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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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3:31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章

  在忠義侯長子於堂上陳述侯府所犯之案後的第五日,黃浦終於上奏嘉寧帝,請旨將忠義侯拿入大理寺問案,嘉寧帝允奏,聽說忠義侯在一日的清早被衙差靜悄悄的鎖進了大理寺,百年氏族已現崩頹之勢。

  犯下如此驚天大案,京中權貴亦認為忠義侯府再無翻身之日,一時間,眾人對這座曾經繁盛無比的府邸避如蛇蠍。

  在波譎雲詭人人自危的京師重地,倒有一人過得格外愜意。

  嘉寧帝擇定帝承恩為太子妃不是什麼秘密,洛銀輝半月前被洛銘西送回了晉南。他以太醫院院正醫術超絕之名請求留京休養,嘉寧帝巴不得他留下來牽制洛家兵力,降旨大手筆將東城的秋淩莊賞賜給洛銘西,他一人躲在裡面悠閒自得,快活似神仙——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認為。

  因著洛銘西的特殊身份,尋常人皆對秋淩莊避而遠之,罕有客來拜訪,但莊上卻一連三日將同一位訪客拒在門外。

  守莊的總管老態龍鍾,駝著背笑眯眯的攔住安寧,「公主殿下,我家少爺自小體弱多病,今日身體欠安,臥病在床,實在不便接見殿下。」

  安寧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擺了擺手,她身後的侍衛掀開大門前的馬車布簾,太醫院院正繃著臉從馬車上走下,立在安寧身後,花白的鬍子一抖一抖。

  「你前日說洛銘西去西山賞景,昨日說他訪友未回,本公主都相信,今日他既染了病,我帶了院正過來,正好一起進去瞧瞧。」

  安寧一臉嚴肅,眉目含威,老總管阻擋的話被噎住,正欲開口,安寧漫不經心揚了揚手,垂眼道:「我今日把公主府的侍衛都帶來了,若是你家公子還不願見我,折騰大了,鬧到御前,總歸不是他想見到的。」

  「喲,公主好大的威風!」

  略帶嘲諷的聲音在大門旁響起,安寧轉頭,洛銘西披著銀白的大裘倚在回廊上打哈欠,面色紅潤,哪裡有半點染病的模樣。

  「你在西北這些年,就學會了壓辱老弱之輩?」

  瞧這話說的,明明是他三番四次毫無道理的將人拒之門外。老院正一聽,鬍子眉毛一齊瞪了起來。

  安寧隔著一米來寬的距離,沉默的望了他一眼,鄭重道:「洛公子,安寧不會占你太多時間,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洛銘西連眼皮子都沒抬,淡淡道:「沒空,公主請回。」說完抬步就走。

  「洛銘西,你想護住的,我亦珍若萬金。你憑什麼認為我沒有資格?」

  洛銘西猛地回頭,眼底冰冷一片。

  「洛叔,讓她進來。」

  洛銘西冷冷留下一句,提步朝莊內走去。安寧頓了頓,讓侍衛和院正留在莊外,亦步亦趨跟上前。

  這一路都很沉默,安寧跟著洛銘西停在一條小溪前,潺潺流水,莊內楓林如火,銀白的大裘拂過地面,面前單薄的身影竟有種冷硬剛強的韌勁。

  「公主,你有什麼想說的,我洗耳恭聽,說完立刻走。」

  淡淡的聲音落入耳裡,劍戟般俐落不屑。安寧猶疑片息,篤定道:「洛銘西,東宮裡的那個女人根本不是梓元,十年前是洛家把梓元給換了出來,對不對?」

  洛銘西轉過身,微微眯眼,「臣不知道公主在說什麼。」

  「你竟然說不知道!」安寧壓下的怒意爆發,三兩步走到洛銘西面前,「你明明知道安樂才是梓元,你怎麼能什麼都不說!你和我皇兄雖未深交,當年在軍營也有一載相識之情,他等了梓元十年,用盡辦法把她從泰山迎回來,你怎麼能眼睜睜看他娶一個貪慕權勢的女子,斷送一生幸福!」

  洛銘西眼底毫無波動,看著暴跳如雷的安寧,他勾起唇角,神情冷漠,只是道:「這些話,你怎麼不去問帝梓元?韓燁等的人是她,要娶也是她,與我何干?」

  安寧眼底的憤怒戛然而止,似被生生扼斷,她無力的垂下肩,眼底的神采驟然消失,聲音小的有些可憐:「洛銘西,你剛才說的沒錯,我沒有資格。」

  在韓家為了江山將帝氏一族血脈盡毀後,作為大靖公主的她,有什麼資格去為兄長在帝梓元面前叫屈,她根本連面對帝梓元的勇氣都沒有。

  「安寧,你憑什麼認定當年是我洛家救了梓元?」

  「我查過,十年前是洛老將軍親自把梓元送到泰山,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把梓元換出來。更何況……」安寧頓了頓,「父皇或許不清楚,但我和皇兄都知道你一直對梓元關懷備至,就算是顧及皇家,也不會在入京後連一面都不去見她。更何況,你和安樂太過一見如故了,不是嗎?」

  洛銘西笑笑,點頭,「說的不錯,陛下到現在都不知道安樂是梓元,看來你的確是想護住她,那你今日來我府上幹什麼?在大門口嚷嚷就不怕陛下的探子查到蛛絲馬跡?」

  「我只是想知道,梓元究竟想要什麼,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問誰。」不等洛銘西回答,她已經緩緩開口:「只用了一年時間,她就已經入主內閣議政,滿朝文武對其嘆服有加,盡得百姓世族之心……洛銘西,安樂做這麼多,究竟想要什麼?」

  「梓元所做的一切皆是利國利民之舉,安寧,你認為她想做什麼?」

  「忠義侯府的案子是不是和你們有關?」安寧遲疑道。

  洛銘西眼底拂過一抹意外,想不到安寧竟是如此通透之人,想必她已經生疑。

  「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若是怕帝家再崛起,你踏出秋淩莊後,直接去乾元殿就是,最不濟也不過是帝家再多一抹冤魂罷了。」洛銘西沒有回答,轉身朝內院走去,行了幾步,頓住,淡漠的聲音傳來,「反正,你韓家也不差這一條。」

  安寧一個人孤零零立在楓林內,手緩緩握緊,垂著頭,面上難見神情。

  東宮書房內,韓燁站在窗前,望著院內枯敗的樹枝,神情恍然。

  趙岩走進來,敲響房門,「太子殿下。」

  韓燁回頭,「進來吧。」

  趙岩小步挪進來,近來他領的差事可謂是稀奇古怪,去晉南查探安樂寨的人還沒回來,殿下又讓他查宮裡的這位。

  眼見著馬上要成夫妻了,又等了十年,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感覺到太子的眼神開始有些不耐煩,趙岩心底一凜,回過神,急忙回稟:「殿下,我讓宮人仔細留意了帝小姐的飲食起居,她的喜好和習慣與當年伺候她的老嬤嬤所說的一模一樣,沒有半點改變,帝小姐就連一些幼時小事也記得極為清楚。」

  「安寧的行蹤你查得如何?」

  「公主已經沒有去圍場練箭了,不過公主這幾日連著拜訪了洛公子幾次,每次都被洛府的人擋在門外,今日領了太醫院院正為洛公子看病,才算進了秋淩莊大門。」

  見韓燁沉默不語,趙岩神情亦有些惶恐,「殿下,帝小姐和公主難道出了什麼事?」

  韓燁未等他說完便擺手道:「無事,我不過是忘了梓元的一些喜好,怕惹她不快,你下去吧。」

  明知韓燁只是敷衍的隨便尋了個藉口,趙岩也只得退下去,畢竟事關東宮,他還不敢干涉。

  韓燁行到桌前,面容未改,拿起毛筆開始練字。

  一筆一劃,寫得極慢。

  這世上,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在十年後任何習慣都沒有絲毫改變,除非年復一年的重複著模仿幼時的喜好。也不會有人將七八歲時發生的每一件事記得清清楚楚,除非有意識的每天回憶。

  毛筆的勁力緩緩加快,躍然紙上隱有鏗鏘之感。

  帝承恩,安寧,洛銘西,還有……韓燁手腕一頓,大滴墨汁濺在宣紙上,模糊了字跡。

  找到了藏起來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相,就會出現。

  帝梓元……韓燁抬眼,望向窗外,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正當整個京城都關切著忠義侯府的案子時,一道不急不緩的奏摺被送入了京畿。

  離京城三日路程遠的地方有一座化緣山,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但山上卻有一群不普通的人,說白了,就是和朝廷盜匪都不搭邊的江湖人。雲夏大地上一向人才輩出,當年也是淨玄宗師領著江湖俠義之輩才助帝盛天和韓子安穩定了江山,所以這些人亦不可小覷。

  這次忠義侯府之事民憤太大,散落江湖的義士在化緣山聚集,拉起祭天旗喊著入京取下忠義侯的頭告慰西北慘死的百姓,一來二去便有了些聲勢。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忠義侯已被收監,問罪是遲早的事,待此案了結,這群江湖中人自會散去,只是國有國法,嘉寧帝既然得知了此事,自然不會姑息,遂將大臣急招上殿商討此事。

  朝中多年無戰事,一些閑在京城的將領想掙點戰功,便在殿上嚷著出兵討伐,將目無朝廷的江湖人士一網打盡,亦有大臣奉行兵不血刃之策,一時爭吵不休。

  任安樂優哉遊哉立在堂下,此事無論哪種結果,都輪不到她來爭功,免得惹來嘉寧帝的疑心,她只是覺得奇怪,向來體恤百姓的韓燁竟然反常的未言一句。

  雖說是些飲血江湖的綠林中人,算起來也是大靖的子民吧。

  「閉嘴,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嘉寧帝被鬧騰得頭昏眼花,沉聲喝了一句,殿上馬上安靜下來,他朝殿下望去,眼落在一聲不吭的太子身上,突然開口:「太子,你領兵三千,明日便去化緣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更好,他們若繼續挑釁朝廷,便不要留下後患。」

  此話一出,不僅韓燁愣住,連殿上一眾大臣也很是錯愕。

  一群江湖宵小,哪裡值得大靖儲君奔赴千里,但皇命已下,容不得任何人置喙。

  韓燁走出兩步至殿中,半跪領旨。

  「好了,眾卿若無事,便退了吧……」

  「父皇,兒臣有旨要奏。」

  嘉寧帝話音剛落,清朗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

  眾臣回頭望去,愕然的神色不下於剛才聽到聖旨時的表情。

  安寧一身公主朝服,緩緩走進殿中,鎏金的朝陽下,映出她冷峻威嚴的臉龐。

  任安樂眯起眼,看著她,眼深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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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3:38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一章

  看著安寧緩緩走進的身影,眾臣面面相覷,安寧除去大靖公主的身份,還是戍守西北的一員大將,只不過她性子狷狂,是以也沒人要求她和其他朝臣一般上殿問政。

  像今日這般盛裝上殿,尚屬頭一次。如此鄭重出現,難道這位彪悍的公主終於想通了,來向陛下請旨賜婚。這個念頭一劃過,府中有適齡子弟的老大臣們望著殺氣騰騰的安寧,齊齊縮回了腦袋。

  阿彌陀佛,這等皇家富貴,還是免了吧。

  安寧一路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朗聲道:「父皇,兒臣有旨要奏。」

  韓燁眼底隱有疑惑,不經意瞥見任安樂望向安寧時漠然清冷的瞳色,微微一怔。

  「安寧,你有何事?」嘉寧帝向來對這個女兒極有耐心,溫聲道。

  安寧未答,突然抬眼望向任安樂的方向,任安樂唇角輕抿,雙手負於身後,定定看著她。

  「父皇,江湖中人散亂不羈,毫無法度,皇兄乃大靖太子,一人之身干係國祚,不可輕易涉險。」

  嘉寧帝聲音微揚,「哦?那你的意思是……?」

  「任將軍出身草莽,想必能應付這些江湖中人,不如讓她陪皇兄前去,也可護衛皇兄安全,不動兵禍妥善解決此事。」

  安寧這話一出,眾臣大為意外,幾個武林人士而已,不僅當朝太子親赴,如今還加上一個上將軍,實在也太浪費了。

  不過眾人皆知安寧公主和太子感情深厚,她緊張太子安全,倒也可以諒解。

  任安樂和韓燁皆是一怔,任安樂看了安寧一眼,眼底晦暗不明。

  聽得此言,嘉寧帝的眼落在任安樂身上,他沉吟片刻,沉聲道:「也好,武林中人喜好逞強鬥狠,有任卿一同前往,朕更放心。任卿,你便陪在太子左右,朕在京城等你們凱旋回京。」

  任安樂神色平淡,行了幾步走到安寧身旁,她淡淡瞥了一眼安寧攥緊的指尖,勾唇,叩首領旨。

  從始至終,韓燁都只是沉默的看著朝堂上的這番變化,面容溫和,神情毫無起伏。

  散朝後,任安樂走下乾元殿,安寧不遠不近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朝陽門前的石階上,任安樂突然停步,空曠的皇城之中,遠遠望去,絳紫的身影淡漠疏離。

  「安寧,我以為……十年不見,你會願意我重回京城。」

  突然響起的聲音石破天驚,安寧眼眶發澀,垂在腰間的手握緊,靜靜望著任安樂的背影,嘴唇動了動。

  「梓元……」這句稱呼極輕,轉瞬便淹沒在風裡頭,她急走兩步,就要去拉任安樂的袖子,卻在她轉頭的瞬間猛地停住,訕訕收回了手。

  那雙望著她的眼太過淡漠,像是冷到了骨子裡。

  「我不是要趕你離開,等避過這陣子,一切都相安無事了你再和皇兄一起回來,你不會有事,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你的身份。」

  安寧回得混亂急切。任安樂只是淡淡的望著她,一言不發。

  她看著任安樂漠然的面容,頹然垂眼,「安樂,忠義侯府是傳世百年的氏族,皇家沒有出手便這麼輕而易舉的垮了,連我都覺得不對勁,更何況是父皇,他只是還沒察覺是誰動的手,若他知道任安樂就是帝梓元,這天下間便沒有人能護下你……」

  「所以,你是為了我好,才將我驅離京城?」任安樂嘴角勾起微嘲的弧度。

  「不止如此。」安寧神情有些狼狽,卻依然望著任安樂,神情堅定,「安樂,我是大靖的公主,洛老將軍一生效忠帝家,晉南十萬大軍一定早已在你掌控之中,除了你的安危,我更擔心安穩了二十年的雲夏會兵戈再起。安樂,我不知道你回來究竟想要做什麼,我不能拿大靖的安穩來冒險。」

  「我既然敢回京,就自然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任安樂轉身離去,冷漠的質問聲緩緩傳來,「安寧,我想要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

  安寧頓住,神情微黯,待任安樂走遠,才提步離去。

  數十米遠的太和殿外,韓燁倚在橫樑上,面容沉穩,看著兩人消失在視野裡,抬首,望向巍峨宏偉的皇宮,眼輕輕闔住,半晌未動。

  殿上,見趙福欲言又止,嘉寧帝放下奏摺,道:「怎麼,連你也覺得朕派太子去化緣山是大材小用了?」

  趙福連忙屈身道:「奴才哪敢揣測陛下的心意。」他一邊說著一邊替嘉寧帝滿上茶杯,「奴才猜著陛下定是另有考量。」

  嘉寧帝點頭,「近日京裡的事太多了些,讓太子離京也好。」

  「陛下是說……」

  嘉寧帝抿了口茶,「你還要和朕打馬虎眼?古家敗落得如此之快,尋常人可辦不到。」

  「陛下是懷疑……帝家的那位回來了?」趙福問得小心謹慎。

  或許從十年前帝家覆滅的那一日起,嘉寧帝就在等帝盛天回來,只是如今真的當這一日到來時,誰都不知道,韓氏天下還能不能坐得穩。

  嘉寧帝微一沉默,才道:「現在還說不準,要不是青南山是忠義侯府的轄地,朕也不會如此猜測,這次若忠義侯之事就此定案,不出差錯,便是他古家氣數已盡,和那人無關。」

  「陛下,既然如此,五城兵馬司護衛皇城安全,至關重要,陛下為何還會答應公主所請,讓任將軍隨太子遠赴化緣山?」任安樂雖說行事狂放不羈,可實力卻是一等一的出眾,朝中鮮有人及。

  嘉寧帝輕叩案桌,「太子乃大靖儲君,朕自是擔心他的安全,再者……如今朕誰都信不過,傳旨下去,此案了結前,五城兵馬司除非受君令,任何人不得調動。」

  趙福頷首,正欲退下去,卻被嘉寧帝叫住。

  「趙福,在東宮多安排些侍衛,看緊帝承恩,看是否有外人和她接觸。」

  陛下這是要防帝家家主劫走帝承恩,趙福應了聲『是』,心底一動,退了下去。

  深夜,任府。

  洛銘西裹著一件大裘,抱著熱騰騰的茶坐在木椅上瞅著任安樂,「沒想到安寧不動聲響的就把你給弄到化緣山去了,真不愧是嘉寧帝的女兒,她倒是聰明。」

  兩方都想護住,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能耐,洛銘西暗暗搖頭。

  任安樂坐在窗戶上,兩隻腿在窗下晃悠,望著月亮,沒有回答。

  「陛下把五城兵馬司都給抱手裡了,看來對古家的事起了疑心。明日你就要離京,打算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我離開了,你不是還在,再說這趟最多也不過就半個月。」

  「我是個病秧子,指望不上。」洛銘西懶洋洋擺手,「你自己折騰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

  「白耗了晉南這些年的糧食,苑書雖說吃得多,有時候蠻力還能頂點用。」任安樂鄙視的掃了他一眼,朝一旁立著苑琴道:「大理寺該怎麼查就怎麼查,把忠義侯的證據都拿出來,其他事不用理會。」

  洛銘西挑眉,「梓元,你不打算讓忠義侯來指證太后了?」

  任安樂回頭,笑了起來,眯起眼,「我從來就沒這麼想過,忠義侯惡名昭著,就算他指證太后當年構陷帝家,又有誰能相信?」

  洛銘西一怔,「那你是想……」

  「等我回來後再說吧,化緣山之行是逃不過了。」任安樂朝洛銘西擺擺手,從窗戶上跳下來,踩著木屐朝房裡走去。

  東宮書房,韓燁正在,聽得宮人稟告帝承恩求見,抬眼道:「讓她進來。」

  帝承恩端著煮好的參茶走進來,朝韓燁行禮,「見過殿下。」

  韓燁神情溫和,朝對面的軟椅指:「無需多禮,坐。」

  帝承恩替韓燁倒了一杯參茶,韓燁淡淡開口:「這些事讓宮人去做就行了。」

  帝承恩笑道:「下個月陛下便會賜旨,我們馬上就要做夫妻了,以後這些事我都會親自來做……」她望向韓燁,眼底隱有情意,「殿下這十年待我一如當初,我受殿下之恩,也想替殿下做些事。」

  韓燁聞言,翻著書的手一頓,抬首,看向帝承恩頗有些意味深長,「有恩?你待孤如此之好,是在還恩?」

  韓燁目光灼灼,帝承恩面上有些赧然:「自然不只是恩,承恩對殿下……」

  即便是不說出口,看她面上的神情,韓燁也能猜到幾分,笑道:「說吧,你來見孤,可是有事?」

  聽韓燁如此說,帝承恩這才道:「殿下,江湖中人向來兇狠,殿下此去千里,定要當心。」

  「放心,有任將軍在,此行無憂。」韓燁道:「夜深了,你回沅水閣休息吧。」

  聽到韓燁如此說,帝承恩神色一僵,但極快的掩住,起身行了一禮,緩緩離去。

  圓月深空,冷風吹進書房,韓燁放下書,望向窗外,突然有些期待明日早些到來。

  左相府,管家將一封密信送到姜瑜手上,他打開密信,挑了挑眉,將密信放在燭臺裡燒掉。

  「老爺,東宮裡的那位連夜送來的,可是出了什麼事?」

  「看來她比老夫更心急。」左相淡淡道:「明日任安樂陪太子去化緣山,帝承恩想讓老夫派人趁亂取了任安樂的性命。這的確是個機會,你去安排人手。」

  「是,我馬上讓白虎先去化緣山埋伏。」

  「不夠,讓青龍一起去。」左相吩咐。

  管家一愣,青龍和白虎都是相府豢養的殺手,劍法雖不及當初沐王府裡的歸西,但皆在頂尖之列,雙劍合璧更是罕逢敵手,平日裡便是他們負責左相的安全。

  「老爺,只是一個任安樂,何必派他二人同去?」

  「去的可不止是一個任安樂,化緣山上武林人士眾多,太子若是不幸亡故,和我們可沒有半點干係。」

  左相摸了摸鬍子,燭火下的臉龐幽暗不明,露出點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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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3:46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二章

  和數月前出京南下沐天府被莫名其妙擄上馬車不同,這一次,太子行轅在任府外足足等了一上午,直到正午任府大門開啟,任安樂才伸著懶腰走出來。據過往的百姓所言,任將軍將一府侍衛留下,只帶了一個英氣悍勇的丫頭,這做派,倒也符合她一貫的脾性。

  待行轅出了京城,人人皆歎,在上將軍府外,他們的太子爺簡直將厚待重臣這個詞兒顯現到了極致,當然,那是對任安樂這個女土匪,要擱別人身上,朝堂之上一個藐視君威的罪名都算輕了。

  不過這次出行倒也有些異曲同工之處,任安樂一踏上太子馬車,便如上次一般開始呼呼大睡,別說請安,連個正眼也沒落在等了她一上午的韓燁身上。

  韓燁看了她一眼,斜靠在一旁,眼底墨沉,瞧不出深淺。

  馬車顛簸了兩日,隊伍行到臨西府,知府一早便迎到了城門外,任安樂在馬車裡睡得昏天暗地,被問候聲吵醒,不耐煩的拱到角落裡,不小心撞到桌几碰出沉悶的響聲,她哼了哼,轉了個方向繼續埋頭大睡。

  韓燁瞧得好笑,掀開布簾朝窗外巴巴等著上意的知府擺了擺手,知府瞥見馬車內的光景,露出個心領神會的眼神,默默領著太子行轅入了別莊。

  夜晚,任安樂酣睡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別莊房的軟榻上,她踢開被子,望著桌前的韓燁有些晃神。

  「醒了?這裡是臨西府,今晚我們就在這裡休息,明早再啟程,再過一日便到了。」韓燁朝她看來。

  「我還以為你會馬不停蹄趕赴化緣山。」任安樂打了個哈欠。

  「今晚十五,臨西樓的燈會遠近聞名,你睡了一整日,我們出去走走。」韓燁起身,走到任安樂面前。

  任安樂這才看見韓燁穿著一身常服,挑眉道:「殿下不擔心化緣山出亂子?」

  「只要忠義侯問罪,他們自會散去,無需多慮。」

  見韓燁一眨不眨的盯著她,任安樂撇嘴,懶懶從軟榻上爬起來,「臣遵旨。」

  瞧著任安樂一身邋遢的就要往外走,韓燁拉住她,朝內房裡指,「我讓人準備了溫水和衣飾,換了再出去。」說完不待任安樂反對,徑直出了房。

  任安樂瞅了瞅衣袍褶皺的自己,摸了摸下巴,搖頭晃腦踱進了內堂。

  半刻鐘後,房門被打開,韓燁站在院內,抬頭,微微一怔,眼底露出清淺的笑意。

  高挑的身姿,長髮高高梳起,任安樂立在回廊上,一身素白的廣袖流裙,腰間繫著根錦帶,零丁的殷紅梅花點綴在袖口處,眼眸璀璨,翩然靜雅。

  見慣了任安樂著將袍穿晉裝的俐落模樣,韓燁沒想到,她竟也極適合大靖貴女的裝束,雍容間猶見貴氣,像是天生便契合她一般。

  見韓燁半晌未動,任安樂大步走到他面前,擺擺手,「走了。」說完一馬當先朝外走去。

  韓燁搖了搖頭,就是這性格太過俐落灑脫了。

  臨西府離皇城不遠,一向平安富饒,每月十五的燈會吸引著臨近城池的百姓相繼而來。

  此時街道上掛滿各式各樣的動物燈籠,行人川流不息,韓燁尋了契機,趁侍衛不注意,拉著任安樂竄進了人群,待侍衛回過神來,兩人早沒了身影。

  一條小巷內,燈火有些暗,任安樂朝拽著她袖擺的韓燁道:「殿下不是向來最喜歡循規蹈矩,今日怎麼如此玩鬧?」

  韓燁放開手,眨了眨眼,笑道:「我少時性子叛逆,時常帶著安寧悄悄出宮。」他頓了頓,「當年梓元不喜歡皇宮,我也曾經偷偷帶她出去過,那年京城的元宵燈會,我花了十個銅板套了兩隻燈籠兔送給了她,第二日聽宮人說梓元的生辰是正月十六,我急著和舅舅出京巡視京畿,便臨時寫了封信說將那對燈籠兔作為她的生辰之禮,也不知道她嫌不嫌我小氣……」瞥見任安樂沉默的面容,韓燁感歎一句,「如今一想,竟有十年了。」

  任安樂望了韓燁一眼,回得意味不明,「殿下的記性真是好,連這點小事也記得清。」

  「我記得住,只是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韓燁聲音淡淡,朝小巷外走去。

  任安樂腳步一頓,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後,小巷外萬家燈火,繁華熱鬧,她遠遠瞧著韓燁的身影,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單薄清冷。

  兩人都不是習慣閒散度日的人,慢步走著一時有些沉默,遠處喧嘩聲傳來,隨著人群行走,望見百姓圍成圈,兩人一時好奇,湊近了才瞧清是臨西府龍悅堂舉行的射箭比賽,場內百米遠處擺著三個箭靶,右邊搭著一個高臺,高臺上沒有什麼遮擋,只是在中央懸掛著一個打造精緻的木盒,聽說木盒裡的彩頭是龍家的寶貝。

  龍悅堂是江北之地上有名的製造焰火的世家,世代鑽研焰火,皇宮節慶燃放的焰火爆竹亦是龍家御供,算得上是正兒八經的皇商,而龍悅堂的老宅,就在臨西府。

  臨西府的射箭比賽月月十五的燈會都有,龍悅堂的老爺子一年前掛木盒時說過,只要箭射得准,木盒自己就會打開,彩頭便歸此人所有。只是連中紅心者不在少數,木盒卻從未開啟,眾人也不知射箭的條件到底為何,遂每年武者用盡方法去射紅心,卻皆無功而返。

  久而久之,這裡的射箭比賽也成了臨西府的一項傳統。今日許久不曾親自出府觀看射箭的龍老爺子親至,是以高臺前格外熱鬧,此時,廣場外圍了數十人,每當有武者三箭皆中時,人群中便會響起友善的歡呼聲,畢竟那個木盒掛了這麼久,也沒人指望誰能輕易奪下魁首。

  這比試算是有些稀罕,兩人覺得有趣,停下來看了半刻鐘後,已經再無人入場,高臺上的老者顯然有些失望,看情形正欲離開。

  任安樂朝韓燁擺手:「走吧。」她走了幾步,才察覺身後無人跟著,一回頭瞧見韓燁徑直朝場內走去,微微一愣。

  韓燁生得一副溫文俊美的好相貌,一身貴氣,面露威儀,一時場中有些靜默,高臺上的老者來了興趣,問:「這位公子也來試試手氣?」

  韓燁笑了笑,拱手道:「龍老爺,可是只有臨西府的人才能射箭?」

  「當然不是,誰想來都行。」龍老爺走到高臺邊,頗為疑惑,「看公子穿著不似好博彩頭之人,可是有些緣由?」

  這其實算來只能算街頭雜耍之流,又是商賈舉辦,每月上場的武者雖多,但有些臉面的世家公子自持身份,從來不會參與。

  「龍老爺,我下個月成婚,還沒想出送什麼禮物給未過門的妻子,今日路過臨西府也是碰巧,所以上來試一試。」韓燁咳嗽一聲,朗聲道。

  聽見韓燁的話,周圍的百姓明顯一愣,默默將眼光挪到和韓燁一同出現的任安樂身上,人群中慢慢響起意味不明的笑聲,不少姑娘望著任安樂的眼底有著羞澀的羨慕。

  任安樂挑了挑眉,見韓燁一副溫潤如玉高潔凜然的模樣,走出人群,神情坦然,一揮袖擺聲音忒豪邁,「當家的,你且去吧,若是拿不回彩頭,你我之間從今以後便不提嫁娶,只言入贅!」她向來不是個軟糊的性子,韓燁既然當街拿她玩笑,她自然不會示弱。

  此話一出,周圍百姓當即轟然大笑,連聲叫好,一時場面甚是熱鬧。高臺上的龍老爺摸著鬍子,笑著道:「這位姑娘看來是性情中人,公子可要用點心了,要不然貴府失了傳繼者,可是我龍家的罪過。」

  他摸著鬍子,說得自信滿滿,退到高臺角落處,眼底有些老頑童的狡黠。

  一旁已經有人將弓箭遞到韓燁手上,韓燁將弓拉至滿月,三箭懸於弦上。

  一次三箭皆中靶心不是沒人試過,眾人見韓燁也是如此,不由有些失望,噓聲連連響起。

  韓燁恍若未聞,他朝四周掃了一圈,眼落在人群中孑然出眾的任安樂身上,半晌未動,眼神溫暖柔和。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不再哄笑,任安樂微怔,神情有些疑惑。

  突然間,韓燁轉身,拉至滿月的弓箭隨之轉移,以驚雷之勢直直朝高臺上方射去。

  轟然聲響,眾人還未回過神,便瞧見懸在半空的木盒落在了地上,因為撞擊力過大,扣鎖斷裂,木盒支離破碎。

  黑夜之中以箭射斷鐵線,簡直神乎其技!

  裡面藏著什麼東西瞧不真切,但看著臺上破碎的木盒和神情意外的龍老爺,眾人面面相覷,突然明白過來,木盒一直以三條鐵線掛在高臺上,龍家說的射箭准者拔頭籌,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擺著的靶子只是障眼所用,從始至終所謂的射箭不過是試人的心態罷了。

  韓燁棄了弓箭,走到任安樂面前,勾了勾唇角,一言不發的拉著她的手朝人群外走去。

  指尖傳來的溫度有些灼手,任安樂微怔,卻未掙脫。

  龍老爺子從高臺上探出個頭,喊道:「這位公子,這彩頭你不要了?」

  韓燁腳步未停,聲音遠遠傳來:「龍老爺,獨樂不如眾樂,龍老爺的好意分給大家便是。」

  這話聽得很是讓人疑惑,眾人不再去管顧自離去的兩人,眼巴巴的湊近了高臺,對龍家的寶貝充滿了好奇。

  龍老爺若有所思的望了人群外一眼,先朝高臺下的管家打了個手勢,再對著台下的百姓略一拱手,笑眯眯道:「諸位,龍家在臨西府立府十來載,多謝鄉鄰支持才有今日之盛,我龍家以煙花開府,藏的寶貝自然便是此物,從今以後,每月十五,臨西河畔都會燃盡焰火,為大家助興!」

  眾人一愣,突然間,半空中轟然聲響,抬頭一看,臨西城上空及眼之處,萬千焰火齊燃,璀璨銀花,一片盛景。

  不遠處的河畔旁,韓燁放開任安樂,退開一步倚在一旁的樹上。

  任安樂瞧了一眼空中的焰火,朝韓燁看去,「你早就猜到箱子裡什麼都沒有,龍家備下的是滿城焰火?」

  韓燁點頭,「我不過這麼猜了猜,其實若不是龍老爺說箱子裡裝著龍家的寶貝,恐怕早就有人這麼做了,只是他們捨不得寶物,才會到如今都沒人去直接射下木箱。想必他也頭疼的很,火藥易燃,龍府必定經常更換,還要派人守著,我幫他一幫,也算體恤於民。」

  任安樂抬頭朝空中華美絢麗的焰火望去,隨口道:「殿下好心意,只可惜帝小姐遠在京城,看不到這般盛景。」

  韓燁抬眼,淡淡的詢問聲伴著焰火轟鳴的聲音落在任安樂耳裡。

  「安樂,我們認識也有一載了,還未問過你幾時生辰?」

  任安樂轉頭,神情意味不明,「還遠得很,殿下為何突然問起?」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焰火瞧著還不錯,所以打算湊個現成預先給你做生辰之禮。」

  「殿下真是大方。」任安樂撇了撇嘴,懶洋洋回。

  韓燁聽見她不情願的回答,過了半晌,他垂下頭,望向面前立著的女子,突然開口:「安樂,我回京後上表父皇即日以太子妃禮將承恩正式迎入東宮,你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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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3:55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三章

  焰火璀璨,漫天銀華,無可比擬的風流夜晚,恍惚間會讓人忘記兩人之間橫隔的天壑。

  青年的身影仿佛和十年前元宵燈會上的少年悄然重合,她記得那日韓燁牽著不大的她在人群中躲著侍衛東藏西竄,套中燈籠兔時的躊躇意滿,送她回宮的念念不捨。

  有些事沒有忘,只是似乎也不需要再被記起。

  那時候她尚在稚齡,韓燁也不過是個弱冠少年,在分不清何為因緣時就已牽連著雲夏之上兩個最尊貴氏族的承諾和傳繼。

  開國之帝賜婚,天子為媒,江山為諾,世間傳誦的天作之合恐怕也不及如此圓滿。

  面前站著的是她自出生起就擇定的夫婿,正直善良,心懷百姓,或許她這一生都再也尋不到這樣的人。

  只可惜……這世上誰都可以,只有韓燁不行。

  任安樂抬首,手負在身後,聽見自己篤定清晰的聲音。

  「殿下,帝小姐容德顯貴,性情溫良,會是殿下良配,下月殿下成婚之時,臣定備上晉南最醇的美酒,親入東宮,為殿下道喜。」

  笑顏如斯,聲聲落耳,韓燁望著面前立著的女子,眼底深藏的希冀一縷縷消失,直至完全沉寂。

  他垂下眼,道:「安樂有心了。」稍一停頓,又重新抬頭,定定看著任安樂,「借安樂吉言,此後年歲,想必我與承恩能如你所說……琴瑟和鳴,相攜一生。」

  韓燁未再看她,轉身朝另一邊走去,行了幾步,頓住。

  「昨日我已遣驍騎營統領先入化緣山談判,青城掌門言只要朝廷不姑息忠義侯,他們自會散去,絕不會和朝廷作對,明日我親自對武林人士做下承諾後便可回京。出京前我已向父皇奏請太子妃冊立之事,父皇亦已賜旨,想必現在京裡已在準備嫁娶事宜,安樂,最多十日,便是我成婚之期。」

  他回轉頭,眼底深沉如海,「我原本便猜著……你會如此回我。」

  任安樂怔住,神情破天荒的有些無措。

  「韓燁……」

  「我對一個叫任安樂的女子動過心,但我這一世都會護著帝梓元。任安樂,這句話,你永遠都要記住。」

  青年眼底蕩著淡漠的笑容,隔著漫天煙火,如是開口,然後毫不遲疑的轉頭,離去。

  流水潺潺,梨花飄落,韓燁的身影消失不見的那一刻,任安樂蹲下身,雙手抱膝,半晌後,她突然揭下臉上的面具。

  水面上倒映的面容有些蒼白,眉峰如墨,一雙眼深不見底。

  「韓燁,我聽見了。」

  煙火繚繞的臨西河畔,最終只傳來這麼一句極輕極淡的聲音。

  第二日清早,在臨西府知府的恭送下,行轅悄然啟程。

  不愧是在朝堂混得如魚得水的一朝太子和上將軍,兩人一前一後走上馬車,面容平靜,問了聲好,然後一個照舊酣睡,一個看書,兩不打擾,和氣十足,就像昨晚臨西河畔的對話只是幻境一般。

  時至傍晚,臨近化緣山,任安樂醒來,見韓燁面色微有冷沉,馬車外兵士氣氛肅然緊張,掀開布簾看了一眼:「化緣山出了事?」

  韓燁點頭,「鄭統領昨日傳信,說今日會在化緣山外的麗水鎮等行轅前來,剛才侍衛來報,跟隨鄭統領上化緣山的一百人到現在還未下山,山上的武林人士也突然隱跡,想必是出了事,我剛才派出侍衛入山查探,我們先在麗水鎮外駐紮,等消息來了再說。」

  原本以為這一趟不過是應付了事,卻沒想到了化緣山會異變陡生,任安樂道:「山上皆是高手,我讓苑書走一趟,以她的武功會方便很多。」

  任安樂掀開布簾,正準備讓苑書上山,哪知她擺出個沮喪的臉,朝韓燁撇撇嘴:「殿下剛才吩咐了,我不能離開小姐一尺之距。」她頓了頓,又朝窗口方向挪了兩步,「好像遠了點。」

  任安樂啼笑皆非,有些無奈,轉頭:「當初在沐天府我如此吩咐過長青,可他好歹也是我的人。」她頓了頓,對著韓燁道:「殿下未免喧賓奪主了。」

  「你的人?」一整天風輕雲淡、連化緣山出了事也沒皺下眉頭的太子爺抬頭,神色鄭重:「你一個尚未出嫁待字閨中的大家小姐,以後這種混話休得再說。」

  「喲,一個山旮旯裡蹦出來的女土匪,在殿下眼裡什麼時候成大家閨秀了?」任安樂叉腰,蠻不講理的頂撞。

  韓燁見她一臉無賴模樣,放下書,板著臉,「待回宮後,我讓安寧的教養嬤嬤入將軍府一趟。」

  任安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訕訕收了口。不知怎的,自她昨夜恭賀韓燁成婚後,在他面前總有些氣短的感覺。

  任安樂自詡堂堂巾幗,心有愧疚不是常有的事,但偏生對著最不可能的一個人,恰有此心,哎……

  深夜,帳中,韓燁和任安樂正在聽下山的侍衛回稟。

  「殿下,山上戒備森嚴,我們難以進入山頂,鄭統領蹤跡全無,只查探出各派都在召集弟子趕赴化緣山,殿下,我們可要將周圍駐軍調入化緣山護駕?」

  化緣山後山乃萬丈峽谷,深不見底,山勢詭譎,易守難攻,眾多高手聚集,勢必成為大患。

  韓燁擺手,「江湖中人熱血當頭,調軍隊過來只會適得其反。」

  「苑書,去山上走一趟。」

  任安樂吩咐,見韓燁正欲反對,沉聲道:「山上各派高手雲集,一般的侍衛尚未靠近山頂便會被他們攔下,事急從權,他們還不敢對我們出手。」

  韓燁沉思片刻,點頭。一旁站著的苑書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吆喝一聲,瞬間便不見了身影。

  時近淩晨,苑書還未歸來,營地的守衛漸漸鬆懈,十來個黑衣人悄悄潛進周圍,不見聲息間,外圍的將士便倒了滿地,這些人招式雖各異,卻無一不是高手。

  黑衣人靠近正中間的兩間大帳時,被發覺的東宮侍衛攔住,兩方人馬纏鬥在一起,但顯然東宮侍衛自保有餘,出手卻沒有這些人老練,攔不住他們的進犯。

  頹勢漸顯時,三支利箭劃破長空,越過纏鬥的雙方,直直射在黑衣人身上,氣勢如虹,箭無虛發,只傷在右肩,損其武力,卻無礙性命。

  因這突然的三箭,黑衣人眼露驚駭,停下來退到營地邊緣,他們朝利箭射來的方向看去,有些不可思議,東宮之中居然有人能將他們中的三人同時逼退!

  待看到從大帳中走出的人時,眾人俱是一愣。

  走出來的黑衣青年神情威儀,額上束冠,袍服上四爪金龍躍然欲飛,一見便知是大靖太子。一素衣女子站在他身旁,手握長弓,竟然是射箭之人!

  「諸位皆是武林名宿,何以做此宵小之舉?」韓燁運起內力,朗朗之聲響徹兵營。

  黑衣人對望了一眼,知道今晚所圖無望,手中長劍盡出,卷起劍勢朝韓燁和任安樂襲去,然後反身後退。

  「我們宵小之舉?此言不敢,還比不上太子殿下屠戮我各派子弟的惡行!」略帶憤怒的長者之聲從黑衣人中傳來,待塵土散去時,一眾人早已消失在晨曦中。

  這群人剛走,苑書就回了大營,見營內滿地瘡痍,撇了撇嘴,走進了帳內。韓燁和任安樂沉著眉,正襟危坐,正在等她。

  先行了個禮,苑書臉色也有些凝重,道:「殿下,山上出了事。」

  「各門各派的弟子都被傷了?」韓燁抬首,問。

  苑書一怔,朝韓燁豎起了大拇指,「殿下果真了不得,先知於千里外啊!」

  韓燁眼皮一抬,「你上去查別人,別人也下來擄人了。」

  苑書聞言眼一瞪,「殿下,您沒事吧!」

  一本書突然從一旁砸來,落在苑書頭上,任安樂沉下臉:「臭丫頭,你是吃哪家的糧食長大的,怎麼不擔心擔心我!」

  「這不是還沒輪到問候小姐您嘛。」苑書嘿嘿笑,躲到一旁。

  「放心,你家小姐一夫當關,那群人被嚇走了。」韓燁打斷這對主僕即將上演的全武行,朝苑書道:「剛才來的只是幾派的高手,若是這些門派裡隱世的老怪物來了,才是真的棘手,苑書,山上到底出了何事?」

  苑書端正了神情,回:「我上山查探了一下,才知道昨夜鄭統領上山和各派掌門相談甚歡,本來準備今早便下山,卻不想一夜間各派弟子有半數被屠戮於山中,逃出來的弟子皆言是驍騎營的將士偷襲,各派掌門大怒,聯手欲將鄭統領一行關押,鄭統領不從,打鬥一番後將士死傷無數,只有鄭統領並幾個貼身侍衛活了下來,現在被關在山頂的寺廟裡。」

  苑書此話一出,韓燁和任安樂才知道此事遠比他們想像的嚴重,能被各派掌門帶上化緣山的皆是精銳首徒,這樣無辜在山上慘死,等於斷了門派未來的延續,也難怪這些武林名宿居然會蒙面夜襲帥營。

  「看來有人故意裝成驍騎營的侍衛去劫殺這些弟子。」韓燁頓了頓,眉皺起,「能對這些人動手,隱在暗中的人身手必然不低。」

  「此事必須儘快解決,一旦那些老頑固下山,見徒子徒孫被殺了個盡,不反了朝廷才怪。」任安樂淡淡道。

  韓燁點頭,沉吟片刻,朝苑書道:「苑書,我修書一封,你替我送上化緣山,記住,這次正大光明上去。」

  見韓燁展開信箋就要提筆,任安樂道,「若是肯和我們談,剛才這些人也不會只留下一句話便憤然離去,江湖裡自成一體,怕是很難讓他們改變主意。」

  「所以……」韓燁寫完,抬頭,「我不是以大靖太子的名義寫下這封邀約書。」

  任安樂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淨玄大師入室弟子的名頭,在武林中中還有點威懾。」韓燁笑笑,朝任安樂看去,「你這一身武藝想必也出自名師,不如一同落個款,也好讓他們掂量著點。」

  苑書一聽這話,緊張的朝任安樂眨眼,任安樂掃了她一眼,苑書忙捂住嘴,訕訕退到一旁盯著地面不敢再動。

  「不了,淨玄大師的名諱一出,哪還容得下其他人班門弄斧。苑書,將此信送上山,儘快回來。」

  苑書領命而去,任安樂看向韓燁,「能提早入山埋伏各派子弟,且裝扮成驍騎營,這些人的來歷殿下可知道?」

  韓燁面色微有嘲諷:「引起兩方爭鬥,坐擁漁翁之利,若要的是我的命,左右不過為了皇城裡的那把椅子。」

  帝位爭奪,向來便是血流成河,爭鬥不斷。只是不知道這次前來攪局的是五皇子還是九皇子?

  任安樂暗腹這一國儲君坐得也不容易,胡亂找了句話安慰:「殿下不用擔心,臣定護得殿下萬全,讓殿下平平安安回京,高高興興做個新郎官!」

  這話一出,瞧見韓燁投過來的眼神,任安樂猛地收住嘴,笑得有些尷尬,摸摸鼻子,搖晃著逃了出去。

  回到帳子裡,任安樂不順心的往榻上一倒,踢開毛毯,眉毛鼻子皺成一團。

  格老子的,不就是給你塞了個媳婦兒,放別人身上那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內疚個啥!

  第二日清早,韓燁的大帳收到了一封從京城送來的密信。

  此信八百里加急,金封密印,落款人是趙岩。

  韓燁屏退信使,手輕扣在桌上,眼底有微不可見的遲疑,微微合上。

  這些日子他吩咐過趙岩又未報回來的,只有一件事。

  徹查安樂寨,還有……任安樂。

  若是打開,所有的過去都會被掀開,連那場掩在記憶裡無能為力的殺戮和背信……

  韓燁猛地睜眼,用力攥緊信封,手上顯出青白的印記,他穩住有些顫抖的手,緩緩撕開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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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4:03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四章

  苑書從山上回來,馬不停蹄奔赴大帳,被大帳門口臉板得一本正經的侍衛攔住,她轉了轉眼,正準備搬救兵,任安樂已經走了過來。

  「殿下還未起身?」時至正午,化緣山上情況不明,韓燁到此時還未起,著實稀罕。

  「進來吧。」侍衛正欲回答,略顯疲倦的聲音在帳內響起,任安樂有些詫異,掀開布簾走進帳內,瞧見桌前立著的人,腳步頓住。

  韓燁白袍黑靴,腰間卷著軟劍,額髮如武林人士一般束起,正朝大帳門口望來。他整個人站在那裡,全然不見平日的皇族貴氣,仿似一把磨盡銳利的鐵劍,重韌無鋒。

  只是一夜,任安樂卻覺得面前站著的人像是突然瞧不清了一般,明明是一副溫潤帶笑的模樣,卻內斂冷銳,整個人透著疏離淡漠。

  「山上各派的掌門如何應答?」韓燁抬眼朝苑書看去。

  苑書顯是沒見過這樣的韓燁,斂了嬉笑的模樣,規規矩矩道:「殿下,山上五大門派齊聚,各掌門見了殿下的拜帖,說他們不會下山,但允許殿下帶兩個侍衛上山解釋。」

  「張雲趙擎,備馬,和孤上山。」韓燁雖皺眉,但仍朝帳外吩咐了一聲。

  任安樂當即反對道:「殿下,山上高手眾多,你不能……」

  「不用多說,你在營裡等著,有師父的名頭在,他們不會輕易動手。」

  「韓燁!」見韓燁抬步就往外走,任安樂攔住他,頭一次在人前直呼其名,「誰都知道淨玄那個老頭子躲在泰山閉死關,山上的那些掌門和你齊輩,不敢動你,等那些老怪物來了,見徒子徒孫死了個乾淨,不劈了你才怪!」

  韓燁轉頭,直直望向任安樂,「安樂寨的老寨主本事再大,也教不出敢將天下武學宗師稱為老頭子的弟子,安樂,中原不比晉南,記住,禍從口出!」

  任安樂一時口急,知道自己差點露餡,咳嗽一聲,仍是不肯讓開,「這次明顯是有人從中作梗,想坐收漁翁之利,單獨上山太過兇險,我和苑書陪你去。」

  「不行。」韓燁想也未想,斷聲反對。

  任安樂跟沒聽到一般,拿起掛在大帳上的長弓,掀開布簾。

  「張雲趙擎,我們走後你們即刻拔營,守在山腳,山上若有異動,隨時攻山接應。」她躍上馬,朝韓燁望去,「你攔不住我,要不和我一起上山,要不我和苑書把你打趴下了我們再上山,殿下,你選一樣吧!」

  大營內外鴉雀無聲,四周將士望著馬上威風凜凜的任安樂,朝臉色冷沉的太子爺瞅了一眼,大氣都不敢出,悄悄埋下了頭。

  「張雲。」韓燁朝一旁的侍衛看去。

  「殿下……」候在一旁的張雲小聲朝韓燁瞥了瞥,一副無能為力的小媳婦模樣。誰不知道任將軍在殿下您心中的分量,我是活膩了才敢上前奪馬啊!

  「安樂,山上不太平。」韓燁使喚不動手下,只得自己開口。

  「我知道,但現在你是一國儲君,你的命比我的重要。」任安樂勾勾嘴角,俯下身,手差點杵上韓燁的下巴,「韓燁,我們一起去。」

  伸到面前的手光潤修長,不是他瞧慣了的嬌弱蒲柳之姿,對上任安樂堅持的眸子,韓燁歎了口氣,突然抓住她的手,躍上馬,面不改色在她耳邊落下一句:「走吧。」

  熱氣撲面而來,任安樂毫無防備的被抱了滿懷,老臉罕見的一紅,見營內侍衛神情古怪,她咳嗽一聲,朝張大嘴的苑書慍道:「愣著幹什麼,還不上馬。」說著甩鞭離去,塵土飛揚。

  「哦……」苑書拖長腔調應道,飛快躍上馬緊緊跟在二人身後,臉上露出看好戲的笑容。

  想不到她這個在晉南臉皮錘煉得忒厚實的小姐,也會有擔不住的一日。

  傾城國色,太子殿下這份上的人物倒也不枉小姐千里奔波了!

  一路皆是沉默,至半山時,三人被守山的武林子弟攔住,這些人年紀輕輕,神情哀痛,見韓燁僅帶了兩個女子上山,眼底的戒備微有減少。

  「太子殿下。」領頭的青年走上前,抱拳道:「在下青城派魯文浩,師父有交代,若殿下應諾前來,便讓我等帶殿下上山,殿下請下馬。」

  韓燁頷首,朝四周看了一眼,青城,武當,三清觀,南宮世家,永慈蘇家五大門派齊聚,雲夏之上除了泰山永寧寺的淨玄外,唯有武當閉關的老掌門位屬宗師之列,這次在化緣山上怎麼會是處於中流的青城派出來做主?

  他壓下疑惑,從容從馬上跳下,將手伸到任安樂面前,「安樂,下來。」

  馬背離地不過才半米,任安樂古怪地看了韓燁一眼,順著他的手從馬上躍下,足不染塵,拍了拍裙擺,站在他身旁。

  聽到韓燁的稱呼,眾人這才知道陪同太子前來的居然是這些年名聲斐然、躍居朝堂一品上將的任安樂。

  江湖草莽素來難立足於朝堂,任安樂以女子之身做出這番毫不遜於男兒的作為,雲夏之上,自古以來還是獨一份。

  就算是當年的帝家之主帝盛天,亦是晉南帝氏一族舉族栽培,才能有此傳奇一生。

  這些年輕一輩的武林後起之秀望向任安樂的眼底,滿是複雜的感慨和敬服。

  「殿下,請解佩劍。」

  韓燁帶著二人往前走,魯文浩猛不丁地攔住他們沉聲道。雖然面上瞧著恭敬,動作卻有幾分無禮。

  除了青城派弟子,其他幾派的領頭者見此情形,面色皆是一變。韓燁是什麼身份,他身為一國儲君,願意以淨玄大師弟子的身份上山約談,本就已是退讓到了極致,如今的雲夏,若真和皇家結了仇,勢力再大的門派遲早也不過毀滅一途,這次若非子弟損失慘重,幾派心氣難平,也不至於聯合在一起和當今太子叫板。

  武當首徒柳行正欲上前,韓燁漫不經心將手負在身後,朝苑書看了一眼。

  只聽得一道振聾發聵的嬌喝聲猛然響徹在山林,太子身後跟著的丫頭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一陣風捲殘雲,待心神被震得紊亂的眾人回過神來,看著眼前一幕時,難以置信的怔在原地。

  青城派的弟子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手中長劍散落滿地,嚎叫連連。一向桀驁難訓的魯文浩被那丫頭一隻手舉在半空,動彈不得,見眾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面色漲得青紫。

  這女娃的功力,毫不遜於早已成名的武林前輩,但她顯然只有十五六歲,實在匪夷所思。

  「即便是你青城掌門在此,也不敢取孤之兵刃,遑論於你。」韓燁淡淡瞥了魯文浩一眼,未再理會眾人,抬步朝山上走去,神態從容。

  任安樂勾了勾嘴角,跟在他身後。

  苑書舉著魯文浩停在原地,直到韓燁和任安樂的人影隔得老遠,她才一把丟出手上的人,拍拍手,施施然吊在兩人不遠處。眾人忌憚於她,也只敢亦步亦的在山中慢行。

  唯有被留下的魯文浩,站在原地踟躕半晌,終是沒臉跟著各派弟子,壓下眼底的怨毒領著受傷的青城派弟子轉身從另一條山道急速朝山上而去。

  化緣山三面峭壁,只幾條偏僻小徑直通山頂。山頂處有一古靜清幽的小廟,外間稱之為化緣寺,此寺素來只有一位年邁的方丈並兩三個沙彌,這次各派將聚集地選在此處,才使得這裡有了些名聲,自各派陸續到達後,老方丈便休憩於後院,將寺院交給各掌門打理,只是眾多弟子的遇害讓各派將這座寺廟嚴密的守衛起來。

  二個時辰後,韓燁一行行至山頂,入眼便是寺院外空地上放著的十幾具裹著白布的屍體,兩人對視一眼,朝寺內走去。

  佛堂內,五位掌門肅眉正襟危坐,遠遠瞧著韓燁走來,眉毛動了動,卻都沒有起身,其中以坐於首位的青城掌門臉色最沉,他身後立著提前趕到的魯文浩,另有三位臉色有些蒼白,右肩明顯帶傷。

  韓燁走進大殿,微一抬手,以江湖禮算是打了個招呼,「韓燁代師尊向諸位掌門問好。」

  他這話一出,各派掌門面色都有些尷尬,淨玄大師在雲夏身份崇高,在座的都只能算是個晚輩,按江湖裡的規矩來說,韓燁確實能和他們以平輩相論,只是他們哪個不是一把年歲了,丟了臉面又跌了輩分,實在有些氣悶。

  「殿下請坐,無需多禮。」青城派掌門吳岩松擺手,朝他身旁的椅子指了指。

  韓燁頷首,殿上只備了一把椅子,他乾脆立在原地,懶得動彈。

  蘇家家主蘇振東動了動右肩,朝任安樂打量了一眼,「殿下先不急,老夫有些話要問,這位姑娘昨日一箭傷了我們三人,不知師從哪位前輩?」

  任安樂武功雖高,可也勝在奇襲,各派歸隱的前輩出山,未必不能拿下她,他們只是想知道任安樂師從何人,免得犯了忌諱。

  任安樂微微一笑,朝蘇振東瞅去,「本姑娘赤手空拳打的天下長於晉南鄉野之地,,姓任名安樂。各位掌門就別裝了,青城派的人一早便上了山,我就不信他沒跟你們告狀。這位高徒是不是說我們不分青紅皂白的傷了他?」

  青城派掌門哼了聲,正準備開口,任安樂抱胸於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化緣山是大靖國土,你們是我大靖子民,一個青城派微末弟子,憑什麼敢讓一國儲君解下兵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5:24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五章

  任安樂聲音懶洋洋的,卻擲地有聲。各派掌門臉上皆有些尷尬,顧自望了一眼,顯是沒想到這個素來名聲在外的女土匪如此蠻橫。

  但他們都沒計較任安樂之言,畢竟對於習武之人來說,劍在人在,兵刃絕不會輕易被捨棄。各派掌門也是此時才知青城派弟子有此之舉,遂都朝青城派掌門望去。

  青城派掌門臉色數變,沒有開口。

  「任將軍無需動怒,此事乃我們思慮不周,並無怠慢將軍和殿下之意。」堂中坐於左下手的武當掌門古蒼解了圍,他神情平和,緩緩道:「前晚各派子弟突然暴斃於山中,昨日我們才會一時心急下山闖營問責於太子殿下,昨晚殿下修書於老夫解釋此事,是以老夫今日才會邀了諸位掌門與殿下一見,殿下願意不帶一兵一卒上山,足見殿下誠意。」

  原來韓燁昨日的書信是送到了武當掌門古蒼手中,古蒼向來公正,想必也是瞧出了不妥,才會有今日的會面。任安樂朝他右肩打量了一眼,見他並未受傷,心知他武功定是高於堂中眾人。至於青城派掌門,昨日他縮在後頭,任安樂的箭自然也就沒能傷到他。

  殿中一時有些靜默,各派掌門都對古蒼極為信服,紛紛點頭,吳岩松眼神一冷,敷衍的轉頭朝韓燁看去。

  「殿下,你於信中說可以證明此事非驍騎營所為,到底是有何證據?」

  「諸位掌門是為了忠義侯才聚集化緣山,如鄭統領前日和諸位所言,朝廷定會嚴查此案,我與諸位無冤無仇,怎麼會派驍騎營的人來圍剿各派弟子?朝廷若真要對付武林人士,也不會等到如今,更何況大靖建國時太祖與師父有約,朝廷江湖,兩不干涉,大靖在一日,此諾便會守。」

  韓燁是一國太子,說出的話分量自是不同,眾人神情漸漸和緩,微微點頭。這些年朝廷和江湖各派相安無事,這件事確實蹊蹺,就算嘉寧帝要對付各派,也不會把太子送往化緣山當甕中鱉啊。

  「殿下說得不錯,只是劫殺之人穿著驍騎營的衣飾,各派弟子身上所受致命傷也是驍騎營兵士的刀法所為,武功可做不得假,殿下如何解釋?」

  吳岩松說完,就連古蒼也朝韓燁望來,若非證據確鑿,以他的身份,絕不會和諸人聯手下山偷襲帥營。

  韓燁沉默片刻,見眾人盯著他目光灼灼,笑了起來。

  「請各位掌門給我一晚時間,明日正午,我會在寺外給大家看證據,來證明我軍中將士的青白。」

  韓燁神色坦然,舉手投足間便有強大的自信,由不得人不信服。吳岩松一怔,提聲問:「一晚時間?」

  「不錯,若明日韓燁不能給諸位一個交代,隨各位掌門處置。」

  「好。」古蒼點頭,「殿下乃一國儲君,老夫相信殿下不至於空口白話,就給殿下一夜時間。」

  其他人見古蒼應允,跟著點頭,吳岩松雖不信,但也只能遂眾人的意思。

  「那殿下今晚?」吳岩松問得猶疑。

  「諸位掌門放心,今晚我和任將軍會留在化緣寺。」韓燁說完,朝眾人虛抬一禮,拉著任安樂徑直朝佛堂外走去。

  兩人片息便不見了身影,眾人倒也不急,寺中皆是各派子弟,兩人還翻不出花樣來。

  古蒼摸了摸鬍子,神情有些感慨,「太子倒是很有些太祖當年的風範,但願此事能如他所說不是朝廷所為。」

  幾位掌門紛紛點頭。畢竟在太平盛世下,沒有哪個門派願和朝廷為敵。

  回廊裡,任安樂挑眉,「寺裡草木皆兵,你去哪?」

  韓燁鬆開她的袖袍,打了個哈欠,「昨晚一夜沒睡,我現在去找個廂房補眠,聽說化緣寺風景不錯,你和苑書在寺內隨便逛逛。」

  任安樂靠在橫樑上,漫不經心問:「昨晚我見京裡送來了密信,你一夜沒睡,莫非是東宮出事了?」

  韓燁推開房門的手一頓,聲音陡然淡下來,「沒什麼,婚期臨近,東宮總管有些瑣事來問我。」說著他推門走進房間,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響,著實有些無禮,苑書站在回廊後,見任安樂半晌未言,小心瞅了瞅她,期期艾艾喚了一聲:「小姐……」

  任安樂陡然轉頭,神情有些微妙,「幹什麼?」

  苑書被唬得一跳,隨便朝四周一指,「殿下說景色不錯,我們去走走?」

  任安樂抬步朝院外走去,哼了一聲,「寺裡面有什麼好看的,去外面。」

  在他們不遠處,一個青城派弟子悄悄縮了頭,消失在院外。

  任安樂抿了抿唇,眼底劃過一抹狡黠。

  寺內外,任安樂領著苑書一路逛得威風凜凜,苑書在山下的橫行傳得滿寺皆知,兩人做了半日螃蟹,硬是沒半個人敢攔下他們。

  傍晚,韓燁睡了半日,推開房門,微微一怔。

  任安樂坐在院內的槐樹下,一隻腿彎曲,閉著眼小憩,墨綠的裙擺隨意貼在地上,碎小的花瓣突然被風吹散,拂過臉頰落在肩上。她眉頭一皺,轉個頭繼續睡。

  韓燁靠在門邊,沒有再靠近一步。

  這一幕安靜得過於美好,就像十年時間從來不曾流逝,他們還停留在十年前一般。

  那封密信其實簡單至極,趙岩或許永遠都不知道他到底送來了什麼。

  殿下,晉南密探來報,任將軍乃安樂寨寨主獨女,此一身份經探無誤。只是偶然聞得曾有傳言……老寨主獨女幼時染病亡故,安樂寨一度後繼無人,引得周圍賊匪異動,任安樂八歲時現於人前,讓傳言不攻而破,小小年紀聰慧霸道,解了安樂寨之危。自此,安樂寨雄霸晉南,勢力大漲。

  任趙岩如何探尋,在晉南也不過得了這麼隻言片語。但對韓燁而言,已經足夠。

  十年前任安樂橫空降世,五年前安樂寨老寨主亡故後,自此孤孑一身,再無親故。

  可半年前三口鎮的小店裡,任安樂卻分明說,她曾有一弟,幼年而殤。

  任安樂沒有說謊,趙岩的查探也沒有錯,任安樂沒有兄弟姐妹,可是……帝梓元有,帝家嫡子帝燼言當年死於皇家聖旨之下時,只有四歲。

  任安樂說的,是那個她親手交到他手裡的孩子。

  若不是帝承恩被洛川帶到泰山圈禁,朝廷又難以探知安樂寨的消息,晉南這個聲名鵲起的女子,定會惹得皇家懷疑。

  他早該猜到,能讓安寧和洛銘西如此重視的人,天下間除了帝梓元,還能有誰。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略帶懶意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韓燁回神,眼底雲淡風輕,朝不知何時醒來的任安樂道:「剛才。」他走近兩步,「怎麼不去房間裡休息?」

  「這座寺裡不知道藏著多少鬼魅,你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不放心。苑書守在院外,這裡現在沒人能靠近。」安安靜靜一句話,任安樂說得很平常,韓燁兀地一愣,沉默片息才道:「下午你和苑書查到什麼了?」

  「鄭統領被關在最右邊的廂房裡,武當和青城派的弟子守著他,這裡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任安樂起身,壓低聲音道:「明日若是生變,我和苑書攔住他們,你先下山。」

  韓燁沒有點頭,只是挑眉:「你看出來了?」

  任安樂哼了哼,「死的弟子皆是各派新秀,武功不差,卻被人同時圍剿於半山,定是有內賊。」

  韓燁點頭,「鄭統領當初在密信裡提過,這次江湖中人齊聚化緣山是因為青城派掌門對各派送了英雄帖,所以這次青城派才會居於鼇首。」

  「你懷疑吳岩松?」任安樂摸摸下巴,「也對,我今日看他賊眉鼠眼,沒什麼一派之掌的氣度。」

  韓燁咳嗽一聲,解釋道:「他是上任青城派掌門之子。」

  「難怪,那青城派老掌門呢?」

  「閉關了,聽說當年他在師父手裡吃過不少虧,如今師父閉關,他也學上了。」

  「畫虎不成反類犬,明日小心青城派便是。」

  正在這時,院外有輕微的響動。任安樂和韓燁眉頭同時一皺,朝夜色濃濃的院外瞧了一眼。

  「安樂,明日軍醫會上山,記得早些領各位掌門去前殿,屍首上的刀傷是否是驍騎營所為,軍醫一驗便知。」韓燁突然抬聲,雖不至洪亮,卻也能讓院外隱隱聽到。

  任安樂心領神會,接口道:「殿下放心,一早我便讓苑書去守著,殿下早些休息。」說著抬步朝門口而去,一步步踩得倍兒響。

  外間窸窸窣窣的聲音倉皇遠去,任安樂行到院門口,回頭笑著朝韓燁眨眨眼,消失在月色裡。

  墨黑的身影漸漸不可見,韓燁倚在廊上,眼底瞧不出深淺。

  帝梓元真的很聰明,他只是一句話,她便能猜出他想做什麼。

  只是,若面前的這個人從來便是帝梓元,那任安樂呢?

  如果將來有塵埃落定的那日,那個為了百姓一身正氣,笑傲朝堂,讓他動心,活得肆意灑脫的女子,還會不會存在?

  京城相府,左相染疾休賦在家已有數月,齊貴妃一向孝順,請旨歸寧。

  後宮裡人人都道齊貴妃天生菩薩心腸,是個溫柔似水的好性子,她生得一副溫婉的好相貌,是以孕育皇子皇女,得聖寵數十年。

  書房裡,貴妃替左相倒滿清茶,和老父對弈,聲音不急不緩:「父親,您已休賦在府三個月了,還不願入朝?」

  後宮和前朝一向休戚相關,她要穩住地位,左相在朝中的勢力便不能動搖。

  「文秀,送封信去西北,讓昭兒做好回京的準備,萬不可再隨意出城,免得捲入邊塞北秦的兵事中去。」

  齊貴妃雖也擔心兒子安慰,卻有些反對:「父親,昭兒還沒有立下軍功,就這樣回朝豈不落了太子之下?」

  當年太子在邊疆禦敵三年,名聲赫赫,他廣得將領擁戴和百姓之心便是因為此般緣由。

  「不用了。」左相抿了口茶,聲音突然冷了下來,「一個死人,以後還有什麼好比的,咱們等了這麼多年,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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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5:35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六章

  齊貴妃猛地一怔,握著棋子的微抖,片息後極穩當的將棋子落在棋盤上才抬頭,目光灼灼看著左相,「父親,此事慎重萬千,萬不能輕率。」

  太子去了化緣山處理江湖人士聚集之事,左相能出此言,想必是在化緣山有了佈置。但這件事賭上的是他們姜家已經萬人之上的富貴權勢,一旦敗露,必會萬劫不復。

  見女兒到此時還能忍得住告誡他慎重,左相很是滿意,摸了摸鬍子,露出一絲笑容,「此事籌謀雷霆萬鈞,無人能瞧的出來,你放心。」

  齊貴妃仍是皺眉,「父親,陛下尚在壯年,太子如今長大了,日後定會威脅皇權,遲早會遭陛下所棄,到時候不用動手,皇位也會是昭兒的,當初我們也是如此商議,這些年才會一直對太子小心逢迎,父親,您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左相微一沉吟,緩緩道:「倒也不是突有此想,只是這一年我感覺陛下對太子之心不似我們當初所設想的那般。」

  齊貴妃一愣,神情疑惑。

  左相淡淡道:「你可還記得當年你請陛下讓魏諫為昭兒啟蒙時,陛下說的話。」

  齊貴妃神色一變,面容浮出些許憤恨,點頭。

  魏家世代皆出帝師,文名知天下,左相雖與右相在朝堂上不和,但齊貴妃也知道若有魏諫教導,九皇子在儒林中必能與太子分庭抗禮,左相也是如此打算,便沒攔了齊貴妃的心思。

  韓昭三歲生辰時,嘉寧帝賜了滿殿珍品,齊貴妃笑言婉拒,只求嘉寧帝能為韓昭賜個好老師。

  嘉寧帝自然應允,只是在聽到齊貴妃言讓魏諫為九皇子啟蒙時,輕飄飄看了齊貴妃一眼,淡淡說了一句話。

  「魏卿,乃帝王師。」

  此話之重,齊貴妃自嫁入後宮、代已崩逝的皇后執掌六宮來,從未有過。

  她倉惶請罪,忙道只是一時口誤,嘉寧帝雲淡風輕揭過此事,只是之後三個月,再未踏入鐘秀宮半步。若不是左相乃大靖股肱之臣,她恐怕早遭了嘉寧帝厭棄。

  「父親,當年陛下確實對太子看重有加,但這些年他們兩父子相處平淡,甚少有言,陛下對昭兒也更加和悅,說不定已是對太子有所猜忌……」

  「我曾經也如此以為。」左相打斷齊貴妃的話,眉頭皺了起來,「當年太子在西北駐守三年,軍功無數,除了施家,武將一派也更靠攏於他,年初時陛下派太子下江南,自此江南之處也被控制在東宮之手,如今兵部,戶部,禮部尚書皆與太子交好,就連掌控京城的五城兵馬司使任安樂與太子的交往也在陛下默許之列。太子之師是魏諫,伴讀是齊南侯嫡子,一手教養的溫朔不過十五歲之齡就已官拜兵部侍郎……」

  左相一口氣說完,朝面色凝重蒼白的齊貴妃道:「文秀,我來問你,你以為朝中還有哪位皇子能與太子爭勢?就算是有我鼎立相助,昭兒也難以撼動東宮之位。」

  「朝中的形勢已經如此有利於太子了?」齊貴妃雖聰慧,可後宮向來不得干政,她並不知道朝政短短半年內已有如此變化。看重儲君是可以,但任東宮勢力膨脹至此,對於看重皇權的嘉寧帝而言,根本不是明智之舉。

  左相以一種格外意味深長的聲音道:「陛下一步一步走得精妙,我察覺時已經阻止不及,為了以示相府沒有不臣之心,我如今自然要休賦在府。」

  「父親,天無二主,東宮權大對朝政沒有半點好處,陛下他究竟為何如此?」

  左相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終於石破天驚來了一句,「文秀,忠義侯府之事並不簡單,恐怕和帝盛天有關。」

  齊貴妃握著棋子的手一抖,棋子落在棋盤上,碰出雜亂的響聲,不可置信的朝左相看去。她在嘉寧帝尚未為儲君時已嫁入忠王府,自是知道帝盛天對大靖朝的影響是何等恐怖,更知道嘉寧帝對帝家的忌憚。

  「父親,帝家家主不是早就亡故了,怎麼會突然扯出她來?」她問得又快又急,幾近倉惶。

  「誰說過帝盛天死了?」左相眼底劃過一抹嘲諷,「這些年是沒人敢在朝堂裡提起帝盛天,但你想想,又有誰敢說她已經死了?」

  齊貴妃面上有些尷尬,沒有接話。帝家十年前被整得連渣滓都不剩也沒看這個帝家前家主出來復仇,作為皇家人,自然會心安理得的以為帝盛天已經死了。

  「陛下沒有出手,忠義侯府百年世族,一年之內就敗落至此,若不是忠義侯府氣數已近,大靖之內就只有帝盛天能做得到,當年帝家大軍被坑葬青南山,忠義侯估計早被捲進帝家之事中,如今恐怕是帝盛天為了帝家回來了。」

  帝盛天此人,文達天下,武至宗師,其威望心性皆能與太祖比肩,這等人物,即便是要忠義侯府為當年之事付出代價,也只會用最正大光明的手段。

  「但是這和陛下寵信太子又有什麼關係?」齊貴妃不明。

  左相沉默半晌,長歎一口氣。

  「太子雖以魏諫為師,但帝盛天當年卻對他十分喜愛,曾經將他接入靖安侯府親自教養,為其啟蒙。前幾日宮裡已經傳出消息為太子準備婚禮,太子妃正是暫居東宮的帝梓元,你當陛下不顧太后反對執意將她封為東宮妃位之主,真的是顧念當初舊情不成?」

  齊貴妃嫁入忠王府是在韓燁出世之後,自是對這些瞭解不多。她臉色大變,明白了左相話裡的含義。如果帝盛天十年後真是為顛覆韓氏江山而重現世間,那大靖未來的帝王,沒有人會比娶了帝梓元的韓燁更適合。

  「父親,那我們該怎麼辦?陛下這樣打算,豈不是斷了昭兒的路!」

  左相拍拍齊貴妃的手,安撫道:「我已經有了安排。」他頓了頓,眼神有些暗,「我入忠王府為幕僚起已過二十幾載,從未生過不臣之心,姜府效忠這麼些年,要的不過是新的從龍之功罷了,等太子亡於化緣山,為了對付帝盛天,陛下必會重新仰仗我姜家。文秀,你回宮吧,待這幾日消息來了再說。」

  齊貴妃今日回來陡聞這些事,正心緒不寧,點點頭,起身朝門口而去。

  左相突然想起一事,喚住她交代:「文秀,忠義侯如今對皇家和姜家都還有用,古昭儀肚子裡的龍種現在還不能動。」

  齊貴妃腳步猛地一停,柔順的面上變幻莫測,心不在焉應了句『好』,回了皇宮。

  鐘秀宮,齊貴妃屏退眾人,臉色難看的把貼身女官喚來,低聲道:「錦繡,去把華陽閣裡的藥停了!」

  錦繡一愣,「娘娘,眼見著古昭儀就要生了,待她生下死胎,咱們也可為九皇子除了一個禍患。」

  「她肚子裡的孽種還不能出事,馬上把藥停了。」齊貴妃厲聲道。

  錦繡從未見過齊貴妃這個模樣,駭得一驚,「是,娘娘。只是……」她猶疑著回,「就算是現在停了藥,古昭儀肚子裡的龍種也未必還保得住。」

  這藥古昭儀吃了大半年,臨近要生了才停,天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齊貴妃朝後一躺,靠在軟榻上,神情疲憊,「罷了,看天命吧……」

  鐘秀宮內安靜了一整晚。

  與此同時,化緣山,臨近晨曉。

  寺外的空地上,幾個黑衣人趁著守衛的弟子昏昏欲睡,悄悄潛近了蓋著白布的屍體旁,見無人發現,幾人相視一喜,就欲抬著屍體朝山下而去。

  正在此時,一聲爆喝傳來,巨大的寬劍夾著雷霆萬鈞的氣勢砸在這幾人身上,真的是硬生生的咂,那幾人一個踉蹌,肩上背著的屍體落在地上,不遠處昏睡的各派弟子也清醒過來。

  眾人抬眼,只見苑書威風凜凜站在寺門上,雙手插腰笑得正歡。

  「小的們,把這些見不得光的給姑奶奶我扒了,讓我看看這些賊人長什麼慫樣!」

  領頭的黑衣人眼見不妙,盯著苑書的眼底顯出幾分怨毒,但仍是急忙打手勢讓自己人後退。

  這是哪裡來的土匪腔調!各派子弟面上的古怪之意來不及消散,見黑衣人退散,也知道不妥,頓時欺上前攔住他們,刀劍鏗鏘聲在幽靜的古寺前響起。

  苑書居高臨下看著兩方打鬥,眉高高挑起,黑衣人訓練有素,身手一點也不低於各派弟子,甚至隱隱還強上些許,再加上他們招式狠毒,一時間竟有突出圍堵的跡象。她哼了哼,看了一眼天色,從寺門上飛下來,拿起插在地上的巨劍,朝黑衣人劈去。

  苑書的加入讓兩方形勢陡變,黑衣人被圍攏在圈子裡,漸漸不敵,眼見著就要被擒,幾人對視一眼,除了領頭之人,竟用盡全力逼退眾人,突然劍鋒一轉,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苑書即便武功高超,也無法阻止這些人同時自盡,記起任安樂的叮囑,她面色一變。

  就在幾個黑衣人命喪當場之際,十來個石子突然從寺中飛出,打在這些人右肩上,劍鋒停在脖子半寸之處,黑衣人被點了穴道,瞪大眼靜止不動。

  晨曦漸明,遠處朝陽升起,天際第一抹曙光劃過蒼穹,落在化緣寺外。

  各派弟子轉頭,看向寺門口處,任安樂和韓燁領著眾掌門,急急朝寺外走來,任安樂手中還握著幾粒石子摩擦,顯然剛才是她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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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5:41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七章

  「師父,這些人潛上山,想偷各派弟子的屍體,是苑姑娘幫了我們。 」武當首徒柳行收劍,快步走到古蒼面前,朝苑看了看,拱手道。

  古蒼和幾位掌門對視一眼,揮手讓柳行退下,看向韓燁:「殿下……」

  韓燁和任安樂在晨曉時將他們喚醒,什麼也沒說就直奔寺門,正好碰見歹人搶奪屍體,這事兒定不簡單。

  韓燁行上前,「諸位掌門,昨晚我告知任將軍今日晨曦時會有軍醫前來驗傷,這一早便有人來搶奪屍體,來人意欲為何,想必不用我說諸位也明白。」

  幾位掌門紛紛點頭,神情凝重起來。下山的路早被各派弟子封鎖,這些人卻從天而降,行蹤鬼魅,只可能是一早便潛伏在化緣山伺機而動,再者對軍醫上山如此警惕者,想來想去也只會是前幾日屠殺弟子的真正兇手。

  古蒼朝柳行揮手,怒道:「將這些人的面紗都揭下來。」

  他沒吩咐把啞穴解開,看黑衣人的狠勁,咬舌自盡也不是不可能,一般只有豢養的死士才會如此,古蒼朝韓燁望了一眼,心底隱隱明白,這件事恐怕是朝廷幾位皇子爭位,禍及了他們武林。其他幾位掌門也不是糊塗人,都猜到了幾分。

  沒人瞧見站在後面的青城派掌門突然變幻的臉色,他朝柳行看了一眼,神色冷沉。

  黑衣人的面紗被揭開,皆是些普通的容貌,只是眉宇間很有幾分戾氣。柳行在他們身上搜了搜,只在一個人腰間尋到一把驍騎營慣用的匕首,立刻轉身交到古蒼手上。

  「去把鄭統領請出來,讓他認認此人可是驍騎營的。」這些人顯然是冒充的,古蒼此時已經信了韓燁,連帶著對鄭華也用了一個『請』字。

  柳行領命而去,不一會,鄭華被帶到寺外空地上,一見韓燁,他眼底露出幾分慚愧,聽明寺外的情形後,仔細辨認那幾個黑衣人,他搖頭道:「殿下,諸位掌門,這些人絕不是我驍騎營的將士,前幾日定是他們冒充,劫殺了各派弟子。」

  鄭華說得篤定萬分,一時間,幾位掌門皆有些頭疼,這些黑衣人意欲挑起太子和武林的爭鬥,顯是針對太子而來,他們各派此次受了牽連,不可能忍下這口氣,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知道想漁翁得利的究竟是誰!

  「古蒼道長,可否讓鄭統領先將這些人帶下山,等審出幕後之人,我必給大家一個交代。」韓燁行上前提議道,見古蒼和幾位掌門點頭,他揮手讓鄭華把人帶走。

  吳岩松見殿前之事落定,朝黑衣人望了一眼,舒了口氣,甫一轉頭,正好撞上任安樂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底生出不安的感覺來。

  「慢著。」清亮的女聲突然響起,吳岩松驟然抬頭,見任安樂越過鄭華,朝被定住的黑衣人而去。

  眾人不知任安樂為何突然開口,只是她身份擺在這,也無人斥責於她。韓燁不經意瞥見吳岩松難看的神色,眼底明瞭,劃過隱約的笑意和期待。

  任安樂繞著那幾人走了一圈,眼眯著,停在領頭的黑衣人面前,突然轉頭朝青城派掌門看去,「吳掌門,昨日我家的丫頭可是將你的徒弟傷得不輕?」

  任安樂這一句突兀而不知所謂,吳岩松露出個僵硬的笑容,「任將軍,此事無需介懷,小徒無禮在先,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此時正在廂房休養……」

  幾位掌門聽見這番解釋,才發覺一向緊跟在吳岩松身邊的魯文浩然不在,心底頗為不屑,堂堂男兒,只是點小傷,竟還需要臥床休養!

  「難怪,青城派弟子皆在,唯獨不見他。」任安樂挑了挑眉,突然開口:「吳掌門,我有件事想問你,請掌門不吝相告。」

  「任將軍請說。」

  任安樂走到地上青城派弟子的屍體旁,看向吳岩松:「吳掌門,你青城派的青嵐劍典冠絕江湖,只是我聽說此劍典必須以左手持劍才能將威力發揮到更大,是也不是?」

  吳岩松神情驟變,向前兩步就要抽出佩劍,「任安樂,這是我青城派秘事,你是如何得知!」

  「吳掌門且慢。」古蒼攔住吳岩松,轉頭看向任安樂神情嚴肅,「任將軍,我們武林有武林的規矩,你提起此事究竟為何?」

  任安樂嘴角一揚,突然抽出身旁一弟子的佩劍朝地上躺著的青城派弟子刺去。

  「任安樂你欺人太甚!」吳岩松驚怒莫名,拔劍朝任安樂而去。

  突然兩道人影出現在任安樂面前,同時朝吳岩松擋去,吳岩松被彈開,連退三步。

  眾人定神瞧去,韓燁和苑書肅目站在任安樂面前,不動分毫。

  古蒼心底暗驚,韓燁是淨玄大師的弟子,有此身手不足為怪,但這丫頭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麼一身蠻力。

  冒犯屍體乃是大忌,眾掌門顧不得其他,正欲朝任安樂責問,卻見她手中長劍停在青城派弟子屍體的左掌上,劍尖一挑,掌心翻開朝向眾人。

  「吳掌門,你青城派弟子既然慣用左手,那為何掌心卻不見一點厚繭?」任安樂抬眼,不緩不急慢慢開口。

  眾人紛紛朝那青城派弟子望去,見左手虎口處果然不見一點傷痕,心底犯疑。柳行得了古蒼的眼神,走到這些穿著青城派衣袍的屍體旁,翻開兩掌,發現所有人皆是右手使劍。

  古蒼朝吳岩松望來,「吳兄,這是怎麼回事?」青城派弟子數百,他們不可能都識得,平時只憑衣袍辨識,但若死在這裡的不是青城派子弟……

  吳岩松一怔,昂頭聲音有些僵硬:「古兄,不要聽任安樂胡說。」他頓了頓,陰沉的朝任安樂看去,「我青城派的劍典只有入室弟子才能學,這些位份低下的弟子自然沒有資格,任安樂,你如此污蔑本派,是何心!」

  「哦,是嗎?」任安樂眼底拂過一抹深意,無視吳岩松的氣急敗壞,身形一動,突然移到那黑衣領頭人身旁,以劍翻開那人左掌,笑道:「吳掌門,此人你可識得?」

  眾人望去,那左手虎口處滿是厚繭,想必平常慣用左手,黑衣人面色大變,薄薄的冷汗自額間冒出。

  「賊匪之人,本掌門自是不認得。」吳岩松拂袖,「況且諸位掌門也可以作證,我青城派入室弟子中,並無此人……」

  他話音未落,任安樂突然起劍朝黑衣人臉上劃去,眾人一陣驚呼,長劍飄忽而過,極快的落下幾道殘影,任安樂收劍,吹了吹劍尖上的皮屑,哼了一聲。

  「吳掌門,這種東靈樹皮做成的的人皮面具,破綻太大,給弟子用這種不上檯面的末流東西,你們青城派缺銀子了不成?」

  那領頭黑衣人臉上的面具被任安樂劃開,出現的面容赫然便是青城派首徒魯文浩!

  吳岩松臉色陰晴不定,手中本已鬆掉的長劍猛地握緊,警惕的望向一眾掌門。

  「吳岩松,屠殺我門弟子的竟然是你青城派!」饒是古蒼一向心性寬厚,此時瞧見這麼一副情形,也忍不住怒喝。

  這次武林召集帖是青城派所發,他們為了響應才會千里遠赴化緣山,哪知卻陷入了青城派早已布好的陷阱,跟來的半數子弟盡皆喪命於此,他豈能不恨!與他有同樣遭遇的其他三位掌門亦是如此,猜出了緣由,紛紛跟在古蒼身後沉著臉朝吳岩松圍攏而去。

  吳岩松打了個手勢,他身後的青城派弟子立刻擺陣擋在他前面,從寺中更是躍出不少黑衣人站在他身後。

  見吳岩松退至後面,又有黑衣人接連出現,古蒼等人一怒,紛紛運力拔劍,哪知他們突然臉色一白,吐出一口血來。

  除了古蒼,其他三位家主本就受了箭傷,更是不濟,蘇家家主神色冷凝,「吳岩松,你在我們身上下了化功散!」他們在武林中已是翹楚,能不動聲色將藥下到他們的吃食裡,除了吳岩松,根本沒有人能做到。

  場上情形陡變,韓燁和任安樂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底的凝重。

  各派的弟子急忙護在各自掌門四周,為其護法。幾位掌門盤腿坐下,點住周身大穴,開始運氣療傷。

  「不錯,你們這幾日的吃食都被我做了手腳,三日之內,只要運用內力便會血脈逆流。至於那些弟子,自然也是我安排的人取了他們的性命。」 見事蹟敗露,吳岩松也不再偽裝,臉上的陰狠表露無遺。

  「卑鄙無恥,簡直枉為一派掌門。」三清觀五合道長是個倔老頭,當即便怒駡起來。

  「吳岩松,你青城派相傳百年,今日做出這種事,就不怕武林群雄群起而攻之?」古蒼沉聲喝問。

  「我怕什麼!永寧寺也就罷了,你武當崛起不過幾十年,憑什麼位列在我青城派之上。今日只要你們都死在化緣山上,到時候還不是我說什麼便是什麼。」他陰測測的朝太子和任安樂看了一眼,「世人只會知道太子率兵攻打化緣山,四派掌門和太子慘死於此,不用我出手,你們自會被朝廷剿滅,到時候我青城派便能成為武林第一大派,揚眉吐氣!」

  吳岩松的視線逡巡過幾個掌門,最後落在任安樂身上,「任安樂,你不好好待在晉南,跑出來多管閒事,老夫今日就把你的命一併留在化緣山,也好給太子陪個伴。」

  「吳岩松,你和誰勾結來取孤和諸位掌門的性命?」韓燁走出,攔在任安樂面前,聲音淡淡,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

  吳岩松呼吸一滯,對著韓燁眯眼道:「太子,皇城裡的那把椅子太燙手,你還是安心做個糊塗鬼上路得好。」

  「你若說實話,你的命留下,但孤可以給青城派一條生路。」

  「太子殿下好大的口氣。」吳岩松笑得陰險,拍了拍手,「出來。」

  他話音落地,兩道人影從寺內躍出,出現在兩方人馬之間,他們身負長劍,身影如鬼魅,一見便知是頂級殺手,絲毫不遜於早已成名的江湖高手。

  苑書握著巨劍向前兩步,眉頭皺起,護在任安樂和韓燁面前。

  韓燁神情微有凝重,緩緩抽出腰中軟劍,運力一彈,清越的劍鳴響徹在化緣寺外。

  幾乎是瞬時,四野山林中鳥雀四起,寒光隱射,眾人抬眼,倒吸一口涼氣,不知何時起,化緣山四周的高地茂林中被無數驍騎營士兵圍住,長弩架於山間,弓箭拉至滿月,指向寺外的空地上,似乎只待韓燁一聲令下,此地便能被夷為平地!

  各派掌門見此情形,朝面容不改的韓燁看了一眼,暗暗驚歎。他想必是早就猜到了會有這場動亂,才會將驍騎營將士埋伏於此。

  吳岩松臉色一變,正欲開口,一道蒼老沉鬱的聲音響徹在化緣山頂,渾厚的內力震得所有人心神一凜。

  「好一個大靖太子,臨危不亂,心思深沉,韓仲遠倒是教了個好兒子出來!」

  眾人聞言大驚,世間敢直呼當今天子名諱的寥寥無幾,除非……大靖立朝之前,此人就已名動雲夏,和太祖相存在同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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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6:58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八章

  山巔掠過一道浮影,身著湛青衣袍的老者瞬間出現在寺外的一塊圓石上,鷹鉤鼻,相貌生得極為冷厲森寒,青城派掌門和這老者有幾分相似,顯然來人便是青城派老祖吳征。

  幾位掌門神情沉鬱,陡然變了臉色,就連任安樂和韓燁也是如此。

  剛才拂過山巔的人影御氣無痕,感覺不到一點內勁波動,就連此時他人站在不遠處,也瞧不出一點氣息,通常能達至如此境界的,唯有宗師。

  青城派老祖隱數年,不想修為竟已到了這般恐怖的地步,難怪吳岩松敢信誓旦旦留下各派掌門和當今太子的性命,原是有了倚仗。

  就算太子布下精兵,恐怕也不及青城老祖一人之力。二十年前大靖得以建朝,便是得了永寧寺淨玄大師和武當天演道長鼎力相助,宗師之力往往可敵萬軍,足以逆轉一場戰役的勝利。

  韓燁吐出一口濁氣,俊朗的眉肅了起來,他算准所有,卻偏偏沒料到吳征已經晉位宗師之列。

  吳岩松見老者出現,喜不自勝,行到他身邊道:「爹,這些人不識好歹,您出手教訓教訓……」

  「沒用的東西,幾個廢人都解決不了。」吳征打斷吳岩松,冷聲呵斥,吳岩松神色怏怏,退到一旁。

  「苑書,等會無需戀戰,帶你家小姐離開化緣山。」

  苑書聽得吩咐,離任安樂更近了幾分。任安樂陡聽此言,負在身後的手一頓,眯眼朝韓燁看去,神情莫名。

  韓燁走出眾人之列,毫無畏懼迎上前,拱手:「吳老掌門?」

  已近古稀,看上去卻只有五十開外的吳征笑得很是僵硬,「小娃娃若是願意,喚我一聲老前輩,老夫也受得起。你師父如今在何處?」

  「師父在泰山閉關,吳老前輩可是想再續麓山之約?」韓燁回的不卑不亢。

  其餘掌門一聽這話,暗暗咂舌太子對著青城老祖然敢提起這件往事,著實是個膽大的。數十年前雲夏大亂,江湖之上也是一陣腥風血雨,當時淨玄大師和武當天演掌門約戰各派高手於麓山,青城老祖慘敗,自此青城派龜縮山門,大靖立朝後也是尊泰山,重武當,青城自此風光不再。

  這件事,可謂是青城老祖平生恥辱。

  果然,青城老祖的面容登時便陰沉下來,他打量了韓燁幾眼,冷冷道:「不愧是韓子安的孫子,不怕死的硬骨倒是傳承了幾分。 」

  不待韓燁回應,他抬眼朝任安樂看了看,目光劃過苑書的時候很是露出幾分意外,「老夫久不出江湖,如今的年輕人倒是後生可畏。小丫頭,你師尊是誰?」

  向來無法無天的苑書神情有些緊張,她握緊巨劍,全身繃緊,「老頭子,本姑娘天賜神力,無師自通。」

  青城老祖哼了一聲,望向寺外眾人,「誰的徒弟都好,今日都得把命留在這兒。」他眼底露出一抹猩紅,森冷一笑,乾癟的右掌上紫紅色的內勁若隱若現。

  「驍騎營護好各派掌門,苑書,帶你家小姐走!」幾乎是瞬時,韓燁驟然躍向半空,手中長劍鳴出清越之聲,朝青城老祖而去。

  韓燁的劍法大開大合,頗具氣象,吳征輕『咦』一聲,生了好奇之意,未盡全力,單手迎向韓燁。

  與此同時,吳岩松揮手,黑衣人和青城派弟子朝各派掌門攻去。掌門全都負傷,又有大宗師出現,各派弟子士氣大跌,抵抗得很是有些疲乏。

  「小姐,你先走,我來擋著。」看著寺門前一片混戰,苑書拉著任安樂後退幾步,低聲道。

  任安樂皺眉,就欲推開苑書的手,苑書神色一動不動,攔住她,「小姐,這裡有宗師,我和太子攔不了多久。」

  任安樂看了她一眼,朝前走去,「以前在晉南,我什麼時候丟下過你。」

  「苑琴說過不能讓您出一點事!」

  「我也答應過苑琴,每年年節都會讓你陪她放煙火。」任安樂轉頭,眼底微有笑意,「本當家的承諾向來千金不換。」

  話音落地,她隨手卷起一把長劍,身形一動,攔住了就要朝半空中的韓燁襲去的兩個黑衣人。

  「背地裡偷襲,真是浪費了一身武藝。算了,委屈委屈本當家的劍,送你們一程好了。」任安樂聲音懶洋洋的,攻勢卻一點都不緩,雜亂無章的劍法硬是讓兩人連退幾步。

  那兩人對視一眼,眼底有些驚駭,突然劍鋒一轉,互相配合,化成劍陣,頓時威力驟升數倍,一時間倒也不弱於任安樂。

  任安樂皺眉,這兩人很是有些難纏,且招式狠毒,想不到青城派除了青城老祖,然還有這等幫手。

  場上混戰片刻,吳征以掌為劍和韓燁交戰,漸漸不耐煩起來,他看了四周一眼,見不少青城派弟子和黑衣人死在四野山林裡射出的密箭之下,心底一怒,終於用了八成力拂袖推出一掌。

  韓燁被震得倒退數步,心血翻湧,吐出一口血來。

  任安樂瞧得此景,眼神一暗,奈何被兩個黑衣人死死纏住,挪不開身。

  「小姐,你去幫殿下。」巨劍陡然插入交戰之中,苑書用力砍下,對任安樂大喊。

  任安樂點頭,抽身朝韓燁和青城老祖的方向而去。

  韓燁劍尖杵地,手腕處有血跡順著劍流下,青城老祖立於他不遠處,掌心內勁湧動。

  「老夫便提早送你去見見你那個短命的太祖!」

  咆哮聲響起,青城老祖飛身朝韓燁天靈蓋劈來,韓燁猛地沉眼……千鈞一髮之際,一把長劍橫空出現挑開青城老祖的掌勁,拉著韓燁連退幾步。

  青城老祖看著突然出現的人,神情有些訝異。

  任安樂面容泛白,氣息不定,手中的劍斷成兩半。韓燁眉頭皺得死緊,剛才差點喪命於青城老祖手中之時亦不曾動容的神色破碎開來:「胡鬧,你怎麼還不走!」

  「哪這麼多廢話,我想留便留,不想留你拖都拖不住我,怎麼,你想一個人留在這做個千古流芳的大英雄?別忘了,你回去還要成親娶新嫁娘的!」

  「任安樂!」見她此時還有心情開玩笑,韓燁氣得發抖,怒吼出聲。

  任安樂懶洋洋捂了捂耳朵,「殿下,我聽到了,不用如此大聲。」

  「你這女娃娃膽子不小,本事也不小,竟然能攔下老夫一掌。」青城老祖眯著眼,「年紀輕輕的,能多活片刻便是片刻,急著來尋死做什麼?」

  任安樂眉毛一挑,她把斷劍朝地上一插,隨手挑起地上散落的長劍,聲音朗朗:「我的命除了天誰都不敢收,老頭子,你一把年紀了,可別紮了手!」

  「去後山。」她朝韓燁丟出三個字,劍尖一挑,淩厲的劍勢卷起,刺向青城老祖。

  韓燁一怔,朝遠處在樹上待命卻又怕傷了他的弓箭營將士看了一眼,心底明瞭,只要引開青城老祖,有苑書在,其他人還有一線生機。

  心思一動,他輕喝一聲,內勁注滿軟劍,拼盡全力和任安樂前後夾擊將青城老祖朝後山逼去。

  不過片息,寺門前便不見了三人身影,苑書擔心任安樂,一把巨劍使得風生水起,那兩個黑衣人眼見不敵,心一橫,以血氣運轉內力,招式更加兇狠。

  各派子弟見有了求生的機會,士氣大振,一邊抵抗一邊抬著自家的掌門朝山下跑。

  後山,任安樂和韓燁配合默契,雙劍渾然一體,合力將青城老祖逼到懸崖處才停下來,只是兩人氣息紊亂,韓燁因為先前受了傷,面色更加蒼白,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

  青城老祖沒想到閉關數年位列宗師後還會被兩個小輩逼到這種地步,臉色更是陰沉。

  「無為心法!」剛才任安樂出手時他只是懷疑,現在交過手,完全可以確定面前的這個女子也會永寧寺鎮寺心法,青城老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想不到淨玄這個老和尚竟然收了兩個徒弟,我一次解決完也好。」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他皺起眉,「不對,我只聽說過老和尚收了韓家的後人,任安樂,你究竟什麼來頭!」

  任安樂咧開嘴笑了笑,在青城老祖的注視下吐出兩個字:「你猜!」

  她和韓燁對視一眼,手中長劍舞動,合成半圓,猛地一齊朝青城老祖而去。兩人的心法皆傳自泰山一脈,珠聯璧合更是威力大漲。

  青城老祖被逼得倒退幾步,連衣衫都被淩厲的劍鋒劃破,他神情陰鷲,「好,好,然能逼我用全力,這次下山倒也不算白走一趟!」

  他話音落定,十成之力盡出,掌心處以內勁化出猶若實質的血紅之焰,躍向半空,夾著毀天之勢朝韓燁和任安樂而去。

  一時間,飛沙走石,兩人被這股可怖的內勁壓制得連連後退,逼近懸崖邊,只能憑劍鋒的餘勢死死抵抗。

  「安樂,退開!」韓燁朝任安樂怒吼。

  任安樂搖頭,唇抿得死緊,「韓燁,別說廢話。」

  「誰都走不了!」

  青城老祖眼中寒光更甚,加重內勁,任安樂一口血吐出,臉上漸現枯敗之色,眼見青城老祖的掌風臨至任安樂身上,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一旁的韓燁猛地拽過她,抱住任安樂,擋在她面前。

  掌風透過身軀的勁力讓任安樂一震,但……血肉被劃破,骨頭碎裂的聲音落在耳裡更加清晰,她不可置信的抬眼,韓燁抱著她,眼底的神采幾近枯敗。

  他的手緩緩鬆開,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裡吐出,衣衫染盡。

  「安樂,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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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7:05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十九章

  寺門前,吳岩松見場面僵持,青城派弟子在弓箭突襲下損失慘重,也紅了眼,一劍迎上苑書,將青龍從戰局中換下來,聲音陰冷:「去後山,殺了太子!」

  這次化緣山之局本就是為了太子而設,若是太子活著,一切都是白搭。

  青龍收劍,點頭,飛身朝後山掠去,苑書被白虎和吳岩松纏住,只得眼睜睜的看著青龍離開。

  後山懸崖邊。

  韓燁的聲音嘶啞暗沉至極,任安樂從沒見過他這幅模樣,她認識的韓燁一直淡雅溫潤,冷靜睿智,哪裡會像現在這般狼狽不堪。

  「安樂,我無事。」似是看到了任安樂的臉色,韓燁安撫的笑笑。

  懷裡的人死死把她往外推,卻漸漸沒了力氣,任安樂手間滿是鮮血,墨黑的眼底顯出猩紅之色,素來淡漠的面容驟然破碎。

  她猛地揮出手中斷劍,用盡全力扔向青城老祖,青城老祖被逼得退後,見掌間被斷劍劃破,嗜血之意更甚,重新凝聚掌力,兩人都無再戰之力,只得看著淩厲的掌風再次襲來。

  突然,一把鐵劍橫空出現,劍勢快如疾風,硬生生將青城老祖的掌力劈開,護在兩人面前。

  來人劍法高深,絲毫不遜於韓燁和任安樂,青城老祖皺眉,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收掌淩空而立,心底暗暗心驚,他久不下山門,沒想到如今的後起之秀居然都不容小覷。

  任安樂和韓燁驟得生機,抬眼看著背對的人影,俱是一怔。

  歸西身著布衣,手握鐵劍,一身氣勢比之半年前猶如天壑,隱隱竟有跨入宗師之列的意境。

  「你是何人?為何壞老夫之事?」青城老祖臉色鐵青,如果這人要硬拼,他少不得也會受點傷,雲夏之上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受人之托,保這兩人的命。」歸西握劍的手穩如泰山,他回頭,「任將軍,帶殿下離開。」

  任安樂點頭,眼底露出一抹感激,扶起韓燁朝一旁退去。儘管奇怪,可這也不是問他為什麼死而復生、又恰好入化緣山救他們的磨嘰時候。

  「前輩何必苦苦相逼,與人方便,他日青城派或許能留一縷香火。」歸西劍眉微凝,淡淡道。

  「混帳!小子,只要你一日未入宗師之列,老夫的事就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青城老祖眼厲如鷹,手中炙火更甚,朝歸西撲來。

  「任將軍,現在走!」歸西大喊一聲,鐵劍舞出連天幻影,遮住青城老祖。

  任安樂扶著韓燁繞過戰圈正欲離開,猛不丁的一把劍從旁邊而來,直直刺向任安樂頸處。千鈞之際,已經功法散盡的韓燁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她,用盡最後一點真元凝聚成劍氣刺向來人。

  任安樂踉蹌兩步,驟然回身,呼吸一滯,指尖因為無法自持微微顫抖起來。

  一把長劍從韓燁胸前穿胸而過,鮮血一滴滴濺落,染紅了任安樂的眼。

  她瞧見韓燁望過來時眼底的一抹決絕,遍體生寒。

  「韓燁,停手!」任安樂這一聲叫得冷厲驚慌。

  青龍抽出劍就要朝任安樂而來,卻發現怎麼都動不了,低頭一看,眼底隱有驚駭。

  韓燁左手握住劍身,猛地朝自己身體裡刺去,青龍猝不及防下被他拉近,面容大變。

  韓燁右手凝聚的劍氣死死刺進他胸口,青龍神色一狠,居然拉著韓燁一起朝一旁的萬丈深淵跌去!

  「韓燁!」任安樂的聲音響徹在化緣山頂峰,悲愴莫名。

  與此同時,看到這一幕的歸西神情一凜,手中鐵劍陡然幻出無數虛影,化成強大的劍陣朝青城老祖襲去。

  「萬象劍法!你居然會萬象劍法!帝盛天是你什麼人!」青城老祖面容陡變,甚至生出些許驚駭,他被劍陣逼退,大聲質問。

  歸西沒有回應,轉身朝懸崖而去,只來得及看到任安樂毫不猶疑的跟著韓燁一起跳下萬丈懸崖。

  「帝盛天居然沒死,她也在化緣山裡?」

  歸西轉身,冷冷道:「老祖若是想見帝前輩,我便喚她出來和前輩一見。」

  青城老祖眉毛動了動,朝空蕩蕩的四周看了一眼,陰測測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帝家是亡在韓家身上,她不可能派你來救韓燁,你要救的是那個女娃娃!」他略一停頓,「剛才的那個女娃娃是……」

  想來是突然明白了個中緣由,青城老祖臉色變了又變,突然轉身朝山下掠去。

  韓燁身受重傷,掉下萬丈懸崖必死無疑,若是這個女娃娃的身份真的如他所想,青城派恐怕大禍將至,有面前這人在,他也殺不盡化緣山上的人,看來只有儘快入京,將一切告知姜瑜,或許能借著此功在嘉寧帝面前討價還價,為青城派留點香火,他雖然間接害死了韓燁,可是比起帝盛天重臨世間,對韓仲遠而言,死個把兒子想必他也只能認了。

  青城老祖活到這把年歲,一個念頭轉過就為自己重新找好了最堅固的盟友。

  歸西見青城老祖被自己嚇走,舒了一口氣,看著深不見底的懸崖皺起了眉。

  「小姐!」苑書的咆哮聲陡然響起,驚天動地的嗓門駭得歸西一跳,他見苑書躍到懸崖邊,劍一甩就要跳下去,急忙伸手攔住她,怒道:「你瘋了,化緣山下瘴氣遍佈,跳下去死路一條。」

  「不用你管!」苑書一把甩開他的手,雙眼通紅,「我家小姐在下面。」

  「什麼狗屁話,你家小姐死了,你也不活了不成!」歸西喝了一句,冰冷的聲音怵得苑書一愣。「我受人之托來救人,人沒救到不會走。任安樂和殿下都不像是短命的人,你死了,誰來找他們。」

  苑書從沒見過說話這麼刻薄的人,任安樂出了事,她也是一時情急,現在想明白也安靜下來,「我家小姐真不會有事?」

  歸西見這姑娘生得憨厚,聲音緩了緩,「青城老祖離開了化緣山,吳岩松肯定也會跟著逃走,你先把各派掌門送下山,吩咐張雲趙擎協助鄭統領清點陣亡將士,將驍騎營駐紮在山下隨時候命,然後派人秘密送信回京,一定要將密信交到陛下手裡,就說殿下和任將軍跌入懸崖,生死未知,請聖命裁決。」

  苑書掰著指頭一件件記下,聽完後著實一愣,這個不知道打哪裡冒出來的人怎麼對東宮如此熟悉,她睜大眼仔細瞧了瞧歸西,突然一咋呼,「你是簡宋統領!」

  半年前的簡宋每日穿著盔甲,老實敦厚,哪像現在布衣著身,清冷傲氣,十足的武林人士,再說功夫氣質也相隔甚遠,是以她一時沒認出來。

  「你不是掉下了蒼山,怎麼詐屍了?」苑書曾經聽任安樂說過,簡宋乃沐王細作,受了太子一劍,死在了蒼山。

  「誰說掉下懸崖就必死無疑。」歸西著實被這個一驚一乍的姑娘鬧得頭暈,擺了擺手,收劍,「我被人救了,如今來還恩。」

  這時苑書琢磨明白了,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了,是我師父救了你。」

  歸西挑眉,「你師父?」

  「你剛才不是使了萬象劍法嗎,那是我師父壓箱底的絕技。」

  「帝前輩的徒弟不是任將軍?」歸西驚得不淺,被帝盛天收留教導半年,他已經知道任安樂才是帝家小姐,但卻沒想到帝盛天的弟子居然不是帝家後人,而是面前這個丫頭。

  「小姐在武學一途上的天分沒我高,所以我就拜師了,小姐學的是泰山淨玄大師的無為心法。」苑書聳聳肩,丟下歸西,轉身朝山下走去。

  歸西看她走得雲淡風輕,「你不擔心你家小姐了?」

  「連你掉下山崖都能活過來,我家小姐定會無事,簡宋,你先下去,等我把山下的事安頓好了再去找小姐和殿下。」

  看著苑書遠走的身影,歸西咳嗽一聲,喊道:「丫頭,我叫歸西。」

  苑書擺擺手,示意聽到了,歸西看了懸崖下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化緣山三面皆是萬丈懸崖,瘴氣密佈,尋常將士根本下去不得,憑他和苑書兩人,一時半會還真尋不到。任安樂還好,只是輕傷,但是太子……先受了青城老祖一掌,又中了一劍,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但他真沒想到這兩人能做到這份上,韓燁不惜以身擋劍,任安樂連一絲猶疑也沒有,就跟著韓燁直接跳了下去。

  滅門之仇啊……歸西歎息一聲,有些感慨,從崖上躍下,找人去了。

  兩日後,風塵僕僕的青城老祖看著隱約可見的帝都城門,總算舒了口氣。他身後跟著的吳岩松面容疲憊,很是倉皇。

  「爹,您如此著急趕赴京城,難道是淨玄下山了?」行過這片樹林就是京城,見青城老祖難得有了個好臉色,吳岩松小聲問。

  青城老祖哼了一聲,「那個老禿驢向來滿嘴仁義道德,有什麼可怕的。我擔心的是另一個人……」

  「爹,您現在位列宗師,還有誰能取您的性命?」

  見城門遙望可見,青城老祖鬆了心神,沉聲道:「帝盛天入世了。」

  吳岩松神情愕然,驚得目瞪口呆。帝盛天!那個輔佐太祖建立大靖朝的煞神帝盛天居然還活著!

  青城老祖提起這個名字,也沉默下來。

  淨玄是出家人,天性豁達慈悲,不會趕盡殺絕,可是帝盛天不同,她若願意,青城派百年山門一夕間便會蕩然無存,無論老幼。

  恐怕數百年歲月,雲夏之上也難得出這麼個人物。

  十八歲位列宗師,傲嘯江湖,十年時間磨練出銳不可當的帝家鐵騎,二十八歲和韓子安建立大靖王朝。

  二十年前的錦繡江山,雖是韓子安稱帝,可無冕之王帝盛天當之無愧。

  只可惜,她遇見了韓子安。若不是如此,恐怕大靖江山如今早已是帝氏把持。

  他一直以為韓家十年前敢如此對付帝家定是帝盛天已死,卻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

  「爹……」吳岩松的聲音有些哆嗦。

  青城老祖心神一凜,猛地抬眼朝前方看去,握著韁繩的手抖了一下。

  林子內飛鳥絕跡,方圓百米突然寂靜無聲。

  不遠處的涼亭內,一人身著墨黑長袍,髮絲如雪,悄然負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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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7:11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七十章

  即便只是個背影,青城老祖也絕不會認不出此人——帝盛天。

  身下的馬躁動的退後了幾步,他從馬上躍下,行了幾步,和涼亭保持數米距離。

  此時,帝盛天回轉頭,眉眼淡漠。

  青城老祖一怔,帝盛天隱跡十幾載,容貌竟和當初沒什麼變化,想必一身功法早已晉入大宗師之境,一時不由心下膽寒。

  「想不到雲夏之上又多了一位宗師,老祖瞞得真好,天下間知情者恐怕寥寥無幾。」

  「不過是邀天之幸,遠比不得帝家主。數年不見,帝家主可還安好?」青城老祖負手笑道,向來陰鷲森冷的面容罕見的露出了和暖之色。

  「不好。」帝盛天淡淡道。

  青城老祖被噎了一下,他本就是隨便一問,哪知帝盛天竟連場面話都懶得應付。他一邊打手勢讓一旁傻愣著的吳岩松伺機逃走,一邊打著哈哈道:「誰這麼不開眼,敢惹得帝家主生氣。」

  「你要殺我帝家的人,我怎麼會心情好?」帝盛天抬眼,回得一本正經。

  青城老祖心一抖,看來帝盛天是專門等在京城外攔截他,難道她已經知道韓燁和任安樂都掉進了萬丈懸崖?

  「老夫不知那任安樂是帝家後人,才會出手莽撞了些,但帝小姐無甚大傷,斷不會禍及性命……」

  「無需多說。」帝盛天打斷他,「你知道我的規矩。」

  青城老祖神色一變,帝盛天二十年前執掌半壁江山,手段鐵血,凡冒犯帝家者,從不心慈手軟。

  「你如此匆忙趕赴京城,想必是為了入皇城去見韓仲遠。」

  見被帝盛天猜了個十成十,青城老祖一張臉皮都懶得再要,拱手,話語乾澀,「只要帝家主不計較此次化緣山之事,老夫願回青城山,十年內不再踏出山門半步。」

  「爹!」吳岩松急道,青城老祖此舉等於是將青城派在武林中的勢力全盤放棄,十年之內青城派再難占得一席之位。

  「閉嘴!」青城老祖怒喝一聲,朝帝盛天看去。

  「青城老祖,當年淨玄心慈,我才沒有在麓山取你性命,況且你的承諾連三歲稚童都不如。今日,留你不得。」帝盛天搖頭。

  「帝盛天!」青城老祖虛偽的面具被撕破,口不擇言怒道:「你帝家十年前被韓仲遠滅了門,你怎麼不去找他尋仇。」

  「你急什麼,韓家欠的自然要還。」

  聲音落定,帝盛天自亭中走出,緩緩朝林中空地而來。

  「岩松,走。」青城老祖驟然起身,手中凝聚已久的火紅掌勁完全爆發,擋在帝盛天面前。

  帝盛天挑眉,看了一眼慌不擇路朝樹林右邊逃竄的吳岩松,手一揮,強大的氣息瞬時將整座樹林籠罩起來。百米內的樹葉皆從枝上脫落,化成無數利刃朝吳岩松而去。

  只聽得一聲慘叫,吳岩松落在地上,沒了聲息。

  「帝盛天!」

  青城老祖眼睛變得血紅,掌心的火焰突然生得丈高,灼熱的氣息似要將樹林點燃,夾著漫天怒火朝帝盛天襲去。

  瞬間,帝盛天所在的地方被這片火海吞沒。

  皇城御花園,假山上的石亭裡,趙福正在恭聲稟告。

  「陛下,忠義侯的案子已經審完了,證據確鑿,現在京城裡因此案民心沸騰,黃大人剛才將卷宗送進了上書閣,只等陛下降旨了。」

  趙福回稟的時候,帶了幾分舒心。忠義侯的案子一路審下來,一點也沒牽連到旁的事,看來確實是忠義侯府氣數已盡。

  嘉寧帝頷首,眉頭也鬆了幾分,「你去告訴黃浦,朕明日自會降旨,給西北的將士和百姓一個說法。」

  嘉寧帝話音剛落,自遠處而來的毀天滅地的煞氣讓他和趙福同時一怔,兩人驚愕抬首,轟天的響聲隱隱從京城外百米處傳來。

  什麼人敢在京城四野放肆?這些武林蠻人如今越發無法無天了!嘉寧帝肅眉,起身行到石亭旁,「來人,派御林軍出城查探。」

  「陛下,不可。」趙福顧不得禮儀,連忙阻止。

  見嘉寧帝沉眉望向他,趙福閉眼凝神片刻後,長長吐出一口氣,眼底隱有驚色,才道:「陛下,城外交戰的是宗師,恐怕……其中還有一位是大宗師。」

  趙福本是太祖親自為韓仲遠選的護衛,這些年嘉寧帝把搜羅到的奇珍藥草全用在了他身上,三年前,趙福踏入宗師之列,他的話應該不會出錯。

  嘉寧帝神握著棋子的手不自覺抖了抖。

  雲夏之上世人皆知泰山國寺的淨玄大師早已臻入大宗師之境,至今尚未聽說有第二人能有此造化。但兩人下意識都覺著……城外的那人恐怕不是淨玄。

  「趙福,你去瞧瞧。」

  「陛下,京城外陡然出了兩位宗師,定不尋常,奴才還是護在陛下身邊……」

  「無妨。」嘉寧帝擺手,頓了頓,眯眼道:「如果真的是她,朕的命還保得住。朕要你親自去看看。」

  「是。」趙福明白嘉寧帝話裡的意思,點頭,身形一動,消失在石亭裡。

  嘉寧帝沉默半晌,抬步朝石亭下走去。這一路,他行得極慢,浩大肅穆的皇城闔在他眼底,漸漸變得恍惚而遙遠。

  嘉寧帝停在昭仁殿前,目光悠久綿長。

  這座宮殿自太祖駕崩後便從未開啟,朱紅的殿門上甚至生出了些許鏽跡來。

  他猛地推開殿門,伴著『吱呀』聲響,一腳踩了進去。

  湛清的石階透過十幾年歲月,似乎沒有絲毫改變,嘉寧帝行過石階,走到回廊的拐角處,停了下來。

  十六年前的那日,大雪皚皚,他就是躲在此處看著太祖靠在石階上咽下最後一口氣。

  帝盛天陪在太祖身旁,直到天近拂曉,才打開昭仁殿大門,言帝王已崩。

  他如今一身黃袍,君臨天下,但走進這座宮殿,卻突然發現他和當年沒什麼不同,十六年過去,他對那個人埋進骨子裡的恐懼並沒有消失。

  太祖離世前,曾經交給帝盛天一個木盒,他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帝盛天也從來沒有提起過。但太祖去世前將此盒交予帝盛天時說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

  「大靖就交給你了。」

  唯此一句,如鯁在喉,十六年不得安寐。

  他才是大靖的君王,韓家的江山怎麼能讓外姓人把持,帝家的存在,就是他頭頂高懸的利劍。

  「帝盛天……」緩緩吐出這個名字,嘉寧帝闔上眼,冰冷銳峭的寒風拂過,恰如十六年前那個夜晚的心境。

  城外樹林旁,趙福小心翼翼靠近,兩大高手的交戰讓周圍人鳥絕跡,越是靠近樹林,氣息越是紊亂,若非是晉入宗師之列,他恐怕早被兩人交戰的陣法捲進去屍骨無存了。

  兩道模糊的人影懸浮在半空,掌勁與劍氣四溢,只聽見一聲清喝,半空中的千百道劍氣突然凝聚成巨大的寬劍橫劈在火紅的人影上,轟然巨響,火紅色的人影直接被劍氣砍倒在地,陷入大坑之中,百米之內的樹林也因這驚天動地的一擊而被夷為平地。

  巨坑裡的人氣息全無,堂堂一個宗師就這麼死了,大宗師的境界,竟然已經到了如斯地步!

  趙福突然覺得自己晉為宗師也沒什麼好自得的,面對大宗師依然只是個炮灰命。他遙遙望了巨坑一眼,頗為意外,想不到死的居然是青城老祖,只不過他忒不走運了些,晉位宗師後還沒在江湖裡招搖便無聲無息的死在了這麼個地方。

  看見了剛才恐怖的一戰,趙福遍體生寒,藏在小坡後的草叢裡,大氣都不敢喘,遲疑著抬頭朝半空中緩緩降下的人看去,這一望,連尚還跳著的半顆心也一併給嚇沉了。

  儘管隱約猜到了些許,可到底不如親眼見到震撼,無論那人消失多久,她的震懾數十年如一日,從不曾減弱半分。

  他看著那人落在地上,隨意看了坑中一眼就抬步朝樹林外走去。

  趙福剛準備緩口氣,卻聽見腳步聲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探出頭,呼吸一滯。玄色的人影轉身朝這邊望來,讓他恨不得一時間連手腳也蜷縮起來。

  在趙福埋頭的一瞬間,帝盛天挑了挑眉,眼深如墨,消失在原地。

  半晌未聞聲音,趙福忐忑抬頭,見樹林內空無一人,死裡逃生的慶倖感席捲而至,他一個躍身跳起來,不顧一身草屑,瘋了一般朝京城裡逃去。

  皇城裡,趙福尋了半晌,才在昭仁殿的石階上找到沉默而立的嘉寧帝。

  「陛下,是帝家主回來了。」趙福努力自持著聲音,但仍聽得出來有些顫抖。

  「大宗師啊……」嘉寧帝閉眼,長歎一聲,道:「朕知道了。」

  從始至終,他只回了這麼八個字。

  一日後,韓燁和任安樂掉下萬丈懸崖、生死未知的密信送進上書閣時,嘉寧帝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

  「混帳,居然敢動我大靖的太子,青城派活膩了不成!」

  像是積聚的憤怒找到了宣洩口一般,案桌上的奏摺被他扔了滿地。

  趙福立在一旁,眼都不敢抬。半晌後,他聽到嘉寧帝冰冷的聲音。

  「趙福,傳朕御旨,青城派包藏禍心,擾亂朝綱,令齊南侯統馭一萬兵力,即日出發剿滅青城派,不留一條活口。另宣一道聖旨去化緣山,言太子化解武林危機,甚得朕心,朕予他一月時間,替朕暗訪百姓,可推遲回朝之期。」

  趙福一愣,觸到嘉寧帝暗沉的眼,忙回:「是。」

  看來陛下是要替太子穩住東宮之位了,這也難怪,帝家主重現世間,沒有人會比太子更適合繼承皇位。只是青城派既然在化緣山為太子布了局,青城老祖和吳岩松又怎麼會突然入京自投羅網,還被帝盛天截殺在京城外。

  青城老祖到底知道了什麼?

  趙福暗自沉吟,卻想不通個中因果,想必陛下也察覺出了蹊蹺,才會急著找回太子,若是太子真的出事……

  「趙福,派禁衛軍守在東宮外,沒有朕的御旨,誰都不能隨意進出。」

  趙福明白嘉寧帝這是在防著帝梓元,應了聲是,垂眼退了下去。

  上書房內,只剩下嘉寧帝一人,他沉著眼,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化緣山送來的密信,神情莫測。

  敢和青城老祖勾結謀害太子的人,京城裡能做到如此的,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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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7:16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七十一章

  這裡是一處山谷,四面被高山所圍,走過數百米處才有一洞口可攀岩出谷,洞口外瘴氣密佈,隱有灼人的陽光落下。

  任安樂站在僅有一人寬的洞口下興歎了半日,怏怏往谷內回走。

  哎,也不知道苑書那個傻二缺姑娘什麼時候能尋到這裡。如今她別說越過洞口,體內剩下的這點功力能不能使劍都是個問題。

  潺潺的溪水清澈見底,深秋季節,楓葉落了滿地,但垂著眼胡亂踩的任安樂完全沒心情欣賞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兒,她推開竹門,靠在門邊,看著床上躺著人,眼一眨不眨。

  韓燁平日裡溫潤俊俏的臉龐蒼白透明,嘴唇枯澀,衣衫上的血跡沉澱成觸目驚心的暗紅色,兩隻手無力垂下,沒有一點生機,像個已經死去的人。

  她和韓燁一起掉進了河裡,迷迷糊糊順著水流飄進了這座山谷,如今除了那個洞口,根本尋不到別的出路。

  她怎麼就做了這麼件虧本的買賣呢,居然鬼使神差跟著韓燁跳下了化緣山顛,那可是萬丈懸崖啊!任安樂敢打賭,那時候她要是稍微還有點腦子,絕不會做這麼實誠的事,被困在這裡陪一個將死的人不說,連一身功力也散得七七八八。

  谷裡有些草藥,但只能止血,韓燁內傷過重,任安樂花一天一夜,耗盡半生修為,才保住他的命,可是,韓燁仍舊沒有醒過來。

  這兩天她連眼都沒合過,她不敢睡,怕一睡韓燁吊在心口的一點氣就給沒了,只要一閉眼,韓燁推開她擋住那把刀的情形就會浮現。

  那把劍從肺腑而過,再差一點,韓燁就會命喪當場。

  這事太殘酷,她沒法接受。說句實在話,她不是沒法接受韓燁死,而是不能看著韓燁為她而死。

  在這麼個鬼地方,無聲無息的死去。

  床邊的手動了動,任安樂眼底猛地有了一絲神采,她三兩步跨到床前,觸到韓燁的手冰冷異常,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潮紅,忙用手探了探韓燁的額頭,掀開他的衣裳,見胸口位置隱有暗紅之色,眉皺了起來。

  千防萬防,還是因為劍傷染上了寒症,再這麼下去,韓燁撐不過今晚。

  床上的人氣息微弱如燭火,任安樂穩了穩顫抖的手,當機立斷扶起韓燁,把他攏在懷裡,掌心貼在他心脈處,源源不斷的內力朝他體內湧去。

  算了,反正一身內力沒了七七八八,留著也不能當飯吃。任安樂嘴角發苦,樂天知命的自我安慰。

  兩個時辰後,感覺到懷裡的人身體有了暖意,氣息也恢復正常,任安樂神色疲憊,收回手,長長舒了一口氣。看了暗下來的天色一眼,她隨意擦了擦額間沁出的汗,出去尋了幾個野果,回到床邊守著韓燁。

  咬了一口果子,脆蹦響,死寂的竹屋內隔了半晌,傳來任安樂疲憊不堪憤憤不平的聲音。

  「韓燁,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金山銀山,這輩子才會遇到你!」

  晨曦微明,暗沉的山谷迎來新的一天。

  任安樂杵著下巴,頭朝地一點一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每次都在即將昏睡過去的一瞬間猛地驚醒過來,然後看一眼韓燁……

  咦,她睜眼,怔住。韓燁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半靠在床上靜靜的看著她。

  他臉色有些紅潤,眼中有了神采和生機。

  任安樂眨眨眼,突然起身,湊到韓燁面前,韓燁呼吸一滯。

  她伸手在韓燁臉上和額頭上摸了個遍,在韓燁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扒開他的衣袍,瞅了傷口一眼,點了點頭,「看來命是保住了,死不了了。」

  然後一把推開韓燁,就著空下的半張床,閉眼,沉沉睡去。

  整個過程,韓燁連眼都來不及眨就已宣告結束,他垂眼一瞧,任安樂已經睡得昏天暗地,唇角一抿,笑了起來。

  韓燁錯過傷口,握住任安樂的手腕把她往裡拉了拉,卻在觸到的瞬間陡然怔住,神情驚愕複雜至極。

  脈搏虛弱散漫,平時渾厚的內勁全然不在,任安樂一身功力,竟快散了個乾淨!

  他垂下眼,盯著渾然不知世事的女子,眸色漸濃,歎了口氣。

  旭陽升了又落,直到傍晚,任安樂才醒過來。恢復神智的一瞬間,她只覺得全身骨頭跟散架了一般,有種重新活過來的舒暢感。

  竹屋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想起昏睡前的一幕,任安樂起身朝屋外走去。

  屋外的空地上生著一堆火,韓燁靠在樹下,手裡拿著一隻兔子在烤,精神頭還好,只是面容仍然蒼白羸弱,任安樂在心裡舒了口氣,想著她一身功力也沒白費,欠的冤枉債倒是還的乾淨。

  「皇家的命還真是金貴,你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了,閻王也沒膽收。」任安樂冷著臉,雙手抱胸靠在門前。

  韓燁聽見她不滿的聲音,抬眼望向她,笑了起來,顏如冠玉,「有你在這邊拉著我,別說閻王,怕是佛祖都不敢收。」

  任安樂破天荒的沒有頂嘴,只是道:「吃了快點進去,我可不想再守幾天。」

  韓燁放下手中的兔子,突然開口,「安樂,過來。」

  這一聲喚得很是有些低沉餘韻,任安樂一愣,回眼,撞進韓燁望過來的眼。

  韓燁拍了拍一旁的草地,然後朝天上指了指,「過來,看星星。」

  這種騙小姑娘的手段也敢使到她身上來,任安樂嘴一撇,心裡這麼想,卻三兩步走到韓燁身旁,沒志氣的一屁股坐下。

  山谷因為四面環山,空幽而寧靜,繁星閃爍,抬頭望,天空格外純粹安然。

  「宮裡從來沒有這樣的夜晚,也看不到這樣的風景。」韓燁話中有些悵然。

  「晉南的大山裡也沒有。」任安樂朝後仰,靠在了樹上。

  晚風驟起,韓燁的袖擺和她的裙角纏在一起。

  兩人面容平靜,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已經遙遠難憶。

  她沒有責問韓燁為什麼要為她擋下一劍一掌,韓燁也不曾開口問她失了一身功力可會後悔、可是值得?

  其實於他們而言,有很多事,早已不必開口。

  兩人半晌無言,任安樂闔眼,靜靜聽著溪水潺流而過的聲音,隱約會有幾聲鳥叫,楓葉落在拂過額角,輕柔而清香。

  「安樂,活著真好。」韓燁的聲音似遠還近,落在她耳邊。

  任安樂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是啊,活著真好。」

  她知道韓燁沒有說出口的話——能活著,和你在一起,真好。

  我亦如此,韓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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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4 07:21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七十二章

  安寧立在上書閣裡,渾身冰涼,難以置信的望著嘉寧帝。

  「父皇,你說皇兄和安樂掉下了化緣山的懸崖!」

  嘉寧帝面容冷沉,點頭,「鄭卿密信裡說你皇兄受了重傷……」

  「那安樂呢?」安寧脫口而出,迎上嘉寧帝疑惑的眼神,她聲音低了些許,「皇兄受了傷,如果安樂無事,應該會照應好皇兄。」

  嘉寧帝神色稍霽,聲音有些低冷,「青城老祖已經晉位宗師之列,他們和他交手,焉能討得了好去。」

  安寧有些疑惑,「父皇,青城老祖既然已是宗師,那他怎麼會放過皇兄和化緣山上的人?」

  嘉寧帝把案桌上的信朝安寧扔去,「自己去看,鄭華說你皇兄以前行走江湖時救了一個劍客,那劍客途經化緣山,聽說太子有難,便前來相救,如今那劍客和驍騎營的將士一起在化緣山內搜尋你皇兄。」

  能將青城老祖逼退的人,至少也是個准宗師。

  只是皇兄和安樂與宗師交手,又掉下佈滿瘴氣的萬丈懸崖,兩人全身是傷,能活下來的希望微乎其微。

  安寧神情黯然。若不是她一力主張將安樂遠送化緣山,至少她不會和皇兄同時出事。

  但就算再急,安寧也沒失了理智,她朝御座上沉默的嘉寧帝望去,緩緩開口:「父皇,一個青城派還沒膽子敢算計我大靖的太子,化緣山之事絕不簡單。」

  嘉寧帝微征,他召安寧入宮原本是想讓她儘管趕赴化緣山尋找太子,他們兄妹倆自小感情深厚,安寧是最適合也是最穩妥的人選。

  見嘉寧帝不語,安寧上前兩步,話語中隱有憤怒,「父皇,皇兄一人之身干係整個東宮的安穩,朝中定有人與青城派勾結,否則青城老祖也不會折返京城……」

  嘉寧帝猛地抬首,聲音威嚴,「安寧,你怎麼知道青城老祖來了京城?」

  安寧微一沉默,回:「昨日我在府裡感覺到有高手在城外交手,便出城探個究竟。那兩人的氣息太盛,我不敢靠近,只遠遠看了片刻,師傅曾說過青城老祖吳征一身火陽功獨步天下,罕逢敵手,昨日使那至陽內勁的想必便是他,沒想到他閉關數年已入宗師之列,只是……」她眼底露出一絲讚歎和驚駭,「吳征有如此功力,竟然不過片息就敗在了另一人手中。想不到雲夏之上除了師父,還有人也跨進了大宗師之境。」

  一旁立著的趙福聽著安寧的感慨,小心翼翼瞅了瞅嘉寧帝越來越沉的臉色,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低下了頭。

  「夠了,一介武人罷了,無需再提。」嘉寧帝拂袖,眉頭皺起,「安寧,你速帶御林軍秘密趕赴化緣山,將你皇兄找回來。」

  「父皇,我去之前,希望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安樂昂首,靜靜開口。

  「何事?」

  「皇兄是大靖太子,有人膽敢加害於他,便是挑戰我大靖國威和整個皇室,無論是誰,父皇都必須嚴懲不貸,若安寧帶皇兄平安歸來,請您給他一個交代。」

  安寧擲地有聲,定定望著嘉寧帝。皇兄和梓元生死未知,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嘉寧帝眯起眼,不自覺摩挲手上的扳指,抬首朝案桌下昂首而立的長女望去。

  感覺到書房內陡然沉下來的氣氛,趙福耳朵豎起,愣是沒抬眼。

  安寧公主果真是個彪悍的主,能和青城老祖合起來算計太子的,不過就是為了那儲君之位,朝中並後宮合起來數也只有那麼幾人夠格,陛下到如今對太子失蹤之事密而不發,便是為了不將此事擴大。

  此事一旦大白於天下,太子一派的人自是要借機而起,定會橫生波瀾,若是往常,陛下或許不會姑息,可如今……偏生朝堂經不得一點風浪。

  「安寧,不要胡鬧,這件事朕自有分寸。」嘉寧帝淡淡道,揮手讓她出去。

  「父皇。」安寧沒有動,突然開口,聲音微有自嘲,「皇兄的命在你眼裡,難道還比不上朝堂一時的動盪?」

  「安寧!」嘉寧帝頓時臉色鐵青。

  安寧兀的抬頭,在嘉寧帝的威壓下毫不退讓,「朝中能做到者寥寥無幾,他們要皇兄的命,為的就是東宮太子之位,如今父皇成年之子只有五皇兄和九弟,五皇兄醉心佛法,從不介入朝堂,父皇,這件事是誰做下的,您當真不知?」

  此話落地,趙福倒吸一口涼氣,心底豎起大拇指,終於抬起了眼。

  骨肉相殘,皇位相爭本就是天家見不得光的隱秘,帝王之術旨在制衡,如今朝堂左右相分庭抗禮才能皇權穩固,降罪左相,讓東宮勢大,無異於動搖帝位。

  陛下即位十六年來,敢如此質問於他的,尚還只有面前這個恐怕活得有些膩歪了的安寧公主一人,而已。

  嘉寧帝猛地起身,手邊的杯盞被他猛地拂到地上,怒道:「好、好,你拜了淨玄為師,在西北領個幾年軍就無法無天了,混帳東西,給朕跪下。」

  安寧神情不變,硬生生跪在碎片上,膝上不一會染出斑斑血跡來。

  安寧不同於一般的皇家公主,她生性傲氣狂放,這麼一跪,就帶了幾分沙場喋血的悍氣來。

  她抬頭,看著怒氣滿溢的嘉寧帝,突然開口,「父皇,皇兄他太難了,您別再為難他了。」

  「他難什麼!」嘉寧帝向來寵愛安寧,今日被他氣上頭,口不擇言:「朕用盡心力培養他,兢兢業業保住江山,還不是為了他,你還要朕如何?他一個大靖太子,連這點苦難都受不得,日後如何執掌天下!」

  「父皇,皇后娘娘過世的時候,皇兄他只有七歲。」

  安寧一句話,嘉寧帝神情猛地一僵。

  「在帝北城親口頒下賜帝家滿門死罪的聖旨時,皇兄十二歲。」

  趙福這次乾脆連呼吸都給停了片刻,不可思議的望著安寧。

  「入西北戍守邊疆那年,皇兄十五歲。」

  安寧緩緩起身,膝上的鮮血滴落在地,濺出觸目驚心的紋理。

  「父皇,您有沒有想過,皇兄今年只有二十二歲,他甚至沒有為自己活過哪怕一天。如果這次他回不來了,還要這把椅子來幹什麼?兒臣會領兵去化緣山,但不能領君命保證一定能帶回活著的皇兄。」

  安寧說完,轉身出了上書房。

  直到安寧的腳步聲完全消失,趙福始終沒有聽到嘉寧帝的呵斥,上書房內一片安靜,安靜得有些詭異。

  他小心的抬了抬頭,朝御座上望去,兀的一怔。

  嘉寧帝臉上仍是平常的威嚴淩厲,只是整個人卻仿佛瞬間老了數歲。

  半晌,他聽到御座上蒼老的聲音,極輕極淡。

  「他生來便是皇家嫡子,這是他的命。」

  這日下午,城門邊,安寧輕兵簡從出城時,看見了候她已久的洛銘西。

  「把他們帶回來。」

  洛銘西靠在馬車裡,伸出半個頭,輕飄飄吩咐了這麼一句。他自是瞧見了安寧膝上的傷口,神情頓了頓,但最終沒有說旁的話。

  以他的眼線,早就知道了安寧和嘉寧帝在上書房驚天動地的爭吵,雖是因為韓燁重傷不知生死的原因,可是洛銘西知道,安寧想嚴懲左相,也是為了帝梓元。

  「恩,他們兩個福大命大,會活著回來的。」話雖這麼說,爽朗的笑容也壓不住安寧眼底的擔心和自責,「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在京城裡等著會更好。」

  洛銘西留下這麼一句,縮回了馬車裡,朝他擺擺手。

  見馬車走遠,安寧歎了一聲,揮鞭出了皇城。

  不管京城裡如何驚濤駭浪,化緣山下的谷內仍是一片平和,或者說……過於平和了。

  韓燁似是要把這二十幾年的悠閒日子都補回來一般,每日以有傷在身的藉口光明正大的犯懶,除了吃,就是靠在樹下曬太陽,不過幾日就養得富態圓潤起來,一點不像落難逃生的倒黴蛋,反倒像個十足的紈絝公子。

  直到任安樂實在看不過眼把他擰著在谷內拖著走了一圈後,他才苦著臉每日陪著她走上半個時辰。

  有一次兩人進行每晚例行活動——看星星的時候,任安樂皺著眉問他,「怎麼一到這麼個鬼都見不著的地方,你就成這樣了?溫潤剛直呢?睿智威嚴呢?」

  他懶洋洋靠在樹上,是這麼回的,「平日裡你見著的太子,現在湊合著過的是韓燁。」

  韓燁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特別亮,裡面還蘊著溫煦的笑意。

  任安樂一時晃神,差點來了一句,我也差不多,平日裡和你君君臣臣忒禮貌的是任安樂,現在恨不得揍你兩拳的是帝梓元。

  只是到最後關頭,她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知道,有些話,一旦開了口,便如覆水之舟,再也難回了。

  第十日,韓燁的傷口終於拆了布,能入水了,任安樂忍夠了他一身臭氣,哼著小調把他領到谷後一處蔭蔽的水源旁,神氣的指了指:「本當家的今晚把這泉眼賞賜給你了,好好洗白了再回來。」

  說著轉身就走,猛不丁被一雙手拉住。

  任安樂回頭,挑眉看向韓燁。

  韓燁放開她的挽袖,立在小溪旁,朝水裡指了指,突然開口:「你先洗個臉吧,要不等我洗了水就髒了,這裡是活泉,明日你洗的時候水就乾淨了。」

  任安樂怔住,沒動。

  韓燁笑得溫潤而善良,「安樂,我又不是要扒了你的衣服,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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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6 08:29 AM

卷一 任安樂 第七十三章

  聲音落耳,任安樂眨了眨眼,差點笑出來。她在強盜窩裡長大,成日裡混在身邊的都是滿嘴跑溜的野蠻漢子,什麼混話沒聽過,倒是韓燁也能說這種話,讓她頗為意外。任安樂想著,朝身旁一人高的石頭上一靠,聲音懶洋洋,對著泉水指了指,模樣說不出的輕挑。

  「殿下,臣不嫌棄你,臣就在這看著您浴洗,等您洗得白白淨淨了,臣便用這水來洗臉。殿下是君,能有此殊榮,是臣的福分。」

  這句話積客套感恩於一身,說得冠冕堂皇,韓燁被埋汰得連渣子都不剩,他朝任安樂看了一眼,「任卿,果真?」

  任安樂老神在在點頭,韓燁挑了挑眉,開始解腰間錦帶。

  韓燁的動作『慢條斯理』四字足以闡述,他的手修長光潔,骨節分明,這麼一動,便帶了幾分天潢貴胄的優雅出來。

  任安樂恍若毫不在意,笑吟吟的看著他。

  安靜的山洞裡,於是便出現了一副美男子對泉解衣,英氣豪邁的女子虎視眈眈的詭異畫面。黃昏漸至,溫泉的熱氣升騰在洞中,平白染了暈紅曖昧的氣息,一時間靜默得嚇人。

  錦帶落在地上,韓燁去除上衣,剛露出赤裸的後背,「喲呵」一聲清亮的口哨吹來,頓時氣氛全無,韓燁手裡提著衣袍,轉身,和任安樂亮晶晶的眼對視半晌,終於認了輸,「卿……退下吧。」

  韓燁光著上半身,努力擺出威儀的姿態,任安樂彎了彎眼,歎笑:「殿下裝著三千佳人的東宮,看來還真是個擺設。」說完拍拍手轉身出了山洞,留下臉色僵硬的韓燁孤零零立在泉眼旁。

  待出了山洞,任安樂輕快的步伐緩了下來,她鬆開袖中微微握緊的手,舒了口氣,無意識摸了摸藏在頭髮裡的耳朵,一觸,發覺燙的厲害,眼底露出幾分詫異,搖頭晃腦好一會,待回過神,匆匆去了竹屋外的溪水旁。

  谷裡靜悄悄的,任安樂揭下面具,露出有些蒼白的臉龐,用水擦淨,看著手中的面具,眉皺了起來。這面具是用藥草製成,瞞不了幾日,若苑書還找不到這個山谷,怕是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任安樂是個樂天知命的人,想了片刻見尋不到方法,重新戴起面具晃回了竹屋,她有些疲乏,望了窗外沉下的天色一眼,被子一卷開始睡覺。

  待韓燁通體舒暢的洗浴完,濕著頭髮回竹屋時,便瞧見了她呼呼大睡的模樣。

  按理說任安樂在土匪窩長大,又是執掌三軍的統帥,睡覺時應該是警醒的,可這數日在山谷裡,韓燁見得最多的,便是她這幅忒坦蕩放鬆的睡姿。

  或許是因為功力散盡才會這樣,他心裡有些發堵,放輕手腳走到竹床邊,半蹲下來。

  任安樂的眼睛狹長,韓燁想起她平日在京城作威作福的德性,有些樂,杵著下巴瞅著看,看久了總覺得有些不對經,對著這張臉發了半天愣,總算回過了味,這幅容貌,配上任安樂囂張到淩厲的眼,有些普通了。

  那日在化緣山寺外,連那些混跡江湖大半輩子的掌門都沒瞧出魯文浩臉上的面具,面前這人卻不費吹灰給看了出來,如若不是一早知情,便只有一種可能——她必定深諳易容之術。

  他從見任安樂第一面起心底隱約的彆扭之意終於得到了解釋。

  韓燁手指頭不自覺動了動,有些苦惱,掙扎半天,朝四周望了望,覺得這地兒人鳥絕跡,實在是幹偷偷摸摸之事的好時機,他努力保持著淡定的神情,幾根手指挪著朝任安樂的臉觸過去。

  一寸一寸,呼吸不自覺屏住,心跳得比臨陣對敵時還要厲害,只要動作再快點,他就可以看見心心念念了十來年的人到底長成什麼模樣了。

  但……手卻在落到任安樂臉頰的瞬間猛地停住,韓燁蹙起好看的眉。

  如果真的揭下來,任安樂便再也不存在,這世上,只會有一個帝梓元。

  十年前帝家宗祠前幼小的女童冰冷的眼突然浮現在眼前,和任安樂爽朗溫暖的眉眼緩緩重合,韓燁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意志生生收回了手,盯著熟睡的人半晌,不輕不重歎了口氣,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後,竹床上熟睡的人睜開眼,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腳,抬頭望向窗外靜立的身影,眼底不見情緒,復又合住。

  谷內安靜祥和,化緣山底大營內的氣氛卻異常沉重,距離太子失蹤落下懸崖已有二十幾日,嘉寧帝頒下聖旨言太子微服巡遊的日期也漸到,一群人愁眉苦臉,整日裡滿山尋人,大眼瞪小眼,長籲短歎。

  這丟在崖底生死不明的可是大靖儲君,若真尋不回來,恐怕滿營將士都得受個株連之罪。

  安寧尋了一夜,拖著疲憊的身體回營,正好遇見搜另一座山頭的苑書和歸西,抬手打了個招呼,兩方人馬顧自無言入了大帳。

  「歸西,你把當日的情景再說一遍。」安寧皺著眉,坐在中位上,神色雖疲憊冷凝,卻別有一番英武大氣。

  歸西和苑書坐在下首,他朝苑書看了一眼,緩緩將韓燁和任安樂墜崖之時的情景複述了一遍。當然,不該說的,他一個字都沒多言。

  安寧聽完,歎了口氣,「皇兄雖然受了一掌一劍,安樂卻沒有受重傷,她怎麼還沒回來?」

  不管韓燁是生是死,任安樂也早該平安回來了。恐怕在場所有人心底都是這麼個想法,只是沒人敢在安寧面前提出來,如今連她都如此說,怕是真的對太子不抱希望了。想想也是,受了這麼重的傷,崖底又沒有大夫,如何還能活?將近一月過去,連對任安樂抱有信心的諸人也沮喪起來。畢竟崖底兇險萬分,瘴氣密佈,出了什麼意外也有可能。

  「公主,明日你休息,我和歸西再找找,或許會有消息。」苑書心裡也不好受,見安寧日夜不休的尋人,建議道。

  「不用了,我和你們一起。」安寧揉著眉,朝苑書和歸西擺手,「你們也勞累了,先回帳休息吧。」

  待兩人起身走到大帳口,安寧淡淡的聲音傳來,「若是三日後再尋不到,我會稟告父皇,為皇兄和安樂……送喪報入京。」

  兩人腳步一頓,沒有反對,只是低著頭走了出去。

  大帳裡沒了聲息,安寧也卸下剛強的面容,頹然朝木椅上一靠,捂住了有些澀然的眼。

  安寧曾經以為她十年前在慈安宮佛堂度過的那一晚便是這一生最難熬的時候,卻不想剛才說完那句話時更加難以自持。

  如果帝梓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因為她死在這裡,那她的罪,還能找誰去恕?

  如果皇兄至死都不知道任安樂就是帝梓元,那他這一生,也太冤枉了。

  安寧從未如此時一般真切的感受到,背負帝家冤屈長大的,從來不止她一個。懸崖下生死未知的皇兄和任安樂,是這世間最有資格活下去的人。

  帳外,苑書垂著頭,神情很是沮喪。歸西跟在她身後,小心瞅了她幾眼,輕咳一聲,見她轉頭,才道:「你別急,你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出事。」

  「太子殿下呢?」

  歸西回得極順口,「殿下也是吉人自有天相,會活著的。」

  苑書沒好氣翻了個白眼,抬手揮開他,「去去,這麼一句話,我都聽了一個月了,你就不能說點新鮮的!」

  苑書說著氣衝衝進了營帳,歸西罕見的有些無措,他摸了摸劍,轉身朝山頂而去。

  算了,還是繼續找吧,這大營裡一個兩個都是爆竹做的女人,如果那兩人真回不來了,恐怕這兩丫頭說不準哪天就給燃了,殃及一山池魚。

  韓燁和任安樂又在谷裡疲懶了兩日,任安樂實在渾身都不得勁,便拖著韓燁去例行散步。如今韓燁的身體好了,他們散步的旅程便擴散到整個谷,慢慢走也能打發大半個時辰。

  一路走來,芳草萋萋,楓葉正紅,夜晚至,意境不錯。

  見任安樂腳步有些散漫,韓燁道:「回去後我送些人參和靈芝去你府上,好好吃。」

  任安樂懶洋洋點頭,擺手,「知道了,你每日都要說上幾遍。」她說著打了個哈欠,隨意道:「咱們被困在這一個月,也不知道外頭是啥模樣了?」

  「天下太平。」韓燁神色不急不緩,「父皇把我們遇險的消息瞞一個月也不是難事。至於青城派……若是青城老祖不在人世了,青城派不足為患。」

  任安樂抬抬眉,「哦?」這還是他們入谷以來頭一次說起外面的事。

  「歸西失蹤半年,怕是造化不淺。」韓燁突然來了一句,卻沒有接著說下去。

  任安樂也恰到好處的避過這個話題,打趣道:「你這麼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回去,也不怕京城裡的新嫁娘擔心。」

  韓燁笑笑,聲音有些遠,「回去後就成婚了,先不讓她瞧見了便是。」

  這句話一出,陡然沉默下來,兩人間氣氛有些尷尬,半晌才聽到任安樂的笑聲,「也是,回去了便是婚禮,殿下可要……」

  話音還未落,只聽得一聲突兀的『哎呀』,便沒了下半句。韓燁急急回頭,看見任安樂半蹲在地上,臉扭成了一團,忙回轉身問:「怎麼了?」

  任安樂抬眼,乾巴巴回:「沒事,你先走,這兒風景不錯,我先回味回味再跟上。」

  「你剛才想說什麼?」韓燁未理她,沉默的站著,問。

  「我說新嫁娘是個大美人,殿下婚期在即,可要積蓄精力,龍精虎猛才成。」任安樂沒心沒肺開口,眼裡明晃晃的,像是半點也沒把韓燁放在心裡。

  只是任安樂不知道,她眼底有絲霧氣,看上去竟罕見的有些可憐的意味。

  韓燁想,沒了內勁,腳踝『哢嚓』扭到的聲音並不小,想必是疼到心裡頭去了。

  韓燁看她半晌,終是歎了口氣,半跪下來,拂開她的手,握住她的腳踝運氣揉捏,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了武功的任安樂成了隻沒牙的老虎,硬是沒阻止成。

  腳踝上的力度不輕不重,正好,溫熱的內勁順著肌膚滲入,暖洋洋的感覺。

  青年低著頭,任安樂安靜的打量他的眉眼,沒有出聲。

  唇有些薄,估計是個無情的,劍眉斜飛,皮相倒還英挺,前兩日看過上身,身材也是罕見的好……任安樂神遊天外,突然發現自己著實想得有些逾越了,尷尬的咳嗽了一聲。

  韓燁也收了手,問她:「可好些了?」

  任安樂動了動腳踝,舒服了不少,見傷勢未癒的韓燁額間沁出薄薄的冷汗,有些心虛,忙點頭,「好了好了。」她歎了口氣,「看來今日是逛不了谷了,真可惜。」

  這時,韓燁背過身,半蹲在她面前,「安樂,上來。」

  任安樂神情錯愕,一時倒真的手腳無措了,還來不及擺手,韓燁已經從前面伸出一隻手,準確的抓住她的手腕,輕輕往上一提,任安樂便落在了他背上。

  世界有瞬間的安靜,任安樂的手正好搭在韓燁胸前,她觸到隱約的心跳,不急不緩,很是安然。

  兩人都沒有說話,韓燁背著她沿著小溪慢慢走。

  半晌後,韓燁低低的聲音傳來。

  「安樂,你的內力要養多久?」

  「半年吧,我護了一點元力在體內,不至於散功,回京後休養半年估計可以恢復一半。」

  「只有一半?」

  「恩。」

  「回去後別告訴別人你沒了武功,誰都別說。」

  「恩,知道,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懶洋洋的聲音不耐煩的響起。

  韓燁聽見,輕笑,終於開口。

  「安樂,我們再住幾日吧。」

  任安樂抬了抬擱在韓燁肩上的下巴,挑著眼朝青年的側臉望瞭望,眼底有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軟。

  「好。」回答得遲,卻不含糊。

  韓燁的表情突然有了神采,面上是滿滿的喜悅。任安樂正好看見,心底竟微微有些酸楚,她打了個哈欠,把頭重重朝他肩上一倒。

  「睏了?」

  「恩。」含糊的聲音傳來。

  「那就睡吧,等到家了我再叫你。」

  身後沒了聲息,韓燁卻覺得背著的人整個都壓了下來,想必已是熟睡狀態。他勾了勾嘴角,一步步走著。

  安寧、苑書和歸西一身泥汙的從洞口躍下,沿著小溪走了半晌、尋到山谷裡時,正好瞧見了這麼一副光景。

  三人停的突兀而驟然,所有的擔憂憤慨驚喜在這一瞬間,都被生生的吞回了肚子裡。

  月色下,太子唇角帶笑,神情寵溺的背著身上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在小溪旁。他眼底有著從未見過平和安然,滿足恬淡,生生隔出了兩個世界。

  很多年以後,歸西都記得這個夜晚。

  他曾經效忠了七年的太子,威嚴冷漠的大靖儲君。

  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背著他心愛的女子,走了整整一晚。

  晨曦微明的那一瞬,韓燁立在溪邊,偏過頭,背上的人睡得安詳而愜意,他抬眼朝破曉前最後的夜空看去。

  其實世界是黑暗的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白天不會來臨。

  他嘴唇動了動,聲音極輕極緩。

  「梓元,時候到了,我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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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6 08:37 AM

卷一 任安樂 第七十四章

  車軲轆轉著的聲音嘈雜落耳,不時有歡欣喜悅的請安聲此起彼伏,遠不是這大半個月來她習慣了的安靜祥和,任安樂眼閉著,被擾了好眠,忍無可忍胡亂摸了個東西扔出窗外。

  「韓燁,給本將軍安靜點兒,走遠點拾柴火!」

  這一聲霸氣十足,正常行走的隊伍陡然停滯下來,護衛著太子御輦的禁衛軍目瞪口呆的望著地面上摔得清脆響、打著旋的御供景窯紅瓷盞,一時無措。

  就算裡面躺著的那個是上將軍,這話怕也太過驚世駭俗了!

  半晌,御輦車架上露出個腦袋,正是禁衛軍副統領張雲,他朝四周的將士看了一眼,輕輕咳嗽一聲,「殿下有旨,眾人噤聲,慢行上路。」說完腦袋便縮了回去,安心做他的馬夫。

  眾將面面相覷,對視一眼後收緊嘴,提馬前行,連呼吸聲也給緩了下來。

  不少將士雖肅穆端嚴,卻總忍不住朝馬車裡投上幾眼,心底偶爾感慨一句。

  做上將軍能做到這般地步,任安樂還真是開了雲夏君臣之別的先河!

  馬車裡,韓燁看著如來時一般睡得昏天暗地的女子,就著孤零零剩下的一小杯參茶,垂眼翻書,藏起眼底的無奈。

  他背著她在谷裡走了一整夜,那三個倒黴的也跟著站了半宿,清早他喚醒任安樂時,她只是垂著腦袋掀開眼皮子看了他們一眼,回了聲『哦』,然後又接著睡過去了。

  任安樂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豁達坦蕩……也是最沒心沒肺的姑娘。誰對她上了心,輸的不是一時,是一世。

  黃昏之時,許是『嘎吱』的聲音實在刺耳,任安樂不情不願睜開眼,抱著被子盤腿起身,對著豐神俊朗一身貴氣的韓燁瞅了半晌,一出聲,嗓音有些乾澀:「我們出谷了?」

  韓燁挑了挑眉,還未答,守在外面的苑書聽得聲音,風風火火掀開簾子,眼底含著兩包淚,聲若銅鑼,「哎呦喂我的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上山時是怎麼答應我的,您要是死了,咱們一大家子可要靠誰去啊,這馬上就要入冬了,咱們全府上下連件棉襖都還沒買上……」

  苑書嚎嗓子的功力精進了不止一點半點,倍兒清脆,一時間車隊前後百米聽得那叫一個清楚明白。禁衛軍將士面色古怪,臉漲得通紅,若不是怕壞了殿下的旨意,恐早就笑破喉嚨了。歸西抱著一把劍隨在最後頭,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丟臉,乾脆捂住了耳朵。

  馬車裡,熱鬧了一陣後是詭異的安靜。任安樂施施然裹著纖薄的棉襖坐在角落,托著下巴,待苑書嚎完了,才不慌不忙懶洋洋道:「苑書,我還沒死,你這是嚎喪呢?」

  苑書被噎了個慘不忍睹,頓時委屈起來,一臉悲憤,「小姐,您的功夫……」

  一直垂首看書的韓燁突然抬頭,朝苑書輕飄飄看了一眼,可憐的姑娘被嚇得一哆嗦,忙捂住嘴,小媳婦一樣退了出去。

  「再過一日便是京城,我讓趙擎先回京稟告,入京後你便回將軍府休息,過幾日再上朝聽政,至於五城兵馬司之位……待你的傷好了,我再向父皇請旨。」韓燁略顯平淡的聲音傳來。

  這是要暫時解她的兵權?任安樂眼底有幾分玩味,『哦』了一聲,道:「殿下思慮周到,這樣也好。」

  隨即馬車內歸於平靜,半晌,韓燁都未再聽到任安樂任何的隻言片語,他有些好奇,抬首,微微一怔。

  一臉淡漠的女子倚在窗邊,眉眼冷冽,落日的餘暉印在她身上,像是籠罩了一層看不見的薄霧一般。

  韓燁拿著書的手漸漸握緊,眼底微黯,只是到底,一句辯白的話也未再言。

  深宮寢殿內,睡得不安穩的嘉寧帝聽到門外趙福的呼聲,猛地驚醒,沉聲道,「進來。」

  趙福小心推開殿門,躬身走進,手裡握著密報,一臉喜氣,「陛下,太子殿下找到了,殿下的貼身侍衛趙擎剛剛從化緣山趕回來,給陛下帶了殿下的親筆信……」

  趙福話還未完,嘉寧帝已從床榻上光著腳走下來,氣勢十足地奪了老太監手中的密信,展開來看。

  寥寥數筆,簡單乾脆,是那個混小子的筆跡。年近不惑的老皇帝長長舒了口氣,素來剛硬健朗的身子一時竟有些發軟,朝床邊踉蹌了兩步。

  趙福急忙上前去扶,被嘉寧帝躲開,「無事。」他坐了片息,待恢復了幾分精神,朝趙福一揮手道:「趙福,去左相府,把姜瑜給朕傳進宮來。」

  趙福一怔,不由問:「陛下,現在?」

  嘉寧帝聲音淡淡,「朕還嫌遲了,朕想問問他,是不是富貴日子過久了,便忘了姜家的尊榮是誰給的?」

  嘉寧帝聲冷如冰,夾著滿滿的陰沉怒意,趙福生生打了個寒顫,急急領命退了出去。

  左相府後院,姜瑜一身儒袍立在庭院裡,向來肅穆端嚴的面容隱有疲態,因著已入深夜,寒氣頗重,年邁的身子扛不住,重重咳嗽了幾聲。

  一旁的老管家急在眼裡,走上前,「老爺,夜深了,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左相擺手,聲音暗啞,「化緣山可有消息了?」

  老管家搖頭,回:「沒有,青龍、白虎和帶去的人手一個都沒有回來,我差人去大理寺打探,如老爺所料,前些時日死在京城外的果然是青城老祖。」

  「若是青城老祖還在,青城派何至於絕了脈,斷了根。」

  「老爺,聽說淨玄大師已入了死關,那青城老祖已是宗師,世上還有人能取了他的性命?」

  左相負於身後的手動了動,眼一眯,沒回答,只淡淡道:「太子之事陛下瞞到如今,想必是其生死不知,對我們而言倒也不算太壞……」

  話音未落,院外有小廝輕喚:「老爺,宮裡來人了。」

  左相額角不自覺一抽,老管家憂心忡忡,急道:「老爺!」

  這麼晚了傳老爺入宮,陛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念及當今聖上的手段,他生生打了個寒顫。

  「無事,不必驚慌,守好家門。」左相吩咐了一句,揮了揮袖擺朝院子外走去。

  相府門外,他看著馬車裡正襟危坐的大總管趙福,平靜的眼底終於裂出縫隙來。

  「相爺,您坐穩了,陛下在宮裡等著您呢。」

  伴著這麼一句莫測難辨的話,馬車匆匆消失在夜色裡。

  時至深夜,皇城靜謐無聲,唯有上書房明如白晝,守衛森嚴。

  左相跟在趙福身後,心裡越來越冷,甚至有兩次差點絆倒在暗沉的石階上,但每一次都被走在前面的趙福及時扶住。

  「相爺,早知如此,您又何必做到如此呢?」

  尖細的感慨聲響起,左相抬眼,望見趙福略帶不滿的眼神,嘴巴張了張,半晌,只言一句,「阿福,我也是身不由己。」

  嘉寧帝當年還是忠王時,兩人便在王府裡當差,算起來,也有幾十年交情了。

  貴為一國宰輔,哪裡有什麼身不由己,不過是心大了,想要的更多了罷了,趙福未答。

  上書房近在咫尺,左相踟躕了一下走進去,趙福關上門,守在門外。

  上書房內靜悄悄的,嘉寧帝披了一件外衣,連眉都沒抬一下。

  左相行上前,對著御座上翻看奏摺的帝王直直跪下,六十幾歲年紀了,這一跪倒是半點不含糊。

  嘉寧帝一臉冷沉,未叫起,左相就這麼一直跪著。一個時辰後,嘉寧帝批完奏摺,抿了一口漸冷的濃茶,皺著眉,猛地將杯子掃到地上,碰出刺耳的響聲。

  「趙福,滾進來換茶。」嘉寧帝話音未落,趙福已經端著一杯溫熱的茶走了進來,他避過左相跪著的地方,將茶送到嘉寧帝手邊,又默默退了出去。

  待嘉寧帝抿了幾口,潤了乾澀的喉嚨,他才抬眼朝地上已現佝僂的左相看去。

  「卿……可怨憤於朕?」這是今晚嘉寧帝對姜瑜說得第一句話。

  左相精神一振,像是看到了盼頭一般,聲帶惶恐,「臣不敢。」

  「哦?」嘉寧帝的話涼幽幽的,帶著一絲兒冷意,「那你說,朕該不該怨,該不該憤?姜瑜,你有幾個腦袋,你姜家有幾族人命,你真當朕捨不得一個皇子,被你拿捏在手裡擺弄不成!」

  左相呼吸一滯,話噎在了喉嚨裡,觸到嘉寧帝森冷的目光,伏在地上的手止不住的顫抖,突然一個激靈,磨著膝蓋湊到嘉寧帝面前:「陛下,臣有罪,臣大罪啊!臣一時糊塗,才會做下這等錯事,只望陛下看在老臣幾十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給姜家留個根,老臣來世為陛下做牛做馬,報陛下今世知遇栽培之恩啊。」

  左相哽咽難言,頭磕在地上,一聲聲悶響,聽得著實駭人。

  嘉寧帝沉默的望著地上老淚縱橫追隨了半生的老臣子,半盞茶後,待他頭上一片青紫時才突兀開口,「姜瑜。」

  左相一怔,被這冷冽之聲一喝,抬頭。嘉寧帝看著他,半點情緒也沒有,「你這條命,朕給你留著,什麼時候拿去,朕說了不算……由你自己決定。如今朝廷多事之秋,你若能輔佐得當,朕會賜你一個終老。」

  左相臉上露出感恩戴德的神色,深深埋下頭,「陛下洪恩,老臣必以死相報。」

  嘉寧帝看他這副模樣,眼底劃過一抹譏誚。若倒退個二十年,他倒是不懷疑姜瑜的話,如今……能有個三分真,便算是好的了。

  「好了,你回府吧。」嘉寧帝擺手。左相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躬身往後退,至門口時,突然傳來嘉寧帝微冷的聲音,「朕昨日頒了旨意去西北,讓小九去安化城守著,他還小,可以學學他皇兄,多歷練幾年,兩三年內就不必回京了。」

  安化城在西北邊緣處,遠離軍權中心,陛下這心,也太狠了些。

  左相身子抖了抖,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趙福立在門外,倒是一點也不詫異他會完好無損的走出來,笑著走上前,扶著左相往石階下走,絮叨叨的念著,「相爺,陛下心底到底念著舊情,您日後別再讓陛下寒心啦。」

  左相聽著,一個勁的歎氣搖頭,嘴裡說著後悔之詞,下了石階,他推了趙福的相送,笑著讓他回去服侍嘉寧帝。待趙福笑呵呵的身影消失在石階盡頭,入了上書房,那一聲『吱呀』的關門聲落入耳裡,他才陡然泄了心神,癱軟的靠在石牆下,不停地喘息。

  嘉寧帝剛才對他是真的起了殺心。也難怪,他一介臣子,妄圖禍亂朝綱,死百次亦足矣。只可惜……左相嘴角詭異的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只可惜,他於大靖還有用,他死不得,他姜家也滅不得!

  那人回來了,陛下若想保住韓家的江山,怎會動他這個可以左右朝堂的宰輔,他倒了,朝廷必會不穩,帝家定有機可趁。

  姜瑜此生從未想過,姜氏一族竟然會因為帝盛天的出現而保全一門,這倒真真是老天無眼,他古怪的笑了半晌,佝僂著身軀,緩緩朝宮門前走去。

  第二日,宮裡降下一道聖旨,言齊貴妃侍君不恭,御下不嚴,致後宮規矩紊亂,罷黜其貴妃之位,貶為齊妃,攜其他三妃一齊統馭後宮。

  此旨一出,前朝後宮皆是一片譁然,齊貴妃執掌後宮十餘載,備受寵倖,怎會這麼不明不白的遭了天子厭棄,正待眾人幸災樂禍時,嘉寧帝一旨詔書賜進左相府,召其重新回朝議政。

  一日之內,兩道聖旨,鬧得整個京城糊裡糊塗,實在猜不透金鑾殿裡坐著的那位是個什麼心思,倒是有些個心思靈活的大臣瞧出了些苗頭——這恐怕是陛下在為未來的天子鋪路了,一時朝廷裡外好不熱鬧,齊皆盼著出巡的儲君早日歸來。

  一日後,太子御輦出現在京城外百米處,延綿的明黃旌旗一眼望不到底。

  韓燁掀開布簾,看著不遠處的城牆,對閉目養神的任安樂道:「安樂,我們到了。」

  任安樂睜開眼,循著他的目光朝外望去,她幾日都未怎麼搭理韓燁了,臨到皇城腳下,突然開口問:「殿下,你回了京,可歡喜?」

  韓燁道:「自然,人生得意事,不過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安樂說……我歡不歡喜。」

  任安樂回轉頭,望向韓燁,勾了勾嘴角,「殿下所言亦是我所想,只不過……殿下要的是洞房花燭,臣要的是金榜題名。」

  任安樂說完這麼似是而非的一句,復又懶洋洋靠在軟枕上,恢復了疲懶模樣。

  韓燁盯了她半晌,終是轉頭,未再言語。

  與此同時,慈安殿,嘉寧帝剝了個金桔,遞到太後手裡,對靠在榻上的太后溫聲道:「母后,宮裡久不逢喜事,該熱鬧熱鬧了。」

  太后猛地坐直了身體,手裡握著的金桔沁出水漬來,她望著嘉寧帝,眉目肅然。

  「皇帝,你說什麼?」

  「母后,欽天監擇定下月十五為吉日,朕決定三日後於早朝上為太子和帝家女賜婚,大赦天下,以賀我皇室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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