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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4 06:18 AM

第五十九章

  今日這一戰,慕容朝的軍隊被全殲,司馬戚兵馬折損大半,餘下之人全部投降,他帶著小股兵力逃出,快接近邊境時被荀卓活捉押回。

  拖延半年之久,戰火從東燒到西,長沙王之亂總算被平定。

  軍中大捷,火頭軍忙得分外得勁,飯菜香味傳遍了整個軍營。

  沐白守在帳外,向旁邊的苻玄使眼色,一直朝帳中努嘴,苻玄卻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苟言笑地直杵著,他只好硬著頭皮自己提醒帳內的人:「咳,公子,武陵王,該用晚飯了。」

  謝殊像是忽然驚醒了,鬆開衛屹之道:「你這段時間一定都沒好好吃過飯,還是趕緊吃飯吧。」

  光是聽見這句話,衛屹之就覺得疲乏頓消了,牽了她的手道:「那就一起吧。」

  士兵們送了飯菜進來,謝殊對著自己一身的血漬實在吃不下飯,先回帳中換了衣服,再回來,衛屹之已經卸下盔甲,洗淨手臉,卻並沒有開動,正坐在案後等她。

  「今日你也受驚了,多吃一點。」

  謝殊在他對面坐下,擋著他推過來的碗:「吃飯前你得先將事情說清楚,這段時間你究竟躲去哪兒了?今日這計劃又是怎麼回事?」

  衛屹之道:「我對垮山還算了解,要避過不難,不過也受了些損失。司馬戚和慕容朝對寧州的地形都沒我熟悉,我乾脆將計就計,下令全軍卸甲,隱在山中墾荒。其實他們的兵馬見到過我們好幾次,都以為是農夫,沒認出來。一直到收到你們和談的具體時間,我們才連夜從山中出來。」

  他看著謝殊的眼睛,「你上次與我說的話我還記著,我原以為你不會為我冒險,這次應當會派別人來代替你和談,無法信任,所以吩咐不要告訴你們這一行的任何人,沒想到你真會親自前來。」

  謝殊沒說什麼,只是笑笑。他心思聰慧,又何需口頭之言,自然明白她如今的心意。

  「哎哎,聽說沒有?」第二日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個士兵用胳膊擠擠身邊的夥伴:「丞相和咱們郡王關係不簡單吶。」

  「誒?怎麼不簡單?」

  「昨天郡王回營,有人看見丞相撲上去抱住他了呢。」

  「啊……哈?」夥伴口中驚訝的調子九曲十八彎。

  身後忽然傳出一道陰森森的聲音:「二位說什麼呢?」

  兩個士兵齊齊扭頭看去,身著石青大袖寬衫的青年眯著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們。

  「呃,沒、沒什麼。」兩個士兵趕緊溜走,走出很遠,一個才問另外一個:「這是誰啊?」

  「好像是丞相的堂叔,嘖嘖嘖,真維護丞相啊。」

  謝冉往營帳走去,看到沐白,招手喚他過來:「丞相人呢?」

  「在武陵王帳中。」

  謝冉朝大帳掃了一眼,皺眉不悅:「我怎麼覺得丞相已經陷進去了呢?」

  謝殊長得好,靠色相穩住武陵王他可以理解,畢竟他手握重兵,可是現在顯然不是這回事了。想起昨日戰場的驚險,他還心有餘悸,犯得著為了他搭進命去麼?

  沐白有心維護謝殊,替她找了個藉口:「公子和武陵王商議如何處理反賊的事呢。」

  「隨便吧,」謝冉轉身走人:「你記得去問問丞相什麼時候啟程回都。」

  沐白應下,朝大帳看了一眼,心想還是待會兒再去問吧。

  謝殊今日換了件檀色寬袍,色調明快,連帶原先還有些病態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昨日去見司馬戚時她刻意沒有修飾容貌,好與平常有些不同,今日一早又整裝飾面,添了些許英氣。

  她坐在衛屹之身邊,看他寫完奏摺,提醒了句:「你還得寫封家書,我來之前襄夫人特地去見過我,她很擔心。」

  衛屹之低歎一聲:「她這些年嘴上不說,其實我每次上戰場她都提心吊膽,這次恐怕是真嚇著了。」

  謝殊側過身,撐著臉頰看他:「我猜穆大美人也被嚇得不輕,你在信中可要好好寬慰幾句才是。」

  衛屹之一本正經地點頭:「丞相有命,自當遵從。」

  謝殊翻了個白眼。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

  寧州戰事已了,晉國重兵未退。秦國大概是見撈不著好處了,觀望了許久,終於撤了兵。吐谷渾擔心晉軍會繼續進攻他們本國,已經派遣使臣前往建康求和。

  衛屹之命荀卓、張兆、秣榮三人嚴守寧州,又從楊嶠帶來的人馬中留了十萬人下來駐守,一切安排妥當,九月中,下令班師回朝。

  謝冉看著謝殊和衛屹之同進同出,連回去都同乘一車,眉頭皺得死緊。

  光福在他身邊小聲道:「丞相果真好男風啊。」

  「閉嘴。」他低斥。

  車馬行駛出去,沿途百姓呼聲陣陣,人人都在高呼武陵王,人群一直尾隨軍隊到城門口才停。

  謝殊坐在車中把玩著扇子歎氣,人人都只知道稱頌武陵王,卻忘了她的功勞,真是奸臣一做就難回頭了啊。

  越往東行,越接近建康,衛屹之這一路都與謝殊形影不離,自然惹來風言風語,謝殊卻對此充耳不聞,毫不在意。衛屹之也不多管,這一路是難得的相處時光,回到建康又會有諸多束縛了。

  謝冉大概是看不下去了,過了晉興郡後特地來找了謝殊,二人也不知說了什麼,當日他就率先帶著人超前走了。

  衛屹之目送著他離去,問登上車的謝殊:「冉公子這是怎麼了?」

  謝殊道:「我們家堂叔是個恪守禮教的人,見到你我這般有傷風化,決定不與你我為伍了。」

  他笑起來:「可惜了,本來還想請他去武陵郡做客呢。」

  謝殊看看車外:「是不是就要到武陵郡了?」

  「嗯,上次從寧州回建康時便邀請你去,你沒有答應,這次可願去看看?」

  謝殊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是想拖延些時間罷了。她點點頭:「也好。」

  衛屹之不好耽誤大部隊的時間,讓楊嶠率軍押送司馬戚繼續前往建康,自己只帶了少數人馬前往武陵郡。

  楊嶠看謝殊也在其中,對武陵王的名聲產生了深深的擔憂。

  武陵郡風景獨特是出了名了的,剛入郡中便看見青山疊嶂,綠水繞郭,日光暈染著山水,如渺渺蒼蒼的一幅畫卷。正當初秋,車馬過處,落英繽紛,往來農人勤懇勞作,田野中有幽幽的果香傳入鼻尖。

  謝殊扒著車門嘖嘖搖頭:「陛下偏心,太偏心!這麼好的地方居然給你做封地,怎麼不留給他心愛的九兒!」

  衛屹之笑道:「陛下自有安排,將來還能委屈了九殿下?」

  謝殊只是隨口一說,沒再接話,忽然探身北望,想起荊州,如今應該也是這般閒適安樂了吧。

  入城時剛好天黑,百姓們並不知道武陵王回了封地,無人夾道圍觀,一路暢行無阻。苻玄提前趕回準備,武陵郡王府早已燈火高懸,迎接貴客。

  王府東南角的園子風景最好,疊石清池,花影扶疏,衛屹之將那裡安排給謝殊居住。這幾日車馬勞頓,她也累得很,沒與他多話,一安頓好就補眠去了,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這可比在建康每日上朝的日子舒服多了。

  梳洗完畢去見衛屹之,剛到院門邊瞧見苻玄從裡面出來,手中端著盆水,謝殊看到裡面有血漬,訝異道:「這是怎麼回事?」

  「回丞相,郡王身上有點傷,剛換了藥。」

  「他受傷了?」她立即走進了院子。

  衛屹之正坐在鏡前要披上衣裳,謝殊逕自推門進來了。

  「怎麼沒聽你說受傷的事?」

  轉頭看到是她,衛屹之笑了笑:「沒事,一點皮外傷而已。」

  謝殊在他身旁跪坐下來,伸手扯他衣襟:「我看看。」

  她先撥開他散在肩上的長髮,再撥開衣裳,肩頭上已經敷了藥,包紮完好,實在看不出什麼,只好作罷。

  衛屹之側過臉來看她,視線從她光潔的額頭流連過眉眼鼻尖,又從那雙嫣紅的雙唇上滑過,落在她的領口那一小塊瑩白如玉的肌膚上,忍不住靠了過來。

  謝殊抬頭時他的臉已近在咫尺,眸色深深,瑩如墨玉,能在其中看見自己的臉。他的手撫著她的臉頰吻上來,落在她的唇上,本還有些控制,但想起如今真正是兩情相悅,漸漸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晉國民風開放,女子大多與矜持不沾邊,謝殊長於鄉野,更不是個矜持的,既然確定了心意也沒什麼好扭捏的,反過去吻了他幾口,忽然尋了空隙推開他道:「你我的事估計已傳了一路,回都後恐怕你再也安生不了了,你不會後悔?」

  衛屹之伸手摟著她扣進懷裡:「不後悔。」

  謝殊就勢仰躺在他膝頭,抬起胳膊,寬袖滑下,露出肌理勻稱粉白如藕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拉著他低下頭來,又吻住他。

  衛屹之的手從衣襟探進去,緩緩向下落在她腰間,正情難自持地抽去她腰帶,外面傳來的苻玄的聲音。

  「郡王,該用飯了。」

  謝殊推開他,吃吃悶笑。

  衛屹之只好坐正身子,皺著眉看她:「這麼好笑?」

  謝殊乾咳一聲坐好,理理衣裳:「你趕緊更衣吧,我也得吃飯去了。」

  苻玄等在門口,見她出來憋著笑,房裡的郡王卻臉色很不好,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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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4 06:27 AM

第六十章

  武陵郡王府中下人不是很多,婢女更是少之又少,但個個貌美如花。

  武陵王容貌舉世無雙,又戰功卓著,婢女當中自然不缺仰慕他的,削尖了腦袋想爬上他床榻的也大有人在。可惜武陵王看著溫文端雅,實際上卻很難接近,幾次下來婢女們沒落得好,漸漸便心灰意冷了。

  可如今丞相一來情況就不同了。比起武陵王,丞相相貌不差,脾氣更好,若能攀上這棵大樹,被帶回相府,以後也有好日子過啊。

  有幾個膽大的沒忍耐住,已經暗中跑去討好謝殊了。

  謝殊來了武陵郡也談不上真正悠閒下來。重掌大權後,但凡軍國大事,皇帝都必須要和丞相商議後才能決定,所以即使如今皇帝身子大好,許多政務還是會送到她手上來把關。

  當然,嘗點東西的時間還是有的。

  衛屹之要盡地主之誼,打算帶謝殊去城中轉轉,一早便來找她。

  剛從院外走入,他一眼就看見謝殊坐在涼亭裡,背靠欄杆,雙臂橫展搭在欄上,雪白寬袖蝶翼般舒展下來,下方碧水粼粼,映照她的身影,相映成趣。

  光是這一個背影也叫人浮想聯翩。

  她的身邊圍著三四個婢女,個個手捧漆盤,裡面都是武陵郡的特色美食,瓜果糕點一應俱全。謝殊吃的高興,婢女們膽子也大了,漸漸就又靠近了幾分,有一個甚至親手捏著糕點來餵她。

  謝殊就著她的手吃下,還朝她笑了笑,這下其他人不幹了,紛紛湧上來獻媚,一口一個「丞相」,叫的人遍體酥麻。

  衛屹之緩步走入亭中,笑道:「丞相好享受啊。」

  婢女們一聽他聲音,立即起身,退避開去,垂頭站好。

  謝殊一邊咀嚼一邊搖頭:「原本挺好的,你一來就把人家給嚇著了。」

  衛屹之在她身旁坐下:「看來丞相對本王府上的婢女挺滿意?」

  「嘗聞武陵自古出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本相已經不想回建康去了。」

  衛屹之當即爽快道:「既然丞相喜歡,本王府上的人丞相隨便挑好了,這裡幾人就算是全部帶回建康也行啊。」

  「武陵王真是大方,當真可以隨便挑?」謝殊一手支額,懶懶散散地朝眼前幾人掃過去:「那本相可得好好選一選。」

  婢女們聽了這話都激動了,個個拿眼瞄她,暗遞秋波,選我!選我!

  衛屹之見漆盤擺在手邊,隨手拈了塊糕點放入口中,再轉過頭來,就見謝殊的視線從那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竟落在了他的臉上。

  「只要是武陵郡王府的人,都可以隨便挑?」她眼神戲謔,口中調子悠悠轉轉,尾音上揚,似一把鉤子,提著人的心顫了顫。

  衛屹之咽下糕點,喉頭滑動,想起她勾著自己脖子的那一截粉白手臂,有些口乾舌燥。

  婢女們覺得不對了,丞相直勾勾地看著咱們郡王,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果然丞相喜歡的是男人嗎?

  努力了好久的婢女們真想淚奔……

  剛好苻玄有事來請示衛屹之,他沒再久留,趁機離開了。

  謝殊撩撥了人卻絲毫不覺慚愧,又挑了幾樣自己喜歡吃的,嘗了個夠才回房。

  天擦黑時,天上忽然開始下雨。沐白走進房來,說謝冉來了信。

  謝殊在這裡也就待了兩三天,謝冉此時肯定還在路上。那天他是又犯了傲氣病,幾句話不對盤就提前走人了,這次在信裡語氣又緩和下來。原來是知道她來了武陵郡,極為憂慮,字字句句言辭懇切,勸她不要陷進去,整個謝家還指望著她,無數謝家人還指望她,所以還是趕緊回去吧。

  謝殊明白他是擔心自己因情誤事,自然要回信安撫,不過經他這一提醒,覺得也的確該回去了,反正遲早都是要回去的。

  正要叫沐白去知會衛屹之,新的政務送到了,謝殊看到其中一封摺子,對沐白道:「還是我自己去見他吧。」

  天色已晚,走到衛屹之院外,正好苻玄出來,說郡王剛換好傷藥,正在靜養。謝殊便吩咐沐白先回去,不用跟著她了,她自己去與他說幾句話就走。

  淋淋潺潺的雨滴從屋簷上落下,濺在地上滴滴答答。謝殊走進院內,沒想到衛屹之就站在房門外,雨簾縹緲,他大袖翩躚,腳踩木屐,疏散閒適,像就是從那煙雨裡走出來的。

  衛屹之轉頭看到她有些詫異:「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

  「有事要與你說。」謝殊走過去,從袖中取出封摺子來:「我剛收到秦國國書,你看看吧。」

  室外昏暗,衛屹之請她進屋,坐在案後,挑亮燭火,看完後頗為詫異:「他們要派人出使大晉,與我們互通有無?」

  謝殊點頭:「我也很吃驚,他們也許是見吐谷渾這次得罪了大晉,想趁機徹底分化我們二國,所以才主動與大晉交好。」

  衛屹之想了想:「聽著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話是這麼說,可我總對秦國不放心,何況這次還是他們的丞相安珩親自來的信,據說秦國如今兵強馬壯就是此人的功勞,也不知他這次打的是什麼主意。」

  衛屹之將摺子放到一邊,寬慰她道:「不必擔憂,等他們來了再看情形應對好了。」

  謝殊原本就準備接受他們出使,聽他這麼說,也就下了決心。

  「對了,我打算回都了,你打算何時啟程?」

  「這麼快?」衛屹之看著她的臉,有些無奈:「若這閒散日子能再長一些就好了。」

  謝殊搖頭笑了笑:「總要回去的。」

  兩人都沒再說話。

  雨聲又大了一些,謝殊坐了一會兒,告辭要走。衛屹之起身送她,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又想起白日裡亭中的事,眼見她就要伸手去拉門,忽而拖住了她的手。

  謝殊轉頭看來,笑道:「你這是不想放我走了麼?」

  「是不想。」他走近一步,挾著她的腰扣入懷裡,吻就落了下來。

  謝殊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怔,人已被打橫抱起走向床榻。她自然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麼,避開他的唇道:「你果真心急。」

  衛屹之將她放在床上,與她鼻尖相抵:「你若知道我從多久之前就開始喜歡上你,就不會覺得我心急了。」

  謝殊剛要說話,又被他堵住唇。這次沒有人打擾,腰帶很乾脆地就被抽走了,他的手指挑開她的衣襟,探入中衣的領口。謝殊已梳洗過,但仍纏了胸,感到那隻手摩挲著邊沿卻不得要領,她有些好笑。

  「別笑。」衛屹之有些懊惱,一直蹙著眉,除了她的外衫和中衣,又去解那厚厚的束胸。他將謝殊拉著坐起來,借著朦朧的燭火看著她滑如凝脂的肩頭和胸口,手指抽開那纏繞的緊緊的裹胸布的結扣。

  謝殊的臉終於紅了,眼見纏胸的布條一層層被解開,忽然按住他的手道:「能不能先滅燈?」

  「為何?」

  「我……不想讓你瞧見……」

  她難得有猶豫不決的時候,衛屹之以為她害羞,湊過來吻她,從額角、眉頭到鼻尖,又含住她的唇瓣,手下未停,終於解開了最後一層布。

  他退開去看,謝殊垂臉抱著胸,他輕輕撥開她的手,怔了怔,才明白她為何不願被他瞧見。

  那胸口被纏了許久,胸脯還是剛剛發育的少女模樣,這還是其次,因為纏得太緊,周圍都是紅紅的勒痕,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起來尤為明顯。

  「是不是很難看?」謝殊又環住胸,臉色有些尷尬。

  「不難看。」衛屹之只覺得心疼,伸手抽走她束髮的玉簪,打散她一頭青絲,扶著她躺下,撥開她的手,低頭去吻那些紅痕。

  謝殊輕輕嘶了一聲,有些疼,又有些麻。

  衛屹之怕弄疼她,不敢冒失,即使日思夜想的人就橫躺身下也克制著。他除了外衫,手指在她身上輕輕撫弄,不知不覺便已坦陳相見。

  謝殊對男女之事只能說粗通,算不上瞭解,如今被他愛撫地呼吸漸濃,心煩意燥,伸手攀住他脖子,視死如歸道:「要怎麼樣就來吧。」

  衛屹之被她的話說的愣了愣,抬眼瞧見她雙頰酡紅,眼神醉人,提了許久的忍耐力頃刻瓦解,扶起她一條腿,含著她的耳垂輕輕安撫她一句,終於衝了進去。

  謝殊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對這事的認知真是太膚淺了。為什麼男女兩情相悅就喜歡做這種事,這分明是件痛苦差事啊!

  疼得要命,但她做慣了男子,自然沒尋常女子的嬌弱,咬著牙死不吭聲,直到衛屹之用拇指摩挲過她的唇瓣,她才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禽獸!以後誰再說你賢德就貶誰的官!謝丞相心中泣血,伸手在他肩頭傷處按了一下。

  衛屹之輕哼一聲,扣住她的手又去吻她,手輕撫著她的胸口,總算叫她安分下來。

  燭火已滅,窗外雨停,屋內雲雨方歇。

  謝殊趴在床頭不想動,衛屹之從她身後環住她,低聲道:「聽聞有湯藥可以避孕,你若擔心,明日我叫府中大夫準備一碗給你。」

  謝殊轉頭,黑暗裡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感到他的氣息:「我終究是不能給你子嗣的,以後你遲早還是會成親,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會怪你。」

  衛屹之撫著她的髮絲:「不會到那一步的。」

  謝殊又翻過身背對著他:「反正你給我的兵符我是不會還給你了。」

  衛屹之笑出聲來:「原本給了你我就沒打算收回來。」

  「我還沒問你,那是哪支軍隊的兵符?」

  「徐州軍營,二十萬兵馬,就當做聘禮了。」

  謝殊嗤了一聲:「二十萬兵馬就想娶本相,你也太小氣了。」

  衛屹之悶笑,拉過她又吻上來。

  謝殊推他:「你幹什麼?」

  「我這裡還有好多賬沒和你清算呢……」

  快天亮時謝殊起了身,又一層一層纏上裹胸布,緊緊扣上束胸。

  衛屹之靜靜看著她提氣吸氣忙活許久才弄好,默默無言。

  她披上衣裳,坐到銅鏡前束髮,全都不假手於人,自己親力親為。

  衛屹之坐起身,披衣下床,替她整髮理裳,望著銅鏡裡她的臉道:「謝相真是辛苦了。」

  謝殊抬手摸摸他的臉頰:「武陵王真會伺候人,回頭到了建康,估計別人就會傳你已成為本相入幕之賓了。」

  衛屹之倚著她笑道:「那本王就說是謝相救了本王性命,又以大權脅迫本王屈從,本王被迫無奈,只有答應。」

  「嗤,就這麼說好了,反正本相奸臣之名早已深入人心,不差這一條。」她笑著起了身,開門出去。

  天色正暗,王府內靜悄悄的,直到回到房中自己一個人待著,謝殊才好意思表露出不適。

  做女人真遭罪啊。

  她又倒頭補了一覺,後來是被沐白叫醒的,因為衛屹之派人送了湯藥來。

  貴族人家的大夫都懂這個,武陵郡王府的大夫自然也是。恰好衛屹之又吩咐他不准聲張,大夫還以為是武陵王寵倖了哪個婢女又不想留子嗣,所以也沒起疑心,麻利地辦好了事。

  沐白看著謝殊喝下,好奇道:「公子,這是什麼啊?」

  「嗯……補品。」

  第二日便收拾東西啟程出發。

  衛屹之提著衣擺登上謝殊車輿時,她有些不自然,乾咳一聲往邊上坐了坐。

  「謝相有東西落在我那兒了。」他將那封秦國國書遞給她。

  「嗯,多謝武陵王了。」謝殊不動聲色地接過來塞進袖中,忽然很想把他踹下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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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7:54 AM

第六十一章

  十月金秋,司馬戚被押入都城建康。

  百姓們擠在道旁,紛紛丟擲石頭菜葉表達不屑。他卻傲然立在囚車之中,絲毫不躲不避,也毫無愧色,反而看著這些百姓的眼神十分鄙夷。

  半月後武陵王與丞相同車回都。

  這次圍觀的百姓更多,大家丟的東西也都成了表達讚美的瓜果羅帕。

  傳聞武陵王遭反賊俘虜,是丞相不計較二人立場相對,以身犯險前去營救,這才讓他脫困——這是謝丞相的擁躉們說的。

  又傳聞丞相被反賊逼得就快沒命了,是隱藏在暗處的武陵王及時揮戈殺來才救了他一命——這當然是武陵王的擁躉們傳的。

  但這些傳聞都比不上武陵王被謝丞相俘獲成為入幕之賓來的震撼。

  眼見著二人同車過街,毫不避諱,雙方擁躉都瞠目結舌,難道那個傳聞是真的?

  「嗷,我可憐的武陵王!」有女子掩面淚奔而去。

  「這……我們家謝相居然真好男風!我、我沒指望了……」又一個淚奔而去。

  「謝相無恥!」

  「呸!是武陵王無能!」

  「明明是奸相以權壓迫我家賢王!」

  「切,就是你們那個賢王無能唄,不然能這麼容易屈從嘛。」

  武陵王的擁躉們抱頭痛哭,太憋屈了!

  襄夫人早早站在大司馬府門外,被貼身婢女死死抱著腰身:「夫人息怒,那絕對是謠傳!郡王是絕對不可能屈從於丞相的啊!」

  襄夫人下唇都快咬出血來了,你們知道什麼,那個臭小子怎會不從?他說不定還是倒貼的呢!

  好在穆妙容及時出現,在旁好言寬慰,襄夫人還指望她給自己做兒媳婦,不好意思將事情鬧大,只有憋著口氣咽回肚子裡,口中還道:「是啊是啊,我也不相信屹之是這樣的人,他向來不學那些只圖新鮮的庸碌之徒的,呵呵呵。」

  穆妙容連連點頭:「夫人說的極是。」其實心裡想著千萬不能讓她知道丞相早在寧州時就對武陵王色誘了,那絕對是個打擊。

  彼此各懷心思地等了一會兒,衛屹之總算帶著苻玄來了。二人換乘了馬匹,行李和隨從都不多,速度也快。

  看到大司馬府時,衛屹之抽了一下馬臀,快速馳到跟前,一下馬就朝襄夫人拜倒在地。

  襄夫人頓時就心軟了,想起他九死一生,暫時也不計較那些傳聞了,扶起他道:「回來就好,以後萬萬不能再冒險了,衛家就你我孤兒寡母,你若出事,為娘也不想活了。」說著就要哭了。

  衛屹之連忙安撫她:「累母親受驚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母子二人邊說話邊朝府中走去,一時竟忘了旁邊還站著個穆妙容。不過她也沒計較,這種時候,人家一家人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只是看見別人母子團聚,想想再也見不著的父親,她又覺得有點難過。

  正要進去,她身邊的小丫鬟悄悄扯著她的衣袖,朝對面直努嘴。穆妙容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一下沒了好臉色:「這個登徒子怎麼又來了!」

  桓廷站在對面,也沒上前,就沖她揮手,笑眯眯的。

  穆妙容氣得跺了一下腳,扭頭進了大門。

  桓廷現在不好去打擾衛屹之母子團聚,所以也只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走開。

  他身邊的小廝太知道自家公子秉性了,也喜歡和楊鋸、袁沛淩一樣說他:「公子啊,您就不能學學丞相嘛,丞相連武陵王都能拿下,您還拿不下這一個姑娘嘛。」

  桓廷脾氣好,被下人說也不生氣,一聽覺得很有道理,當即決定去向謝殊取取經,順便探望探望她。

  謝殊剛回到府中,換了身衣服,覺得疲乏,正躺在榻上休息。桓廷直接衝了進來,連讓沐白稟報的時間也不給。

  「表哥,你教教我怎麼辦吧。」

  謝殊詫異地坐起來:「我教你什麼?」

  桓廷叫沐白先出去,顛顛兒地蹲在她面前道:「你怎麼把仲卿弄到手的?快些教教我。」

  「啊?」

  「哎呀表哥你就別不好意思了,都城裡都傳遍了,反正你們倆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用不著瞞我的。仲卿那脾氣,跟無底洞似的,根本摸不透,你快說說究竟怎麼將他弄到手的?」

  「……你問這個幹什麼?」

  桓廷不好意思了,湊到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謝殊抽了抽嘴角:「我覺得此事你還是去問仲卿比較好,他一定有辦法。」

  桓廷不確定地看著她:「真的?」

  「真的。」

  好不容易哄走了桓廷,謝冉又來了。他坐在謝殊跟前,似笑非笑:「丞相,武陵郡景致如何啊?」

  「美。」

  「還想再去嗎?」

  謝殊看看他的臉色:「咳,有機會再說吧。」

  謝冉冷著臉起身:「丞相今日回府,我有份大禮要送給你。」他拍了拍手,立時有幾個男子走了進來,一溜的瘦高美男子,年紀各異,上至中年下至少年。

  「這是……」謝殊一臉疑惑。

  「這是我為丞相安排的幕僚。」

  最後「幕僚」那個詞謝冉的調子說得尤為古怪,謝殊瞬間明白了,險些摔到地上去。

  這是哪門子幕僚,這是入幕之賓啊!

  謝冉擺手叫幾人先退下,換了副語重心長的口吻:「丞相既然喜歡男子,我便為丞相尋遍美男又如何?但您真不能對武陵王動真心啊,他心思深沉,若反過來利用感情操控您怎麼辦?」

  謝殊捂著隱隱生疼的胃道:「別急,你先讓我緩緩。」

  「……」謝冉看她這樣,皺著眉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她的糊塗心思給掰回來才行。

  桓廷聽了謝殊的話,果真想去找衛屹之取經。

  他本想叫上楊鋸、袁沛淩一起,借慶賀得勝還朝之名,請衛屹之去覆舟山上賞景飲酒,但袁沛淩和楊鋸不肯。武陵王和丞相之間的傳聞正火著呢,這會兒去見他,總覺得怪怪的。尤其是袁沛淩,他可是最初參與傳播的人之一啊,衛屹之自視甚高,萬一因此揍他,銅皮鐵骨也得殘了。

  桓廷沒辦法,怕惹惱了穆美人,又不敢去大司馬府,乾脆一大早起身,等在衛屹之上朝路上去見他。

  衛屹之一早起身,進來伺候的不是婢女,卻是穆妙容。雖然服孝期已過,她還是一身素白襦裙,也沒怎麼修飾妝容,稍稍掩去了一些嬌媚。

  衛屹之皺著眉頭故作不悅:「你是刺史之女,怎能做下人的事,傳出去本王可要受人唾棄了。」

  穆妙容顯然早就想好應對之策,不慌不忙道:「武陵王退了敵軍,平了反賊,又殺了慕容朝,便是替家父報了仇,我沒什麼本事,只能當下人伺候武陵王以報恩德了。」

  她走過來要來為衛屹之束髮,有意無意貼到他身上。

  衛屹之沒覺溫香軟玉在懷,反倒想起了躺在他懷中青絲旖旎的謝殊,起身避開道:「不用了,出去吧。」

  穆妙容到底是個年輕姑娘,被連番拒絕,臉面掛不住,怏怏不樂地出門去了。

  都豁出臉面做到這一步了,武陵王卻還是沒對她上心,看來對太后那個曖昧不清的回復也不用抱指望了。想著想著又覺得心酸,她一個人對著園子裡的假山哭了許久。

  衛屹之乘馬車去上朝,支著額頭正思索著要怎樣處理穆妙容的事,苻玄在外面道:「郡王,桓公子來了。」

  馬車停下,桓廷急切地爬上車來。他的身上也穿著朝服,原先瞧著有些稚氣未脫的秀氣裡一下多了許多成熟穩重。

  「恩平怎麼來了?要借我的馬車一同上朝?」衛屹之其實還想去和謝殊偶遇一下,很想把他弄下車去。

  桓廷湊過來道:「不只是為這個,我還想向你求教個問題。」他附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陣。

  衛屹之這下不想把他踹下車了,笑容滿面道:「原來如此,你我朋友,我肯定是要幫你的。」

  他招手叫桓廷湊近,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桓廷聽得時而皺眉,時而點頭,一臉認真。

  被桓廷這麼一攪合,自然就沒在路上見到謝殊。早朝之上,百官都因為傳聞緊緊盯著二人,衛屹之也得擺出嚴肅面容,專注國事。

  皇帝大病初癒,臉色還不是很好,臉頰都微微凹了進去,有幾分頹態。對親弟弟造反這種事,他自然痛心疾首,可再痛心疾首還是要將人送上斬頭台,連家眷也不能留,這是向來的規矩。

  說實話,皇帝本人是下得了手的,他若沒這點心性,也不會看不上太子那善良軟弱的樣子。只是太后那關比較難過。她老人家雖然明白事理,但到底是親兒子,司馬戚又是個人才,走錯了路而已,作為母親,她會不捨得再正常不過。

  皇帝是孝子,得對太后有交代,所以殺人的事就不能自己來做。他的視線瞄啊瞄,瞄到了謝殊身上。

  「謝相此次勞苦功高,朕對謝相的辦事能力愈發倚重,此次處置長沙王一事就全權交給你處理吧,茲事體大,謝相務必要全程親力親為才好。」

  借她的手殺個人而已,也不是什麼苛刻的要求,謝殊沒猶豫,立即拱手稱是。

  下朝的時候,衛屹之老遠就與她遞眼色,謝殊一看見他就想起那晚在武陵郡王府的事,可憐她難受了許久的身子在路上才養好,根本不想看見這隻披著人皮的狼,頭也不回地就出了殿門。

  謝冉見機跟了上來,一路跟著她上了車,坐下來道:「我這幾日不用在東宮當值,想與丞相同車上下朝,丞相不介意吧?」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謝殊看著他,猶豫道:「那個……你帶回府的那些『幕僚』,都送走了嗎?」

  「為何要送走?」謝冉伸出手指挑起簾子看著正走出宮門來的衛屹之,幽幽笑道:「丞相口味太刁了吧。」

  謝殊無奈歎氣。

  謝冉聽見,以為她是捨不得衛屹之,又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地勸:「我這是為丞相好,你與武陵王太親近他就不會想著你的好了,就該若即若離,屆時他對你情難自拔,你自己心底卻清清楚楚,才能占著主導啊。」

  謝殊上下打量他幾眼,有點震驚。

  深藏不露啊堂叔,早知道就讓桓廷來請教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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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8:02 AM

第六十二章

  衛屹之接連幾天都沒看見謝殊,愈發懷念在武陵郡的日子,愈懷念就愈發想見她,但謝殊最近似乎有意避著他,連獨處的機會也沒有。

  沒幾日,謝殊定下了司馬戚的罪名,將他押往斷頭臺,並按照皇帝的吩咐,親自前去監斬。衛屹之總算逮著了機會,也去了現場監斬。

  原本只有謝殊一個人在,看熱鬧的百姓還沒什麼異常,他一出現大家就騷動了。

  丞相太囂張了,殺人還要帶著武陵王來得瑟!可憐的賢王,一定被丞相欺壓地很慘吧!

  看著一雙璧人,已經有百姓都很不純潔地幻想出了許多場景……

  衛屹之在百姓們同情的目光中走上監斬台,直接揮手攆走謝殊身邊的官員坐了下來。

  謝殊用扇子遮著陽光,實際上是擋著他的視線:「你真是嫌不夠亂啊。」

  衛屹之一本正經:「本王來陪同謝相監斬,謝相快動手吧,本王也是很忙的,沒多少時間在這裡。」

  「……」謝殊瞄他一眼,你就裝吧。

  午時三刻一到,司馬戚與其家眷一同被提上斬頭台,百姓們頓時破口大駡,紛紛丟擲東西表達憤怒。

  司馬戚臉上血污還沒擦去,神情卻分外堅定。家眷們被押到他前面,排成一行,哭聲不絕。司馬戚的王妃哀戚地轉過頭看著他,淚水漣漣,說不出話來。他有兩個女兒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哭得瑟瑟發抖,眼睛都睜不開。

  一片哭聲中,最小的兒子忽然掙扎著要跑,大聲哭喊著「皇祖母救命」,被儈子手按著,最先開斬,血濺三尺。

  王妃大聲哭嚎,要撲上去,被第二個問斬。接著是女兒,部下……

  司馬戚的神情終於變了,眼睜睜地看著妻子兒女一個接一個死於刀下,簡直睚眥欲裂。

  謝殊冷冷道:「反賊司馬戚,你起兵反叛時也害了無數人家破人亡,現在可知這是何種滋味了?」

  司馬戚抬眼望著監斬臺上並肩坐著的二人,忽而朗聲大笑,聲嘶力竭:「本王要反的不是皇帝,是你們這些世家門閥!當初大晉江山一統,如今卻讓北方大好河山盡落胡人手中,而你們這些世家只知偏安一隅,不思進取!就是因為你們,讓皇權有如空置,我大晉一統天下的盛世風光再不復見!你們只道本王是為私利,最重私利的卻恰恰就是你們!該死的也是你們!」

  原本群青激憤的百姓被他的話震懾,倏然安靜下來。

  北國河山,上至貴族世家,下至平民百姓,多少人想回又回不去的故土。他們也希望國家一統,再無紛爭,但至今也只有這一人提出了這個念頭,甚至用全家性命付諸實施。

  衛屹之沉默著,甚至對司馬戚產生了一絲欽佩。

  謝殊面無表情,迎著司馬戚憤恨的眼神,許久之後,簡潔明瞭地說了個字:「斬!」

  鮮血噴灑,屍體僕地,百姓們鴉雀無聲。

  她起身走下監斬台,朝服隨風翩躚,姿容絕豔一如平常。

  天下?我從沒看過這麼遠,也不能看這麼遠。

  剛在車輿中坐下,衛屹之跟了上來,坐在她身邊握住她手道:「他有他的抱負,你有你的責任,無須理會。」

  謝殊捏了捏眉心,歪頭靠在他肩上。

  她還是第一次這般依靠自己,衛屹之伸手攬住她,想起司馬戚臨死前的話,心情複雜難言。

  天下時局常有變化,前段時間還是吐谷渾和大晉聯手對付秦國,如今卻是和平破裂,秦國出使。沒有安定長久的時候,誰都知道如今不過是暫時的安穩,謝殊畢竟是女子,在這塵世苦苦掙扎,還不知道能撐到何時……

  司馬戚被斬殺後,太后許久沒在眾人眼前露面,終日吃齋念佛,皇帝也低調了許多,在朝堂上談論政事也刻意避開任何有關皇親國戚的話題。

  接連兩日落雨,天氣漸漸轉涼。謝殊被凍了一下,這兩天總在小咳,一下朝就急著回府去休息。匆匆走到宮外,沐白快步迎上來給她繫上披風,剛扶她坐上車,衛屹之來了。

  他毫不見外,坐在她身邊捂了捂她的額頭,又握了握她的手,問道:「吃藥沒有?」

  謝殊眼瞅著沐白還沒放下簾子,想要提醒他注意些,一著急開口就咳了幾聲。

  衛屹之叫沐白開路,伸手放下簾子,拍著她的背道:「這般激動做什麼,沐白和苻玄都不是外人,你我的事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謝殊又咳兩聲,這次是乾咳。

  衛屹之看她咳得眼中水光盈盈,臉頰微紅,忍不住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額角,謝殊立即防備地坐遠了一些。

  他有些好笑,手曖昧地摩挲著她的腰,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我那晚是不是弄傷你了?你回來一路上都沒怎麼理我?回了都城也總避著我。」

  謝殊睜眼瞪他,朝簾子看了一眼。

  衛屹之豎指在唇邊「噓」了一聲,點點頭,又低聲問了句:「還要不要緊?」

  謝殊是第一次被人關心有關女子的事,雖然對他的體貼很受用,但這也太私密了,別說她不是真男人,她就是真男人也覺得害臊啊。她用扇子遮著臉:「我不想說話,你給我閉嘴。」

  衛屹之見她這模樣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難免對自己的冒失自責,她早年吃苦,身子未必結實,又是頭一次,早知就克制著些了,何必急著討債。這麼一想就尷尬了,摟著她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車輿忽然停了下來,外面有人說話,謝殊連忙推開衛屹之往邊上坐了坐,已經有人揭了簾子進車來。

  「原來武陵王在,這麼巧?」謝冉眼神婉轉,落在衛屹之身上,施了一禮,又掃過望著車頂自顧扇風的謝殊。

  衛屹之正襟危坐:「是很巧,冉公子這是從何處而來?」

  謝冉沒著朝服,顯然不是從朝堂上來的。他笑道:「秦國使臣已在路上,我奉命去安排此事,現在來向丞相稟報進展。」

  「原來如此。」衛屹之看向謝殊:「本王與秦國常打交道,此次他們出使大晉目的未明,本王也許可以相助一二。只要謝相需要,隨時可以知會本王。」

  謝殊手攏著唇低咳兩聲:「如此甚好,多謝武陵王了。」

  車外苻玄提醒道:「郡王,到朱雀航了,可以下車回青溪了。」

  沐白吩咐停下車輿,衛屹之像模像樣地向謝殊道了謝,正要下車,謝冉笑道:「武陵王對丞相果然諸多照拂,難怪這麼多人裡丞相最看重您。」

  衛屹之愣了一下:「這麼多人?」

  謝冉並不回答,伸手為他打起車簾:「武陵王慢走。」

  衛屹之下了車,謝殊眯起眼睛看他:「這就是你說的若即若離?」

  「這是讓他看清丞相並非非他不可。」謝冉歎了口氣:「我都是為了丞相好,為了謝家好,又有幾人能懂我一番苦心啊。」

  謝殊一陣猛咳,撫著胸口道:「我真是快感動死了。」

  天剛擦黑,桓廷已經拉著袁沛淩、楊鋸一起坐在酒家裡喝酒,只是心不在焉。

  沒多久,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的小廝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一下來了精神,一溜煙跑了出去。

  袁沛淩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轉過頭問楊鋸:「恩平這是怎麼了?」

  楊鋸呷了口酒:「你不知道嗎?他看上了穆刺史家的小女兒,這些日子天天圍著人家轉。」

  「就是那個號稱大晉第一美人的穆妙容?不是說她會嫁給仲卿嗎?」

  「你看恩平這勁頭,沒有仲卿允許他敢下手麼。」

  袁沛淩沉默了,這樣的美人都入不了仲卿的眼,他果然是將傳聞坐實了吧。

  桓廷衝出門,恰好大司馬府的馬車過來。苻玄坐在車外,看到他立即吩咐停下。

  車簾揭開,衛屹之探出身來,朝桓廷使了個眼色,走下馬車對苻玄道:「本王有事要忙,讓桓公子替本王去接穆姑娘,不要聲張。」

  苻玄點點頭。

  之前穆妙容請青雲觀的道士為父親做了法事,今日去觀中答謝還願。襄夫人見天色將晚,便讓衛屹之去接她,偏偏衛屹之將這機會讓給了桓廷。

  桓廷坐上車,不好意思道:「我還真覺得自己有點登徒子的樣子了。」

  衛屹之既無奈又好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為一個姑娘這般用心。」

  桓廷憨笑:「我就是喜歡她嘛。」

  馬車駛出去,衛屹之站在道旁看著,竟有些羨慕。這樣明目張膽的追求,他和謝殊之間永遠都不可能發生。

  他忽然想起謝冉白日裡說的話,決定去相府一趟,剛好這裡離烏衣巷也近。

  沐白剛找了大夫來給謝殊看病。大夫姓鐘,年屆四旬,據說當初犯過事要被斬首,是謝銘光看他醫術高超保了他一命,此後就留在相府裡做大夫。他也不給別人治病,只負責謝銘光父子的身體調養,謝殊回府後,自然也在他管轄範圍內。

  謝殊對這個鐘大夫還是比較放心的,她身子雖弱,生病卻不多,但只要生病都是這個鐘大夫瞧的。雖然至今沒有什麼涉及隱私的病情,但謝殊覺得他對自己的性別應當是有數的。謝銘光留著他也是考慮周全的,離了謝家他就只有死路一條,唯有與謝家共存亡。

  鐘大夫話不多,看完後俐落地開了個方子就走了。謝殊自從被族人害過後就防心很重,只相信沐白,叫他親自去取藥煎熬。

  沐白走後,她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沒一會兒,忽然聽見書房門響了,睜眼看去,走進來一個美貌青年。

  謝殊覺得這人有些眼熟,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他是那天謝冉送來的美男子之一。

  青年見她看著自己,臉上露出笑容來,趨近幾步跪在她榻邊道:「丞相,今晚讓小人伺候丞相吧。」

  「……」謝殊睜大眼睛,接著就捂著唇一頓好咳。

  謝冉找進府的必然都是心甘情願的,會主動獻身也正常,但她還是被驚到了。

  青年伸手拍她的背,給她順氣,口中諂媚道:「小人從未見過像丞相這麼好看的人,那日一見著丞相就三魂丟了七魄,今日才忍不住主動接近,請您千萬不要嫌棄小人才是。」

  謝殊擺擺手叫他退開,哪知他不是好好退開的,是被人拎著後領丟開的。

  她一抬頭,就見衛屹之冷著臉站在眼前,那青年一見對方服飾華貴便知道來頭不小,連忙跑出門去了,連對方長什麼樣都沒看清。

  「難怪冉公子會說那話,原來你的入幕之賓還真不止我一人啊。」

  謝殊用袖口遮住臉:「每次有人送上門都被你逮著,不活了。」

  「哼,聽這話你還挺想瞞著我啊。」

  謝殊拿開衣袖:「你未免也太能吃味了。」

  衛屹之被她說的一怔,坐在榻邊不吭聲。

  謝殊女扮男裝,身邊總圍繞著各種各樣的男子,她相貌又生得好,別人或心懷鬼胎或真心仰慕,總不乏倒貼的,但他實在無法接受,就想將她據為己有。

  謝殊見他不做聲,以為是生氣了,坐起來攀住他的背,笑道:「好了,我向你賠罪,下次再有人來,我就打他出去。」

  衛屹之歎了口氣,看到她怏怏的沒有精神,想起她還病著,也不計較了,扶著她躺下道:「你好好歇著吧,我也就忙裡偷閒來看你一眼,馬上還得回去。」

  謝冉剛到院外就看見自己找進府的「幕僚」匆匆跑過,不免詫異,順著方向走向書房,想要看看是怎麼回事,剛到窗口,卻見房中二人一躺一臥地說著話。謝殊臉上帶著病態的微紅,笑眼彎彎,衛屹之低頭看她,側臉柔和。

  他的眉頭又皺緊了,怎麼沒效果呢,丞相對武陵王還是很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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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8:08 AM

第六十三章

  桓廷這會兒正縮在道觀院牆的角落裡,訕笑著看著對面的穆妙容。廊下燈火不甚明亮,她的臉似覆了層輕紗般朦朧,卻愈發叫他心動。

  「你跑來幹什麼?」

  「來接你啊。」

  穆妙容畢竟是武將之女,比尋常姑娘彪悍許多,險些就要給他一頓好揍,沒好氣道:「你說你要怎樣才能不纏著我?」

  桓廷想了一下:「不知道,因為我肯定還會繼續纏著你的。」

  「……」穆妙容被他噎地說不出話來,世上竟有這種死纏爛打的人!她心一橫,刺激他道:「我喜歡武陵王那樣的,你比得上他嗎?你要能說出一點比得上他的,我立刻便答應你。」

  桓廷為難地看著她:「這也太難回答了,我不好意思說。」

  穆妙容哼了一聲,心道總算還有些自知之明。

  誰知他緊接著就道:「我覺得我哪一點都比他強啊。」

  「你……」穆妙容瞪著眼睛,偏偏桓廷還是一本正經的表情。她氣急了反而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人!」說完扭頭就走。

  桓廷幾乎被這笑容晃了眼,連忙跟了上去。

  秋意漸濃,建康城裡開始淅淅瀝瀝地下秋雨,每下完一場就冷一層。

  謝殊自上次去寧州路上病了一場後身體就弱了不少,這次又小病了一場,盤桓幾天才好。沐白擔心她再受涼,早朝前一定要她繫件披風,口中說道:「昨日西席先生那邊傳話來說幾個小公子讀書都很用功,只是謝璋和謝瑾二位小公子一個太頑劣,一個年紀小,比不上謝瑄小公子,他腦袋也靈活,常常無師自通。」

  謝殊挺欣慰:「過些時日你帶他們來見見我吧。」

  沐白應下,挑起燈請她出門。

  走到府門外,天還沒亮透,又開始落雨了。沐白吩咐人去取傘,謝殊擺手道:「不用了,反正幾步路就到車上了。」

  正要走,胳膊被人扯了一把,她轉過頭,謝冉撐著傘站在旁邊。

  「丞相病剛好,還是不知道顧惜身子。」

  謝殊聽他老氣橫秋的語氣,憋笑道:「你真是越來越有做堂叔的樣子了。」

  謝冉翻了個白眼,手沒拿開,仍托著她胳膊,真當她是病人,一路帶著她走到車邊,先讓沐白扶她上去,瀝了瀝傘上水漬交給光福,這才登上車。

  剛一坐下,他便說道:「丞相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

  謝殊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車中昏暗,謝冉端坐的身影瘦削筆直:「丞相早該考慮娶親之事了,只是因為身體之故拖延至今而已,但說到底你還是要為謝家留下後嗣的。」

  「這個……暫時還不到時候吧。」

  「我怕丞相越陷越深,屆時就晚了。」

  謝殊自然之道他是在說衛屹之,沒有作聲。

  謝冉坐近一些,低聲道:「丞相實在想不開,你讓武陵王對你死心塌地便好,犯不著也為他真心真意,這樣才能反過來控制他啊。可我無論用什麼法子你還是固執己見,以後吃虧怎麼辦?」

  謝殊忽然道:「說起來,你也該成家了啊,好歹還長我一輩,你不成家,我哪裡好意思成家啊?」

  謝冉愣了一下,如今族中長輩都倒了,無人牽線搭橋是一回事,另外也是因為他的身份,不好自己考慮這些。

  謝殊顯然也想到了這點,笑道:「我給你留意著,有好姑娘就討回來給我做堂叔母。」

  原本好好地說著她的事,一下就給顛倒到了。謝冉怎能讓她得逞,故意道:「論年紀丞相還年長於我,我又何必心急?我還是等丞相成婚後再談這事吧。」

  「……」這下連終身大事都跟她綁一塊兒了,謝殊只能無奈歎息。

  秦國使臣還沒到建康,吐谷渾使臣先到了。早朝上皇帝逮著機會好好顯了把威風,又表示出了讓吐谷渾俯首稱臣的意思。

  沒想到吐谷渾雖然戰敗卻還是和以前一樣堅持,堅決不肯歸附,弄得不歡而散。

  皇帝不滿足地提前退了朝。謝殊叫過謝子元,讓他帶人去和吐谷渾使臣談。她倒是不在意什麼歸附不歸附的,只在乎對方的賠償,晉國此次平亂損失頗重,就讓他們來填補好了。

  謝子元領命離開後,衛屹之走了過來:「謝相留步,本王有事相告。」

  謝冉今日要去東宮當值,沒辦法現場相助了,臨走前緊盯著謝殊,用眼神不斷暗示:若即若離,若即若離,若即若離……

  謝殊只好語氣平淡地說了句:「武陵王有何事要說?」

  衛屹之上下看她兩眼,還以為自己哪兒得罪她了,抬了抬手道:「還是請謝相隨本王走一趟吧。」

  他們這邊大大方方的同行離去,後面看熱鬧的官員可就心思微妙了。

  武陵王你不能就這麼屈服啊!

  出了宮門,二人同車,衛屹之這才問道:「剛才你那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對我愛理不理的?」

  謝殊把玩著扇子不看他,車簾時而隨風掀起,她臉上光線忽明忽暗,愈發叫人摸不清心思。

  衛屹之眉頭蹙了起來:「究竟怎麼了?」

  謝殊忍不住了,笑著看過來,伸手抹平他眉心:「沒事,我在想事情而已。」

  原來這法子當真有用,她家堂叔真是個人才,嘖嘖。

  馬車一路馳往秦淮河北岸的酒家,這家是桓廷等人愛玩之處,平常往來的都是世家貴公子,所以二人身著朝服入內也沒將人家掌櫃給嚇住。

  時候還早,店中沒什麼人。衛屹之引著謝殊去了最裡面的雅間,剛坐下不久,桓廷推門而入。他今日身著雪白大袖寬衫,衣襟上繡著花草紋飾,腰間垂著玉佩,若不是腳步太快,當真有幾分蘭芝玉樹的清貴模樣。

  「我是不是瞧錯了,」謝殊讚賞地打量了他一圈:「這還是我那個小孩子一樣的表弟麼?」

  「我本來就不是小孩子啊。」桓廷在她身旁坐下,親昵地攀住她胳膊:「表哥,我來告訴你好消息。」

  謝殊笑問:「什麼好消息?」

  「我就快拿下穆姑娘了。」

  謝殊挑眉,瞥一眼對面的衛屹之,他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像是毫不關心的樣子。

  「你從哪兒看出自己能拿下她了?」

  「我……」桓廷望了望屋頂,認真道:「感覺出來的。」

  謝殊忍不住哈哈大笑。

  桓廷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忙將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如何狂追穆妙容的事一五一十地數給她聽,道觀那段說的尤其詳細,因為穆妙容是頭一回對他笑,他覺得絕對有戲。

  謝殊不好打擊他,只能點頭附和。她看出來了,這是衛屹之故意借桓廷的口在安她的心。

  「好了,消息我也收到了,就不喝酒了,手上還有不少事要忙呢。」

  她一起身,衛屹之也跟著起身告辭:「剛好本王也有事,就與謝相一起走吧。」

  桓廷難得識趣,說自己還要等袁沛淩和楊鋸,就不和他們一起走了。

  將近中午,店內客人漸漸多了。二人一前一後出去,經過一間雅間,隔音不好,裡面的說笑聲能清清楚楚地傳出來。

  「你們都聽說武陵王和丞相的事了嗎?我還以為這二人是對頭,原來背地裡這般不清不楚啊。」

  「什麼呀,武陵王是把人家當對頭,可是丞相權勢滔天,也只有低頭嘛。」

  「未必,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武陵王定然也是樂意的。哎,你說他們二人床笫之間,誰占上風?」

  「哈哈,當然是武陵王了,他可是武將,比丞相英武多了。」

  「嘖,不行了,想到丞相那般姿色承歡身下,我有點上火。」

  衛屹之沉著臉,已經走到門口,正要推門進去,手被謝殊牽住。其實她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但這種傳言肯定是遏制不了的,還不如隨它去。

  她拉著衛屹之走出幾步,快到廳堂才鬆了手。衛屹之只覺手上還留著她指尖溫熱,加上剛才那世家子弟的混帳話,竟在心頭點了把火來。

  他畢竟年輕,血氣方剛,又用情至深,想與心愛的人親近也無可厚非,可因為頭沒開好,如今謝殊對他稍微親密一些的舉動都防備。他也心疼謝殊,自然不願強迫她。所以現在望著她的背影出門而去,也只能自己在心裡暗暗歎息。

  謝殊回到府中,收到快馬送到的消息,秦國使臣已經距離建康不足百里。

  她換了衣裳來到書房,想想又將秦國國書翻了出來,仔細看了幾遍。

  人道字如其人,王敬之的字疏狂,衛屹之的字遒勁,這封國書則是秦國丞相安珩親筆所寫,唯一給人的感覺就是筆鋒犀利。

  同樣都是丞相,安珩在秦國是輔國功臣,而她卻是奸佞,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秦國畢竟是晉國最大的敵人,這次忽然主動低頭,總讓人感覺奇怪。

  琢磨了一陣,謝殊又覺得自己太杞人憂天了,不管怎樣總要等使臣到了之後再做應對,現在多想無益。

  她丟開國書,正要叫沐白進來煮茶,忽而聽見外面傳來錚錚樂聲,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府中沒有旁的伶人,所以樂聲只可能出自楚連之手。上次她讓沐白好好安頓他,沐白想不出該如何安排,來請示過她好幾次。謝殊便吩咐乾脆將他留在府中,以後再說。

  因為丞相關照過,楚連在府中走動幾乎都沒什麼限制。剛好今日落過一場秋雨,花園裡落葉殘花一地,不知怎麼就牽動了他的思緒,他乾脆抱著築在亭中幽幽敲擊了一曲。

  謝殊本有意回避,站得很遠,偏偏有兩個婢女經過,朝她行了一禮,驚動了楚連,他抬眼看來,一眼撞上謝殊的視線,怔了許久。

  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這張臉,和記憶裡相比,眉眼長開,成熟了許多,也愈發動人,但仍舊能一眼就認出來。

  謝殊見自己暴露了,乾脆走了過去。

  楚連連忙起身行禮,被她伸手托住胳膊:「不用跪了,以後見到本相都不需要跪拜。」

  「多謝丞相。」楚連看著那隻托著自己胳膊的手,肌膚白皙細膩,似乎與那刨著泥土的過往絲毫搭不上關係。

  這場會面片刻後就經由光福的口傳入了謝冉的耳中。

  「哦?」他站在院中,拈著一片花葉,神情很微妙:「差點忘了這個伶人了,丞相好像對他還挺上心來著,也許可以用一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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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8:15 AM

第六十四章

  元和二十八年冬,秦國使臣到達晉國。謝殊命中書監袁臨、尚書省右僕射桓廷、御史中丞謝子元三位大臣全權接待。

  原本以他們三人的官位,已經足以顯示晉國的誠意了,但使臣到達當天,謝子元忽然匆匆去相府見謝殊,請她親自出面去見使臣。

  謝殊握著筆笑看他:「怎麼了?他們來了什麼樣的大人物非要本相親自去見?」

  謝子元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謝殊斂去笑意,擱下筆道:「你先去,本相即刻便到。」

  使臣被安排在廣陽門外的官署裡,此地往左不遠便是宮城,往右直行可至秦淮河畔,幽靜又不閉塞。官署當中更是遍植常青樹木,即使初冬也鬱鬱青蔥,叫人心情舒暢。

  天上日頭高遠,陽光看起來泛著些白色,全無暖意。府門前的小吏搓著手,遠遠看見相府車輿駛來,連忙上前相迎。

  官署裡的使臣聽聞晉國丞相到來,個個整裝來迎。剛走到大廳,只見一人當前邁入門來,身著大袖玄色朝服,碧玉扣束著髮髻,五官精緻猶若筆劃,眼神顧盼似有千言萬語,而神情一凜,又威嚴自生。

  秦國漢化嚴重,雖與晉國對峙已久,卻對晉國風儀極為仰慕。幾位使臣見著這樣一位人物,尚未交談,先被其姿容傾倒了三分。

  謝子元提醒道:「這是我國丞相。」

  幾位使臣這才知曉這位就是那傳聞中的晉國丞相,立即抬手行禮。謝殊掃了一眼,不動聲色。謝子元觀察她神情,又對使臣道:「我國丞相已到,怎麼不見貴國特使?」

  幾位使臣還未答話,身後傳來腳步聲,幾人轉頭看見來人,立即垂頭退到一邊。

  謝殊抬眼看去,有些意外。來人竟很年輕,看模樣還不到三十,髮髻用一塊鑲玉紫綢束著,身著同色胡服,衣襟上刺繡著蓮瓣紋飾,從那豔麗的顏色裡又多出幾分清韻來。他五官秀致,瞧著溫良,那雙眼睛卻分外懾人,看過來時像是窺測著人心。

  「謝丞相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他抬手行禮,聲若玉石相擊。

  「這句話當本相說才是,」謝殊回了一禮:「安丞相,有禮。」

  秦國使臣之首,竟然是丞相安珩。

  衛屹之在書房中處理軍政,苻玄快步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安珩居然親自來了?」他手指點著桌案,眼眸輕轉,對苻玄道:「當初就是他下令誅殺了你一家,這段時間你還是不要露面了,免得被他認出來。」

  苻玄臉上閃過哀痛:「是。」

  秦國丞相親自出使晉國,實在是讓人始料未及。皇帝覺得此人將行程隱而不報是不尊重自己,挺不開心,乾脆就當不知道,全部推給謝殊去處理了。

  先前在官署時,安珩聲稱此行是為締結友好而來,要與晉國商談互通有無等事項,謝殊卻未著急安排,先請他們好好休息,第二日又特地在秦淮河上行船設宴,招待眾人。

  冬夜寒涼,秦淮河兩岸卻依舊燈火璀璨。世家的大船、畫舫接連從河面上駛過,裡面是夜夜笙歌的世家子弟。左邊酒家裡有胡姬旋舞惹得眾人高聲叫好,右邊岸上卻有惡犬追著叫花子狂奔過街,喧鬧不斷。

  大船四周垂了厚厚的簾子,裡面燒著炭爐,暖熏愜意。安珩坐在窗邊,視線從眼前美酒珍饈掃過,又挑簾朝外看去,只覺得這真是個奢華享樂的國度。

  他放下簾子,收回視線去看謝殊,今日她著了便服,雪白的衣料襯得她愈發唇紅齒白,一顰一笑隨性純然,給人感覺毫無防備,可他到現在也沒猜出她對他們這次出使是個什麼態度。

  謝子元舉杯請諸位來使開宴,安珩小酌了口酒,對謝殊道:「本相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對晉國風土人情早有仰慕,此行一路所見,果然是景致無雙,美不勝收。」

  謝殊心道,只怕你不是仰慕,而是圖謀吧?嘴上卻笑著回了一句:「安丞相謬贊了,晉國地處南方,哪裡比得上秦國雄渾氣派呢?」

  安珩笑了笑,不置可否,「素聞晉國文有謝丞相,武有武陵王,二位堪比當初趙惠文王手下的廉頗藺相如,本相傾慕久矣,如今終於得見謝丞相,怎麼不見武陵王呢?」

  謝殊假惺惺地露出慚愧之色:「武陵王原本是要來的,但想起與秦國屢次交手,傷了秦國好幾次面子,實在不好意思啊。」

  使臣當中略有騷動,許多人都露出不忿之色,安珩也臉色微變,但很快又重新堆起笑容:「那都是戰場上的事,如今太平歲月,兩國交好,見一見也無妨啊。」

  他這般隱忍,倒愈發加重了謝殊的防心。「也好,那本相這就派人去請武陵王來。」謝殊叫來沐白,讓他去請人。

  沐白走後沒多久,艙門簾子被挑起,謝冉低頭走了進來。他身著湛藍大袖寬袍,身披大氅,稍稍飾面,又是一副好皮相,叫在場的秦國使臣又多看了幾眼。

  謝殊向安珩介紹道:「這是本相的堂叔謝冉,此次貴國來使沿途安排,都是由他親手操辦的。」

  謝冉解下大氅交給身後的光福,向安珩見禮,笑得分外親和:「今日為歡迎各位使臣,在下特地請了幾位技藝高超的樂人來為諸位演奏。」說完朝光福使個眼色,後者立即挑開簾子,幾個伶人魚貫而入。

  安珩笑著道謝:「謝大人有心了。」

  謝殊本沒在意,只是看見伶人當中有楚連在,皺了皺眉。她已吩咐過視楚連為座上賓,怎麼又讓他出來取悅他人了?

  楚連倒像是毫不介意的樣子,他蒙受恩惠,也想略盡綿力,這是以往做慣的事,並不覺得哪裡折辱自己。

  伶人們各就其位,船艙中頃刻樂聲嫋嫋,曲調柔和,似大地回春,萬花盛開,與外面寒冷的世界徹底阻隔開去。

  楚連並未動作,旁人是合奏為佳,擊築卻還是單獨聽才絕妙,所以待別人演奏完,他才會獻藝。

  幾曲結束,眾人撫掌叫好,安珩對謝殊笑道:「本相出身寒門,對音律並不擅長,也品評不出什麼,實在慚愧。」

  若非立場不同,謝殊真想跟他做個朋友,真是知己啊!

  談笑間,下人打起簾子稟報說武陵王到了。

  在場的人立即抬頭看去,尤其是安珩,他想親眼見一見這個大晉的保護神究竟是什麼模樣。

  寒風陣陣,衛屹之低頭走入艙中,抬起頭來,若明珠在堂,燈火都暗了幾分。他長髮散在腦後以絲帶散散束著,解去披風,著一件淡雅的白衫,唯有衣襟和袖口有繡紋裝點,渾身上下再無其他飾物,沒有像其他官員那樣敷粉飾面,不自藻飾,氣韻天成,皎如玉樹獨立。

  若非聽到名號,絕對想不到這會是那個叫無數秦兵聞風喪膽的武陵王。

  「謝相有禮,安丞相有禮。」他抬手與諸位見禮,聲音低沉,美酒般醉人。

  安珩回了一禮,笑道:「久聞武陵王龍章鳳姿,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本相此行能見到您與謝丞相,真是不枉此行了。」

  衛屹之只是笑笑,坦然承受了讚美,並不做客套。下人引著他在謝殊身旁坐下,他一抬頭就看到場中跪坐著楚連,不禁掃了謝殊一眼。

  謝冉正觀察著他,自然看到了這眼神,當即吩咐楚連擊築助興。

  楚連稱了聲是,左手按弦,右手執著竹尺擊打出聲。他技藝高超,曲聲連貫流暢,連謝殊和安珩兩個音癡也像模像樣地聽了一會兒。

  衛屹之偶爾看一眼謝殊,她卻一直盯著楚連。

  曲畢,謝冉自然而然地揮了一下手:「去伺候丞相吧。」

  楚連起身將築放到一旁,跪坐到謝殊身邊,要為她斟酒。

  「不必,」謝殊擋住他手:「你是貴客,不用做這種差事,回府歇著去吧,這裡自有下人伺候。」

  楚連臉上浮出赧然之色,低聲道:「多謝丞相,可小人做這些是心甘情願的。」

  今日來此之前,謝冉告訴了他謝殊老家也在荊州,更說丞相一直對他諸多照顧,頗為上心,他心裡那點猜想便坐實了。

  雖然謝殊言談舉止都瀟灑自然與其他男子無異,但他將前後事情聯繫起來,從沐白的話到武陵王的話再到今日謝冉的話,總覺得她一定就是如意。

  他覺得慶倖,如意在這樣的大家族裡,一定少受了很多苦,卻又覺得心酸,從當初那個鄉野丫頭成為權傾朝野的丞相,又豈是身披一件男裝就能辦到的。

  他吸取上次被武陵王詢問的教訓,不敢在謝冉面前表露分毫異常,即使此人是她堂叔。他也明白自己終於與她已成雲泥之別,唯一能做的便是這樣找個藉口在她身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謝殊哪裡知道他心裡這些想法,見他堅持,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有意無意看了一眼謝冉。

  你小子給我安分點!

  衛屹之就坐在她旁邊,自然將她與楚連的話都聽進去了,其實心中很不舒服。

  當時情勢危急,他又以為謝殊對他無意,楚連是最妥當的人選,自然將事情託付給他。沒想到將他送到謝殊跟前,又感到了危機。他是謝殊的恩人,又對謝殊有情,如今人在相府,朝夕相處……

  不過這些他也沒表露出來,甚至還一臉平靜地與安珩說著話。

  「安丞相的國書本王也看過,其中多次提到貴國的誠意,卻不知這誠意在何處?」

  有個使臣忍不住道:「我國丞相親自前來,這不就是最大的誠意了嗎?」

  安珩抬手打斷他,沖衛屹之笑道:「本相此行自然是帶著誠意來的,那誠意就在官署之內,若武陵王願意,現在便可去見。」

  衛屹之看向謝殊:「謝相以為如何?」

  「那便去看看吧。」謝殊似笑非笑地看著安珩:「本相對安丞相的誠意萬分期待。」

  大船靠岸,車馬早已準備好,眾人走下船去,有幾個使臣不習慣微微搖晃的甲板,甚至有些暈船。

  衛屹之跟在謝殊身後,看她叫人送楚連回去,甚至還將自己的披風給了他,心裡愈發不舒服。

  一路行至官署,廳內燈火通明。

  安珩走下車,請謝殊和衛屹之先行,三人在廳中落座,小吏奉上茶,他叫使臣去將「誠意」拿出來。

  大約二十餘個身著庶民服飾的男子被帶了過來,站在三人眼前。

  「這是……」謝殊轉頭看向安珩。

  安珩道:「秦晉兩國交戰多年,彼此都俘虜了不少人質,如今兩國交好,本相覺得應當讓這些人回歸故土,所以將倖存下來的這二十餘人給帶了過來。」他盯著衛屹之:「不知這樣能否算作武陵王眼中的誠意?」

  衛屹之抬眼朝那群人看去,原本只是無心一掃,卻忽而凝住了視線,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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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8:20 AM

第六十五章

  謝殊詫異地看著他,順著他的視線朝那群人看了一眼,都是一樣的憔悴狼狽,也沒看出什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問他出了什麼事,悄悄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衛屹之回過神來,緩緩坐了下來。

  安珩道:「武陵王還沒回答本相的問題呢?這可算有誠意了?」

  衛屹之看他一眼:「算,安丞相有心了。」他叫來小吏,吩咐將這些人帶下去安置,稍後問清楚姓名和來處,也好安排送返家鄉。

  那二十餘人紛紛下拜謝恩,有的甚至忍不住激動哭了起來,在場的晉國官員見了都唏噓不已。

  謝殊也很感慨,不管安珩此行帶著什麼目的,終究是做了件好事。

  雙方你來我往又客套了幾句,並對未來友好前景做了一番展望,就該告辭了。安珩表示想見識一下建康的風土人情,謝殊便將此事交由謝冉安排。

  衛屹之最先出門,大家忙著作別也沒在意,謝殊卻看得清楚,打著哈哈走出門外,朝著他的背影跟了過去。

  得了武陵王的吩咐,小吏們辦事都很積極。那些俘虜被帶到幾輛馬車前,一名小吏負責點人,一名小吏拿著紙筆詢問姓名和籍貫,之後便按照地域將這幾人分成組,馬上送去驛站安置。官署這邊會有專人去做身份確認,快的話不出幾日便可以送他們返鄉了。

  一個一個都安排好了,還有一人站著未動。小吏拿著筆在同伴手中的硯臺上蘸了蘸,問道:「你叫什麼?年方幾何?家住何處?家中都還有哪些人?」

  那人剛要開口,卻重重地咳起嗽來,一手扶著旁邊的馬車,一手攏著唇,咳得很厲害,簡直上氣不接下氣。

  另一名挑燈的小吏上前幾步舉了舉燈,仔細照了照他,見他佝僂著背仍在咳個不停,退回來對執筆小吏道:「這人不會有什麼不好的病吧?別傳染了我們。」

  「不會吧……」執筆小吏皺起眉頭,退後兩步,語氣不怎麼好了:「喂,說話啊,別半死不活的!」

  挑燈小吏捂著口鼻上前踢了他一腳:「真煩,有完沒完了。」那人跌坐在地上,總算不再咳了,他立即喊道:「快快快,報上姓名籍貫,看來得專門給你安排輛車了。」

  話音未落,有人在旁喝道:「你幹什麼!」

  小吏們一致轉頭,看見武陵王快步走來,嚇了一跳,連忙退開。

  衛屹之到了跟前,劈手奪了小吏手裡的燈:「帶其他人先走吧,此人由本王親自安排。」

  小吏們不敢多話,連忙吩咐趕車走人。

  衛屹之舉著燈走到那人跟前,單手托著他的胳膊扶他站了起來。

  燈火下的臉滄桑了許多,不是當初的翩翩少年郎了,臉色也蒼白的很,但一旦站直,身姿挺拔一如當初,還是他衛家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大哥……」

  那人看著他淺淺地笑了笑,點了一下頭。

  衛屹之提著燈的手垂了下來,這一刻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個當初看著他成長的大哥,他引以為目標和驕傲的大哥,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大哥,居然有一天會再站在他面前,卻是以俘虜的身份,狼狽不堪。他甚至都不敢當面認他。

  「屹之,我們有十幾年沒見了吧?」衛適之伸手按了按他的肩,卻發現當初那個柔弱的弟弟已經比他還要高了,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衛屹之扶著他的胳膊,哽在喉頭,許久無言。

  遠處站著的謝殊一臉驚詫。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頭見是謝冉提燈跟了過來,她立即轉身往回走,順便將他攔住:「走吧。」

  謝冉親眼看見武陵王朝這方向來的,以為是自己打擾了他們獨處的機會,笑道:「早知我便不來了,先前楚連那出正讓武陵王吃味呢,原本你這時候去安撫他最好。」

  謝殊轉頭看他,忽然道:「你一直這樣,有什麼樂趣?」

  謝冉愣了愣:「什麼?」

  謝殊收回視線:「你被祖父教導的太好了,凡事都向著利益,這點我永遠也比不上。但人若是連一點真感情都沒有,那人生還有什麼趣味可言呢?以後等你有了喜歡的人,也要這樣事事算計麼?」

  謝冉腳下一停,看著她毫不停頓直往前走的背影,震驚無言。

  真感情?原來她對武陵王已經到了真感情的地步了?

  第二日一早,天上飄起了細雪。

  謝殊穿戴整齊打開房門,發現沐白旁邊還站著楚連,不禁一愣:「你怎麼來了?」

  楚連垂著頭:「小人想為丞相做些事,但又別無所長,只能來伺候丞相了。」

  謝殊笑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還是不用了,讓沐白來做就好。」

  沐白挺了挺胸膛,瞥了楚連一眼,原本以為是個不錯的人呢,沒想到居然想搶他飯碗!哼,才不會讓你得逞!

  楚連自然也察覺到了沐白的眼神,不好討人嫌,心裡又過意不去,將抱在懷裡的披風雙手遞了上來:「那小人就告辭了,這是丞相的披風,多謝丞相了。」

  沐白立即接了過來,宣示貼身下屬的主權。

  既是童年好友又是恩人,謝殊對他自然不同,怕他誤會,還好言寬慰了幾句:「你不必在意,放心在這裡住下,吃穿用度都不會少了你的。若覺得無趣便去花園裡擊築,我不會欣賞,其他人會啊,我看最近花園裡鳥都多了一些嘛。」

  楚連一下沒忍住,笑了起來,抬眼看了看她道:「我也只能用這法子為丞相排遣憂愁了,丞相若不嫌棄,小人以後常為丞相擊上兩曲吧。」

  以前的虎牙就是個自力更生的人,謝殊估摸著他多半是不想在相府裡遊手好閒,便點了點頭:「也好,我也培養點情趣。」

  謝冉從流雲軒過來,經過院外,看見房門邊謝殊帶著笑與楚連說話,臉色微冷。

  他是讓楚連刺激一下武陵王,可不是給他機會動歪腦筋的。

  「你在這裡做什麼?」

  楚連轉過頭,見謝冉臉色慍怒,忙行禮道:「小人……」

  「還不滾!」謝冉怒氣衝衝地打斷他。

  楚連怔了一下,連忙告退。

  謝殊頓時不高興了:「堂叔這是做什麼?一大早就在我院中呼喝。」

  謝冉因為昨晚她的話氣悶了一晚,語氣自然不好:「還不都是為了丞相好,你當我愛管這些閒事?」

  「為我好?」謝殊被他這語氣一激,對他連日來的不滿也給勾了出來,接連冷笑了好幾聲:「你謝冉是什麼樣的人我會不知道的?說是為我好,實際上還不是為了自己?」

  她走出房門,沿著走廊一步步朝他逼近:「從寧州回來後你就一直行事古怪,對我的事多加干預,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嗯?」

  謝冉不妨她忽然變臉,一臉錯愕,被她逼著一路後退,直到背抵著柱子才停下:「我……」

  「你什麼?」

  謝殊臉上帶著笑,偏偏眼神陰沉沉一片。背後天色青白,廊外雪花飛落,她的臉近在咫尺,皎若天邊月。

  謝冉以前覺得她心慈手軟不能成大事,多少有些看不上她,如今她再掌大權,時而從那看似親和的笑容裡露出一絲威嚴來,才讓他覺出她相貌出色,惹人注意。而此時此刻如此接近,竟讓他生出一絲無措來。

  謝殊看他神色不定,知道也問不出什麼,哼了一聲轉身回房去了。

  謝冉猶自怔忪,扶著柱子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流雲軒。

  光福剛才在院外多少聽到了一些響動,一路都跟在他身後安慰:「公子不必在意,丞相一定會知道您是為他好的,公子還是趕緊去接待使臣吧。」

  謝冉沒理他,回房關上了門,光福想跟進去,忽然聽見裡面傳出狠狠砸碎東西的聲音,嚇得止了步子。

  衛屹之今日沒有上朝,謝殊猜想是因為他大哥回來的事。

  出宮後走到半道,有個小廝攔下了車輿,自稱是大司馬府上的人,奉大司馬之命來請丞相去衛家舊宅一見。

  謝殊揭簾看了一眼,疑惑道:「苻玄呢?」

  「苻玄這幾日抱恙,沒有跟在郡王身邊伺候。」

  謝殊一下想起當初苻玄曾說過其父反叛一事就是就安珩識破之後誅殺的,明白了過來,對沐白道:「去衛家舊宅看看。」

  宅子裡一如既往的安靜,早有下人等在門邊,謝殊一下車就被領著朝後院閣樓走去。

  衛屹之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雪青寬袍,絲毫不覺寒冷的模樣,似乎已經站在花園裡等候了許久。看到謝殊到來,他擺手叫下人退下,快步走過來,一個字還沒說先把她抱了個滿懷。

  謝殊窩在他懷裡驚詫道:「你這是怎麼了?」

  衛屹之手臂用力,抱起她轉了兩圈,謝殊腳尖離地,驚呼了一聲,他笑聲沉沉,似萬分快樂。

  「你到底怎麼了?」站穩後,謝殊攀著他的胳膊問他。

  「我大哥回來了。」

  即使已經知道答案,親眼看到他笑彎的眉眼,謝殊還是覺得替他高興:「真是喜事,我猜襄夫人一定高興壞了。」

  衛屹之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頭:「你昨晚偷看到了是不是?我瞥見你的身影了,怪不得一點也不興奮。」

  「誰說我不興奮的?」謝殊勾著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側臉:「恭喜啊。」

  衛屹之笑著將另一邊側臉湊過來:「那這邊也恭喜一次。」

  「行。」謝殊踮腳在那側臉上咬了一口。

  衛屹之捂著臉頰輕嘶一聲,剛要說話,謝殊推開了他。

  一名小廝快步走了過來,請衛屹之回大司馬府去。原來襄夫人因為大兒子回來太過高興,當晚收到消息竟暈倒了,今早才醒,小廝就是因為這個來稟報的。

  衛屹之遣退他,拖著謝殊的手說:「我大哥受了不少苦,一身是病,正在調養,過些日子我再帶你去見見他。」

  「好了,快點回去吧。」謝殊指指他的臉頰,謔笑道:「出門見人小心些,有牙印呢。」

  衛屹之哭笑不得。

  大司馬府裡今日忙個不停,人人都在消化著大公子回府的消息,既驚又喜。

  衛適之已經梳洗過,倚在榻上,再無狼狽,顯出清落落的文雅清俊來。

  大夫坐在一旁為他診脈,襄夫人卻坐不住,在旁邊來回踱步,時而擔憂地看看大夫,時而看看衛適之,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衛屹之走進門來,一手捂著臉頰。

  襄夫人轉頭看到,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

  衛屹之笑了笑:「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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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8:27 AM

第六十六章

  衛適之當初被俘虜時那一隊人馬不過幾十人,卻耗費了秦兵數百人才被制服。當時他力戰到底,只剩一人,渾身浴血仍巋然不跪。秦軍將領深受震懾,認為他是個將才,將他捉去秦國後數次對他招降,但他堅決不從。

  在知情人眼中他是個英雄,可在外人眼裡他終究是個俘虜,是被秦國丞相作為示好的禮物送回來的。他覺得自己讓衛家丟了臉,怎麼也不肯答應衛屹之稟明皇帝,只在府中安心養病,也不與外界接觸。

  十幾年苦役生涯讓他不堪重負,渾身是病。衛屹之請了不少大夫來瞧,都說難治,要麼就說需要稀世藥材,有的藥材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過。

  襄夫人愁得頭髮又白了幾根,經歷了失而復得,就不敢去想得而復失,她生怕衛適之撐不下去。

  午間衛適之吃了藥睡了,她在他榻邊守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出門,剛要吩咐下人去煎晚上的藥,管家帶著沐白走了過來。

  「見過襄夫人,我奉丞相之命,來為衛大公子送些藥材。」沐白揮了一下手,身後兩個小廝將手中捧著的幾個大紙包送到襄夫人眼前。

  每包藥材外面都寫了名稱,襄夫人看清後分外詫異。她這些日子一直聽那些稀奇古怪的藥材名字,記得分外清楚,這些藥材竟然都是衛適之需要的,可是明明都很難找的啊。

  「丞相從何處尋來的這些藥材?」

  沐白以為她是心存偏見不放心自家公子的東西,心裡還嘀咕了兩句,口中道:「有些是從西域尋來的,有些是覆舟山下藥圃裡的。」

  「可是……那是皇家藥圃啊。」

  沐白昂昂脖子:「丞相為國盡忠,陛下肯定不會介意賜點藥材給他的。」

  「……」襄夫人悟了,丞相又利用權勢僭越了,不過這次也的確是幫了衛家大忙,她揉著帕子稍稍掙扎了一下就妥協了:「那就謝過丞相了。」

  衛屹之當天回府後收到消息,頗為意外,他母親居然沒將沐白掃地出門,還道了謝,真是讓他受寵若驚。

  晚上去探望衛適之,剛好襄夫人也在,他故意將此事告訴了衛適之,有意無意地慫恿他見一見謝殊,一邊暗中觀察襄夫人的神情。

  衛適之一聽果然道:「丞相對我有大恩,我是該當面拜謝才是,讓他來府上也不妥,我該親自去相府才好。」

  「不用,謝相知道你回來的消息後就說要來見一見你,你身子不好,不需要專程跑一趟。」衛屹之說完看向襄夫人:「母親覺得如何?」

  襄夫人將藥碗放在衛適之手邊,哼了一聲:「你要請就請,我才不管招待!」

  衛屹之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

  剛好這幾日安珩等人都在都城裡四處轉悠,有謝冉陪著,謝殊樂得悠閒,收到衛屹之的邀請就答應了。

  休沐當日,襄夫人一早就帶著婢女上香去了。她受了謝殊恩惠不好將人擋在門外,可要讓她眼睜睜看著謝殊跟自己兒子眉來眼去……那還不如殺了她呢!

  大司馬府前早有小廝等候,老遠看到相府車輿就去稟報衛屹之,沐白打起簾子時,他已經親自來迎了。

  謝殊剛探身而出,車中有道聲音道:「丞相披著大氅吧,外面冷得緊。」

  衛屹之聽出那聲音像是楚連,稍稍走近幾步,果不其然是他,頓時有些不悅。

  謝殊還真聽話的披上了大氅,厚厚的毛領貼著粉白的臉,嬌嫩似早春二月花蕊。她從車上走下來,看到衛屹之盯著車內,笑道:「楚連要出來買些東西,我便讓他與我一起出門了。」說完吩咐沐白帶楚連去辦事,回頭再來接她回府。

  衛屹之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壓根不知道楚連對她的心思,只好抿緊唇什麼話也不說了。

  一進大司馬府便聞到陣陣幽香,謝殊轉頭看了看,庭院中有株白梅開得正俏。今日太陽出奇的好,照在枝頭,將雪白的花瓣染成了微微的金黃,美不勝收。

  剛好衛適之還在喝藥,尚未整裝,衛屹之便讓謝殊去近處欣賞,也好打發些時間。

  謝殊走到樹下,卻見穆妙容從後面庭院走了過來,杏色對襟的襦裙,束腰的腰帶上就繡著梅花紋樣,髮間也別著幾朵梅花,當真人比花豔。

  衛屹之看見穆妙容,有心帶謝殊離開,她卻主動打了聲招呼:「穆姑娘,許久不見了啊。」

  穆妙容原本低著頭,聽到聲音才看到她,見她和衛屹之並肩站在梅花樹下,蘭芝玉樹,相得益彰,真想扭頭就走。但她來此是有事找衛屹之的,只好忍耐著走上前去,向二人分別見禮。

  「穆姑娘這段時間在忙什麼呢?許久沒見你了啊?」謝殊笑得親和,像是將之前的事都給忘了一樣。

  穆妙容道:「我正打算請武陵王准許我回寧州去,如今寧州局勢穩定了,我想回去祭拜父親,探望兄長。」

  衛屹之覺得有些突然:「怎麼沒聽你提過?」

  「其實我早有這想法了,只是這幾日武陵王和襄夫人都忙碌著,我便沒有提起。」

  穆妙容也不是沒數,這段時間衛屹之對她敬而遠之,太后那邊也杳無音信,就因為這樣,連都城裡的親戚都不與她怎麼走動了,只有個桓廷一直對她死纏難打。她也是想趁這個機會避開這些煩心事罷了。

  謝殊忽而生出了個念頭,對衛屹之道:「武陵王可否回避一下,本相想與穆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衛屹之也不多問,轉身走了。

  謝殊問道:「穆姑娘此去寧州,可告訴了桓廷?」

  穆妙容垂著眼不看她,嘴裡輕輕嘁了一聲:「我為何要告訴他?」

  「他對你情深一片,你要去那麼遠的地方,還不知道以後是否再回來,自然該知會他一聲。」

  穆妙容手拈著腰帶上的墜子不說話。

  謝殊悄悄看了看她的神情,忽而歎了口氣:「算了,還是不告訴他的好,畢竟他家中也為他安排好婚事了。」

  穆妙容一愣,抬頭看著她:「什麼?」

  「你不知道嗎?他這段時間沒來找過你吧?因為他覺得反正你對他無意,他乾脆就放棄吧,所以打算接受家裡安排娶別人去了。」謝殊望著天搖了搖頭:「我可憐的表弟啊……」

  桓廷是沒來找過穆妙容,那還不是因為這段時間被謝殊派去接待使臣了。穆妙容卻並不知情,錯愕地看著她走遠。

  謝殊走到廊下,衛屹之正等在那裡,笑著問她:「你都與她說什麼了?」

  「和你一樣,幫了恩平一把而已。」謝殊叫住一個小廝,吩咐道:「你去找到桓公子,讓他準備一下陪穆姑娘去寧州,就說本相准了他的假了。」

  衛屹之眼眸一轉,微笑道:「我似乎知道你是怎麼幫的了。」

  經這一耽擱,婢女來稟報說衛適之已經起身了。

  謝殊跟著衛屹之走進房中,見他斜倚在榻上,髮髻微鬆,身著赤絲滾邊的袍子,腿上蓋一件荼白大氅,眉眼俊逸,只是刻了些許滄桑,看起來像是個隱居山野的散客。

  當日在官署已經見過謝殊,衛適之自然知道她是誰,立即就要起身行禮,被謝殊攔了下來,「總算見到武陵王口中時常念叨的大哥了,果真風姿過人。」

  衛適之笑了笑,牽動了咳嗽,好一會兒才道:「說起風姿過人,我們家有屹之一個就夠了。」

  衛屹之請謝殊就座,笑道:「大哥長得像家父多些,我比較像家母,我們兄弟二人的相貌不怎麼相似的。」

  謝殊看著他們,一臉豔羨:「有兄弟真好啊。」

  正說著話,外面有小廝直衝了進來,一口一個「不好了」:「郡王,苻侍衛被秦國使臣抓走了。」

  衛屹之站起身來:「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苻侍衛隨夫人去上香,半路遇著秦國使臣,被說成是叛賊給抓了。夫人讓小的趕緊來稟報郡王。」

  衛屹之皺眉:「吩咐了他最近不要露面,怎麼又出去了。」

  謝殊起身道:「還是趕緊去看看吧。」

  安珩的車馬停靠在東陽門外的青溪中橋旁,此地是貴族聚居之地,沒什麼平民,也不擔心被百姓圍觀。

  苻玄被幾個彪悍的侍衛圍著站在他面前,不跪不拜。謝冉在旁皺著眉道:「安丞相,只怕是誤會吧,此人是武陵王的貼身侍衛,豈會是你們秦國的反賊呢?」

  安珩口中發出輕笑:「武陵王居然收容我國叛徒在身邊,我看這次沒誠意的倒像是晉國。」

  他身後的使臣幫腔道:「請謝大人將此人交給我們處理,畢竟此人是秦國人,難不成你們晉國要庇護他嗎?」

  襄夫人的馬車還停在一邊,她連上香的心情也沒了,一直耗到現在,早忍不住了,對安珩道:「我大司馬府的人怎麼就成秦國人了?安丞相是一國丞相,也不能是非不分吧!這裡可是晉國!」

  安珩之道她身份,不好與她爭執,乾脆閉口不答。

  遠處車輪轆轆作響,不用轉頭去看就知道是武陵王來了。然而馬車到了跟前,車簾揭開,最先下車的是謝殊。

  她走到安珩跟前,攏了攏大氅,笑道:「安丞相這是怎麼了?好好的與一個侍衛動什麼氣呢?」

  衛屹之跟在她身後過來,瞥了一眼苻玄,怒斥道:「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回來!」

  苻玄立即道是,往前直走,那些圍著他的侍衛跟著他移動腳步,時不時看向安珩,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擋人。

  「慢著。」安珩抬手攔住苻玄,對衛屹之道:「武陵王這個侍衛是我秦國人,而且是秦國罪人,還請武陵王將他交給本相處置。」

  「秦國人?」衛屹之一臉好笑:「本王方才在府中聽到消息就覺得好笑,他雖然姓苻,卻跟你們秦國半點關係也沒有,而是我晉國軍人,這點不只在場的晉國官員可以作證,也不只本王和家母可以作證,連謝相和我國陛下也可以作證。」

  安珩似笑非笑:「那證據呢?」

  謝殊忽而反問一句:「那安丞相的證據呢?你說他是你秦國罪人,可有證據?」

  安珩微微皺眉,靠指認肯定不作數,謝殊這邊也大可以咬定他是晉國人,根本爭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殊又道:「若安丞相不放心,本相可以派人去取他的身份憑證來。」

  一朝丞相要弄個憑證還不簡單。安珩抿唇不語,只是視線來回掃視過她和衛屹之,沉默了許久,忽而笑了一聲,「原來如此,那看來是本相誤會了。」

  他命侍衛放了苻玄,又與衛屹之和謝殊分別拱手致歉:「本相也是為秦國安定著想,所以見著與叛賊一模一樣的人自然多心,還請二位不要介意。」

  「安丞相忠心為國,本相欽佩。」謝殊還了一禮,隨即吩咐謝冉道:「今晚在相府設宴,本相要好好招待安丞相和各位使臣。」

  安珩笑著道了謝,領著人離去。

  登上車後,他又看了一眼並肩站著的謝殊和衛屹之才放下車簾。

  秦國如今東極滄海,西並龜茲,南包襄陽,北盡沙漠。東北、西域各國都與秦交好,只有東南一隅的晉國至今不肯低頭。

  他連日來觀察晉國官員,發現上層之間似乎緩和了不少,並不像傳聞中那般世家爭鬥不斷。外界也傳聞這二人是敵對關係,可今日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安珩摩挲著腰間玉佩,呢喃自語:「若這二人都在我秦國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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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3:10 PM

第六十七章

  這次苻玄出門是襄夫人的主意,她壓根不知道苻玄底細,要出門上香就和往常一樣將他叫上了。苻玄也無異議,本以為小心避開官署就好,沒想到安珩等人恰好就在街上亂轉。

  衛屹之回去的路上少不得要好好與母親說一說,但他是懷著私心的,很快襄夫人就聽出來了。

  「好了好了,你三句話裡有兩句話都是『多虧謝相』,我知道又欠他一個人情了還不成嗎!」襄夫人氣呼呼地別過臉。

  衛屹之笑道:「母親別生氣,我也是希望您能少一些偏見,謝相雖然是謝銘光的孫子,可和他的為人完全不同啊,這些日子以來您應該也看出來了吧?」

  襄夫人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

  穆妙容雖然把謝殊的話聽進耳去了,卻還是沒有將自己要回寧州的事告訴桓廷。那段驕傲的人生過去了,這段時間以來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世態炎涼,她也沒心思涉足什麼兒女情事了。

  襄夫人得知她要走,還以為是自己這段時間忽略了她的緣故,後來聽她再三解釋是為了父親的事才放下心來。相處久了當然有感情,她特地叫衛屹之調派人手護送她,義憤填膺地道:「你那群親戚不認你,我認你,去寧州看過兄長再回來,大司馬府自有你住的地方。」

  穆妙容含著淚點了點頭。

  出發當日恰好是秦晉兩國正式商談協議的日子,衛屹之一早就要去官署,不能親送。他派苻玄帶足人手護送穆妙容上路,正好也能將他調出都城一段時間。

  穆妙容被婢女攙著登車之際,轉頭遠遠看了一眼衛屹之,他已登上馬車,放下車簾。她收回視線,輕輕歎了口氣。

  連身邊婢女都為她不值,這樣一個絕世大美人,武陵王居然連多看一眼都不曾給,這什麼世道?

  馬車朝西明門駛去,之後再出西籬門,便可直出城外,往寧州而去。哪知剛出西明門苻玄就叫停了。

  「怎麼了?」穆妙容揭開簾子,就見遠處桓廷打馬而來,錦袍綬帶,顧盼神飛。

  「你怎麼來了?」

  「陪你去寧州啊。」

  「你……你不是要成親了嗎?」

  桓廷一臉堅定:「誰說的!除了你,我誰也不娶!」

  在場的人都悄悄憋著笑,連婢女都忍不住了。穆妙容俏臉漲得通紅,瞪了他一眼,甩上簾子,坐進車內去了。

  桓廷毫不客氣地朝苻玄揮揮手:「走吧。」

  苻玄打馬湊近,揶揄道:「桓公子時機掐的真准。」

  桓廷嘿嘿低笑:「誰讓我有個好表哥呢。」

  他的好表哥這會兒正坐在官署中一絲不苟地看著安珩遞過來的協議文書,與她所想的沒什麼差別,其中所涉及的都很表面,基本上就是互通有無的事,關於長期停戰和兩國邊防等敏感問題全都一概略過了。

  謝殊看一眼安珩,他似乎很喜歡顏色豔麗的服飾,今日穿了一件寶藍色的胡服,坐在對面想不惹人注意都難,此時正與身邊的使臣說著話,那雙眼睛眼角微挑,微微一笑看似多情,斂去笑容又多了幾分壓迫。

  她又側頭去看衛屹之,他也看完了協議,與她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安珩坐正身子,問謝殊道:「謝丞相可還覺得有問題?」

  「有。」謝殊將協議文書放在案頭,看著他道:「本相要加一條,以後邊境若再有晉國平民被秦兵所俘或者所劫,秦國有必要賠償,晉國也有權利申討甚至出兵。」

  秦軍狡詐,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安珩難得露出訕訕之色,但很快就隱去:「本相可以答應,不過本相也要加一條,晉國在和秦國締結和約後,不可再與吐谷渾結盟。」

  就知道他們是抱著分化晉國和吐谷渾的目的來的。謝殊笑道:「這也不難,只是用詞錯了,應該是晉國和秦國締結和約期間,若是秦國破壞了和約,總不能讓晉國墨守成規,坐以待斃吧?」

  安珩笑了兩聲:「謝丞相真是太會開玩笑了,哪裡會到坐以待斃的地步?」

  謝殊但笑不語。

  和約締結,天色將晚,兩國丞相一同步出官署,去皇宮參加皇帝賞賜的晚宴。

  安珩登車前笑看一眼謝殊,有意無意道:「若謝丞相去秦國,應當會更有作為才是。」

  謝殊幾乎立即就道:「那安丞相是要把丞相之位讓給本相不成?」

  安珩一怔,繼而大笑。

  皇帝對秦國多方戒備,連帶著對安珩也沒什麼好感,接見安珩時幾乎沒怎麼說話,都是安珩自己在說。到了晚上的宮中宴會,更加冷淡。當然多少也是因為如今身體大不如前的緣故。

  謝殊有意給太子機會,一直朝王敬之使眼色,讓他幫著太子與安珩交談,這樣可以在秦國使臣心中造就皇帝倚重太子的印象,看起來皇子之間等級分明,毫無爭鬥跡象,這也算是國家安穩的象徵之一。

  有王敬之相助,自然有效果。安珩對他這位風流名士也有耳聞,很是仰慕,甚至還與他談了一通清談玄學。

  司馬霆看謝殊與王敬之眉來眼去就知道她是在幫太子,剜了她好幾眼,順便再在心裡把她的奸臣頭銜默念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謝殊酒量是練過的,可今日皇帝見來使是北方人,特地吩咐賜飲西域烈酒,她被安珩勸著喝了不少,出宮時有些頭暈。

  衛屹之為掩人耳目,叫了名小宮女扶她出宮,自己則在後面遠遠跟著。

  小宮女太興奮,謝殊半倚著她,她連路都走不穩了,看起來似乎比謝殊醉得還要厲害。

  官員們漸漸散去,到了宮門邊,衛屹之遣退小宮女,自己扶著謝殊出去。

  謝殊倚在他身上問:「你怎麼一點事也沒有?」

  衛屹之輕笑:「我要有事,誰來扶你?」

  謝冉遠遠跟在後面,冷眼看著二人靠在一起的背影,許久才邁動腳步朝宮門走。

  沐白從車輿邊過來扶謝殊,衛屹之正要鬆手,見車輿內又走出楚連,要鬆開的手又扣住了她的胳膊。

  「怎麼現在楚先生成你的侍從了不成?」

  謝殊搖頭:「他這幾日悶在相府無聊,我便讓他跟著我轉悠轉悠,估計他等到現在還沒吃飯呢,我得趕緊回去了。」

  她這般體貼,叫衛屹之愈發不悅,不等楚連走到跟前,對沐白道:「謝相與本王同車回去,還有事要相商。」說完扶著謝殊便朝自己的馬車而去。

  謝殊朝沐白擺擺手,示意無妨,轉頭故意在衛屹之身上嗅了嗅,笑道:「真酸。」

  楚連眼見著二人同車離去,有些吃驚,他一直都沒弄清楚這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現在看見兩人關係親密,一時間回不了神來。

  沐白要趕車跟上去,見他傻站著,叫了他一聲,心中嘀咕:也不怎麼機靈嘛,還想搶我的飯碗呢,哼!

  衛屹之的車中沒人挑燈,昏暗一片,謝殊身上的酒氣充斥其間,混著她髮間的幽香和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很奇特,他嗅在鼻間,旖旎心思也隱隱被勾動起來。

  謝殊微醺之中被他摟住肩頭,他的唇貼了過來,輕輕含住她的耳垂,纏在她腰間的手也不安分起來,探入衣襟,指尖摩挲著她的鎖骨。

  謝殊呼吸漸漸急促,酒氣更濃,軟躺在他懷裡,那隻手已經越過束胸,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腰肢,腰帶已寬,散落在車中,玉石敲擊,發出一聲輕響。她這才清醒,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喘息著道:「這可是在車裡。」

  衛屹之將她摟緊,吻了吻她的側臉,低聲道:「待送走了秦國使臣,挑個日子與我一同出去,我還沒答謝你呢。」

  謝殊只覺得他不懷好意,悶笑道:「你要答謝我什麼?」

  「你送了藥材給我大哥,又幫了苻玄,我若不道謝,豈不是太不知禮數了麼?」

  「好啊。」謝殊故意逗他:「那我可以帶楚連去嗎?」

  衛屹之低哼一聲:「你說呢?」

  她低低笑著:「連我的恩人也要吃醋,你可真是……」

  「他可不是這麼想的。」

  「嗯?」

  「沒什麼。」

  年關將至,安珩畢竟是一國丞相,不能久待,一切事宜定下便提出了辭行。這幾日建康總在飄小雪,但很細碎,並不妨礙趕路。

  安珩披著紫貂領的大氅,沒有雍容華貴之感,卻多了幾分簡潔乾淨的氣質。他抬手與諸位晉國官員告別,看向謝殊時,眼中蘊著深深的笑意:「若有機會,希望謝丞相也能來秦國做客。」

  謝殊抬手回禮:「一定。」

  安珩掃了一眼衛屹之,帶著笑登上了車。

  秦國侍衛左右開道,車隊緩緩朝城門駛去,帶著晉國皇帝賜予的禮物,以及這次對晉國情形的觀察心得。

  到了大街上,有百姓們爭相圍觀,安珩挑簾望去,左右立即有女子丟了羅帕過來,被風卷著落在車上。他伸手撿起來,沖對方微微一笑。

  車中的貼身侍從笑道:「兩國交好,他們也不把我們當敵人了呢。」

  安珩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拭著手,嘴角噙著淡笑:「可在本相眼中,他們永遠都是敵人,尤其是衛屹之。總有一日,要叫這大好江南都落在我秦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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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3:26 PM

第六十八章

  新年當天,相府難得有些喜慶氣息,管家領著大家佈置,院落積雪都被掃去,只有松柏枝頭還挑著一點雪屑子,雪白點綴蔥綠,竟成了道景致。

  書房中燃著炭爐,點著熏香,謝殊走進門來,一眼就看見謝冉坐在案後撩著袖子優雅煮茶。

  「你來的倒挺早。」

  自上次那一頓質問,二人許久沒有私下見過。謝冉抬眼看去,謝殊正解去披風,身上著了件緋色衣袍,這般明豔奪目的顏色,卻不及她白面紅唇惹眼,他低下頭專心看茶:「不是丞相叫我來的麼?」

  「是啊,今日讓你見一見幾個小輩。」謝殊在案後坐下,朝沐白點點頭。

  門外有人領著三個孩子走了進來,個個身著厚厚錦緞襖子,站在謝殊面前恭恭敬敬行禮。

  沐白向她一一介紹,為首的是謝璋,已過世的謝敦的長孫,看起來已有些少年模樣了。他身旁站著的糯米丸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圓乎乎的,叫謝瑾,是謝璋的親弟弟。最邊上站著謝瑄,是謝齡的孫子,他長高了不少,垂著眼,神態卻不見拘謹。

  謝殊故意道:「我將你們的父親送上了斬頭台,你們可怕我?」

  兩個年長的孩子都一板一眼回答不是怕而是尊敬,像是套好了話。糯米丸子到底年紀小,頓時就被這話給嚇哭了,謝璋在旁邊小聲教訓他,卻也無法讓他安靜。

  謝殊既無奈又好笑,想要安慰他,一接近,他倒哭得更凶,只好叫人先帶他下去,臨走還不忘給他壓歲錢。

  她又問謝璋道:「聽聞你不喜讀書,那你可喜歡習武?」

  謝璋眼睛一亮,點點頭。

  「可是武將也要讀書識字的,你還是得用功才行。」謝殊說完吩咐沐白道:「請個好師父來教他習武,切記要人品端正的。」

  沐白記下,又叫人帶謝璋出去。

  獨自留下的謝瑄安然站著,不說不動。謝殊原本還有許多話要與他說,此時反而什麼都不想說了,直接吩咐道:「將他留在相府教導吧。」

  謝瑄抬頭看她,似乎很驚詫,過了一會兒才行禮道謝。

  謝冉看了半天,一直不動聲色,直到沐白將謝瑄帶走,才問道:「丞相這是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是個好苗子罷了。」謝殊笑眯眯地端過他沏好的茶飲了一口。

  謝冉看著她,手暗暗揪緊衣擺,她連繼承人都選好了,可是即使沒有子嗣,最好的繼承者難道不該是他麼?

  謝殊從茶盞後倏然抬眸,正盯著他。他怔了怔,只覺自己的不甘都被她盡收眼底,又有些難堪。

  謝殊,你就是要牢牢操控我就對了!他憤然起身,拂袖出了門。

  沐白走回來,剛好與他擦身而過,驚訝道:「冉公子又跟公子吵架了?」

  謝殊擱下茶盞,笑了笑:「怎麼會呢,我從不跟人吵架。」

  和往常一樣,新年時皇帝會與百官同賀,但今年他身體抱恙,也沒設宮宴,官員們就都空閒了下來。

  衛屹之今年算是一家團圓了,晚上母子三人秉燭夜談,說起幼年趣事,都覺得好笑。

  「你當初連劍都拿不動,現在居然做到了統帥,真是沒想到。」衛適之輕咳兩聲,有婢女來給他披上大氅,他攏著領口又對衛屹之道:「當年秦軍大敗,我聽到晉軍將領是你的名字,還以為聽錯了呢。」

  衛屹之看他一眼:「秦國應當知道你我的兄弟關係,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衛適之笑著搖了搖頭:「他們一心想要招降我,怎麼會為難我呢?」

  襄夫人忍不住插了句嘴:「我早就想問了,你在秦國這麼多年,有沒有……娶妻啊?」

  衛適之仍是搖頭:「秦國丞相安珩本來要給我做媒,但我知道這只是拉攏手段罷了,所以沒有答應。」

  「那你這麼多年就孤身一人?」襄夫人說著眼淚又要下來了。

  衛適之握住她手:「母親不用難過,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

  衛屹之歎了口氣:「雖然大哥不願被陛下知曉你回來的消息,但我還是想上奏朝廷,請他將武陵王的封號賜給你,畢竟你才是長兄。」

  「那怎麼可以!」衛適之一著急,立時猛咳,身子都佝僂起來,許久也止不住,最後竟暈了過去。

  襄夫人扶著他的手,慌慌張張地喊大夫過來,府中頓時亂作一團。

  第二日沐白又來大司馬府送藥,回去將此事告訴了謝殊。她正閑著,發現襄夫人最近似乎也沒那麼可怕了,便決定主動上門去探望一下。

  房中炭火燒得正旺,簡直要逼得人鼻尖出汗。謝殊走進去,只有衛屹之陪在一旁,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因為大夫囑咐過不可驚擾了他施針。

  謝殊看了看衛適之,他緊閉著眼睛,看起來不太好。衛屹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說話。

  二人踏上回廊,他才道:「我大哥這一身的病不是因為苦役得來的。」

  謝殊一愣:「那是怎麼來的?」

  「當初秦晉交戰,秦國威脅他出面要挾我,他不從,便被灌了藥物,一次一次,心肺受損,身體也每況愈下。恐怕此次安珩將他送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受良心譴責的。大哥怕我自責,就說是苦役所致,若不是被大夫診斷出來,他還要繼續瞞著我們。」

  謝殊很震驚。她也想過衛適之在秦國必定經歷過什麼,上次來見他就是想探探情形。有襄夫人和衛屹之在,他這個人肯定是做不得假的,只是之前都沒有消息,忽然就回來了,難免古怪。卻沒想到是這樣。

  房中的大夫退了出來,見到衛屹之,稟報道:「大司馬放心,大公子已經挺過去了,沒事了。」

  衛屹之鬆了口氣,等他走遠,低聲對謝殊道:「你可能不知道,我還派人去秦國查了一番,連自己親哥哥也不放心。」

  謝殊訕笑了一下,若非衛屹之還沒有將衛適之回來的消息上奏朝廷,她也會派人去查的。

  衛適之這一倒下,本以為最忙的人會是襄夫人,沒想到卻是衛屹之。

  他知道自家大哥沒什麼愛好,因經歷之故又不常與他人交流,擔心他養病無趣,便經常陪同在旁。兄弟二人談論兵法,或用棋子排兵佈陣,經常就能打發上一整天。

  謝殊則忙著帶謝瑄在世家大族間遊走,還特地帶他去王敬之父子跟前轉悠了一圈,看到那繃著臉的小大人王蘊之,再看看他們家謝瑄,心情別提多舒暢了。

  等到年關過去,大地回春,衛適之身體漸漸好了許多,甚至偶爾還能與衛屹之練上兩招,大司馬府的人才從隨時戒備的狀態中鬆弛下來。

  春意未濃,春睏卻已來襲。謝殊早朝時便精神不濟,退朝時衛屹之經過她身邊,忽然塞了個紙團在她手心裡。她若無其事地走出宮門,到了車上展開一看,原來是提醒她去赴約,早在年前就說好的事,居然拖延了這麼久。

  謝殊有些好笑,可又覺得眾目睽睽之下做這種小動作竟很有趣。

  青溪除去貴族宅院外,還有一片碧湖,是人工挖掘出來以供貴族享樂用的。湖面如鏡,狀似仙桃,周圍樹木環繞,幽靜非常。早春清新的風吹過,枝頭新芽點翠,迎春花瓣鵝黃,與外面喧鬧的街市,鼎沸的人聲都隔絕開來,仿若世外桃源。

  謝殊從車輿上走下,先深深吸了口氣,覺得心胸都開闊了許多。

  岸邊停靠著畫舫,衛屹之走出來沖她招手:「來了怎麼還不過來?」他今日穿著雪白的袍子,墨髮未束,站在船頭,衣袂隨風鼓舞,背後碧水綠樹映襯,似一幅畫卷。

  謝殊帶著沐白走過去,他伸手將她拉上船,卻撇下了沐白:「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你們家公子的。」岸上的下人已經俐落地將繩子解開,把畫舫朝湖心推去。

  沐白看自家公子都不反對,只能默默回頭,吩咐護衛們在附近嚴密守備。

  船艙裡熏香嫋嫋,置著席案,茶壺在炭火上煮著,水還未沸,旁邊還擺著張琴。

  謝殊跪坐下來,轉頭看了看,問道:「就你一個人?」

  「怎麼,你還想有別人?」衛屹之在她對面坐下,笑看著她。謝殊身子弱,即使春日到了也穿的較多,外衫寬大,石青色的滾邊,上以金線刺繡雲紋,精緻端雅,正適合這閒適小坐的時刻。

  她笑道:「沒有外人伺候,豈不是要你堂堂武陵王伺候我了?」

  「那又如何?」衛屹之斜睨著她:「誰叫我是謝相的入幕之賓呢?」

  謝殊被他的無恥弄得好笑。

  衛屹之又從旁取出一隻漆盒,打開後,裡面都是吃食,「看你上次在武陵郡吃得挺開心,這次我特地叫他們送了一些過來,你看看,應該都是你愛吃的。」

  謝殊一看,果然都是自己愛吃的。她以前最煩惱的就是沒吃的,回到謝家後但凡能吃的都覺得是美味了,後來雖然漸漸養刁了舌頭,卻仍舊記著不可浪費,所以聽了這話後立即就教訓了一句:「興師動眾!不就吃的嘛,吃什麼不都一樣?」話是這麼說,手已經拈了一樣塞進嘴裡了。

  衛屹之一本正經地點頭:「謝相教訓的是。」有本事你別吃啊。

  謝殊不僅吃了,還吃撐了,斜倚在那兒不肯動。

  衛屹之沏了盞茶給她消食,她飲了一口,打趣道:「你不會想一盞茶就當道謝了吧?真小氣。」

  「那換別的。」衛屹之含笑起身,坐到她身邊,自背後摟住她:「我以身相許報答你,怎麼樣?」

  謝殊立即皺了皺眉。

  衛屹之知道她還抵觸著,也不急躁,摟著她在艙中倚靠了許久,手只在她腰間輕揉,見她放鬆下來,才解開她腰帶。

  謝殊想說他,一轉頭唇就被他堵住了。他吻得細緻耐心,仿若輕羽拂過,謝殊被安撫住,專心致志,很快便有些沉淪其間。

  厚厚的簾子遮著,艙內溫暖,但昏暗如同夜晚。衣裳不知不覺便被褪去,衛屹之拖過厚厚的大氅,讓謝殊躺在上面,人覆上來,耐心取悅她,生怕再讓她產生抵觸。

  謝殊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對這事的認知又增加了幾分。原本還沒什麼羞澀的,等他低頭吻去她胸前,那手移到身下,她才覺得羞赧,縮在他懷中蜷曲起身子。衛屹之倒是穩如泰山的樣子,另一隻手又去撫弄她的腳,穩穩托在掌中把玩,她嫌癢,踢了他一下,惹得他低笑,故意咬了一下那頂端,換來她一聲輕呼。

  直到兩相沉迷,他才慢慢進入她,小心翼翼。謝殊悶哼一聲,動了動身子,衛屹之感覺那濕熱又密實了幾分,呼吸急促起來。

  「如意……」他貼在她耳邊,從緩進緩出到疾風驟雨。謝殊又忍耐著不吭聲,他低頭咬了一下她的唇,非要她將聲音洩露出來。

  謝殊微怒:「護衛還在附近!」

  「放心,我們已經到湖心了。」

  過了許久,謝殊終於漸漸嘗到這事的妙處,不再推拒,人也徹底放鬆下來。衛屹之自然不會放過機會,摟緊她攻城略地,毫不遲疑。謝殊身上都有了細汗,髮髻散亂,抬手遮了眼睛,咬住下唇,也不知是不願看他,還是不願被他看到。衛屹之氣息漸濃,扶著她的腰,雲雨未歇卻從忍耐著退了出來,抱著她喘息不止。

  「你怎麼了?」謝殊拿開手看他。

  衛屹之吻了一下她的眼角:「我不想讓你喝那湯藥,還是不留在你體內的好。」

  謝殊的臉陡然紅了,翻過身去不再看他。衛屹之俯身抱住她,手有意無意貼在她胸口撩撥,只笑了笑,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

  夜幕降臨,天上出了星星。謝殊披起外衫,挑開簾子,仰面躺在衛屹之胸前看著,忽然聽他道:「大哥回來,母親健康,你也在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

  謝殊有些好笑,誰能想到手握重兵的武陵王要求這麼簡單,而她這個權傾天下的丞相所圖無非就是好好生存。

  但她嘴上卻不客氣地回了句:「誰說我要在你身邊?」

  衛屹之陡然翻身壓住她,船身微微搖晃,她一驚,不自覺地伸手攀住他胳膊。

  「謝相小心,可得攀穩了我。」

  「嗤,是你該攀穩我吧。」

  衛屹之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那就求謝相以後多多庇護了。」

  說完放下簾子,又是一番旖旎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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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3:33 PM

第六十九章

  陽春之後,皇帝身體越來越不好,精力不濟,在朝堂上也不怎麼和謝殊對著幹了。謝殊逮著空子又將謝家人安排進了幾個肥差。此舉自然惹來其他世家不滿,可也無可奈何。

  其實衛家的跟隨者才是最為不滿的,傳聞他們的頭兒武陵王都給謝相收服了,以後還有什麼好日子過?

  關於此事,楊嶠向衛屹之提了不下數十次。衛屹之自然也有所動作,他和謝殊心照不宣,無論私底下關係多如膠似漆,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涉及到家族利益,依舊誰也不讓誰,各憑本事。

  謝衛兩家暗中較勁,王敬之這邊卻沒有得到好處,王家人也很心急,朝堂上一派平靜,朝堂下暗潮洶湧。

  相比於皇帝,衛適之的身體倒是越來越好了。衛屹之好幾次回府都是在練武的院子裡找到他的,他擅長使槍,當初用過的長槍衛屹之還替他留著,如今終於又派上用場。

  春意濃烈,院中花草齊發,衛屹之站在院門邊,看他長槍舞得烈烈,一時手癢,順手拿起一柄長劍就迎了上去。衛適之見招拆招,大袖翻飛,竟也不吃力,兄弟二人從院門一直鬥到大樹下才停手。

  衛屹之收起劍道:「我看大哥這身手,就是再上戰場也可以了。」

  衛適之的眼神亮了亮,又瞬間黯淡下去:「不可能的,我畢竟是戰俘。」

  原本是句鼓勵的話,不想竟惹來他胡思亂想,衛屹之只好寬慰道:「大哥不用妄自菲薄,待身子養好,我會請奏陛下給你作安排的。」

  他放下長劍,要告辭離去,衛適之卻忽然喚住了他,猶豫許久後道:「其實我的確想再上戰場。」

  衛屹之還未說話,襄夫人衝了進來:「什麼戰場!我還準備給你說親事呢,你哪兒都不許去,給我好好養好身子早日成家!」

  總算有個人擋在前頭了,衛屹之趁機溜出了院門。

  苻玄已從寧州返回,從走廊那邊遠遠迎了上來,神色肅然:「郡王,巴東郡的軍營送來了消息,是加急信。」

  巴東郡與秦國接壤,當初衛適之就是在那裡被俘的,衛屹之以為是跟查探兄長的事有關,立即接過他遞上來的信函,匆匆拆閱後,臉沉了下來。

  相府書房裡,沐白奉上茶後退了出去。一身絳色官袍的謝子元跪坐在謝殊對面,低聲道:「丞相該借此事壓制大司馬,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謝殊坐在案後,捏著一封奏摺緊抿著唇。

  巴東郡守遞上奏摺,郡中大河忽而乾涸,河床下挖掘出一塊石碑,上書「衛氏代天」四個字。

  衛家就那幾個人,這分明就是在說衛屹之有造反之心,而他手握天下兵馬大權,也的確有這個資本。

  謝子元見謝殊不做聲,不禁就聯想起了最近愈傳愈烈的傳言來,以為她是為了衛屹之這個人而不捨。可又一想,謝殊前幾天還撬了衛家一個屬下的官職,也不像是因色誤事的人啊。

  左右想不通,他只好繼續追問:「丞相有何打算?」

  謝殊放下奏摺,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語氣平淡:「不過是塊石碑,可以說是巧合,也可以說是有人蓄意栽贓,未必能奈何得了大司馬,不必心急,本相自有計較。」

  謝子元見她始終不肯表態,也不敢多說什麼,心裡只是奇怪冉公子怎麼不在。他一直覺得謝冉是能在謝殊跟前說得上話的人,有他勸的話,丞相應該已經拿定主意了。

  他起身告辭,出了門本該直往府門而去,臨時又改了主意,去了謝冉的流雲軒。

  此事發生的蹊蹺,謝殊知道不用告訴衛屹之,他一定已經知道了。她猜測皇帝肯定是坐不住的,果然,傍晚時分宮中來人傳她入宮了。

  她換上朝服,命沐白不必快趕,一路都慢條斯理。

  皇帝視衛屹之為左膀右臂,自然不會輕易斬斷這隻胳膊,只是他本身就是個十分迷信的人,必然會結下心結,他又大智若愚了這麼多年,暗中防範上衛屹之是必然的。

  不過謝殊覺得皇帝現在最擔心的應該是她會趁機坐大勢力,她現在越是沉穩淡定,皇帝就越擔心她成竹在胸,也越發忌憚她。

  御書房裡寂靜非常,祥公公將謝殊引進去便退出門了,還不忘掩好殿門。

  皇帝坐在案後,一副正在養病的樣子,額上還圈著白帕子。謝殊見禮後,他怏怏地端著茶喝了一口,開口道:「丞相應當知道朕喚你來所謂何事吧?」

  「臣不知。」

  皇帝被噎了一下,乾咳一聲,只好自己將巴東郡那石碑的事說了。

  「原來如此,」謝殊繼續裝傻:「敢問陛下有何打算?」

  皇帝歎了口氣:「朕自然是不信的,可郡守在摺子裡說石碑並不是新的,年代久矣,倒不像是作假的樣子,所以想問問丞相怎麼看待此事。」

  謝殊道:「微臣聽憑陛下做主。」

  皇帝又被噎了一下。

  他哪裡是真問謝殊有何打算,無非是想試探試探她是什麼態度罷了,哪知她根本不表態。

  君臣二人眼看著就要陷入尷尬的沉默,祥公公又呈了封摺子進來。謝殊看這摺子直接經由內侍送到皇帝手中,心裡驀地覺出不妙。

  皇帝迅速看完,臉色越來越難看,到後來竟一把摜了摺子在案上,陰沉著臉什麼也不說。

  謝殊朝那摺子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跡,只看到落款是太史令。

  皇帝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謝殊走出殿門,望了望陰沉沉的天際,這封摺子如果也是沖衛屹之來的,那就太是時候了,連給他應對的時間也不給。

  第二日早朝,太史令出列,參奏大司馬衛屹之在府中用巫蠱詛咒皇帝,人證物證俱全。

  滿朝譁然。

  衛屹之秉性深沉,即使這樣的大事也只是臉色微變,出列行禮道:「陛下明鑒,微臣對此一無所知,必然是有人栽贓嫁禍。」

  皇帝早就知道此事,臉上一片平靜,叫人將證據呈給衛屹之看——做蠱用的毒蟲放在罐中,皇帝的生辰八字封在罐口,另有認罪書。

  衛屹之接過認罪書一看,眉心微皺。居然說他早已安排了下人謀害皇帝,那下人聽聞陛下最近身體每況愈下,擔心事情敗露所以主動去投了案。最關鍵的在於這個下人不是別人,而是他的乳母,從他還在繈褓時就養在府中的老人。

  「屹之啊,」皇帝居然在殿上直接叫了他名字:「你是太后的侄孫,朕的侄子,朕待你如何你很清楚,你怎能做出這等事來?」

  前面剛出石碑的事已經讓皇帝很不快,現在再來一個巫蠱,他的疑心已經遏制不住了。當初他將衛屹之調回來是為遏制謝殊的,如今這二人反而越來越親近,還傳出諸多不雅的傳聞來,愈發讓他懷疑。衛屹之既然會陽奉陰違,那麼會做出其他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皇帝忍不住暗忖,也許他是見自己和太子緩和了關係,怕九兒沒有機會才生了別的心思呢?

  衛屹之放下認罪書:「陛下對微臣恩寵有加,微臣一直謹記在心,絕對不敢有冒犯之舉,還請陛下明察。」

  楊嶠趕緊幫他說話:「陛下明鑒,必然是有人暗中陷害大司馬。陛下想想漢時太子劉據的冤案,千萬不要錯怪好人啊。」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皇帝更氣。劉據是漢武帝的太子,衛屹之是什麼?只是他的侄子罷了!原本就說著謀反的事,又來這一句,簡直是火上澆油。

  「朕也想細查,可如今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好查的!」皇帝動了怒氣:「武陵王,你可還有話說?」

  衛屹之垂眼:「微臣無話可說。」

  楊嶠真是急死了,這種時候居然病急亂投醫般轉頭去看謝殊,還以為她會真如傳聞中那般對衛屹之真情厚意,肯定會幫他。

  然而謝殊只是平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來人,將武陵王軟禁府中,徹查此案。」皇帝甩袖離去。

  事發突然,滿朝文武中大多數都還在驚愕當中,一時也沒人離開,只有謝殊轉身逕自出了殿門,仿佛與衛屹之毫無關係。

  謝冉目視著她的背影,又看一眼衛屹之,不知怎麼,心中居然生出了幾分暢快。

  這一晚註定不平靜,各大世家都必定秉燭商議對策。

  王敬之負手站在窗邊,光祿大夫王慕已經勸了他很久。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這麼好的機會,如果不對武陵王動手,我們王家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出頭?」

  王敬之一向疏狂懶散的神情被肅然取代,半晌,只是笑了一聲:「只怕沒這麼簡單,別忘了還有丞相在,他什麼動作都沒有,我們又豈敢輕舉妄動。若不小心走錯了棋,只怕會被他連同武陵王一起端掉吧。」

  王慕嗤之以鼻:「丞相好男風舉世皆知,他對武陵王垂涎久矣,自然不會落井下石,你何必忌憚他?」

  王敬之搖搖頭:「丞相此人,最好還是不要只看表面啊。」

  不只是他,其他世家也因為謝殊沒有表態而按兵不動,全都處於觀望狀態。

  大司馬府像是成了密閉的鐵桶,下人們不知出了何事,一片愁雲慘淡。襄夫人氣得砸了不少東西,直罵那乳母吃裡扒外。

  衛適之攏著袍子坐在廳中,眉頭緊蹙:「不該啊,這麼多年的老人了,怎麼會陷害屹之呢,多半還是有人慫恿。屹之還是該想法子見一見她,說不定能知道什麼消息。」

  衛屹之背對他站在門邊:「一下朝我就安排下去了,乳母已經自盡了。」

  衛適之眉頭皺得更緊:「那……要不要去請丞相幫忙?你們不是關係很好的麼?」

  衛屹之搖了搖頭,這種時候他是大司馬,她是丞相,沒有什麼私交可講。

  襄夫人怔忪著坐下,看著衛屹之的背影,想著好不容易才撐起來的門庭,再想想冷漠的皇家,心中一片寒涼。

  這一日終究會來的,或早或晚而已。

  以巫蠱害人是重罪,何況害的還是當今陛下,皇帝將衛屹之軟禁在府中等待徹查結果,已經算仁慈了。

  衛屹之在府中安靜待著,暗中已派了苻玄帶人去查,順著乳母那條線查到她老家就在巴東郡。這他也知道,並不是秘密,只是剛知道她老家遭了難,三個兒子和兩個孫子都被人擄走了,至於擄去哪裡,被誰擄走的,一無所知。

  這也就是去年冬日裡的事,再往下查,線索就斷了。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下令不再追查,命黨羽收斂鋒芒,更不要為他求情,以免被人下刀。

  這案子春日就移交御史台,到了初夏還沒進展。此案是御史中丞謝子元經的手,不是他有意對付衛屹之,實在是人證物證齊全,恰好又查出那個自盡的乳母有巴東郡蠻族血統,會制蠱,更是雪上加霜。

  當然,硬要說漏洞也不是沒有。皇帝自長沙王之亂以來就身體越來越不好,巫蠱這一出恰好出在點上,再加上石碑的事,簡直是安排好了沖武陵王去的。

  可是大司馬府又拿不出什麼確實證據來翻案,這也只能在心裡自己想想。若非謝殊壓著,謝子元已經將結果呈報上去了。

  朝堂上少了大司馬,衛氏一黨迅速收斂,謝家儼然一家獨大,風頭與當初謝銘光在世時也不相上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巫蠱的事被「揭發」後,皇帝覺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許多,甚至今日早朝還比往常多留了半個時辰。

  君臣之間不鹹不淡地談論了一些政事,正要退朝,客曹尚書忽然稟報說有秦國使臣快馬加鞭到了晉國,要求見陛下。

  謝殊一聽就覺得不對勁,秦國使臣來了直接要求見皇帝,還是在早朝時,根本沒經她這一關,想必是早就打點好的,也許不是什麼好事。

  皇帝宣見,不久就有人領著使臣到了。

  上次的使臣隊伍裡也有此人,謝殊見過,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沉默寡言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多精明狡詐的人。

  那使臣先恭恭敬敬拜了皇帝,而後遞上了國書,開口道:「奉我國陛下之命,特來向貴國提親。」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時傳出嗡嗡之聲,都覺得太不可思議。

  皇帝也很意外,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沒想到居然是談親事。不過兩國締結了合約,會聯姻倒也正常。他一邊思忖著究竟哪個皇子適合推出來結親,一邊道:「看來我們兩國還能繼續秦晉之好的佳話了,就是不知秦國皇帝打算怎樣結親吶?」

  使臣道:「我國陛下願以長公主出嫁晉國武陵王,並以五郡陪嫁。」

  朝堂上從一鍋熱粥一下靜的可以聽見落針的聲音。謝殊冷眼掃過去,皇帝也一臉驚詫。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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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3:38 PM

第七十章

  使臣又將剛才的話複述一遍,補充道:「如今秦晉兩國交好,我國陛下便決定聯姻結盟。只因我國長公主曾有幸見過武陵王一面,心儀已久,陛下這才替她做主定了此事。」

  衛屹之一個打仗的將領,怎麼可能見到秦國深宮裡的公主?謝殊用腳趾頭猜也知道這是瞎掰,無非就是給皇帝一點面子,告訴他不是秦國皇帝看不上他兒子,而是人家女兒早就心儀武陵王了,沒辦法。

  皇帝臉上神情變幻不定,許久後看向謝殊:「謝相以為如何?」

  謝殊冷冷道:「微臣認為此事當從長計議,畢竟五郡陪嫁不是小事,秦國皇帝是否發自真心還有待考證。」

  使臣一下漲紅了臉:「謝丞相怎麼這麼說?國書裡都清清楚楚寫了,又蓋了我國陛下玉璽,怎麼可能不是真心?」

  謝殊瞥了他一眼:「那還是得從長計議,總不能當場就允諾下來吧?武陵王本人還不知曉此事呢。」

  使臣神色不佳地閉了嘴。

  皇帝也覺得要好好想一想,叫使臣暫住官署候命。滿朝文武誰也沒多話,心思各異。

  下了朝回府路上,謝殊吩咐沐白:「你派人去查一查秦國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沐白看了看她的神情,疑惑道:「武陵王出了事,公子怎麼還有心思去查秦國的事啊?」

  「不必多問,照我的話去做就好。」

  沐白趕緊應下。

  謝殊坐在車中,想起安珩,最先浮入腦海的還是他那雙犀利的眸子,如今想來,全是勃勃野心。

  這一齣前後夾擊,天衣無縫,時機掐的准,人心揣摩的也夠透徹,還真是不枉他這次晉國之行。

  如今衛屹之身陷困境,若想擺脫巫蠱案的影響,就得答應聯姻。而一旦聯姻,他就成了秦國駙馬,今後兩國交戰,必然會受到制約。

  可要不答應也不是他能自己說的算的,那五座城池的誘惑可不小,若皇帝受不了誘惑要接受,以他如今的處境,根本沒有辦法拒絕。秦國公主不是毫無背景的穆妙容,安珩也不是好說話的太后。

  除非衛屹之真反。但屆時晉國大亂,反而給秦國可趁之機。

  就算皇帝不要那五郡而拒絕,巫蠱案已經讓他生疑,以後衛屹之會漸漸受到遏制,最後必然引得各大世家群起爭奪其兵權。而一旦衛屹之這道屏障倒了,秦國的鐵騎也就到了。

  安珩布的這張網,如同死局。

  謝殊也猜測到他會有所動作,但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下手。想必是因為國內發生了什麼事,逼著他加快了進程。

  她揭開簾子,外面春光正好,女子們見到她都歡呼雀躍,她卻笑不出來。

  長沙王臨死時說的話還在耳邊。天下一統,江山征伐,這些都不是她該看到的,她的眼光最長遠只能觸及謝家的未來,而不是整個天下。可是現在,似乎已經避無可避。

  大司馬府如同陷入了泥沼,但襄夫人畢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已經振作起精神來面對危機。

  剛下過一場陣雨,天氣悶熱的很,蟬鳴的煩人。她帶著婢女端藥去給衛適之,遠遠就看到他站在院牆邊發呆。

  「怎麼了?在擔心你弟弟?」

  衛適之轉過身,伸手扶住她胳膊:「我在看這牆壁,小廝說屹之將靶子掛在這兒練箭,現在拿掉了靶子,牆壁上都有裂紋了。」

  襄夫人轉頭看過去,還真是,從中間一點向四周蜿蜒開去,這是天長日久的被箭重擊的結果。

  她歎了口氣:「你也知道你弟弟不是天生的好筋骨,都是一點點練出來的,就算現在統領千軍萬馬也不敢懈怠,哪天不早起練武。」

  衛適之想起當年衛屹之那和小姑娘一般秀弱的模樣,神情悵惘:「如果不再打仗就好了。」

  「是啊,可惜這天下四分五裂,怎麼可能不打仗呢。」襄夫人拍拍他的手背:「好了,喝藥吧。」

  藥碗剛端過來,一名婢女前來稟報說管家領著宮裡的祥公公往衛屹之的書房去了。

  襄夫人頓時面露憂色:「陛下不會真要處置屹之了吧?」

  衛適之安撫道:「母親不必擔心,屹之手握重兵,陛下不會輕易動他的。」

  襄夫人仍舊不放心,叫婢女去看看情況。

  沒多久那婢女就回來了,說祥公公已經走了,郡王那裡沒什麼動靜。襄夫人猶豫了一下,怕惹衛屹之心煩,終究沒去打擾他。

  衛屹之站在書房窗邊望著外面的碧池,今年的荷花裡竟然開出了一支並蒂蓮,剛承過雨水,粉豔豔,濕噠噠,若雙生嬰兒般嬌嫩。這本該是個好兆頭,可如今看來,倒成了諷刺。

  秦國統一了北方,自然就想要一統天下。秦國皇帝要將長公主許配給他,背後的目的一清二楚。他放棄追查巫蠱一事也是因為看出了秦國從中作梗,事已至此,避無可避。

  如今皇帝的意思模棱兩可,讓祥公公來知會他是要給他自己選擇,可事實是無論怎樣做,都逃不了折損二字。

  房門被輕輕推開,苻玄走進來在他身後低聲道:「郡王,丞相派人送了信來。」

  衛屹之立即轉身:「拿過來。」

  信紙是用香熏過的箋紙,建康情人之間正流行用這種紙通信,他拿在手中時心裡有些熨帖,但這點欣慰很快就被內容沖淡,他垂下手,又背過身去。

  苻玄看這樣子就知道信裡內容不會太好,又不敢問,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府上忽然來了不速之客。衛屹之剛練完武要去書房,在走廊上遇到了正被苻玄引著走來的司馬霆。

  「九殿下怎麼來了?」

  司馬霆上前兩步,拉著他走到一邊,壓著那剛剛變完聲的嗓音道:「仲卿哥哥,我就不與你兜彎子了,父皇派我來做說客,勸你主動交出兵權。」

  「什麼?」皇帝忽然轉換態度,衛屹之難免驚詫。

  司馬霆左右看看,低聲道:「昨夜有人參了你一本,說秦國在這時候主動來提親,就證明了你與秦國暗中勾結,謀反企圖也就坐實了。接著各大世家的人都跑去向父皇提議撤了你的兵權,父皇沒辦法,只能先勸你主動交出兵權。」

  衛屹之心裡過了一遍,問道:「參本王的人是誰?」

  「還能有誰?」司馬霆激動起來:「當然是那個奸臣!」

  「謝相?」衛屹之扯了一下嘴角:「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的確就是他!他若不動,那些世家誰敢動作?」司馬霆看他不信,不禁就想起那傳聞來,愈發氣憤,他一直將衛屹之視作榜樣,沒想到他居然被那個奸佞迷惑成這樣。

  他順了口氣,又道:「仲卿哥哥,父皇也不是不講情理的人,他說衛家若有合適人選來接管你的兵權,他就有話能回謝家了,若實在沒有,那只能……」

  衛屹之心如明鏡,皇帝不是不講情理,而是不敢不講。他那些兵符不過是形式,手下那些嫡系部下都忠心不二,所以除非他自己交出兵權來,否則軍心不穩,誰也操控不了。

  可現在說的是讓衛家出合適人選才能保住兵權,這就是皇帝的高明之處了,衛家除了他,哪裡還有人能領兵?

  「咦,這不是九殿下嗎?」襄夫人從衛屹之身後方向走來,身後跟著衛適之,二人正要來與衛屹之說話,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

  司馬霆和襄夫人很親近,立即上前幾步與她說話,瞥見她身後的衛適之,好奇道:「這位是……」

  襄夫人和衛屹之早商議過要公開衛適之回來的消息,與司馬霆關係匪淺,自然也不瞞他:「這是你伯卿大哥,他離家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司馬霆自然知道衛伯卿是誰,轉頭看看衛屹之,又驚又喜:「伯卿大哥也會打仗,既然如此,仲卿哥哥可以讓他接掌兵權啊。」

  衛屹之道:「大哥身子不好,還需好好調養,我打算請陛下將武陵王爵位改賜給他,統領兵權太過操勞,還是算了。」

  衛適之本要問清事情緣由,聽了這話歎氣道:「你怎麼又來了?武陵王的爵位若是承自祖上,那還能說長幼有序,可這是你出生入死靠戰功換來的,我寸功未建,如何能受?」

  連襄夫人也道:「是啊屹之,這的確不適合。」

  司馬霆有心幫衛家留著兵權,覺得衛適之是個好人選,走過來與衛屹之小聲商議。衛屹之看看大哥,又想起他那句想再上戰場的話,心裡盤算了許久,點了點頭:「那就請九殿下帶大哥入宮去見陛下吧,就說我會交出一半兵權由他掌管。」

  「什麼,就一半?」

  「就一半。」他只是表表忠心,並不打算真的交出兵權,皇帝有數就行。現在是太平歲月,權宜之計罷了。

  司馬霆見他神色冷肅,心道大約是被奪了兵權心中不快。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這麼多年來軍務是他一手把持的,即使對方是親大哥,也捨不得說給就給啊。

  想到這點,他當然要安撫一句:「放心吧仲卿哥哥,待設計陷害你的幕後主使揪出來,還了你清白,那奸臣也就沒法子陷害你了。」

  衛屹之沉默不語。

  司馬霆不再多說,上前將仍舊沒弄清楚狀況的衛適之拖上就走。

  襄夫人錯愕不已:「這是幹什麼?」

  衛屹之沒回答她,轉身朝書房走去。苻玄快步跟上,清楚他心裡在想什麼,低聲道:「郡王不必放在心上,丞相不是落井下石之人,絕對不會趁機陷害您的。」

  衛屹之仍舊沉默,只想著謝殊送來的箋紙,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建議他答應聯姻。

  她向來是理智的,不會因情誤事,自然也不會因為他而放棄抬高謝家的機會。他對此很清楚,讓他耿耿於懷的信中的「恩情」二字。

  之前謝殊對他說是因為感動才接受他,就是因為顧念恩情。後來她去戰場與他生死與共,彼此才終於兩情相悅。但如今這封信裡她又提及恩情,讓衛屹之無須顧慮她接受聯姻自保,不禁讓他懷疑當初她去戰場,是不是只是因為他將兵符給了她……

  其實謝殊已經有了決定,只是還沒有付諸實施。她今日從下朝後就一直不舒服,連飯也沒吃幾口。沐白覺得她是擔心武陵王,勸了許久。

  楚連剛好來見她,看她臉色不好,便悄悄提議沐白去做碗蔬菜粥來,以前他們在荊州時常吃這個,憶苦思甜,也許能讓她胃口好一點。

  沐白將信將疑地去辦了,沒想到端上來謝殊還真吃了大半碗,弄得他心中惴惴,生怕貼身侍從的職位不保。

  謝殊坐在案後推開一堆摺子,朝楚連招招手,待他在對面坐下,笑了笑道:「整天將你關在相府也悶,偶爾帶你出去散心也不能盡興,你又是個閒不住的,本相打算給你安排一樁差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楚連立即道:「能為丞相做些事情就好,小人實在不想白吃白喝。」

  謝殊被他的話弄得好笑:「那好,我想讓你去教謝瑄音律。」

  楚連愣了一下才想起謝瑄是那時常跟在她身邊的小公子,忙道:「這怎麼行,小人身份低微,丞相該為瑄公子延請名師才是。」

  「妄自菲薄做什麼,就這麼定了。」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有人舉步進了書房。

  謝殊抬眼看去,微微一怔,衛屹之寬寬穿著大袖白袍,衣襟鬆散,髮髻微亂,腳上木屐落地有聲,背後是夏夜濃黑的夜色,他站在門口看著她,岩岩如孤松獨立。

  楚連不等謝殊吩咐就主動退了出去,經過衛屹之身邊時,感覺他若有若無瞄了自己一眼,竟覺肩頭微微一沉,似被什麼狠狠壓了一壓。

  謝殊起身走了過來,順手掩上門:「你怎麼來了?」

  衛屹之安靜地看著她,眼神沉沉,許久後才道:「我若真答應了聯姻,你是不是一點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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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3:45 PM

第七十一章

  謝殊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心裡想著他迎娶別人的場景,感覺如有重石碾過心頭,悶得發慌,可以現在的處境和她的立場,又說不出口。

  「也不是不在意,只是你若能接受也好,起碼可以暫時擺脫困境。」

  衛屹之緊盯著她走近一步:「所以你也不在意我會負你?」

  謝殊承受不住這目光,轉過身去:「你沒有負我,也不欠我什麼,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夠了,你遲早都要成親的。」

  得到的越多就越貪心,越相處越想天長地久。但話說多了自己也會相信,她覺得自己已經接受了這個理由,可以瀟灑的接受他與別人共度一生。

  身後腳步接近,衛屹之一手自背後攬住她,一手捏著她下巴扳過來,低頭就吻了下來,突兀又迅速,簡直帶著兇狠的意味。

  謝殊積聚的情緒一鬆,不知他為何會有這種反應,有心安撫,便抬起手要覆上他擱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他卻忽然鬆開了她。

  謝殊轉過身時,他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裡,她甚至覺得剛才那一抱一吻是幻覺。

  「沐白。」

  躲去老遠的沐白又閃身出現在門口。

  「你去查一查大司馬府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另外,讓宮中眼線也打聽打聽陛下那邊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衛屹之忽然有這種反應,也許是大司馬府出了什麼節外生枝的事,讓他迫於無奈準備接受聯姻。又或者是皇帝出面施了壓,他背負家族責任,也不得不答應。

  夜半時分,沐白返回了,對她道:「各大世家忽然聚集陛下跟前參武陵王與秦國勾結,陛下勸武陵王主動交出兵權,武陵王卻舉薦了其兄衛適之暫管兵權。但今日衛適之入宮返回的路上遭了伏擊,身受重傷。」

  謝殊坐在案後,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個消息:「我故意按兵不動就是為了穩住那些世家,他們怎麼會忽然一起行動?」

  「屬下不知,宮中眼線傳話說,在此之前有人遞了摺子給陛下,說了什麼不得而知,只知道摺子是出自相府。」

  謝殊的臉色沉了下來:「可能查到那個伏擊衛適之的人是誰?」

  沐白看看她的臉色,語氣變得小心翼翼:「是……是謝運。」

  謝殊瞬間明白了。

  她這段時間一直在考慮應對之策,也有意故弄玄虛,始終按兵不動,其他人心有顧慮,便不敢輕舉妄動。如今他們卻齊齊聚集皇帝跟前參衛屹之,必然是有人暗中慫恿,而且一定是借了她的名義。再加上現在謝家又害了衛適之,她是幕後主使已證據確鑿,百口莫辯。

  她首先想到的是秦國人在暗中挑撥她和衛屹之的關係,但秦國人能支使衛屹之的乳母,卻絕對無法支使謝運,何況秦國人也沒本事能聯合各大世家一起行動。

  這件事只有可能是謝家人做的。

  她緊緊捏著筆桿:「早先我回府前,有沒有來過我的書房?」

  沐白想了想:「公子的書房向來看守嚴密,等閒人入不得的啊。」

  「哼!」謝殊冷笑:「有個人憑著資歷恐嚇一下下人也能進來,你去將謝冉給我提來!」

  沐白被她口氣嚇住,連忙出門去找謝冉。

  謝冉施施然走入書房,身上只披著一件薄薄的青衫,頭髮散著,像是剛從床上被拖起來一樣。

  「丞相有事找我?」

  「堂叔覺得我還能有什麼事找你?是你取了相印蓋上摺子呈入宮中,又去暗中慫恿了各大世家聯合對付武陵王,是不是?」

  謝冉被她的語氣弄得僵了臉色:「丞相發現的比我想的要早。」

  謝殊冷冷地盯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謝冉驀地笑了一聲:「丞相說為什麼?謝家受衛家兵權制衡,既然有機會就該下手奪了他的兵權。可是丞相因為私心作祟,遲遲不肯動武陵王,眼看著他就要靠秦國聯姻翻身再起,這就是謝家族長該做的嗎?」

  謝殊忽然砸了硯臺,墨漬濺在謝冉的衣擺上,點點暈開,淋漓如血:「我私心作祟?那我問你,謝家有幾個將才可以接管武陵王的兵權?有將才的又有幾個有他那樣的赫赫戰功可以服眾?世家群起爭奪兵權,武陵王受挫,最後得益的是秦國,你想看到的就是這個?」

  謝冉錯愕地看著她:「我是不是聽錯了?丞相是要做忠臣了是不是?伯父當初的教導你全忘了?世家不可涉足皇權紛爭,也不可涉足天下紛爭,否則只會衰落的更快。可丞相如今已經將這兩樣都給占全了!」

  謝殊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是忘了,因為祖父那個謝家已經在你我聯手下被摧毀了,莫非你還惦記著?」

  謝冉的臉色白了白。

  「你說我不為謝家著想,可我怎麼覺得,你的所作所為倒像是沖著武陵王去的,也不見得就是為了謝家呢?他究竟做了什麼讓你如此記恨?」

  謝冉眼神變幻不定,緊緊撰著手心:「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謝家。」

  謝殊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坐去案後,叫沐白來重新為自己磨墨,一邊提筆書寫一邊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說服的謝運,但他既然敢違逆我的命令,那就該承擔後果。至於你,看來只適合做相府裡的冉公子,還是交出官位吧。」

  謝冉一愣,怒極反笑:「丞相對自己人向來心狠。」

  「自己人?」謝殊抬眼看他:「自己人又豈會在暗處給我使絆子?你記著,我能給你一切,也能隨時拿回來。再有下次,也許就不只是這樣的處罰了。」

  謝冉冷哼一聲,起身出門,一路未停,一直走到流雲軒的院門邊,扶著門框的手瑟瑟發抖。

  炎熱漸退,轉眼夏日都要過了,巫蠱案卻仍舊沒有進展,而秦國使臣已經等不及要答覆了,皇帝那邊已經被催請了好幾次,但他老人家似乎還在考慮,至今沒有表態。

  謝殊收到秦國傳來的消息時剛將吃下去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一手按著塊濕帕子在額上,躺在榻上怏怏無力。

  沐白覺得她自寧州回來後身體就越來越不好,已經很擔憂,再想想前些時候刺激了她的冉公子,心裡就有些怨怪。他端茶過來伺候她漱了口,要去將大夫找來,被她阻止:「先說秦國的事。」

  他只好道:「秦國丞相想在國中推行新政,受了很大阻力,目前國內似乎不怎麼太平。」

  「原來如此……」謝殊撫了撫胸口,神情太過嚴肅,臉色卻又太蒼白,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被襯得愈發奪目,反倒是種病態的美感,「將這消息送去給武陵王吧。」

  沐白領命出門,不久後返回,告訴她道:「武陵王沒有見屬下。」

  謝殊怔了怔,靠躺下去,擺了擺手:「算了,他大約還在生氣吧。」

  其實秦國的事衛屹之肯定有途徑能查到,她此舉是為了示好,看看衛屹之的反應。不過換做是她自己,如果被他這樣趁機打壓,還一副恨不得她儘早去和別人成婚的模樣,只怕也會生氣吧。

  她絲毫不知除此之外,還有那封箋紙寫就的信函。那是直擊衛屹之軟肋的靶心,其餘一連串的事是蔓延開去的裂縫。

  第二日早朝,衛屹之竟然出現了。他朝服莊重,眉眼安穩,一如平常,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皇帝叫他出列,歎氣道:「衛適之的事朕已經知曉,他忠心為國,理應受到重用,只是如今受了傷,實在是可惜了。」

  這就是要借著他受傷的事收回讓他掌管兵權的話了。衛屹之抬手行了一禮:「家兄受的是輕傷,很快就能養好,何況如今太平年月,只是暫時保管兵權,並不是什麼難事。」

  各世家中人一聽,心裡都在迅速盤算著,看來大司馬是不會輕易交出兵權了。

  皇帝此時也不禁後悔了,早知就不說那話了,怎麼也沒想到衛家還真有個人在。看如今衛屹之的模樣,倒像是不怕他懷疑的樣子,也不知究竟有什麼打算,反倒讓他心生忌憚。

  他輕咳一聲道:「今日傳武陵王上朝,是為了秦國使臣前來提親的事,不知武陵王意下如何啊?」

  謝殊不禁朝衛屹之看了一眼,他的側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微臣願與秦國聯姻。」

  朝堂上原先嗡嗡的議論聲戛然而止,頃刻間寂靜無聲。

  謝殊垂下眼簾,手指捏著衣擺又鬆開,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沒什麼好遺憾的。

  皇帝一手摩挲著龍椅扶手,臉上沒有得到五郡的欣喜,反倒若有所思,許久才道:「巫蠱案仍需徹查,使臣這邊可以領了回復回國去了,武陵王暫時還是待在府中吧,按之前所說,半數兵權交由衛適之統領。」

  衛屹之領旨謝恩。百官退朝,他轉身朝殿門走去,由始至終沒有看過謝殊一眼。

  其他人也發現了這點,心中揣測,只怕武陵王這次接受聯姻,多半還是為了擺脫丞相呢。

  謝殊胸口又有些不適,用手捂著唇咳了兩聲,壓下了噁心感,舉步走出殿門,神色如常。

  王敬之跟在她身後,看了看衛屹之的背影,問道:「丞相對武陵王今日態度如何看待?連在下都看得出來秦國的意圖,武陵王不會看不出來。」

  謝殊腳步不停,也不看他,邊走邊道:「他應該有自己的盤算吧。」

  王敬之加快幾步,朝服衣擺隨走動簌簌輕響,到了她身旁,壓低聲音道:「那日來王家說服在下奪取武陵王兵權的人,不是丞相派來的吧?」

  謝殊總算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他:「何以見得?」

  「若武陵王出事,最受益的便是秦國,丞相不是那種為眼前利益不顧一切的人。」

  謝殊有些意外,扯了扯嘴角道:「世家之中,唯有太傅是本相知己了。」連謝家人都無法理解和支持她,沒想到在她面前說出這番話的人是王敬之。

  王敬之灑然笑了兩聲:「世家之中,在下也唯有與丞相談得來,這知己稱號,在下便不客氣地收下了。」

  二人說著話,已走上長長的宮道,後方忽然傳來呼喚,轉頭看去,原來是東宮車輿到了。

  一名小宮女快步迎上來,先向謝殊行禮,接著對王敬之道:「太傅留步,太子妃要與您敘話。」

  王敬之和謝殊都上前見禮,王絡秀從車中走下,一如既往笑容端莊,只是看起來豐腴了些。看到謝殊在,她依舊是輕掃一眼便收回視線,淺淺回了一禮。

  「哥哥且慢回去,我有些東西要捎給蘊之,正趕著這時候來見你的。」

  王絡秀對王敬之說著話,謝殊便覺得自己該告辭了。正轉身要走,忽見王絡秀以手捂口乾嘔起來,旁邊的小宮女連忙上前扶住她,一個勁勸她快些回去休息。

  謝殊皺眉道:「太子妃這是怎麼了?」

  小宮女面色赧然,看看王絡秀,不知該不該說。

  王敬之倒是看出來了,低聲問道:「太子妃可是有喜了?」

  當著兩個男子的面說這個實在讓人羞赧,王絡秀點了點頭,臉紅了個透,不好意思再待,吩咐宮人將東西搬去王敬之車內後就要回去。

  王敬之面色欣然,跟到車邊,親手扶她登車,一會兒囑咐她好好在宮中待著,不要四處亂跑,一會兒又囑咐宮人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好一通話說完,再轉頭,發現謝殊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他叫了兩聲,竟不見她停步,似神遊天外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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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3:50 PM

第七十二章

  尚在初夏,建康城裡已經熱流洶湧,謝冉的流雲軒卻因為花草繁盛而涼意陣陣。去年他又親手在院中移栽了不少竹子,如今風過處,枝葉簌簌而響,更是叫人感受愜意。

  自被革除太子舍人一職,他便過起了逍遙日子,每日只是在院中欣賞歌舞,飲酒作樂,如今乾脆命人將竹榻搬至院中大樹蔭下,懶洋洋地倚在其上,一手端著酒盞,眯著眸子看著對面撥弦弄箏的幾個美人。

  謝子元和謝運今日特來探望他,分坐兩邊,看著他這模樣憂心忡忡。

  「冉公子還有心情飲酒作樂?」謝運一臉懊悔:「早知我便不聽您的話了,得罪了丞相被貶職倒沒什麼,我心中實在有愧才是真的。丞相與我有大恩,我卻以怨報德,唉,他一定認為我與那些目光短淺的莽夫沒什麼區別了。」

  謝冉仰脖飲盡杯中酒,將酒盞遞給美人,叫她再添滿,口中不屑道:「丞相也覺得我目光短淺,他以為我看不出獲利最大的是秦國。可是他難道看不出,秦國提出聯姻便是不敢貿然來犯?既然秦國在拖延時間,我們此時奪了武陵王的兵權便有時間在謝家人當中培植將領,可是他卻始終不肯下手,如今終於拖到讓武陵王答應聯姻,有了喘息之機,我們也再難得手了。」

  謝子元尋思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麼:「那武陵王答應了聯姻,秦國是不是就無法拖延了?」

  謝冉一怔,眼眸輕轉,口中發出一聲冷笑:「你想太多了吧。」

  謝子元閉了嘴,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勸他道:「冉公子還是去向丞相道歉吧,他對您向來諸多包容,顯然還是看重您的,只要您肯低頭,他一定會原諒您。」

  謝冉坐直身子,朝對面幾個美人勾勾手指,幾人立即媚笑著偎了過來。他左擁右抱,笑容滿面:「我現在挺快活的,你們都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謝子元和謝運對視一眼,只能無言地起身離開。

  池水對岸有畫師在畫他們的行宴作樂圖。謝冉推開美人走過去,奪過他的筆,遙遙指了個美人道:「你就坐那兒不要動,本公子為你作幅畫。」

  美人既驚又喜,跪坐在榻邊不敢動彈,羞紅著臉看他。

  謝冉跪坐席上,陽光透過斑駁樹影落在他的衣袍上,斑斑點點的亮光反襯在他那臉上,映出清朗的神氣來。他一手支額,一手作畫,輕輕鬆鬆,行雲流水,片刻便將她身後的竹榻和那一叢芍藥給勾勒了出來。

  早有其他美人不樂意地繞過池水擁了過來,非要他也給自己作畫,謝冉被幾雙柔荑推得搖搖晃晃,也不應聲,只是吃吃而笑,已是微醺之態,許久安撫了一下幾人,手下又繼續下去。

  有個美人盯著紙上漸漸詳細的人物,忽然撲哧一聲笑道:「我怎麼覺得這人畫的有幾分像丞相呢?」

  其他人一聽都圍過來觀看,個個撫掌而笑,聲如銀鈴輕撞,待轉頭時見到謝冉陰沉著的臉,立即噤了聲。

  「滾!」

  美人們驚慌失措,連忙起身離開。

  謝冉斜睨一眼旁邊戰戰兢兢的畫師:「今日的事敢透露出去半個字,就要你的命。」

  畫師連稱不敢。

  他怒火中燒,垂眼盯著畫卷,生生折斷了筆桿。

  距離他不遠的院落裡正悄悄忙碌著。

  沐白領著鐘大夫進了謝殊房中,她正坐在案後發呆,身上緋色袍子奪目明豔,卻掩飾不了她眉目間的頹然,整個人不說不動,白膚黑髮唇若朱染,仿若一件精雕細琢的琳琅美玉。

  「請公子伸手。」鐘大夫跪坐在她對面,提醒一句。

  謝殊回神,先命沐白去守好門,這才伸出手腕。

  鐘大夫垂著眼簾仔細診聽,謝殊牢牢盯著他的神情,心中起起落落。

  千萬不要是那個結果,千萬不要在這種時候……

  鐘大夫收回手,又詢問了一些她最近出現的症狀,看了看她的臉色,淡淡道:「不是公子想的那樣。」

  謝殊一下被這話弄得怔住了:「不是哪樣?」說完又立即反應過來,神情有些尷尬,「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鐘大夫似有些猶豫:「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是。敢問公子,之前可有飲過什麼不當的藥物?」

  謝殊仔細想了一下:「倒是飲過幾回治男子無嗣之症的藥物,但是不多,大部分我都倒了。」

  鐘大夫對她裝作身有隱疾的事也知道一些,又問道:「公子可否將飲過藥物的藥方都給小人看一看?」

  藥方倒還留著,謝殊聽他語氣不對,將沐白叫了進來,讓他將那些藥方都取來。有一張是衛屹之當初故意整她給她喝的,其餘都是謝冉和沐白找來的偏方奇藥。

  鐘大夫最先排除了衛屹之那張,因為那只是用一些味苦的藥材糅合起來的,溫和的很,甚至算不上藥。他一張一張仔細翻看完,納悶道:「也沒問題啊,那怎麼會這樣呢?」

  謝殊看他神情嚴肅,心中沉了一沉:「究竟是怎麼回事?」

  鐘大夫道:「公子身子早年就未養好,但還不至於虧損,如今卻有了損耗之兆,幾乎是病一場便損耗一分,您自寧州一病後回來便身子弱了不少,之後又小病不斷,就是這個原因。但小人目前找不出緣由,也只能開幾副方子給公子好好調養了。」

  謝殊蹙眉:「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會越來越不好?」

  鐘大夫斟酌道:「算是吧。」

  原來是自己身體的緣故。謝殊這一刻也說不出是輕鬆還是遺憾,唯一的念頭居然是衛屹之答應了聯姻似乎是個正確的決定。

  長安城中的暑氣還沒有聚集起來,最近隱隱躁動的局勢卻已足夠讓人心情煩躁不安。

  夜深人靜,秦國丞相府裡,剛剛與他人宴飲完畢的安珩揮開身後打扇的婢女,從榻上翻身坐起,緊緊盯著剛剛快馬趕回的使臣:「衛屹之居然答應了?」

  「是的丞相,答應的很乾脆。」

  「怎麼會這樣?」安珩起身踱到窗口,望著外面半隱在雲裡的月亮沉思。

  他一環又一環的安排,無非就是要儘快挑起兩國矛盾,好轉移了國中那些老頑固的視線。可衛屹之居然不怕被認為和秦國勾結而一口答應了結親。這下局勢一下緩和,反而讓他處於被動地位了。

  奇怪,明明兄長被困秦國十數年,本身又對秦國諸多防範,照例說衛屹之肯定會一口拒絕才對啊。

  「另外還有一事。」使臣在他身後道:「下官返回路上聽到不少傳聞,都說之前的石碑和巫蠱案都是秦國策劃來對付他們的武陵王的,也不知這些話是如何傳播開的。」

  安珩心思轉了幾圈,手扶著窗櫺,冷哼了一聲:「我終於知道衛屹之為何能戰無不勝了。」

  因為他能看透你在想什麼,你卻永遠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秦淮河上大船行,又是世家子弟們的一個不眠夜。兩岸花香隨風送入船艙,燈火通明,酒香四溢,一盞又一盞順著唇邊淌入喉管,叫人忘了昨日今日身處何方。

  桓廷剛從寧州返回不久就聽聞了衛屹之要與秦國聯姻的消息,此時正一邊舉著酒盞小酌,一邊盯著對面的衛屹之死命瞧。

  衛屹之穿了一身雪白寬袍,竹青滾邊,只用一根緞帶束了髮髻,一副不染塵世的清貴公子模樣,此時端坐在首位,即使面無表情也叫人想稱讚一聲雪膚花貌,風姿無雙。

  幾個世家子弟舉著酒盞勸他飲酒,個個都拿秦國公主打趣他,也聽不出是豔羨還是嘲諷,有人甚至開口就叫他駙馬了。

  衛屹之並不生氣,來者不拒,片刻間眼前酒壺便空了。

  桓廷見著只能歎氣,他料想仲卿也是無奈的,誰讓他表哥是男人呢?世俗偏見,終究是不能成立家室長相廝守的,遲早他還是要娶個女子入門。

  越想越悵惘,他自己也忍不住灌了一盞酒。

  年輕子弟們仗著幼年情分都口無遮攔,喝多了就忘了眼前的人是誰了,勸了酒還不滿意,又慫恿衛屹之舞劍,口口聲聲提醒他要時刻記得習武,別到時候被秦國公主的枕邊風給吹軟了骨頭,再也拿不動劍了。

  衛屹之一口接一口的喝酒,並沒有理睬他們的意思,像是坐在另一個世界裡,根本與在場的人毫無關係。

  桓廷向來被認為不會說話,但此時聽了這群人的胡言亂語也忍不住怒了:「你們都少說幾句!居然說武陵王拿不動劍?那你們誰能拿得動?」

  大家一聽到武陵王的名號頓時噤聲,船艙中立時安靜下來。

  衛屹之像是根本沒聽見大家在說什麼,仍舊自顧自地喝著酒,雙頰微紅,眼神迷離,竟然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出了醉態。

  楊鋸連忙起身近前去勸他:「武陵王快別喝了,你要醉了。」

  衛屹之瞥他一眼,霍然起身,踉踉蹌蹌走到艙門邊,吩咐下人道:「靠岸,本王要回府。」

  艙內的人都以為之前的話惹惱了他,愈發不敢作聲了。下人手腳麻利地吩咐下去,大船很快就靠了岸。

  衛屹之走上岸去,也不要苻玄扶,就這樣信步朝青溪方向走去,廣袖在夜風裡鼓舞張揚,木屐在青石路上嗒嗒作響,像是要乘風離去,又像是要遁入那濃濃夜色裡,背影瞧著已不太真切。

  相府車輿駛過朱雀航,正要往烏衣巷內而去,忽然馬狂嘶一聲停了下來,連累車中的謝殊身子一歪,險些摔著。

  車外的沐白驚呼了一聲「武陵王」,車簾已被掀開,沖天酒氣撲面而來。衛屹之跌坐在車內,落拓散漫,讓謝殊分外錯愕。

  沐白一手揭著簾子,一手舉著燈火,目瞪口呆地看著車內情形。苻玄站在他旁邊,欲言又止,神情尷尬。

  謝殊收起情緒,微微頷首:「沒事,隨他去吧。」

  沐白只好放下簾子,和苻玄遠遠退去一邊。

  謝殊低頭去看衛屹之,他正睜著迷蒙的雙眼看著她,朦朧夜色裡,臉上忽而露出笑容來:「如意,我知道你的責任,此生……我只問你這一次,你可願嫁與我為妻?」

  他的語氣飄忽如同夢囈,即使明知是醉話,謝殊還是不禁怔了怔。

  未等她開口,衛屹之一手扶住額頭,似已疲憊至極,漸漸歪頭睡去,口中低聲呢喃:「就算你對我只是感恩,我也不願負你,不負……」

  謝殊百感交集,摟著他靠在自己膝頭,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眉眼,低頭抵著他的額頭澀澀地笑了笑:「願意。」

  衛屹之已在她懷中沉沉睡去,一手還牽著她的衣袖,向來滴水不漏的武陵王此時卻像是個毫無防備的孩童。

  謝殊摟著他坐了許久,直到沐白在外低聲催促,才鬆開了他。

  酒醒後頭疼欲裂。

  衛屹之揉著額角在床頭坐了許久,披衣下床,看看窗戶,外面已經日頭高照,立即將苻玄叫了進來。

  「本王要對巴東郡的軍營做些部署,你派人將本王的親筆信送過去。」他長髮未束也顧不上,坐去案後,提筆便在紙上書寫起來。

  寫完一封信遞給苻玄,他又緊接著寫了一封,封好口後,對苻玄道:「這封信要派專人帶本王信物送去秦國,不惜代價打點好門路,一定要避開安珩直接送去秦帝手上。」

  苻玄怔住:「給秦帝?」

  「沒錯,你放心去辦,我自有安排。」

  衛屹之起身喚來婢女伺候更衣,順口問了一下她們衛適之的情形,得知兄長傷勢好了許多,一直緊繃著的臉色才緩和下來。

  苻玄看他專心忙碌一無所知的模樣,也不好意思告訴他昨晚的失態之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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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9-5 03:58 PM

第七十三章

  晉元和二十九年夏,秦國忽然出兵殺入巴東郡,打破了剛締結不久的和約。

  安珩得知消息後震驚無比,連忙派人去查是怎麼回事,最後傳來的消息居然是秦國皇帝下的命令。

  他顧不上深夜,匆匆入宮。秦帝似乎知道他會來,並沒有就寢,還衣裳齊整地坐在書房中。

  安珩行了一禮,急急問道:「陛下好好的怎麼會主動挑起紛爭?」

  秦帝將一封書信摜在書案上。安珩看他一眼,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大為詫異:「衛屹之居然說要先拿到五郡才肯迎娶長公主?」語氣還分外的不客氣。

  「沒錯!不識抬舉的東西!」秦帝是典型的氐族人相貌,眉眼部分輪廓很深,下巴卻方正寬闊,看起來甚為威嚴。他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脾氣也暴烈,此時說著氣話更是雙目炯炯,叫人不敢直視。

  安珩微微皺眉:「那陛下也不能冒進,微臣這麼多安排是為了讓秦國做足準備還能師出有名,這樣我們屆時若需要援助,就有理由借助其他附屬國的力量了,否則其他國家見我們這般心急,會生出異心啊。」

  「安相應該知道朕已經等了多久了。我大秦兵強馬壯,何需借助附屬國的力量?單憑自身力量也能一統天下!那些老頑固阻止你推行新政,阻止朕南下發兵,都是為了自身利益,難道現在你也阻止朕不成?」

  安珩心中懊惱,奈何深知秦帝脾氣,也不好把話說過:「微臣是怕陛下中了衛屹之的激將法,如今出了兵,他便有理由大大方方推辭了聯姻率軍來戰了。」

  「朕還怕他不成?」秦帝氣衝衝的站起身,站在架前看著萬里江山圖,眯了眯眼:「這個衛屹之,朕早就想除了他了!」

  事已至此,安珩只好也收起猶豫:「既然陛下決心已下,那就只能提前了。」

  晉國朝堂上正為此事憂愁。

  秦軍殺入巴東郡,打破了和平,自然要作應對。然而秦國給出的說法是,衛屹之要求事先得到五郡才肯迎娶長公主,秦國長公主覺得受了折辱,氣憤之下自盡身亡,秦帝大怒,這才興兵,要來討還公道。

  衛屹之照舊缺席,大家的心思卻都圍繞他轉悠著。這事畢竟跟他脫不了干係,甚至說是他的責任也不為過。

  皇帝心思也是複雜難言,且不管衛屹之要五郡的事是真是假,安珩新送來的國書上卻明明白白寫著那五郡陪嫁是送給衛屹之而非晉國,這樣明目張膽的私相授受,明擺著是支持衛屹之反叛自立了。

  一連串事情經歷下來,自然而然就生出了防範之心。皇帝打算趁衛屹之還是戴罪之身,轉移了他的兵權,以後再借機握在自己手裡。

  這事他以前也不是沒做過,謝銘光將死時,手上握著的一些兵權都被他抽走了,做了自己的親兵,這才讓當時剛上臺的謝殊束手束腳。後來她打壓穆沖,控制禁軍,都是因為這點。

  有兵權在手,才是真有資本。

  朝堂上嗡嗡聲越來越大,皇帝輕咳兩聲才讓眾人止住:「秦賊犯境,諸位覺得該做何應對啊?」

  謝殊道:「臣認為當即刻派兵驅逐。」

  「派兵驅逐是應該的,只是該派何人領兵呢?」

  巴東郡都是衛屹之一手部署的軍隊,以往這根本就不需要問,不是衛屹之,也必定是衛屹之的嫡系部下。謝殊知道皇帝是不打算啟用衛屹之了,但仍舊提議道:「臣覺得該派武陵王領兵出擊秦國,速戰速決。」

  皇帝看了看謝殊,沒料到她會這麼正大光明地支持衛屹之:「朕倒是覺得此時派武陵王領兵並不適合,還是派遣其他人去吧,諸位可有人選推薦?」

  大臣們明白他是不想讓衛屹之繼續去建功,可丞相又支持武陵王,一時左右為難,也不好開口,更無人敢毛遂自薦。

  謝殊問:「敢問陛下心中有哪位人選?」

  皇帝見她挑開了話,只好道:「武陵王最近不適合領兵,既然其兄衛適之替他掌管著半數兵權,就讓他去吧,也給他個報國機會。」

  謝殊心知肚明,衛適之雖然回來不久,但誰都知道武陵王從小到大都重視這個兄長。皇帝這麼做不僅可以降低忠於衛屹之的軍士們的不滿,還可以讓兄弟二人互相牽制。而礙於手足情分,衛屹之也不會反駁。

  「可臣卻覺得武陵王才是最適合的人選。衛適之畢竟久未上戰場,又曾被秦國俘虜,面對強敵,難免不會心生怯懦,而且他最近剛受過傷,不宜上戰場。」

  「謝相也該給人家一個機會,不要過早下論斷了。如今武陵王還有罪在身,還是等他證明了清白後再談領兵的事吧。」皇帝說完便下令退朝,逕自走了,根本不願與謝殊多討論下去的模樣。

  當天下午祥公公就去大司馬府宣讀了聖旨,讓衛適之即日啟程前往前線領兵作戰。

  他走了好半天襄夫人還在震驚中沒回神,大兒子才回來沒多久,怎麼就被皇帝送上戰場了?

  衛適之捧著聖旨,看向旁邊站著的衛屹之,有些為難:「我似乎是越俎代庖了。」

  衛屹之笑笑:「大哥不用想太多,既然陛下要重用你,你好好為國盡忠便是,也好讓衛家愈發光大。」

  襄夫人只是在旁歎氣,心中萬分擔憂。

  母子三人在庭院中站了許久,只有衛屹之面色自然,絲毫沒有憂慮之色,也沒有任何不快。但他越是這樣,衛適之反而越慚愧了。

  苻玄快步從後院走來,附在衛屹之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衛屹之臉上仍帶著淡笑,轉身朝書房走去,到了半路才隱去笑容,問苻玄道:「秦國可還有其他消息?」

  「除了將出兵責任推在郡王一人身上外,又故意聲稱要將五郡交給郡王個人而非晉國。」

  「那巴東郡裡情形如何?」

  「現在那一帶各郡都傳遍了秦國陷害郡王的事,巴東郡裡還有人說看見了鬼鬼祟祟的人之前在大河邊出現過,一定就是秦國派來的,倒是對郡王有利的。」

  衛屹之不置可否。這些不過是輿論,雖不能證明他清白,卻能讓皇帝打消一些疑慮。只是沒想到安珩又刺激了皇帝一下,剛才祥公公在宣聖旨時,又將那前幾天剛廢除的禁足令給提了出來,顯然皇帝還疑心未退。

  苻玄問道:「郡王還打算繼續翻案嗎?」

  衛屹之搖了搖頭:「翻了案也是這種結果,既然已經將秦國逼著提前動手,本王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只是無法親自領兵,皇帝這次連「戴罪立功」的機會給不給他。

  衛適之第二日便出發去了巴東郡。襄夫人心中難受的很,可又覺得哭太不吉利,一直強忍著送他出了城。

  衛屹之好言好語安慰了她一路,襄夫人想起當年第一次送衛適之入營去時,回來也是他這樣安慰了自己一路,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回到大司馬府,衛屹之和往常一樣去書房,剛走到門口,卻見兩個守門的小廝戰戰兢兢,還時不時望望屋中,直到看見他過來才鬆了口氣。

  「怎麼了?」衛屹之見書房門開著,快步走入,卻見一切如常,但有一人背對著他站在窗邊,雪白的袍子鬆鬆披在身上,看起來似乎又清減了一些。

  苻玄跟在他身後瞧見,識趣地退出門去,還不忘關好了門。

  衛屹之走過去,在她背後幾步之外站著:「謝相怎麼會來?」

  謝殊轉頭看他,神情裡的惆悵還沒來得及收去,叫他微微一怔。但她瞬間又露出了笑容,指了指窗外道:「想不到大司馬府裡竟然有難得一見的並蒂蓮花。」

  衛屹之走近,胸膛幾乎要貼著她的脊背,甚至低頭就能聞見她身上的氣息。他刻意忽略了這些,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株蓮花。

  「武陵王不覺得,本來這就是寓意著你要成家的麼?可是你卻放棄了這個機會。」

  「原來謝相對本王意圖如此瞭解,那你又怎能說是本王放棄了這個機會?」

  謝殊失笑:「說的也是,這根本就不是個機會,安珩絕對不會拿五郡白送給你,聯姻也不過就是他計策的一部分罷了。」

  衛屹之看一眼她的側臉:「謝相今日來此就是為了說這個?」

  「自然不是。」她轉過身,從袖中取出一份詔令書給他:「這是本相手令,命你隨時動身前往巴東郡督軍監戰。」

  衛屹之有些愕然,皇帝不用他顯然是在防著他,她卻將機會送了過來。

  「武陵王不必猶豫,這是錄尚書事丞相的命令。」

  衛屹之垂眼行禮:「那本王就領命謝過謝相了。」

  謝殊久久都沒做聲。他抬眼看過去,見她正看著自己,眼神有些古怪,又有些閃躲,似含著萬般情緒,卻又無法直言。

  他轉身將詔令書放去案上,借機避開她視線:「謝相還有何事,可以一併吩咐。」

  謝殊看著他的背影,他今日又穿了那件竹青滾邊的白衫,雖不是跌在馬車裡的醉態,卻總讓她想起那一幕來。

  「有吩咐,你坐到榻上來。」

  衛屹之轉頭看她一眼,不明就裡,但還是走到榻邊坐了。

  謝殊合上窗戶,走到他面前,忽然抽開腰帶,脫了外衫和中衣,露出圓潤的肩頭,以及身上的束胸。

  衛屹之錯愕地看著她:「你……」

  謝殊坐到他身上,伸手解開了他的衣襟和束帶,脫了他的衣裳,又伸手去脫他褻褲,手直接探了下去。

  衛屹之捉住她的手:「你要幹什麼?」

  謝殊雙頰微紅,眼波粼粼地看著他:「你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他當然知道她要幹什麼,他只是不明白她忽然這麼主動是為什麼。

  謝殊沒給他機會思考,貼上他的唇,含住他的耳垂,吻他的喉結,直到將他弄得氣息不穩,手下也終於得逞。

  衛屹之情難自抑,要為她解去束胸,她卻在他耳邊低聲道:「不要那麼麻煩,還在書房。」

  「知道在書房你又何必撩撥我?」

  「不告訴你。」謝殊低低笑了一聲,似乎很愉悅,但衛屹之總覺得與平常的她不同。

  她逕自退了褻褲,摟著他的脖子緩緩坐下,眉頭微蹙,卻忍著沒有做聲。

  衛屹之扶著她的腰,頭埋在她頸邊,不去想那些顧慮,只想摟著她一直不放手。

  門窗緊閉,又有屏風擋著,日光透進來已有些昏暗。他忍耐著,看著謝殊在他身上起伏,呼吸漸漸急促。

  謝殊雙頰紅透,垂著眼不看他,長睫輕閃,偶爾眨眼還能看見其中晶瑩的淚光,雙唇鮮紅欲滴,下唇被咬得死緊,叫人心疼。

  衛屹之按下她的頭來吻她,一手捏著她的下巴不讓她咬唇,寧願她洩露出低低的呻吟來。

  書房外有下人經過,雖然只是一串未曾停留的腳步聲,謝殊卻陡然緊張起來。衛屹之悶哼一聲,抱起她反身將她壓在榻上,驟然加快了速度。謝殊髮髻散亂,閉著眼睛捂住唇,生怕驚動了外人。

  衛屹之摟著她,忽然道:「你瘦了許多。」

  謝殊說不出話來,指甲都要陷入他背後的皮肉裡。

  「為什麼?」他粗喘著在她耳邊問,仍舊兇狂地進攻。

  謝殊仍舊咬著唇,良久伴著低吟又說了句:「不告訴你。」

  衛屹之似有了怒氣,又像是帶著不甘,動作愈發猛烈。謝殊眉頭皺了起來,忍著那微微泛出的疼痛,為刺激他便去舔吻他胸前茱萸。衛屹之這才有了鬆動跡象,又抱著她逞了會兒凶便要退出來,哪知謝殊竟一把抱緊了他,甚至用腿環住了他的腰,不讓他後退。

  「如意?」衛屹之吃驚地看著她。

  「沒關係,沒關係……」謝殊緊緊抱著他,像是剛剛從迷蒙中蘇醒過來。

  二人許久才恢復平靜,謝殊輕輕推開衛屹之,整理衣襟,重束髮髻。衛屹之又想問為什麼,看著她的背影又沒做聲。

  片刻後,書房裡又只剩下衣冠楚楚的當朝丞相和武陵王。

  謝殊推開窗,在邊上倚了一會兒,待臉上紅熱退去,轉身對衛屹之道:「武陵王這次前往戰場,還請多加小心。」

  衛屹之撫平衣擺上的褶皺,抬眼看她,千言萬語都無從說起,最後卻只說了句:「謝相也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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