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寒武記 -【原配寶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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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0 12:05 PM

第一百零五章 歸寧

    方嫵娘驚得手都抖了起來,“怎麼啦?她真的為難你了?霜兒……霜兒……我早說過蕭家不能嫁,你要知道,婆母要是看你不順眼,你的夫君再好也沒用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一向爽利的方嫵娘居然語無倫次起來。

    杜恒霜有些無語。

    就算龍香葉這個婆母真的為難與她,娘也不必這樣吧?

    杜恒霜細細地安撫方嫵娘,“娘,您別著急,聽我說,我不過是想打聽一下她的喜好罷了。其實這麼些年,我也沒有用過心在婆母身上。她是及哥哥的娘親,就算是愛屋及烏,我也要做些什麼,不讓及哥哥兩面為難就是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以禮待她,她看在及哥哥面子上,也不會太為難與我的。”

    方嫵娘怔怔地看著杜恒霜鮮妍穠麗的小臉,苦笑著撫了撫她的下頜,低聲道:“傻孩子,我跟龍香葉相識十多年,她是什麼樣兒的人,我比你明白。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她是婆母,是長輩。你是媳婦,是小輩,一進門就存著跟婆母打對台的心,也是不好,以後落下許多把柄,反而讓你裡外不是人。——既如此,我就把她的為人說與你聽。你也大了,心思靈敏,比你娘要強。”

    杜恒霜微微地笑,仰臉看著方嫵娘,專注傾聽。

    方嫵娘就把這麼多年她知道的有關龍香葉的事情都對杜恒霜說了一遍,說得最多的,就是龍香葉對方嫵娘的心結。

    “其實我也不明白她為何就是看我不順眼。這麼些年,按理說。你爹爹和士及的爹爹是換了帖子的兄弟,我和你婆母,就算不能好到那個地步,情分應該也比一般的人要高才是。可是你看她,對那打秋風的金姨媽母女,照顧得無微不至,比對你我不知要好多少倍。”方嫵娘悻悻說完,覺得有些口渴,揚聲叫下人送茶水上來。

    她們只顧著說話。竟然忘了喝茶。

    杜恒霜靜靜地聽著,在心裡暗自琢磨。

    婆母這個人,大概是那種見不得別人比她強的人吧。

    說實話,跟諸素素給她的感覺有些像。

    雖然不是完全相同,但是在某些地方。這兩個人真有相通的地方。

    不過諸素素比較外向。有些話,別人可能只是在心裡想一想,她卻會大大咧咧說出來。

    龍香葉卻比較內斂,她喜歡讓人猜她的喜好。

    會咬人的狗不叫。

    會叫的狗,多半是虛張聲勢。

    這個比喻卻是不太厚道,杜恒霜有些羞慚,忙低頭喝一口茶水。將這個想法拋在腦後。

    “我看你是有成算的,我跟你說,只要把士及抓得牢牢的,你就不用擔心你婆母。你要知道。士及是她親生的大兒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一個,她不可能把這個大兒子一手推開的。看在她兒子面上,她跟你面子情兒是有的。——只要她要面子。你就不用擔心太多。”方嫵娘平靜下來,給杜恒霜出謀劃策。

    “女人嫁人。說到底嫁的是男人。家裡人怎麼樣,如果他一個男人不能做主,這種人也沒必要嫁。當然,你嫁都嫁了,我說這種話,確實有些馬後炮了。既然嫁了,咱們就好好過日子,有什麼難處,別一個人憋在心裡,跟士及,或者跟我,都能說。我們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挫磨的。”

    杜恒霜很是心暖。雖然出了嫁,娘並沒有把她當做潑出去的水,不再理會。

    有一個堅實的娘家做後盾,她心裡實沉許多。

    “娘、姐姐,菜做好了,你們要不要過來嘗一嘗?”杜恒雪輕快的聲音傳了進來,隨之一陣食物的清香,讓杜恒霜覺得自己真的是餓了,便跟方嫵娘攜手出了屋子,到外屋跟杜恒雪一起坐下吃喝。

    蕭家內院裡,龍香葉也在用午食。

    陳月嬌知道龍香葉用不慣餅食,暗中叮囑表姐關氏,給龍香葉都是用最好的香米做的飯。

    龍香葉惜福養身,每天中午只用半碗香米飯,另外喝一盅養身的天麻當歸仔雞湯。

    吃完午飯,二媳婦關氏就和她的表妹陳月嬌一起扶著龍香葉去院子裡走了幾圈。

    幾個婆子趕著過來回話,問關氏明日廚房採買的事情。

    關氏管家,廚房這一塊把的最牢。

    讓廚房上的採買都是一天一結帳,才能預支第二天的銀子。

    龍香葉就笑眯眯地讓關氏自去對帳,自己扶著陳月嬌的手,繼續在院子裡轉悠。

    陳月嬌見四圍沒了什麼人,笑著對龍香葉低聲道:“伯母,我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龍香葉心情極好,笑著拍拍她的手背,打趣道:“說吧,在伯母面前有什麼遮著掩著?說得好,我從此疼你,抬舉你,說得不好,我著人把你打出去!”

    “啊?伯母這麼厲害,月嬌不敢說了。”陳月嬌抱著龍香葉的胳膊直撒嬌。

    龍香葉哈哈大笑,指著陳月嬌的額頭道:“快說吧你,還跟我來這套虛的。伯母逗你玩呢……”

    陳月嬌做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怯生生地道:“那我就說了。伯母,您聽了別生氣。”

    “我不生氣。我如今事事順心,有什麼好生氣的?”

    陳月嬌知道自己才十二歲,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紀,說什麼都不要緊,都會被人說“童言無忌”。四下看了一眼,見門口有個守門的婆子突然從角門裡探出頭,似在側耳傾聽。

    這個婆子,陳月嬌可記得她。上一世她還是杜蘅的時候,不知道這個婆子是蕭士及的人,在龍香葉這邊當面一套,在蕭士及那邊背面一套,後來兩相對照。被這個婆子在蕭士及面前說了出來,曾經把她鬧了好大的沒臉。後來她才收斂了些,不再想著拿捏龍香葉,擺弄蕭士及,才在蕭士及那邊挽回了形象。

    而這個陳月嬌,自始至終都是一幅人畜無害的好好人形象,特別在蕭士及面前經常做忍辱負重狀,才讓蕭士及放心讓她做杜蘅的孩子的養娘……

    如今那個杜恒霜,看上去卻是個烈性的。若是她一味嬌狂。說不定能讓蕭士及對她心生隔膜……

    陳月嬌眼裡閃過一絲寒光,將下唇幾乎咬出一條血印,才脆生生地道:“伯母您聽我說,大爺如今娶了親,心都在大少奶奶那邊。伯母就讓著大少奶奶一些,何苦要讓大少爺難做?——也壞了母子情分。”

    龍香葉一聽就沉下臉,甩了袖子,將自己的胳膊從陳月嬌懷裡拿出來,不悅地道:“大爺再有媳婦,他也是我兒子,從來沒有聽說兒子為了媳婦忤逆親娘的。——他要這麼做。他這個官兒也做到頭了。”

    陳月嬌忙跪下來,拽著龍香葉的裙子連聲道:“伯母消消氣,消消氣,這些都是我的小見識。我一顆心都在伯母身上。擔心伯母吃虧啊!伯母想想,自從我表姐沖喜之後,大爺對伯母,是不是淡了許多?”

    這句話正好戳中龍香葉的傷疤。

    龍香葉惱道:“你胡說八道!”正要拂袖而去。蕭泰及走進院子,看見陳月嬌跪在地上。龍香葉滿臉怒氣,忙快步上前扶住龍香葉問道:“娘,出什麼事了?好好的,生什麼氣啊?”

    龍香葉指著地上跪著的陳月嬌道:“你問問她!”

    蕭泰及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將陳月嬌扶了起來,問道:“表妹,你做了什麼錯事?不如早些認錯,我娘就不會那麼生氣了。”

    陳月嬌連忙又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我不過是想著大爺如今剛剛新婚,勸老夫人讓著大少奶奶些,免得大爺兩頭為難。”

    蕭泰及心裡一動,扶著龍香葉往臺階上走,一邊低聲道:“娘,說句實話,月嬌表妹說得話在理。以後有關大嫂的事,娘就避其鋒芒吧。——現如今,大哥把一家子的嚼用就給了大嫂掌管,我們得罪了她,哪裡有好果子吃?”

    陳月嬌說的話,龍香葉聽不進去。

    蕭泰及的話,龍香葉卻覺得很有道理,也抬頭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四圍的屋子,低聲道:“我真的要讓著她?”說完又覺得不滿,“哪有婆婆讓著媳婦的?”

    蕭泰及笑得意味深長,“是啊,哪有婆母讓著媳婦的?偏咱們家就有,那許家,也說不起嘴了吧?”

    龍香葉慢慢明白過來,可是心裡那個坎兒還是過不去。——讓她給方嫵娘的女兒低頭,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唉,也是我的錯。當年你爹留下的家財,都被那起子惡賊又偷又搶,如今剩的這些,還不如你爹在世時候的一成!”龍香葉哀歎著坐到羅漢床上,又拿了帕子拭淚。

    蕭泰及對當年家裡的情形並不瞭解,只記得當年家裡珠圍翠繞,豪奢無比,也信了龍香葉的話,握著拳頭道:“可惜我沒有結門好親,不然娘不用擔心大嫂將我們趕出去,我自己就能供養娘親一輩子。”

    這話好像是埋怨龍香葉給他訂的親事。

    龍香葉聽了直戳心窩子,板了臉道:“芸蓮是個好孩子,也是官家嫡女出身。雖然如今她娘家落了難,可是家底還在,聽說也是當地的大族,不然她爹也不能考上進士做官。你休得怠慢她。”

    蕭泰及見龍香葉力撐關芸蓮,忙點點頭,轉了話頭,“她確實是個做大婦的料兒,這家裡裡外外也管得不錯。不過,我聽說,大嫂的妹妹正在尋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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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0 12:08 PM

第一百零六章 遭遇

    “你說杜恒雪要尋親事了?”龍香葉鎮日無聊,對這些男婚女嫁的事情還是很感興趣的。

    蕭泰及挑挑長眉,一雙桃花眼含著笑意,道:“雪兒妹妹性子和軟,聽說方嬸嬸放出話來,要選個好人家,為她聘嫁。”說完長歎一聲,“可惜啊……”

    龍香葉聽出了蕭泰及的意思,張口結舌一陣,低聲斥道:“你快給我把那心思收起來!——杜家女人有什麼好?一個兩個都要嫁到我蕭家!我就偏不要她,就算她再好,我也不要!”

    蕭泰及有些不甘心,輕聲道:“娘,這有什麼打緊?又不是換親。換親當然讓人看不起……”而姐妹同時嫁給兄弟,卻是佳話。

    龍香葉打鼻子裡哼了一聲,閉目搖著羽毛扇,低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橫豎是埋怨我給你訂的親不合心意。不就是幾個銀子嗎?你不要這樣眼皮子淺,我們蕭家家財萬貫,用不著指著媳婦的陪嫁過日子。”

    蕭泰及聽著這話有些意思,忙道:“娘,還是您疼我。可是大哥……”

    “你大哥是一時鬼迷心竅。等日子長了,他就知道了,只有娘和兄弟是靠得住的,別的人,統統靠不住。”龍香葉胸有成竹地道。

    蕭泰及還有些不放心,喃喃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古雲夫婦一體,又或是大哥有了孩兒,怎會跟我們一條心?”

    龍香葉睜開眼睛,拿羽毛扇敲了敲蕭泰及的頭,“平日裡看著還挺聰明,如今怎麼說出這種話?你大哥有了孩兒,自然是我們蕭家人。這些家財,都是咱們的,他們當然也有份。”說完又不放心。繼續敲打蕭泰及,“你的那一份,你放心,我自然會給你拿回來。可是你大哥的孩兒的那一份,卻是他們的,你不能打歪主意。”

    蕭泰及叫起撞天屈,“娘,冤枉啊,我什麼時候想著侄兒們的那一份了?我只是擔心,大哥現在就不願意跟我們談家產的事兒。以後他有了孩兒,豈不是更加不願意?”

    龍香葉窒了窒,往後縮了縮腳。半晌方道:“你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你且看著吧。如果不行,我提前讓你們分家吧。——若是你大哥能分你一半家產,我就讓你們分家。”

    蕭泰及嘿嘿一笑,“娘。我不要一半家產那麼多,只要給我三成,我就足夠了。到時候,娘跟我一起搬出去,咱們娘兒倆高高興興過日子,娘自然是我家的老封君。誰敢不聽娘的話,我就把她賣到遼東去!”

    龍香葉心裡熨貼,笑著拿羽毛扇敲了蕭泰及的肩膀一下。“你這張嘴啊,就跟抹了蜜一樣,就知道哄娘親開心。你說得這麼輕巧,你媳婦可要不高興了。”

    蕭泰及不屑地撇撇嘴,“她敢?!她若是敢對娘有半點不敬。我就休了她!”

    龍香葉點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著又有些傷感,“若是你大哥能跟我這樣說,我哪能天天心裡氣不順呢?”

    蕭泰及忙道:“娘放心,大哥肯定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擔心說出來,許家的人會不高興。娘你也知道,許家是京兆尹府上,咱們惹不起。”

    “真的?你大哥真的是礙著許家?——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督促他早日建功立業,日後加官晉爵,我們母子三人就不用看別人臉色了。”龍香葉頻頻點頭,覺得為蕭士及的行為找到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一時琢磨起來,要如何為蕭士及出氣。他在外頭受了許家人的氣,總得在杜恒霜身上找補回來,是吧?

    正房的院子裡,陳月嬌款款起身,咬著下唇想了半天,還是磨磨蹭蹭上了臺階,在門口的時候,被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攔住了,笑著對她屈膝,“表小姐,請容我們進去通傳一聲。”

    聽見外面丫鬟的話,知道是陳月嬌來了,龍香葉和蕭泰及都將剛才的話閉口不提。

    龍香葉甚至暗暗給蕭泰及使了個眼色,警告他不要豬油蒙了心。

    蕭泰及明白了龍香葉的意思,知道這條路不通,再想想自家也是家財萬貫,何必為了點嫁妝銀子就傷筋動骨的折騰,也將此事掩口不提。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讓丫鬟來給我捶腿,我要寐一會兒,等晚上你大哥定的狀元樓席面送進來,還有家宴呢。”龍香葉吩咐道,“讓表小姐也回去歇著,晚上家宴還要一起吃飯呢。”

    蕭泰及一拍額頭,“啊”了一聲,“險些忘了。娘,晚上家宴,要不要請幾個女先兒進來說書?或者請幾個會跳胡旋舞的?”

    龍香葉微闔了眼睛,斜躺在羅漢床上,擺手道:“女先兒也就罷了,要那些跳舞的舞娘做什麼?沒得帶壞你妹妹……”

    蕭泰及笑道:“大嫂就是個中好手,不如到時候讓大嫂給娘跳一曲?”

    龍香葉睜開眼睛,看了蕭泰及一眼,本想說好,可是想起剛才陳月嬌的話,似乎不無道理。

    自己若是再拿捏杜恒霜,倒是把大兒子越推越遠了,豈不是如了杜家那幾個女人的意?

    自己沒兒子,就讓女兒來搶別人的兒子。

    哼,真是不知羞恥……

    正午的陽光透過暗紅色步步錦楠木槅子照了進來。槅子上蒙著一層細密的霞影紗,將陽光如同過濾了一樣,落在羅漢床邊上。

    龍香葉睜眼看著這富貴滿堂,心情又靜了下來,嘴角似笑非笑,重又垂下眼簾,閉目假寐。

    小丫鬟近前跪下,拿著美人捶輕輕給龍香葉捶腿。

    龍香葉手裡搖著羽毛扇,閉目曼聲道:“你大嫂是要管外院的人,你讓她給大家跳舞解悶兒,豈不是讓你大哥臉上過不去?你這麼大人了,還毛毛躁躁的,遲早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蕭泰及忙往自己臉上拍了兩下,笑道:“該打該打!誰讓你眼裡只有娘,沒有嫂子?!——以後可得好好記著。如今這家,可是嫂子當家的。”

    龍香葉心裡極不舒服,但是也忍住了沒有反駁,只是點頭道:“你知道就好。出去吧,今兒我身上乏得很,你們鬧得我只是頭疼。”

    蕭泰及忙起身告辭,打了簾子出去。

    站在門口的屋廊底下,蕭泰及背著手看向蕭家的亭臺樓閣,綠樹成蔭,繁花似錦。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才回自己的院子。

    關氏剛分派好廚房的活計,坐在自家正房跟丫鬟婆子打點針線。

    蕭泰及看了有些不耐煩。袖著手坐到她身邊,有些懨懨地道:“我記得我們家有針線上人的,你做什麼讓自己的婆子丫鬟做針線活兒?”

    關氏到底不是富貴人家出身。她爹關正雖然撈了不少銀子,但因是贓物,不好拿出來做門面。大部分都暗暗運回老家藏起來了,只留了少數銀子在京城,平日在家裡,也都是勤儉度日,對幾個孩子極為克扣。

    關氏從小到大,沒有經過真正的富貴。對這些自是不懂,完全靠陳月嬌在背後出謀劃策。

    就現在的陳月嬌來說,她先是杜蘅。是蕭士及的原配嫡妻,然後是陳月嬌,是蕭士及的填房繼室,兩世為人的經驗,底蘊豐厚。

    再說蕭士及四年之後就會貴為柱國侯。蕭家的富貴比現在更甚,權貴人家的後院是怎樣打理的。她自然是懂的。但是她教表姐關氏的那些管家本事,卻是比較符合關氏身份的,再深一些的,她卻不想教。——她不想教會了徒弟,到時候餓死師父。

    若是關氏真的什麼都做得好,那她陳月嬌怎麼辦?

    當年陳月嬌投奔而來的時候,蕭士及已經是柱國侯了。到她嫁了蕭士及做填房,已經是十幾年之後的事兒。她一上手管家,就把這個二弟妹比下去了。

    這些事情,杜蘅從陳月嬌的記憶裡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早就打定主意,在她陳月嬌做蕭士及的填房之前,她會幫關芸蓮在蕭家站穩腳跟,但是她不會無保留地教她。

    因此上,當關氏提出要裁撤針線上人,省些管家的費用的時候,陳月嬌一句話都沒有勸,只是點頭贊好。

    現下蕭泰及又說家裡應該用針線上人,關氏有些驚慌,喃喃地道:“我是看開銷太大。家裡就這麼幾個人,針線上人一個月就要快兩百兩銀子養著她們,我就作主把她們放出去了。”

    “什麼?!”蕭泰及驚訝不已,“你放出去了?!你什麼時候放她們出去的?她們都是簽了死契的,你讓她們出了多少贖身銀子?”

    關氏更加驚慌,扶著丫鬟站起來,全身哆嗦如篩糠,“……銀子……什麼贖身銀子……我想著放她們出去,對大哥的官聲更好聽。”

    蕭泰及背著手站起來,一臉陰鬱地看著關氏,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咳了一聲,去自己通房的屋子裡躺著歇息去了。

    關氏很是慌亂,一迭聲道:“快去請表小姐!叫表小姐快快過來!”

    陳月嬌很快就跟著關氏的婆子進來,笑著對她屈膝行禮,問道:“表姐,出什麼事了?”

    關氏就把裁撤針線上人的事兒說了一遍。

    陳月嬌睜大眼睛,做出不解的樣子,“表姐,這事兒您沒錯啊。表姐夫怎麼能這樣說話?”

    關氏覺得陳月嬌說到自己心坎裡去了,拉著她哭訴了一番。

    陳月嬌不痛不癢地安慰著,最後笑著道:“表姐,今晚就是家宴了。不如表姐去尋大嫂,私下裡認個錯兒,讓大嫂幫著描補吧。”

    讓她去找杜恒霜伏低做小,關氏臉上又過不去。

    陳月嬌只想打鼻子裡哼一聲,忍了半天才道:“表姐,要把這些人再找回來,要好大一筆銀子。你如今管家都是可著人頭做帽子,哪裡有多餘的銀錢再把她們兜摟回來啊?!”

    一說起銀子,關氏立刻就覺得腰杆子軟了幾分,便聽了陳月嬌的話,讓人盯著大門口,只要杜恒霜一回來,立刻給她報信。

    杜恒霜和蕭士及傍晚時分才從許家回來。

    在回蕭家的路上,遇到海外佛朗斯牙國的特使來長安朝拜,一行人浩浩蕩蕩,有三五百人那麼多,將長安城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杜恒霜好奇,掀開車簾瞧了瞧,問道:“這是些什麼人啊?看著怪模怪樣。”都是高鼻深目,碧眼黃髮,跟話本子上畫的妖怪差不多。

    蕭士及也探頭看了看。

    因大車也走不了,停在路邊,蕭士及就著人去打探了一番。

    那人去了半晌,回來道:“大爺,聽說是海西佛朗斯牙國的特使過來覲見陛下。”

    佛朗斯牙,真是一個好熟悉的名字。

    杜恒霜突然覺得有些傷感,低下頭,靠在車板壁上,閉上眼,想起了自己的爹爹杜先誠。他就是死在去佛朗斯牙的海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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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0 12:09 PM

第一百零七章 家宴

   杜恒霜在車裡悶著小臉,蕭士及也知道她是想起了岳父。而他同杜先誠的情分不止是翁婿,更有師徒之誼,也跟著心裡不好受,輕輕拉了杜恒霜的手,在她耳邊安慰道:“霜兒,你如今跟我成親,岳父在天有靈,想必也是歡喜的。等秋日重陽的時候,我帶你去洛陽給岳父大人上墳。”

    杜先誠當日的死訊傳來,方嫵娘已經帶著杜家一家大小回洛陽了。後來就在洛陽杜家祖墳處,給杜先誠造了一處衣冠塚。

    杜恒霜心裡正想著要回洛陽拜祭亡父。蕭士及主動提起,杜恒霜連忙點頭,回手握了蕭士及的手,仰臉微笑,“多謝你記掛我爹。”

    “你爹也是我爹,還是我師父呢。你忘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兩重責任在身,我怎麼會忘?”

    兩人在車裡喁喁私語,就沒有看見走過的佛朗斯牙朝拜團裡面,有一個黑髮黑眼、神情寂寥的長大漢子,跟那些金髮碧眼的佛朗斯牙人完全不同。

    使團終於過盡,長安城的大街又可正常通行了。

    大車很快回到蕭家,正趕上裡坊關門落匙要宵禁的時刻。

    蕭家如今是這一片裡坊最大的官兒,坊正十分巴結蕭士及。

    恭恭敬敬守在裡坊的大門口,對蕭士及的大車行禮,笑問道:“蕭大人剛回來啊,真是貴人事忙啊。”

    蕭士及打開車簾,對著坊正頷首微笑,“餘坊正多禮,天晚了,回去好生歇息。”

    蕭家的大車在裡坊的街道上穿行,很快來到自家的宅院門口。

    關氏派的小丫鬟一直在角門等著,跟幾個門子聊天閒扯。

    看見大爺和大少奶奶的車終於回來了。那小丫鬟提了裙子,一溜煙回後院給關氏報信去了。

    關氏正在中堂的大廳裡安排酒席。

    狀元樓的席面也才剛剛送來。因是晚食,太早了許多菜都涼了,吃著不對味兒,都是掐著點兒送來的。

    靠東牆的一排交椅都撤下去了,放著一張楠木長案,上擺著從狀元樓送來的菜肴。

    中堂正中空敞的地方,正北面一張食桌矮幾,是給龍香葉坐的,蕭嫣然年紀最小。會跟著龍香葉坐在上首相陪。東西兩面各有兩張長一些的食桌矮幾,是蕭士及和蕭泰及夫婦各自落座的地方。蕭泰及這邊下首還有一張長形矮幾,是給金姨媽和陳月嬌坐的。雖然她們不算是正經蕭家人。但是龍香葉開口讓她們一起吃飯,她們自然沒有不從的。

    看著東牆邊長案上的珍饈佳餚,關氏大部分連名字都叫不上,有些心怯,特特得將陳月嬌叫來給她作陪。

    陳月嬌笑著看了一眼席面上的盤菜。有意指點給關氏聽。

    “表姐,狀元樓不過是整治中等席面的,算不上最好。這邊是熱菜,有炙白龍、吳興連帶鮓、明火水煉犢、八仙盤、箸頭春、五生盤,還有遍地錦裝鱉,這個是通花軟牛腸。用羊油炸的。還有一盤光明蝦炙,老夫人最愛吃,待會兒擺在她面前即可。羊皮花絲是大爺愛用的。擺這邊吧。”陳月嬌一邊說,一邊動手指點下人將這些菜肴擺上各自將要落座的矮幾。

    大齊人宴飲,都是各自面前有幾,將菜肴一道道端上來,擺在各自面前的案幾上即可。

    關氏咋舌道:“那邊的八仙盤可是燒鵝?”

    陳月嬌咯咯笑著。掩嘴道:“表姐也懂這道菜?”

    “曾經我跟我娘去赴宴,見過這道菜。”關氏有些尷尬。忙指了另一邊的涼拼問道:“這是什麼?”

    陳月嬌繞道另一邊瞧了瞧,隨口就道:“那是清涼碎,是狸肉做的,要燉熬十來個時辰,才能成羹,掰在井水裡放涼了就能切成小碎塊兒了。還有菹齏,加了生藕,拌在羹裡極鮮美。咦,居然還有魚膾,不錯不錯,鮮香細嫩,這個大少奶奶應該喜歡。”

    溜眼在席上看了一圈,就看見裝在細白瓷深肚廣口大甕裡面的冷蟾兒羹,欣喜地道:“大爺真是手面闊綽。表姐你看這道冷蟾兒羹,在酒樓裡一小碗也要賣五百錢,這麼一大甕,怕不是要花上五十兩銀子吧。”

    關氏訝然,走過去繞著那道冷蟾兒羹瞧了半天,瞪著眼睛道:“這麼貴,莫不是龍肉做的?”

    陳月嬌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表姐真是風趣。這是新鮮蛤蜊肉和蛤蜊原汁做的,再加高湯、雞卵白和豌豆仁勾芡,裡面還加了新鮮百合,甘脆清涼,滑稠味鮮。——我看,這道菜才是專門為大少奶奶準備的,我們都是沾了大少奶奶的光呢。”很是喜不自勝的樣子。

    關氏心裡酸溜溜地,撇了撇嘴道:“就算有銀子,也不能這麼糟蹋。吃了能升仙嗎?”一臉鬱鬱。

    屋裡伺候的下人互相交換了眼色,低頭悶笑。

    陳月嬌忙拽了拽關氏的袖子,笑道:“表姐是勤儉持家的好手,老夫人和表姐夫都承表姐的情呢。”

    關氏想到自己還要求杜恒霜幫她把那些放出去的針線上人買回來,只好轉不悅為喜悅,使喚屋裡的丫鬟婆子擺箸備飯。

    “除了菜肴,還有主食。這邊的槐葉冷淘涼麵和生進二十四氣餛飩,還有見風消、生進鴨花湯餅,是給大傢伙吃的。這一小竹筒的黃梁飯,是專給老夫人用的。”陳月嬌看著下人擺好菜肴,又吩咐她們上主食。

    “黃梁飯會不會太糙了些?”關氏不解。龍香葉平時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人,香米飯她有時候都嫌粗糙,更別說下人吃的黃粱米。

    陳月嬌有心賣弄,指著那黃黃的竹筒道:“這不是一般的黃粱米。這是精挑細選的上等小米煮熟。然後將海參、魷魚、雞肉、蝦仁切成細末清蒸,再和煮熟的小米一起翻炒。吃的時候,裝在這竹葉卷裡面吃,清香不膩,極是養人。”

    關氏這下子回過神來,狐疑地看著陳月嬌道:“這些東西。我都不知道,你如何懂得這麼多?”

    陳月嬌的爹爹,不過是一個藥鋪掌櫃,因賣假藥吃了官司,入獄不久就病死在獄中。家裡只剩下她們兩個女人,陳家的族人哪裡是吃素的,日日催逼她們,不是要把金姨媽改嫁出去,就是要給陳月嬌找個女婿。她們倆沒法子,才到長安城投奔自己的娘親。

    陳月嬌出身在這樣的人家。如何能知道這些大富之家常用的菜肴?——不僅知道名字,甚至連做法似乎都一清二楚。

    陳月嬌暗叫一聲不好,自己看見這些熟悉的菜肴。一時晃神,忘了裝愚了,情急之下,支支吾吾半天,才輕聲道:“不瞞表姐。我家裡曾經揭不開鍋,我娘帶我去大戶人家做過幫傭,在大戶人家的廚房裡待過一陣子。”

    這倒是實情。不過金姨媽幫傭,只是在廚房做雜活兒,大師傅做菜肴的時候,都把她們這些雜役婆子趕得遠遠的。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得這樣詳細。

    當然關氏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岔就是了。

    關氏恍然,有些慚愧自己錯怪陳月嬌了,握著陳月嬌的手低聲安慰她。“辛苦你們了。放心,從今以後,你們就跟我住在蕭家,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和姨媽的。”

    陳月嬌抬起頭。一雙細長的眸子裡已經盈滿了淚水,對著關氏盈盈下拜。“多謝表姐活命之恩。如有機會,月嬌以後一定報答表姐。”

    關氏笑了笑,沒有把陳月嬌的話放在心上。畢竟一個寄人籬下的寡母之女,以後不是嫁給貧苦人家做正室,就是給富貴人家做妾,她哪裡指望得了陳月嬌報答自己?——若是能好好的嫁出去,不拖累她就謝天謝地了。

    陳月嬌以為她瞞得好,可是只要蕭士及一到跟前,她的眼珠子就跟牽了線一樣,一圈一圈往蕭士及身上繞。關芸蓮和蕭泰及都看在眼裡,不拆穿她罷了。他們兩口子願意讓金姨媽和陳月嬌留下來,也是有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的。

    “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和大爺回來了。”剛才在大門口張望的小丫鬟箭一般跑進來,向關氏回報。

    關氏大喜,將陳月嬌的事情拋開,忙道:“你給我去大少奶奶的院子通傳一聲,就說我有事要見大少奶奶。”

    那小丫鬟領命而去。

    關氏就把此間的事情託付給陳月嬌,“幫我去請婆母還有小姑過來坐席,我親自去請大少奶奶和大爺。”

    陳月嬌含笑點頭,看著關氏帶著兩個丫鬟一徑去了。

    杜恒霜和蕭士及剛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聽見丫鬟進來回報,說二少奶奶求見大少奶奶。

    這是專門使了下人通傳的,都是妯娌,本來不該如此生分。但是蕭士及昨兒剛拿兩個看門的婆子做筏子,治了這些下人“不敬大房”的罪,蕭家下人不敢再自專,一溜兒都轉到大少奶奶這邊來,二少奶奶和二爺都靠後了。

    蕭士及走到屏風後面換衣裳,不置可否。

    杜恒霜笑了笑,對丫鬟道:“領二少奶奶去東次間,我換了衣裳就過去。”

    關氏跟著丫鬟進了東次間等著。

    屋裡的陳設再一次晃花了她的眼,但是礙著有丫鬟在旁邊候著,她倒是不敢亂看,笑著跟丫鬟閒話。

    杜恒霜倒是沒有讓她等多久,換了家常大紅竹葉紋半臂和月白羅裙,將頭上的首飾取了幾樣下來,就帶著知畫過到東次間。

    關氏急忙站起來,寒暄兩句,就躲躲閃閃地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說話?”

    杜恒霜對知畫看了一眼。

    知畫會意,忙躬腰出去了。

    關氏撲通一聲跪在杜恒霜面前,哀求道:“大嫂救我!”

    杜恒霜嚇了一跳,忙將她扶起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關氏就將自作主張,遣散針線上人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哀求道:“大嫂,我實在不知此事不妥,我原以為,將她們不要身價放了出去,對大爺的官聲有利。——我真不是有意的。”

    杜恒霜聽明白始末。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笑著扶關氏在錦凳上坐下,細聲細氣地道:“二弟妹,大爺不是文官兒,要那麼好的官聲做什麼?再說,這些針線上人當初搜羅進來的時候,可是費了不少銀子,您這一放,足足放跑了四五千兩銀子。要說靡費,您才是花了西瓜。省了芝麻。”頓了頓,又搖頭道:“這事兒太大,我做不了主。要問大爺示下。”

    關氏嚇得渾身發抖,幾乎從錦凳上歪了下來,哆哆嗦嗦地道:“怎會如此貴?”

    杜恒霜想了想,又覺得此事不是關氏一人做得出來的,便問道:“你放人的時候。可仔細看過她們的賣身契?”

    賣身契上一般都清清楚楚寫著賣身的年限,價碼,還有名頭,籍貫,住址,父母等內容。

    如果關氏仔細看過賣身契。應該就不會捅這麼大簍子。

    關氏卻急聲道:“我當然看了。那些身契上沒有寫賣身的價碼,要不然,我真不敢的。”

    杜恒霜神色略變。手裡把玩著一把墨玉鎮紙,良久放下鎮紙,道:“除了發還她們的契紙,你還做了什麼?可去官府下檔子?”

    賣身為奴的人除籍的時候,除了主家發還賣身契。還要主家去官府消檔子,將自己的名姓從奴籍移到良籍這一檔。才算是真正除籍。

    不然不作數的,隨時可以被當逃奴論處。

    大齊的逃奴法,和大周一樣嚴苛,很少有人願意做逃奴。

    關氏窒了窒,低頭垂手站在杜恒霜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記得了。似乎是吩咐過外院的蕭義大管事去官府下檔子。”她是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哦,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回頭問問蕭大總管。”杜恒霜笑著站起來送客。

    關氏沒有從杜恒霜這裡得到准話,又聽見蕭士及在簾子外面咳嗽了好幾次,知道他是不耐煩了,忙說了兩句“家宴開始了,請大爺和大少奶奶都去”,就告辭離去。

    蕭士及走進來問道:“有什麼事?鬼鬼祟祟的。”

    杜恒霜也不瞞他,將這件事說了一遍。

    蕭士及哼了一聲,袖著手坐到杜恒霜身邊,“自作聰明的蠢材。蕭義給我說起過了,我讓他把那些人送到莊子上暫住。我花了大價錢尋來的針線上人,她問都不問一聲就自作主張開發了,也不知道是當這裡真的是她的家呢,還是當我是個傻子好糊弄。”

    杜恒霜不好接話,推著他道:“這些家裡的事,你以後別管了,就交給我。不然你一個大伯哥,還要跟她纏夾不清不成?”

    蕭士及“嗯”了一聲,苦笑道:“你道我想管啊?這不是沒法子嘛。以後就好了,我把這個家,就交給娘子你了。——連我都是你的,你想怎樣都行……”說著就不規矩起來,一雙手攏上杜恒霜的纖腰,“……這小腰細的,我一隻手就能弄折了。”

    杜恒霜啪的一聲將他的手推開,“該去家宴了,你還羯羯嗷嗷的。等下遲了,娘不會說你,卻不會對我有好臉色。”

    蕭士及笑著起身,“怎麼會呢?是我耽誤了娘子的功夫,我會跟娘說清楚的。”言罷帶著她一起去往中堂。

    中堂的院子裡,一連十多個黃澄澄的楠木貼金花鳥宮燈高掛在院牆四圍,照的中堂院子亮如白晝。

    中堂裡面,兒臂粗的通明牛油巨燭映著朱紅色喜鵲登枝紫檀槅子,莊雅肅穆。

    他們倆進來的時候,蕭家別的人都到齊了。

    龍香葉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地站起來,“大少奶奶可算是來了。再不來我老婆子都要餓死了。”

    當著蕭家所有人的面,杜恒霜沒料到龍香葉還真說了,臉一下子就紅了,忙快步低頭上來行禮道歉。

    蕭士及抿了抿唇,跟在杜恒霜後面給龍香葉行禮,笑著道:“娘這是在怪兒子了?”

    龍香葉嗐了一聲,對蕭士及招了招手,“你事務繁忙,娘是盡知的,怎會怪你?”言下之意,就是他們來遲了,一定是杜恒霜的錯,是她扯後腿了。

    蕭士及上前一步,扶著龍香葉坐下,陪笑道:“今兒是兒子有事耽擱了,霜兒為了等我,才遲了一步的。”

    龍香葉點點頭,“正是呢。娶個兒媳婦回來,只要伺候好我兒子就行了,我這老婆子面前怠慢一點,我不會怪你。”

    大齊人娶妻,都號稱首先是為了侍奉父母長輩,然後才是傳宗接代。

    龍香葉明明就在說杜恒霜眼裡只有她男人,沒有父母,是為大不孝。

    杜恒霜只好認錯,“今日是我來遲了,請婆母責罰。”

    龍香葉不理會身邊大兒子驟然冷下來的面龐,笑著道:“當然要罰。——就罰你今天陪我吃飯,給我奉菜吧。”

    居然這樣輕鬆?

    做人媳婦,侍奉翁姑,本來就要端茶送水。婆母吃飯的時候,按理媳婦就要在旁奉菜,根本就是應有的責任,不算是責罰。

    杜恒霜又驚又喜,覺得龍香葉也不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嘛,笑著對蕭士及眼眸輕閃,就對龍香葉道:“娘這是偏著我了。”說著走上前來,對蕭士及道:“我來侍奉娘吧。”

    蕭士及頓了頓,還是點點頭,走到自己和杜恒霜的條案前孤零零地坐下。

    龍香葉滿臉笑容,對屋裡的人道:“今兒人齊全,我的兩個兒子都娶了妻,以後你們要夫婦一體,勤儉持家,不可妄生事端,吵得家反宅亂的。”說完又對蕭士及和蕭泰及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們兄弟倆要好好扶持,方是興旺之家。”

    蕭士及和蕭泰及齊聲應喏。

    龍香葉先舉筷子,大家才吃起來。

    杜恒霜躬腰站在一旁給龍香葉奉菜。

    平日裡這活兒都是龍香葉的大丫鬟梅香做的。

    今日杜恒霜站了梅香的位置,梅香只好躲到中堂一側的梢間裡去了。

    “這個光明蝦炙是婆母愛吃的,看這火候還不錯。”杜恒霜一理一理給龍香葉奉菜。

    龍香葉今日吃的挑剔,每樣菜吃兩口就不要了,還要杜恒霜把她吃剩下的菜當場吃掉,美其名曰是“賞”給她的。

    大戶人家長輩給小輩賜飯賞菜本是常事,但很少有把自己真正吃過的剩菜給小輩的。

    杜恒霜一向不吃別人吃剩的東西,況且龍香葉愛吃的菜,都是她平日裡不吃的,可是長者賜,不可辭,只好捏著鼻子往下嚥。

    輪到最後一道通花軟牛腸,杜恒霜實在吃不下了。她躬腰站在龍香葉身邊,被那股濃厚的羊油的膻味噁心得腹內翻湧,今日又吃了不少她平日裡不吃的大油大肉,一時掌不住,胃裡翻騰,張口就吐,恰好從上到下,一股酸臭的穢物吐了龍香葉一頭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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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0 12:12 PM

第一百零八章 還擊

    龍香葉正眯眯地笑,滿桌上挑著合適的菜肴,要再給杜恒霜吃。

    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在席上彌漫開來。

    龍香葉被頭上突然滴滴答答流下來的穢物唬得站了起來,再抬眼一看,居然是杜恒霜吐在自己頭上,二話不說,揚手就是一個嘴巴子,對著正那手帕子捂嘴的杜恒霜扇了過去。

    杜恒霜剛剛實在是沒忍住,才吐在龍香葉頭上。她也知道,雖然自己不是有意的,可是吐在長輩頭上,確實不象話,本想趕緊跪下道歉,然後親自扶龍香葉進去梳洗。可是龍香葉不容分說,一個巴掌扇過來,徹底冷了杜恒霜的心。

    她低低地唔了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嘴角流出一縷鮮血,雙目緊閉倒在地上。

    歐養娘和知畫是站得離杜恒霜最近的。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和迅速,知畫來不及和歐養娘交換眼色,馬上跪了下來,膝行到龍香葉身邊,號啕大哭,“求求老夫人,饒了我們少奶奶一命吧。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們不敢有怨言,求您大發慈悲,不要再挫磨我們少奶奶了。她身子剛好,經不起老夫人的巴掌。若是老夫人要出氣,就打奴婢吧!”說著,在地上磕頭,磕得怦怦響。

    歐養娘抿了抿唇,快步趕上來,要扶起杜恒霜。

    誰知蕭士及比她更快,已經飛身來到跟前,半跪下來,托住杜恒霜的身子,在她鼻子下麵探了探。

    還好,雖然氣若遊絲,但是好歹還是有一口氣吊著。

    “來人,去請諸郎中!——要快!”最後“要快”兩個字。蕭士及是吼出來的。聲若炸雷,聽得中堂上眾人耳畔響起嗡嗡的回聲。

    龍香葉這時候已經被滿頭的穢物淋得睜不開眼,又聽見蕭士及氣急敗壞的聲音,以為是要給自己請郎中,忙伸著胳膊道:“及兒!及兒,你快過來,為娘看不見了。”

    又想到今兒剛上身的衣衫,心裡更是又氣又急,咬著後槽牙惡狠狠地道:“真是反了天了。及兒,你媳婦這樣對你娘,你不好好教訓她,以後別叫我是你娘!”

    今日是杜恒霜嫁進來的第一次家宴,龍香葉本來貿足了勁兒。要跟杜恒霜爭一爭臉面,特意挑了金棕色夾纈花廣綾羅裙,沉香色仙鶴紋織金蜀錦半臂。這兩樣衣衫的料子,都是當年毅郡王賞給蕭士及的內造衣料。品質當然是千好萬好,當然有一樣不好,就是不能下水洗,一洗。光澤和柔韌度就沒有了。所以這些料子做得衣衫,一般只能穿一兩次,就或者送人,或者放箱籠裡收起來了。

    她被杜恒霜吐得滿頭滿臉都是。身上也滴滴答答到處都是噁心的穢物,不用說,她這身衣衫算是毀了,她心疼得肝都顫了。心裡不由得對方嫵娘更氣,嘀嘀咕咕道:“賤人養的女兒果然也是小賤人……”

    龍香葉的丫鬟婆子從梢間一擁而出。擠到龍香葉身邊,給她擦頭的擦頭,擦臉的擦臉,大丫鬟梅香更是抖著聲音勸道:“老夫人,我們回院子換身衣衫吧。”

    擦乾淨了臉上的穢物,龍香葉的眼睛才睜開,卻看見自己的兒子抱著杜恒霜,半跪在自己跟前不遠的地方。

    而杜恒霜一臉慘白,嘴角還有血色,軟軟地倒在他懷裡。

    難道自己那一巴掌把她打暈了?

    龍香葉縮了縮脖子,馬上明白過來剛才蕭士及要人去請諸素素的話,不是為她,而是為他媳婦,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兒,不過看杜恒霜被她打得氣息奄奄,心頭又有些害怕,只好瞪了瞪眼,扶著丫鬟的手,繞過杜恒霜和蕭士及,就要回自己院子換洗。

    杜恒霜睜開眼睛。

    龍香葉罵罵咧咧的話,她都聽見了,剛才她也是一時著急,又被龍香葉一巴掌打得氣短神虛,氣急攻心才暈過去,不過很快就醒了過來。她一暈,沒想到居然讓龍香葉得寸進尺,罵起自己娘親來了。

    杜恒霜心灰了大半,掙扎著從蕭士及懷裡站起來,定定地看著剛剛走過她身邊的龍香葉,她顫抖著聲音道:“婆母,我做了錯事,您可以罵我,但是別罵我娘。”

    龍香葉的腳步頓了頓,滿臉含笑地轉過頭,輕蔑地道:“我什麼時候罵你娘了?”眼珠往席上一溜,“你們有誰聽見我罵她娘了?——我說賤人的女兒是小賤人,這話跟她娘有關係嗎?”說完哈哈大笑,心頭十分暢快,“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人,非要哭著喊著說自己的娘是賤人……”

    杜恒霜何曾受過這種氣,她再有度量,再能忍耐,此時也覺得忍到了盡頭,她沉住氣,右手捂在胸口,望著坐在龍香葉身旁的蕭嫣然含笑道:“既然不是說我和我娘,那就是說嫣然妹妹和她娘親了。——婆母,嫣然妹妹可是個好姑娘,當不得‘小賤人’三個字。您也消消氣,別罵自個兒罵得那麼狠,我這個外人聽了都心疼。”

    龍香葉是蕭嫣然的娘親,也當得起“賤人的女兒是小賤人”這個身份。

    龍香葉本就沒有方嫵娘口齒伶俐,方嫵娘又是個得理不讓人的,經常把龍香葉擠兌得想吐血。

    如今杜恒霜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幾句話就把龍香葉繞進去了。

    龍香葉看著杜恒霜神似方嫵娘的絕色面龐,十幾年的恨意一下子湧上心頭,恨恨地道:“你別胡攪蠻纏,這件事關嫣兒什麼事?”

    杜恒霜冷笑回頭,看著席上愣愣的眾人道:“既然說的不是我和我娘,也不是婆母和小姑,那就是說的二弟妹和她娘親?又或者說的是金姨媽和陳表妹?——婆母,您倒是說句話,這‘賤人養的女兒也是小賤人’這句話,到底說的誰吧。”

    龍香葉恨不得把這句話當成鞭子,徑直甩到杜恒霜臉上,沖她大叫“就是你那個賤人娘”才好。

    可是大兒子蕭士及在一旁的眼神越來越陰冷。她也有些害怕。惹惱了這個大兒子,她還真怕他就對他們撒手不管,任由他媳婦挫磨他們母子三人了,忍不住哭起來,哽咽著道:“可憐我一輩子沒養個好兒子,看著他娘受辱,也不幫襯幫襯。——我還活著做什麼?我要去祠堂哭老爺去……”說著大哭著往中堂外面走去。

    關氏心裡一動,知道這是個討好龍香葉的好機會,趁龍香葉走過自己身邊。忙站起來,顧不得龍香葉一身酸臭,扶著她的胳膊道:“娘,媳婦不孝,讓娘受委屈了。”說著又朝杜恒霜那邊看了一眼。故意大聲道,“有些人就不要故意胡攪蠻纏了。誰是小賤人,誰是賤人的女兒,這席上誰不知道?別裝沒事人一樣,把屎帽子往別人頭上扣……”

    杜恒霜揚了揚眉。龍香葉打了她,她不能還手,因為對方是長輩。

    而關氏不過是二房的媳婦。既不尊,又不長,憑什麼也能侮辱自己的娘親?

    杜恒霜沉下臉,輕叱道:“二少奶奶不敬長輩。給我掌嘴!”

    席上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並不敢上前動手。

    知畫見狀,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走到關氏身邊,揚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打過去。

    關氏捂著臉尖叫一聲。怒道:“真是反了!一個下人胚子也敢打主子!——來人,給我把這個敢以下犯上的小賤人拖出去打死!”

    關氏平日裡當家,中堂之上的下人肯定都聽她的。不過昨日蕭士及整治了幾個“不敬大房”的婆子,今日又是大少奶奶杜恒霜下令打的,于情於理,知畫都不算是“以下犯上”。

    中堂上的婆子丫鬟都低了頭,恨不得找個洞趕緊鑽進去,不要被這大房二房鬥法殃及池魚才好。

    “夠了!”蕭士及額頭的青筋直跳,滿臉陰沉的可怕,渾身怒氣勃發,可是看著龍香葉梗著脖子,一身狼狽的樣子,又無話可說,手裡的拳頭松了又緊,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垂在身旁,“娘,您回去收拾收拾吧。”

    龍香葉也十分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酸臭,輕哼一聲,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一徑去了。

    龍香葉和杜恒霜之間的事,杜恒霜吃了虧,蕭士及無可奈何。龍香葉辱及杜恒霜的娘親,杜恒霜剛才還擊,他也無話可說,只好硬著頭皮和稀泥,將一腔怒氣都發作到二房頭上,對蕭泰及怒道:“二弟,你媳婦剛才出言不遜,你要多管教管教。”

    蕭泰及從席上站起來,對蕭士及長揖在地,慢條斯理地道:“大哥、大嫂,今兒是關氏犯舌,你們別氣,我幫你們教訓她。”說著,回手一個大耳光,打得關氏往後幾個趔趄,撞到身後的長幾邊上,後腰狠狠地磕了一下,才摔倒在地上,成了滾地葫蘆,連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這一巴掌著實硬氣,徑直把關氏打得暈了過去。

    陳月嬌在心裡暗罵關氏不長眼睛,帶累自己,卻又不能在這時候不管她,忙從席上下來,和金姨媽一起,將關氏從地上扶著坐起來。

    金姨媽在關氏人中上狠掐,才把她掐醒。

    關氏臉上剛才一邊被知畫打過,掛著五個紅紅的手指印,另一邊卻是被蕭泰及打過,腫的不是一般的高。

    “姨媽您要給我做主啊……”關氏抱著金姨媽的脖子哭得哽咽難言。

    陳月嬌擰著眉頭,恨不得徑直把關氏拎回房去,別讓她在這裡丟人現眼。

    目光從關氏顫抖的雙肩移過,陳月嬌一邊想著說辭,一邊跟著想把關氏扶起來。

    關氏側了側身子,突然捂著肚子道:“不好,肚子墜得慌……”

    一股鮮血從她剛才坐的地方流了出來,在淡色木板鋪就的地面上,分外顯眼。

    陳月嬌陡然明白過來,心頭大喜,忙裝作害怕的樣子道:“表姐流血了……”拿手指著那攤血尖聲驚叫。

    中堂上所有人都看見了關氏屁股後頭的鮮血印子。

    杜恒霜眸光微沉,看了屋裡的下人一眼,問道:“誰去請郎中了?”

    一個婆子低頭過來,“回大少奶奶的話,王喜家的已經去了。”

    “去搬個藤屜子春凳過來,把二弟妹放上去。抬回她屋裡。等會兒諸郎中來了,先讓她去二弟妹房裡。”杜恒霜吩咐完,也不看蕭士及,自己帶著知畫和歐養娘往外走。

    蕭泰及看見妻子身下的血,一時也慌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拉著蕭士及的手道:“大哥,是你讓我打她的……”

    蕭士及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蕭泰及手裡抽出來,淡淡地道:“我讓你管教你媳婦。沒有叫你打你媳婦。你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收場吧。”說著,也追著杜恒霜而去。

    說話間,兩個婆子已經抬了藤屜子春凳過來,將關氏放了上去。抬回她和蕭泰及的院子去了。

    少頃諸素素趕到,先去了二房的院子。

    關氏身下的血越流越多,等諸素素趕到的時候,她已經疼得滿身冒冷汗。

    “怎麼會這樣?”諸素素皺著眉頭給關氏把脈,“你有多長時間沒有換洗了?有身孕了都不知道?”

    關氏和蕭泰及一聽都愣了。他們都是頭婚,年歲又輕,關氏進門才兩月。完全沒有想過這種事。

    “什麼?我有孩子了?”關氏大驚,拽著諸素素袖子哀求,“諸郎中,您可要看仔細了。”

    諸素素沒好氣地掙脫自己的袖子。提了筆給她開方子,“已經沒了。你們還年輕,也沒有大礙,養好身子。再懷一個就是了。”又訓斥她:“有身孕了也不知道保養,下次還這樣。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

    關氏眼看自己一個嫡長子就沒了,氣得渾身亂顫,沖蕭泰及大吼道:“你做得好事?!連兒子都不放過,你好狠心啊……”

    蕭泰及也是萬分後悔。早知道關氏有了身孕,他就不打那一巴掌了。為了討好大哥,他還下了十分的力。

    陳月嬌在旁滿臉惋惜,低低地歎氣,搖頭道:“唉,大少奶奶也是太咄咄逼人了。若不是她命人打表姐,表姐的胎也不會……”

    一句話提醒了關氏和蕭泰及。

    關氏咬牙切齒,從床上掀開被子,“我要去找娘。——這種毒婦,休了她才好!”

    蕭泰及心裡一動,跟著扶起她,垂淚道:“別的我也不爭,可是這一次,是為了我們蕭家的子嗣,一定要求娘做主。”

    諸素素聽見跟杜恒霜有關,眼珠子轉了轉,笑嘻嘻地問道:“這話我聽不明白,怎麼會跟大少奶奶有關?”

    陳月嬌飛快地覷了諸素素一眼。

    這一世,確實有許多事跟上一世不一樣了。

    比如這個諸素素,她就完全不記得,上一世蕭家常來常往的門客裡面,有諸素素這個人。

    陳月嬌想了想,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怯生生地提醒關氏和蕭泰及,“這是蕭家的家事,表姐和表姐夫還是給大少奶奶留些臉面吧。”

    諸素素是慣會說這些架橋撥火的話的,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見自己的臺詞居然還能被別人搶了,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啪地一聲將自己的藥箱大力闔上,對著陳月嬌冷笑道:“看你個子不高,心眼兒倒是不小。既然是蕭家的家事,要你在旁邊摻和?是你郎中,還是我是郎中?外人,誰是外人?大家都是外人,就你是內人。可惜你生得太矮,你蹦得再高也只能踢中別人的膝蓋。——我勸你省省吧,再在旁邊煽風點火,我回了大爺,將你們母女倆趕出去。你吃大房的,喝大房的,還在這裡算計人家。誰有你這種親戚,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說完背起藥箱,對著瞠目結舌的蕭泰及和關氏一拱手,“別說我沒關照你,你剛剛小產,這時候出去再大鬧一場,身心俱疲,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要孩子了!”

    關氏嚇了一跳,忙又坐回床上,拽著諸素素衣衫不讓她走,哀求道:“諸郎中,諸郎中,求求你幫幫我!”

    諸素素雖然心窄嘴賤,但是作為醫生的基本職業道德還是有的。至少她行醫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用醫術害過人,而且她也知道這個時代,女人的生育能力有多重要。她作為女郎中,平日裡看女科和婦人產育科最多,對這方面也有些心得體會。

    見關氏不再急著去龍香葉跟前大鬧,諸素素才點頭坐在她床邊,正色問道:“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好斟酌給你開方子養身。”說完看了眼神閃爍的陳月嬌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要老老實實跟我說,一個字都不能撒謊。你要撒謊,就是拿你自己的生育做筏子,以後沒得子嗣,就不要怪別人,怪你自己信錯了人。”

    陳月嬌忡然變色,忙後退兩步,往門邊蹭過去,想趁熱打鐵,去龍香葉那邊給杜恒霜上點兒眼藥。

    這邊關氏被諸素素嚇到了,老老實實說起事情的始末。

    諸素素一邊聽,一邊盯著門邊的動靜,正好看見陳月嬌在對蕭泰及擠眉弄眼的使眼色。

    諸素素噗哧一聲笑道:“喲,你們表姐夫和表小姨子眉來眼去地做什麼啊?”

    關氏別過頭,正好看見陳月嬌在對蕭泰及眨眼,而蕭泰及在會意點頭,心頭疑雲大起,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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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0 12:13 PM

第一百零九章 投桃

    陳月嬌暗恨諸素素胡說八道,卻也知道這個女人得罪不起,忙陪笑著又走進來,對關氏體貼地解釋道:“表姐,我是想去老夫人那裡報個信。出了這麼大事,不能把老夫人瞞在鼓裡。表姐當然要聽諸郎中的話,好好將養身體,給表姐夫再生個大胖小子。表姐夫也要照料表姐。咱們這一房都走不開身,可不就得我親自去走一趟,免得讓別人搶了先,在老夫人那裡顛倒黑白,倒打一耙的好。”

    關氏又覺得陳月嬌說得有理,不知不覺把一雙眼睛移到蕭泰及身上。

    蕭泰及比杜恒霜還要小半歲,到年底才滿十五,雖然生得和蕭士及一樣容顏俊逸,但少年人還未長成,身子到底單薄一些。站在關氏床前,半邊臉都隱藏在床帳的陰影裡面,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

    “表妹說得有理。”蕭泰及出聲道,“不如讓她去老夫人那裡報個信吧。咱們新婚不久,你就懷了身孕,確實是好事,只是怨我,一時腦子發熱,聽了別人的挑唆,無故打了一巴掌,才……”說完歎了一口氣,垂下頭。

    諸素素笑著咳嗽兩聲,抓住陳月嬌話裡的漏洞,輕描淡寫地道:“陳小娘子是二少奶奶的表妹,也是二房的人。既然你們這一房人都走不開身,我就勉為其難,去老夫人那裡幫你們說一聲吧。我是郎中,老夫人不聽別人的,也會聽我的。——你們放心,一定原原本本,不添油加醋告訴老夫人知曉。”

    陳月嬌眨了眨眼,長睫連閃,映得一雙眸子如繁星般璀璨。雖然才十二歲,已經清麗無雙。靈秀動人。

    蕭泰及微微一笑,對陳月嬌道:“你來照顧你表姐,我跟諸郎中一起去,也好說得清楚明白。”

    既然蕭泰及都發了話,陳月嬌沒辦法,只好應了,拿著諸素素開的藥方,先命婆子去抓藥,然後自己把關氏的大丫鬟叫過來。讓她去廚房給關氏要些補身子的湯水過來。

    蕭泰及就跟諸素素一起去龍香葉住的正院。

    一路上,蕭泰及幾次問諸素素,到底是不是他一巴掌把孩子打下來了。雖然極力鎮定,諸素素也看得出來他神色中少許的怔忡和後悔。

    “原因都有吧。還是到了老夫人那裡再說。”諸素素說著,在羊腸石子甬路上拐了個彎。來到龍香葉住的正院。

    這是蕭家大宅裡面最大的院子,一進垂花門,就看見院牆邊上的抄手遊廊掛著一溜荷葉細絹宮燈,盈盈的燈光恰到好處,能照見路,又不過份刺眼。

    正中是穿堂,立著一個一人高紅木透雕富貴滿堂夾纈大插屏。轉過插屏。是一明兩暗三間小廊廳,本來是給管事婆子和外院管事等候回話用的。

    小廊廳後頭就是高大氣派帶卷棚的五間上房,兩側還有穿山遊廊相連的東西廂房,各有三間。遊廊裡隔幾步就掛著一個雕金鑲玉的鳥籠。籠子的鳥都將頭埋在翅膀裡,不遠處荷葉宮燈的光線已經照不到這邊。深藍色的夜幕裡,它們已經睡著了,偶爾發出嘰咕的聲音。給這夜色更添幾分靜謐。

    這裡的房屋皆高大闊朗,用青黑磚壘頂。粉白牆面,紫檀木透雕的卷雲紋槅子,蒙著一層細密的霞影紗。

    諸素素知道,這個院子,本來是蕭家主母住的地方,按理杜恒霜進了門,龍香葉就該搬出去了。不過看龍香葉的作態,以後還有的饑荒打。

    上房門口湘妃軟絲竹簾委地,一股淡淡的佳楠香味從屋裡傳出來,飄散在八月盛夏的夜空裡。

    諸素素嗅了嗅,對蕭泰及笑道:“蕭大哥越發能幹了,連上好的佳楠香都能給伯母弄來,這份孝心實屬難得。”

    蕭泰及忙點頭道:“我大哥當然是孝順的。”說完沒有再說別的。

    諸素素抿嘴一笑,跟蕭泰及來到龍香葉的上房門口。

    門口站著的兩個小丫鬟早看見他們進了院子,已經進去通傳了。

    龍香葉正在自己的浴房裡洗頭沐浴,還特意讓下人去尋柚子葉煮水,給她淨身,要洗掉一身的晦氣。

    諸素素和蕭泰及進來沒多會兒,龍香葉就收拾好出來了。

    剛剛沐浴過,換了衣裳,一身的清爽,就連一頭黑釉一樣的頭髮也擦的乾乾淨淨。

    先前在中堂發生的事情,關氏已經一五一百零,跟諸素素說得清清楚楚。

    諸素素自然知道杜恒霜吐了龍香葉一頭一臉,心裡對這個綿裡藏針的古代女子倒也佩服。

    “老夫人今兒可好?”諸素素先站起來給龍香葉行了一禮。

    龍香葉耷拉下臉,扶著大丫鬟梅香的手坐下,皮笑肉不笑地道:“託福,還沒被人氣死。”

    諸素素捂著嘴輕笑,“老夫人真會說笑。”笑完放下手,不等蕭泰及開口,就搶先道:“老夫人,我今日來,是跟您說件事兒。”

    龍香葉嗤笑一聲,滿心以為是來說杜恒霜的傷勢。——以為杜恒霜是要裝病麼?那是她龍香葉玩剩下的。想在班門前弄斧,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我知道她病了,就在屋裡將養著唄。——我那一巴掌,倒是要打出個病西施了。”龍香葉端起茶盅笑啜一口茶,又命下人給她端一盤點心過來。今兒在席間她只顧著為難杜恒霜,自己倒是沒吃多少,現下洗洗涮涮,她倒是餓了。

    諸素素愣了愣,才明白龍香葉說得是杜恒霜,忙道:“伯母誤會了,我還沒去大少奶奶那邊。”

    “哦?諸郎中居然還記著我這個老婆子?先來看我來了?”龍香葉有些驚喜,忍不住又問道:“是老大讓你先來看我的?”

    饒是諸素素能說會道,也被難了一下,尋思龍香葉被杜恒霜吐了一頭一臉,肯定忙梳洗,中堂上後來發生的事情。她壓根兒都不知道,又佩服蕭士及三兩下就把蕭家後院整肅了,等閒話還沒那麼快傳到龍鬚香葉耳邊。自己剛才壓著陳月嬌不許她過來饒舌,倒是作對了,心裡得意,想著一會兒要去杜恒霜和蕭士及那裡說話,就長話短說,對龍香葉笑道:“老夫人說哪裡話。老夫人在素素心裡,永遠是排在最前面的。——我今兒來。是跟老夫人說二少奶奶的事。”

    “她又怎麼啦?”聽說是關芸蓮,龍香葉皺了皺眉頭。

    金姨媽在裡屋聽見,忙抱著龍香葉換下來的髒衣裳出來,對龍香葉笑著道:“老夫人,這些衣裳弄髒了。洗一水就沒用了,請老夫人示下,到底要怎麼著。”

    龍香葉看見這套被毀掉的衣裳,就氣不打一處來,拍著桌子道:“這樣不孝的媳婦,娶來作甚?!——竟是要活生生把我氣死才甘休!”

    諸素素聽了,暗道你要是能早些翹辮子。大家也少些口舌是非,只可惜越是天天喊死的人越是死不了,撇了撇嘴,緊著添油加醋道:“老夫人真是不容易啊。大兒媳不順心。二兒媳又不爭氣。——她剛剛小產了。”

    “誰?誰小產了?”龍香葉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想著若是杜恒霜小產,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把她休棄了。方嫵娘八輩子的臉都要丟盡了。

    諸素素笑容可鞠地道:“是您的寶貝二兒媳關氏。”

    “啊?!怎麼回事?好好的我們家芸蓮怎會小產?”金姨媽一聽,魂飛魄散。抖得衣裳都抱不住了。

    龍香葉窒了窒,將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也趕忙問道:“怎會是芸蓮那孩子?”

    諸素素攤了攤手,“當然是二少奶奶了,怎麼會是大少奶奶呢?她才進門三天,怎會有孕?——二少奶奶進門兩個多月,倒是正是時候。只可惜自己不注意,今兒在中堂又被二爺打了一巴掌,就小產了。”

    “什麼?!”龍香葉提高聲調,轉頭看向蕭泰及,“好好的,你打你媳婦做什麼?你媳婦哪裡不好了,你要這樣挫磨她?”

    蕭泰及滿面羞慚地給龍香葉跪了下來,“是大哥讓我管教她的。我就……”頭壓得低低的,看得龍香葉又心疼起來,一伸手把他拉了起來,“好了,別怪罪自己……”

    蕭泰及接著又道:“其實也不怪大哥,是大嫂先命她的貼身丫鬟掌芸蓮的嘴。我擔心大哥被大嫂埋怨,才親自上前打了芸蓮一個耳光,誰知她已經有了身孕。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這等小事就動手……”

    龍香葉聽見蕭泰及的話,才明白了始末,覺得杜恒霜命人打關芸蓮,就是做給自己看的,因為自己扇了她一耳光,她不好還手,就把氣撒在別人頭上,一時氣得瑟瑟發抖,拍著桌子大叫,“真是反了!真是個喪門星,剛進門就帶累我們蕭家子孫折了一個,以後再讓這個毒婦在家裡,不知道還要禍害多少蕭家子孫,給我把老大叫過來,我要他開祠堂休妻!”

    諸素素瞠目結舌,沒想到龍香葉比她想的還要能折騰,忙上前給龍香葉順氣,安慰她道:“老夫人消消氣,消消氣。這事兒其實跟大少奶奶沒關係。她的丫鬟能有多少力,就能把胎兒打下來?——其實不瞞老夫人,這個孩子,就算沒有這些變故,也是懷不住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勉強留下來,生個不齊全的孩子,以後父母操心一輩子,還不如不生。”

    “你胡說!若不是他們一個二個打我家芸蓮,這孩子怎會懷不住?!——請老夫人給我家芸蓮做主,可憐她剛進門,就掉了頭胎,以後還不知懷不懷得上!”金姨媽哭著撲過來,向龍香葉求情。

    諸素素只好化繁就簡,將後世優生優育的話學了一遍,“老夫人,您聽我說。說實話,這事兒吧,最大的責任,其實在您身上。”

    龍香葉本來還在安慰金姨媽,一聽諸素素說是她的錯,立刻炸了鍋,將金姨媽一把推開,沖到諸素素跟前大聲道:“諸郎中,紅口白牙說瞎話,小心下拔舌地獄!”

    諸素素指著蕭泰及道:“老夫人,您自己看,二爺還不到十五,臉色發青,身體瘦弱。說句不好聽的話,他自己身子還沒長全,還是個孩子呢,您就讓他成了親。不僅成了親,房裡還三個四個如狼似虎的通房,夜夜不落空。像他這樣,精水稀薄,怎麼可能讓女人懷上健康正常的孩子?”

    龍香葉和金姨媽一起被諸素素的話臊得滿臉通紅,都掩袖擋著臉啐道:“諸郎中越發沒成算,這些話也好當著我們的面說。”

    她們倆是寡婦,蕭泰及是龍香葉的兒子,金姨媽的外甥女婿。當著她們的面討論蕭泰及的精水品質問題,就算蕭泰及是個花叢中的老手,也不禁臉紅。可是諸素素說得煞有其事,他也有些擔心她說的是真的。

    確實,蕭泰及十二歲就開葷了,房裡有了女人。到現在快十五了,除了關芸蓮剛剛流產的孩子,他還沒有女人有過身孕。

    如果真像諸素素所說,自己開葷太早,以後會影響子嗣的品質,那可虧大發了。——沒有後代,爭再多的銀子回來有什麼用呢?

    “諸郎中,你說得可是真的?你可敢發誓?”蕭泰及有些著急地追問道。

    龍香葉放下袖子,眨了眨眼,恍惚想起遙遠的前世,似乎有這種說法。——受精卵的品質,跟精子的品質確實關係重大,一時有些訕訕地,慢慢坐了回去,垂頭想心事。

    諸素素見把這些人鎮住了,暗暗好笑。她的話,對於蕭泰及的情況,是半分不假。再說關芸蓮的胎,才不過剛剛上身,按照後世的說法,屬於早早孕丟失。一般是在胎兒先天不正常情況下造成的自然選擇,跟外界的打擊關係不大,當然也是絕對有關係的。不過現下蕭家這種情況,就算有關係她也要給扯得沒關係,不然杜恒霜的麻煩大了。

    而諸素素知道,要蕭士及休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樂得先給杜恒霜賣一個好,也是為了讓蕭士及更盡心給她家那個傻子尋份好差事。

    投桃報李,她諸素素一向是恩怨分明的。

    “老夫人記住了,想要蕭家後代昌盛,就不要給自己的兒子塞太多的女人。女人太多,分薄了精水的品質,就算能生兒子,也都是病秧子、敗家子兒。”諸素素輕飄飄說一句,便拱了拱手,“我去看看大少奶奶的傷勢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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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0 12:16 PM

第一百一十章 報李

    龍香葉陰著臉,看著諸素素遠去的背影,躊躇半晌,對蕭泰及伸出手,“帶我去看看你媳婦。”

    蕭泰及大喜,扶著龍香葉的胳膊,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往自己的院子裡行去。

    蕭嫣然帶著丫鬟婆子過來給龍香葉請安,在院門口聽說娘去二哥的院子了,低頭想了想。

    娘向來疼二哥,連帶對二嫂也和顏悅色。這一次,大概是知道二嫂吃了虧,所以去給安慰二嫂去了。

    大嫂那邊,娘是肯定不會去的。

    這樣一來,大哥豈不寒心?大嫂豈不更加難受?

    蕭嫣然想到今日在中堂的那一幕,有些不安,對自己的丫鬟婆子吩咐道:“去大哥院子裡通傳一聲,就說我要來看看大嫂,問大哥可不可以。”

    如今蕭家上上下下,想去大房的院子,都要事先通傳,如果貿貿然闖過去,前幾天那兩個婆子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沒人再敢以身犯險,拿草棍兒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兒。

    蕭嫣然平日裡有四個大丫鬟,八個小丫鬟,還有兩個婆子,管院子裡的規矩。其他粗使的丫鬟和婆子不計在內。

    今日裡跟她出來的,是兩個大丫鬟,一個小丫鬟,還有一個管院婆子。

    聽見蕭嫣然吩咐,小丫鬟不用人催,咚咚咚咚地順著抄手遊廊,往大房的院子跑去。

    不一會兒就回來傳話,“三小姐,大爺說了,天晚了,明兒再看也行。”

    這就不是拒絕了。

    蕭嫣然拿出帕子握在手裡,帶著丫鬟婆子去看大嫂。

    諸素素已經先一步坐在杜恒霜房裡了。

    蕭士及在旁邊踱步。皺著眉頭,不時停下來看諸素素給杜恒霜的左臉上藥。

    龍香葉看上去老是病歪歪的,生得也纖弱,可是那一巴掌打過去,跟有暗勁兒似的,開始的時候沒有變化,可是等杜恒霜回到房裡,才覺得左頰火辣辣的疼,再一照鏡子。已經腫的跟得了痄腮一樣。

    諸素素一進門看見杜恒霜的臉,唬得差點跌個跟鬥,驚訝道:“不會吧?一巴掌就能打成這樣?老夫人難道練就了鐵砂掌?”

    說得屋裡的人忍不住想笑。

    杜恒霜也想笑,可是牽動左頰,到底有些不適。

    多疼倒也說不上。就是火辣辣的,當然也很沒臉。

    她左頰上的紅腫消散之前,她是不可能出得了這個院門了。

    “少奶奶這個傷,看上去跟痄腮似的,會不會是真的生病了?”歐養娘十分擔心,在旁邊搓著手團團轉。

    諸素素知道,這裡說的“痄腮”。就是中醫說的“大頭瘟”,也是後世說的流行性腮腺炎,腫個大腮幫子,疼得不能吃東西。

    “我看看。應該不是。”諸素素笑著走過來,放下藥箱,先扳著杜恒霜的臉瞧了瞧,再給她把了把脈。最後還讓她伸出舌頭,看了看舌苔。

    “不是痄腮。就是被打的。我這裡有藥膏,你貼上,每天換三次,過幾天就好了。我包你不僅紅腫全退,而且皮子更加雪白。”諸素素笑嘻嘻地道,從藥箱取出一遝自製的膏藥。她在豪門世家行走有幾年了,這種敷臉的膏藥,是最受豪門少婦們鍾愛的藥品之一,不僅見效快,而且能夠嫩膚養顏。

    杜恒霜自然愛惜容顏,忙讓知畫用火把膏藥烤了,敷在自己臉上。

    諸素素坐在旁邊指點,一邊說起了二房的事兒。

    “你們家二弟妹剛剛小產了。”諸素素的口氣,就跟“我今天多吃了一碗飯”,或者“今天下雨了”一樣自然。

    杜恒霜倒是愣住了,“小產?真的小產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捂著臉慢慢地低下頭。

    諸素素看一眼同樣錯愕的蕭士及,繼續火上澆油,“你婆母很生氣,說是你的錯,要蕭大哥把你休掉。”

    “諸素素!”蕭士及怒吼一聲,“我一向擔待你,你不要不知好歹,搬弄是非!”

    顯然不太相信諸素素的話。

    諸素素頭一次沒有搬弄是非,卻被人扣上搬弄是非的帽子,也來了氣性,冷笑道:“誰撒謊,誰是那河裡的爛王八!”

    杜恒霜扯了扯諸素素的衣襟,讓她不要再說了,轉頭對蕭士及道:“大爺,我要跟素素說幾句體己話。”

    蕭士及深深地看了杜恒霜一眼,轉身掀開簾子,走到雕花地罩外面坐下來,伸手叫來一個婆子,讓她去老夫人的院子打探一下消息。

    屋子裡,杜恒霜正色問諸素素,“素素,我婆母真的是這麼說的?”

    諸素素同情地點點頭,低聲道:“千真萬確。我一點沒誇大,反而縮小了。我要把你婆母的原話說出來,你得氣死。”

    杜恒霜倒是笑了,捂著左頰上的膏藥,只覺得那膏藥熱得發燙,燙的臉上一陣陣抽痛。可是臉上抽痛,比心裡抽痛要強。

    “我信你的話。婆母大概是恨我入骨了。”杜恒霜歎了口氣,語氣越發寂寥。

    諸素素往屋裡看了一眼。

    杜恒霜會意,揮手讓知畫和歐養娘都下去。

    等屋裡人走光了,諸素素才壓低聲音道:“你們才成親三天,就鬧成現在這個地步,你想過要怎麼做沒有?”

    杜恒霜托著左腮靠坐著長榻上的香榧木矮幾,苦笑道:“我想有什麼用?還要看大爺的。他要是沒個主意,我一個女人家,也只有回娘家了。”

    成親三天就回娘家長住,這親還有什麼意思?

    諸素素也不好越俎代庖,只是對杜恒霜低聲道:“因我是郎中,我一口咬定你二弟妹流產的胎,是因為胎兒有病,就算沒有今天的事,她也懷不住。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就算要算那一巴掌的帳,也是二爺的錯。”

    杜恒霜十分感激,對諸素素道:”為了我,讓你說白話,我真是過意不去。”

    諸素素嗐了一聲,輕輕推了杜恒霜一把,“我哪有說白話?我說的是事實。蕭家這位二爺通人事太早了,他以後的子嗣,絕對不會太容易。”

    杜恒霜倒是不好跟諸素素討論小叔子的床帷中事,訕訕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諸素素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把剛才在蕭泰及和關芸蓮的院子裡見到的事兒也說了一遍,末了囑咐杜恒霜,“小心二房的那位表小姐。那可是個人小心大的丫頭。”

    杜恒霜才到蕭家三天,對陳月嬌只見過一次,對她沒有什麼印象。不過她知道諸素素跟蕭家來往的時間長,她對蕭家的瞭解,比自己深多了,就趕著問了一句,“她才十二吧?跟我妹子差不多大。”

    諸素素嗤笑一聲,“十二怎麼啦?你可別說,甘羅十一就當宰相了。她十二歲,搶個把男人不在話下。而且你沒看見她那張臉,狐媚厴道的,現在才十二,就是美人胚子,以後長大了,還得了?”

    杜恒霜兀自不太相信,“有這麼厲害?不過是個親戚,給她訂門親事,將來嫁出去就完事了。”最主要是陳月嬌沒有犯過什麼錯,或者說,沒有露出過馬腳,龍香葉又喜歡她們母女倆,不能隨便將她們趕出去。

    “其實是二房的親戚,你大可不必收留她們。給筆銀子,打發出去自己住不行麼?反正都在一個城裡,她們過來串門也方便,犯得著一定要住在一起?”諸素素是習慣小家庭一家一戶過日子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她一向是敬謝不敏。當年她看中蕭士及,除了他生得好看以外,就是看中他家庭成員簡單。

    當然,後來龍香葉這個寡母,生生把諸素素嚇退了。——有那樣一個媽,蕭士及再好她也不想嫁。

    杜恒霜皺眉,牽動了左頰的傷痛,咧了咧嘴,“如果她們真的調三窩四,挑撥大爺和二爺的兄弟之情,當然是不會留的,一定要趕出去。不過現在還早,我才剛嫁過來,對家裡的情形兩眼一抹黑,暫時動不得她們。”說著又苦笑,“現如今二弟妹又小產,我這罪名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去掉呢。”

    外屋裡,出去探信的婆子回來,對蕭士及一五一百零說了從正房院子打探回來的消息。

    居然跟諸素素說得一樣,而且原話要更加不堪。

    蕭士及愕然許久,才重重地坐回交椅上,痛苦地撐著頭,揮手讓那婆子下去。

    又過一會兒,蕭嫣然帶著丫鬟婆子過來了。

    諸素素剛好收拾好藥箱要走。

    杜恒霜送她到雕花地罩的簾子旁邊,將自己隱在簾子後面,跟諸素素道別。

    蕭嫣然帶來的丫鬟婆子都被阻在外屋,知畫親自帶著她一個人來到裡屋,見杜恒霜。

    蕭嫣然對大嫂居然擺這麼大的架子有些不以為然,可是來到里間一見杜恒霜的臉,立刻明白了,忙將右手放在腰間,給杜恒霜端端正正行了一個福禮,“大嫂,我是來替我娘給大嫂陪不是的。”

    杜恒霜忙側身避開,又讓知畫將蕭嫣然扶起來,含笑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個禮我可受不起。”

    蕭嫣然漲紅了臉,絞著手指囁嚅半天,道:“那我給大嫂陪不是,行不?”

    姑嫂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面有婆子來傳話,“大爺,老夫人讓大爺過去一趟,說有話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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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00 PM

第一一一章 圖窮

   聽見龍香葉讓他過去說話,蕭士及只好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到外面的廊廡底下問道:“老夫人在哪裡?有什麼要緊的事嗎?我有公事,一會兒要出去一趟,耽擱了倒是不好。如果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就先不過去了。——到底公事要緊,娘也會明白的。”先前他派去探聽消息的婆子回來說,老夫人去二房看二少奶奶去了。

    那婆子是龍香葉身邊的心腹婆子,矜持地笑著道:“大爺,現下天晚了,有什麼公事不能放在明天做啊?老夫人在二少奶奶那裡,確實有要事,讓大爺過去說話呢。——大爺一向是最孝順的,這會子老夫人正氣不順,看著大爺肯定就氣順了。”

    蕭士及哼了一聲,沉下臉來,負著手問到那婆子臉上:“你越發沒成算了。我是大伯哥,你讓我去弟妹房裡,你安的什麼心?就算是老夫人,也不會這樣沒頭腦,一定是你這婆子瞎傳話。——來人,給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那婆子沒料到蕭士及二話不說又要動手,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主僕有別,急匆匆轉身就往院外跑。

    這婆子是老夫人身邊的紅人,在蕭家一向有臉面,蕭士及院子裡的下人也不敢做聲,睜隻眼閉隻眼放她去了。

    蕭士及站在廊廡底下,也沒有讓人追,只是冷冷一笑,對自己院子裡的下人吩咐道:“我有公事,現下要出去,你們在這裡看好院門,沒有我的吩咐,一個人都不能放進來,聽見沒有?”說完拂袖而去,離開自己的院子。順著抄手遊廊出二門,往外院去了。

    杜恒霜和蕭嫣然在屋裡聽見外面的動靜,都默然無語。等蕭士及發了一通脾氣走了,杜恒霜才打起精神,重新跟蕭嫣然閒話幾句,才抱歉道:“實在臉上疼得厲害,不能再陪妹妹嘮嗑了。”

    蕭嫣然忙起身告辭,“我省得,是我打擾了。大嫂好生將養,我明兒再來看你。”

    蕭嫣然走後。歐養娘和知畫都進來,擔心地問道:“大少奶奶,要不要給夫人傳個信?”想遣人去跟杜恒霜的娘親方嫵娘說一聲。女兒在婆家受了委屈。當然只有找娘家人撐腰了。

    杜恒霜卻搖搖頭,獨坐在燈前,孤伶伶的身影越發消瘦,“先等等吧。等大爺回來,我跟他商議過。再做論處。”

    方嫵娘教過她,夫妻兩人有事要有商有量,切不可看著彼此情分好,就做對方的主。

    結果杜恒霜一直撐著頭,坐在床邊等到三更時分,院門口來了一撥又一撥龍香葉打發過來的婆子丫鬟。知道蕭士及走了,非要將杜恒霜叫到二房的院子去。杜恒霜當然不會去,這些人都被守院門的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擋回去了。可是蕭士及還沒有回來。她實在困得受不住,只好一個人睡了。

    因心裡有事,杜恒霜一夜也沒有睡好,在小房子一樣的千工拔步床上翻來覆去跟貼燒餅一樣,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打了個盹兒。

    蕭士及一夜未歸。至辰時才從二門的垂花門進來,卻看見龍香葉的大丫鬟荷蕊站在門邊。跟守門的婆子說說笑笑。

    荷蕊看見蕭士及終於回來了,忙上前甩著帕子行禮,笑道:“大爺可回來了。老夫人知道大爺昨夜出去了,擔心得一晚上沒有睡好覺,今兒一大早就吩咐奴婢在這裡候著大爺。——大爺快隨奴婢去見老夫人吧,可把老夫人急壞了。”

    “哦,什麼事?”蕭士及不動聲色地道,後退一步,“容我回去先洗漱一番,再去見娘可好?”

    荷蕊笑道:“老夫人讓奴婢見了大爺就回去覆命。大爺不要為難奴婢。”說著又給蕭士及行一個禮。

    蕭士及低頭想了想,也罷了,橫豎今日這一關是要過的,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趕早不趕晚吧,便對守二門的婆子吩咐一聲,“遣人去我院子跟大少奶奶說一聲,就說我去見娘了,一會兒就回去。”

    那婆子應了,親自走一趟傳話。

    杜恒霜正在屋裡梳洗。昨夜沒睡好,眼底盡是青灰,不過臉上的紅腫消散許多。——諸素素的膏藥著實了得。

    聽說蕭士及一回來,就去龍香葉的院子了,杜恒霜極是失望,默默地出了半天神,就吩咐歐養娘和知畫,“養娘、知畫,別等了,收拾衣箱,讓外院備車,等大爺回來,我們就回娘家吧。”

    歐養娘和知畫心裡也很難過,可是也知道,出了這種事,大爺不聞不問,乾脆出去一晚上不回來,這蕭家實在是不能待下去了。婆媳之間出了這麼大矛盾,他這個做男人的如果不能好生排解,杜恒霜是輸定了。

    出嫁三天就回娘家長住,雖然名聲不好聽,總好過將來送命,便低聲應了,去指揮小丫鬟們收拾包裹,還有日常用的東西。

    院子裡的下人婆子都屏息凝氣,一點大聲都不敢出。

    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幾聲鳥鳴,叫得人更加心煩。

    蕭士及跟著荷蕊進了龍香葉的院子,繞過插屏和小廊廳,來到正房臺階上。

    守門的小丫鬟早高高地打起湘妃軟絲竹簾,請蕭士及進去。

    蕭士及在門口頓了頓,手裡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才跨過門檻,走進上房。

    龍香葉還在裡屋梳洗,聽見蕭士及來了,忙道:“讓他進來,我等了他一夜,這個不孝子可想到回來了。”昨兒出了這麼大事,他居然敢一走了之,還不讓人去他院子傳召杜恒霜,真是不孝至極。

    在裡屋伺候的大丫鬟梅香繞過一人多高八扇黃花梨仕女簪花圖插屏隔斷,出來給蕭士及行禮,“大爺。”

    蕭士及漠然頷首,舉步走到內室。

    龍香葉端端正正坐在靠牆擺放的碧紗櫥裡,手裡拿著一塊雪白的絹子,兩眼微紅,似乎剛哭過。

    蕭士及拱手行禮。“娘喚兒子過來,可有要事?”

    龍香葉不悅地指了面前的錦杌,“坐吧,難道沒事就不能叫你來了?”

    蕭士及忙道:“不敢,兒子晨昏定省從來沒有斷過。娘這樣說,兒子擔待不起。”只敢側著身子坐下。

    龍香葉很是滿意,拿絹子勻了勻臉,問道:“你昨夜去哪裡了?聽說你一夜沒有回房?唉,你可是新婚啊,怎麼能這樣?就算你妻子……”

    蕭士及出聲打斷龍香葉的話。“我昨晚有公事,所以臨時出去了一晚上,跟霜兒無關。”

    龍香葉垂了眼簾。眉角往上斜挑,一臉“你知我知”的樣子。

    梅香端了隔水燉的燕窩走進來,笑著道:“老夫人,到用燕食的時辰了。”

    龍香葉敲了敲碧紗櫥裡放著的小矮幾。

    梅香將小巧的燉盅放下來,打開蓋子。倒出裡面燉得嫩融融的雪白燕窩,再擱上銀匙,讓龍香葉慢用。

    龍香葉拿起銀匙,舀了一口燕窩放進嘴裡細嚼慢嚥。

    蕭士及咳嗽一聲,看了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眼。

    這些丫鬟婆子會意,都三三兩兩退了下去。

    龍香葉知道蕭士及有話說。故意不出聲,只低頭拿銀匙在小瓷碗裡細攪。

    蕭士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放軟了聲音道:“娘。以後可不可以對霜兒好一些?”

    龍香葉沒料到蕭士及居然敢給杜恒霜求情,啪地一聲將銀匙扔了,沉下臉道:“你說什麼胡話?我什麼時候對她不好了?難道還要我這個做婆婆的把她供起來不成?”

    蕭士及忙站起來,低著頭道:“娘息怒,我只是想著。就算不看在兒子份上,哪怕看在未出閣的妹妹份上。娘也應該對霜兒好一些。”

    “關我家嫣然什麼事?”龍香葉描得細細的柳葉眉挑得更高。

    蕭士及陪笑道:“娘,您有所不知,兒子昨夜出去辦差,聽人說了咱們裡坊曹家的事兒,很有些感慨。”

    “曹家?就是那個開綢緞鋪子的曹家?”龍香葉擰了眉頭,“他們家怎麼啦?”

    “曹家的老夫人是個喜怒無常的,將曹家的兩個媳婦天天不是打,就是罵,名聲很不好聽。如今曹家嫡出的小娘子年滿十五,還沒有尋到婆家,娘可知道為何?”

    龍香葉撇了撇嘴,心道曹家那個農村出來的臭婆子,怎麼能跟自己相提並論?那個婆子就知道一味蠻幹,打得媳婦鬼哭狼嚎,自己可是個中好手,外面看不出一點不妥,內裡卻是吃盡了虧。

    再說,對於霜兒那個媳婦,她不是不滿,只是她跟方嫵娘生了這麼多年的氣,不在杜恒霜身上找回場子,她這股氣不順。哪家的媳婦不是任由婆婆揉搓?——不肯被婆婆揉搓的媳婦,名聲才是臭大街了……

    “他們家本來就上不得檯面,你管他們家小娘子能不能嫁出去?”龍香葉瞪了蕭士及一眼,責怪他牛頭不對馬嘴地瞎扯。

    蕭士及在心裡歎口氣,繼續道:“就因為她娘的名聲太差,大家都說有這樣的娘,這小娘子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燈,大家都不想跟他家結親。沒奈何,他們家已經打算把這小娘子聘到外地去了。”

    “你什麼意思?”龍香葉終於聽明白了蕭士及的言外之意,板了臉道:“你是說我昨兒打了你媳婦,我的名聲就不好聽了?你妹妹就會嫁不出去?——這是什麼瞎話!你妹妹跟著我,德容言功無一不精,又柔順,又聽話,你怎能把你妹妹,跟曹家那個不守規矩的小娘子相提並論?”

    說完龍香葉又哭了起來,拿著絹子捂在嘴上,嗚嗚咽咽地道:“我真是不知道衝撞了哪一路神仙,娶進來這樣一個毒婦!我對不起蕭家的列祖列宗!我要去祠堂哭老爺去!——不僅害死我們蕭家的子嗣,帶累我的名聲,還礙著你妹妹尋不到好人家。這樣的攪家精,我實在要不起!今兒既然說到這裡,老大,我實在忍不了,你休了她吧!”

    蕭士及額頭青筋直冒,還是直挺挺跪了下去,對龍香葉道:“娘。我在佛前發過誓,這輩子只認霜兒一個人。除非我死,是不會跟她分開的。——要休妻,更是萬萬不行的。”

    “你!”龍香葉又氣又急,使勁拍了蕭士及的肩膀兩下,“你是要活活氣死為娘是不是?她一句話,就讓你二弟妹小產,這樣的女人,你還當寶貝?!”

    蕭士及硬著肩膀,受了龍香葉幾巴掌。沉聲道:“娘,二弟妹小產的事,跟霜兒沒有關係。如果娘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讓二弟管教他犯口舌的媳婦,二弟才打了二弟妹一巴掌。如今既然鑄下大錯,是我對不起蕭家的列祖列宗,娘就開祠堂把我除名吧。”居然寧願被蕭家除族,也不肯放棄杜恒霜。

    龍香葉愣愣地瞪著蕭士及半晌。才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原來我的兒子居然是個情種!”

    蕭士及跪在龍香葉面前,不卑不亢地道:“霜兒對兒子貧賤不棄,是為有義;矢志不移,是為有情。這樣有情有義的女子,我要休了她。我就是豬狗不如!——別說不配做蕭家人,就連男人都不配做!”

    龍香葉本來也估摸著蕭士及是不肯休妻的。本來就剛剛新婚,正在熱頭上。怎麼可能因這點小事就休妻,她也不過是試探一下,敲個邊鼓而已。

    如果蕭士及答應了,當然皆大歡喜。如果他不答應,她也有後手等著。

    見蕭士及這般反應。龍香葉就換了一幅臉色,一臉痛惜地拍了拍蕭士及的臉。道:“唉,我也知道,霜兒是我從小看大的,她也就是性子急躁些,要說她心眼有多壞,那倒也不見得。我只不過是怕你吃虧,才試一試你。——起來吧,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能不為你著想呢?”

    蕭士及順勢站了起來,依然在龍香葉面前的錦杌上坐下。

    龍香葉見火候到了,就亮出底牌,話鋒一轉,道:“但是你二弟的頭生子,確實是因為你們大房的關係沒了的,我心疼你,也心疼你弟弟,還有那個沒有出世就沒了的孩子。要不你們各退一步,你既然把你弟弟的嫡長子弄沒了,就補償他們一下,你看可好?”說完緊緊地盯著蕭士及,看他如何作答。

    蕭士及垂著眸,兩手撐在膝蓋上,坐在那裡,淵停嶽峙,足足比龍香葉高大半個身子,“娘想怎樣補償?”

    龍香葉臉上綻出笑容,兩手一拍,道:“這樣吧,你把咱們蕭家一半的家財給你二弟,我就不再追究了,你媳婦我也會當親生女兒一樣好好待她,你看如何?”故意把“蕭家”兩個字咬的重重的,顯示她說的是蕭家的共同財產,不是貪圖大兒子自己掙來的家產。

    蕭士及抬起眼睛,看了龍香葉一眼,居然笑著問道:“娘真的要將蕭家共同的財產分給二弟?”

    龍香葉以為蕭士及答應了,十分得意,點頭道:“當然,我向來是一碗水端平的人。”說著,就想命人去把蕭泰及叫過來。

    蕭士及抬手阻止,慢悠悠地道:“娘,您應該知道,爹留下的家產,早就沒有了吧?”

    “不會吧?你現在的那些鋪子,不都是你爹留下來的嗎?”龍香葉故作不知,企圖和稀泥。反正蕭士及和杜恒霜這一次理虧,不好好利用這一次機會,過了這村兒,可就沒有那店兒了。

    蕭士及輕笑,“娘健忘了。當年爹留下的財產都被娘敗光了,在遇到毅郡王之前,我們家過日子的銀錢,都是霜兒他們家給的。”說著蕭士及站了起來,負著手悠悠地道:“實話跟娘說,我們蕭家共有的財產,只有一遝借據。我後來自己掙了銀子,曾經要還給杜家,方嬸嬸執意不收。如今娘既然主動提起,要二弟分一半,我倒有些過意不去。——這樣吧,我是大哥,吃點虧,讓他還三成的債務就可以了,不用還一半。剩下的七成,我一個人還。”

    龍香葉氣得後槽牙咬的咯崩響,拿手指著蕭士及,恨得兩眼突了出來,一時口不擇言,將不該說的話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還跟我打馬虎眼兒。你是故意要跟我作對是不是?我警告你,你要再忤逆我,我就去衙門告你不孝!你不孝的名聲傳出去,毅郡王不會再信任你,你前途盡毀,做不成官!——你當我不知道,你是要貿足了勁兒要往上爬的人,怎會不在意名聲?!”

    蕭士及也冷了臉,往四圍看了看,見下人都躲得遠遠的,哼了一聲,重重地道:“娘,您到底知不知道,我在外頭,究竟是做什麼的?”

    “呃?”龍香葉呆了一呆,不明白蕭士及為什麼要這麼問,愣愣地道:“你不是王府的屬官嗎?六品驍騎尉?”

    蕭士及大笑一聲,然後收了笑容,舉了雙手森然道:“我在道上有個綽號,人稱‘蕭閻王’。——娘,您要數一數,八年來,我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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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01 PM

第一一二章 匕現

    雖然知道蕭士及絕對不會弒母,龍香葉還是被蕭士及的氣勢嚇倒了,猛地往碧紗櫥裡面一縮,顫抖著聲音道:“你別亂來!”聲音變得尖細刺耳,如同被人從背後捏住她的脖子,鈍刀子割雞脖子一樣難受。

    蕭士及呵呵笑著,放下手,背到身後,一本正經地道:“娘,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會亂來?娘也知道,我是費盡心機想要往上爬的人,怎麼會不顧忌自己的名聲呢?”

    “沒……沒錯,就是這個理兒……”龍香葉告訴自己肯定是這樣,可是看著蕭士及的樣兒,怎麼看怎麼覺得他有些不對勁,跟以往很有些不同,又有些後悔是不是將他逼得太狠,讓他神經失常了。

    哎喲,這可怎麼辦?

    龍香葉又有些著急,大兒子雖然不如小兒子聽話,可是這個家全靠他。若是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把杜恒霜殺了,也無濟於事,他們蕭家肯定又要敗下去了。小兒子年紀還小,還沒有長到獨當一面的地步,大兒子千萬不能出事啊……

    龍香葉有些後悔逼蕭士及太緊,打老鼠到底還是傷了玉瓶,一時忘了害怕,從碧紗櫥裡挪出來,穿上軟底綢面的繡花鞋,來到蕭士及身邊,拉著他的手道:“及哥兒,你還好吧?別嚇唬娘啊……”

    及哥兒這個稱呼,還是蕭士及小時候,龍香葉這樣叫過他。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他又一次聽到這個稱呼,可是到現在才想起來他也是她的親兒子,蕭士及心裡五味俱全,很不是個滋味兒。

    蕭士及往後退了一步,將手從龍香葉手裡抽了出來,淡淡笑道:“娘。我很好,我沒事。”說完對外面揚聲道,“找個人去外院,跟蕭義說,現在可以把人領進來了。”蕭義是蕭家外院大總管。

    龍香葉摸不著頭腦,訕訕地問道:“到底有什麼事啊?要領什麼人進來?”

    蕭士及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剛才的怔忡和傷感似乎都是龍香葉的錯覺。

    龍香葉覷著眼睛看蕭士及,琢磨這個大兒子到底在想什麼,心裡開始悔了上來。

    都怪那個關氏,好好的作耗。哭得淚人一樣,那個金姨媽又在旁邊趨奉,讓自己忘了這個大兒子一向是個有主見的人。拿捏他。從他六歲開始,自己就沒有成功過了。

    龍香葉這邊悔上來,蕭士及卻已經氣定神閑地走到對面南窗底下的紫檀木透雕荷花椅跟前,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袍子,好整以暇地坐下來。淺淺一笑,兩頰露出兩個淺渦,“娘,您可知道,我昨天晚上,都去做什麼了?”

    “你不是有公事嗎?”龍香葉心不在焉地道。又回到碧紗櫥裡坐下,心神不寧的攪了攪矮幾上的燕窩。

    那碗燕窩已經有些涼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在舌尖縈繞。味道變了許多。

    龍香葉歎息著扔了銀匙,對外面叫道:“來人,把這燕窩給我撤下去。”

    梅香低頭走進來,將燉盅和小碗裝回食盒裡面,擔心地看了龍香葉一眼。

    龍香葉笑著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梅香又給蕭士及屈膝行禮,才拎著食盒。倒退著出去。

    屋子裡很安靜,大總管蕭義的聲音似乎從外面院子傳進來。

    蕭士及知道是蕭義帶著人進來了,心裡漸漸沉靜下來。——既然到了這一步,只好走下去了。以後他會經常出去辦差,不在家裡。若是不能給杜恒霜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他還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以前他不想用惡意來揣測自己的家人,現在卻發現,他的家人,或許把他當親人,但是沒有一個人,把杜恒霜當成和他一樣親的親人。

    一想到昨天的事,他就不寒而慄。當著他的面,也能讓杜恒霜受皮肉之苦。若是以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呢?

    他在外面提心吊膽也就夠了,不想以後家裡還多一個人提心吊膽。

    蕭士及聽見了外面屋子的動靜,也聽見蕭義將下人都趕到外面院子的聲音,心知準備好了,便笑了一聲,“娘,我昨天其實是專門為了娘出去了。公事嘛,就是個幌子。”

    “是嗎?你不是在逗娘開心吧?”龍香葉的聲音又驚又喜。頭一次,這個大兒子居然把她這個做娘的,放到他媳婦之上了!

    蕭士及輕笑,聲音和緩低沉,“當然不是,我昨日為了娘的親事,跑了好幾家媒人,托了附近裡坊最有名氣的四個媒婆,為娘物色合適的人選呢。——娘,您怎能說兒子不孝順呢?兒子不惜給自己找個爹,也要滿足娘的心願,將娘聘嫁出去……”

    龍香葉起初聽見“親事”、“媒婆”、“聘嫁”,潛意識就安到自己的小女兒蕭嫣然身上,有些失望地道:“你著什麼急啊?慢慢尋就是了,還特意大晚上跑出去,你剛新婚,把自己的媳婦扔下算怎麼回事……”

    蕭士及輕輕咳嗽一聲。

    外面的蕭義聽得清清楚楚,對著雕花地罩前面站著的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使了個眼色。

    這個媒婆會意,一掀簾子就走了進去,用帕子捂著嘴,呵呵笑道:“老夫人,您的兒子真是孝感動天啊!嘖嘖,不忍寡母守節,四處為寡母尋找合適的聘嫁人選。這份孝心,就是陛下也是要賜牌匾嘉獎的!”

    龍香葉聽了這話,像是被一把大錘狠狠地砸在胸口,立時眼冒金星,差一點就暈過去。

    一隻胳膊撐在碧紗櫥的床板上,一隻手扶著胸口直喘氣,過了許久才抬頭道:“你這個瘋婆子說什麼胡話?我何時說過要嫁人了?”說著惡狠狠地盯著蕭士及,怒道:“你這個逆子!”

    那媒婆咯咯笑得前仰後合,“喲,我說老夫人啊,您就別不好意思了。剛才我都在外面聽見了,您可是言若有憾,心實喜之啊!——其實再嫁沒什麼大不了的。如今陛下都鼓勵寡婦再嫁,老夫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呢?再說你也不是很老,又養尊處優,看上去也就三十來許人……”

    龍香葉大怒,拍著身邊的矮幾道:“我本來就是三十來歲!”

    “哦……呵呵……呵呵……”媒婆有些尷尬,“不錯,不錯啊,正合你的年齡嘛。我聽說,你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守禮之人,最是遵從三從四德。我跟你說。現在的小娘子,像你這樣的真的不多。昨天聽你兒子說了你的情況,我立刻就想到幾門好親事。想跟你說道說道。”

    龍香葉漲紅了臉,見這媒婆還來真的,忙道:“你給我出去!我好好的,有兒有女,嫁什麼人啊!——我不嫁人!一女不事二夫。我是守節的節婦,我不嫁人!”說著又啐了蕭士及一口,“你行啊!原來打著這個主意!打量把我嫁出去,這個家就由你做主了吧?你這麼做,對得起你爹嗎?對得起蕭家的列祖列宗嗎?我要去祠堂哭老爺去……”說著,真的紅了眼睛。拿帕子拭著淚,就往外走。

    蕭士及撲通一聲,跪在龍香葉面前。恰好巧妙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娘,您別傷心,兒子現在才明白娘的心事,是兒子的錯。兒子拼著對死去的爹爹不孝,也不能讓娘傷心。娘。兒子都知道,您經常晚上睡不著覺。只好在燈前揀佛豆。看著我和二弟夫妻和順,您就來氣。生病了,不肯看郎中,也要我和二弟在您房裡打地鋪照顧您。其實都是因為我們不懂您的心事。——兒子知道,守寡不容易。娘的後半輩子還很長,娘,您不用說出口,兒子就給您辦到了。這個曾媒婆,是這十坊九裡最能幹的媒婆,她一定能為娘找一戶好人家的。”

    龍香葉瞪著跪在地上的蕭士及,像是頭一次認識他。——這個兒子,怎麼這樣心狠啊!她在家守節不夠,他還要把她嫁出去!

    一女不事二夫……

    可是那媒婆已經瞅准這個空檔,笑嘻嘻地道:“老夫人,您聽我說,這裡有三家不錯的人家,我和您兒子共同參詳過,覺得很適合您。”

    龍香葉狠狠地剜了蕭士及一眼,別過頭,氣呼呼地走回碧紗櫥坐下,心裡到底好奇,沒好氣地道:“說吧,都是些什麼人?”

    那媒婆貪圖蕭士及,還有另外幾家大額的賞錢,打定了主意要做成這門親事,忙搶著道:“老夫人,您就別怪您兒子了。來,聽我說說這幾個人。”

    媒婆自來熟地片腿坐上碧紗櫥,和龍香葉面對面坐著,拿出了第一張庚貼。

    “這是勝業坊的李家。李家老爺今年和老夫人差不多年紀,都是三十多,家財萬貫,又做著大生意,生得也是一表人材,前頭媳婦沒了,只留下兩個女兒。老夫人又會生兒子,若是嫁過去,生兩個兒子,又是一份家業穩穩地到手了!”

    龍香葉知道這些媒人嘴裡是瘸子也要說出朵花來,並不為所動,耷拉著眼皮道:“李家老爺這樣好,怎會找不到黃花大閨女做填房,要來尋我這個老婆子?”

    那媒婆看向蕭士及,見他微微點頭,就會意道:“這個,我也不瞞老夫人,這李家老爺有一樣不好。”

    我就知道。龍香葉嗤笑一聲,好手好腳三十多有錢的男人正當盛年,大把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爭著嫁,怎麼會屈就她這個三十多快四十的寡婦?!

    “有什麼不好?”龍香葉故意問道,想臊著蕭士及。

    那媒婆歎口氣,“我是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李家老爺本人什麼都好,可是有一樣不好,就是他有一個寡母,如今六十多了,極是厲害。他前頭的娘子,是活活被這寡母打死的。”

    龍香葉嚇得一哆嗦,瞪著眼睛道:“這種惡婆子,打死人命了,怎麼不抓她見官?!”

    “說是那媳婦不孝,將湯撒在婆婆身上,所以被婆婆命人拿亂棍打死了。嘖嘖,收殮的那一天,我也去看過了,那媳婦全身上下,都是被針紮的暗傷,身上皮肉沒有一塊是好的。實在是太慘了。人都說,她不是被亂棍打死的,而是被人用針活活紮死的。”也就是說,其實那婆母親手把媳婦弄死的。那媳婦的娘家不鬧,也無人為她做主。

    這樣的人家,李家老爺又是大孝子,結果想娶續弦都沒有人願意嫁,包括窯子裡的窯姐兒寧願繼續賣身,也不肯從良嫁到李家。

    李家老爺沒法子了,才高價向這媒婆徵求人選。

    龍香葉恨的又瞪了蕭士及一眼。見他沒事人一樣,怒道:“你是想我死吧?——你這個逆子!”

    那媒婆忙道:“老夫人,話不能這麼說。這李家老夫人。也不是不可理喻之人。她只是極重規矩。我聽說,老夫人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規矩禮儀自然無可挑剔,又是三從四德的狀元,女誡女則的元帥。您這樣的婦人,那李家老夫人想必是極為心愛的。嫁給李家老爺做填房,兩個人恩恩愛愛該有多好?再說,李家又家財萬貫,已經說好給大筆的聘禮,最少六十抬。——老夫人。您想想,六十抬聘禮,娶六個黃花大閨女都夠了。還有。這李家老爺身邊沒有妾室通房,家裡極是和睦。”媒婆一張嘴能把死人說成活人,當然隱瞞了李家老爺喜歡逛窯子的嗜好。

    龍香葉將腦袋搖得像潑郎鼓,“不嫁,我不嫁。這是什麼人家啊?這樣狠的惡婆婆。嫁進去就是送死啊……”說完又瞪著蕭士及道:“這家也有寡母,人家的兒子怎麼沒有將寡母聘嫁出去?都是你不孝!”

    蕭士及淡淡地道:“李家老夫人年過六旬。按律,不在再嫁的人選當中。”

    龍香葉不信真的有這樣的律例,狐疑道:“你別唬我,我怎麼從來就沒有聽過這樣的律例?我只知道表彰寡婦守節的律例,從來沒有聽過鼓勵寡婦再嫁的律例。”

    蕭士及正色道:“朝廷大事,我怎麼敢胡謅?難道我不想做官了?”說完站起來,對著南面抱拳道:“陛下剛剛頒定《令有司勸勉庶人婚聘及時詔》,有旨曰‘妻喪達制之後,嬬居服紀已除,並須申以婚媾,令其好合’。還有,‘刺史縣令以下官人,若能婚姻及時,鰥寡數少,量准戶口增多,以進考第;如導勸乖方,失于配偶,准戶減少附殿。——娘,您聽聽,減少本轄區的寡婦數量,關係到這一地父母官的政績啊!您也說了,我是熱衷往上爬的人,陛下都有了旨意,我這個小小的六品官兒,怎麼能不立即回應呢?”

    那媒婆也笑嘻嘻地趕緊拍馬屁,“正是正是。蕭大人聘嫁寡母,是為盡孝。回應陛下的旨意,是為盡忠。這忠孝自古難兩全,在蕭大人這裡,居然都齊全了,實在是難得、難得啊!——老夫人,您就松鬆口,全了您兒子這份孝心吧!”

    龍香葉只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歪倒在碧紗櫥裡,滿臉悲憤,捶著胸口幾乎一口氣上不來,就要厥過去了。

    那媒婆看見龍香葉這個樣子,也有些訕訕地,道:“老夫人不用如此歡喜,還得讓李家老夫人相看相看呢……”

    龍香葉怒視著那媒婆,低吼一聲,“滾!你給我滾出去!我的家,永遠不許你登門!”

    那媒婆撇了撇嘴,一甩帕子,叉腰道:“你別這麼惡狠狠的,你這種口不對心的女人我見得多了。你真以為那李家老爺找不到填房,非要將就你啊?我這不是看在蕭大人一片孝心份上,專門留給你的?——你可知道,我手裡有多少鰥夫,正等著娶老婆呢!勝業坊的張屠戶,也是個大孝子,家裡有八十歲老娘,他每天都自己親自照顧呢,你要嫁過去,跟他一起侍奉公婆,豈不是好?還有平康坊的梅琴師,一手胡琴拉得出神入化,就連陛下都召他進宮演奏過,他家裡也只有一個快七十的寡母相依為命。這個梅琴師也是個孝子,四十多了,還從未娶親,你要嫁過去,可是做原配呢!嘖嘖,有幾個女人,一輩子能做兩次原配啊?你算是走運了!”

    龍香葉窒了窒,往後縮著腿,沒好氣地問道:“為何都要是孝子?”

    那媒婆驚訝地道:“老夫人不是最看重孝子嗎?蕭大人是投您所好啊!”

    龍香葉忍無可忍,大聲道:“夠了!——我在佛前發過誓,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我死也不出蕭家的門!你想我走,沒門兒!”

    蕭士及站起來,往雕花地罩處走了幾步,問道:“娘,您真的要一輩子做蕭家人?”

    龍香葉含淚點頭,“當然,我是不會嫁給別家的。”

    蕭士及點點頭,“那好。”說著,對外面又叫了一聲,“二叔,您進來吧。”

    蕭士及的二叔,也就是他爹蕭祥生的親弟弟蕭瑞生呵呵笑著,邁著八字步走進內室,對著碧紗櫥裡的龍香葉長揖在地,“大嫂,好久不見了,小弟我是朝思暮想啊。”

    蕭士及指著蕭瑞生道:“我二叔是蕭家人,娘改嫁給二叔,不算是破壞誓言。”

    大齊本有“兄死,弟娶其嫂”的風俗,而在昭穆九姓的世家大族中,這種情況更是普遍。民間一般叫“收繼婚”,或者“轉房婚”。

    蕭瑞生笑嘻嘻地道:“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啊。不過,我原配還活著,只能委屈大嫂做二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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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04 PM

第一一三章 落定

   蕭瑞生的模樣生得跟蕭祥生有七分相似,只是個頭矮的多,身形也單薄得多。這些年來,以前蕭家分家的時候,蕭瑞生分給他的那份家產被他折騰得差不多了。家裡小妾庶子一大堆,過得不甚寬裕。嘻嘻笑著的時候,總是眼神亂飛,模樣再周正,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猥瑣。

    龍香葉從來就看不上蕭瑞生。如今聽說就算是嫁給蕭瑞生,連正室都做不了,還只能做二房,也就是有些名份的妾室,氣得哭了起來,從碧紗櫥裡下來,香雲紗的羅裙和半臂飄飄蕩蕩,風韻猶存。

    “及哥兒,你聽聽他都說得什麼話?你就算想娘嫁給他,人家都不願意要呢。——娘去給他做二房,你臉上可有面子?”龍香葉對著蕭士及說話,恨不得啐蕭瑞生一口。

    那媒婆在旁邊聽了,忙道:“老夫人,這您就不知道了,弟娶寡嫂,都是做二房的,很少有做正室。——若是老夫人想做正室,我先前說的三家就不錯,李家、張家,還有梅家,都是正室,其中梅琴師從未娶妻,您一去就是原配正室!”

    龍香葉聽不下去了,瞪著那個媒婆道:“這些人家的婆婆如此狠,你讓我嫁過去,是何用意?”

    那媒婆叫起撞天屈,“喲,老夫人,這話可不能這麼說。您也是做婆婆的,當然知道婆婆讓媳婦立規矩是天經地義的,您不是最守規矩的嗎?怎麼還挑剔起長輩來了?”

    龍香葉被噎了一下,拿團扇在面前擋了半張臉,虛張聲勢地道:“這婆婆都把媳婦打死了,還說沒什麼,您這做媒人的,就這樣坑蒙拐騙?”

    媒婆被臊了臉。訕訕地道:“老夫人好鋼口,都說老夫人是最嫺靜守禮懂規矩的,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呢……”

    “你……!”龍香葉氣得不知如何還嘴,轉頭看向蕭士及道:“你去把泰哥兒叫過來,這種事,不能你一人說了算。”

    蕭士及淡淡地笑了笑,看著龍香葉不說話。

    他的笑容看得龍香葉心裡發虛,只好目光閃爍著看向別處。

    媒婆在旁邊笑著道:“老夫人若是守禮之人,怎會不知沒有了老爺。這家裡,都是長子說了算的?——大爺既是嫡,又是長,你們家,當然要聽他的了。叫你們家二爺來有什麼用啊?”

    蕭士及這才發話。“娘,如果您不願意挑二叔,就在剛才那三家挑一家吧。——早些挑好,我也好給您辦嫁妝。”說著,又對外面的蕭義發話,“去把大少奶奶請過來,就說有要事。讓她過來一趟,順便把我當年送給她的九連環匣子拿過來。”

    蕭義應了,急匆匆跑去蕭士及和杜恒霜住的院子。

    杜恒霜已經命下人收拾好東西,準備要回娘家去了。

    聽見外院大管事蕭義求見。杜恒霜便讓他進來。

    蕭義跨進正屋的門檻,抬頭看著杜恒霜頭上戴著一個長長的幕離。淺灰色輕紗從頭頂的帽檐一直垂到膝蓋,將她整個人罩得嚴嚴實實的。她戴著幕離,當然是為了遮掩臉上的傷痕。也為了一會兒回娘家。

    “大少奶奶您這是要去哪裡?”蕭義很是奇怪,趕著問了一句。幕離是大齊的大戶人家女子出門的時候戴的遮擋面容和身形的帽子。

    杜恒霜笑了笑。沒有多說,只是問道:“蕭總管有事?”

    蕭義知道自己多嘴,忙道:“是這樣的,大爺在老夫人房裡,現下要請大少奶奶趕緊過去一趟,還說要讓大少奶奶把九連環匣子拿過去。”

    杜恒霜本不想去,但是聽說又要把那九連環匣子拿過去,倒是有了些興趣,暗忖不知道蕭士及在搗什麼鬼。

    那九連環匣子機關重重,一旦外面用特殊的鎖頭鎖上,裡面的機關就起動了。就算有人拿到鑰匙把匣子打開,裡面的九曲連環也能讓人昏了頭。裝在裡面的東西,得要一層層把匣子拆了才能拿出來,所以叫九連環匣子,。這匣子是前朝有名的工匠打造,不知蕭士及從什麼地方弄來的,送給了杜恒霜。杜恒霜閒暇無事的時候,喜歡把這匣子拿來拆卸重裝,玩得很來勁兒。

    “大爺為什麼要這匣子,你可知道?”杜恒霜一邊讓知畫去取匣子,一邊問蕭義。

    蕭義確實不知道,老老實實搖頭道:“大爺做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小的不知呢。”

    這馬屁拍的也太厲害了。

    杜恒霜暗暗腹誹蕭義,從知畫手裡接過九連環匣子,帶著知畫和歐養娘,還有幾個健壯的婆子,跟著蕭義一起來到龍香葉住的上房。

    杜恒霜還是第一次來到龍香葉住的院子。

    進到正屋,蕭義不許知畫和歐養娘跟著,只讓杜恒霜一人跟他進去。

    杜恒霜有些生疑,不肯一個人跟他走。

    蕭義只好對裡屋大聲回報:“大爺,大少奶奶來了。”

    過了一會兒,屋裡響起腳步聲,蕭士及掀開簾子,從梢間露了臉。

    看見杜恒霜帶著齊膝的幕離,蕭士及的眼神黯了黯,走過來扶著杜恒霜的胳膊道:“先跟我進去再說。”

    杜恒霜心軟,對著在旁邊伺候的知畫和歐養娘使了個眼色。

    知畫會意點頭,讓杜恒霜放心進去。如果有不妥,她們會在外面照應的。

    杜恒霜放了心,跟著蕭士及進到梢間,穿過暖閣,掀開雕花地罩的簾子,來到龍香葉的內室。

    龍香葉站在她的大床邊上,離她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看樣子像是媒婆。還有一個男人,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對著龍香葉陪笑。

    杜恒霜還是小時候見過蕭瑞生一次,早就不記得他的模樣了,徵詢地看向蕭士及。

    蕭士及扶著她的胳膊,從蕭瑞生身邊走過,來到龍香葉不遠的地方站定。給杜恒霜介紹道:“這是二叔,我爹的親弟弟,你還記不記得?”

    說起名字,她就記起來了。而且她也記起來,蕭士及一向不待見這個二叔,今日怎麼請到老夫人的內室來了?倒是有些蹊蹺。

    蕭瑞生這才知道,這個戴著長長幕離的女子,就是蕭士及的新婚妻子,忙搶上一步。對杜恒霜打躬作揖,十分殷勤,倒是要百般討好一樣。

    杜恒霜微微屈膝還禮,又見龍香葉倚在雕花拔步床的床沿柱子旁站著,不若往日氣定神閑地貴婦人作派。倒是一臉惶恐不安,杜恒霜更覺不對勁。

    蕭士及就對龍香葉頷首道:“娘,那就這樣說定了。您改嫁給二叔做二房,我這就親自寫婚書,您和二叔畫押,大媒是現成的,可以馬上在婚書簽押。”

    龍香葉是給蕭瑞生做二房。算不上明媒正娶的正室,又是二婚,無須三媒六聘等過大禮的程式。

    兩人寫好婚書,再去官府上檔子。就生效了。

    杜恒霜聽得心頭大奇,狐疑地透過淺灰色的輕紗幕離看向蕭士及,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蕭士及笑著回頭對杜恒霜溫言道:“我昨兒晚上出去,跑了一夜。終於幫娘物色了好幾門婚事,娘自己挑了‘轉房婚’。就是改嫁給二叔做二房。”

    杜恒霜也知道,有些人家有弟娶寡嫂的習俗,但是龍香葉嫁給蕭瑞生?——她還是覺得太詭異了。

    龍香葉見杜恒霜不作聲,馬上撲過來,在她面前嗚嗚咽咽道:“媳婦啊,娘錯了,娘向你道歉。娘昨天不該打你一巴掌。你昨天吐我身上,不是有意的,娘一時豬油蒙了心,才扇了你一耳光。娘錯了,娘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及哥兒就聽你的話,我求你幫我勸勸他,不要讓我改嫁好不好?我一輩子都為了他們這三個孩子,現在讓我走,比剜了我的心還難受!我求求你,幫娘一次吧……”

    杜恒霜沒有開口,蕭士及已經淡淡地道:“娘,剛才說好了,現在怎麼又反悔了?霜兒她什麼都不知道,您求她也白求。”

    杜恒霜看看蕭士及,再看看痛苦流涕的龍香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龍香葉急得不行。這大兒子不孝順,做娘的還是真是悲催。為什麼別的女人做婆母,隨便怎麼折騰媳婦,兒子都不會理會,自己不過是輕輕打了杜恒霜一巴掌,兒子就要把自己趕出門。——她單知道古代婆婆可以隨便折騰媳婦,卻忘了婆婆其實兒子的附屬,兒子不肯給你臉,你就算是他祖宗都沒用……

    大兒子看來是廢了,還是小兒子可靠,那個孩子從小粘自己。

    龍香葉覷了杜恒霜一眼,又道:“可憐我的嫣然,連親事都沒定,有了我這個改嫁的娘,她還能尋到什麼好親事?你們做哥嫂的也忍心?”

    聽見龍香葉把蕭嫣然拿來說事,杜恒霜也有些不忍,就出了個主意,“大爺,妹妹今年十二,這兩年訂了親,十五出嫁,還要三年時間。不如,讓娘三年後再改嫁吧?——等嫣然妹子出嫁之後,娘再改嫁給二叔,您看如何?”

    杜恒霜揣摩蕭士及的心事,大概並不是真的要讓龍香葉改嫁,不過是嚇唬她,好讓她安分一些而已,便給蕭士及遞了個梯子,讓他好下臺。

    不料蕭士及卻鄭重點頭道:“也好,婚書上就填三年後的日子,二叔,您看怎樣?”

    蕭瑞生當然連個屁都不敢放,連聲應好,在婚書上畫押。

    龍香葉磨磨蹭蹭不肯畫,還是那媒婆拽著她的手,在婚書上按了個手指印。

    手指印一按,龍香葉就老實許多。

    蕭士及將婚書只準備了一份,等大家都簽了押,蕭士及就問杜恒霜要了九連環的匣子,將婚書裝了進去,然後鎖上鎖頭,卻將鑰匙交給龍香葉保管,“娘,這是裝有您婚書的鑰匙,您自己保管,別人都開不了這個匣子。您三年後要改嫁的事情,也只有我們這幾個人知道,別人都不會知道,這您放心。”

    那媒婆其實也是蕭士及的手下,不過也是真正在官府有排號的正經媒婆,不是冒牌貨。

    龍香葉稍微放下心。別人都不知道這回事,還是給她留了幾份臉面的。——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反正還有三年,在這三年裡,她只要對杜恒霜好點兒,這個婚書,不一定生效的……

    蕭士及轉身把裝著婚書的匣子卻交到杜恒霜手裡,“這個匣子,你好好保管,一定不要遺失。”

    鑰匙給龍香葉,匣子給杜恒霜,還真是算無遺策。

    杜恒霜苦笑,捧著匣子,就像捧著一個燙手山芋。

    此間事了,蕭士及叫了龍香葉的丫鬟過來伺候,又吩咐她們:“老夫人身子不好,要去後花園的萱榮堂靜養。你們給老夫人收拾東西,三天之內搬到萱榮堂去。”

    這是要龍香葉把蕭家的正院上房讓出來了。

    龍香葉的大丫鬟荷蕊有些不服氣,看向眼眶微紅的龍香葉,“老夫人?”

    龍香葉卻沒像以前一樣大發雷霆,反而一臉祥和地道:“收拾東西,咱們搬吧。這裡吵吵嚷嚷,鬧得我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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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07 PM

第一一四章 搬離

    蕭士及就對撮著手,躬著腰站著的蕭瑞生道:“今日有勞二叔了,改日再登門道喜。”

    蕭瑞生忙笑道:“豈敢豈敢。大侄子太客氣了。”見蕭士及一幅送客的樣子,蕭瑞生也很知趣地告辭了,那媒婆對蕭士及使了個眼色,也跟著蕭瑞生一起出去。

    蕭義在前面領著他們出去。

    一路上,那媒婆見沒有別的蕭家的下人在周圍,只有蕭義這個心腹,就對蕭瑞生悄悄笑道:“恭喜蕭二老爺!賀喜蕭二老爺!再過三年,蕭二老爺就要發財了。”

    蕭瑞生苦笑道:“大姐,您就別打趣我了。我那大侄子是做什麼的,您大概不知道吧?”

    那媒婆在心裡好笑:我要不知道,他能來找我辦這件事?

    不過媒婆最關心是蕭瑞生三年後會不會真的來娶龍香葉做二房。

    蕭瑞生對三年後的日子一定指望都沒有,沒精打采地道:“我聽我大侄子的。他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別說他只讓我娶他娘,就算他讓我管他娘叫媽,我也會叫。”輩份算什麼?一文錢逼死英雄漢,他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一直在東挪西借過日子。

    家裡的小妾太多了,既然三年後有可能娶個祖宗回去,他得把家裡的小妾處理幾個。不用全賣掉,賣幾個年紀大,沒有生孩子的吧。這樣既能換點兒銀子,還能騰點兒地方……

    蕭瑞生一路盤算,跟著蕭義來到外院。

    蕭義命下人捧了一盤紋銀過來。笑著道:“這是我們大爺的一點心意。我們大爺說了,二老爺一定要保重身體,一定要活到三年之後。”

    蕭義雖然在笑,看在蕭瑞生眼裡,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呵呵……呵呵……一定……一定……”蕭瑞生接過銀子,拿個大包袱包上,捧在懷裡出了蕭家的大門。

    從蕭家離開,蕭瑞生登上自己的牛車,對趕車的小廝得意地道:“回去老爺我就改用馬車了。”蕭士及找他過來說這件事。給了他五百兩銀子。蕭瑞生家裡人口多,開銷大,早就養不起馬,只能坐牛車。

    這邊送走蕭瑞生和媒婆,龍香葉又指揮著丫鬟熱火朝天的收拾東西準備搬家,杜恒霜倒是不好意思起來。有心想說兩句話,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蕭士及抿了抿唇,拉著杜恒霜的手,一起回了他們住的院子。

    看見內室羅漢床上堆得幾個大大小小的包袱,蕭士及回身問道:“你難道知道我們要搬院子,所以特意早早地打好包裹等著?”

    杜恒霜哼了一聲。將頭上的幕離拿下,做到妝台前面照鏡子。

    左頰的紅腫基本上已經全消退了。也沒有刺痛,就是還有些僵硬。

    蕭士及走到她身後,兩手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在鏡子裡和她對視。

    “你跟我說實話,你收拾東西做什麼?”蕭士及不放過她,不許她敷衍過去。

    杜恒霜對著鏡子裡的人影笑了笑,低聲道:“還能做什麼呢?當然是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蕭士及雙手一緊。握得杜恒霜的肩膀有些疼。

    不悅地回手將他的手拍開,嗔道:“你用這麼大力做什麼?我還沒被你們打夠嗎?”

    說得蕭士及又心疼起來。從杜恒霜背後彎下腰,湊到她面前,仔細看著她的左頰。

    貼了諸素素的膏藥,只能看見外面一圈黑黑的膏藥印子。

    “還疼嗎?”

    “不疼了。就是有些癢。”說完杜恒霜打趣道:“你不能見素素的膏藥好用,就任憑人家打我的臉咯。”

    就連街頭混混打架的時候,都儘量打人不打臉。杜恒霜當眾被龍香葉在臉上扇一耳光,**的傷害倒是其次,更多的是被傷害的臉面和自尊。

    蕭士及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不是一個嘴甜的男人,但是他默默地做了很多事,來解決他們之間的難題。

    杜恒霜也就是看在蕭士及這點上,覺得他還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

    “你昨夜出去,就是去做了這件事?”杜恒霜問道。

    蕭士及點頭,順勢坐到她身旁的錦杌上,兩隻手臂伸出,抱住杜恒霜的纖腰,讓她臥在他懷裡。

    抱著溫香軟玉的身子,蕭士及深深地吸一口氣,鼻間盡是杜恒霜發梢的玫瑰芳香。

    “我知道你是嚇唬婆母的。”杜恒霜歎口氣,微笑著說道,“其實那婚書根本不必簽。”如果不是龍香葉得意忘形地當著蕭士及的面打她一耳光,蕭士及未必下得了這個決心來警告龍香葉。畢竟那是他的親娘,一個不好,蕭士及就會成為人人喊打的不孝子,忤逆子,別說做官,就是做生意,都會被人指指點點看不起。

    蕭士及不想再談這個問題。在他看來,事情已經解決,就不用再糾結手段的正確與否了。

    杜恒霜將頭埋在蕭士及懷裡,想了半天,還是委婉地道:“你昨夜出去,應該跟我說一聲,免得我等。我昨夜等到三更天才睡,今兒還困著呢。”

    蕭士及從善如流,馬上道:“是我沒有想周全,應該早些跟你說了再出去。只是那時候被娘派來的下人一直盯著,我懶得跟她們糾纏,所以索性就走了。”

    這也是實情。

    杜恒霜到現在為止,才真正放下一顆心。先前她就知道,如果婆母不喜愛她,她和蕭士及的日子不會好過。出嫁之前,許言輝給她找了許多長安城裡的民事卷宗給她看,裡面有許多因為婆母而合離,甚至休棄的記載。

    在婆媳這場戰役中,媳婦根本就是處於毫無招架之力的立場上。只得任由婆母揉搓。

    婆母的權威從哪裡來的?還不是從她兒子身上來的。

    只要蕭士及站在她這邊,龍香葉再作天作地都傷不了她。

    她就是相信蕭士及不會不分青紅皂白,一味讓她忍讓、退縮,才不顧娘親的阻撓,堅持要嫁給蕭士及的。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

    雖然才新婚三日,他們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彼此都敞開了胸懷。

    知畫和歐養娘在外面的梢間候著。

    “歐養娘,我們還回不回去?”知畫有些擔心。

    屋裡的兩個人現在一點聲音都沒有。

    歐養娘手裡撚著一根針。在頭髮刮了刮,帶著杏紅棱子線,給杜恒霜繡著一個大紅鷓鴣的肚兜。

    “應該是不用了吧?沒聽老夫人那邊都要搬院子了。”歐養娘笑眯眯地道。

    姑爺這一次做得不錯,三兩下就讓老夫人搬了院子,之前她還以為很困難的。畢竟蕭士及“孝子”的名聲遠播,未必願意為了自家小姐。去做損害自己“孝子”名聲的事。

    “這跟孝子有什麼關係?”知畫不解,“不就是搬個院子?”

    歐養娘橫了她一眼,“當然有關係。如果老夫人不願意搬,吵嚷出來,就是他的大不孝。娶了媳婦忘了娘,在哪裡都說不過嘴。”

    “可是……現在老夫人自己願意搬啊。不會再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吧?”知畫嚇了一跳。搬個院子還有這些彎彎繞,這些人真能打馬虎眼兒。

    “正是這話。搬院子這件事。如果老夫人不願意,當然就是姑爺‘不孝’。如果老夫人願意,你不讓她搬才是‘不孝’。姑爺厲害的地方,就是能讓老夫人沒有抱怨,自然不損及他的名聲。”歐養娘說著,覺得眼睛酸,將繡繃放了下來。叫了個小丫鬟過來,該傳午食了。

    蕭士及在屋裡跟杜恒霜說了半天話。聽見外面歐養娘在命小丫鬟傳午食,才有些歉意地道:“你還沒吃吧?咱們一起吃?”

    杜恒霜含笑點頭。

    等蕭士及出去了,杜恒霜才叫了知畫進來,問她道:“我記得我那個九連環匣子是一對的,還有另外一個在哪裡?”

    知畫經管著杜恒霜的衣物首飾,對這些零碎小東西記得最清楚,忙去尋了來,問道:“大少奶奶要做什麼?”

    杜恒霜將裝了婚書的那個九連環匣子從袖袋裡掏出來,兩個匣子並排擺在羅漢床的矮幾上。

    看了半天,杜恒霜將裝著龍香葉和蕭瑞生婚書的九連環匣子用個大一些的錦盒裝起來,再上了鎖,自己拿了鑰匙,命知畫將錦盒送到外院蕭士及的書房,擺到裡屋的博古架上。

    矮幾上剩下的是另一隻九連環匣子,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樣,差別只是裡面沒有婚書。

    杜恒霜將這個空匣子拿到自己以前用作書房的東次間藏起來。

    因龍香葉的婚書這件事太過重大,她不敢留在身邊,就使了個魚目混珠的法子,將真匣子拿到外院存放,自己這裡放著的是冒牌貨。

    吃過午飯,杜恒霜讓歐養娘幫著指揮房裡的丫鬟婆子收拾東西,也準備搬到正院。

    陳月嬌在二房的院子聽見龍香葉居然自願搬到後花園的萱榮堂住,驚訝得合不攏嘴。龍香葉有多看重這個住在正院的權利,陳月嬌比誰都清楚。

    蕭泰及也很是著急,馬上趕到正院,卻看見已經有許多婆子在往外面抬傢俱了。

    “娘,您住的好好的,為何要搬走?”蕭泰及不解地問道。

    龍香葉笑道:“人老了,圖清靜。這裡吵吵嚷嚷,不如後花園景致好,又清靜。”

    蕭泰及問了半天,沒有問出所以然,心裡越發惶恐不安。

    陳月嬌見蕭泰及失魂落魄的回來,想了想,主動過來安慰他,“二爺,來日方長,二爺不必氣餒。”

    蕭泰及搖搖頭,皺著眉頭道:“我是在擔心,你表姐現在不能理事,這管家的事情怎麼辦?”若是讓大嫂“代管”,以後還拿得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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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09 PM

第一一五章 暗潮

    蕭泰及看著一遝上下綠絨布包邊,淡淺黃毛竹的對牌,極是不舍。對牌上漆著清漆,上書一個“蕭”字,到蕭家還沒有幾年。牌身依然光澤清亮,似乎還有竹葉的芳香,還沒有那種被人手數十年摩挲後散發的厚重威嚴。

    陳月嬌的眼光也落在那一遝對牌上,眼色黯了黯。這遝對牌,是她不熟悉的。

    無論是杜衡,還是陳月嬌,她們熟悉的,都是蕭士及封侯之後的香榧木對牌。蕭士及官封柱國侯,蕭家一躍為大齊的世家豪族,很快搬離了這個永寧坊,住到了勳貴聚集的崇康坊。

    大齊封爵,只封有軍功的武將。武將封侯,都是有御賜府邸的。蕭士及上一世的爵位,世襲五世。蕭家侯爵府是御賜,五世之後本要收回,但是毅郡王為蕭士及求了恩典,將那所侯爵府永久賜予蕭家,後來,爵位和房子,都被陳月嬌的獨子繼承了。

    在那個侯爵府裡,他們用的對牌,是上好香榧木精雕細刻出來的,兩端包著細密的赭色絲絨。

    這綠絨布襴邊的竹對牌,跟那赭色絲絨襴邊的對牌比起來,真是上不得檯面。

    陳月嬌不屑地撇了撇嘴,腦中想著主意。

    她自然知道中饋的重要性,可是關芸蓮剛剛小產,是需要將養一陣子的。

    不過,關芸蓮的月份太早,似乎是剛上身就沒了,聽諸素素的口氣,不用真的大張旗鼓做月子,只要在床上養個七八天就夠了。

    而且既然不是很嚴重,她在床上理理事,自己從旁協助,只有更妥當的。

    陳月嬌就給蕭泰及出主意。“表姐夫不用急。我聽諸郎中說,表姐這次不算是真正的小產,不用做小月子,只要養上七八天就好了。這家裡的事,就這麼幾樁。七八天功夫,我幫表姐遮掩一下,就過去了。橫豎不走了大褶兒,在大少奶奶和老夫人那裡不出錯兒就行了。”

    蕭泰及面露喜色,忙對陳月嬌作了一個揖。感謝道:“那就多謝表妹了。等你表姐病好了,她自然謝你。”說完又擔心:“若是大嫂以芸蓮生病,需要靜養為由,要把對牌拿走怎麼辦?”

    陳月嬌搖搖頭,“不會的。大少奶奶不是這種人。再說這次表姐因她而小產。她心有愧疚,就算想拿回對牌,也不會操之過急。我們只要把這幾天抗過去,等表姐能起身行走了,就無大礙了。”

    蕭泰及恍然大悟,笑著摸了摸後腦勺,“表妹年歲不大。卻能洞悉人心,實比你表姐強多了。”

    陳月嬌淺淺地笑,心裡雖然愁悶,卻也知道不可輕舉妄動。對蕭泰及福了福,轉身離開堂屋,去裡屋守著關芸蓮。

    關氏小產,蕭泰及不能在她房裡住。已經住到通房春雲屋裡去了。

    蕭泰及就沒有跟進去,在陳月嬌背後說了一聲。“代我問你們奶奶好,我明兒再去看她。”

    陳月嬌應了一聲,繞過槅扇,來到關芸蓮床前。

    關芸蓮臉色蒼白,剛吃過藥,在床裡昏睡。

    見陳月嬌進來,兩個在床前守著的大丫鬟忙躬身行禮。

    “你們下去吧,我來照顧表姐就行了。”陳月嬌悶悶地道,坐到關芸蓮床邊,拿著針線活兒做起來。

    關芸蓮在夢裡叫了兩聲“二爺”,便醒了過來,怔怔地盯著床帳頂的百子圖發呆。

    “表姐你醒了?”陳月嬌忙放下針線,扶關芸蓮起身半坐在床頭,又在她身後放了一個大紅嬰戲圖的靠枕。

    關芸蓮覺得口渴,讓陳月嬌服侍她喝了水,就往床外探著身子張望。

    “二爺呢?二爺今日有沒有來看過我?”

    陳月嬌笑道:“來了啊,見表姐還在睡著,就回春雲的屋子裡去了。”

    蕭泰及十二歲開人事,到現在有三個通房,春雲、春芳、春蘭。春雲是大的,也是蕭泰及的第一個女人,比蕭泰及大三歲,今年已經十七了。春芳、春蘭本是老夫人賞給大爺蕭士及,但是被大爺推脫了,就被二爺領了回來,改了名字,和春雲同輩。

    蕭泰及平日裡跟春雲處得最好,早說過等關氏有孕,就要抬舉春雲做姨娘。

    關氏當然不高興,但也沒有在蕭泰及面前表現過。

    關氏猛然想起這事,拉著陳月嬌的手低聲道:“表妹,那些賤蹄子們是不是該得意了?二爺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陳月嬌耐心安慰她,“不過是幾個丫鬟,連姨娘都不是呢,表姐急什麼?等二爺心淡了,表姐想怎麼處置她們,就怎麼處置她們。這會子好好養身,養好身子,再生一個大胖小子是正經。”說完又語重心長地道:“表姐,什麼都是虛的,只有兒子才是實實在在的。表姐您看老夫人,雖然老爺沒了,可是有兩個兒子,如今還不是老封君似的,過著舒心的日子。”

    關氏凝視著陳月嬌,突然發現在不知不覺間,陳月嬌生得越發好了。五官清麗絕倫,一雙黑眸伶俐動人,顧盼之間,跟大少奶奶杜恒霜居然有幾分神似。

    關氏眨眨眼睛,再細看時,那股相似的神情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老夫人沒有說錯,你確實有些像大少奶奶的品格兒。”關氏凝視著陳月嬌的俏臉,幽幽地冒出一句話,“大爺比二爺著實強多了,做著官兒,房裡除了大少奶奶,沒有別的銀子。況且大房有的是銀子,大少奶奶又和善大度,看上去不是不能容人的。你這麼能幹,又聰明,又討人喜歡,就知道我們二房只是虛架子,大房才是福坑兒……”暗示陳月嬌不要打蕭泰及的主意,表示蕭士及才應該是她的目標……

    陳月嬌臉上的神色變了變,就恢復了正常,端著丫鬟剛剛送來的補身湯吹了吹,拿白瓷調羹舀了一勺,送到關氏嘴邊。喂她喝下,嘴裡笑著道:“大少奶奶人好命也好,我哪裡趕得上?表姐以後別再說這種話,小心讓大少奶奶聽見,又不待見表姐。”

    這話提醒了關氏。

    她抬起右手,撫了撫臉上被知畫打過的左臉,咬牙切齒地道:“小賤蹄子,以後別犯在我手裡!”

    陳月嬌微微地笑,又喂了關氏一勺湯水。

    關氏喝完補身湯。就開始犯困。

    陳月嬌給她掖了掖被角,等她睡著了,才放下帳幔,自己拿著針線,坐到南窗下的楠木大炕上做針線。

    蕭泰及和關氏住的院子。沒有地龍和火牆。冬日裡,就靠這口盤在南窗下的大炕,和火爐、火盆取暖。

    晚上等關氏又起來吃了晚飯,陳月嬌給她擦拭完身子,才拖著一身的疲累,回到自己和金姨媽住的西廂房。

    金姨媽已經吃過晚飯,坐在燈下做針線。

    見她進來。金姨媽抬頭問道:“你表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過兩天就可以理事了。”說完又問:“娘,我們還有多少銀子剩下?”

    金姨媽搖頭道:“上次都被你拿走了。如今我這裡也只有你表姐送的月錢,一個月二兩銀子。前兒孝敬了老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一兩,現在只有三兩。”

    “我也只有四兩銀子。”陳月嬌將自己的荷包拿出來,倒出幾粒散碎銀子,心下很不是滋味兒。想起在新房院子裡看到的精緻豪奢,對住在那裡的杜恒霜生起一股濃濃的厭惡和鄙夷。

    那本來是她的身子。她的人生,她的男人,她的嫁妝,卻全被杜恒霜那個不知廉恥的古代女人給奪走了。

    如今她落到這個寄人籬下的境遇,都是拜杜恒霜所賜。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失去的,都會一樣一樣奪回來,而且會比上一世,得到更多。

    陳月嬌坐在金姨媽對面,拿右手托了腮,坐在燈下想心事,半晌自言自語地嗤笑一聲,“哼,鳩占雀巢,她還當真是她的。我看你能樂和多久,還不都是給他人做嫁衣裳。是我的東西,我一定會奪回來的。”

    金姨媽聽著奇怪,拿手在陳月嬌面前晃了晃,“嬌兒,你怎麼了?可是厴著了?”

    陳月嬌眼神一凝,回過神來,看向金姨媽掩飾著笑道:“還好,娘有話要說?”

    雖然她們沒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金姨媽也還是習慣性地左右看了看,然後附在陳月嬌耳邊,輕聲道:“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可別跟別人說。”

    “怎麼啦?”陳月嬌沒精打采地問道。

    “我聽老夫人房裡的丫鬟說,大爺昨兒晚上出去了,一整夜都沒有回來,說大少奶奶哭了一夜,眼睛都腫了,今兒不得不戴上幕離。”金姨媽神秘地道。

    “哦?”聽見杜恒霜的日子過得不好,陳月嬌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忙湊過去問道:“還有呢?”

    金姨媽窒了窒,又不肯說了,拿起針線繼續做活兒,“還有?還有的事兒,哪是你小孩子家家能聽的。”居然不肯再說了。

    陳月嬌眼珠轉了轉,坐到金姨媽身邊,拽著她的袖子撒嬌,“娘,跟我說嘛。我也大了,以後也要嫁人。娘不仔細跟我說,以後我嫁人吃了虧,可哭都沒處哭去。”

    金姨媽覺得這話也對,屋裡就她們娘兒倆,那些事,陳月嬌反正是要知道的,就更加壓低了聲音道:“我聽洗衣房的婆子說,大少奶奶房裡的被褥這幾天都是乾乾淨淨的,除了洞房的晚上,大爺根本就沒有沾大少奶奶的身子!”

    “啊?!”陳月嬌聽得喜上眉梢。這可是切切實實的好消息!

    蕭士及在床上有多厲害,前世的杜蘅,比前世的陳月嬌要清楚得多。陳月嬌這方面的記憶似乎埋得很深,她感知不到。她只記得自己還是杜蘅的時候,頂著杜恒霜的身子,能跟蕭士及纏綿至死。每次他一上來,她都恨不得把身子都化了,服侍得蕭士及暢意無比。

    雖說後來蕭士及變了心,不肯再碰她,盡跟那些小妖精廝混,可是他的那些本錢。她到死都忘不了。

    杜恒霜在床上不能討蕭士及的歡心,蕭士及只會更早變心。

    到時候,豈不是是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這一世,是不是不用等那麼久了?

    陳月嬌香腮欲赤,全身發軟,身下一熱,一股熱流居然從嬌花處湧了出來,滴落到底褲上,濕濕嗒嗒。粘得很。

    這是一股久違了的熟悉感覺。

    陳月嬌一陣茫然。她的月事終於來了,從今日起,她就能議親嫁人了。

    金姨媽聽陳月嬌低聲說她身上不舒服,忙讓她褪了裙子給她看底褲。

    果然底褲上一團洇紅的血跡,處子的初潮。像是暗夜裡開的一朵玫瑰,紅的刺目。

    ……

    在關氏臥病的這七八天裡,蕭家發生了一些事情。

    龍香葉搬到後花園的萱榮堂住,蕭士及命人將正院的浴房重新改裝過之後,也和杜恒霜一起搬了進去。

    杜恒霜並沒有派人去取對牌,只是派了一個丫鬟過去,探望她的病情。

    見關氏在病床上將家事打理得妥妥當當。杜恒霜也沒有多言,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到蕭家的店鋪和田莊上,忙著清理帳本。接見掌櫃和管事。

    同時每天早晚兩次,風雨無阻地去後花園萱榮堂給龍香葉請安。

    龍香葉在萱榮堂住了一陣子,覺得比正院還要舒適,也暫且不糾結此事。只是她看見杜恒霜。還是訕訕的,一想到杜恒霜手裡的婚書。她就發虛,再也擺不起婆母的架子。

    杜恒霜見龍香葉每日裡不是吃,就是睡,自己去請安,十次有八次都不見她,偶爾見一次,發現她老了許多,也有些不安。

    蕭士及讓杜恒霜不要多想,安慰她等過一陣子就好了。現在還是臊臉的時候,肯定會有幾分彆扭。

    杜恒霜也沒辦法,除了自己對龍香葉更加恭敬,別無他法。

    龍香葉暗暗觀察了一段日子,見杜恒霜並沒有因為拿住自己的把柄就輕狂起來,還有那蕭瑞生,也沒有腆著臉到她家裡來噁心她,就將那顆心暫且放下。

    心情好轉,也能有說有笑,對杜恒霜更是態度大變,比對二媳婦關芸蓮還要好,就連自己的女兒蕭嫣然都要後退一射之地。

    杜恒霜情知是因為自己握著龍香葉的把柄,對方識時務,才跟她關係好轉,並沒有多想。

    可是看在外人眼裡,就嫉妒得紅了眼。

    二少奶奶關氏家世不如杜恒霜,本來是靠著婆婆龍香葉的寵愛才在蕭家立足,現在看見婆婆的一顆心都偏到大房去了,惶恐之餘,更添怨恨,就連蕭泰及都有些不滿。

    龍香葉見了暗暗好笑,又覺得這樣更好。就做個站幹岸的人,將杜恒霜捧得高高的,自然有人要想方設法讓她摔下來,自己只要在一旁看熱鬧就行了。若是杜恒霜吃了虧,可跟自己沒有關係,大兒子也不會怪罪到自己頭上。至於二房,自己暗地裡多補償他們就是了。

    陳月嬌也很是心急。眼看龍香葉都被杜恒霜收服了,她還有什麼機會?

    沒奈何,陳月嬌終於收起那股不忿之心,開始每日裡去杜恒霜的正院請安問好,見天盤桓在她院子,哪怕是幫她做粗活兒掃院子,倒是博得正院一些管事婆子和丫鬟的好感。

    杜恒霜聽了諸素素的提醒,特意派人盯著陳月嬌,盯了一段日子,根本就沒有找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轉眼重陽就要到了,蕭士及答應過帶杜恒霜回洛陽給她爹杜先誠掃墓。

    杜恒霜便打算先回娘家一趟,想問妹妹杜恒雪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卻在剛出家門的時候,被杜家的老家人錢伯截住了。他興奮得滿臉通紅,對杜恒霜道:“大小姐,有一個人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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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12 PM

第一一六章 回歸

    錢伯從來都是一個老成的人,而且少言寡語,經常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像現在這樣欣喜的樣子,杜恒霜自記事以來,還從來沒有見過。

    “錢伯,什麼事這樣高興?可不可以我先回娘家一趟,跟妹妹說幾句話,再跟你去見人?”杜恒霜也沒有問是誰要見她,因為她知道,錢伯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他說有人要見她,一定是事出有因,而且很重要,當然也不會坑害她。

    錢伯差一點就脫口而出,可是想起那人鄭重的叮嚀囑咐,還是狠狠把那句話咽了下去,著急地對杜恒霜作揖,“大小姐,您就聽我老錢一次,先去見一見那個人好不好?”

    錢伯說話的時候,杜恒霜已經坐在大車裡面了。

    杜恒霜出門,錢伯一般隨侍左右,或者做車夫,或者做護衛。

    車外坐著錢伯,車裡知畫陪著杜恒霜。

    杜恒霜想了想,點頭道:“錢伯既然這麼說,我就聽錢伯的。——讓那人來家裡見我吧,我可以明天再回娘家見妹妹也不遲。”

    錢伯連忙搖頭,“大小姐,那人在杜家的宅子裡等著大小姐呢。”

    “哦?”杜恒霜有些興趣,鴉翅般的長睫連閃,笑著道:“是不是我爹以前的知交好友進京來了?”

    杜先誠是個豪爽的人,交了很多朋友。他去世之後,他以前的朋友也經常有從外地過來,或者去墳前弔唁,或者探望杜家的孤兒寡母,明裡暗裡幫了他們家不少忙。

    從自己的爹身上,杜恒霜明白了友情的重要。可惜,這是一種男人之間的肝膽相照。在女人之間,這種友情極為罕見。

    錢伯一愣,呆了半晌,只好點頭道:“大小姐如何知道的?”那人確實囑咐他,如果杜恒霜問是誰,就說是她爹生前的好友過來見她……

    杜恒霜得意地偏了偏頭,露出一個俏皮的微笑。

    知畫在一旁誤了嘴偷偷地笑,低聲勸道:“錢伯,如今要改口叫大少奶奶了。還叫大小姐,姑爺該不高興了。”

    錢伯倒是“哼”了一聲,很是不以為然,跟著低聲道:“什麼大少奶奶?就沖他對大小姐被打不聞不問,還發脾氣跑出去。不在家裡過夜,這種男人,就該被休掉!”

    杜恒霜猛地咳嗽起來,“……咳咳,錢伯,話可不能亂說。”

    這話當然不是錢伯說的,但是現在這個時候。錢伯也不能說到底是誰說的,只好悻悻地閉了嘴,揚鞭往拉車的馬背上抽了一鞭,“得兒。駕!”

    拉車的馬得得兒往前跑,沒有多久,就來到杜家的老宅。

    杜恒霜出嫁之後,這杜家的老宅。還保留著。杜恒霜和方嫵娘商議過,這座老宅。以後就給杜恒雪做陪嫁。

    知畫扶著杜恒霜從馬車上下來,跟著錢伯從角門進了杜家大宅。

    進大門,繞過影壁,順著穿山遊廊來到二重垂花門前。

    杜家大宅和蕭家大宅一樣,由正院、東跨院、西跨院三所房子組成,各有四進,後院之內還有後花園,

    正院正房五間,筒子瓦卷棚式屋頂,前有廊後有廈,廊前有臺階,舉架雄闊。兩旁各帶兩間一丈闊的耳房。

    杜恒霜一個人走在前面,徑直過垂花門,進了正院。

    若是她們沒有搬走,這裡會是杜先誠和方嫵娘的居所。

    杜先誠去世,方嫵娘改嫁,這裡就荒了下來,只供著杜先誠的牌位。

    錢伯在垂花門處拉住了知畫,不讓她跟著杜恒霜一起進去。

    知畫不解,錢伯低聲道:“放心,這裡有我守著,大小姐不會有事的。”

    “錢伯,你神神叨叨做什麼啊?”知畫埋怨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嫁了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她出錯呢。”

    錢伯嗐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這個小妮子,就等一會兒不行嗎?”

    知畫不再作聲,眼瞅著杜恒霜繞過影壁,看不見她的人影了。

    這裡是她的家,又知道錢伯就在跟前,杜恒霜倒是不害怕。

    走上臺階,杜恒霜掀開繡著密密麻麻重瓣牡丹的門簾,看向中堂之上。

    背對著門口,站著一個負著手的青衣男子,頭戴襆頭,身材高大威武,看向供桌上的杜先誠牌位出神。

    杜恒霜覺得這個背影有一點點眼熟,但是記不清在哪裡見過。

    不過看那人看著牌位專注的樣子,杜恒霜確信他就是自己爹爹生前的好友,便輕輕在門口咳嗽一聲。

    那人渾身一震,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轉身,看向門口。

    當年才六歲粉妝玉琢小女娃,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跟她娘一樣美貌無雙。

    櫻粉色聯珠折枝花雙林綾絹羅裙,雙絲淡黃地印金鷓鴣花束紋紗半臂,挽著薄如蟬翼的雪白鮫綃紗披帛,頭上只做家常打扮,梳著回心髻,插了兩支赤金累絲鳳穿牡丹簪,站在門邊,微笑著看著自己,片刻將手放在腰間,對著他福了一福。

    “這位大人,請問如何稱呼?”杜恒霜好奇地看著那人,總覺得他的眉眼,有說不出的熟悉,一見就頓生孺慕之感。

    站在中堂之上的男人,正是大家以為早就海難去世了的杜先誠,也是杜恒霜的爹爹。

    可惜他走那年,杜恒霜才六歲,雖然將那時候爹爹的樣貌記得牢牢的,但是過了這麼多年,杜先誠在海外歷經風霜,早就和當年的樣子大相徑庭了。

    杜先誠眼裡一陣酸澀,忙頓了頓,壓下咽喉間那股淚意,笑著說了一句,“霜兒……”

    杜恒霜聽見那聲音,如同被雷擊打一樣,往後蹭蹭退了兩步,扶著門邊的長柱站穩,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男人。

    八九年時間過去。人的樣貌可能會發生很大變化,可是聲音不會發生那麼大的變化。

    杜恒霜將杜先誠的聲音一直牢牢記在腦海裡。

    她早就覺得這個男人出奇地眼熟,現在聽見這聲音,她再無疑慮。

    “爹……是你回來了?是你來看我的嗎?”杜恒霜如同夢囈一樣,輕聲問道,一時響起大門四啟,又手忙腳亂地關上大門,將陽光擋在外頭。

    杜先誠也很激動。他沒有料到,杜恒霜居然一下子就認出他。要知道。當年他走的時候,她才六歲。又過去這麼多年,他自己往常照鏡子,都覺得認不出自己了。

    “你關門做什麼?我又不是見不得人?”杜先誠莞爾,心情平靜下來。往杜恒霜那邊走過去。

    杜恒霜驚訝回頭,“爹……你不是?”

    杜先誠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站定,溫言道:“孩子別怕,我沒有死,我從海外回來了。”

    爹原來沒有死?!

    杜恒霜的心裡就跟在油鍋裡煎熬,然後又被拿起來放入冰窖裡一樣,在最冷和最熱處不斷徘徊。

    “爹。你真的沒有死?!”杜恒霜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撲到杜先誠懷裡哭了起來,就像小時候一樣,每次被方嫵娘教訓了。她都要去找爹哭訴一番。杜先誠就會將她抱在懷裡,不僅溫言撫慰,而且許諾很多條件,要給她帶好看的花衣裳、首飾。帶她出去騎馬,打獵。下館子。六歲以前的日子,在杜恒霜腦海裡,如同置身天堂一樣,沒有絲毫的缺憾。

    杜先誠的手抬起來,在半空中停留半晌,才輕輕拍在杜恒霜肩頭,“好孩子,咱不哭,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跟爹說,爹一定幫你辦得妥妥當當的。”

    杜先誠的胸懷,像山一樣堅實、可靠。

    杜恒霜偎依在他懷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平靜。

    似乎是一根崩了九年的弦,今日才真正鬆懈下來。

    這種感覺,就連嫁給蕭士及的時候,都沒有鬆弛過。

    也許是因為她知道,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會無條件寵她愛她,不計任何回報,只要她高興,他就可以無所不為。——這人就是她的爹爹。

    杜先誠心裡也極為激動。

    自己最寵愛的女兒終於長大成人,而且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沒有忘記自己。

    杜恒霜放肆地哭了一陣子,覺得心裡好受多了,不好意思地拿出帕子拭淚,“爹,我失禮了。”

    杜先誠嗐了一聲,扶著杜恒霜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自己在她旁邊坐下,緊緊地盯著她的臉問道:“聽說你婆母打你了?”

    杜恒霜“呃”了一聲,有些尷尬地把話岔開,“爹,您這幾年都在哪裡?為什麼連個信兒都沒送回來?”

    杜先誠嚴肅地敲敲桌子,“我問你話呢?不許打岔。——龍香葉那個死婆子,是不是打你了?”

    杜恒霜又一次咳嗽起來,末了拿帕子捂著嘴嗔道:“爹,您怎麼能這樣說我婆母呢?再說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我已經好了,不疼了,都過去了。婆母現在對我很好。”

    杜先誠哼了一聲,笑駡道:“小滑頭,就知道顧左右而言他。”末了又道:“霜兒,爹回來得晚了,若是早一點回來,我是不會讓你嫁給蕭士及那小子的。——我好好的閨女嫁過去,居然被那婆子當面打臉!我聽說,你的臉都被打腫了,你老實跟我說,到底是不是真的?”

    杜恒霜低下頭,兩隻手玩著自己腰間掛著的比目魚玫瑰佩,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

    “你別想打馬虎眼。錢伯都一五一十告訴我了。”杜先誠忍著氣道。他在海外九死一生,終於榮華歸來,卻發現妻子五年前已經改嫁,帶著兩個孩子嫁到京兆尹府上。

    如果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家,他拼著花上一大筆銀子,也要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接回來。可是京兆尹府上,不是他一個剛從海外歸來的人動得了的。就算加上他佛朗斯牙特使的身份,也鬥不過京兆尹。再說他已經知道,方嫵娘已經給那京兆尹許紹生了兒子。

    有了兒子,就不一樣了。

    杜先誠不明白方嫵娘為何會改嫁,就回洛陽明查暗訪了一陣子,才明白當年的情形。原來八年前。他的“死訊”傳回來了,方嫵娘以為他真的死了,帶著兩個孩子回洛陽祖宅,結果被杜家族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差一點就要奪走她的家產,將她和兩個孩子掃地出門。

    是當時任洛陽大司馬的許紹出面,才保住了他們家的財產。

    後來方嫵娘為他守孝三年之後,就嫁給許紹做了填房。

    杜家的財產,還是給了杜恒霜做嫁妝。

    杜先誠瞭解到這一切情形。又知道許紹是明媒正娶,方嫵娘並未吃虧,才松了一口氣。

    後來回到長安,他托人去京兆尹府上報信,前些天才跟方嫵娘見了一面。

    方嫵娘見了他。也是百感交集,在他懷裡哭了一場,但是說到兩人的未來,方嫵娘還是不太願意離開許家,畢竟她和許紹有了一個兒子。男孩子不同女孩子。女孩子就算是拖油瓶,反正以後是要嫁人的,不要緊。

    男孩子做拖油瓶。卻是會被人詬病。

    當然最重要的,是許紹肯定不會答應方嫵娘離開他,重新跟著杜先誠。

    杜先誠無法,只好悄然離去。不再打擾方嫵娘的生活。

    他跟著使團在大齊的日子也不多了,不久就要啟航回佛朗斯牙。

    本來他還想帶著家小一起出海,如今倒是用不著了。

    妻子改嫁,女兒嫁人。小女兒根本就不認他。

    他本來以為自己在大齊,算是了無牽盼了。

    可是就在昨天。他聽了錢伯說起杜恒霜,說她在蕭家,日子過得不算舒心。

    聽說龍香葉那個死婆子居然敢打自己的女兒,杜先誠的怒火騰得就起來了。他自己捧在手心裡,嬌養長大的女兒,居然被那婆子這樣糟踐,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

    杜先誠本就有些匪氣,此時從手裡拔出一把精光蹭亮的匕首,對杜恒霜道:“你爹我馬上要回佛朗斯牙了,要不要我臨走,幫你把這個大麻煩解決了?”

    杜恒霜嚇得魂飛魄散,忙道:“爹,您不要這樣,婆母待我不錯的。”

    “這也叫不錯?”杜先誠拍了一下桌子,“我不在的這幾年,你娘到底是怎麼教你的?蕭家這樣亂糟糟的,她怎麼就允許你嫁了?當年我就跟她說過,如果蕭士及這小子長大了不成器,咱就毀約,不嫁給他了。她倒好,這個迂腐的女人,居然還是把你嫁到龍潭虎穴中去了。”

    將蕭家比作龍潭虎穴,這也太誇張了。

    杜恒霜忍俊不禁,“爹,沒這回事。”

    “你不要再為他們說話。龍香葉這死婆子就不說了,當年蕭大哥發現她是這個德行,腸子都悔青了,可惜她會生兒子,不然早把她休了。現如今看她這樣,我真後悔自己當年為她說好話求情,就應該讓蕭大哥當年直接把她休掉算了!”杜先誠對自己寶貝女兒被錯待十分不滿,一個勁兒地罵龍香葉,又罵蕭士及,“沒擔待,就知道讓老娘欺負自己媳婦兒求賢名兒,這種男人,咱不要了。”開始鼓叨讓杜恒霜跟蕭士及義絕,把他扔了,杜先誠再幫她尋個好丈夫。

    杜恒霜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父愛如山,這種有靠山的感覺,是娘親給不了的。

    杜恒霜為蕭士及說話,“爹,及哥哥也是為我著想,做了不少事……”說著,就把蕭士及設圈套嚇唬龍香葉的事情說了出來,末了強調:“爹,這件事,您一點不要跟旁人說。您知道,這種事如果傳開,婆母可要臊得沒臉賤人。若是她一時想不開,也要帶累及哥哥的名聲。”

    杜先誠雖然外表豪氣,內裡卻十分精明細緻。

    “不用你提醒我,我難道不知道龍香葉那死婆子是什麼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可不能和她一樣。”

    杜恒霜笑著點頭,又問杜先誠以後的打算。

    杜先誠便道,他很快就要隨使團回佛朗斯牙,然後誠懇地道:“我這一次回去,會向佛朗斯牙的國王爭取駐使大齊的機會。如果成功,以後就可以長居長安了。”

    杜恒霜高興極了,問了許多問題,父女倆一直說到日頭偏西,蕭士及一腳將大門踹開,兩人才住口回頭,看向門口。

    蕭士及一臉鐵青地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背後照進來,將他的臉掩在逆光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錢伯跟著來到門口,著急地道:“蕭大爺,我跟你說了,大小姐有要事……”

    杜恒霜從交椅上站了起來,不悅地道:“你這是怎麼啦?這可是我家的中堂。”

    蕭士及剛從光亮處進來,眼裡一時不能適應屋裡的黯淡,只能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坐在杜恒霜身邊,心裡又氣又急,恨不得拔出刀來,將對方捅上十七八個窟窿。

    錢伯著急地搓手。可是杜先誠先前跟他交待過,讓他不要對人說是他回來了,不然讓方嫵娘難做。

    現在蕭士及這個樣子,明顯是誤會了。

    杜恒霜也明白過來,苦笑道:“錢伯,沒事的。您先歇著去吧。”

    錢伯看看杜先誠。

    杜先誠對他微微點頭。

    錢伯這才下去,臨走的時候,還將大門又給帶上了。

    蕭士及見門又關上,有些詫異。

    眼睛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他向那坐著的男人仔細看過去,突然記起了他是誰,一時胸口也像被大錘砸了一下,雙膝一軟,跪在杜先誠面前,低叫了一聲,“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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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15 PM

第一一七章 翁婿

    杜先誠一直沒有做聲,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子裡越發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三個人微微起伏的呼吸聲。

    杜恒霜見杜先誠一直不說話,蕭士及又跪在地上,有些著急地向杜先誠使眼色。

    杜先誠卻用眼神止住了她,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杜恒霜只好默默地坐了回去,兩隻手疊放在膝蓋上,將手裡的帕子揉得麻繩一樣。

    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

    蕭士及直直地跪在杜先誠面前,一動不敢動。

    杜先誠微微歎了一口氣,打破了中堂上的寧靜。

    “霜兒,你先出去,去問錢伯,我給你帶了些禮物,你去看看,順便分一些給你妹妹。”杜先誠出聲道,將杜恒霜支走。

    杜恒霜遲疑地站起來,“爹……”哀求地看了看杜先誠。

    杜先誠微闔上眼,“去吧,聽話。”

    杜恒霜不敢違拗,咬著下唇看了蕭士及一眼,轉身走到門口。

    打開被闔上的大門,跨過門檻,杜恒霜望著滿院夕陽的蕭索景致,心裡堵得慌,回手將大門帶上,走下臺階。

    錢伯和知畫還是站在垂花門前。

    看見杜恒霜從屋裡出來了,知畫忙上前一步迎上去,焦急地問道:“大少奶奶,您還還好吧?大爺剛剛怒氣衝衝地,奴婢也不知道如何跟大爺解釋。”

    杜恒霜勉強露出一個笑,對錢伯道:“錢伯,……讓我去看看帶來的禮物。”

    “哦,大小姐這邊請,都放在東廂了。”錢伯指了指院子裡的東廂房。

    杜恒霜轉身走過去,錢伯和知畫都跟在後面。

    中堂上,大門再一次關了起來。

    見杜恒霜走了。蕭士及才慚愧地又叫了一聲,“師父……”

    杜先誠輕哼一聲,“你倒是出息了,還記得是我是你師父?”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弟子從來沒有忘記過。”蕭士及跪得直直地,對杜先誠拱了拱手。

    杜先誠冷笑道:“不敢。我沒你爹那麼大福,生出你這樣的孝順兒子。——我跟你說,我的女兒,不是非你不可。你要是不能讓她和樂一輩子。趁早把她還給我,我去給她另尋良配。”

    蕭士及大急,知道這個師父最疼杜恒霜。又向來有主意,他這麼說,絕對不是威脅他,忙給杜先誠磕頭,“師父、岳父。我是真的心悅霜兒,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急切的面龐,微微顫抖的聲音,讓杜先誠心裡好受了些。

    終於抬起手,“起來吧,坐著說話。”

    蕭士及還有些不敢。

    杜先誠倒是笑了。突然伸出一隻腳,往蕭士及腰間踢去。

    蕭士及反應靈敏,腰身一晃。避開杜先誠的無影腿,同時右臂微舉,往杜先誠踢過來的腿上架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已經過了幾招。

    杜先誠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的功夫沒有落下。”站起身,親自把蕭士及扶了起來。

    “我就是試一試你。你不要生氣。霜兒是個死心眼兒的孩子,她既然認定你,你還是不要辜負她的好。不然,就算她不願意,我也要強行把她帶走的,你記住沒有?——不要看她以前沒爹,就讓她任人欺侮。你知道,我可是最護短的。”杜先誠拍著蕭士及的肩膀,軟硬兼施。

    蕭士及忙道:“岳父放心,若是我真的對不起霜兒,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杜先誠“呸”了一聲,“不要死啊活啊的發誓。誓言最沒意思,只要你記住自己的話就行了。是男人就要說話算話,一口唾沫都要砸個坑。師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才把女兒嫁給你。但是我最疼霜兒,你也是知道的。你要敢再讓她受委屈,我可不會答應!”

    蕭士及恭恭敬敬地應了,又問道:“岳父,見過岳母沒有?”方嫵娘已經改嫁,兩個女兒一個出嫁,一個待嫁,只剩下杜先誠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看見杜先誠,蕭士及就想到自己冤死在獄中的爹爹蕭祥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個仇,他一定會報!

    那個幕後之人,他一定會抽絲剝繭的找出來!

    杜先誠先前已經跟杜恒霜說得清清楚楚,免得她去跟方嫵娘鬧騰,此時也對蕭士及說一樣的話,“別提了,我這麼多年沒有回來,當年確實又有我的死訊傳回來,你方嬸嬸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兩個孩子,不改嫁她的日子也過不下去,我不怪她。日子橫豎都是要過的。這一趟回來,我也死了心,回去好好找個婆娘,再生幾個兒子,也算對得起我杜家的列祖列宗了,哈哈哈哈……”很是爽朗地笑起來。

    蕭士及跟著微微一笑,卻發現杜先誠的笑容有些勉強,心裡一動,誠心誠意地勸道:“岳父既然跟小婿說,男兒要說話算話,岳父也要記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再尋一房妻室,給我和霜兒添幾個弟弟妹妹,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杜先誠打著哈哈,“一定,一定!”

    蕭士及暗歎一聲,知道這種事沒法勸。

    物是人非,造化弄人,既不是方嫵娘的錯,也不是杜先誠的錯。

    不管是大周,還是大齊,因連年戰亂,為了繁衍人口,官府都有律法規定:若是有人三載杳無音訊,就可當死亡論處,妻子可以再嫁。就算他回來,律法也不會支持他要回原來的妻子。

    方嫵娘改嫁,于情于理於法都無懈可擊。

    何況她又跟許紹生了一個兒子。若是沒有兒子,她也許還會放棄許紹,跟杜先誠再續前緣。

    只能徒呼奈何了。

    杜先誠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的。

    既然方嫵娘已經再嫁,而且過得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好,他自然不會再糾纏下去。

    “我這次回來,也是記掛著霜兒,想看看她到底過得怎樣了。本來我是不想驚擾她的。只是昨兒聽人說了你們蕭家的事,才知道你娘居然打了霜兒一巴掌,我就不樂意了。不說你我兩家多年的交情,就說霜兒她本人,也不是個飛揚跋扈,不孝不悌的人,怎會在進門三天,就被你娘打一巴掌?要不是霜兒瞞著,你方嬸嬸早就打過來了,你娘逃不過你方嬸嬸一頓好打。”杜先誠冷哼道。只是龍香葉是蕭士及的親娘,他還是沒有在他面前破口大駡,給他留了幾分臉面。

    蕭士及一臉羞慚。忙道:“我已經想了法子了,如今我娘對霜兒很好,不會再有那種事了。”

    “沒有最好。你只要記得,我杜先誠的女兒好好地嫁給你,不是去受氣的。你娘有時候腦子有問題。你要記得提點她。”杜先誠對於龍香葉是什麼樣的人,心知肚明,也不指望她能改過自新,只要能維持住面子情兒,不要非打即罵就可以了。

    杜先誠也知道,婆婆對於媳婦。有絕對的支配地位。他這樣多方威脅,軟硬兼施,也不過是想讓蕭士及在維持寡母尊嚴的時候。也為杜恒霜想一想,不要把人逼上絕路。

    各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

    蕭士及也明白杜先誠的意思,但是又不好意思說自己用了什麼法子,好好地又賠了不是。才讓杜先誠這口氣消了一些。

    “好了,我過幾天就要離開長安。回佛朗斯牙去了。你要好好跟霜兒過日子,別整那些妖蛾子。我傳你的童子功,過了十八就可以開葷了,不過也不能沉迷太過。內寵太多,也不利於你的功夫,記住沒有?”杜先誠站了起來,拍拍蕭士及的肩膀。

    蕭士及莞爾,知道杜先誠是在隱晦警告他不得納妾。

    “岳父放心,別的我不敢說,我自己的事,還是管得住自己的。”蕭士及滿臉笑容,對杜先誠拱手道別。

    杜先誠趁著黃昏的暮色先行離去。

    蕭士及騎著馬,護著杜恒霜的大車回到蕭家。

    裡坊剛剛要關門落匙,他們幸好趕了回來。

    蕭家也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蕭士及和杜恒霜回到正院,換了出門的衣裳,各自捧了一杯茶,坐到羅漢床上說話。

    既然知道杜先誠沒有死,他們也不用去洛陽拜祭了。

    杜恒霜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得到彌補,一時別無所求,心情很好。

    一個人幸福的時候,總是要寬容許多。

    “大爺、大少奶奶,穆侯爺府明日秋日宴,送了請帖過來,明日請大少奶奶過府做客。”今日當值的是知書,一邊回報,一邊往蕭士及那邊含情脈脈地看了一眼。

    她是杜恒霜娘家給預備的通房丫鬟。杜恒霜和蕭士及的情形,她最清楚。——大爺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碰過大少奶奶了,這樣可不行。不把大爺籠絡住,讓外面那些狐狸精勾搭去,可是得不償失了。

    杜恒霜低頭喝了一口茶,對蕭士及道:“你今日不是有事要去毅郡王府,事情都辦完了嗎?”又問他:“你跟穆侯府有什麼交情?為何要請我去做客?”她在洛陽的時候去過一次穆侯府的秋日宴,感覺很不舒服。

    蕭士及想起來一事,笑著道:“穆侯家的大小姐進了宮,聽說很得聖寵,已經晉了兩次位份,下一次,就要封妃了,他們許是要借機慶祝一下。你也見過她的,就是穆侯家的嫡長女穆夜歌。”

    杜恒霜嗯了一聲,“她是不是還有個庶出的妹妹,叫穆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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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17 PM

第一一八章 情投

   蕭士及想起去年在洛陽穆侯家秋日宴的時候,那穆夜來還跟杜恒霜比拼胡旋舞來著,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鼻子,展顏笑道:“你還記得她啊?——她是你的手下敗將。”

    無論是比跳胡旋舞,還是比試射箭,穆夜來都不是杜恒霜的對手。

    杜恒霜兩手撐著下頜,將胳膊抵在身前的矮幾之上,笑盈盈地橫了蕭士及一眼,“人家是侯門貴女,我是小商戶之女,我哪敢贏她?上一次是意外,意外而已。”

    上一次,她不想在蕭士及面前被人看不起,才使出全幅本事。

    現下她已經嫁了蕭士及,就用不著自降身份,再跟外面不相干的人淘氣賭輸贏了。

    蕭士及就明白若是再有比試,杜恒霜肯定是退避三舍,甚至會故意輸給穆夜來。

    “霜兒,讓你委屈了。若是我也位高權重,你就不用處處在外面委曲求全,逢迎那些你不喜歡的人了。”蕭士及一時感動地抓住了杜恒霜的小手。

    杜恒霜任他握著,笑盈盈地道:“看你這話說的,人生在世,本來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倒說不上委曲求全這麼嚴重。哪有人能完全隨心所欲呢?就算是毅郡王那樣的天皇貴胄,也有委曲求全的時候,更何況你我?——你放心,無謂的閒氣我不會去爭的。你在外面做官,我絕對不會讓你難做的。”

    這話如六月天的冰釀一樣,讓蕭士及滿身的火氣和焦躁消失無蹤。

    蕭士及眯著眼看向杜恒霜,手裡越發火熱起來,從矮幾上湊過頭,在杜恒霜耳邊輕聲道:“你身上好了沒有?”

    杜恒霜這一兩個月來,一到晚上。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脫跟蕭士及同房。

    蕭士及知道新婚之夜自己的莽撞嚇著杜恒霜了,也不著急,一直由著她的性子,從不碰她,最多晚上抱一抱她,趁她睡著的時候,在她面頰上親一下而已。

    杜恒霜今日心情極好,再加上連日來被歐養娘念叨很多次了,讓她不要再躲著蕭士及。——進門兩個月。她的弟妹關氏就已經有過身孕了,她這個大嫂不能太落下了。

    “……你晚上早些回來,我等你。”杜恒霜羞答答地道,把頭垂了下來。

    蕭士及大喜,一手將矮幾推開。另一隻手微一用力,就將杜恒霜帶入懷裡。

    右手攬住她的纖腰,左手扶上她的頸項,低下頭,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朝思暮想了這麼久,他終於又一次親到她的唇了。

    比他記憶裡要更柔軟,更芳香。還帶著點甜甜的味道,如小時候吃過的紫雲英蜜,清香甜潤,吃了一口。還想再吃一口,怎麼也吃不膩。

    舌頭伸出,撬開緊閉的貝齒,大口吮吸著她清甜的芳香。

    “乖乖。怎麼這麼甜?你嘴上可是抹了蜜?”蕭士及在杜恒霜唇邊呢喃,低沉的嗓音。夾雜著一股濃重的男兒氣息,熏得杜恒霜泫然欲醉。

    軟軟的身子臥在蕭士及懷裡,纖弱的腰似乎一折就斷。

    蕭士及的大手一隻手似乎就能攏過來。

    這樣細弱的腰,蕭士及又心疼起來。

    她的年歲還小呢,要不要等兩年再讓她給他生兒育女?

    杜恒霜唔唔兩聲,終於用力將蕭士及推開,嗔道:“一會兒還要去給娘請安,你就不能等一會兒?”

    蕭士及微笑,湊過去用鼻子蹭了蹭杜恒霜的小鼻尖,“是我的不是,我給娘子陪不是。”

    杜恒霜笑道:“光陪不是有什麼用?你要記得才好。——我要罰你。”

    蕭士及打蛇隨棍上,湊上來笑道:“嗯,我認罰。最好罰我晚上多做幾次活……”

    杜恒霜一下子捏住蕭士及的嘴,警告他道:“再風言風語,我罰你去睡腳踏。”

    蕭士及拉下杜恒霜的手,在嘴邊親了一下,笑道:“為何是睡腳踏?為何不是睡書房?”

    “美得你。睡書房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以為我不知道啊?”杜恒霜啐了蕭士及一口,躋了鞋從羅漢床上來,坐到妝台前整妝。

    看見那灰乎乎的銅鏡,杜恒霜想起來一事,轉身對外屋叫道:“知畫,把我……那箱帶回來的東西拿進來。”

    雖然爹活著回來了,可是她暫時不能叫他爹。

    杜恒霜怔怔地看著妝臺上的鏡子,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再正大光明叫杜先誠一聲“爹”。

    蕭士及偏頭看著杜恒霜,知道她又想起杜先誠,就岔開話題道:“你那箱子都有什麼寶貝?”

    杜恒霜笑了笑,“寶貝多著呢。”

    知畫叫了兩個婆子將箱子抬進來,放到內室中央的地面上。

    “打開箱子。”杜恒霜吩咐道,“給我把那個妝奩匣子拿出來。”

    知畫親自取了鑰匙,打開木箱。

    裡面滿滿一箱琳琅滿目的物事,都是大家沒有見過的樣子。

    就連那兩個幫著抬箱子的婆子都覷著眼睛不斷地往箱子裡掃。

    知畫取出一個玄色光亮的妝奩匣子,上面貼著玉石西番蓮,雅致趣味,不像是中土的東西。

    蕭士及先接過來瞧了瞧,“不得了,這個匣子居然是整塊黑曜石雕出來的。貴重倒未必,但是做工實在難得。咱們大齊,還沒有這樣的工匠,能將一整塊黑曜石雕成這個模樣。”

    佛朗斯牙的工匠,肯定是用了不一般的工具。

    杜恒霜對這些不感興趣,她只喜歡那妝奩匣子上鑲嵌的鏡子,照的清晰極了,跟真人沒有兩樣。

    整個箱子裡面,屬這個禮物最為貴重。

    蕭士及看見這鏡子,也嘖嘖稱奇,道:“毅郡王曾經給慕容大小姐送了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就是這般材質,據說費了近千兩白銀。才從一個做洋貨生意的商人那裡買到。你這面鏡子,比她的大了許多倍,不是要上萬兩銀子了?”

    上萬兩銀子的鏡子……

    兩個婆子聽得眼都綠了。

    杜恒霜忙將妝奩匣子闔上,笑道:“哪裡有那麼貴?毅郡王一定是嚇唬你。——好了,你們出去吧。知畫,你把這箱子抬到庫房入庫,記得先登記造冊。”後面一句話是對那兩個婆子和知畫說的。

    蕭士及等屋裡的人都走光了,才笑道:“你也太謹慎了。”

    杜恒霜沒有答言,對著爹爹給她帶回來的新樣子妝奩匣子整了妝。才跟蕭士及一起去給老夫人攏香葉請安。

    他們去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

    龍香葉已經吃了晚飯,沐浴梳妝過,歪在暖閣的羅漢床上跟關氏和陳月嬌說笑。

    杜恒霜和蕭士及一起進來。

    蕭士及先行了禮,問候兩句。就說有事要去外院,提前先走了。

    杜恒霜跟著問了安,立在一旁笑道:“娘,穆侯府送了帖子,要請我們去穆侯府赴秋日宴,不知道娘明日有沒有空?”

    龍香葉在後花園待得膩味了,也想出去走走。

    再說穆侯家的三小姐。曾經對她十分和善。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心裡還是很受用的。

    聞言馬上道:“明日倒是沒有什麼事,我就走一遭吧。”說完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關氏和陳月嬌,抬頭問杜恒霜:“穆侯家的帖子。有說請誰嗎?”

    杜恒霜陪笑道:“那倒沒有,就是請我們一家人去赴宴。

    龍香葉大力點頭,“這樣好。那就帶你二弟妹和月嬌和我們一起去吧。你們都是年輕姑娘,正好親香。不用成天陪著我這個老婆子解悶。”

    陳月嬌忙道:“老夫人這話說得,您一點都不老。和大少奶奶站一起。就跟姐妹一樣,哪裡能說老呢?”

    杜恒霜笑了笑,對龍香葉的話不置可否,轉身命人將一份禮物捧了上來,道:“娘,我爹以前有個朋友剛從佛朗斯牙回來了,給我帶了些禮物。這些是我孝敬娘親的,您看看用著喜不喜歡。若是喜歡,我以後再讓人給您帶回來。”

    居然還有外國貨?

    龍香葉一下子來興趣了,坐直身子問道:“拿上來給我瞧瞧。”

    杜恒霜從下人手裡接過,親自捧著送了上去。

    龍香葉看著那託盤上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東西,在心裡暗暗歎息一聲,伸手拿起香水瓶,故意問道:“這是什麼?怪好聞的。”

    杜恒霜忙道:“聽說叫香水瓶兒。每天往胳膊肘兒灑一點點,就香得不得了,比什麼香袋兒,香餅兒,都要香,而且不怕會壞。”

    龍香葉自忖自己比杜恒霜更懂這些東西,矜持地笑道:“還是你孝順,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我。——來人,給我放起來。”

    杜恒霜對龍香葉的性子已經有了些瞭解,笑笑不說話,屈膝行禮想退下。

    陳月嬌見杜恒霜並沒有說明日要不要帶她們一起去,有些著急,故意道:“表姐,明日去穆侯府赴宴,你想穿哪套衣裳?”

    關氏有些怯場,閃閃爍爍地道:“穆侯府是世家大族,我還是不去了吧?”

    龍香葉有些恨鐵不成鋼,對關氏道:“有什麼怕的?我跟你說,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守禮知事,不像那等暴發戶,都是一顆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看不起人。——穆侯家三小姐,跟我最是投契,你跟我去,就待在我身邊,不用害怕。”

    陳月嬌拍手笑道:“我明兒也跟著老夫人!”

    杜恒霜咳嗽一聲,淡淡地道:“穆侯府的帖子請的是蕭家的人。”暗示陳月嬌不是蕭家人,不可能帶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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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3-9-11 07:20 PM

第一一九章 擠兌

    陳月嬌臉上的嬌笑一下子僵在那裡,一雙手保持著拊掌的姿勢舉在胸前,頗有些滑稽。

    瞳仁漆黑的杏眼霎時間蘊滿了淚水。略眨一眨,就滾珠一樣往下落,真是我見猶憐。

    龍香葉見了覺得她很可憐,寄人籬下,幸好還知進退。只是杜恒霜這樣大咧咧不給她臉面,也著實太過了些。

    龍香葉在心底暗暗搖頭,卻也知道杜恒霜說的是實情。

    穆侯府既然請的是蕭家人,她先前說要帶陳月嬌一起去,確實不太妥當,就拉了陳月嬌的手,抱歉地道:“好孩子,委屈你了。穆侯府位高權重,又是世家大族,我們不敢欺瞞他們。先前是我一時糊塗,讓你失望了。”

    陳月嬌含淚搖頭,哽咽著道:“不是老夫人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癡心妄想,以後再不會了。”

    龍香葉忙給她拭淚,安慰她道:“不算什麼大事,回頭我吩咐廚房給你和你娘做一桌好酒好菜,你們就在家自吃,也夠你們樂和的。”

    陳月嬌忙拭了淚,換了一臉高高興興的樣子,搖著龍香葉的胳膊道:“老夫人說好了,可不許轉頭又後悔了,說都是為嬌丫頭花銀子,太不值了,然後使個巧法子,哄我拿銀子出來描補,我還做夢呢!”

    杜恒霜交握雙手站在龍香葉跟前不遠的地方,輕笑一聲道:“陳小姐真會說笑。我們老夫人最是憐老惜貧,怎會這麼小家子氣?再說,陳小姐的銀子,本就是我們蕭家送與你的月錢……”下面的話沒有說完,已經夠讓陳月嬌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了。

    陳月嬌的可愛狀再也裝不下去。訕訕地低了頭,輕聲道:“謝大少奶奶教誨。”

    杜恒霜微微躬身,“不敢當。”然後看向龍香葉,“娘,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下去了。穆侯府的帖子送得太急,還要去安排明日的馬車,以及出行要帶的婆子丫鬟。”

    龍香葉也知道,她們女眷出一趟門不容易。忙點頭道:“去吧,早些安置好了,你早些歇息。——明日什麼時辰去?”

    杜恒霜道:“明日辰時中出發,到穆侯府就辰時末,巳時中了。”

    “那你快去吧。”龍香葉揮揮手。對關氏笑眯眯地道:“你也回去吧,跟泰哥兒商議,明日要穿的衣裳,帶的包袱,都要上好的。對了,你要沒有合適的首飾,就向你大嫂借一些吧。她的首飾多。自己也戴不完。給你戴,也是我們蕭家的臉面,更是給你大嫂臉上爭光呢。”

    關氏本就有向杜恒霜借首飾的打算,聞言忙道:“那我就偏了大嫂的東西了。”

    杜恒霜笑道:“娘對二弟妹。真是比嫣然妹妹還要好。我要是嫣然妹妹,可要哭死了。”

    蕭嫣然是龍香葉的小女兒,平日裡也是千嬌萬寵。因心疼她,每日都不讓她過來晨昏定省。好在蕭嫣然自己懂事。每日沒有斷過,並且也記得去大嫂、二嫂那裡坐一坐。姑嫂關係十分相得。

    杜恒霜想的是給蕭嫣然添幾樣首飾。至於關氏,她知道得很清楚,關氏的陪嫁裡面,首飾還是不少的。

    蕭士及對杜恒霜提起過,當日因為沖喜的緣故,說是不用關家出嫁妝,都是蕭家準備的,除了那一萬銀子聘禮,還有二十抬嫁妝,都是蕭家準備的,裡面的足金首飾卻是不少。

    杜恒霜相信以蕭家的財力和蕭士及的大方,給關氏陪嫁裡面準備的首飾必是上好的。

    現在卻來跟她說沒有合適的首飾,想找她借?——把她當肥羊吧……

    龍香葉見杜恒霜說起蕭嫣然,知道她是生氣了,就把剛才的話掩去不提,道:“是哦,明日嫣然也要跟去,罷了,我親自去她那裡瞧一瞧,看看需要準備什麼衣裳、首飾。”

    杜恒霜想了想,過來扶著龍香葉的胳膊,道:“我陪娘一起去看看妹妹。看看她那裡有些什麼衣衫,挑好了,我回去給她送一套頭面首飾過來。”

    關氏聽見杜恒霜出手就是“送”一套頭面首飾,滿心歡喜,忙道:“那我就回去等著大嫂過來幫我挑衣衫了。”

    杜恒霜眉心微蹙,回頭看了她一眼,道:“二弟妹不跟我和娘一起去看看妹妹嗎?”

    關氏乾笑了一聲,“你們去就可以了,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杜恒霜掩袖咳嗽一聲,對關氏搖頭:“二弟妹,你這樣就不好了。娘平日裡對你這樣好,你不說看在妹妹乖巧的份上,就說看在娘份上,也該去看一看妹妹,順便給妹妹添些衣衫首飾,也是我們這些做嫂子的一片心。”

    關氏瞠目結舌,推脫道:“大嫂手頭闊綽,我們窮家小戶……”

    杜恒霜截住她的話,淡淡地道:“當日蕭家送過去的聘禮和嫁妝,我這裡都有單子。二弟妹這麼說,可是當初蕭家的聘禮和嫁妝太過簡薄?”

    關氏瞪大眼睛,一雙手將帕子絞來絞去,支支吾吾半天,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杜恒霜笑著看了龍香葉的大丫鬟梅香一眼。

    那丫鬟是個機靈的,早向蕭士及“投誠”了,見狀過來推著關氏的胳膊,故意道:“二少奶奶平日裡總說最疼大小姐,奴婢今兒才見到,確實是把大小姐放到心坎上了。”

    關氏被擠兌得沒有法子,只好低著頭,跟在杜恒霜和龍香葉身後,一起去了蕭嫣然的院子。

    陳月嬌臉皮再厚,也不敢跟著過去,只好一個人悻悻地回去了。

    沒過多久,關氏也回來了,一臉鐵青地命丫鬟開箱子,取了一套赤金頭面出來,讓自己的心腹婆子給蕭嫣然送過去。

    蕭泰及沐浴出來,見關氏一臉肉疼的表情歪在炕上,走過來坐在炕沿上問道:“怎麼啦?瞧你這臉子,是誰給你排頭吃了?”

    關氏在蕭泰及面前不敢抱怨,只是苦笑道:“大嫂真是闊綽。不過你說她闊綽就算了。為何一定要拉上我。我們兩個苦瓜瓤子,可不能跟大哥和大嫂比。”

    “到底是怎麼啦?”蕭泰及很是好奇。關氏這一向心情本來好多了,不知道為何又難過到這個地步。

    關氏朝自己的箱籠努了努嘴,“你看我那個箱子,以後裡面的東西,可不得一點一滴,都被大嫂擠兌著,給妹妹送過去了。”

    蕭泰及知道那是關氏裝頭面首飾的箱子,嗐了一聲道:“妹妹橫豎是要出門子。你跟她置什麼氣?”

    關氏翻身坐起來,瞪著蕭泰及道:“我不是置氣。只是我們這個家,你沒什麼進項,只靠幾兩月例銀子過日子。日後要是養了孩子,奶娘、養娘、丫鬟、婆子。都到哪裡尋去?哪一樣不要銀子?等生了孩子,你還能指望大哥大嫂包吃包住啊?——肯定是要我們自己負擔。”

    蕭泰及聽了不喜,皺眉道:“我大哥不是這種人,他必不會不管我的。你別胡說八道,敗壞我們兄弟情分。”

    關氏恨恨地瞪著蕭泰及,又翻身回躺過去,不再理他。

    蕭泰及討了沒趣。也不耐煩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便站起來道:“今日既然說到這裡,我就跟你說一聲,我要給春雲抬姨娘。她好像有身孕了,總不能孩子生出來,她還是個丫鬟身份,以後讓人說孩子是丫鬟養的。一輩子抬不起頭。——你準備幾桌酒席 ,跟她打一套首飾。賞兩套衣衫吧。”

    關氏當然不肯,梗著脖子道:“我哪裡有這些東西?才剛送了一套給妹妹,我哪裡還有首飾?明日要出門去穆侯府赴宴,我自己都沒有戴的,你還要我給春雲準備頭面首飾。再說,你要抬姨娘,為什麼要我給她出首飾、衣裳?”

    蕭泰及更加不耐煩,乜斜著眼睛道:“你是大婦,當然需要打理妾室通房。”

    關氏張口結舌,索性捶著炕怒道:“憑什麼要用我的嫁妝去補貼那些妖精?”

    蕭泰及嗤笑一聲,“你的嫁妝?——你哪裡來的嫁妝?你全身上下,穿的戴的,哪一樣不是我們蕭家給你的?跟我談嫁妝,你以為你是大嫂,帶著半個杜家嫁過來啊?!”說完拂袖而去,直接去通房春雲房裡歇了。

    關氏一夜氣惱不提。

    杜恒霜回了自己的屋子,晚上跟蕭士及說起剛剛在蕭嫣然那裡的事兒,笑道:“今兒可是把二弟妹氣到了。不僅沒能從我這裡掰扯東西,還不得不給妹妹送了一套頭面首飾。看她的臉色,簡直跟割她的肉一樣。”

    蕭士及笑著搖頭,“你也是個淘氣的。她一向著緊銀錢,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何要故意擠兌她?”

    杜恒霜聽了又不高興,冷笑道:“我不擠兌她,就得聽憑她擠兌我了。你是沒看見,她都要找我借頭面首飾了,我才主動提出給妹妹送一套頭面首飾。同是嫂子,我送了,她不送,當著娘的面,她的臉上下不去,才不得不送的。”

    蕭士及倒是不知道有這個緣故在裡面,也有些不虞,但是作為大伯子,又不好直接開口說弟妹的不是,悶了半天,道:“這人心真是沒個足厭。”

    杜恒霜回頭一笑,拿梳子輕輕打他,“你才知道啊?”

    蕭士及見她滿臉的掖揄,一時忍不住,將她抱起來,放入床裡,下了床帳。

    杜恒霜的心怦怦直跳,忍住想爬走躲起來的衝動,看著蕭士及一件件將她的衣衫拽了下來,只留了一件蟬翼紗大紅繡金鷓鴣的肚兜在胸上。兩個小巧的雪尖將肚兜撐出兩個小凸起。蕭士及就著肚兜,往那小雪尖上含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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