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清歌一片 -【步步蓮華】《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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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0:07 PM

第六十章

     透過矮櫟枝葉的空隙,善水看到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地出現在了視線裡。

    一個是她的婆婆葉王妃,沒錯。而那個男人……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月光正安靜地照在鋪了白石的甬道上,也照出那男人的一襲帝王冠冕。她看得清清楚楚,竟是當今的景佑皇帝!

    矮櫟叢枝繁葉茂,能供容身的空間狹小,所以霍世瑜與她挨得很近,所以她清晰地感覺到身側那個人的身體陡然間變得僵硬。

    葉明華站定了腳步轉過身,望著對面那個還在朝自己緩緩行來的男人,說道:「你就別過來了,站那裡。你要說什麼,說吧。」

    霍宗祺停住了腳步,望著對面的女子,道:「明華,你瞧著比前次清減了不少,最近身子可有不妥?」

    葉明華冷冷道:「我好得很。倒是你,連這樣的場合也不忘逼我,果然還是老樣子。我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霍宗祺躊躇了下,問道:「明華,朕問你一句話,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熙玉,她是不是朕的女兒?」

    葉明華身子微微一僵,壓低聲了道:「霍宗淇,你還要不要臉?連這樣的話都問得出口?」

    矮身蹲在櫟從後的善水,現在手腳已經冰涼,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她不可置信地盯著月光下的那一對男女--一個是君臨天下的皇帝,一個是他亡故兄弟的寡妻,但是現在,女人竟用這樣厭惡的語調肆意斥責出言怪異的皇帝……

    這到底算怎麼一回事?

    霍宗祺靠近了一步,低聲道:「朕最近,才知道宗澤那次不慎墮馬後,便……」他頓了下,凝視著對面女人那張白得瞬間彷彿失盡了血色的臉,繼續道,「所以世鈞之後,你便一直無所出了,到將近十年後,我登基的第五年,你才生了熙玉。我算了下時日,此前咱們正好……」

    「我不想聽你再提那事!」葉明華低聲斥道,聲音卻微微有些顫抖,「你要是還有半分廉恥之心,這樣的話就不該再提半句!」

    霍宗祺望著她的神色卻愈發溫柔了,道:「明華,那次確實是我強迫了你,我禽獸不如……你不想我提,我就不提了,只是熙玉的事,我卻一直想問個清楚。她是朕的女兒,是不是?」

    葉明華的情緒彷彿漸漸鎮定了下來,微微挺起肩,望著皇帝道:「你既然這樣想知道,那我告訴你好了。她是你的女兒,她本不該被生下的。但我若打胎,極有可能血崩。宗澤是個好人,他留下了我的命,但到死,他都沒有原諒我。現在你滿意了嗎?我只是不明白,知道了這點,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

    霍宗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明華,是我對不起你。你心裡……還是怪我當年沒立你為太子妃嗎?我告訴你,我想的,我甚至願意用太子的頭銜去抵,但是宗澤比我快了一步,他先去母后面前求了你,母后把你許給了他。不是我捨不得江山,是我不能再跟我的弟弟去搶了。你若恨我,只管恨便是,我不怪你。」

    葉明華道:「霍宗祺,我是恨你,但不是因為這個,甚至不是因為當年你令我蒙羞。我恨你,是因為你把我的兒子架上了一條不歸路!你有自己的兒子,本來等你死了,他們中的某一個會坐上你的寶座。世鈞和你的兒子,今天是同脈的兄弟,到了明天,他會是天子的臣,榮華一生,如此而已。可就是因為你對他的那些不恰當的關注和寵愛,讓他成了別人眼中的刺。對,我說的就是你的兒子!有朝一日,你的兒子繼位之後,他能容得下世鈞?如果有一天,我的兒子成了叛臣,成了逆賊,霍宗祺,我告訴你,那全是你的過錯!」

    她的情緒漸漸激動,聲音也尖銳了起來,「我甚至懷疑,你之所以這樣做,其實就是想害他!你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去制衡你朝廷裡的勢力,所以你選中了我的兒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皇帝的臉色微微一變,猛地朝她大步走來,道:「明華,我確實需要世鈞為我制衡,但我可以向天起誓,我絕無你想得這樣不堪。世鈞不是我的兒子,但我對他的喜愛卻發自真心,因為他是你的兒子!」

    「我受不起!世鈞是我的兒子,跟你有什麼關係?」葉明華冷冷道,「他為什麼和我不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的母親既然都能看出我是個失了婦德的女人,他那麼聰明,必定也早知道了我是何等不堪的母親,這才與我生分的。他是我的兒子,也是這世上我最在意的人。我替他娶了個很好的媳婦,現在好容易才有了緩和。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來這裡見你?就是求你了,以後千萬別再生出什麼事端,咱們各自守好本分。我走了,皇上請多保重。」

    葉明華避開了皇帝伸向自己的手,朝來時的路匆忙而去,走了幾步,聽見身後的男人瘖啞著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世鈞踏上你說的不歸路。等時機合適,我會立世琰為太子,百年之後傳位於他。」

    葉明華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了眼皇帝,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甬道的漆黑盡頭。

    皇帝怔怔望著她離去,半晌,仰天望了眼當頭的皎月,負手慢慢而去。

    等那道略帶黯然的背影也被黑暗吞沒,善水的後背衣裳已經被冷汗貼在身上,腿軟得幾乎要站不起來,胳膊再次一緊,人已經被霍世瑜拽出了櫟叢。

    霍世瑜的一張臉,現在微微扭曲了起來,目光扭結而幽深。

    「你都聽到了吧?」他用力地捏著善水的手腕,冷笑著道,「霍家的男人,原來都是情種!」

    善水被他捏住的手腕一陣疼痛,用力甩,卻甩不開,被他一帶,人便撞入了他的臂彎。

    「霍世瑜,你想幹什麼?」

    善水驚恐地仰頭,極力掙扎,低聲斥道。

    「既然他可以染指兄弟的女人,我為什麼不行!」

    霍世瑜低頭看著她,目光喑染上了些微的狂亂,唇邊浮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另只手忽然用力托住她身子,低頭便壓了下來。

    善水大驚失色,側開了臉,猛地屈膝撞向他小腹,霍世瑜發出一聲壓抑的痛苦□,身體微微曲了起來,放開了她。

    善水一得自由,立刻轉頭要跑,剛跑了兩步,已被身後的霍世瑜再次一把拖住,怒意頓生,回頭罵道:「霍世瑜,你跟我較勁,算什麼男人?」

    霍世瑜一僵,捏住她手腕的手卻沒鬆開。

    「你說的是,我不算男人……」他忽然呵呵出聲,似哭又在笑,神情極其難看,「我憎恨鍾家,卻又離不開那些人,所以我從小就做不了自己的主,連自己喜歡的女人也不能娶,我就是個被人牽著動的傀儡!剛才你也聽到了,霍世鈞他不是我父皇的兒子!可是我寧願他就是他的兒子!他要是他的兒子,現在我心裡可能還好過些。我的父皇,他偏心到了這樣的地步。為了這個不是他兒子的人,他竟然這樣對我。僅僅就是因為我投錯了胎,和鍾家的人牽上關係,所以他就無視我從小到大的努力。這對我公平嗎?你說,公平嗎?」

    善水的心怦怦直跳,後背的汗又冒了一層出來。

    她大概可以理解霍世瑜現在的感受,甚至有些同情。但是她能說什麼?霍世鈞是她的丈夫,她是一定會站在他的那邊的。

    她舔了下自己幹得幾乎要起皮的唇,忍著被他捏住的手腕處的疼痛,慢慢道:「有得有失。你知道自己要什麼就行。」

    夜風掠得近旁濃密的榕樹冠嘩啦啦作響,一陣沉默過後,對面那男人的手終於漸漸鬆開,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以前或許還不清楚,現在卻清清楚楚。說起來,還要多謝你把我帶到了這裡。要不然,我可能還糊里糊塗。這個方向是往南門去的,你若要去南門,從左邊這條路過。若要回德壽殿,從右邊過。我走了。」

    霍世瑜說完,猛地鬆脫開她的手腕,回身大步而去。

    善水揉了下自己的手腕,長長吁了口氣,心口處卻像有一塊大石壓著,沉甸甸的,又彷彿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恐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她渴望霍世鈞就在她的身邊,可以讓她躲到他的懷抱裡去……

    她怔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霍熙玉,壓下心中的煩亂,急忙朝霍世瑜剛才所指的方向疾步而去。趕到南門時,大失所望。

    霍熙玉已經出了芳瓊苑,而且恰巧,今天被臨時調過來戍衛這一片的,正好就是薛英。善水找到他時,他道:「她說要回王府,我也攔不住。我見她孤身一人,萬一出事擔待不起,派了幾個人護送著。」

    善水頓了下腳,無計可施,只好趕緊往回趕,先去通知葉王妃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0:11 PM

第六十一章

     霍熙玉出了芳瓊苑,叫車掉頭往城東的惠民藥局去,脫去了外頭的宮裝,胡亂捲起來塞角落,身上就是件早穿好的粉綠羅衫了。一路之上,不停催促車伕快趕,恨不得插翅飛過去才好。

    她的目的,自然是張若鬆了。

    她對這個人的關注,最早始於懷疑他與自家嫂子的不當關係開始,甚至還把自己的發現添油加醋地告到了她的兄長霍世鈞那裡。那時候,張若松給她的印象,還是個低賤卑微的白臉少年,面目模糊得甚至一抹就平。後來有了長福之事,她才發現,原來他眉清目雋、神情疏朗,看到他挺直肩背站那裡應對著皇帝的封賞之時,她忽然生出了一種感覺--他正就是古卷中走出的那種所謂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尤其是他的手,當他說話的時候,她的視線不知怎的,落到了他的一雙手上。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男人竟也可以有這樣一雙迷人的手:指甲平潤、整齊。不像她兄長,因為常年把握兵器,骨節被磨礪得粗厚而嶙峋。他的手修長、勻稱,卻又隱隱含了一種力道,彷彿這雙手,天生就該用來拂藥拈針、定人生死。兄嫂先後離京之後,百無聊賴的她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這個人的身上。她以質問他與自己嫂子的關係為由頭,在太醫院通往供出入的皇宮西南側門的那條幽靜宮道上攔過張若松幾次。他的態度自然叫她不痛快。但他態度越冷淡,叫她越不痛快,霍熙玉反倒越像是上了癮,吃飯睡覺之時,眼前都像晃著他的那張臉,恨不得把他弄到身邊來,讓她天天看到他才好。

    張若松在弄清楚她的身份之後,態度從一開始的不卑不亢變成困惑,再由困惑變成厭惡。面對這咄咄逼人的少女,他十八年來積攢出來的那點貧乏得可憐的應對異性的經驗完全起不了指導作用,最後就是由厭惡變成了現在的見之如遇洪水猛獸,唯恐避讓不及,甚至為了躲開她,一度起了離京的念頭。只他是家中獨子,又未成家,這樣的舉動,父母一聽,立刻便斷然拒絕。自己這樣的飛來煩惱,卻又不方便向家人透漏。正左右為難之時,前次有了王妃這樣的表態,過後一個多月了,那個霍熙玉也確實沒再露面,張若松腦袋裡繃著的那根弦,這才終於慢慢鬆了下來。

    入春之後,天氣稍見暖,前些天便又遭遇一場倒春寒,所以近日過來求診問藥的人絡繹不絕。張若松這半日,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傍晚的時候,又隨了一個來喚診的人到他家中,看了個腹部水腫無法行路的病人,到這時候才回。

    藥堂已經打烊。張若松與大堂裡的老管事打了招呼,正要收拾自己的東西放進提匣從後門離去,忽然聽見前頭大堂的門板上傳來扣動鋪首的聲音。以為又是急診的病人,急忙過去開門,卻見門口立了個綠衫少女,一雙眼睛被大堂裡的燭火照得亮幽幽的,正是霍熙玉,她身後十幾步外,站了幾個宮中侍衛模樣的人,急忙轉身往裡,連東西也不收了,匆匆就要往後門走。

    霍熙玉見運氣好,竟就這樣遇到了人,哪裡還會放他走,追了上去攔在他面前,「我是來看病的!」

    張若松皺眉,眼睛盯著地面,道:「公主貴體,有病請御醫就是,這裡看不了。」

    霍熙玉道:「你不給我看,我就跟著你。」

    櫃檯後的老管事見進來了個花團錦簇的少女,瞧著打扮便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這辰點了還單身到此,瞧著也不像看病的,有些奇怪,便留意了下,把這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嚇了一跳,呆愣著不動。

    張若松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一看到自己,立刻便一臉不快,聲音冷得像冰。霍熙玉前頭幾次都碰了壁,這一次也學聰明,知道壓是壓不下他了,換了種態度,乞道:「我這些時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你就給我瞧瞧,開個方子吧,我等下就走。」

    張若松無奈坐了回去,也不望聞問切,提筆便寫方子。霍熙玉也不以為意,喜笑顏開坐到了他對面,托腮盯著他那只提筆運走的手,出神地看了片刻,忽然想了起來,討好地問:「你還要死人嗎?要的話,我給你弄。」

    張若鬆手一頓,抬眼看向她。

    霍熙玉見他終於肯正眼看自己,心花怒放,又道:「我是說真的。你要的話,跟我說一聲,多少都包我身上,不夠的話,殺幾個就是。」

    邊上的老管事一哆嗦,差點沒站穩腳。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樣看起來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說出的話卻這樣嚇人。

    張若松把筆一擱,道:「我前次要的,是死刑後的大犯,供研究身體腑臟所用,目的也是治病救人。好端端的,你怎就要殺人?心腸怎的如此歹毒?」

    霍熙玉見他一臉責備,辯解道:「我是看前次皇上要賞你,你別的都沒要,要了死人,這才好心想幫你的。你不要就算了,罵我做什麼?」

    張若松起身,寒聲道:「你這好心我受不起。你趕緊走,以後別來了。落入人眼,招惹是非。」

    霍熙玉急忙道:「我是想你高興,剛才才那樣說的。你不樂意,那就當我沒說。你喜歡救人,我以後跟你救就是。再說,我也不殺人的,殺人的話,我也要被關宗人府。」

    張若松見她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一陣頭疼,只得慢慢坐了回去,執筆把方子寫完,不過就是一張尋常開胃助眠的太平方子,遞了過去,道:「你回去了自己抓,吃不吃都沒關係。」說罷,自己低頭把東西收拾進提匣裡。

    霍熙玉見邊上那老管事還不走,嫌他礙眼,道:「你退下!」

    老管事唯唯諾諾,急忙扶著牆避到了後堂。

    霍熙玉見大堂裡沒別人了,便挨得近了些,問道:「你老老實實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嫂子啊?」

    張若鬆手一僵,霍然抬頭,壓低了聲,道:「這話公主先前也問過,我記著我應過的,我與她情同兄妹。你再這樣夾纏不清,便是侮人而自侮!」

    霍熙玉不以為意,撇了下嘴,道:「我不過隨口問問而已,你要不是心虛,嚷什麼!」

    張若松咬牙道:「公主好請走了。」說罷,啪一聲合上箱蓋,提了轉身要走。

    「等下……」霍熙玉忙叫住他,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裙衫,略帶忸怩地問道:「我這麼穿,好看嗎?」

    張若松一怔,看她一眼,見燭火映照之下,她一身綠衫,映得膚光瑩瑩,盯著自己的一雙眼睛眸光瀲灩,急忙撇開了視線道:「我走了。」

    霍熙玉今天之所以穿了身綠衫,是存了效仿善水的心思,見他看了自己一眼,便又靠近了些,扯住他衣袖,小聲道:「她現在是我嫂子了,我哥哥把她當寶,你就是想也沒用,還不如早點死了心。她不就比我會笑,說話小聲小氣了些?你要是喜歡這樣的,我也能……」

    張若松臉已經漲得通紅,怒道:「公主自重!你趕緊走,以後別再過來了!」說罷從她手中扯出自己衣袖,拔腿就走。

    霍熙玉畢竟是女孩,自己這樣放低身段了,他卻絲毫不給臉面,臉皮一陣熱,眼眶也微微發紅了,恨聲道:「你對我好,我對你更好。你讓我不痛快,我就讓你更不痛快!你等著瞧!」說罷轉身飛奔出去,登上了馬車,急急而去。

    張若松愣在了原地,聽到身後起了腳步聲,他那族親得了訊,已經過來,到門口張望了下,驚異地問:「若松,這是怎麼了?方才是什麼公主?」

    張若松腦子裡還被霍熙玉臨去前丟下的話堵著,心亂如麻,胡亂搪塞幾句便離去了。

    ~~~~~~

    善水急急忙忙到了德壽殿時,裡頭大宴大戲正熱鬧著,王妃已經回來落座,正與身側的穆夫人在說話,言笑晏晏的,看不出半分異樣。若非自己剛才親耳所見,親耳所聽,簡直難以想像片刻之前,她竟與皇帝有過那樣一次的見面。

    善水叫小太監將王妃叫了出來,站到殿外無人之處,把霍熙玉出去的事說了,愧道:「怪我不好,一時疏忽,竟沒留意她何時走的。要不要趕緊叫人出去找?」

    葉王妃想了下,道:「算了。方才聽你說,你哥哥既然已經派了人跟著了,那就由她吧,追也追不上了。」

    善水應了聲是,心裡卻替張若松暗暗犯愁。王妃瞟她一眼,道:「張家的兒子,我倒不擔心,熙玉壓不住他的。我就怕熙玉回來,要鬧一場才是真的。」

    夜宴結束回到王府之後,霍熙玉比她們早一步回家了。被葉王妃料中。迎了出來的顧嬤嬤說,公主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裡頭一陣乒乒乓乓,後來安靜了下來,聽不到聲息,叫門門也不開。

    王妃道:「隨她去好了。鬧累了,自然就會歇下來。」

    善水送王妃到了青蓮堂,與紅英一道侍奉她歇下。忽然聽見門簾子被嘩啦一聲扯開,循聲望去,見霍熙玉進來了,眼皮浮腫,到她娘跟前,逕直便道:「娘,我十四,可以有駙馬了。我相中了張若松,讓他尚我!」

    葉王妃正在拆去頭面,皺眉道:「熙玉,你怎的又胡鬧了?」

    霍熙玉嚷道:「我沒有胡鬧。我非要他不可!你不幫我,我就去找皇伯父!」

    葉王妃臉色微變,猛地一拍桌面,怒道:「不行就是不行,你找誰也沒用!今晚你私自溜出去,我就不跟你計較,再有下回,我決不輕饒。我累了,你也回去。明天開始給我留在家裡,哪裡也不許去!」

    霍熙玉第一次被母親這樣聲色俱厲地呵斥,有點嚇住了,看了眼一旁的善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轉身便去。

    善水躊躇了下,道:「娘,要麼我去勸下她……」

    「不必了,我知道她的性子,你越勸,她就越得勁。今日折騰了一天,你也乏了,去歇了吧。」

    王妃的情緒彷彿被霍熙玉牽了出來,神色惱怒而倦怠,朝她揮了下手。

    ~~

    霍熙玉的鬧騰,就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湖面,激出幾圈漣漪之後,很快便消停了下來,因為接著又發生了另一件事,這件事,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穆太后病倒了。

    事實上,從那個壽夜過後,穆太后的身體狀況便彷彿下了坡頂,一天不如一天,迅速地衰敗下去。三月,她還只是咳嗽不停,能親自侍弄她的那些花草,到了四月,便極少下榻。再過幾個月,到了這一年的七月,她就只能臥在床榻之上,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喝了藥後的沉睡中度過的,發作的時候,咳嗽不停,痰裡帶血,胸間彷彿有一架破風扇在不停地鼓風,臉色漲得像要憋出血。

    葉王妃與皇后等人,一直都在穆太后的身邊服侍著。隨了她病勢的加重,這段時間,葉王妃甚至已經搬到了長春閣,衣不解帶地服侍著這個把她自小養大的姨母。

    穆太后臥病,張家父子自然頻繁出入長春閣。善水有一次,曾親耳在外頭聽到張青對前來探病的皇帝說,他父子技窮,太后如今也就只能將養,能到幾時是幾時,想要痊癒,怕是難了。

    善水跟著葉王妃,每一天幾乎都是在死一樣的沉寂和濃重得幾乎叫人作嘔的藥味中度過的。這裡的氛圍和那個先前讓她無意窺探到的秘密,還有現在幾乎每隔幾天就能碰到一次的霍世瑜以及他臉上的那種淡漠的神情,都讓她覺得身心俱疲,有時候甚至恨不得自己也病下去,這樣就可以有借口不用再來這裡了。葉王妃也迅速地憔悴了下去,但她看起來精神卻很好,彷彿永遠不知道疲累,只是細心、毫無怨言地侍奉著病榻上的那個老嫗。

    這樣難熬的日子裡,唯一讓善水覺得安慰的,就是北方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大元軍隊連續攻佔了噠坦的數個戰略要地。噠坦皇帝此次決定興兵,也是始於承宗的遊說。戰事歷了半年多,並沒撈到預先設想的半點便宜,反而被對手連續攻陷己方的戰略要地,終於頂不住朝內要求停戰的呼聲,不顧承宗的反對,令他撤兵,等待議和。

    而在洛京這邊,除了北方,西北的西羌也需要重兵防駐,漫長的戰線所導致的兵員與輜重糧餉成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停戰,對於洛京來說,也是一個最好的結果了。

    所以如果順利,到了下個月,下月的某一天,她應該就能等到霍世鈞返京了。

    善水開始一天天地數著日子,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他,長春閣裡的那種藥味,聞起來彷彿也沒那麼難受了。

    七月底的這個傍晚,結束了這一天的侍奉,葉王妃留在了長春閣中,善水出了頤寧宮,沿著宮道向平日出入的皇宮南門行去,獨自回去王府。

    正是夏暮,皇宮裡花木蓊鬱,空氣裡浮動著濃郁暖燥的芬芳。快到南門的時候,善水回頭,一眼便看見鋪滿霞光的天空下那座巍峨的太極殿殿頂。上頭的琉璃瓦反射了大片的落日金色餘暉,隔了這麼遠的距離,還是刺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世子妃,就要落宮門了。」

    隨行的太監見她停住腳步,善意地提醒。

    善水笑了下,繼續朝前而去。

    宮門在身後徐徐關上,將最後一道殘陽也封在了身後。

    王府的馬車就停在走道盡頭拐角處的那片空地上。往常,白筠都會在這裡等她。現在卻不見人影。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行在高聳宮牆外這道狹仄陰暗的走道上,雖然是盛夏,因為常年照射不到陽光的緣故,善水彷彿也感覺到了一絲陰冷。

    她不喜歡這段路,每次都是匆匆而過,現在一個人,更是加快腳步。走完了這段路,她拐了過去,整個人忽然僵住了。

    滿牆的夕陽斜照裡,有個男人正倚靠著牆根,隨意而立。他看起來彷彿已經等了許久,又像是剛剛過來沒片刻。靴履與袍角,滿是風塵,額角髮際處,甚至還些微地沾了桑榆官道上因了車馬飛揚著的黃塵。

    他一直盯著善水來的方向,一眼看到了她,眼睛一亮,立刻朝她大步而來,夕陽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身影。

    「少衡!」

    善水全身的血液彷彿都湧到了心口之處,失聲叫了出來,猛地朝他飛奔而去,卻忘了腳下裙角的羈絆,整個人踉蹌而來下,眼見就要跌倒在地時,那男人已經飛奔而至,一把將她接在了如鐵的臂彎之中。

    「柔兒,我很想你。所以一回來,就在這裡等你。」

    他扶正了她,伸出一隻手,摸了下她的臉,低頭朝她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0:25 PM

第六十二章

      已經連續數月,如同死潭般沉寂的皇宮裡,這一天,終於因了戰事的平定與大軍的歸來,再次恢復了生氣。皇城裡的百姓們側耳傾聽著四方鐘鼓樓裡隨風傳送出的幾乎遍及這城郭每一個角落的磐鍾之聲,議論著昨日大軍入城時他們看到的士兵們的鮮明鎧甲與刀戟相互輝映的恢弘場面。那場剛剛結束的發生在萬里之外的戰爭,離他們其實很遙遠,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興高采烈地感受著勝利帶給他們每一個人的與有榮焉。而皇宮上空,長久以來因了穆太后的病勢而散發著的那種彷彿行將就木般的腐朽氣息也被驅逐一空了——太極殿裡,皇帝以上宴大饗群臣,在一片歌頌太平聲中,金鑾殿裡的天子與臣子,看得見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都是那樣的容光煥發。甚至就連鍾家一黨,聽到皇帝對於霍世鈞的封賞,也是集體失聲,沒有人發表哪怕是半個字的質疑。

  霍世鈞被封一品驃騎大將軍。這是個虛職,但經此一戰,誰都明白,從今往後,他成皇帝之下的首位軍政首腦,不過是遲早的事了。

  除去大將軍銜,他也被冊襲為永定王。

  這個年輕而顯赫的男人,在這一刻,定格成這個帝國長空中自開國以來最耀眼的一顆明星。他的輝燦光芒,再也無人能及。

  世子的稱呼成為過去,於是相應的,作為他的妻,享著同榮的善水也在這日奉召入宮,受了永定王妃的冠冕與冊賞。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又是那樣的張揚,就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當善水回到王府,聽到連白筠和雨晴也笑著改稱呼自己為王妃的時候,她甚至有一種雙腳踩不到實地的虛浮之感。直到這一天入夜了,白晝的萬千繁華被如水般的夜色吞沒,週遭的一切都靜下來了,耳畔只餘南軒窗外夏蟲的低聲呢喃,她也終於等到霍世鈞推門而入,看到他朝自己露出那種熟悉的笑容之後,心忽然就沉穩了下來,人也像隻小鳥一般地向他迎了過去。

  這一刻,她彷彿有點明白了,或許自己所有的虛浮與不安,都是因為看不到他的緣故。

  霍世鈞接住了她柔軟的身子。

  「你回來這些天,見別人的時間加起來,比見我還多……」善水的手摟住他的腰,仰頭看著他,抱怨道,「想等你回家,可真不容易呢……」

    霍世鈞從回來接她於宮門外的那一刻起就感覺了出來,他的這個女人,對他的態度,比起從前,簡直就像換了個人,從前的她,面對他時,哪怕是兩人最親暱的時分,她也總似端著種架子,有意無意地向他傳遞一種「不是我想要這樣,是你強迫我這樣,我才不得不這樣的」的意思,他對此頗不甘心,偏偏卻又無可奈何,一直耿耿於懷。但是現在,他的這個女人,甜得像一塊蜜糖,熱情得像一團火焰,他簡直就要被她給融化了。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有了這種改變,但他對此非常喜歡,恨不得她能再甜幾分,再熱情幾分才好。受寵若驚之餘,他也就把她的這種變化歸結於兩人之前那段長達半年的離別。

  其實離別若有這種功效,他覺得也值了。尤其是知道自己先前對她的想念並不是空付——當他在落日塞塵裡、夜闌角鳴聲中想念她時,她也正在萬里之外洛京的萬丈軟塵中念想著他,心裡頓時滿當了起來,欣喜不已。

    所以現在,當他終於把它物都撇於身後,回到她所在的屋子,看她用這樣熱切的神態仰望自己,聽她用這樣愛嬌的口氣埋怨自己,他的心裡立刻湧出了一種難言的柔情。哪怕叫他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用雙手奉她面前,只為博她一笑,這種從前想來絕無可能的荒唐之事,他竟覺他也會樂意去做。

  霍世鈞緊緊抱住她,低頭把臉埋在她柔軟的髮頂,深深呼吸了一口她的芳香,順了她的口風道:「確實是我不對,冷落了我的柔兒。前些天一直有事,再過幾天,等我空了,我就陪你,誰也不見。」

  善水捶了下他的胸膛,笑道:「行了,世子爺,」她忽然停住,想了起來,拖長聲音道,「王——爺,你就別空說好話哄我高興了。我知道你現在剛回,事正多,要是霸著你不放,你的同袍部下……」

  她說話的時候,霍世鈞的目光便漸漸落到了她的身上。

    天氣正熱,她身上只裹件梨花白的素錦寢衣,領口鬆散著,露出半片潔白的肌膚,此時,帶了晚梔香氣的夜風正穿過那面蒙了層天青蟬翼紗的南窗,一陣陣地拂進來,微微撩動她垂在頸邊的烏髮。一縷髮絲調皮地鑽入了她的衣襟,她還渾然不覺時,他抬起了手,探指入衣,挑出了那縷髮絲,卻並未鬆開,反倒繞纏在自己的拇指之上,然後,開始用髮尾輕輕掃她脖頸。見她立刻閉口不語,微微縮脖扭身躲著他的挑逗,他正搭她腰肢上的那隻手便再收緊幾分,不容她的動彈,發尾也再次輕輕撩過她玉白的脖頸,用一種呢喃的聲音耳語道:「你霸著我不放也沒事……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王妃打算怎麼霸著我不放,嗯?」

  他的身體隨了他的話,也緊緊地貼了過來。善水立刻感覺到了他的賁張,就像一柄寶劍蓄勢待發,但請出鞘。腦海裡立刻掠過自他回來後這幾日,二人相處時的情景,一陣熱流頓時從被他抵住的下腹處生起,很快蔓延到了全身。

  她已心如鹿撞,腿腳甚至也些微酥軟,低聲斥了句,「沒見過像你這樣沒正形的……你那裡總這樣,不難受麼……」口中雖這樣,手卻已經撫了上去,隔了層衣物包握住。

  他感受到了來自她柔荑的撫慰。她的順從和迎合,還有那種嬌嗔的語態,讓他陡然生出了一種被滿足的快感,這快感彷彿從腳底直擊天靈。

  他打橫抱起了她,將她送到床榻之上,這才望著她那雙含情脈脈的剪剪雙瞳,柔聲道:「柔兒,它是喜歡你,才總沒個正形的。」

  ~~

  善水裸著一副錦繡嬌軀,毫無保留地袒露在他的面前。

  他剛沐浴出來,頸肩處還淌著幾滴未擦乾的水珠,微微闔目,躺在了她的身側,任由她的手四處遊走,愛撫他的身軀。

  她上下摸索了好一陣,彷彿覺得不過癮,又翻身爬到了他身上,湊過去輕啄他的唇,一下又一下,輕微啵啵出聲,彷彿頑童輕啜糖果,貪戀著那種滋味,永遠不知饜足。

  剛剛沐浴時,他已與她興過雲雨,現在又被她的熱情所燃,喉嚨裡咕噥一聲,捏住她臀的手一緊,睜開了眼,翻身便將她壓了下去,用膝頂開她雙腿,正要頂入之時,卻見她縮在自己懷裡,搖著手吃吃笑道:「不要了……我累了……」

  霍世鈞哭笑不得,張口叼住她的一根手指便咬了下去。善水哎喲一聲,忙抽手,他咬得還很緊,居然抽不出來,蹙眉道,「你怎麼成了婥婥,會咬人了!」

  霍世鈞道:「我要睡覺,你不讓我好好睡,弄得我起火,卻又不肯給我消火。我不咬你,難道還疼你?」

  趁他說話的當,善水忙抽出手指,見上頭沾了幾絲他的口水,忙用力擦回在他後背上,這才撅嘴道:「我就想摸下你,親下你,這樣也不行?誰規定摸了親了就一定要做那事的?」

  霍世鈞隨手摘住她一邊桃乳,搓揉了兩把,又將她手帶到自己腹下,叫摸了把已經急吼吼的兄弟,這才惡狠狠道:「摸了親了,你要不想我這老命送在你身上,就一定要做完!」

  善水果然摸到他那裡又已氣焰十足,燙得燒手,哎了一聲還要說話,他已低頭,恰被他含住另側桃尖,狠狠咂了一口,出來的聲音頓時變成低聲嬌吟。

  霍世鈞吃到滿嘴的香滑可口,又聽她連綿哼唧,剛被她那樣摸親惹出的火更是高漲,哪裡還管她的假癡作呆,起身將她腿根大力敞開,傾身向前,如蜂採蜜般沾弄幾下,嗤一聲便擠入了她嫩呼呼的蜜徑之中。

  善水悶哼了一聲,隨他筆直餵入突擊抽伐,不過半盞茶功夫,那種熟悉的酸麻之感便從與他相觸之處陣陣襲來,一陣神魂顛倒,任由他抱住了撞弄,身心兩分之時,哼聲著脫口問出一個自己想了許久的疑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霍世鈞一怔,停了下來,忽然覆身壓下,勾起她散了滿枕的青絲,抱住她後頸抬高她臉,一陣狂吻盡嗅,「你終於也曉得我對你好了麼?我以為你糊里糊塗……」

  他喘息著,再次夯夯實實地聳動腰身,重重擊到她的身體深處。

  善水發出快樂的嗚咽一聲,手緊緊抱住他寬厚的背,「我要你說……為什麼要對我好……」

    「女人多的是,可我就是要對你好。我喜歡你有時候懂事,有時候又像呆子。喜歡你喝酒就醉,醉了就變得很聽話,喜歡你長篇大論跟我講道理,就連罵我時,連聲音都好聽——」他一頓,雙手捧住她的臉,伸舌舔走她鼻尖沁出的汗珠,老老實實地又說,「我還喜歡你長得好看,哭時笑時都好看……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記住了你的樣子。那時候你剛爬山下來,額頭的汗還沒乾透,粘住你的頭髮,臉蛋紅撲撲的,眼睛很亮,你朝我走過來時,我從你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種感覺,很奇妙……」

  「你騙我。你那麼喜歡我的話,洞房時,還對我那麼凶……」

  善水的一顆心,早已經與她此刻的身體一樣,化成了一灘任由男人愛憐的麗澤,嘴裡卻仍不肯放過,哼哼唧唧地追問。

  霍世鈞覺到身下被她夾住的地方一張一馳,好生難過,卻又幾要潰不成軍,咬牙頂住了,「乖柔兒,別問那麼多。反正以後會對你更好就是……不信你就咒我領兵上陣任人追砍。」

  善水噗一聲笑了出來,哼道:「我信。不要你被人追砍……」

  夜風一陣陣撩進,掀動帳前金鉤掛下的寶珠瓔珞須輕輕撞擊,發出輕微的金玉相撞之聲,更顯室內靜謐。

  身側的男人彷彿已經睡去,善水抱住他的腰,臉貼著他的一邊臂膀,睜目望著昏暗的帳頂。

  她的身子已經疲軟至極,想要歇息,腦子卻清醒異常,沒有絲毫的睡意。

  她還在想著今天白日時的繁盛景象,想著此刻這個沉睡在她身畔的男人和他的未來。

  可以這麼說,就在今天的朝堂之上,他達到了他有生以來的極致榮華。那麼這樣的榮華過後,接著又是什麼?比這樣的榮華更進一步的榮華?還是……

  她不禁再次想起那一夜在芳瓊苑藻雲園中發生的一幕,心情驀地再次沉重起來。

  她覺得自己很熟悉身邊的這個男人。但有時候,她知道,她其實對他還很陌生,因為她根本就不清楚他的腦子裡想的到底是什麼。

  她微微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正準備睡,忽然聽見他開口道:「柔兒,你在想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0:30 PM

第六十三章

      南窗的夜風還在湧入。垂在榻前的銀條紗帳幔宛如無聲水波般地悠蕩,金掛鉤下的瓔珞串須還在發出輕微而悅澤的金玉相撞聲。
  
  原來他也還醒著……
  
  善水抱住他腰身的手收得更緊了,把臉埋在他頸間。
  
  霍世鈞感覺到了她的異樣,伸手輕輕拍了下她後背,道:「你有心事?跟我說就是。」
  
  善水躊躇了片刻,終於道:「少衡,我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霍世鈞道:「你問吧。」
  
  善水道:「你要保證不惱我。」
  
  霍世鈞笑了起來,伸手把她一把拖到了自己胸膛上,捏了下她的臉頰,嗯哼了一聲。
  
    善水支肘撐起了身,道:「少衡,你前些月在外打仗,娘為你擔憂,一直吃素守齋祈福。不久恰又逢太后病倒,便日日守在跟前服侍,若逢病勢反覆,連夜間也留守那裡。我見她瘦了不少,怕她撐不住,勸她進些葷食,她卻執意不肯。前幾日等到你回了,我見她才終於露出些笑顏……」她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胸膛,道,「我覺著你這個兒子可沒盡到孝道呢。她對你這樣好,你回來這些天,不過就是請個早安,連話都沒多一句……」
  
  帳子裡光線黯淡,也不用怕他看清自己的神色,善水把語調放得更輕鬆,就像是無心之語。
  
  果然,她話音剛落,立刻就覺到身下的男人身軀微微繃了起來。抬臉看向他,見他一雙眼睛在迷離的夜色裡,如寒星般閃著微光。
  
  霍世鈞抬手,輕輕撫弄她垂肩的長髮,仿似漫不經心,「你這個兒媳,倒是很孝順。她當欣慰了。」
  
  善水笑道:「兒媳再孝順,總比不上兒子親……」
  
  她話還沒說完,霍世鈞忽然起身下榻將南窗關上,點亮了燭盞,然後回來,坐到床榻之側,仔細地看著善水。
  
  「柔兒,是她對你說了什麼?」
  
  他終於這樣問道。目光是探究的,聲音卻平平。
  
  善水迎上他的目光,道:「她沒對我說什麼,只是我自己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麼?」
  
  他的眉頭略微皺起,聲音裡已經透出了一絲不快。
  
  善水將他按回枕上,指尖輕輕撫過他臉頰,見他神色終於緩了些,這才道:「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嫁進你家快一年了,早就覺得你對你母親很是冷落。我想知道為什麼。」
  
  霍世鈞道:「沒什麼。你先前不是嚷著累?不早了,睡吧。」說罷伸手搭住她肩要她躺下。
  
  善水拿開他手,扯了寢衣裹在身上,坐起身看著他,懇切地道:「你別敷衍我。要是以前,我也不會問這些。但現在,我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你們是要和我過一輩子的家人,所以我才問的。」
  
  霍世鈞沉默不言,唇角固執地抿著,勾勒出的臉龐線條顯示了他的不肯妥協。
  
    善水歎了口氣,爬到他身側,俯身下去,捧住他的臉,親了下他的唇,柔聲道:「少衡,我今日受封得賞,此種尊榮,無人能及。之所以這樣,全是因了你的緣故。我以你為驕傲。但我嫁你,並不是僅僅只能享你帶給我的榮耀。你若真把我當你的妻,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那麼除了榮耀,我還想分擔你的責任,分享你的夢想,包括你的心事……」
  
  「我能與你共擔一切,並不僅僅是你的榮耀。」
  
  最後,她望著他漆黑的眼睛,這樣說道。
  
  霍世鈞用一種新奇的目光凝視著她,神色漸漸地緩了下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忽然一拉,她便撲跌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親了下她的額。
  
  善水安靜地伏在他的胸口,聽著他一下下沉穩有力的心跳之聲。
  
  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彷彿下了決心,善水聽見他用一種艱澀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我的母親,她……」
  
  霍世鈞微微閉上了眼睛。十數年前那落入他眼中的一幕再次浮現了出來,歷歷便如昨日。
  
  那時候,他還是個剛剛失去父親的悲傷少年。在宗廟裡,七七祭日那天的道場過後,他不願隨人離去,躲到垂了帳幕的神龕案位之下。頭上就是父親的靈位。
  
  自從父親死後,他就喜歡一個人安靜地躲到這裡。這讓他感覺父親就像在他身邊,他並沒離開。
  
  他終於倦了,睡過去了。醒來時,已是半夜。動了下因長久壓坐而麻木的腿,正要從神位下爬出去,祭殿的門吱呀一聲,從外推入,有人進來。
  
  這是他與父親兩人共有的天地,他不想被第三個人知道,所以又坐了回去,藉著大殿裡明燭的光,從帳幕縫隙裡看出去。他看到他的母親進來,到父親的靈位前站定,嘴裡喃喃念著什麼,面上沾了淚痕。
  
  他的母親那時候還很年輕,非常美麗。
  
  他立刻猜到,一定是自己沒回去,母親找不到人,心中焦惶,這才又到這裡。
  
  他正要出去時,皇伯父也進來了。他停在了他母親身後的幾步之外,說:「明華,我會派人四處再去尋。你放心,世鈞不會有事的。」
  
  當時,他只是個十歲的少年。但是天生的敏感與早慧,讓他忽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那時候,他的皇伯父剛從西北御駕親征歸來,正當壯年。他的氣派與風範,甚至叫這個小小少年暗中仰慕不已。皇伯父對他一直很寵愛,他對他也很敬仰,甚至不啻於他對自己父親的感情。
  
  但是,他不該喚自己母親的閨名,哪怕他是他的伯父。而且,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皇伯父不用「朕」,而是用「我」來自稱。所以他停了下來。
  
  母親並未搭理,繞過他匆匆離去,沒走幾步,身子一晃,整個人仿似要往地上栽去時,被搶了上來的皇伯父扶住了。
  
  「明華,我剛從西北回來,才知道宗澤去了。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身子,你剛生產過沒多久……」
  
  他用一種憐惜的目光看著母親,柔聲勸道。
  
  霍世鈞看到自己的母親手握成拳,用力地捶打推搡著他。尖銳的指甲劃過他的臉,刮出一道血痕。他卻仿似絲毫未覺,仍用那種憐惜的目光看著她,任由她發洩。
  
  母親彷彿累了,終於停住手,無力地任由他抱扶半抱,帶了一種壓抑的哭聲,道:「我不用你管,你放開我!」
  
  霍世鈞睜大了眼睛,手捏得緊緊,一顆心跳得幾乎要破胸而出。
  
  祭殿外傳來侍衛太監的腳步聲,母親立刻掙脫開了他的手,擦了下眼睛,低頭而去,皇伯父也匆匆尾隨離開。
  
  ~~
  
  善水聽他慢慢地說著往事,心怦怦直跳。
  
    霍世鈞的語調一直很平淡,彷彿在說別的事,與他絲毫不相干一樣,到了最後,唇邊甚至浮出一絲自嘲般的笑,「我知道我母親與我父親,還有皇上,自小一道長大的。這事過了很久,我才漸漸明白過來。我母親愛著的人,其實應該是我的皇伯父。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我父親的兒子。我知道這種想法很荒唐。是對我母親的大逆,也是對我父親的侮辱。但是……」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濃重的陰鬱,猝然停了下來,看向善水。
  
  善水望著他,屏住了呼吸。
  
  他忽然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額頭,面上顯出一絲倦色,道:「算了。這些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我本永遠不想再提的。只是你追問,我才跟你隨口說幾句。現在你都知道了,你會瞧不起我吧?」
  
  善水搖頭,凝視著他,道:「少衡,我告訴你,你的這個想法確實很荒唐。因為你就是你父親的兒子。你母親,她也是一個好母親,完全配得你的敬重。」
  
  霍世鈞一怔,遲疑道:「柔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善水道:「你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件事……」她把那日的前情提了下,包括遇到霍世瑜,兩人避入了櫟叢後,又看了下他愈發嚴峻的臉色,猶豫了下,撇去聽到的關於霍熙玉的話,把剩下的揀著說了,最後道,「皇上見娘消瘦許多,許是出於關切,與她敘幾句舊話,卻被娘嚴詞責罵。她說你是她的兒子,與皇上無絲毫干係。皇上卻因了一己之私,利用你來制衡朝廷,恐日後要置你於不利之地。她之所以肯再次與皇上見面,也是要他放過你。」
  
  霍世鈞的眉頭緊鎖,坐起了身,沉吟片刻,道:「柔兒,你沒騙我?」
  
  善水道:「娘或許就如你說的,心中愛的人,未必是故去的公爹,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上一輩人的糾葛,那是他們自己結下的緣。是福是孽,是冷是暖,他們自己受著就是,與咱們無關。你只須知道,她很愛你,並未做過讓你蒙羞之事,這就夠了。」
  
    善水說完,見他沉默不語。想了下,又輕聲道:「我去年在城外普修寺裡遇到你時,你一定是去看望你娘。我見你當時還是一身路上裝束,說不定就是剛回京,聽到你娘身子不好的消息,立刻就趕來的。可見你面上不管怎麼冷淡,心裡對她還是在意的。既然這樣,又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霍世鈞微微闔目,睜開眼時,神情彷彿鬆快了許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轉為凝重,看著她遲疑地道:「柔兒,世瑜他……」
  
  善水知道他在想什麼,立刻道:「你放心,他沒對我怎麼樣。後來指了路,我與他就各自分道了。」
  
  霍世鈞哼了一聲。
  
    善水前頭跟他說那麼多,就是想要引出最後那一段能要人命的話。見他仿似還對霍世瑜跟蹤自己的事耿耿於懷,正色道:「少衡,我前頭跟你說的這些,其實都無關緊要。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真的寢食難安。除了想你,其實還有別事。」見他看向自己,終於道:「那天晚上,皇上還對娘說了最後一句話。他說讓她放心,他不會讓你踏上不歸路。等時機合適,他會立世琰為太子,百年之後傳位於他。」
  
  霍世鈞聞言,起先似乎略有驚訝,但很快,不過只略笑了下,看著她道:「我曉得了。柔兒,謝謝跟我說這些。」
  
  善水見他渾不大在意的樣子,略微急躁道:「世瑜當時也聽到了。你要小心些才好!」
  
  霍世鈞面上現出笑意,伸手把她攬到自己懷裡,道:「可見你果真關心我。甚好,甚好。」
  
  善水見他還調笑,抬手打了下他一下,皺眉道:「我為了這個,愁了好幾個月,你倒好,怎的這麼不上心?」
  
  霍世鈞握住她手,笑道:「柔兒,你先前不是說,你除了分享我的榮耀,還要分享我的夢想嗎?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
  
  善水沒想到他會突然轉到這上頭,睜眼看著他。
  
    霍世鈞執過她手,道:「柔兒,你從沒聽過關於我父王的事吧?我現在就跟你說下。我的父王,他雖然因了體弱,只能做個寄情山水的富貴閒人,但他既生為霍家人,骨血裡便天生有著建功立業大展宏圖的夢想。你知道我識字啟蒙後,他第一次教我的是什麼嗎?他把我帶到一副地圖面前,指著西北的大片土地對我說,一百多年前,那裡還只是遊牧之民的一片遊牧之地,對我大元朝歲歲進貢,但是如今,噠坦與西羌因了牛肥馬壯,卻膽敢覬覦我朝。一百年來,因了朝廷積弱,兵力不振,邊境土地不斷遭到蠶食,甚至挑起糾紛,殘殺我大元子民。我的父王,他只恨自己無用,只能空懷激烈,遙想先祖功業,空自興歎而已。」
  
    「柔兒,那時候,我站立起來,勉強墊腳才能看到桌上的地圖,但我心中卻有了這樣一個念頭,那就是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代替我的父王,完成他未竟的心願。我要領著我大元朝的鐵騎,踏平涼山山闕,打到他們的都城中去。我要讓他們退去千里,不許南下牧馬,對我大元俯首稱臣,再不敢有異心!」
  
  霍世鈞緊緊地捏住她手,目光裡微微閃著光芒。
  
  善水呆了。
  
  她一直知道,他不會是一個甘於平凡的人。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卻有這樣的野心。更重要的是,要什麼樣的權力,才能支撐得起他這樣的野心?
  
    他看向她,彷彿猜到了她的心思,道:「你可以把這當做我的野心,這也確實是我的野心。你知道我現在立於朝廷,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權力。只有權力在握,我才能夠施展我所有的野心。我的皇伯父,他早已經沒了當年御駕親征的膽氣,這次出兵北方,稍見戰局有利,立刻就接受對方的議和,下令叫我撤軍,我不得不撤。世瑜,他自然也有他的抱負,他若做了皇帝,或許是個明君,但最多也就只能當個守業的皇帝,在他之下,我不但永遠無法實現自己的抱負,他也絕對容不下我。所以我朝前而去,絕不後看,世瑜想必也一樣。就看到了最後,上天會站在誰的一邊了。」
  
  善水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上天到了最後,並沒站到你的一邊?」
  
    霍世鈞看她一眼,笑道:「柔兒,如果我生在了農樵之家,現在的我便也只想農樵之事,有口飯吃,有件衣穿,我便心滿意足。但我不是。我既生在了霍家,距這權力之巔只有一步之遙,我想的,自然也就是權力之事,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方纔你說,我母親責罵皇帝,說他推我上了不歸路。其實我母親說錯了。只要生為霍家人,踏上的就是一條不歸路,不論是我,還是世瑜。上天便是不幫,我也要爭個高低!」
  
  善水又問:「少衡,日後世琰真的行了大位,從來功高震主,你又怎能肯定他不會鳥盡弓藏?」
  
  霍世鈞哈哈笑道:「柔兒,就算我是個農人,也要愁煩旱澇之事,誰又能把明日算得事事精準?現在空想這些,那是杞人憂天。退一步說,真若有那樣的一天,我又豈是坐以待斃之人?論到天,還有句話,叫天無絕人之路。我盡我力,與天相搏便是。」
  
  霍世鈞說完,見善水默默不語,立刻道:「柔兒,嫁了我這樣的一個男人,你怕了?」
  
  善水凝望他片刻,跪坐起身,抱住了他的肩,與他額頭相抵,歎了口氣,道:「我倒寧願你是個農夫,我跟你過愁煩旱澇的日子。可誰叫你不是,我又偏偏已經嫁給了你呢?我不怕。我只盼你日後無論做什麼事,心中都要記著,有我在家等你歸來。」
  
  霍世鈞收臂,緊緊抱住了她身子,親吻她嘴,又含含糊糊道:「柔兒,老話說,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你會長命百歲,至於我,無論如何要比你晚一口氣兒才敢死。我要比你早死,你撇下我改嫁了怎麼辦?」
  
  善水嗤一聲笑了出來,狠狠咬他一口,道:「你竟罵我惡人!」
  
  霍世鈞痛叫一聲,一手摀住被她咬的嘴,一手將她扯著帶平躺下,翻身便壓了上去,帳中俄而傳出細碎吃吃笑聲,又漸漸悄息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0:47 PM

第六十四章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過得算是頗為平順。雖然宮中太后病況仍是堪憂,王妃與善水基本也是每日入宮,但在王府裡,氣氛卻悄悄開始有了變化。

    霍世鈞大約真的受了善水那晚那些話的影響,對著葉王妃,面上雖仍與從前差不多,與善水一道過去問安時,也就問一句答一句而已。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對他母親的態度已經軟和許多,少了從前刻意保持的冷淡,多了幾分關切。王妃自然覺察到了這個兒子的變化,心中自然欣慰。

    確實,現在整個王府一派祥和,就連霍熙玉也很安靜。

    前幾個月,因為太后病重的緣故,霍熙玉沒再鬧騰那件事了。現在霍世鈞回來,知道了這件事,他的反應,就像每一個大家長該有的態度一樣,斷然反對。善水原先還有些擔心,他的粗暴態度會激出霍熙玉的情緒,沒想到她卻沒有鬧,當時只是扁了下嘴,紅著眼睛扭身就跑了,過後也沒見聽她鬧。這倒叫人有些奇怪了。

    善水覺得霍熙玉不是那種輕易可以可以被人左右態度的人,這一點從她對自己曠日持久的敵視態度中可以看出來。雖然她早不再尋自己的事了,但對著自己,無論她怎麼示好,霍熙玉的態度一直都很冷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絕不會勉強自己。這就是霍熙玉。所以看到現在她這麼輕易就放棄,善水總覺得這不像她--但這樣,其實也最好不過了,每個人都鬆了口氣。

    或許,霍熙玉對張若松的興趣,只是發於偶然的少女懷春,這種微妙的情愫,既然來得快,那麼走得快,也是正常。

    最後,善水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時令很快入了九月。這個月,朝廷裡會有一件算是很重要的事情發生。噠坦的使節團,會按照先前的議和條件抵達洛京,與大元重新劃定邊界,簽訂和書。景佑帝對此頗為重視,所以月初開始,朝廷禮部官員就忙碌起來。不止禮部,霍世鈞不過得閒了幾日,白日裡便又看不到人影了。

    這日一早,善水如常隨了王妃入宮探穆太后,王妃留下,善水從宮中出來時,剛過午晌。

    善水的嫂子許氏,現在妊娠已有九個月了,前次去看她,還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時日還早,回去了也無事,善水先前也對王妃提過想回娘家去看下嫂子,王妃自然應允。出來了便叫車伕轉向往娘家去。與母親說了些話,去看許氏時,冷不丁竟遇到穿了身公服的薛英正從屋裡頭出來,許氏正在身後送他。

    這大白日的,又不是休沐,薛英在家撞見了善水,也是嚇一跳,他雖是哥哥,對這個妹子卻有些忌,怕她質問,訕訕地道:「我出宮辦事路過玉釀齋,想起你嫂子愛吃裡頭的蜜餞果乾,就去買了順道送回來。妹子你要不要吃?哥哥我買了兩包,叫你嫂子留你一包。」

    善水白他一眼,道:「那是你對嫂子的好,我這當妹子的怎麼敢沾?我聽說今天噠坦人就要到京,你趕緊回去辦差。」話雖這樣說,見兄嫂恩愛,嘴角也是露出了笑。

    薛英見妹妹沒揪著自己翹班的事不放,如逢大赦,應了一聲,拔腿就走。

    許氏見被小姑抓到了個現行,也有些臊,臉微微發紅,急忙叫善水進屋坐。善水遞了自己一早備好的禮,摸摸她圓滾滾的肚子,停留了些時候,這才辭了而去。

    回來的馬車上,善水想著方才許氏一臉幸福的笑,心裡竟也暗暗生出了些憧憬。

    她前個小半年,一直在調養,到了現在,不但郎中把脈時說津血旺盛、流利有力,每日一早起身時,自己攬鏡自照,也覺容光煥發,兩頰血氣充盈,肌膚好得就像飽滿的蜜桃,彷彿一壓就有汁水要溢出似的,霍世鈞回來後的這兩個月裡,兩人在床上又如膠似漆……要是自己哪天有了身孕,不知道他知道了後,會是什麼表情?

    馬車到了王府角門,善水下車,剛要進去,忽然從對面巷子裡直直跑過來一個小孩。隨行的王府侍衛要攔,那小孩手上卻舞了封信,嚷道:「剛有人叫我給王妃傳個拜帖!」

    侍衛看向善水。善水問:「那人呢?」

    小孩回頭,看了眼巷子,「剛還在,不見了。」

    那個地方,就是以前楚惜之等候過的所在。不知道為什麼,善水忽然就有一種感覺,覺得這信應該和她有關。便叫白筠去接了帖,那小孩立刻撒腿就跑了,想是事先已經得過什麼好處。

    善水接過白筠手裡的貼。

    帖封麗雅,四角細細繪有梅蘭竹菊四君,一見便知手繪,側有一列小楷落款:塵中人惜之拜上。

    善水自小跟隨父親習字學畫,自己造詣雖不算高妙,卻是練出了一副鑒賞的眼力。這手繪圖雖墨筆白描,卻澹逸清麗,字跡也是筆法精麗,足見寫信人的書畫造詣。且連這樣一尺信封,她也要作畫於上。即使撇去炫耀的別意,也算難得的雅趣了。

    善水低頭,來回翻弄兩下手上信封,一邊往裡去,一邊取出裡頭瓤紙,掃過一眼,腳步緩了下來。

    ~~

    霍世鈞回來時,已經挺晚。

    善水也知道,這些天朝廷的頭等大事,便是與噠坦人的議和。雖則本朝在戰事上佔了上風,對方先求和,並且派了使團前來,但涉及歲貢、邊境劃定等問題,因爭端由來已久,想來對方也不會任由大元獅子張口,便隨口問了幾句。見他神色有些陰沉,仿似不大願意提這話題,便閉了口。

    霍世鈞心中不快,實在是今天發現了件事,抵京的噠坦使團裡,除了可汗的弟弟卓立王爺,竟然還有瀚海王承宗。

    剛剛結束的那場北方戰事中,他與承宗是對手。這倒在其次。霍世鈞心中最睚眥的,還是去年在興慶府由都部時,他對善水做過的事。霍世鈞絕難容他。他也知道承宗視他為仇敵,二人自是勢不兩立。本來戰場之上廝殺,正是絕好的機會,可惜未能如願幹掉他。現在見他竟還敢大搖大擺隨了使團前來,自己又奈何不了他。以霍世鈞的性格,心中豈會痛快?只是這種事,不想讓善水知道而已。

    善水自然不知他此刻所想,況且自己心中也有想法,便若無其事地笑道:「你累了吧?你趴下,我給你揉捏下肩背,鬆泛鬆泛。」

    「就你那力氣……」霍世鈞口中雖這樣說,人卻也趴了下去。

    善水爬坐到他腰臀上,認真地拿捏他緊匝的背肌,片刻後,瞥他俯在枕上的側臉一眼,見他微闔著眼,神情放鬆,忽然便問道:「少衡,你最近還有沒有見楚惜之?她是不是還在飛仙樓?」

    霍世鈞立刻睜開眼,見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遲疑了下,道:「你怎麼突然問起她?」

    善水道:「你以前不是跟她好過嗎?許久沒她的消息了,我忽然想起來,所以就問了一句。其實你真要見過她,也沒什麼,跟我說一聲,讓我心裡有數就是。」

    霍世鈞仔細看她一眼,彷彿在掂量她這話的真假,終於還是轉過了頭去,道:「她應該還在那裡吧。我也許久沒見她了。」

    善水笑著哦一聲,心情忽然就惡劣了,再隨意拿捏幾下,甩了下手,躺回自己的窩,道:「累了,歇了吧。」

    霍世鈞睜開了眼,翻身過來,道:「那我替你捏捏……」一隻手便已經探到她身上,握住她一邊盈乳捏搓起來。

    善水此刻哪裡還有平日的半分親熱心情,非但沒有柔情蜜意,心情更是惡劣,屈起一腿,朝他胸口狠狠一腳便踹了過去,霍世鈞不防,整個人居然被她踹得咕嚕滾下了榻,撲跌下去,甚是不雅,爬坐起來一手搭在床榻上,驚訝地看著她道:「柔兒,你幹什麼?」

    善水趴了過去,笑瞇瞇道:「我方才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要是不樂意,把我也踹下去,一腳還一腳就是。」

    霍世鈞一怔,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伸手擰了把她的臉,爬回了榻,將她整個人輕易翻了過來,道:「你剛給我捏背,現在換我來給你捏。」

    善水趴在枕上,覺到他力道入骨酥麻,由他掌下伺候的身體極是舒服,呻吟聲中,道:「無事獻慇勤,果然非奸即盜啊……」

    霍世鈞的手本正探到她的嬌臀,要往腿窩裡擠去,忽然聽她來了這麼不鹹不淡的一句,手一頓,道:「柔兒,你說什麼呢?」

    善水扭頭看他一眼,道:「我梳妝台的那個抽屜裡,你去看看有什麼。」

    霍世鈞啪一聲擊了下她屁股,笑道:「就你多事。」下榻過去打開抽屜,臉色立馬微變,飛快瞟了善水一眼。

    善水懶洋洋從榻上坐起,攏了下自己的長髮,道:「她可真是個玲瓏剔透人,連拜帖的封都與眾不同。她都自稱塵中人,你說我若回帖,該自稱什麼好?」

    霍世鈞已經看過瓤紙,丟了回去,大步走回她身邊坐下,一把摟住,看了她一眼,小心地討好道:「柔兒,我曉得你生氣了,你聽我解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1:06 PM

第六十五章

    「你知道我會生氣?知道你還騙我?」善水面上的笑意驀然消了,低頭狠命用力,要掰開他纏住自己腰身的手。

    霍世鈞抱住她不鬆開,道:「我方才是不該騙你。只我怕你知道了會多心猜疑,反倒徒增煩惱,這才瞞你的。」

    善水掰不開他手,停了下來盯著他,「你回來後,不但見過了她,還把她接出飛仙樓,安置在南門。霍世鈞,我知道你們好了很多年,你也不能對她全然不顧,我理解。我生氣的不是這個,而是我剛才問你時,你居然還想騙我!我問你,要不是這封拜帖,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霍世鈞道:「我回來後,確實是去見過她,也把她接出了飛仙樓,安置在南門。但就如此而已,別的沒什麼了,更不是你想你的那樣……」

    善水打斷了他話,搶道:「霍世鈞,你別以為我平日什麼都不問,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她第一次是你睡的吧?她伺候你很多年了吧?她是你的紅顏知己吧?在你心裡一定有很特別的地位吧?你現在心裡對她還是有感情吧?要不然你們怎麼就藕斷絲連地到現在還糾纏不清?」

    霍世鈞臉色漸漸難看,鬆開了她的腰,看著她皺眉道:「柔兒,這可不像你!」

    善水本就越說越氣,見他竟還朝自己說重話,更是惱怒,「我就這德行,你是第一天知道?倒是你,你是被我說中,心虛了吧?行啊,你既然這麼捨不得,把她弄成外室多委屈,乾脆讓她進王府啊!我要是說半個不字,我咒我這輩子就生不出兒子!」

    霍世鈞猛地站了起來,陰沉著臉,道:「是我平日太慣了你吧?你越發撒潑了!看看你,這都什麼話!」

    善水怒道:「誰要你慣我?我不稀罕!」

    霍世鈞看她一眼,抓過自己先前脫下的衣物,幾下穿好,立刻便大步而去。

    善水見他背影離去,半晌,鼻子一酸,眼淚便撲簌簌落了下來。

    今天收到的那封拜帖裡,楚惜之說她剛上個月被霍世鈞接出飛仙樓,安置在了南門。聽說她晉王妃,本想親自來拜賀,只是一來身子一直病弱,二來,怕自己卑賤不入她眼,所以未敢前來,只能以此拜帖遙賀。

    善水自然明白楚惜之的用意。她也能理解,一個女人把自己最好的年華都獻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到了最後卻成別人的,無論是誰,都會覺得不甘。但是現在,當自己也成其中一個角色,這個男人是自己丈夫的時候,哪怕她再同情楚惜之,也不可能拱手把男人讓出去。

    她知道自己方纔的舉動很蠢。或許楚惜之,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從前倒還可以當做視若無睹,但是現在,一想到霍世鈞還會摟著別的女人,像對待她那樣地在別的女人身上衝刺,她就止不住地一陣心焦與憎厭。

    「王妃,好好的,怎麼會……」

    白筠進來了,不安地朝她遞去一塊帕子,小聲地安慰。

    善水擦了下眼淚,翻身便躺了下去。

    白筠見她朝裡一動不動,歎了口氣,只好替她蓋好被,放下帳簾,吹了燈火出去。

    霍世鈞怒氣沖沖出了房,走到兩明軒的出口時,腦子漸漸便涼了下來,停下腳步,改道到了霍雲臣住的院落叫他起身。

    霍雲臣已經睡去,被喚醒,又聽出是霍世鈞親自來的,聯想到今天噠坦人入京,那個死對頭承宗也在,以為有什麼火急之事,一個翻身起來,急匆匆穿了衣物出去。

    霍世鈞見他出來了,道:「你明天去南門朱川巷,把我的話傳到,叫她收拾好東西,限她三天內離京,你派人護送她回鄉去。」

    霍世鈞和楚惜之之間的事,霍雲臣自然清楚。甚至連上月楚惜之搬到朱川巷,後來的事也是他經手的。出於對霍世鈞的絕對忠誠,極力忍住了才沒向白筠透漏半句。現在見他臉色難看,突然又這樣發話,雖然不曉得個中緣由,只猜也猜出了個大概,必定是此事被王妃知道,後院著火,王爺怕是罩不住了。當下也不多問,只是一口應了下來。

    霍世鈞吩咐完了,扭頭就走,回了兩明軒,獨自一個人在庭院裡徘徊良久,注意到連門房婆子也起身了,似在暗處對著自己不解張望,看了眼臥房方向,終於抬步而去。

    善水剛止了淚,忽然聽到他推門而入的聲音,自然假寐。

    霍世鈞輕手輕腳上榻,見她仍是背對自己紋絲不動,忍了片刻,開口道:「我已叫雲臣明日替我傳話,叫她離京回鄉。這樣你總滿意了吧?」

    善水聽他甕聲甕氣的這話,倒像是負氣說出的,便冷冰冰道:「你若捨不得,就別勉強,免得過後後悔,怪我逼迫你這樣。」

    霍世鈞見她蠻不講理,哪裡還有從前的半點善解人意?正氣惱,忽然辨出她鼻音濃重,略一想,便明白了過來,伸手過去一抹,果然在她臉頰摸到未乾的淚痕。下榻去點了燈,回來要看她臉,善水卻扯了被衾緊緊蒙住頭,一陣拉扯,自然被他扯下被子,強行抱轉了過來,借了燭火,霍世鈞這才看清她兩片眼皮子紅腫得像兩隻小桃,自己去的這麼些功夫,她竟哭成了這樣,什麼惱火都消了去,挪開她遮擋眼睛的手,道:「柔兒,你哭了這麼久?」

    善水本已止住淚意,被他這樣一挑,眼眶又是發熱,閉上了眼睛,抽噎一聲,一滴晶瑩的淚便從眼角處滾了下來,流到耳邊鬢髮裡去。

    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霍世鈞看得一陣心疼,口中卻道:「乖乖,我要是去了沒回來,你豈不是要一個人活活哭死?」

    善水咬牙,用力狠狠捶他,又伸腳胡亂踢,霍世鈞抓住她兩隻手釘在枕畔,用自己腿壓住她腿,不讓亂動,湊了過去輕輕吻她紅腫的眼皮子,柔聲道:「乖寶貝,好柔兒,別哭了。你哭得我心裡像貓抓,比撓我心肝還難受……」

    善水聽他終於肯哄自己了,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淌,哽咽著道:「反正我是潑婦,你也不喜歡我了,又何苦來招惹我。」

    霍世鈞見她拿自己剛才的話來堵,苦笑了下,摸過帕子擦她眼淚,嘴裡胡亂道,「誰說潑婦不好?我就喜歡你撒潑,越潑越好。剛才是我胡說來著,你就當我放屁。你要麼再蹬我一腳也行,別說一腳,只要你高興,蹬我一百腳也行。」

    善水睜開哭得發酸的眼,見他正望著自己,目光裡滿是憐惜,奪過他手上的帕子,自己擦了下臉,眼淚是終於止住了,只那抽噎一時還停不了,一下下地怪可憐的。

    霍世鈞將她用力抱在懷裡,伸出一隻手,輕輕拍她後背安撫,待她終於平靜了些,低聲道:「柔兒,你想問什麼,你問好了,我要是能答,一定會答。」

    善水道:「你真要送她走了?」

    霍世鈞道:「去年她把你堵在門口,我去見她的時候,就跟她說過,我不允許她再去打擾你。上個月,我應她的求將她安置在南門,對她也說清楚了,她若擾你,我絕不會再容她留在洛京。今日既有這樣的事,自然是要送走了。」

    善水縮在他懷裡,低聲問道:「少衡,你對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想法?」

    霍世鈞沉默片刻,道:「柔兒,你大約不想聽我說謊話,我也不想說謊話。你這個問題,我真的很難回答……」

    善水十指緊緊抓住他衣袖,固執地看著他。

    霍世鈞歎了口氣,終於道:「我認識她的時候,十八歲,她十四歲。我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也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他見她略微撇了下嘴,伸手摸了下她頭頂,像是在撫慰,「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小時候因為我母親的緣故,我對女人甚至有些厭惡,不是很有感覺,後來遇到了她。她是我受故人之托找到的,原本也是官家的女兒,家人遭到鍾一白所害,流離到了青樓。我找到她後,她不願回鄉,我便照她意願成她保護人,後來也就……」

    他停了下來。

    「她很美,又多才多藝,我理解……」

    善水想表現得大度些,卻還酸溜溜地冒出了這樣一句,極力忍住了,才沒說出後半句:這才破了你的童子功……

    霍世鈞略微一笑,又道,「和她剛在一起的時候,我確實喜歡她,就像你說的,她很美,又多才多藝。但是後來,漸漸地,我發現她並不是我以為的那種人。她太有心機。我知道在復仇的驅使下,再純良的人也會變得心機謀算。但她把心機也開始用到我身上後,我便再也找不到當初與她相處時的感覺了,與她相對,更是無話。後來我發現,她還瞞著我……」

    他停了下來,改口道:「柔兒,我從來不是個正人君子,我做事,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也不會為了別人的感受去勉強自己。對她而言,我更不是個好男人。我當初只應過她一件事,就是終有一天會替她復仇,我會做到。但別的,我不想勉強,所以後來漸漸就疏遠了她。」

    「這次我回京後,有一天她忽然托人傳信給我,說她病重。我便去看了她。她說她改了主意,不想留在飛仙樓,但也不想離開京城。所以我在南門那裡替她安置了一個宅子。我對她說,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唯一不能的一件,就是去擾你,但是我沒想到她還是去找你了……」

    霍世鈞停了下來,看著善水道,「我先前之所以瞞你,確實是怕你知道了多心,並無他意。現在她既然一而再,我也不想再有三了,派人送她回老家便是。」

    女人對於自己的第一個男人,總是難以忘懷,男人或許薄倖些,但是他和她的一開始,應該也是一段美好的回憶的吧?

    善水長長歎了口氣,低聲道:「我曉得了。先前是我不好,跟你鬧了一場。」

    霍世鈞抱緊她,低頭親了下她額,道:「我跟她的事,就是這樣了。所以你剛才問我,我現在對她什麼想法時,我真的說不出來。但是有一點我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我很快活。」

    善水仰起臉,凝視他片刻,終於道:「少衡,我以前不知道在哪裡聽說過一句話。兩個人相愛,很容易。但想相守同心走完一生,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兩個人一道經營。你要是願意,我會努力的。」

    霍世鈞與她十指相握,牽引了她手到自己嘴邊,一根根手指親吻過去,道:「我也會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1:35 PM

第六十六章

     次早起身。因昨夜先前哭得狠了,善水不止兩泡眼皮子還腫,連一張臉也有些微的浮腫。這模樣也不敢出去見人。好在王府裡有冰窖,叫丫頭去取了些來削成碎冰,拿兩層的細紗布小袋子裝了來敷,好早點消腫下去。見霍世鈞還不走,從白筠手裡奪了冰袋子來要替自己敷,便沒好氣道:「你怎的還不去上朝,在我跟前混什麼?」

    霍世鈞按她坐在椅墩上,把冰袋子壓自己臉先試了下溫度,這才移到她臉上,道:「先把你哄得回心轉意最要緊,別的都不重要。」

    善水呸了一聲,罵他一句「油嘴滑舌」,道:「你不去就不去,想必有別的緣由,拿我頂缸做什麼。我還不知道你。」

    善水說這話,確實是有感而發。與他相處一年,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名副其實的工作狂。讓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年冬在興慶府的時候,有段時日他親自閱檢士兵早操,每天還沒到辰點,外頭黑咕隆咚冰天雪地的,他也睜眼就立刻撇下她從熱被窩裡起身。攤上這種人,什麼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那都只是一個傳說。所以今天他逗留不去,原因肯定是有的,但絕不會是因為她。

    霍世鈞被善水說中,笑了下,一邊小心替她敷臉,一邊道:「噠坦人來了,今天開始議和,有內閣穆相和鍾老頭出面,我摻和什麼?」--其實是他對這場議和有些不滿,更不願見到承宗,這才避開了去。當然,這些事,他是不會提的。

    善水信以為真,也沒再問。霍世鈞陪她消磨了些時候,待她臉好了些,丫頭們捧了銅盆面巾進來服侍著淨過面。上了層護膚的香膏後,霍世鈞興致勃勃看著她梳頭,自己挑了點蘭澤抹於掌心擦開,替她潤住鬢角的細碎散髮。等她梳妝好了,左右端詳下,仿似還不過癮,又從胭脂罐裡挑了海棠蜜,用指尖仔細抹她唇上,白玉般的面頰立時被映得愈發鮮華膩潤。

    白筠曉得他兩個昨晚曾鬧得不快,此刻善水才拿冰袋子敷臉。難得見霍世鈞一早這樣駐足不走去討好王妃,自然也是識趣,收了盥具便帶人出去。

    霍世鈞見邊上沒人了,湊過去舔一口她唇上的胭脂,笑嘻嘻道:「東西一擦在你嘴上,就是不一樣了。立馬又香又甜。」

    昨晚那一場鬧後,善水面上是收了,心裡其實還有些梗著,現在見他這樣作態哄自己,極力忍住質問他以前是不是也這麼幹過的念頭,拿帕子替他擦去唇上沾著的殘紅,把自己唇上的胭脂也擦去,略微笑道:「等下要和娘入宮,鮮了不妥。」

    霍世鈞沉默了下,唔一聲,道:「我等下也要去門署,我送你和娘吧。」

    ~~

    穆太后的病情,經過張家兩父子的精心醫治,現在仿似穩定了下來。精神好的時候,還能被人扶著在廊子裡慢慢走兩趟。所以這些天,也不必後輩早晚守著甚至值夜,葉王妃與善水等人,一般都是早上過去,待太后歇過午晌醒來便回。這日如常入宮,待太后吃了藥睡去,各人便漸漸分散。霍熙玉與長福一道離開,說是去她寢宮。皇后李妃及葉王妃等人與長公主在花廳裡,說著下個月巴矢部藍珍珠到京與張世子奉旨大婚的事。看得出來,長公主對這樁婚事不是很滿意,只不過是皇帝親口所指,所以也不好多說什麼。知道善水認得藍珍珠,先前長公主早不知道朝她打探過多少回了,事無鉅細,全都要刨根問題。此刻見她們又議到了這話題,怕又被揪住盤問不休,尋了個淨手的借口,便起身到了外頭。

    這一年的秋雨,比往常的任何一年都要來得纏綿陰涼,就算沒有雨,天幕也總是低垂著雲靄,洛京裡的人已經好些天沒有聞到過乾冽的秋日氣息了。長春閣外的庭院裡,此刻秋意也正濃泛。牡丹圃的枝葉衰敗落殘,連那幾株往年開得繁鬧的大桂樹,今秋的香彷彿也褪得早,枝葉中只有零落的細碎白花可見,樹下倒是鋪了滿地的殘花。

    善水深深呼吸一口氣,喉嚨與吸入空氣的肺裡,就像有一隻涼潤的手摸過,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

    她往回走,在走廊的一個拐角處時,停了腳步。

    數十步外,霍熙玉正站在張若松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霍熙玉是背對著的,所以善水看不到她的臉,只能依稀聽到她的聲音。卻因了隔得遠,也並不曾聽清。她只看到面向自己的張若松。他正皺眉望著他對面的那個少女,糅雜著男人穩重與少年青蔥的一張面龐之上,驚詫溢於言表。

    霍熙玉彷彿說完了話,很快就走了,背影挺得筆直,頭顱微微翹著,帶了她當有的公主驕傲。張若松扭頭看了她背影片刻,轉過臉時,善水在他眉目間,捕捉到了一種無奈與沮喪,以及,隱忍的憤怒。

    他終於朝著善水的方向慢慢行來,頭卻微微低著,心事彷彿很重,甚至連到了善水的面前也未覺察,直到兩人不過相隔數步,這才意識到面前有人,猛地抬頭。

    善水朝他微微一笑,叫道:「張世兄。」

    張若松方才面上的沉鬱情緒立刻消失了,也回她一個溫煦的笑容,道:「世妹。」

    這幾個月,因為太后病情的緣故,兩人時常有碰面,雖則都有旁人在場,但也有個好,就是遇到現在這樣的偶遇,比起從前便自然多了,不止善水,張若松也是如此。

    善水道:「我見太后這些日,精神好了許多,往後會越來越好吧?」

    提及自己的病人,張若松的神情立刻恢復了醫生的嚴肅,略微躊躇,低聲道:「她的病症出自內裡,先前並無徵兆,發出來時已晚……就看是什麼時候了……」

    他說得隱晦,卻又淺顯。善水明白了,心微微一縮,腦海裡浮現出第一次見到那位老太太時的情景。

    那時候,她是個威嚴的老嫗,而自己,還新嫁為人婦,對霍家和自己的丈夫,以及身邊的一切都還懵懵懂懂……

    她對這位深居長春閣裡的老嫗,來不及培養出什麼深厚的感情。但是聽到這樣的話從醫生口中說出,知道曾經鮮活的一個人,很快就要像牡丹圃中老朽的枯枝那樣,來年春信也再無芽蕊了,心裡的那種淒涼,還是如水一般,慢慢地瀰漫了上來。

    她無聲地歎了一聲,略微點頭,正要繼續往前行,想起先前霍熙玉離去後他的表情,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聲又問一句:「我小姑……她還和從前一樣?」

    張若松的表情立刻變得狼狽起來,臉微微發紅,躲閃著她的注視,倉促道了一聲「我還有事」,低頭匆匆便擦肩而去。

    善水想了下,也沒回頭,正要邁步,忽然聽見身後他的聲音傳來,低沉,堅定,又似有種難以言明的惆悵。

    他說:「世妹,等這裡的事一了,我就會出京遊歷。往後你多保重。」

    善水猛地回頭,見他已經大步而去,暗青色的身影拐過廊角,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中。

    善水愣怔了片刻。

    他彷彿回答了自己的話,又彷彿,只是在向自己告別而已。

    朝游碧海而暮宿棲梧。

    他若是真的決意如此了,這何嘗又不是一種新的人生?

    ~~

    三天之後,大元與噠坦的議和在吵吵嚷嚷與相互探觸對方底線的談判桌上,終於落下了帷幕。

    噠坦的這次南侵,除了受承宗的煽動,可汗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他想進行一次物資掠奪與政治訛詐,因為計劃受大挫,不但勝利無望,反倒連丟自己的地盤,這才不得已先提出議和。現在,作為戰敗國的一方,噠坦最後同意以涼山為界,將本已實際歸屬噠坦治下的數百里山南之地劃歸大元,每年進貢良馬千匹。作為饋致,大元歸還先前攻佔的城池,同意用對方急需的香料茶葉瓷器稻米等物交換羊馬駱駝等牲畜,又約定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最後一致表示願修睦鄰友好,永不再互侵。

    兩國之間,談判桌上,這最後一條,完全就是一紙空文,是或不是,全由當政者說了算,誰都明白這一點。但能達成這樣一場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盟約,從此將息干戈,也算是一樁極大的美事。所以次日,景佑帝在文德殿中賜下長宴,一是慶賀功德圓滿,二為噠坦使團明日啟程餞行。

    這樣的場合,霍世鈞自然避無可避,必定是要列位的。筵席之中,承宗就坐於對面他的王叔之下,兩人四目相對之時,霍世鈞神情冷漠,目光陰沉,承宗嘴角略微含了絲冷笑,顧盼倨傲。

    次日,又是一個陰雨天。穆太后昨夜病情突然復發,岌岌可危,王妃與皇后等人要夜守長春閣,霍熙玉也留宿宮中。

    到了傍晚時分,雨不但沒停,反而轉為滂沱之勢,善水獨自回去。出了南宮門時,透過銀亮的雨幕,看到有個緇黑身影撐了把烏油紙傘,正是霍世鈞,頗有些意外。

    霍世鈞看見了她,示意她等在宮門前高高挑出的簷下,自己朝她大步而來,靴履在地上踏出朵朵飛濺的水花,一直到了她身前,探身遞過了傘,笑道:「噠坦人滾了,我來接你回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1:38 PM

第六十七章

    霍世鈞撐傘送她至馬車旁,扶她上去了,把傘遞給邊上侍從,隨她登車,兩人並肩靠坐於廂壁裡側。

    已近傍晚,又逢雨天,車廂裡光線黯淡。外頭的雨聲沙沙不絕,車廂裡兩人都沒說話。善水覺到略微的疲憊,闔上眼睛,便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霍世鈞伸手過來,包握住她的一隻手,帶著放到了自己的腿上,闊大的袖擺自然垂下,遮擋住了兩人的手。許是無意的動作,善水覺他拇指指腹來回輕撫自己手背上的一塊皮膚,單調,卻似帶了種叫人心安的力量。

    馬車剛駛出去沒片刻,雨幕裡忽然追趕上一騎快馬,很快到了近前。

    善水覺到身下馬車緩了下來,睜開眼,聽見外頭傳來霍雲臣的聲音,「王爺,有件事……」

    雨聲中,他的聲音停了下來,似乎在猶豫。

    霍世鈞問道:「什麼事?」

    「可否請王爺出來……」

    霍世鈞看了善水一眼,見她看著自己,便道:「什麼話,直說就是!」

    馬車外的霍雲臣一身蓑衣,頭戴雨笠,無奈道:「方纔被我派去遣送楚姑娘的人趕了回來,說她突然不肯走了,要見王爺一面。」

    霍世鈞方才其實已經隱約猜到與楚惜之有關,神色間浮出了一絲薄怒,「這種事也要我再說一遍?不見!」

    霍雲臣躊躇了下,又道:「她人此刻就在城東洛水畔的賦橋上,說要見王爺最後一面,見了便走。王爺若不去,她就要跳江。」頓了下,又補一句,「聽說她情緒躁亂,不許旁人靠近,稍近一步就要跳下。旁人也做不了主,沒奈何,這才來問王爺的意思。」

    霍世鈞臉色沉了下去,眉頭緊鎖,看了眼善水,欲言又止。

    善水道:「你去吧。萬一是真的呢,人命關天。」

    霍世鈞神色仿似鬆了些,隨即又擠出一絲勉強的笑,道:「柔兒,我去看下。送走她了,立馬就回來。」

    「唔。」

    善水淡淡應了一句。

    霍世鈞用力握了下她的那隻手,起身下去,吩咐霍雲臣護送善水回府,自己接過近旁另個侍衛脫下的蓑衣雨笠,翻身上馬離去。

    善水聽著馬蹄之聲漸消,唇邊慢慢浮出一絲冷笑。

    她其實看出來了,他就等著她開口讓他去。他也算準了她一定會開口。

    ~~

    楚惜之的故鄉在桂州,每一個去往那向的人,離開洛京的時候,都要經過這座曾留下無數傷別詞賦的古橋。它高高架於湯湯洛水之上,遠望就像一彎長虹,過了橋,洛京就被遺於身後,送別的人也會止步於此。而現在,天快黑了,楚惜之卻立在拱橋的頂,手緊緊抓住橋欄上的憑頂,任由風雨抽襲她薄弱的身子,與立在橋頭奉命護送她的侍衛們對峙著。身上衣衫早濕透了,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風吹得她的身子搖搖晃晃,彷彿風雨中的菱枝,又似一不小心,人就會化作一張紙飄起來。

    霍世鈞趕到的時候,她看到他下馬,在雨中疾步朝自己奔來時,面上終於現出了一絲笑,很快又厲聲道:「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連日的陰雨,讓洛水河面寬漲波濤洶湧,這時候跳下去,瞬間就會沒頂無蹤。

    霍世鈞停在了橋下的青條石階上,看著她道:「你想做什麼?」

    楚惜之不應,只癡癡望著他。

    「你不想我死,你對我還有感情,所以你來了,對嗎?」

    她看著他,淒然問道。

    霍世鈞只是重複一遍自己方纔的問話:「你到底想做什麼?」

    「少衡,我要是告訴你,我後悔了。我現在甚至已經不想報仇了。我只想留下來,留在你的身邊,只要你想起我的時候,過來看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別讓我走,我以後一定會聽你的話,好不好?」

    她哽咽著說道,神色卑微而淒涼。

    男人卻是置若罔聞,冷冷地道:「有她在的地方,斷容不下你了。我說過的話也不會更改。」

    楚惜之的臉白得像個死人,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不停地沿著她的面頰淌落。

    「少衡,她就那麼好?讓你對我厭棄到了這樣的地步?從前有段時日,你不是很喜歡我嗎?現在你的心裡,真就對我沒半點憐惜了?」

    霍世鈞凝視著她,半晌,終於道:「惜之,我以前就對你說過,我沒有真心可以給你。和她無關,是我對你厭倦了而已。你剛才問我,我是不是因為對你還有感情才過來的。我告訴你,我過來,不是因為感情,而是因為當年曾受人之托照管你。你一直是個很聰明的人,你也知道要什麼。拿性命來賭氣,這不像你。你下來,我會叫人送你回鄉,保證你下半生安樂無虞。」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沿著石階邁步而上。

    「站住!你別過來!」

    楚惜之的身子朝外探出,冷笑了起來。

    「你說錯了,以前我並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現在我知道了,我卻得不到了。霍世鈞,你現在趕我走,說什麼保我下半生安樂無虞。你這是在求自己心安吧?可我偏不讓你如意。我若是真這樣走了,與死有何相異?」她的目光裡,漸漸起了絕望般的一絲殘忍,「霍世鈞,你既棄我如敝帚,我便也不再苦苦相纏,只是我告訴你,我死了,那個女人她也休想好過!」

    霍世鈞臉色微變,「你什麼意思?」

    「霍世鈞,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帶我離開飛仙樓?因為你從前一直叫我離開,我沒聽你的。現在我想聽你的,想你能重新憐惜我,就像從前那樣地對我。可是你把我像還願那樣地丟在那座房子裡後,就再也沒來看我一眼!你是想永遠這樣把我棄之不顧了吧?三天前,我給她送了封拜帖,你知道為什麼?我告訴你,那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你若是過來了,哪怕痛斥我一頓,我也心甘情願。可是你卻連見我一面也不願了,不但不見我,還叫你的人趕我出京!你就是這樣的翻臉無情……」

    霍世鈞臉色大變,猛地大步跨到了楚惜之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

    「你到底做了什麼?」

    「霍世鈞,我會記住你一輩子。至於你,既然不能讓你因愛記住我一輩子,那麼,讓你因恨記住我一輩子,這樣也很好,不算與你白好一場!」

    楚惜之仰臉望著他,雨水打她臉上滾滾而下,雙眼泛紅,瞳仁興奮地放大,再無平日的半分秀媚。

    霍世鈞驀地明白了過來。他想到了承宗。咬牙猛地將她摜在了橋面之上,轉身飛快朝馬奔去。

    「晚了!」

    楚惜之的額頭撞在了青石台階的邊緣上,鮮紅的血立刻破膚而出,混了雨水飛快地流下,在她臉龐上洇染了開來,她卻絲毫不覺,只是從地上撐起身,望著他幾乎倉皇離去的背影,神情似哭似笑,「霍世鈞,晚了!你來這的這功夫裡,十個薛善水也早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會對她很憐惜,很憐惜的……」

    霍世鈞已經聽不清身後楚惜之在說什麼了,翻身上馬便往城中疾馳而去,他的心跳得幾乎要破胸而出,耳鼓裡因了血脈的奔流撞擊,轟轟作響。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霍雲臣能保守住他的職責,護住他的妻。但是當他如狂風般捲到東城門口,迎頭看到同樣疾馳而來的霍雲臣那種驚惶到讓人心涼的表情之後,心便像被夯捶重重擊打了一樣,全身的血液猛地凝固了起來。

    行在路上的時候,後頭白筠乘坐的馬車,套著的馬突然狂性大發越過前車狂奔而去,車伕駕馭不住跌下去,霍雲臣去追趕的時候,從路邊巷口湧出一群著了普通百姓服飾的人劫持王妃的馬車。剩下的幾個侍衛寡不敵眾身受重傷,載了王妃的馬車被劫走,因當時雨勢滂沱,天又快黑,路上行人寥落,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這辰點,四方城門都已關閉,他出不了城。去找!」

    面對跪地的霍雲臣,霍世鈞冷冷道。

    霍雲臣猛地起身,忽聽霍世鈞又道:「不要驚動五城兵馬司。你調王府司衛去找,禁軍司孟永光那裡,我去吩咐。若遇問起,就說在尋我的要犯,別的一概不用提。」

    永定王妃被人劫持,這樣的事,霍世鈞不願聲張,霍雲臣自然知道,急忙領命而去。

    ~~

    善水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設了香衾的軟榻之上,四周燭火高照,富麗如同宮室,鼻端撲來幽幽的暗香。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閣,她立刻就辨了出來。等初醒的那陣不適過後,忽然想起先前發生的事,猛地坐了起來,看見榻前的桌邊,有個男人正在獨自斟飲,大約是聽到她的動靜,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善水看向他,立刻駭然睜大了眼。

    這個男人二十五六的年紀,穿時下富貴人家男子的常服,長髮也以玉笄束於頭頂。雖然完全的時人裝扮,但鮮明異於常人的五官特徵,還是讓人一眼就能辨出他的外來血統。

    大元泱泱大國,洛京中有異域客商,本是常事。叫善水駭然的,是她一眼便認出了他是誰。

    他就是去年在由都部的寨府裡當眾挑釁霍世鈞,並且劫持過自己一次的噠坦韓海王承宗!

    承宗向著床上的女子越走越近,看著她滿是驚駭表情的一張俏臉,先前入腹的酒水此刻像是翻騰了起來,血液滾燙,慾念橫生。

    絕色當前,他自然動心,更何況,這絕色還是霍世鈞的女人。佔有她,想像著霍世鈞到時候該有的表情,他就覺得更加興奮,眼仁中已經微微充血。

    「這是什麼地方?」

    善水在他靠近,朝著自己伸手過來的時候,強作鎮定地開口問道。

    承宗想起第一眼看到她時,她在由都部寨府大庭裡侃侃而談遊說妗母時的樣子,停了下來,伸手摸了下自己下巴上的短鬚,赫赫笑道:「你是想拖延時辰,等你的男人來救你?我告訴你,他現在應該知道你落在了我手上,也在四處找你,但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你會到了這裡……」見她舉目四望,忍不住得意笑了起來,「這裡是飛仙樓,原來的頭牌,你男人的情人,她就被他養在這裡。現在被我重金包了。永定王妃,你的男人和情人,從前就是在這張床上消魂。現在我把你帶過來,讓我也在這張床上讓你消魂,就算是我此趟千里南下送他的一份大禮,你說妙還不妙?」

    楚惜之的閨房……

    善水壓下心中翻湧的嘔意,怒道:「你也算是一方人物,與我丈夫有仇,用男人的手段就是,三番兩次地劫持我與我為難,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承宗道:「霍世鈞不止是我殺父仇敵,更令我家族蒙羞,擔了戰敗的恥辱之責,令我一族在旁族面前抬不起頭,我恨不能生啖其肉。王妃,讓我告訴你,在我們草原上,能咬死人的狼,它就是狼王!用什麼手段又有什麼關係?對於敵人的女人,更用不著半分仁慈,奪到手,只能說明對手的無能,那是他的恥辱!」

    善水望著他越逼越近的龐大身軀,慢慢朝著榻尾挪去,道:「你敢碰我,我丈夫絕不會放過你的!」

    承宗覺到了一種逗弄垂死獵物的快感,哈哈笑道:「多謝你替我擔心。只是我告訴你,霍世鈞他不會找到這裡的。等咱們做了一夜夫妻,到了明天,見我脫隊,我的王叔會聽我的人勸,必回來找我,到時我隨使團出城,霍世鈞他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敢為難於我,他更不敢叫旁人知道,堂堂的永定王妃竟然會在一個□與恩客過夜的地方和我睡了一夜!他丟不起這種臉!」

    善水心怦怦直跳。

    「我再告訴你,這一場戰事,我不過暫時處於不利地位,只要再給我些時日,我一定能打敗你們的軍隊,我更要親手殺了霍世鈞雪恥!可是我沒這個機會了!」

    承宗已經單腿跪上了榻,猛地伸手,一把攫住善水的頭髮,臉逼近了她,眼睛紅得像要滴血,「我不怕霍世鈞要殺我,我就怕他縮頭不出!睡了你,我只等著他尋過來,到時候我必定挖他心肝,祭我父王在天之靈!」

    承宗的手挪到她肩膀,稍一用力,輕微裂帛聲起,衣物自肩頭被撕脫,露出了香肩和半邊起伏的胸口曲線。

    善水倉皇滾下了榻去,大叫著往門口方向奔去,沒逃幾步,便被身後的人追上一把逮住,順勢按在了靠牆的桌案之側,一手堵住她的嘴,一手扯開她衣襟,低頭啃咬著,在她胸頸處留下了一個個的印痕。

    善水摸索著,努力把手伸到邊上,摸到了一隻空的銅座蓮花燭台,將尖刺的一頭用力朝他脖頸刺去。

    承宗慾火焚身,不防她有這樣舉動,等發覺時,下意識地偏頭,雖避過了致命一刺,頸側卻也被劃出長長血痕,一陣刺痛,用手一摸,滿手的血,怒由心生,一掌朝她臉頰打來,善水痛叫一聲撲伏在地,承宗壓了上去,嘶啦一聲,裡頭褻衣也被扯脫,頓時半裸。

    ~~

    霍世鈞一腳踹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血管幾近爆炸,目眥欲裂,速奔至前,一腳踢向還壓在善水身上,剛剛聞聲扭頭回望的承宗。

    這一腳聚了他完全的力道,更兼怒火攻心之下,更是凌厲,彭的沉悶一聲,承宗的身軀如風箏般飛了出去,滾了幾圈,撞到床榻,這才停了下來。

    「少衡!」

    一邊臉頰發紅,唇角已然出血的善水一眼看到全身滴水,猶如剛從水中淌過的霍世鈞,叫了一聲,哽咽著,眼睛已是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6 11:40 PM

第六十八章

     霍世鈞一把扯下懸垂而下的帳幔,裹捲住了善水的身子,像抱嬰兒一樣地將她抱起,放在靠牆的角落,蹲下安撫般地輕輕撫了下她腫脹的嘴角,然後起身,一步步走向掙扎著起身的承宗。此刻,他的神色平靜如水,目光陰冷如毒蛇。

    盛怒之下的獅子,反倒沒了咆哮。

    承宗慢慢站直了佝僂著的身軀,擦去鼻中被方纔那一腳震出的血,道:「這麼快能找到這裡,配算我的對手。」

    霍世鈞冷冷道:「你不配當我的對手。」隨了話音,一腳踏前,重重一拳便朝他腹部擊去。

    承宗也是自小習武,身手不弱。方才慾念攻心沒有防備,吃了重重一腳,受力的半邊肩背一陣發麻,此刻還沒完全緩回,見他迅猛重拳的攻擊又到,左右閃避不及,猛地後仰成鐵板橋,避過了攻擊。

    這種體位,除了能夠躲閃對面迅猛攻擊,更是給接下來騰身踢腿反擊造勢。他堪堪避過凌厲重拳,見對方臂膀已伸至極限,只能回縮了,趁這短暫空擋,正要出腿攻擊,猛然胸骨間一涼,一聲沉悶的鈍物入肉之聲中,霍世鈞左手手心中方才從善水發間拔下的一枚金釵,已經刺進了他的胸膛,瞬間沒頂消失。

    金釵本質軟,尋常之力,自然無法深刺入肉。只若力道至迅至猛,便是尋常筷子也能戳入人體,何況還是一頭削尖下去的金屬之器?

    承宗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隨即跟來一陣劇痛,再無法發力,彭一聲後仰,倒在了地上。

    直到此時,他還不知道刺入自己血肉裡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霍世鈞不容他喘息,欺身向前,快如閃電一般,卡嚓兩聲脆響,承宗的左右雙臂已被扯得脫臼,劇痛之下,臉色慘白,慘叫了一聲。

    承宗察覺到一陣濕熱正慢慢地從自己被刺的胸口處滲了出來,那是暗紅色的血。

    霍世鈞俯身盯著他,神色如森羅殿中魔鬼修羅,用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對他道:「你欺辱我的女人,我便用她髮上的金釵替她回敬。你流出的血是暗紅的,因為金釵刺破你的肝臟插在裡面。你不會立刻死,你會慢慢死。你死之前,我還會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承宗已經覺到自己身體微微開始發涼,忍著兩處肩膀的劇痛,冷笑道:「霍世鈞,你不敢殺我,你也不能殺我,至少現在不能。我隨使團來,兩國剛簽合約。你若殺我,我王叔不會善罷甘休。我看得出來,你們的皇帝不想打仗。你想脫罪,就要昭告天下,是我羞辱了你的妻子。我賭你不敢。你若不敢,你就不能殺我,否則你必獲罪……」

    他話沒說完,聲音已被一陣慘叫取代。

    這是一種真正的撕心裂肺般地慘叫,彷彿發自地獄深處。

    霍世鈞已經抬腳踩在了他的下體之上,慢慢地用他腳上的皮靴碾壓,頃刻間,承宗彷彿聽到了自己那兩隻丸體爆裂的聲音,狂嚎聲中,痛得幾乎暈死過去。

    霍世鈞漠然地看著躺在地上神色如厲鬼般淒厲的承宗。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霍世瑜與轄著這片的北城司指揮羅北燕衝了進來。

    霍世瑜在前,第一眼看到縮在角落的善水,眉頭微皺,立刻用身形擋住了後頭的羅北燕,道:「你出去,不許人進來。」

    羅北燕不敢違抗,諾了一聲,退了出去。

    承宗已經感覺不到脫臼肩膀的疼痛了,現在他只覺到下體如同刀割般地銳痛,知道那裡必定已經血肉模糊碎成一團,待稍清醒,咬牙切齒地顫聲道:「霍世鈞……你有種就殺了我……」

    霍世鈞收回了腳,蹲□去,陰沉著臉,慢慢道:「你放心,你就算求饒,我也不會留下你的命了。」

    他說完,起身從自己腰間拔出隨身匕首。

    霍世瑜一眨不眨地盯著這一幕。

    善水大叫道:「少衡,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你千萬別殺他!」

    霍世鈞恍若未聞,手起刀落,刀鋒已經精確無比地插入了兩條肋骨的縫中,深深刺入了他的心臟。他拔了出來,血立刻狂湧而出。

    霍世鈞站了起來,冷冷道:「你對我的妻子一侮再侮,我豈能容你。這回的血是鮮紅的,如你所願,你很快就會死。」

    承宗覺到自己全身冰涼,生氣正飛快地脫離他而去。

    「霍世鈞……你……」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嘴唇還在微微翕動,卻發不出聲音了,眼睛還是圓睜,瞳孔漸漸開始擴散……

    善水驚駭地看著這一幕,淚眼模糊裡,看到霍世鈞朝自己大步而來,蹲在了她身邊,在她耳邊低聲安慰道:「柔兒,別怕,我親自送你回家。」

    霍世瑜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做夢也沒想到,霍世鈞竟會真的殺死承宗,還當著他的面。他敢肯定,霍世鈞絕對不會將承宗侮辱善水的事說出去,那麼他這樣殺掉噠坦的瀚海王,這無異於自掘墳墓,將自己陷入了極其不利的境地。

    衝冠一怒為紅顏。盛怒之下的他,竟真的會因了一個女人,做出這樣失去理智的事。從無破綻的霍世鈞,這一次,將自己的命門完全地暴露在了對手的面前……

    他再看一眼正伏在他堂兄懷中抽泣的那個女人,壓下心中掠過的那絲濃重悵惘,轉身出了屋子。

    「噠坦瀚海王被永定王所殺,起因不詳。」

    他對羅北燕這樣說道,逕直下樓而去,步出被重兵包圍的飛仙樓時,發現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夜幕之上,甚至探出了幾點星光,就像天神的眼,冷冷地注視著凡間這些蠅營狗苟的眾生。

    今天如果換作是我,我會願意為了她,賠上我的未來嗎?

    他凝望星光片刻,忽然這樣問了自己一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7 10:12 PM

第六十九章

      緝盜安民也是北城司指揮羅北燕的職責之一,何況現在出的還是大事。霍世瑜已經去了,他守在死寂的門外,始終卻不敢扣門催問。

  門忽然開了,他看到霍世鈞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神色平靜。

  羅北燕飛快地朝裡瞟了一眼,卻未探究到什麼,躊躇了下,見過禮,便試探著道:「王爺,下官先前聽說此間出了命案,噠坦的瀚海王……」

  霍世鈞看著他,簡單地命令道:「人是我殺的,我會向宗人府報備。把你的人都撤去。」

  他是皇族,即便犯律,也歸宗人府量刑,羅北燕自然清楚。此刻見他這樣說了,自然照辦,便令收兵。

  羅北燕帶隊離開的時候,其實還是沒完全弄明白,這座樓上的那個房間裡到底發生過什麼,才會讓霍世鈞殺死了承宗。

  事情出在這種地方,總是難免讓人與艷情聯繫在一起。

  他對這裡很是熟悉,曾經有一段時日,甚至是常客,若不是後來他與楚惜之的來往叢密引起了鍾家的注意遭到警告,他一度甚至覺得自己就可以成為楚惜之的入幕之賓了。能把霍世鈞的女人把到手,想想就是件令人興奮的事,可惜後來夭折而已。但他對這裡的關注並未減少,他知道楚惜之不在這座樓裡已經有段時日了,所以他可以肯定,今晚的這件事和楚惜之無關。

  但是不管怎樣,霍世鈞殺了承宗,這是事實,而且也絕不是一件可以壓得下去的小事。羅北燕甚至有一種感覺,這很有可能就是一個轉折點:長期以來相互膠著爭鬥著卻屢屢處於劣勢的鍾家,這一次,好運可能會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他所在的這條大船上,老舵手鍾一白不是泛泛之輩。現在上天把這樣的機會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若再錯失,那便真的只能用氣數已盡來收場了。

  ~~

  噠坦瀚海王承宗被大元永定王霍世鈞殺於飛仙樓,這件事立刻就奪走了所有人的眼球,被關注的程度甚至遠超過前段時日噠坦使團來京議和的事--但凡稍有點政治嗅覺的人,都能嗅出一種山雨欲來的氣息。朝廷勢力是否重新洗牌,很有可能就決定於這一場暗戰的結果。

  因事關重大,內閣鍾相堅持要由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法司共審。這也是本朝律例,滿朝無人出言反對,連景佑帝也毋能置二詞。

  大理寺的驗屍報告很快出來了,朝廷輿論一時嘩然,因殺人手段極其殘烈,甚至令人髮指。承宗死時,不僅肝脾、心臟各被刺,雙臂折臼,最叫人不忍視之的,便是他的下體,腫脹破碎血肉模糊,只剩一團肉泥,難辨原來形狀,可見施殺者怨念之深。

  事發次日便趕回的噠坦卓立王爺見到自己侄兒屍身之時,已是老淚縱橫,此刻更是怒斥霍世鈞殘忍類畜,嚴正要求景佑帝嚴懲兇手,否則不懼議和條款作廢,噠坦寧與大元再次開戰。

  「我侄兒正值英年,是我噠坦之棟樑,又娶羌國公主為妃。如今他為兩國止歇干戈而來,不想卻在貴地遭到如此毒手,我以何顏回去面我國人?此事若無一個滿意交待,不止是我噠坦之奇恥,羌人必也不會安坐忍辱!」

  卓立王爺立於大殿之上,言語鏗鏘有聲,義憤激烈。

  大元滿朝文武,人人無聲。

  誰都知道,以大元如今的國庫財力,單與噠坦交戰,也就勉力能支持而已。前次之所以取勝,全仗將帥之才。若真兩頭開戰,戰線漫長,則極可能顧此失彼難以為繼,更遑論戰事曠日持久了。景佑帝前次之所以見好就收,更多也是出於這個考慮。現在這個噠坦王爺的威脅,未必全能當真話來聽,不排除想藉機訛詐更多的政治利益,但噠坦與西羌近年往來從密卻是事實,早已互通姻親,一旦兩國約好齊齊向大元發難,形勢絕不樂觀。

  抹著老淚的噠坦王爺被鴻臚寺卿親自引去朝館歇息,等待大元皇帝的聖裁之後,金鑾殿裡,立刻吵得像滿地雞毛的菜市場,唾沫飛來飛去,就差沒噴到對手臉上。

  穆黨說:承宗身為使團一員,既然已經被客客氣氣地送出了京,他自己又鬼鬼祟祟潛回,那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隱秘,肯定暗中包藏禍心,只恨現在人已死,雖然死無對證,但絕對死不足惜,建議派遣能言善辯的人出面與噠坦調停,加以厚恤,壓下就是。

  鍾黨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承宗雖然舉動有悖,但罪不至死,更何況還是死於這樣殘忍的手法。這已不是我大元單單一國之事,而是牽涉到三國之患。皇上您就算不怕噠坦,豁出去和噠坦人再幹一架,但弄死了人家的女婿,前次本就蠢蠢欲動只恨師出無名的西羌人,這次怎麼可能還穩坐釣魚台,不趁機從背後狠狠捅你一刀才怪!到時候他霍世鈞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罩不住這麼長的戰線!皇上您不能為了一人不顧全天下百姓的福祉,必須要按照法度辦事,這樣才是個大大的明君。

  吵來吵去,兩邊誰都說服不了誰,皇帝也是頭疼至極。

  景佑帝的心裡,他的天平自然是朝向霍世鈞的。這不止出於私人情感,作為帝王臣子來說,霍世鈞就像他手中用以權衡的一枚重要砝碼,這枚砝碼一旦有虞,朝廷格局必會生變,到時他難免左支右絀。但是鍾黨的進言,他也不得不考慮,因為並非全無道理。所以吵到最後,焦點就成了這一場命案的起因。

  霍世鈞到底為了什麼,用這樣殘忍的手段殺死了承宗?如果他能為自己辯出一個強有力的理由,那麼解決起來,就會容易得多。

  這場命案是發生在飛仙樓的。誰都知道霍世鈞與飛仙樓頭牌楚惜之的關係,自然就往爭風吃醋上去考慮。但是當當日在場的羅北燕被召來提供證詞之後,這種猜測也被推翻了,不止是他,飛仙樓的老鴇也證明楚惜之一個多月前已經被霍世鈞接走。

  鍾黨說:莫說緣由至今不明,就算是為青樓女子爭風吃醋,也不足以用此借口令噠坦人口服心服,只能說明永定王敗德。朝廷本就有官員禁止狎妓的律例,他霍世鈞明知故犯,還為此殺人引起國難,這樣的人,以何德立足朝廷?不殺,不足以平噠坦人之怒,更不令朝廷百官心服。只不過他是皇戚,就看皇上您如何決斷了。

  ~~

  開國之時,太祖親設宗人府這個機構,除了管理人丁戶籍祭祀禮儀等事項,另一重要功能就懲治觸犯國法的皇室宗親,以免他們仗著天家之勢胡作非為,所以特令圈禁戴罪皇族子弟的囚室以陋待之,除了床榻桌椅以及出恭馬桶,別無他物,連外頭相連的小院子也高牆森羅,只通一門,門自然是用鐵鎖把著,絕無出入的自由。

  霍世鈞犯事的當夜,宗人府的宗人令便得知消息。到了現在,已是他被囚禁的第三天了。

  景佑帝令人開鎖推門,步入的時候,看到霍世鈞一身青袍,正立於那個光禿的四方小院中,他在仰頭望著院牆之上的天空。

  三天之前的那場暴雨過後,天神心中的怒霾彷彿終於得了宣洩,一直都是明媚天氣,洛京城的上空,終於又能聞到那種久違了的秋爽氣息,就連這原本死寂的小院裡,也能得些眷顧。

  景佑帝站到了他的身後,直到他慢慢回身過來,君臣四目相對,他看到他彷彿要向自己見禮,阻了,他略微一笑,便不動了。

  「世鈞,為什麼要殺承宗?」

  皇帝問道。

  霍世鈞默然。

  「朕聽說,那夜你調了王府司衛和禁軍,搜尋你的一個人犯。你描述的人犯形貌就是承宗。你如何得知他潛回京中?為什麼一定要當著世瑜的面殺他?世鈞,你一直是個知道自己做什麼的人,你這樣是在斷自己的後路,你不可能沒想到,到底為了什麼,你要自毀前程對他下這樣的狠手?」

  還是靜默。

  「世鈞,前幾日大理寺來質詢的時候,你就這樣一語不發。你必須說出來。朕想保你,也需要一個能服眾的理由。」

  霍世鈞終於道:「皇上,沒什麼別的理由。我殺他,出於私怨而已。」

  皇帝凝望著面前這張年輕而平靜的面孔,眉間慢慢爬上了一絲疲憊之色。

  「世鈞,說出來吧。朕知道你有雄心壯志,朕……也需要你在我身側……」

  他的口氣,到了最後,甚至彷彿帶了一絲懇求之意。

  霍世鈞望著他,唇角慢慢浮出了一絲笑意,分不清是譏嘲,還是苦楚。

  「皇上,從前我不大想別的,也沒空讓我多想。這幾天到了這裡……」他四顧了下,「我倒是想了許多……」

  「皇上,你瞭解我,正如我瞭解你。你利用我,正如我也在你的寶座之下借勢助我騰達。但是這件事,我能說的,就是我已經殺了他,也不後悔,怎麼處置,全由皇上定奪。您若要戰,我披掛上陣。您若要殺,我的家人從此托付給皇上,我無怨言。」

  皇帝定了半晌,長長歎了口氣,神情蕭瑟。

  ~~

  三天之後,經過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法司反覆共審,提出一個又一個的方案,吵得臉紅脖子粗,辯論過一次又一次之後,最後提交御前審裁,關於這一起殺人案件的判定,終於塵埃落定。

  永定王霍世鈞,恃寵生驕、言行乖僻、放誕不經,以致心智失常,酒後誤殺噠坦國瀚海王承宗。為示懲毖,削王號、貶庶民、流放崖州,未有皇命,永世不得返朝。承宗脫離使團,無明詔私潛入京,居心叵測,亦有過失。如今身既橫死,大元願重恤補償,以慰哀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7 10:14 PM

第七十章

      御書房裡,大理寺卿袁東瑞、刑部尚書禹德、都察院都御使張峰與內閣兩相齊齊俱在,屏聲斂氣等著景佑帝的朱批首肯。

  景佑帝盯著鋪陳在自己面前的這張文書,手如千鈞之重,遲遲難以提筆。

  「陛下,卓立王爺一早又催逼。這一判決,乃是三法司最後的定斷,老臣與穆相也無二話,請陛下盡快定奪。」

  鍾一白見狀,恭謹出言提醒。

  景佑帝的目光掃過此刻立於自己御案前的一干臣子。

  他若是力壓朝堂言論保住了霍世鈞,接踵而來的必定就是噠坦與西羌如無底洞般的政治訛詐。如果被拒,極有可能就是新的聯合發難或者戰事。到時候,就算有霍世鈞這樣的幹將,他也不敢保證能夠速戰速決。一旦戰事曠日持久,則必定民怨沸騰,國體不穩,到時局面更難收拾。

  他固然是天子,但有時候,天子也無法隨心所欲。

  忽然,執事太監躬身而入,道:「啟稟陛下,永定王妃候在外求見。」

  景佑帝手一頓,這一瞬間,他竟錯想成了葉明華,只很快便頓悟過來,道:「可說是何事?」

  太監道:「王妃稱來稟王爺殺人緣由。」

  御書房裡氣氛頓變。鍾一白臉色微微一沉,穆懷遠卻暗喜,立刻道:「皇上,定案須有清楚緣由。此裁書中卻語焉不詳,恐難服眾。王妃既知曉,何不請她敘說一番?」

  景佑帝道:「叫她進來。」太監諾聲而出。

  ~~

  善水著了那身數月前才隨冊封金冊金印一道而下的大服,隨了太監的引導,步入御書房內。

  「柔兒,今日令你蒙受這等恥辱,全是我之過。作為你的丈夫,我只能以此向你謝罪。我做了這事,必不能全身而退,但絕不致死,無論置於何境,我都能處之。但有一點,我不願把你卷涉進去,所以這事,對誰都不要提。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是霍世鈞殺人的那一晚,將她送回王府,自己隨後至的宗人府官員離去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善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這三天裡,當焦惶不安的葉王妃數次向她問訊發生此變的原因之時,她一直緘默不語,直到今天,她從霍雲臣口中得知,孟永光傳來了消息,三法司最後定案,可能要將他削王流放時,她終於坐不住了。

  作為他的妻,和他榮損與共,這一點她完全可以坦然面對,但削為平民流放至孤懸海外邊陲蠻荒的偏安之地崖州,這對於霍世鈞那樣一個有著勃勃野心的人來說,不啻雄鷹折翅猛虎入籠。說出真相,她的名節必定受損,但與霍世鈞即將被改道的命運相比,這在她看來,顯得微不足道。

  善水在各異目光的注視之下,到了御前,恭敬下跪見禮,平身而起後,道:「陛下,我斗膽求見,是為永定王一案前來釋疑。他為何殺人,我最清楚。」

  「事情因我而起。」

  她深吸口氣,這樣說道。

  眾人神色隨了她這一句話,立刻各異,緊緊盯著她。

  「你說。」

  皇帝和顏悅色道。

  善水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道:「承宗擄我至飛仙樓,意欲辱我,少衡這才失手殺了他的。只他顧念我的名聲,不願將我牽扯進去,這才一力承擔。事既至此,我又豈能讓他空擔罪名?」

  穆懷遠勃然大怒,「豈有此理!承宗竟敢欺辱堂堂永定王妃,行此大惡,死有餘辜!永定王此舉,行正立端,何罪之有?」禹德同聲應和。

  鍾一白望了大理寺卿袁東瑞一眼,咳一聲,道:「陛下,王妃所言,自然句句屬實。只老臣以為,若就這樣單憑王妃一面之辭便定了案,恐怕難叫噠坦人心服口服,畢竟,承宗已死,人死,便無對證……」

  袁東瑞接口道:「陛下,鍾相所言不無道理。臣親審此案,因事幹重大,不敢馬虎。先是傳訊過飛仙樓的鴇母。據鴇母說,那層樓有單獨直通後門的樓梯走道,被承宗重金包下後,叫她不用多管閒事。鴇母見錢眼開自然照辦,所以當夜對屋裡到底出了何事絲毫不曉。臣又問過北城司指揮羅北燕,據他說,當時安陽王也在場,並且入了內室。當時情況如何,安陽王應該清楚,只臣卻未聽他提及過此事。」

  皇帝眉頭緊鎖,道:「把安陽王傳來。」

  霍世瑜進來的時候,善水看向他,見他目光直視前方,神色平靜,心中忽然掠過了一絲不安。

  「世瑜,當日你也在,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有沒有見到永定王妃?從實說來。」

  皇帝盯著霍世瑜,一字一字地問道,目光裡隱隱含了一種威迫。

  霍世瑜看了一眼善水,轉過了頭,用低沉卻清晰的聲音道:「父皇,當時我進去時,只看到堂兄與承宗二人,並未見到永定王妃在裡頭。」

  空氣凝固了,靜得善水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撞擊胸腔時發出的蓬蓬之聲。她盯著霍世瑜,見他說完了話,神色依然平靜,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稍稍垂下眼皮,望著他面前幾步之外御案之上的那面珊瑚筆架。

  「都退下去。世瑜,你留下。」

  最後,皇帝這樣令道。

  人魚貫而出,寬軒的御書房裡,終於只剩這一對天家父子了。

  皇帝盯著站在自己的兒子,見他神色依然平靜,目光裡看不到對自己絲毫的畏懼,終於忍不住心中雷霆,猛地抓起手邊的一隻白玉鎮紙,朝他面門直直的砸了過去。

  霍世瑜沒有躲避,任由那只冰冷堅硬的石頭砸向自己,一陣疼痛過後,他感覺到一股熱流沿他面門汩汩而下,知道自己額頭被砸破了。

  「孽子!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孽子!朕養你何用!」

  他看著自己那個著了明黃龍袍的父親一臉憤怒地用手指戳著自己,伸手用衣袖擦去已經瀰漫住視線的血。

  「父皇,在你心裡,兒臣還是不是你的兒子?」

  他的眼中滿是濃重的悲傷。

  景佑帝猛地一拍御案,喝道:「孽子,你想反天不成!」

  霍世瑜慢慢跪了下去,道:「父皇,我知道我剛才那樣說,悖逆了你的心意,並且,兒臣確實也是在撒謊。兒臣不孝,兒臣有罪,只是父皇,兒臣卻有話要說,但請父皇給兒臣這個機會,等說完了話,兒臣死而無憾!」

  景佑帝死死盯著他,剛才因了盛怒緊緊捏起的拳慢慢地鬆了下來,坐回了龍椅之上。

  霍世瑜朝他重重地叩了個頭,直起身,道:「父皇,我叫您一聲父皇,因您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皇帝。不論是做您的兒子還是臣子,世瑜的忠心赤膽天地可鑒。世瑜還小時,就一直在努力,努力想要成為父皇眼中最優秀的兒子,讓父皇看到兒臣時,眼中能有讚賞與驕傲。可是父皇,不管我怎樣努力,從小到大,我在您眼中永遠都比不過我的堂兄。我知道我不及他,但父皇,兒臣才是您的親兒子啊!僅僅只是因為我的母家姓鍾,您不願多看我,所以您也看不到我的努力與誠心,我是您的嫡長子,終有一天,我卻要因為我無法選擇的母姓而遭世人恥笑。父皇,您覺得這樣對我公平嗎?」

  「混賬!」

  皇帝的臉頰肌肉因了憤怒,微微地抽搐扭曲,手再次伸向了墨硯。

  「父皇,若是我死了能讓您消氣,能讓鍾家這個權傾朝野的心腹之患消除,兒臣願意去死。可是父皇,您瞭解過兒臣的想法嗎?兒臣其實比您更恨鍾家。從小到大,他們口口聲聲說,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在為我的將來鋪路,可是兒臣知道,兒臣就是他們手中的一個傀儡一塊遮羞布。兒臣對天起誓,兒臣更願意跟從我的父親。只要父親肯正眼看我一下,肯體察一下兒子的心,兒臣哪怕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皇帝盯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神色漸漸有些緩了下來。

  「父皇,兒臣知道父皇的憂思。鍾家權傾朝野,門生遍佈天下,若不加以掣肘,後患無窮。兒臣是父皇的兒子,願意為父皇分憂。鍾家一直以為兒臣受他們的控,絕無二心,也不敢有二心,因如今父皇早已視我為無物,兒臣若不靠他們,還能靠誰?」

  景佑帝微微瞇了下眼睛,「你的意思……」

  「上陣父子兵。兒臣願意聽從父皇的命,助父皇剷除心腹之患!」

  景佑帝景佑帝的眼中,驀然掠過一絲驚訝,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般地盯著他。

  霍世瑜絲毫不怯,道:「父皇,兒臣方才當著那些人之所以說謊,也有兒臣的考慮。第一,這是鍾家的意思,我此刻自然不能與他們撕破臉。第二……」

  他遲疑了下,繼續道,「我的堂兄,他絕非仰人鼻息之輩,又兼盛氣太過,這才會令父皇陷入今日這樣的兩難境地,父皇為何不趁這機會,正好挫挫他的銳氣?既在朝堂,身為臣子,則生死富貴一切皆由天子掌握。他若真得教訓明白了這個道理,到了日後父皇再次用他之時,自然會對父皇死心塌地,再無二心。」

  「父皇,以上兒臣若有說錯,但請父皇責罰!」

  霍世瑜說完,再次重重磕頭至地,長伏不起。

  寶座上的景佑皇帝凝神不動,微微闔著眼瞼,整個人恍若入定了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7 10:19 PM

第七十一章

      霍世瑜一出來,立刻便吸引了還等在外的數人目光。見他額頭流血以帕壓覆,都是一驚。鍾一白上前欲要查看,被霍世瑜避了去,勉強笑道:「無礙。」

  鍾一白猜到必定是他方纔那證詞觸怒了皇帝所致,且方才在外隱約也似聽到了皇帝的咆哮聲,並未多想,安撫幾句,斜睨了面沉如水的穆懷遠一眼,踱著方步慢慢離去。

  善水盯著霍世瑜,與他四目相對,見他嘴唇微動,似是想說話的樣子,立刻掉開了視線。

  她過來的目的沒達到,不想就這樣離去。便轉向方纔那個執事太監,請他代自己再次通報面聖。太監進去後片刻,很快出來道:「皇上說今日乏了,有些頭疼,請王妃先行回府。此事皇上自有定奪。」

  ~~

  善水離開御書房所在的含章殿,往南宮門去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心情沉重的緣故,連邁出去的腳步也有些浮。

  她有一種感覺,就在剛剛,霍世瑜被皇帝單獨留下的短短片刻時間裡,那間御書房中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麼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不可言傳,只感覺而已,但令她非常不安,乃至心驚肉跳,行至近南門的赤台殿側宮道時,竟覺一陣頭暈胸悶,幾乎站立不穩,一手急忙撐住了道側的一堵花牆。

  引路的宮人見她有異,忙圍上來問詢。善水微微閉目,待那種氣血翻湧的暈眩之感漸漸緩去,睜眼勉強道:「我沒事……」

  她忽然閉口,因瞥見身側已經多了一人,正是霍世瑜。他額頭的傷口已經止血,卻仍未包紮,看著仍是觸目驚心。

  「你……可是身子不妥?」

  他望著她,目光中的關切顯而易見。但現在,來自於他的什麼樣的關切都無法蓋過她心中對他的憎厭。

  「托王爺的福,我很好。」

  善水冷冷應了一聲,疾步往前而去。霍世瑜屏退了隨從,大步追至她身後,低聲道:「我知道你恨我方才沒說實話,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樣。」

  善水停了腳步,側頭望他一眼,道:「趨利避害,人之本性而已。談什麼恨?言重了。」

  霍世瑜臉漲得微紅,「我也不敢想你諒解,只最後再說一句,處在我的位子上,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怎麼,皇上已經對你說了什麼?還是剛才,你對他說了什麼?」

  善水打斷了他,尖銳地問道。

  霍世瑜並未避開她的目光,迎著注視她,慢慢道:「尋常之人,不進,身後還有退路,我卻退也無退路。但是往後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與你為難。」

  心中先前的疑竇彷彿得了印證……

  若是皇帝不再需要一個緣由了,她便是有再多十倍百倍自己在現場的證據,那也是徒然。

  善水一陣急怒攻心,先前那種胸悶暈眩再次襲來,腿腳一軟,人便往地上撲去,被霍世瑜一把扶住,急召身後遠遠跟隨的宮人上前,將她送至近旁的赤台殿。受召匆匆趕來的太醫仔細把診過後,道:「恭喜王妃,這是有喜了。」

  ~~

  次日一早,翰林院的薛笠,奉詔擬了兩道詔令,大概意思如下:

  第一道說,削霍世鈞永定王號,出宗人府禁閉後,放崖州招討使,沒有詔令不得返京,望期間靜心思過、磨礪心志。

  第二道說,前詔懲處,只針對霍世鈞而言,此外別無牽連,永定王府的規制一概不減,老王妃及嘉德公主仍保有尊號,封饗照舊。

  招討司,顧名思義,是朝廷在偏遠之地所設的司署,執招撫征討諸部族及接受貢納、頒給賞賜等事。崖州距洛京之遙,便如天涯海角孤懸海外,被放去任這樣一個完全無足輕重的職位,比一開始三法司上奏的削平民雖好些,卻也委實結局慘淡。得知詔令後,擔當調停角色的鴻臚寺卿在鍾一白授意下,試探著問噠坦人若不接受該如何時,得到景佑帝硬邦邦一句「此我大元最後定斷。他若再要打,那便打!」

  遠放崖州那樣的荒僻之地,自古就被認為是僅次於滿門抄斬的重刑。就在數日之前的朝堂上,霍世鈞還叱吒風雲位極人臣,到了現在,卻如從雲端墜入泥地。以後如何未可料知,但起碼現在,對於自己長久政治迫打壓得幾乎透不出氣的被動局面來說,無疑是件足以叫人振奮的事。

  這樣的結果,雖然沒有預先料想的那樣滿意,但完全也算是意外之得了,鍾相一黨自然不會再繼續去觸逆鱗,暫時停歇下來。

  ~~

  王府裡,昨日剛因了得知善水懷孕顯出了絲喜氣,今日立刻就被這個消息給澆得無影無蹤。葉王妃聞訊,當即便倒了下去。

  善水壓住心中悲苦,待她就醫安寢之後,慢慢跪到了她的榻前,道:「娘,全是我的錯……」

  葉王妃睜開了眼,凝視她片刻,慢慢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的兒子,他有今日之禍,全是咎由自取,與你又有何干?何況你又有了身孕,這是我家如今頭等大事。往後安心養胎,再勿多想。」

  善水低聲應了下來,回到兩明軒,就見霍熙玉衝進來咬牙切齒道:「那個賤人,我哥哥是不是因為她才犯的事?我要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為什麼讓人攔著不讓我進去?」

  楚惜之那日後來被侍衛制住送回後,這幾日便一直被拘在王府臨時關押囚犯的囚房裡。

  善水道:「這件事和你無關,我會處置。」

  這是霍熙玉第一次聽到兄嫂用這樣的嚴厲的口氣對自己說話,不容置疑。她彷彿在她的臉上覺察出了一種不一樣的東西,可是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只能愣愣地看著她。半晌,終於扁了下嘴,滾下一顆眼淚。

  「我還想去求皇上,讓他放過我哥哥。可是娘不許我去。我哥哥,他真的要被流到那麼遠的地方,以後再也不能回了?」

  「他會回來的。」

  善水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

  「剛昨夜,皇上還來看過王爺,留了許久才走……」

  宗人府裡,奉命看守此處的卒吏還不知道今早剛下的詔令,對著善水說話時,仍然沿用舊日的頭銜。

  羈押著霍世鈞的那扇門從外打開了,善水走過空曠的院子,推開虛掩著的房門時,一眼便看到那個男人正仰面臥於屋裡頭的一張硬木榻上,微微闔目,彷彿睡了過去。

  善水朝他慢慢走了過去。她的腳步很輕,他卻彷彿仍被驚動,忽然睜開眼,猛地側頭,一眼看到是她,眼睛一亮,從榻上倏然翻身而起,朝她伸出了手,咧嘴笑道:「柔兒,你終於來看我啦?」

  他說完話,見她卻停在了自己面前幾步開外的地方,神色冰涼,面上的笑便漸漸地凝住,伸出去的手訕訕地改成抓了下自己的頭髮,望著她道:「柔兒,你還在生我的氣……」

  接連多日的羈押,讓他現在長了滿臉的鬍渣,看著憔悴了些,眼睛看起來卻還頗明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他話沒說完,「啪」一聲,一邊臉頰已經被她伸手,重重地摑了一下。

  這一下不輕,霍世鈞被摑得偏過了臉去,很快,他轉了回來,摸了下自己熱辣的一邊臉,望著她苦笑道:「打得好,都是我的錯,你生氣是應該的。要是打我能讓你消氣,你打就是……」

  善水握捏住自己同樣熱辣的掌心,恨恨道:「自然都是你的錯。霍世鈞,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打你?」

  霍世鈞低聲道:「柔兒,我不該半路撇下你去見她,這才發生了這麼多事……」

  「你錯了,霍世鈞,」善水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你半路撇下我去見她,那是你對她尚有一絲餘情,可見你並非翻臉無情之人,我心中再不痛快,也不至於會為這打你。我之所以打你,是因為你一錯再錯。我叫你不要殺死承宗的,你為什麼只憑自己的一時血氣行事?我剛聽說昨夜皇帝來看過你了,你想必也已經知道你往後的去處了吧?就因為你的一時衝動,你落到了這樣的田地。你現在該後悔了吧?」

  霍世鈞道:「柔兒,他數次辱你,我絕不容他。就算是錯,我也不後悔,再有一次,我仍會殺他。」

  善水道:「少衡,你心裡想要的是什麼,我再清楚不過。現在你說不後悔,我相信你的話。對於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非常感動,你是為了我才這樣的。可是以後呢?你今日既下了位子,未來的定數,就算是皇上,只怕也難以給你保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有一天你若是後悔了,那時候你就會想起,因了我的緣故,讓你青雲志氣墜落黃泉……」

  「少衡,我怕會有那樣的一天,我承擔不起這樣的怨艾。所以我打了你。是你讓我被迫擔了我擔不起的責。」

  善水定定望著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霍世鈞起先一直坐於榻上,此刻卻慢慢地站了起來。

  「大丈夫活於世上,籌謀自是第一。只那樣的情狀下,我既先錯在先了,若還思前慮後顧念自己的功與名,我霍世鈞再有何顏去面對你?柔兒,說起後悔,我此刻確實也是有的。我唯一的後悔,就是不該半道撇下你,這才讓人有機可趁,往後有段時間,我恐怕再也無法護住你和我母親她們了……」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凝視著她,緩緩道,「我這一生,若是真的再難得志,到死我唯一所能責的,也只是自己的庸碌與無能。與你又有何干?」

  善水壓住心中起伏,道:「楚惜之,她那日後來被侍衛制住帶回,你想知道她如何了嗎?」不等他回答,又道:「就在過來看你之前,我叫人送了一杯毒酒過去,傳了我的話。我說,她若不願死,我會照你先前的意思,派人送她回鄉,算是全了你對她的心意。她若想死,不必再去賦橋躍下那麼多事,喝了這杯毒酒便是。」

  「所以我回去後,她可能已經被送走了,也有可能死了,死於我的手。」善水凝視著他,唇邊浮出一絲譏笑,「少衡,我從前就對你說過,我這個人氣量狹小乃至睚眥必報。我知道你不忍她死,哪怕到了現在,你恐怕也不會對她真的如何。但我卻不一樣。這樣的處置,是我最大限度的容忍,她死或不死,就在她的一念。她曾是你的女人,所以我告訴了你。你若責怪我,責怪便是,我也不會放心上。」

  「我過來看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這個。現在話說完了,瞧你在這裡也不錯,我就放心了。娘因為你的事臥病不起,我也不能久留,我先走了。等你動身的那天,我會再來看你。」

  善水平靜地說完,轉身離去。

  霍世鈞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就在她的手搭上門的時候,大步到了她身後,從後抱住了她腰身,低頭把自己的臉壓在她冰涼而柔順的髮髻之上,用一種近乎乞求般的聲音低低地道:「柔兒,別這樣對我。我知道是我錯了……」

  他緊緊地抱著她柔軟的身子,彷彿一鬆手,她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柔兒,我都知道了。你為了我,甚至到了皇上面前,當著那麼多的人說了那晚的事。全是我的錯,才會讓你這樣蒙羞……」

  他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這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柔兒,柔兒,是我的錯……」

  他將她抱了起來,回到榻上,讓她像個孩子般地坐在自己腿上,叫著她的名,不停地認錯。

  善水終於忍不住,憋了許久的情緒在一刻得以傾瀉,淚流得更凶,哽咽著道:「一個女人終其一生,能得到男人這樣一次全然不顧一切的保護,我本來應該很幸福,哪怕是跟你一道去死,我也無怨。可是少衡,這世上不止只有我們兩個,做過的事已經發生,再多說也沒用,我更不想你聽你再向我認什麼錯。我只要你給我保證,你往後一定要好好的……」

  他緊緊地抱住她,心中痛悔與憐惜交織,「我保證。我不但會好好的,我還要給你這世上我能想到的最高貴的一切榮華,你相信我。」

  善水的情緒漸漸地平復了下來,歎了一聲,靠在他懷裡,「過些天,你就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了。」

  霍世鈞道:「柔兒,你不用跟我流放去那裡的……」

  善水道:「我不會跟你去的。」

  霍世鈞自然也不願她跟隨自己一道過去。雖然有個官名,其實仍無異於流放。只是此刻真聽到這樣的話從她口中出來,還是微微有些心酸,苦笑道:「柔兒……你真……」

  善水凝視他片刻,再次歎了口氣,把他的手牽到自己的小腹處,慢慢道:「傻子,你想什麼呢,我不能跟你去,是因為我這裡已經有了你的骨肉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7 10:24 PM

第七十二章

      景佑二十二年,夏。

  時光是種奇妙的東西。它化窮冬為陽春、蒙昧為智慧、黯淡為光明、篤信為大惑,它也能叫一個原本如傳奇般的名字漸漸埋沒下去,直到再也沒有人提起,彷彿它只是劃過穹空之上的一顆流星,光芒過去之後,它留下的曾讓人仰望的燦爛軌跡也就徹底消散了。

  霍世鈞就是大元天空上這樣的一顆流星。

  將近三年的時間過去了。洛京中的人,現在偶爾就算提到他,也沒人再講述他當年英威沙場的顯赫戰功,甚至連曾經叫人詬病的冷酷與殘暴,也不大被提起了,能叫人還可津津樂道的,或許還是三年前將飛仙樓付之一炬的那場大火了。

  坊間傳說,就是因為這位曾經位極人臣卻又從雲端驟然跌落的風流男子獲罪遠發天涯海角,今生恐難再次相見,所以那位著名的美人才不惜以身殉情,自焚於與他當年相識相知的飛仙樓中。有了這樣一段感天動地的附會,也就沒有人去責備當年這一場曾禍及半條街的沖天大火,反為癡情女子的忠貞與剛烈幽思綿綿、興歎不已。

  善水到了現在,有時偶爾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不得不承認,其實到了最後,自己還是敗在了楚惜之的手上--當年她選擇了離京,善水便如約派人送她離開。隨之而來的,便是那一場慘烈的大火。

  據說,楚惜之死的時候,是躺在當年曾與情人渡過無數甜蜜時光的那張床榻之上。也是這場大火,把她對這個男人的所有愛與恨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說不上善水心中的刺,只能算是一段她不願再回首的記憶。自然了,事情都過去了,善水不會和自己過不去的。這三年的如水光陰裡,她撫育她的龍鳳雙胞胎羊兒和鴉兒,侍奉著婆母葉王妃,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一個母親和兒媳的角色。

  去年春時,纏綿病榻許久的穆太后撒手人寰。她的離去,對這個帝國並沒有造成什麼大的影響。三年以來,邊境安寧,四海昇平。非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朝堂之上,穆家的勢力並未因穆太后的離去有所削弱,漸漸反倒有與鍾家並駕齊驅的局面。且皇帝似乎有心培植新的勢力,這兩年接連開科,廢黜長久沿襲的考生認拜到學政官員門下為恩師的慣例,以天子門生直接取士。

  皇帝已經年過五旬,對於皇儲人選卻至今態度不明。數年之前,霍世鈞仍在朝時,幾乎人人都覺得皇帝最後會跳過嫡長子安陽王,最後把大位傳給西宮霍世琰。到了現在,皇帝的態度卻變得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了。不論是公開還是私下的場合,他對兩個兒子的態度完全的一視同仁,竟把一碗水端得齊平。這就難免引人遐想。年初之時,一個被人授意的御史用國體為重懇請早立太子的折子再次試探上意,不料皇帝竟雷霆大發,在御書房中當著一群臣子的面將那張折子投擲在地,並且呵斥說,朕體尚健,兩個兒子都是朕的兒子,與朕親善,父子天倫。爾等大臣,不知為君分擔民憂,反整日妄揣人意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朕若與兒子不善,全是爾等之過!爾等是想早知道了為自己留後手吧?朕今日就告訴你們,天下是天子的天下,朝廷是天子的朝廷,不是我哪一個兒子的!到朕大行之日,朕將江山托付給誰,爾等大臣,統統也就是他的大臣!朕所言,盡於此,往後誰再以此妄論,休怪朕不講君臣情分!

  自這一場御書房的君臣對後,朝廷裡便再無人敢提儲君之事,挺長的一段時間裡,朝堂裡和氣一團,大家見了面,彼此作揖抱拳笑得簡直成了阿福。至於此刻遠在崖州的霍世鈞,隨著時間的流逝,朝臣們漸漸甚至生出了一種感覺,彷彿正是因為他的退卻,這才成就了如今這樣的局面。所以霍世鈞這個名字,更是成了朝會之上一個永久禁忌的話題,誰也不會提起。

  朝堂平靜了,於是光陰也就這樣平靜地流逝而過。善水兒子的乳名小羊兒,還是霍世鈞在離京前給取的,說生出後,不論男女,就用這個名喚他(她)。因羊有跪乳之恩,比起他這個父親,孩兒更應該感念她這個懷胎十月又要獨自撫養他(她)的母親。他當時沒想到善水懷的會是一對龍鳳胎,所以小羊兒這個名給了哥哥後,還少一個,善水便比擬著給晚出生幾分鐘的妹妹取名小鴉兒。

  這一對龍鳳胎的出生,給原本因了大變而變得悶寂的王府帶來了許多的生氣與歡樂。葉王妃對這一對寶貝疼愛得幾乎到了骨子裡去,一改過去的鬱鬱寡歡,一天見不著就念叨,甚至親自過問哺乳養育起夜等諸多事項。王府裡自然不缺丫頭乳母,但有這樣一位婆婆在旁幫著,初為人母的善水倒也確實覺得省力了不少。

  小羊兒與小鴉兒現在兩歲多了。剛出生時,兄妹倆長得極像,乍看幾乎難以分辨,現在漸漸長大,男孩與女孩的區別便明顯了起來。哥哥虎頭虎腦,臉模漸漸有朝他父親樣貌發展的趨勢,比他晚出生半刻終的妹妹卻是眉眼如畫、發黑似漆,整個人如粉團兒般玉雪可愛,據外祖母文氏說,小鴉兒和小時候的善水,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脫出來似的。

  四月了,洛京裡的牡丹年年如期而放。去年的這時候,因了太后新故,京中一切娛樂被取消,觀賞牡丹的白鹿池園子裡自然寂寞空芳。今次卻不一樣,一年的禁娛期恰巧剛過,白鹿池的園裡,花宴不斷,春濃人笑。只是這時節的永定王府卻沒沾染上春芳帶來的半點喜慶,每日裡除了兩兄妹所到之處能聽到歡笑聲外,別的地方都是悄聲一片,連下人走路,腳步都要提著些。之所以這樣謹慎,只因府上人人都知道,嘉德公主與葉王妃這對母女,這些時日關係鬧得一直頗僵。

  這日午後,小羊兒和小鴉兒一道玩得困了,也沒隨乳母回自己房,倒頭便在善水房裡的大床上歇午覺。善水替倆寶貝蓋好了被,又把南窗開了一半,自己坐在榻邊隨手做著針線陪守著。

  溫溫軟軟的風從南窗裡透進來,她被撩撥得一陣眼皮發沉,打了個哈欠,丟下手上做給小羊兒睡覺時護臍用的小肚兜,弓身躺在了側,闔目也睡了過去。

  「柔兒……」

  她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卻聽到耳邊有人這樣低低地喚她小名,聲音溫柔,又似帶了無限的思念。她慌忙睜開了眼,竟看到丈夫霍世鈞正彎腰立在她的榻前,望著她在笑。他看起來黑瘦了許多,唯那一雙眼睛仍是炯炯明亮,還有此刻因了笑而露出的潔白牙齒,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

  「少衡,你竟回來了!」

  善水從榻上起身,一時悲喜交集,顧不得傾訴自己這幾年來深壓在心底疊積得厚沉無比的思念,指著自己身畔的一雙小人兒,哽咽著對他驕傲地說道:「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兒。你不在的時候,他們已經被我養得這麼大了……」

  「柔兒,辛苦你了。」她感覺到他伸出了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龐,「柔兒,我很想你……」

  他的臉龐隨了他的聲音,漸漸模糊了起來,善水急忙去抓他的手,手是抓到了,他的身影卻模糊了起來,心中一陣發急,猝然大叫一聲「少衡」,人便醒了過來,這才發覺竟是南柯一夢。

  做夢就算了,叫她窘迫的是,她現在正死死抓住的,正是小羊兒的一隻手,而小鴉兒,此刻正與她的小哥兒一道趴在自己面前,睜著烏溜溜的眼,好奇地看著自己。

  「涼,哭了,小羊兒給你擦擦……」

  小羊兒是哥哥,說話卻遠沒妹妹利落,見善水醒了,衝她天真地笑著,含著舌頭一字一字地這樣說道,兩隻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兒,眼尾處的睫毛長而捲曲,乍一看,倒有幾分他父親的神采。

  善水急忙拭了眼角的濕痕,順勢親了下兒子肉嘟嘟的一隻小手,「小羊兒真是好。娘沒哭,娘是眼睛被風吹了發酸呢。」

  「娘,娘,是小鴉兒先給你擦的。小哥哥說也要擦,我才讓給他的,你看我的手。」

  一邊的小鴉兒見善水誇了哥哥,急忙擠過來,把自己的小手也攤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善水也親了下她的手。小鴉兒這才心滿意足地嘻嘻一笑,忽然從榻上爬著坐了起來,眨著眼問道:「娘,我剛才聽見你叫少衡,他是我爹爹嗎?他在哪裡?」

  「少衡……爹爹……哪裡……」

  小羊兒也跟著,嘟嘴認真地重複一遍。

  善水壓下心中的那陣感傷,摟住了兩個小寶貝,左右用力再親了下他們的臉蛋,笑瞇瞇道:「少衡爹爹去騎馬打仗了,我的小羊兒小鴉兒乖乖聽娘的話,他就會回來抱你們了。」

  小羊兒拍著手,歡天喜地道:「少衡……騎馬……打仗……」

  小鴉兒卻歪著頭,望著善水嘟嘴道:「阿邈和簌簌的爹爹一騎馬就回家,我的爹爹騎的什麼馬,為什麼一直騎不回家?」

  小鴉兒口中的阿邈和簌簌是薛英的一雙兒女,阿邈四歲,簌簌也是兩歲多。這幾年善水與娘家走動頻繁,所以小羊兒小鴉兒與阿邈簌簌都很熟。

  善水見女兒早慧,沒兒子那樣好糊弄,壓下心中被這話勾出的惆悵,摸了下她睡得有些凌亂的額發,笑道:「小鴉兒頭髮亂了,娘給你梳頭。」

  小鴉兒聽到梳頭,立刻從榻上爬了起來,「我要姑姑給我梳,姑姑比娘梳得好看。」

  她話音剛落,候在外間的白筠與小丫頭打簾進來了。善水點了下女兒的額頭,笑罵道:「小丫頭,頭髮還沒留齊,就知道臭美了。」

  白筠笑著抱了小鴉兒坐到矮墩上,絞了巾子替她擦臉,道:「小鴉兒要我梳是看得起我呢,我巴不得一輩子都能替小小姐梳頭。」

  兄妹倆被伺弄好了,善水叫乳母帶了到庭院中玩耍,自己便與白筠一道坐窗前繼續未完的肚兜,縫了幾針,想起先前困頓時的那個夢境,微微怔忪,手便停了下來。

  白筠望她一眼,拿了自己的那個針黹籃,掀開上頭壓著的零碎緞子,抽出樣東西,遞了過來,笑容滿面道:「晌午時雲臣剛遞來的。」

  她的手上,是一封打了火漆的牛皮紙信匣。

  善水的心跳立刻加快,卻若無其事地接了過來。

  白筠抿嘴一笑,道:「我去廚下瞧瞧給小公子和小小姐備的點心,等下要吃。」說罷起身而去。

  屋子裡只剩善水一人,她也不用裝了,手指輕撫過厚實的牛皮紙封,飛快地啟了火漆,取出裡頭的信瓤。

  正是霍世鈞的字,正如他人,運筆驟風疾雨,筆力峭勁透紙,流崖州三年,這一點卻絲毫沒有改變。

  他稱她「柔兒我妻」,叫她代他向母親問安,說自己一切都好。招撫使的衙門擴修了一番,現在十分氣派。不但衙門氣派,他還新添了七八個僕從,有男有女,男的雄赳氣昂,女的娜健多姿,妙在對他都是忠心耿耿,「每每回衙,尚未跨入,便爭相蜂擁而迎,左擁右抱,吾心甚慰」,叫她放心勿用掛念,他在那裡過得極是滋潤。又說自己拜了個綽號為「老魚」的漁民學了鳧水,如今下水憋氣半刻多鍾不在話下。隨信附的小囊中,裝的就是他下海撈蚌偶爾所得的幾顆上佳珍珠,尤其是那顆最大的,他本想等再湊一顆,成雙後再送她,只是一直難以再遇,他又急著獻寶博她歡心,這才先隨信投寄給了她,等以後湊齊再寄。最後他彷彿擔心,一本正經地問,那對雙胞胎兄妹,從出生起就沒見過他,等以後他回來了,萬一要是不認他這個沒用的爹,那該怎麼辦?

  善水倒出牛皮紙封裡的小囊,解開封口,裡頭滾出了幾顆珍珠,圓滾飽滿,最大的一顆,有她指甲蓋大小。

  他雖沒提,善水卻也知道,南方雖產天然珍珠,只採珠是件非常危險艱難的事情,天然環境下母蚌孕育的珍珠數量稀少,而且顆粒形狀都難盡如人意,所以就連宮中這些年進貢的珍珠裡,也難見到這樣大小成色的珠子。

  善水撫摸掌心中瑩潤的珍珠,眼眶覺到微微酸熱。忽然瞥見信紙背後似還有字,忙再翻過來,一讀之下,忍不住破涕而笑。

  似乎是臨時起意加上的,也似是為了故意逗她笑,他加了這麼一句,說他方才提到的那七八個僕役,其實是看門土狗生出的一窩崽……「所謂女役,母犬也。柔兒萬萬不可誤會。」


  ~~

  霍世鈞掛了個官身,雖仍可通過郵驛收發公文,只朝廷明令禁止郵驛替官員挾帶私信,且信件公文都由鋪兵逐站遞送,不但極不方便,也毫無隱私可言,所以這三年來,善於與他的信件往來都是經由霍雲臣之手的。他在三年之前並未隨霍世鈞去,而是留了下來。善水知道他奉命保護府中的女眷,但除了這個,她隱隱也猜想,霍世鈞手上似乎還握有一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消息傳遞脈路。霍雲臣留京,彷彿就是個中間站,在替他與此刻仍遠在西北的宋篤行暗中傳遞著消息。

  三年的時間,因了路途遙遠,大約也是為了保密,善水與霍世鈞的信件往來寥寥,一年最多也就一兩次而已。只是每一次,當她為渺茫的未來感到惶恐憂心甚至心力交瘁之時,他的信總能讓她笑著擦去淚痕。

  一千多個隻身遠在天涯的日夜,她知道他其實一定非常寂寞。但是每次讀到他的信,她卻能感覺到他不疾不徐甚至帶了調侃筆調下透出的那種只有經過歲月磨礪才能有的沉穩與耐心。

  他沒有消沉下去,還是原來那個霍世鈞。僅這一點,就足夠讓她心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7 10:55 PM

第七十三章

      善水反覆讀了幾遍,讀一遍,笑一遍,就在她戀戀不捨地把信折好歸入密屜的匣子裡時,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踢踏腳步聲,回頭望去,見小鴉兒如貓一般地鑽進了門簾,到她身後仰著臉道:「娘,娘,剛我和小哥兒去祖母那裡,紅英嬤嬤不讓進。我就趁她不注意,從門縫裡擠著看了一眼,瞧見姑姑跪在地上,祖母在罵她呢。」

  乳母此時也是跟了進來,見善水望向自己,忙小聲道:「是我不好,沒留神,姑娘就……」

  善水知道這女兒比兒子難管,唔了一聲,想了下,拍拍小鴉兒的頭,道:「祖母和姑姑有事,你別去煩她們,跟哥哥到院子裡玩,娘這就去看看。」

  小鴉兒點了下頭,被乳母牽著手出去,臨回頭,又補了一句:「我瞧見姑姑在哭,好可憐,娘你去幫幫她……」

  霍熙玉今年已經十七歲了,本該早嫁人,或是招贅駙馬,只是至今仍待字閨中,葉明華每每與善水提起此事,便多愁煩。

  善水到了青蓮堂的靜室時,紅英正帶著僕婦在廊下,見她來了,只是長歎一聲,並無多言。善水入內,立在半掩的門前,透過簾子,屋子裡頭的情景便入了目。正此刻,她的婆婆葉明華一臉怒氣,霍熙玉還如小鴉兒說的那樣跪在她腳前,雖瞧不見臉,只看她昂著的頭,也能想像出她此刻絲毫不退的神情。

  「娘,你就應了我吧!」

  霍熙玉忽然跪著膝行到她母親腳前,磕頭到地。

  葉明華壓低聲,帶著怒氣道:「就算你已經求得皇帝同意,沒我的首肯,你也休想!」

  霍熙玉道:「是。皇伯父也說了,須得要你首肯,他才會下旨。所以我才這樣一次次地懇求。娘,您就當成全我的心,應了我吧!」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葉明華連聲音都微微地顫了,「你的心!你只想到你的心,你可有為旁人的心著想過半分?張家的兒子為何自太后去後便離京,至今音訊渺無?他是不願你再糾纏,這才遠避而去的。你卻到了現在還執迷不悟,你又可曾替我想過我的心?我這一世,別的再無所求,只願我的一雙兒女平安喜樂。如今你的哥哥就不用說了,數年也不見一面,只有你在跟前。我只想著你能嫁得良人,此生和和美美,我也就別無所求。如今這個張家兒子,撇去別的種種不說,他對你就沒有分毫情意,甚至避你如蛇蠍,你這樣一頭拗著不放,就算求道聖旨招他為駙馬,有這樣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駙馬,你這一世又能過得什麼好日子?」

  善水略微發怔,立在門口不動。

  張家父母許也是知道了嘉德公主廝纏自家兒子的事,雖並不肖想有這樣一位公主兒媳,自己不敢定親不說,更無旁人敢與他家做親,所以去年太后歿後,儘管非常不願,還是允了兒子離京遊歷天下,心中只盼那位公主能早點改了心意。若她早招駙馬,則兒子也可早回京城,算是避過這茬。卻哪裡想得到霍熙玉絲毫沒有改變心意。去年因了太后一年服期,這才沒有動靜。如今服期一過,就去求了景佑帝。皇帝拗不過她,便應了下來,卻又說須得先有她母親的首肯,他才會下旨。這才有了這段時日王府裡這一對母女的緊張氣氛。

  霍熙玉直起了身,慢慢道:「娘,我的性子,你最清楚。我只求娘成全我,往後苦樂,我自承擔。」

  「你如何承擔?他若一輩子不回,你難道就跟他耗一輩子?」

  「他若真打定主意一輩子不回,我也跟他耗一輩子。我不要他尚我,我嫁去他家。我代他侍奉父母乃至送終。」

  葉明華怒極,猛地起身,一手抽上了霍熙玉的臉頰,怒道:「癡兒!你之欲,在他眼中卻是不欲。你為何這樣執迷不悟!」

  霍熙玉眼中蘊淚,頭卻揚得更高,一字一字道:「我不管他如何。只要娘應了,無論往後如何,我絕不後悔!」

  葉明華一陣頭暈氣短,扶住額頭,身子搖搖欲墜,善水急忙推門而入,一把扶住葉明華,看向霍熙玉,躊躇片刻,道:「小姑,一世路長。夫妻同心,苦樂才能有人與你共擔。你這樣執拗,既為難自己,也為難旁人,又是何苦。」

  霍熙玉淒然道:「什麼是苦?什麼是樂?嫂子與我哥哥如今隔了萬水千山,幾年不得一見,旁人說起,你自然是苦,只你自己心中,到底是苦是樂?我也一樣。我心中只想與他一起,我便照自己所想而行。我不管旁人背後如何議我,我也不管他如何看我,我只順從我心我念。我不覺苦,絲毫不覺。」

  數日之後,一道密旨未經宗人府,直接由內侍宣至張家。嘉德公主下嫁,命張家人火速召回張若松,備大婚。

  ~~

  「馬……馬兒的馬……」

  小羊兒趴在小桌邊,伸出短肥的小手,認真地戳著桌面上攤開的一疊圖畫卡認字。

  「錯啦!這不是小馬兒,這是小羊兒的羊!」

  小鴉兒見哥哥認錯了,急忙糾正。

  「就是馬!」

  一向都被妹妹牽著鼻子走的小哥兒這一回卻很執拗,不肯改口,仍指著畫卡上的羊念著馬,小鴉兒不服氣,急忙向一邊的母親求助,「娘,小哥哥明明認錯了,我教他,他還不認錯!」

  善水湊過去看了一眼,笑道,「妹妹說的對,這是小羊兒,怎麼連自己都認錯啦。」

  「不是小羊兒,就是小馬兒!」

  小羊兒忽然發起了脾氣,把面前的一堆圖畫卡都推開,抓了一把,立刻撒得滿地都是。有一張正飄到窩在桌腳邊打瞌睡的婥婥鼻子上,婥婥被驚醒,睜開眼喉嚨裡咕噥幾下,又把頭埋在爪子窩裡繼續瞌睡。

  「小羊兒不乖,是不是屁股癢了要打?」

  善水不悅地皺眉,神色立刻嚴厲了起來。

  「娘不要罵小哥哥。我這就和他一起撿。」

  小鴉兒急忙從椅子上爬下來,戳戳還鼓著腮幫子的小羊兒,不安地看了一眼母親。

  「就是馬……」

  小羊兒也看了眼嚴厲的善水,微微扁了下嘴,眼睛裡已經微微蓄了淚花,卻強忍著不讓掉下來。

  兒子這樣一反常態地犯倔,倒是少見了。想起他自昨晚起便似有些悶悶不樂。善水想了下,便和顏悅色地道:「小羊兒這是在想什麼?告訴娘,好不好?」

  小羊兒被她一哄,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地說:「昨天我看到邈哥兒的爹爹騎馬回家抱他了。娘你說爹爹也在外面騎馬。是不是爹爹的馬沒邈哥兒爹爹的馬大,這才回不了家?我要小馬兒,好多好多的小馬兒,等小馬兒都成大馬兒,就能馱著我爹爹回家了。」

  善水一怔。

  昨天她帶一雙兒女回了趟薛家,被送出來時,在門外正碰到回府的薛英,阿邈看見父親,朝他跑去,被薛英抱住高舉。沒想到這一幕落入小羊兒眼中,竟會勾出他這樣的心事。

  善水心中微微酸楚,摸摸兒子頭頂柔軟的黑髮,正要軟語安慰幾句,邊上的小鴉兒眼圈也是紅了,蹭到善水邊上抱住她腿,仰臉問道:「娘,我爹爹到底什麼時候回?」一邊問著,晶瑩的淚珠串便沿著腮幫子滾了下來。

  眼見小羊兒和小鴉兒都哭得淚水漣漣了,善水胸口也似被一塊巨石堵住,喉頭梗塞,一時更想不出該用什麼話來搪塞這一雙兒女。一直在窗邊做針線的白筠拭了下眼睛,急忙起身,正要叫乳母過來哄倆娃娃出去,忽見門簾挑起,青蓮堂那邊的一個丫頭進來,看見屋裡這光景,一怔,隨即便說了來意,道是請善水過去。

  那丫頭傳完了話便去了。善水以為婆婆是想打聽張家的事情,等哄住了兄妹倆,讓乳母帶著,自己到鏡台前稍理了下妝,見看不出異樣了,便往青蓮堂去。

  屋裡空無一人,婆婆葉明華正坐著,仿似在出神。見善水進來,面上露出絲笑,示意她坐自己邊上。

  善水知道這些時日來,她被小姑霍熙玉的事弄得身心俱疲,自己昨天回娘家時,聽來的消息又不是很好,此刻便也不提,只是問了安,道:「娘,見你這兩日精神頭不大好,怕那倆孩子鬧騰到你,便給拘住不讓來。」

  葉明華微微一笑,「也沒什麼。有孩子在跟前,便是鬧騰,也覺得好。」又道,「你去娘家,可曾聽到什麼有關張家的事沒?」

  雖是恨鐵不成鋼,最後終究拗不過霍熙玉,只丟下一句「你的事兒我管不起,從今往後,你是死是活,我眼不見為淨。」只畢竟母女連心,又怎麼可能真的不掛心?

  善水暗歎口氣,也不敢隱瞞,只照自己從母親文氏那裡聽來的消息,道:「張家父母那日對內侍說的,並非虛誆。張世兄自去年離京,到現在將近一年半了,只在今年年初時,家裡曾收到一封他托熟人輾轉而來的信。當時是說人在齊魯一帶。只如今過去這麼久了,怕早有所變動。張家父母得了旨,自然不敢怠慢,已經叫族人趕去追他。娘放心,我聽說皇上不是也下發行文,命當地官員查找了嗎?既然官府出面,想必很快便能有消息。」

  葉明華略微皺眉,歎了口氣,道:「我想問的,倒不是這個,」躊躇了下,忽然歎道,「算了,強人所難的事都做了,張家人態度如何,如今也不重要了。若真有報應,報我頭上便是。是我沒管教好女兒,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善水安慰道:「娘放心。張家父母都是謙恭之人,我那世兄更是溫良。起頭雖有些不盡如人意,只等小姑日後嫁去了,必定也會成一樁良緣。」

  葉明華擺了擺手,「罷了。我這個母親,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往後如何,就看她自己造化。」話鋒一轉,看著她問道:「我剛聽說丫頭去叫你時,你屋裡那倆娃都在抹淚?」

  善水怕徒惹她傷感,不欲在她面前提霍世鈞,便笑道:「沒什麼。是小羊兒不肯好好認字,被我責罵一通,他妹妹幫著哥哥,也一道與我生氣來著。」

  葉明華微微一笑,「這兄妹倆倒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叫人看著就心疼。」

  「祖母,娘說謊。」

  門簾處忽然被撩開,小鴉兒鑽了進來,跑到葉明華腳前,仰頭道:「祖母,剛才我和小哥哥想爹了,這才哭的。」

  乳母這時也跟了進來,慌忙賠罪,要抱著小鴉兒出去,被葉明華阻了,把小鴉兒抱到了自己腿上,「小鴉兒跟祖母說說,想不想見你爹?」

  小鴉兒點頭,「做夢都想,我還沒見過我爹的模樣呢。」

  「要是祖母讓你去找你爹,你去不去?」

  善水心猛地一跳,看向對面那祖孫倆。

  小鴉兒已經瞪大了眼睛,驚喜地道:「真的?祖母沒有哄我?小鴉兒每次說要去找爹,娘都要罵我,說我帶壞了小哥哥!」

  葉明華看一眼善水,又對著孫女笑道:「祖母說了才算。可是小鴉兒,去你爹那裡的路,很遠很遠,要坐車,還要坐船,你怕不怕吃苦?」

  小鴉兒歡喜得尖叫了一聲,「小鴉兒不怕!只要能見到我爹,什麼都不怕!」

  「娘——」

  善水忍不住,叫了一聲。

  葉明華這才抬頭,看向她,「放心。我沒被熙玉的事氣昏頭。」說罷放下了小鴉兒,輕輕拍了下她頭頂,「去吧,祖母和你娘有話說。你先別告訴你哥哥,他知道了又要哭鼻子。」

  小鴉兒急忙點頭,歡天喜地跑了出去。

  「柔兒,你跟我說實話,你想不想去?」

  ~~

  去崖州,和丈夫在一起。

  這個念頭,若不是當年恰巧發現自己有孕了,她一定會付諸行動。如今一晃三年過去,她在洛京撫育著一對兒女,漸漸地,早已經習慣壓在了心底,從沒有表露出來。沒想到此刻卻被婆婆這樣再次提起,渾身的血液都像升了溫度,臉微微發紅。

  「娘……」她躊躇了下,說不出來。

  她想去。可是顧慮太多。年幼的一雙兒女,還有表面平靜,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會被再次攪渾的局面……

  「這次和你剛過門時的那次不同,」葉明華微微一笑,「那次是我拿大棒子趕著你,你人雖上路,心裡怕是一直在罵我。這一次,我知道你想去。前幾年,自然是走不成。如今小羊兒小鴉兒都大了,想去,那就去好了。」

  「可是……我怕萬一朝堂再次生變,我過去了,會不會成少衡的累贅?」

  善水終於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隱憂。

  葉明華道:「有個名叫盧宕的官員今春入京述職,再過幾日,他就要攜了家眷一道,去廣州府任州同。小半個月前,我叫馮清遞了話,說你要隨他車馬一道過去崖州。他前幾日特意親自上門回了話,說路上必定會小心謹慎,叫我放心就是……」她望著善水,微微笑道,「咱們這王府,雖早就只剩下個空架子,但和別家還是有些不同。這樣的事找上他,他又是個在官場上經歷過的,鐵定去問過上意,若沒皇帝的金口,怎麼敢胡亂就應下來?所以你放心,至少在皇帝這塊兒,他暫時不會有什麼別的打算……」葉明華說到這,唇邊忍不住還是浮出了一絲冷笑之意,「用完我兒子了,撇開他了,好容易得這和和氣氣的局面了,他又怎麼可能再召他回來?至於你過去後,若真有什麼意外之事,那也是人算不過天,到時應變便是。你們年輕,就為著這點不可知的變數這樣兩地空耗,我看著也心疼。」

  善水強壓住幾乎已經在胸腔裡鼓蕩的心跳,顫聲問道:「那小羊兒和小鴉兒?」

  葉明華歎了口氣,道:「你去便去了,娃兒我本都捨不得讓你帶走。只我也曉得做娘的心。見不著丈夫,想丈夫。等見著丈夫了,又會掛念娃兒。好在有兩個。你若捨不得,把小鴉兒帶去,讓世鈞見見他的女兒。小羊兒留在我身邊,你瞧可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4-7-7 11:05 PM

第七十四章

      當小羊兒終於知道了,妹妹要跟娘去爹爹那裡,自己卻被留在這座四四方方的大宅子裡,當場便委屈得掉了金豆子。

  他真的好委屈啊,他可是哥哥,怎麼能這麼欺負他呢?呆呆地立著不動。小鴉兒歡天喜地過後,見他這模樣,急忙到他身邊,哄著道:「小哥哥別哭,等我見到了爹爹,就跟他說你也很想他。」
  
  她不說還好,一說,小羊兒狠狠咬住嘴唇,眼淚掉得更凶了,原先還是一顆顆,現在成了一串串。小鴉兒忙伸手替他擦眼淚。她擦一行,小哥兒便再掉一行,到了最後,眼見越擦越多,急忙回頭對著善水道:「娘,叫小哥哥跟我們一道去,好不好?」
  
  善水心中,自然也是捨不得把兒子留下。只是婆婆有這樣的安排,除了不捨,自也有她的道理。從洛京到崖州,路途遙遠,慢則半年,快的話,三四個月也是必須,大人還能忍受,對於小娃娃來說,卻不是段輕鬆的路程。小羊兒雖是哥哥,與小鴉兒又同胞所生,長得也虎頭虎腦,體質卻沒妹妹好,自出生後,時常頭痛腦熱,叫葉明華和善水這婆媳倆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如今雖好了些,葉明華又怎麼肯讓他一路顛沛,到崖州那樣一個據說全年暖熱、氣候與洛京大相迥異的荒僻地方去?
  
  善水見兒子哭得幾乎要撞氣了,心疼地將他抱在懷裡,道:「祖母對小羊兒好不好?」
  
  「好——」
  
  小羊抽噎著點頭。
  
  「那爹爹對小羊兒好不好?」
  
  小羊兒想點頭,頭卻點不下去,咬著嘴巴說不出來。
  
  「妹妹跟娘去看爹爹,要是小羊兒也跟著一道去了,祖母一人在家,想和小羊兒說話的話,也找不到你,會不會很難過?」
  
  小羊兒眼淚汪汪地點頭。
  
  「所以娘和妹妹不在,小羊兒就代娘和妹妹陪著祖母,好不好?」
  
  小羊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可是,我也很想去看爹爹……」
  
  善水把他抱得更緊,親了下他的臉蛋,「等娘回來,就把爹爹一道帶回來給你看,好不好?」
  
  「小哥哥別哭,我把爹爹帶回來給你。」
  
  小鴉兒這回學聰明了,踮起腳尖,用條手帕替抱在善水懷裡的小羊兒擦眼淚。
  
  「你記得要把爹帶回來的,不能搶走不給我……」
  
  小羊兒哽咽著道。
  
  「咱們拉鉤,說好不反悔。要不然我就是小狗狗。」
  
  小鴉兒把指頭彎起,伸到了小羊兒的面前,小羊兒雖還不願,卻也沒辦法,哽咽著像平日一樣,把小手指認真地勾到了一起。
  
  ~~
  
  五月初,盧宕南下廣州赴任,隨行的除了自己的人,還有永定王府家眷一行。
  
  這一趟南下,善水帶了女兒。因去的並不是個好地方,跟去也不是趟好差,所以隨帶之人並不排場。問起乳母時,見她期期艾艾,瞧著不大願意的樣子,反正小鴉兒也大了,便未勉強。雨晴去年時,嫁了王府裡的一個管事的兒子,如今初為人母,自然也不能跟隨。所以帶去的人裡,除去兩個兩明軒裡一直用的表示願意跟去的丫頭,當年的老人裡,就剩白筠一個。霍雲臣自然隨行護送。
  
  大元舉國之境,凡人口繁阜州縣,沿官道每五十里設一個馬驛,供路上官員往來歇息和鋪兵傳遞公文所用。水路也有水驛,備有船隻。偏遠之地,則按每七十里、一百里等酌情設驛。一行人出城之後向南,一路先走官道,待到了水路通達之處,便擬改坐船隻,逕直扯帆南下。
  
  盧宕赴廣州任,品級只是個六品的州同,本是沒資格住驛站上房的,只他臨行前,從吏部卻領到了一品大員才有的文牌書,所經驛站,驛丞無不屈膝以上禮待之。盧宕及夫人知道這是沾了善水一行的光,永定王府如今雖淡出朝堂視野,只身份畢竟還擺在那裡,不敢怠慢,一路上噓寒問暖慇勤備置。這樣晝行夜宿,比起在京中王府之時,辛苦自不用說,只想到每過一日,距離崖州就更近一步,心中有著盼望,便也絲毫不覺得苦。
  
  這是小鴉兒第一次出遠門。剛出來時,萬般興奮,恨不得時刻都扒開簾子向外望。過了小半個月,官道兩旁入目不過都是那些單調景象,農田桑榆、遠山原野,或是煙織水籠的村落,漸漸便失了興頭,開始軟趴趴地窩在母親和白筠姑姑的膝上,每天問的最多的,就是「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爹爹?」好在入了六月,一行人終於改走水路,從水驛換了船隻,十數人分三四隻船繼續南下。於是小鴉兒生平第一回又坐到了在水面上飄啊蕩啊的船,趴在舷窗上,看著兩岸不斷倒退的挑擔牽牛的農人們,比剛開始坐馬車出門還要興奮。
  
  小鴉兒是興奮了,隨行的兩個丫頭卻醉船,先後趴了下去,一起來便犯暈,別說服侍人了,反倒要白筠忙著送她倆送飯送水。盧夫人便主動說要勻個丫頭過來借她們使,善水不想欠人太多人情,給婉拒了。好在小鴉兒極乖巧,也用不著她太多操心,倒也算是順當。就這樣一路順著風水,終於入了九月,據船大說,再小半個月,便近廣州府了,只到了後,仍要跨海行船數日,才是崖州境地。
  
  越往南,沿岸所見風土人情便越是迥異,氣候也越發炎熱,白日裡船艙頂上覆了一層厚厚樹葉,船大時常以水澆灌降溫。後船盧夫人的一個孩子便因受不了炎熱病了去,又怕耽誤了赴任日期,不敢稍作停歇。善水原本怕小鴉兒也支撐不住,不想她知道就快到了,反倒一改先前因了路途遙遠困頓的懨懨,一張小嘴裡三句都離不開她那個爹,這才放心下來。
  
  船隻終於入了廣州府,又沿水路行了數日,最後停泊在一個名為太平海口的水驛裡,過了明日,一行人便要上岸,盧家去赴任,善水到距離崖州最近的海口,再次登船。
  
  入夜了,白日的炎熱漸漸散去,夜風吹來,帶了些微水腥的空氣也終於有了絲涼爽之意。善水哄著女兒睡著了,開窗讓夜風入艙,自己和衣瞇眼片刻,怎麼也睡不著,心中略微發悶,想起剛才開窗時見到月色如水,便出倉到了船頭甲板,這才看到有人正靠著桅桿坐於甲板之上,背影竟是白筠。
  
  善水沒想她此刻也沒睡,便朝她而去。白筠聽到腳步聲回頭,正要翻身起來,善水已經到她身畔,也學她的樣坐在了甲板上。
  
  甲板入夜時,已用水沖過一遍了,此刻坐下,臀部卻仍感到些微的熱氣,但並不難受。
  
  「一路過來,辛苦你了。」
  
  善水誠摯地道謝。
  
  她這話說得沒有半分客套,全是真心實意。一路過來,那倆丫頭暈船暈得幾乎什麼也幹不了,所有零碎事情,都是她幫著自己做的。
  
  白筠笑道:「夫人說什麼呢。全都是我當做的。」
  
  霍世鈞被削爵,所以一直以來,她的稱呼也早改成夫人了。
  
  善水側頭望她。見月光撒下來,照得她一張面龐如滿月般豐華潤美,眉眼裡又透出一種彷彿能撫平人心的寧靜。這麼好的一個女子,卻蹉跎至今……
  
  善水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前頭十幾米外的那艘船,便是霍雲臣與船大所歇的。此刻正靜靜泊在水灣之中,除了船頭高挑的一盞照夜燈籠,艙中寂闃無光。
  
  她低聲道:「我從來就沒怪過你和雲臣,少衡必定也不會。何苦這麼要這麼為難自己?」
  
  三年之前,那件事後,後來雖知道那馬是受了暗器刺入臉目這才發足狂奔,白筠卻始終深以為是己之過,耿耿不釋。
  
  果然,她避去了話題,只是笑道:「夫人,我聽說崖州風土比之這裡更為怪異,莫說男人,連女人也都穿著緊窄,鬢邊簪了茉莉,頭覆一頂尖尖竹笠,赤腳行路。咱們過去了,難道也入鄉隨俗?」
  
  善水低歎一聲,道:「白筠,你跟我十數年,早與我家人無二。雲臣這趟護送我到後,便要返京。你若跟我留下,下次與他相見,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你與他兩情相惜,聽我的,這回由我做主,到了,你們便成婚,你隨他返京。」
  
  白筠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慢慢道:「夫人,我感念你的體察之心。只是當年事發之後,不止是我,雲臣更萬分自責,身為侍衛長,當以保護夫人為第一要務,他卻為了追我,致使夫人陷於險境,這才有了後變,更教夫人與大人兩地相隔,我與他早已約定,大人一日不復起,我一日不嫁,他一日不娶。」
  
  她說話之時,神色仍是那樣平靜,彷彿這是天經地義。
  
  「你們的大人,此生若再無復起之日呢?」善水握住她手,凝視著她,「當年之事,與你們又有何干?都是命數,我與少衡,絕不願讓你們這般空耗青春。」
  
  白筠忽然起身,朝她跪下磕了個頭,鄭重道:「夫人,我與雲臣雖人微言輕,卻也知道誓守。當年既許下誓願未竟,今日即便相守,心中也是不安。求夫人成全我與他的心安。」
  
  夜風掠過,吹得岸邊樹叢沙沙作聲。善水忽然瞥見前面船頭有個人影立了起來,也不知是早坐那裡還是剛上來的,月色之下望去,認了出來正是霍雲臣。歎息一聲,指指前頭,笑道:「想是咱們說話聲,吵醒了人呢。我回艙了,你若還睡不著,自個兒上岸賞月吧。」說罷下了甲板,鑽回船艙。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上岸,再行小半個月,終於到了最南之境,一個隸屬於南溟縣的小漁村。面前,是道長長的海峽,過了海峽,便是崖州。據說天氣晴好的時候,站在南溟的海口之上,甚至能看到點點小島浮在海面,讓人分不清到底是真相,還是欺人眼目的海市蜃樓。
  
  孤懸海外的崖州,星羅棋布著大大小小的無數島嶼,每一個已經被人發現的島,都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島上除了土著居民,剩下的,不是犯了大罪的流犯,就是觸怒龍顏遭到貶謫的官員。
  
  南溟縣的林知縣自然知道,在這些人裡,有一個卻很特殊。他是皇族,也曾是這個帝國政治中心裡最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他名叫霍世鈞,他如今就在那座最大的名叫珊瑚島的島嶼之上,掛著一個招撫使的官銜,銜職甚至比他這個知縣還要高上一品。但是那個人,他也不能擅自踏上大陸一步。看住他,報告他的動靜,也是他這個知縣的重要任務之一。
  
  當然,林知縣更知道,這種人物,或者就像他曾見過的擱淺鯊魚,就此因了渴水死去,或者,一旦潮汐湧來,借了水力,他便立刻龍游大海吞雲吐霧,所以等見到那個神情嚴肅的霍姓男子遞過來的一張廣州府批下的派船指令後,不敢怠慢,立刻奔走尋到了一條他短期內能調到的最大的船,找了當地最有經驗的老把頭,備足淡水乾糧,準備送招撫使的家眷渡船前往珊瑚島。
  
  一切都準備好了,據說,要是順風順水,在海上最後漂行幾個晝夜,小鴉兒就能踩到她父親所在珊瑚島的白沙了。小鴉兒盼啊盼啊,終於盼到那個黧黑乾瘦的老把頭過來,他卻望了下天,慢悠悠地說:「小丫兒莫急,等風暴過去,就能起身嘍——」
  
  小鴉兒聽不懂他的話,卻也看出他不動身,失望極了。
  
  老把頭一笑,露出豁口的門牙,把手上的一隻海螺丟給她,自己抱著手慢慢走了。
  
  林知縣急忙把話譯了,又賠笑,「夫人莫見怪,此地人不服教化,都是這般粗魯模樣,下官剛到時,也被氣得不輕……只他卻是最有經驗的,行船六十幾年,從無閃失。」
  
  善水雖也心焦,恨不得立刻就上船起錨,卻是按捺了下來,道:「他既然有經驗,聽他的便是。」
  
  「夫人若是心急想讓霍大人知道,下官可放信鴿遞送消息。」
  
  珊瑚島設有衙署,偶有公文消息傳遞,若非一定要派送原件,林知縣便會抄成小紙捲入小竹筒,縛在信鴿腳上傳遞。
  
  「不要不要——」
  
  小鴉兒立刻擺手。
  
  她從出京起,便立志要突然出現在她爹爹面前,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眼看就要實現了,立刻堅決反對。
  
  「就聽小鴉兒的。」
  
  善水一笑,牽了女兒的手,迎著海風回去。
  
  老把頭的話果然應驗了,當天夜裡,海上便起大風大浪,風雨一直持續,小鴉兒也一直坐在窗口,托腮歪頭等著雨停。這樣一等就是兩天。到了第三天的黎明,大海終於平息了下來,碧藍一片,天空也純淨得像塊寶石。老把頭終於在小鴉兒的翹首期盼中,帶著他的兒子小虎慢悠悠地出現。
  
  「好走勒,小丫兒——」
  
  他拖著聲音,仍用慢悠悠的聲調,喚了一聲。
  
  小鴉兒尖叫起來,如小鳥般地撲了出去。但是今天上船的,卻只有善水母女和霍雲臣了——兩個帶來的丫頭,雖是下人,在王府裡卻也沒吃過什麼苦,顛簸了小半年好容易熬著到了此地,元氣大傷,人瘦了一大圈,站地上都仿似立不穩,善水叫了郎中來看,說要調理靜養。珊瑚島據說只有土醫館,所以善水將她們留下,等養好了再去。然後不巧,白筠到了這地大約水土不服,剛前幾天竟也病了去。她是堅持要陪善水,善水又哪裡肯,也一併留下了。
  
  老把頭祭過海,扯滿了風帆,船便在海鷗聲中,破浪而去。兩夜過後,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時分,終於抵達了珊瑚島。
  
  ~~
  
  珊瑚島上散佈著十幾個村落。霍世鈞所在的村落,名叫水漲。這是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蒼山碧海、銀沙礁盤,鮮花處處,椰風陣陣。就如白筠先前所說的那樣,沿途遇見的島上居民,男子大多赤臂,身材並不高大,卻是黝黑肌健,而女子裹了花裙,赤足攜簍而行,看見陌生人來,紛紛駐足,露齒而笑,面龐之上,滿是鮮亮陽光跳躍。
  
  熱情的村民,幫著搬拿行李,將善水帶到了霍世鈞的衙署。遠遠看見依山傍海的那座建築時,她忍不住便要笑起來。
  
  她想起他在前次信中說,他的衙署新修門面,氣派非常。現在親眼看到了,才知道「新修門面」所指是何,分明不過是兩扇用椰木所造的原木門,院牆也無,曲曲折折地被蘇鐵、青葙、楊桃、落葵,還有大簇大簇繁茂茉莉圍成了一個院落。
  
  霍世鈞卻不在。一陣熱鬧無比的犬吠聲中,出來一個三十多歲,名叫阿香的當地壯實婦人。她是三年前霍世鈞剛到時便給他做飯洗衣的,所以能和善水簡單交流。知道她竟帶著女兒到了這裡,阿香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忙不迭地把人讓進了屋。
  
  她不稱霍世鈞為大人,說島上的人都叫他大君。這是他們對勇武者的尊貴稱呼。據她比劃著說,附近的吉陽島時有海匪橫行,島民向大君求助,他帶著人,小半個月前便出海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原本滿懷激動的母女此時四目相顧,小鴉兒差點沒扁嘴哭出來。
  
  阿香顯然並不畏懼這個「大君」,所以對善水和小鴉兒也絲毫不懼,捧上清涼的茶飲給小鴉兒,笑瞇瞇道:「等等,等等就回來哩。」
  
  小鴉兒雖焦急盼望見到父親,但起初的巨大失望過後,很快便也與附近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當地小孩子們玩到了一處去。這些娃娃,大多黑瘦,卻幾乎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聚在椰木門外探頭探腦,害羞而好奇地望著在他們眼中打扮得如同海仙女般的大君的女兒。沒兩天,小鴉兒就學會甩掉繡鞋光腳走路了,腳底心踩著細沙,咯咯地笑個不停。
  
  等到第三天,霍世鈞還是沒有回來。阿香卻一臉羞愧地說,她聽說她女兒要生了,要回家去看下,怕要好幾天不能給他們做飯了。善水自然應允了,從妝盒裡拿了一雙絞金絲鐲遞去,說是送給孩子的洗生禮。阿香推卻不去,羞紅了臉,最後接過歡天喜地地走了。
  
  善水知道霍雲臣掛念著白筠,心中必定恨不得立刻插翅渡回,只不過霍世鈞沒回,未親手交接,以他如今的秉性,想必不肯先走。勸了幾句,果然見他沉默搖頭,知道說也無用,便也不再開口,心中只盼著霍世鈞早點歸航。
  
  阿香走後的這天傍晚,善水如昨幾日一樣,等在被人指點的村口歸航海碼頭處。放眼望去,白沙的盡頭,夕陽與大海正在幽會親吻,落日融入了葡萄紅酒般濃醉的海面,海風迎面獵獵而來,掀得她衣袂鼓蕩,幾欲乘風而去。
  
  善水立在礁石之側,遙望海平面的盡頭,直到夕陽半個沉入海面,晚霞也漸漸收盡華彩……
  
  又要等下一個黎明——她壓下心中的失落與不安,掛念未跟著自己的小鴉兒,歎息一聲,最後看一眼,正要轉身離去,忽然定住。
  
  海平面的視線裡,彷彿出現了一角帆影,再等片刻,帆影漸明,她終於看清了,那是一艘三面風帆的船,正是村人所說的半個月前啟航的那艘。
  
  善水幾乎不能呼吸了。她圓睜著眼,定定地注視著正逆風破浪而來的帆影。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
  
  「瞧唷,海口那有個女人在等著,」一個漢子忽然瞟見岸邊礁巖側沐在夕陽金光裡的小小的女人身影,也沒看清,急忙便回頭嚷了起來,嚷得滿船的人都聽見了,「黎德,是不是你那個才抱了幾天的新媳婦熬不住念你胯裡的那玩意,這才天天的來這守你哇——」
  
  粗鄙的玩笑引出了一陣大笑,那個叫做黎德的年輕人臉微微發紅,卻也急忙擠到船頭去看,看了片刻,便失望了。
  
  「奇怪了……這穿得打扮得……倒像是對面大陸的女人……」
  
  起先那漢子也發覺自己看走了眼,嘀咕了一句。
  
  霍世鈞赤著黝黑上身,穿一條黑色水褲,腰間繫手掌寬的皮帶,更襯得腰背精壯。他與船上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團練民夫一樣,赤著腳,踩著濕滑的甲板,穩穩大步到了前艙,驅散只顧看女人的男人們,喝道:「轉風向了,調帆加速。快點到岸,回去就能睡女人了!」
  
  男人們哄堂大笑散去,霍世鈞轉身前,瞟了一眼入碼頭的方向,果然看見個女人的身影。他淡淡調轉視線,忽然,猛地再次回頭,眼珠子都差點迸濺了出來。
  
  這裡離岸,還有數百米之遙,碼頭處的那女人面目還很模糊,但是那個身影,曾無數次入他夢的女人身影……
  
  他渾身的血液都鼓蕩而起,兩步跨到船頭,抬手遮住西斜陽光對他視線的干擾,再次凝神望去。
  
  一定是她!他要是能認錯,把眼珠子挖出來踩都無怨!
  
  近了,他已經能看見她的樣貌了。她彷彿也認出了高高立在船頭的他,又彷彿不敢認,只是那樣呆呆地望著他的方向。
  
  廣闊天地之間,碧海白沙之上,大風吹起她的裙擺,鼓成一朵盛放的蓮。他甚至看到她漆黑鬢邊簪的那串潔白茉莉被忽然再一陣的海風捲走,撲落到了紆澹海水裡,她卻渾然不覺,仍是那樣癡望著他的方向。
  
  霍世鈞再也忍不住了。身下的船,行得竟是如此的慢!
  
  他在身後一群男人驚訝的目光之中,猛地縱身長躍入海裡,再浮出頭時,已在船頭十數米外,彷彿浪中鷹鷂,劈開水波朝她奮力游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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