠,青天蒼蒼。

  一望無垠的原野上荒草一片,在風裏搖動。

  腳下這一座小土包,像是一頭兇猛的坐騎,承著見愁與禦山行兩人,極其平穩地穿行在原野之中。

  望著四周飛逝的景物,見愁暗歎大千世界神奇,也覺得這禦山行約莫還是個靠譜的。

  她思索一番,抬手便捏出一道藍色的雷信來,鬆手一放,劈啪之聲作響,便見一道閃電穿破了雲層,消失遠去。

  禦山行一下好奇地望了過來。

  見愁微微一笑:「我迷路許久,還未給師門報過平安,既然有宗主相助,便通知他們,叫他們不必等我,約在昆吾見面便可。」

  「原來如此。」

  禦山行點了點頭,正應該這樣。

  他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問見愁師出何門,可最後一想自己也是一門宗主,尤其還是禦山宗的宗主,真要問出個什麼來,以後還怎麼擺高人的譜兒?

  所以,禦山行一想,乾脆就不問了。

  ※

  人間孤島。

  出青峰庵,便是一片碧色的深海。

  曲正風一身玄袍,負手站在海岸邊,但見這凡俗世間的海邊港灣裏,停泊著不少出海打漁的漁船。海邊依靠打漁而生的漁夫們,都站在漁船上忙碌,皮膚被海邊的陽光曬得黝黑,臉膛紅紅。

  風帆遠去,只有一點尖尖的影子。

  他看了很久,之後回望一眼還有個依稀輪廓的青峰庵,略略地一挑眉,看著自己的手掌。

  明明是乾淨白皙的手掌,透著一股子溫文氣,可他卻看見了沾染在上面的鮮血……

  此刻興許只有那麼寥寥幾人,可以後會有很多,很多。

  青峰庵隱界,不過只是一個開始。

  謝不臣,也只是一個開始。

  撫摸著手掌上的紋路,曲正風慢慢重新抬眼,望向了這一片海。

  在人間孤島,凡人們把它叫做「東海」,可在那頭的十九洲,修士們把它叫做西海。

  海對面的大陸上,則有著被稱為中域兩大支柱之一的昆吾。

  手指輕輕一捏,曲正風指尖多了一條小小的舞動銀蛇,有隱約的銀色電光從上面穿過去。他看了一眼,便手指一動,鬆了。

  咻。

  銀色的電光一下越過了茫茫大海,一眨眼便像是穿透了虛空,徹底消失。

  海對岸,越過無邊海岸,十九洲最中心,便是昆吾。

  十座高高的山峰環繞著昆吾主峰,頂端的雲海廣場上,上千昆吾修士,都靜默佇立,等待著橫虛真人從上方的諸天大殿出來。

  站在前面的乃是幾位昆吾長老,顧青眉的父親顧平生赫然在列。

  顧青眉則站在更後面一些的核心弟子所在的位置,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興奮,卻也有一絲隱隱的擔憂。

  青峰庵隱界之行已經兩年,謝不臣卻還沒消息。

  明明……

  明明以謝師兄的能耐,一定會登上一人台的!

  顧青眉想到這裏,便有些惱怒起來,都怪掌門,好端端安排謝師兄去幹什麼?要出了事怎麼辦?

  在她這胡思亂想之際,一道銀色的電光,一下出現在虛空之中。

  這不同於普通雷信的顏色,以及其出現時候帶起的波動,都向眾人證明著,這至少是個元嬰期修士送來的特殊雷信,一般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才會這樣用。

  站在前方的幾位長老,都詫異地對望了一眼。

  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後面一下有人叫了一聲:「是掌門!」

  幾位長老,連帶著後面所有的弟子,都抬頭看去。

  漂浮在雲海廣場上的一片白雲,忽然一變,變成了一隻輕輕擺動著的手,朝著那銀色的雷信一招,那雷信立刻朝著諸天大殿飛去!

  大殿內,周天星辰盤前,橫虛真人伸手照著那飛來的雷信一點,銀光便頓時化開,溫和的雷電在他手指間無比恭順。

  文字立刻排開。

  橫虛真人一看,臉色頓時為之一變,沉了下來。

  「崖山門下弟子曲正風,稟橫虛真人,探青峰庵隱界,已查明剪燭派覬覦執法長老之位的因由,歸來後當面稟。唯愧昆吾謝師弟,隱界中身陷險處,修為微末,正風救之不及,被困山石下,生死不知。正風歸來,當領受責罰。「生死不知。

  好一個生死不知!

  橫虛真人一步踏下了高高的臺階,手指一捏,那雷信便消失無蹤。

  站在下面的乃是他座下真傳大弟子趙卓,看上去平平無奇,只是頗為沉穩,見狀不由奇怪:「師尊,出了什麼事?」

  「你謝師弟多半來不了了。」橫虛真人的聲音很平靜,只望向大殿之外,「他命牌未碎,應當只是被困。你即刻前往青峰庵隱界,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派他去?

  趙卓如今已經是元嬰巔峰,堪堪與曲正風齊平,曲正風都不能搞定的事情,他去有用?

  下意識地,趙卓想要問個清楚,可在抬頭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師尊眼底那一片看不出情緒的平靜。

  一個可怕的念頭……

  冒了出來。

  趙卓忽然什麼也不敢問,只道一聲:「弟子領命。」

  橫虛真人微微點頭。

  距離左三千小會還有不到六日,昆吾也有一些要安排的地方,需要他親自主持。

  不再停留,他朝著大殿外走去。

  數千裏外,崖山。

  此次要去參加左三千小會的弟子,都聚集在了靈照頂上,小聲地議論著。

  「大師伯怎麼還沒回來?」

  「是啊,已經等了兩天了。」

  「你們說大師伯會不會變成風飛走了?」

  「你怎麼不說大師伯變成龍飛走了?」

  「……唉,大師伯會不會趕不上啊?」

  ……

  自打那一日顏沉沙從黑風洞口帶回消息,說重新失去了大師伯的蹤跡,崖山這邊所有人便都懵了。

  不但乘風而出,沒到築基就可以不用禦器,大師伯竟然還完全無視了剪燭派陣法的阻擋,飛得所有人都找不見了。

  想想剪燭派也真是夠倒楣的。

  眾人忍不住要生出幾分同情之心來。

  圍追堵截了大師姐那麼久,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還在距離黑風洞不願的「萬獸山」上被忽然狂躁起來的無數惡獸攻擊,去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幾乎都受了重傷,沒個三五年養不好。

  當然,剪燭派那邊有人控訴,說是崖山做的手腳,故意坑人。

  只可惜沒人相信。

  笑話!

  當初顏沉沙一人一簫,出手救出了被困的剪燭派弟子,救了那麼多人的性命,要殺早就殺了,用得著在你們走了之後再下黑手嗎?

  就算顏沉沙站著不管,也沒人敢說什麼,更不用說他還可以偷偷放水,假裝救不出人了。

  剪燭派反咬崖山一口,實在是不識好人心。

  此前他們作繭自縛,在黑風洞前面請了許多人來圍觀,原本是為了牽製崖山,沒想到卻讓所有人見識了他們對同門的狠心,見死不救,最後竟然需要他們一心要算計的崖山修士,來救他們的弟子。

  至此,剪燭派名利雙失。

  中域修士,略知道一些是非的,提起剪燭派,也不過一聲:「呸,宵小之輩!」

  「都怪剪燭派,搞得我們大師伯都不見,這次小會上,看見剪燭派咱們就上去揍!」

  眾人聊著聊著,就想起了剪燭派,忽然有一名崖山弟子這般開口。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眾人的興奮的附和聲:「對,揍到他們娘都不認得!」

  「加我一個!」

  「嘿嘿,反正是小會,我們就是切磋而已啊。」

  「不知道今年又是什麼規則,聽說上一次是渡江……」

  ……

  嘈嘈的聲音,被風一吹,混雜起來,一下聽不清了。

  扶道山人站在高高的拔劍臺上,望著山崖下的雲氣,眉頭不禁緊皺。

  「扶道師伯,已經只剩下近六日了,我們是不是……」

  掌門鄭邀腆著肚子,走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看著他難得凝重的神情,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扶道山人哪裏不知道時辰?

  他回首望一眼靈照頂上的近百崖山弟子,有的是新近十年才入門,從來沒參加過小會的,大部分卻是準備一起去看熱鬧的。

  大家都等著出發。

  他看了一眼,只道:「再等等看——」

  話音未落,他聲音忽然一頓,似有所感一樣看向了雲層中。

  「劈啪!」

  在他目光過去的一瞬間,雲層中便爆出一陣炸響!

  整個靈照頂上,霎時安靜。

  一道藍色的電光,穿破雲層,朝著靈照頂最中心處的歸鶴井射去。

  這一瞬間,扶道山人像是想到了什麼,眼前一亮,直接一指頭彈出,但見一道淺藍色的微光從他指尖冒出,剎那間擊中那一道雷信!

  「轟!」

  原本小小的一片電光,竟然轟然炸裂開來,電蛇彼此交錯,形成一篇文字!

  「崖山門下,弟子見愁,恭請師尊安。」

  「黑風洞煉體已成,然不幸沉迷修煉,竟無心間迷路至近北域一處荒原,幸得禦山宗宗主相助,已急速趕往昆吾。左三千小會,見愁定不缺席,願與崖山眾同門昆吾再會。」

  「是大師伯!」

  「是大師伯啊!」

  「哈哈哈大師伯沒事,大師伯沒事!」

  ……

  方才因為雷信安靜下來的整個靈照頂,霎時陷入了另一種沸騰之中!

  因為見愁的雷信乃是寄給整個崖山的,所以當扶道山人打破雷信,露出信中的文字時,在場的所有崖山門下都能看到。

  原以為大師伯不知所蹤,沒想到竟然是迷路了!

  如今既然發了雷信回崖山,自然是沒事了,不僅沒事,還得到了旁人的相助,會直接趕往昆吾。

  左三千小會,定不缺席,願與崖山眾同門,昆吾再會!

  望著沸騰的靈照頂,站在拔劍臺上的扶道山人,一愣之後也大笑了起來。

  鄭邀也露出一種快意的笑容:「大師姐安然無恙,師伯這一次總算是放心了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扶道山人眼睛一瞪,「說得像是山人我擔心過她一樣!」

  「……」

  呵呵。

  是啊,你沒擔心。

  擔心的那個是傻子。

  鄭邀腹誹了一句,只是也不敢當著扶道山人的面多說,直接提議道:「既然大師姐自己去昆吾,那我們不如現在就出發吧。」

  「也好。」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接著轉身面對整個靈照頂,朗聲一喝:「都給山人我站好了,咱們即刻——出發!」

  枯瘦的身體裏,陡然爆發出一團巨大的靈力,扶道山人破破爛爛的道袍迎風鼓蕩,飄飄搖搖,像是要將他整個人的身體都帶起來。

  「出發」二字,如同一道驚雷劈落,響徹整個靈照頂。

  所有人,包括鄭邀,不由得直了直自己的身體,站在地上的兩腳都像是穩了許多。

  靈照頂上,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落在了拔劍臺上扶道山人枯瘦的身影上。

  但見五指如同乾枯老枝一樣的手掌,高高揚起,狠狠壓下!

  轟!

  澎湃的掌力,如同烈焰,一重又一重,從扶道山人手中轟出。

  整座拔劍台,整座靈照頂,整座崖山,都跟著這洶湧的一掌顫抖起來!

  轟隆隆……

  腳下劇烈顫動。

  扶道山人咬緊了牙關,明亮的眼睛,豁然抬起,注視著高高的天際,而後竭力地將雙手抬起來!

  拔地而起!

  整個靈照頂!

  轟然的顫動,震耳欲聾,所有人都聽不到第二種聲音。

  他們腳底下的靈照頂,竟然整個全部升了起來!

  扶道山人的這一掌,竟然像是揭開了一隻厚厚的蓋子,將整個靈照頂掀了起來,逐漸分離出崖山整個山體,碎石亂濺,山體搖晃,幾乎讓人懷疑整座崖山都要坍塌!

  崖山山壁上,無數不準備去看熱鬧的崖山弟子,都站在山壁上,望著這一幕。

  多久了?

  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場面了?

  三百年了!

  崖山弟子,又要乘靈照頂參加左三千小會了!

  無數人,心神激蕩。

  同樣激蕩的,還有扶道山人的心懷……

  他乾枯的五指,像是將整個靈照頂摳出,而後無數璀璨的光華,便從靈照頂上激射而出,托著整座靈照頂從崖山飛出!

  一片巨大的陰影升高了。

  崖山壁上,所有人仰頭而望。

  困獸場裏,還在比鬥之中的崖山弟子震駭地抬起頭來,從來不見天日的困獸場,三百年來,第一次投入了灼目的陽光。整個靈照頂下的石室和甬道結構,也完全暴露在眾人的眼前。

  整個崖山,結構大變。

  靈照頂越升越高,陰影也越來越大,像是一隻巨鳥,懸浮在天際。

  扶道山人但喝一聲:「去!」

  整個巨大的靈照頂,便綻放著無上的光芒,朝著東面的昆吾而去!

  堪稱恐怖的陰影,在飛行中,一路投落在十九洲大地上……

  地面上。

  小山村裏。

  之前與扶道山人說笑的漢子,抱著自家小娃正在逗弄。

  忽然之間,他抬頭一看,頓時露出驚喜地大喊:「娃兒,快看,那是山人駕著靈照頂過去了!」

  九頭江支流邊。

  一垂釣的老翁正將破破爛爛的魚簍收拾起來,準備離開。

  江面上一下劃過那巨大的陰影。

  老翁頓時一怔,連忙抬頭起來,在看清那陰影形狀的時候,竟忍不住熱淚盈眶!

  三百年了……

  石頭鋪就的山道上。

  一名肌肉遒勁的漢子背著重重的條石,朝著前面山路的盡頭走去,那邊還一片泥濘,他要用背上的條石,將山路鋪起來。

  「滴答。」

  汗水從臉頰旁滑落,濺在腳下乾燥的石板上,一下被蒸幹。

  他忽然一愣。

  天陰了?

  抬眼一望,那是……

  他一下露出比陽光還要燦爛幾分的笑容來,朝著那一片陰影,朝著那高高站在拔劍臺上枯瘦的身影,伏首一拜!

  ……

  扶道山人負手立於拔劍臺上,前方奔湧而來的雲氣,如山,如水,如鉤,如獸……

  如我心!

  他深邃的眼眸裏,一下滿是滄桑。

  三百年,脾氣減了,心氣卻沒有。

  卻不知橫虛老怪,擔任昆吾首座已有多年,如今如何?

  還有……

  見愁。

  扶道山人回首一望,那是遙遠的北域的方向,興許就是見愁所在的方向。但願這丫頭能趕上吧,以她的修煉速度,再過十年只怕就沒有參加小會的機會了。

  此刻,見愁也朝東南而望。

  周圍的景物,在她視野的邊緣,抖動,抖動。

  然而……

  依然如故,草是草,山是山,樹是樹,並沒有倒退回去。

  「唉……」

  她終於長歎了一口氣,收回了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禦山行。

  禦山行額頭見汗,揮舞著自己的手指,聽見她歎氣,連忙道:「哎呀,你別歎氣,別急嘛。本宗主這禦山之術修煉還不牢靠……」

  「你不是說這是你禦山宗的看家本事嗎?」

  禦山行一個時辰之前誇下海口,說三天之內把見愁送到昆吾……

  現在……

  見愁低頭看看腳下的小土包,覺得這不像是一座山,只像是一隻馱著兩個人,已經疲憊得不行的小烏龜。

  禦山行手一抬,小烏龜就朝前面拱一下。

  只是……

  也就是拱一下罷了,像是喘氣的老牛,死也不往前走一步了。

  眼下,他們已經是出了那一片巨大的荒原,到了一條大道前面了,見愁甚至隱約可以看見有修士駕著法寶,毫光一閃,從雲間穿過。

  禦山行猶自嘴硬:「你這是看不起我禦山宗嗎?遲早有一天,本宗主要喚出一座大山,請你上山來!」

  這「上山來」,怎麼說得像是「上車來」?

  見愁無奈搖頭,終於將裏外鏡甩了出去,勸道:「宗主,時日無多,去太晚我們可就趕不上昆吾那邊的熱鬧看了。要不,您看看,您指路,我帶您一程?」

  「……」

  一隻在擺弄手訣,擺弄地滿頭大汗的禦山行,忽然停了下來,綠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轉了轉,仔細地看著見愁,似乎在想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見愁只覺得好笑,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來,對著禦山行擺了一個請的姿勢。

  好像……

  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吧?

  禦山行老臉一紅,咳嗽一聲,其實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要他自己去昆吾,根本做不到啊……

  醞釀了半晌,禦山行終於抬了抬下巴,開口道:「既然道友相邀,那本宗主只好卻之不恭……」

  「嗤。」

  一聲輕笑,忽然從頭頂響起。

  禦山行最後一個「了」字還未出口,便被打斷。

  見愁與他都是齊齊一驚,幾乎立刻警惕,抬頭望去。

  周圍是起伏的群山,他們所在的大道旁有幾棵高大的古木,縱使秋日了,也只一點點紅黃染著。

  一名身穿楓葉紅長袍的男子靠在巨大的樹枝上,正垂眸看他們,露出一種饒有興致的目光來。

  「二位要去昆吾?在下西海通靈閣姜問潮,不識得路,不知可否與二位道友同行?」

  見愁怔然。

  西海通靈閣,乃是中域靠海的一個宗門,在中域左三千中乃是「上五」。

  眼前這一位自稱「姜問潮」的男修,在他們上面待了那麼久,無聲無息,修為肯定勝過他們二人。

  見愁皺著眉,不由看向了禦山行。

  卻沒想……

  禦山行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兩隻眼睛裏簡直冒出一團綠光來,盯著姜問潮,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姜問潮?西海通靈閣原來的天才,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修為原地止步、一下變成了廢物的那個姜問潮?!」

  「……」

  樹上,那男修陡然沉默。

  見愁嘴角一抽,只感覺到了陣陣冷意和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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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0 12:14 AM

第102章 預感坑爹

  姜問潮生得一張頗為溫文的臉,帶著一種超出他年紀的沉穩,眼底神光凝而不散,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在看了禦山行很久之後,才忽然一笑。

  冷意與殺氣,就這麼毫無痕跡地收斂了回去。

  像是,從未出現過。

  一聲楓葉紅長袍,帶著一種熱烈,像是秋到盡頭,終於掙出了一片絢爛璀璨。

  他將搭在樹枝上的長腿一收,一下跳了下來。

  禦山行嚇了一跳,險些從小烏龜,不,小土堆上跳下去。

  姜問潮並無惡意,只道:「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正如道友所言,廢柴一個,不值得掛懷。今次,在下也想去昆吾看看熱鬧,見二位實在有趣,因而想要同行。若是並無有助行路的法器,在下倒是能説明一二。」「三十年了,左三千小會的奪冠熱門,換了一個又一個,卻已經沒有他。

  想起來,似乎也是件值得感慨的傷心事。

  不過,那又如何?

  姜問潮隨手一扔,一座白色的飛舟飛到了半空之中,隱約之間有一隻巨大的飛鳥虛影霎時展開,一閃後隱沒不見。

  「此舟名為並翅舟,鐫刻有扶風陣法,速度極快。二位,請。」

  姜問潮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樣子,倒像是硬要請人上去。

  禦山行吞了吞口水,竟然下意識看向了見愁。走不走?

  見愁心裏覺得好笑,認識路的是你,怎麼還看起我來了?

  她只給禦山行遞過去一個「你決定」的眼神。

  對善惡,她還是挺敏銳,這姜問潮,既然是昔年奪冠的熱門,應該知道昆吾才是,不至於像他說的那樣迷路,除非在這地方,他也不熟,找不到傳送陣。

  如今,只看禦山行怎麼想。

  可憐的禦山行終於陷入了糾結之中,依舊看見愁:要不,咱們就上去?

  畢竟,那小舟看上去挺厲害。

  若有這麼個應該有金丹期的修士帶他們走,豈不簡單?

  見愁沒意見,點了點頭。

  得,就這樣定了。

  禦山行連忙對著姜問潮一拱手:「姜道友實在是古道柔腸,叫人佩服啊。還請道友放心,這邊我熟。」

  姜問潮倒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頷了頷首,在見愁與禦山行都上了飛舟之後,也跟了上去。

  地面上,之前禦山行喚出的那一座在他離開後下沉入地面,又消失不見。

  見愁看了一眼,心道這術法還是有幾分神奇。

  隨後,她看向眼前,飛舟不大,通體三丈長,一丈寬,他們三個人站上去倒是綽綽有餘。

  「姜道友,我們現在往西南而行,這地方太偏,找不到傳送陣,但是前面不遠無妄齋就有了。可以傳送到九頭江幹流邊上。不過等到了那邊,就沒傳送陣了,飛渡九頭江之後,一路只能用禦器而行。」

  禦山行眼看著飛舟已經上升起來,連忙給姜問潮指路。

  姜問潮笑道:「昆吾還是多年都沒變啊。」

  這話說得奇怪,見愁不很明白。

  禦山行知道她聽不懂,迷路能迷到荒原上,說能聽懂才是奇怪了。

  所以,禦山行直接跟見愁解釋:「昆吾十一座山,所轄範圍極廣,九頭江正好繞著這十一座山畫了半個圈,圈裏面都是昆吾的地盤。不過在這裏,找不到一座傳送陣,自古如此。所以,很多參加左三千小會的人,都罵昆吾是怪胎。因為一旦渡江入了昆吾地界,就沒傳送陣可用了,要慢慢飛到昆吾主峰去。」

  昆吾大名在外,其實勢力所轄與崖山差不多,但管理卻比崖山嚴密很多。

  畢竟崖山走質不走量,十甲子以來,門下就沒超過四百人,地盤雖大,自己卻用不著,乾脆大方地放給了許多無處安身的小宗門和一些閒散修士,這些修士不屬於崖山,卻得益於崖山轄下的庇護,也能擁有安樂的日子,倒也逍遙。

  有人戲稱這些宗門都是「崖山客」,他們倒也樂得接受這樣的稱呼,稱「願為崖山門客」。

  昆吾卻不一樣,下轄的所有地界,都有昆吾的修士嚴密控製。

  九頭江江灣之內,固若金湯。

  主峰之外,更有十座輔峰環繞,衛護昆吾,森然無比。

  若說崖山乃是中域兩大支柱之中的隱士狂士,那昆吾便是一個縝密周全不容人輕侮的政客。

  一者出世,一者入世。

  兩方截然不同,卻都擁有同樣超然於整個中域的地位。

  至於昆吾內部為什麼沒有傳送陣,一直都有人好奇,卻一直都沒得到過答案。

  有人說是昆吾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威,不允許修士在地盤內使用傳送陣;也有人說昆吾那一塊地方乃是風水寶地,任何傳送陣都會打亂空間規則,破壞掉這樣的風水……

  到底是哪種,也沒人知道。

  反正就是一片謠傳。

  不過,這傳送陣的事情,只對見愁他們之後的行程有影響,眼下還是直接飛到無妄齋附近,然後傳送去九頭江幹流邊。

  姜問潮駕馭著飛舟,倒是熟門熟路。

  他一路前行。

  後面,禦山行卻忍不住給見愁傳音:「今年有熱鬧看了!」

  「熱鬧?」

  見愁有些疑惑。

  禦山行臉上勉強保持著平靜,可看著前面姜問潮的背影,目光裏是遮不住的狂熱。

  「姜問潮可是當年的奪冠大熱門啊,那修煉速度,也就如今崖山昆吾那兩位比他強。智林叟那一年的《一人台手劄》裏,直接把此人評為『人莫能與爭』的一檔,只要他參加,登上一人台,簡直板上釘釘的事。」

  智林叟?

  又聽到這名字,見愁意會了一下《一人台手劄》,大概明白了這是一種什麼存在。

  她忍不住繼續傳音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當然是出了問題,也不知他修煉是怎麼了,傾盡整個宗門之力,也無法阻止他修煉倒退的速度,距離左三千小會僅剩下五日啊,他的修為已經從金丹跌回了煉氣,聽說當時整個通靈閣都懵了……唉,天才隕落,三十年再未有半點聲息,也不知道在通靈閣中又是如何境遇。」

  大半的宗門,總是重視天才一些的。

  可是姜問潮這種曾經的天才呢?

  將面臨多少非議,多少異樣的眼神?

  見愁重新看向那一道背影,忽然有了一點點不一樣的感覺。

  眼下,姜問潮的背影看上去,也就是寬闊一些,半點看不出有什麼驚人之處。

  他整個人,除開出現時候露出的一分殺氣之外,都顯得格外平和,像是從容,又像是已經被這三十年磨平了昔日的棱角。

  心裏思索半天,見愁已經明白了之前禦山行說那一句話的意思。

  「如今他忽然出現,還要去左三千小會,我們又看見他修為比我們高,想必應該金丹無疑,也就是說……」

  「嘿嘿。」

  禦山行興奮地搓著手,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意思。

  通靈閣可在西海,這裏卻在中域的陸地上,平白無故,姜問潮可不會出現在這裏,說不準是有奇遇?反正是有別的原因。

  他們兩人斷斷續續傳音聊了不少。

  這會兒,山巒不斷在腳下起伏,又慢慢消失。

  飛舟已經出去了很遠,姜問潮望著前方,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在下已經許久不問世事,不知中域這幾年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這一問出,見愁一下就明白了。

  原來是苦修太久,所以如今已經兩眼一抹黑,所以順便帶個人,問問情況啊?

  她看向禦山行。

  禦山行竟然也不怯,更興奮起來,直接將自己所知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

  見愁簡直目瞪口呆,想起之前那一片荒原上的茅草屋……

  他到底從哪裏知道這麼多消息的?

  不過,從禦山行口中,見愁也得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比如,三十年前那一場,是昆吾的修士拔走了頭籌。

  比如,這麼多年小會下來,登上一人台的修士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出身自崖山昆吾,其餘的三分之二來自群星璀璨的中域左三千。

  究其原因,不過是兩派收徒少,對比整個中域也不過弱水三千裏的一瓢,能占到這個數額已經甚為可怕。加之前期修煉相對簡單,所以小門派底蘊薄的問題,還不能體現在門中弟子的修為進境上。

  越到後面,底蘊身後的大門派才能顯露出成千上萬年積累的能力;比如,左三千小會,只有兩種人可以參加。

  第一種是各大門派十年之內收的新弟子,第二種是從來沒有參加過小會,實力還在元嬰以下的修士。

  當然,沒有門派的野路子修士也可以參加。

  不過這麼多年以來,還沒有一個野路子修士登上過一人台就是了。

  再比如,左三千小會的規則,每屆都在變,最近三百年已經比較中規中矩了。

  至於原因……

  竟然是因為扶道山人不負責任地出去玩了三百年,左三千小會只橫虛真人一個人主持,沒他瞎出主意搗亂,就沒有那麼多翻新的花樣了,不至於將人折騰到半死。

  今年嘛……

  禦山行說著說著摸了摸下巴,笑了起來:「估摸著又是人仰馬翻的一年啊!」

  見愁聽著,忽然一陣惡寒。

  扶道山人這種不靠譜的,竟然也是左三千小會規則的製定者?

  我去……

  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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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0 12:17 AM

第103章 潛伏

  距離左三千小會越來越近,昆吾這邊的準備也就越發忙碌。

  而整個中域,也漸漸到了沸騰的邊緣。

  不只是中域修士紛紛朝著昆吾趕,便是許多南域北域的修士,也都悄悄進來,準備湊個熱鬧。

  此時,西海邊。

  佇立著九重天碑的廣場上,一眼看去,人頭湧動,不斷有人在傳送陣裏進出。

  靠近九重天碑的一座傳送陣,忽然亮起。

  原本空無一人的陣法之中,便出現了一道織金玄袍的身影。

  曲正風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臉上的神情半點沒變化。

  總算是掐準了時間,好歹卡在左三千小會之前回來了。

  若是他沒記錯,他那不靠譜的師父還跟龍門約占,賭了自己全部家當……

  這熱鬧,得去看看。

  下面應該就要去昆吾,將謝不臣的事,「如實」告知橫虛真人。

  他的目光,掠過了遠方的西海,只有隱約影子的登天島,還有一直被海水侵蝕著的聞道碑……

  以及,近處的九重天碑。

  第九重天碑上,第一個名字是「殷鉞上人」,這是很多年之前的名字了。修士的名字一旦掛上九重天碑,只有在被同境界的修士超過或者打敗,才會消失。若修士在掛名之後死亡,或者在掛名之後提升境界,他的名字將會一直留在九重天碑上。

  所以,第九重天碑上縱使有名字,也無人得知他們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因為,曲正風也不知道現在整個十九洲修為最高的人有沒有到達第九重通天之境。

  他的目光順著看下來,在看到第四重天碑上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只冒出一個念頭來:這麼多年了,昆吾也沒人能超過自己。

  莫名地一笑。

  只可惜,他在這上面待太久了,該是時候讓新的人到他名字上面待一待了。

  至於他……

  目光返回第七重天碑,曲正風看見的,是第五重天碑第一人:扶道山人。

  「……」

  險些忘了,師父的修為跌落到了出竅,正該在第五重。

  不過竟然是出竅第一人……

  若曲正風沒記錯的話,扶道山人現在出竅後期都夠嗆。

  微微地搖了搖頭,他眼底光芒晦暗,移開了目光。

  第二重天碑。

  那一瞬間,他瞳孔微縮,唇邊的笑意沒減,只眉梢微微一挑,低語一聲:「這賤命,也真是夠硬……」

  謝不臣。

  三個字,穩穩地烙在天碑頂端。

  沒有人蓋過去。

  說明,在此時此刻,謝不臣依舊是第二重天碑第一人,並且還沒死。因為若他死了,周承江的名字就會自動出現了。

  「一不小心就完成了小師妹的心願……」

  曲正風袖子一甩,轉身走向另一座傳送陣,也不知道為什麼便笑了一聲。

  大約是個巧合吧。

  一巴掌拍不死,下次興許得兩巴掌了。

  而那個時候……

  他可以全無顧忌。

  至於自己做的這件事,到底會不會引起懷疑……

  曲正風卻不擔心。

  青峰庵隱界又經歷一輪震盪,非元嬰以下不能探,等昆吾的人查到他下黑手的真相,他該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那時候查不查他又有什麼區別。

  傳送陣光芒亮起,又熄滅。

  曲正風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廣場上。

  在他身影消失後不久,另一道身著青色道袍的身影出現在了旁邊的傳送陣裏。

  昆吾趙卓。

  在出現的一剎那,他便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似有所感地看了一眼自己左手邊不遠處的傳送陣,剛才這裏是有什麼熟人過去嗎?

  為什麼會忽然有種心悸的感覺?

  趙卓皺著眉,抬首望向那九重天碑。

  第二重天碑上,謝師弟的名字仍在,人應當還沒死。之後,他的目光移向了第四重天碑,元嬰,曲正風。

  看這人的名字都看煩了。

  趙卓只覺得自己即便是先突破了元嬰期,到達出竅,也未必就能在這九重天碑上蓋過曲正風去,戰力與修為,從來是兩種說法。

  強得變態。

  說起來……

  他一下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複雜了起來。

  但願,情況不要最糟,謝師弟能撐到他到的時候。

  從原來的陣法裏出來,趙卓站到了左手邊那一座陣法裏,很快,身影也消失不見。

  仙路十三島上,修士已經很少。

  如今所有人幾乎都朝著中域昆吾彙聚,鮮少還有人在海上。

  這一場盛會,過了海,便了無蹤跡。

  人間孤島,青峰庵隱界,巨大的戈壁上,亂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慘白的岩石上,隱約還能看見乾涸的血跡。

  這一座亂石山的底部,壓著一角藏青的衣袖,盤著的花紋帶著一股書香氣,此刻有一半被鮮血浸染。

  一隻蒼白到沒有血色的手,幾根原本修長有力的手指,從染血的衣袖裏伸出一截來,透明的指甲修剪得很服帖。

  風吹來,無數黃沙撒到岩石上,像是敲落了一片雨聲。

  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聽到的雨。

  窗下,竹林裏,執著書卷的讀書人。

  燈影搖搖。

  一支簡單的銀簪伸了過來,將盞中埋進燈油裏的燈芯挑起來,於是滿室昏暗一下被驅逐,照亮了那一張含羞膽怯的臉。

  雨聲……

  敲打他窗的雨聲。

  一截埋在亂石下的手指,忽然動了一動。

  更大的狂風吹來,更多的風沙飛來,霎時將所有鮮血的痕跡掩埋。

  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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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0 12:20 AM

第104章 前百排名

  中域。

  見愁一行三人,一路從荒原取道無妄齋,又從無妄齋附近的傳送陣,才輾轉來到了九頭江幹流邊上。

  沿江有一片寬闊的平底,被修剪成了一個高處地面約有三尺的平臺。

  平臺中心處有一根圓形石柱,烙印著昆吾的圖徽:中心一個點,四面都是纏繞著藤蔓的倒三角圖案,共有十個,尖端都向著中心處的一點,朵朵雲紋點綴其間,顯出一種古樸的渾厚來。

  石柱四周,分佈著大大小小數十座傳送陣。

  一片濛濛的白光,亮起又熄滅。

  見愁、禦山行、姜問潮三人,終於出現在了陣法中。

  江邊的空氣,受江水影響,帶著一股潮氣,禦山行在嗅到這種味道的一瞬間,便哈哈大笑起來,手指著平臺對面,大喊道:「昆吾,那就是昆吾了!是昆吾啊!你們快看……」

  平臺周圍還有許多人。

  聽見這大喊大叫,不少人都看了過來,在瞧見那興奮的矮子的瞬間,不由得都在心裏暗罵一聲:土包子!

  再一看,旁邊還有分別穿著紅藍兩色的一男一女,多半也不是什麼有見識的。

  眾人鄙夷地看了一眼,又都收回了目光。

  「……」

  見愁跟姜問潮都說不出話來。

  那種目光,他們當然都感覺到了,甚至,已經很熟悉了。

  半個時辰前,他們一路乘著姜問潮的並翅舟,趕路到了無妄齋地界。

  無妄齋在一片大湖的湖心島上,傳送陣就在大湖邊上。

  禦山行一從並翅舟上下來,便跳著腳大喊:那是無妄齋,那是無妄齋!

  與他同行的見愁與姜問潮二人,因此遭受了不少鄙夷的白眼。

  好在,不管是見愁,還是姜問潮,都不是很計較旁人言語的人,索性也就沒搭理。

  如今剛到九頭江邊,又聽見禦山行來這麼一趟……

  「唉……」

  見愁在心裏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只將頭別過去,假裝自己不認識到處亂蹦躂的禦山行。

  從傳送陣之中跨出來,見愁抬起頭,一下就看見了周圍的情況。

  這是一座佈滿了傳送陣的平臺,距離九頭江大約三百步。

  此刻正是日中。

  九頭江的幹流,寬闊得像是一片大湖,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像是天上灑下了金箔,將江面點綴得滿滿當當。

  江對岸,一片一望無垠的平原上,突兀得拔起十一座高峰,巍峨高聳,直上雲霄。

  十座高峰環抱著最中間最高的那一座,透過厚厚的雲層,彷彿能看到雲巔之上的巨大廣場和去天三百尺的諸天大殿。

  整個昆吾境內,一片森嚴肅穆。

  江這岸,一條一條古樸的木棧道鋪在江邊上。

  沿江有一片寬闊的平地,從無妄齋、從通靈閣、從西海、從白月穀……無數的修士通過傳送陣,彙聚到了這裏,站在這平臺上,抬起了目光,仰起了頭,遙遙望著江對岸的昆吾。

  只是……

  見愁看著看著,便皺起了眉:「江面上一個人也沒有,不是說要去昆吾必須橫渡九頭江嗎?」

  而且,周圍的人也似乎太多。

  禦山行早就四處跑得沒影兒了,站在見愁不遠處的只剩下一個姜問潮。

  他也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眼底好奇的神色雖沒多少,卻也習慣性地打量了一圈,自然與見愁發現了一樣的問題。

  抬眸注視著遠方良久,姜問潮忽然伸手朝前面一指:「江心上是不是有道光幕?」

  光幕?

  見愁一怔,順著姜問潮手指的方向,朝江心望去。

  本來便是一天之中陽光最熾烈的時辰,整個江面上都反射著粼粼的波光,之前見愁一眼望去的時候並沒有發現異樣,如今仔細一看,才瞧見江心處竟然真的有一道光幕。

  以整個九頭江江心的一條線為界,整道光幕呈現出極淡的青光,高高地拋起,呈一個弧形,朝著江灣裏面的昆吾蓋去,像是將昆吾保護在了其中。

  「這是什麼意思?」

  見愁一下又不明白起來。

  「這都是正常的,你看大家不都在等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禦山行又跑了回來,接上了她的話。

  見愁回頭看去,只見禦山行手裏竟然拿了一本七寸長的白玉摺子,上頭還有幾個飄逸的字體:一人台手劄。

  不遠處有個掛了「叟」字的攤位,上面還有不少這樣的白玉摺子,想必禦山行便是在那邊買的。

  「因為左三千小會的規則每年都不一樣,昆吾內部也要專門為小會做很多佈置。為了防止有人提前進入,發生什麼意外,所以在進行重要佈置的時候,不準任何人渡江入內,這一道光幕叫做『守正光』,不會傷人,也不會允許人進入。」

  禦山行一面將手劄打開,一面開口解釋。

  「一般都要折騰上三兩天,我剛才買手劄的時候問過,這是第三天了,很快就會有昆吾的修士帶著權杖來收走守正光。嘿嘿,不急,讓我來看看今年的大熱門……」

  原來如此。

  見愁不由得對禦山行刮目相看起來:「方才還以為宗主亂跑去了,沒想到連這都打聽清楚了。」

  「那是,本宗主是誰?」

  禦山行得意地揚著眉毛。

  這時候,手劄已經完全打開。

  玉摺子一共只有一折,打開之後只有左右兩面,豎著排著幾行目錄,文字都懸浮其上。

  禦山行伸手在第一行「本屆前百」上一點,便見得一道絢爛的青光從玉摺子上騰起,翻轉幾圈,便幻化出一行浮空的文字。

  「出來了!」

  禦山行驚喜不已。

  這《一人台手劄》,見愁之前也聽禦山行說過。

  此乃是智林叟的作品,會對本屆的情況進行一些預測和點評。

  「本屆前百」,說的無疑是智林叟以為本屆最出色的一百人。

  姜問潮之前知道,不過今年的倒沒看,見愁則是最近才知道還有這樣一種東西,一下不由得也好奇了起來。

  兩人朝著那些文字看去,排名十個為一組,順序顯示。

  第一,封魔劍派,夏侯赦;

  第二,五夷宗,如花公子;

  第三,昆吾,謝定;

  第四,龍門,周承江;

  第五,白月穀,陸香冷;

  第六,申陵,魏臨;

  第七,昆吾,顧青眉;

  第八,通靈宗,賀九易;

  第九,崖山,湯萬乘;

  第十,昆吾,謝不臣!

  眨巴眨巴眼,三個人都沒說話。

  見愁是看見這十個人裏,竟有一半的名字自己熟悉,不由有些驚訝。

  「如花公子」四個字出現得驚悚,周承江、陸香冷則在意料之中。至於顧青眉,見愁不是很理解。

  當然,更不理解的是謝不臣……

  她擰眉:「這是跟著什麼排的?」

  「當然是根據智林叟自己的判斷,他乃是這中域消息最靈通的人,總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消息。明明第二重天碑第一人是謝不臣,怎麼周承江還在前面?其他人都是金丹期,這兩個……」

  禦山行解釋了幾句,便思索起來。

  咬著自己手指甲,他忽然想到什麼,打了個冷戰。

  姜問潮也已經想到了,笑著道:「看來,周承江已經突破築基,成功結丹。這排位,竟比藥女陸香冷還高,想必長進還不止一星半點。」

  「這我倒沒什麼想法,可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禦山行指著最後一個名字,簡直納悶。

  「這排名簡直有病!這個什麼封魔劍派的夏侯赦,本宗主以前連名字都沒聽過啊!還有這個謝不臣,踏入修行才兩年吧?他就是個築基期,憑什麼跟這麼多金丹期掛在一起?」

  憑什麼……

  見愁當然也不知道。

  她看了看周承江的名字,又看了看謝不臣的名字,心底大片大片的陰影,蔓延了開去。

  皺了眉,見愁道:「看看後面跟的是什麼人就知道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禦山行一拍腦門:「對哦!」

  萬一這一屆的水準特別爛呢?

  他連忙一點,將這一頁翻過去,下一頁便出現了。

  第十一,剪燭派,許藍兒;

  第十二,小金;

  第十三,五夷宗,陶璋;

  第十四,玄陽宗,方大錘;

  ……

  看愣了。

  見愁盯著「許藍兒」三個字,眉頭越擰越緊。

  禦山行也看懵了:「看來這裏面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大事發生啊……這許藍兒簡直跟磕了藥一樣,也太快了吧?就在第十一啊!等我看看後面……」

  姜問潮倒是挺淡定,不過他略掃了一眼見愁。

  見愁察覺到他目光,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解釋什麼。

  的確,她表情可能挺凝重的。

  禦山行飛快地翻了過去,見愁聚精會神地看著。

  第三十,無妄齋,聶小晚;

  第三十八,崖山,戚少風;

  第五十六,剪燭派,江鈴;

  第七十九,封魔劍派,張遂;

  ……

  最後——

  第一百,崖山,見愁!

  喂!

  還能不能靠譜點了?

  見愁在看見自己名字的一瞬間,傻了。

  尤其是在前面還有那麼多熟人的情況下,不帶這麼寒磣人的吧?

  那邊,禦山行納悶了。

  「謝不臣亂排也就罷了,好歹有個周承江做參考,這個崖山見愁,雖然前兩年風頭盛,可現在也能排到前百?要知道前面可都是築基巔峰,前八十都結丹了啊!論戰力,也排不到她身上吧?」

  「智林叟對崖山修士,一向有看臉排名的壞毛病……你們說,該不會是因為她長得特別好看,所以被提前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見愁嘴角一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算最近她聲名在外,拔腿不拔劍,走的又是暴力煉體的路線,也……也沒醜到那個地步吧?

  第一百啊!

  一個吊尾巴的啊!

  她腦海之中,終於幽幽回蕩起錢缺的一聲咆哮:「什麼智林叟,智障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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