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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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3:14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零五章

  整個東宮一片混亂,晌午的時候太子爺去了圍場和五皇子敘舊練箭,傍晚回來就成了個血人,連搭著剛入京城的北秦大公主也滿身是傷。

  聽說是在密林深處遇著了熊瞎子,消息一早傳回了東宮,御醫也早就備著了。還好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太子爺只傷了胳膊和肩膀,倒是北秦大公主腿上傷得不輕,怕是要調養個把月才能下地。

  兩人都受了傷,護送他們回來的五皇子急得滿頭是汗,顧不上禮儀,直接把兩人抬進了東宮內殿裡頭,一個左榻,一個右榻,倒是相得映彰。

  直到御醫替韓燁仔細檢查了傷口,斷定無大礙後韓越才算舒了口氣。一旁躺著的莫霜一直盯著韓燁的狀況,此時也露出笑容,一時忘了傷口正在上藥,疼得哇哇叫。

  韓越這才想起還有這麼個主,頓時有些頭疼。北秦大公主住在皇家別院裡,本來明日要覲見父皇,現在倒好,不僅傷了腿,還被他給帶回了東宮。人家這麼傷著,總不能直接轟人吧。

  韓越正要朝韓燁打眼色,內殿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他抬頭一看,一身著淺綠宮裝,模樣出挑的女子走了進來。韓越挑了挑眉,頗為意外。

  帝承恩以帝梓元的身份出現在皇家宴會上時他是見過的,自然一瞧便知來人身份。仁德殿壽宴後,因為避諱太后的死,對於帝家之事,朝臣大多選擇了避而不談,再加上真正的帝梓元出現,引得滿京師目光都放在靖安侯府裡頭,便無人再想起這位曾經的帝小姐。前幾日聽說父皇把她賜給皇兄做了孺人,想不到她不僅擔了這個身份,還擔得一本正經,很是安然。

  帝承恩一路急走,先朝五皇子行了一禮,才領著侍女近到韓燁面前,面容柔婉,眼帶關切,「殿下,宮人說您在圍場遇上了猛獸,可傷得嚴重?」

  見她出現,韓燁神色未變,淡淡道:「無事,御醫方才診治了,不過是些皮肉傷。」

  帝承恩未因韓燁神色冷淡有半點不悅,有條不紊地吩咐宮人燉了補品端上來。

  莫霜托著下巴瞧得有趣,眼珠子一轉,喊道:「這位娘娘,我也受了傷,勞煩娘娘替我也燉一盅吧,聽說雪蓮挺補的,記得要多放些在裡頭。」

  莫霜眯著眼笑,完全一副鄉下姑娘進城的模樣,立在一旁的韓越一樂,差點笑出聲來。

  帝承恩臉色微變,早有消息傳來說太子和北秦大公主一同受了傷,這女子一臉張狂,帝承恩自是一早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不過是佯裝不知罷了。

  「公主多慮了,承恩自是也為公主準備了。」她回轉身,淡淡行了一禮。

  「承恩?」莫霜靠在軟榻上,「原來你就是帝承恩。」像是沒看見帝承恩陡然變了的臉色一般,她笑得意味深長,「聽說陛下把你賜到東宮成了太子的孺人,怎麼說你都比本公主來得早,日後本公主入了東宮,還要請你多指點指點才是。」

  帝承恩神情微冷,卻垂下眼,回得不輕不重:「公主言重,承恩不敢。」

  莫霜見她不溫不火,沒有半點脾氣,挑了挑眉。傳言這女子驕傲得很,怎麼成了如今這唯唯諾諾的模樣,真是無趣。

  韓越立在內殿裡瞧著這兩人你來我往,暗歎:這麼混亂的局面,也虧得他皇兄在一旁穩如泰山。他正欲開口緩和緩和氣氛,內殿外隱有聲音響起。

  「太子何在?」這一聲問得威儀沉穩,滿京城有底氣在東宮如此問話的女子數不出幾個來。

  韓越朝他家皇兄瞅了瞅,見韓燁眉頭動了動,於是悶不作聲退到一旁。

  「回候君,殿下在殿內休息。」

  宮娥話音未落,一道人影已經俐落地走進了內殿。來人披著墨黑披肩,踩著一雙藏青金紋長靴,直直朝左榻上的韓燁走來。

  帝梓元略顯深沉的眉眼微不可見地蹙起,直到近到韓燁身旁,見他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才緩了緩。韓越在她眉眼一緩的時候甚至感覺到整個內殿的侍從都鬆了口氣。

  他挑了挑眉,數月不見,靖安侯君的這股子威勢倒更甚從前了。

  「圍場密林裡有猛獸出沒,怎麼不帶侍衛就跑到裡頭去了?」帝梓元解下披風,露出了裡面的絳紅麴裾,顯是來得有些急,長髮用一根木簪散散挽著,甚是隨意的模樣。

  宮娥小心走近,接過她手上的披肩,又退到一旁。

  聽見這話,莫霜神色有些不自在,尷尬地移過了頭。因她一時隨性,差點讓她和韓燁死在一隻黑熊手裡,實在太丟人了。

  「林中迷路,一時不察就走遠了。」韓燁笑著回。

  「太醫怎麼說的?」

  「別擔心,太醫說養半個月就好了。」不同於帝承恩詢問時的冷淡,韓燁回的老老實實,不帶半點隱瞞。

  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太子對帝梓元的特別和耐心。

  莫霜面上的笑意一斂,有些感慨。她不經意瞅見帝承恩緊握的手,微微明瞭,看來這帝承恩對靖安侯君不是一般的怨憤啊。

  也是,若她是帝承恩的身份,怕是早就瘋了。

  帝梓元掀開韓燁的外衣,瞧見他肩上的傷,眉頭皺起:「我帶了些傷藥過來,是長青從泰山淨玄老頭那拿回來的,效果不錯。」

  這麼一掀,韓燁半個肩膀都露在眾人面前,帝承恩坦然得很,沒有半點羞澀,朝門口立著的長青道:「把傷藥拿進來。」

  內殿的宮娥太監齊皆低下頭,莫霜瞪大眼,帝承恩尷尬沉默地立在一旁,韓越望著天,假裝沒瞧見。

  韓燁咳嗽一聲,微微有些不自在,耳尖罕見的有些紅。

  長青拿了裝藥的瓷瓶進來,帝梓元接過,朝房裡打量了一眼,開口道:「太子受傷,經不得風寒,不用這麼多人伺候了。」

  帝承恩臉色煞白,回轉身,「殿下,承恩告退。」說完領著侍女退了下去,竟不敢和帝梓元對眼。

  帝梓元眼皮子都懶得挑,望向莫霜,「公主還未正式與殿下議親,留在東宮也不妥當,我給公主備了傷藥,選了幾個伶俐的侍女,這一月會在別苑裡妥當照顧公主。天色已晚,公主不如趁早回別莊休養,免得誤了時辰。」

  帝梓元這話說得忒順暢威儀,眾人硬是從她臉上尋不出半點彆扭之意來。韓越暗暗咂舌,總算明白太子十幾年念著帝家女的緣由來。歷經了疆場朝堂歷練的靖安侯君簡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威勢,半點不墮帝家派頭,比東宮太子妃更像太子妃!

  那帝承恩與之相比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上,也就只有這個北秦公主尚還能抵得一二,但也顯得稚嫩了些。

  莫霜被帝梓元的目光壓得一滯,挑了挑眉,頷首:「候君想得周到,莫霜先謝過了。我身邊有護衛相隨,不用候君專門遣人護送。」

  「如此也好。」帝梓元點頭,神色淡淡。

  「太子殿下,莫霜告退了。」

  莫霜話音落定,拍了拍手,殿外候著的北秦護衛走進來,將她小心扶到軟椅上後就欲抬著她朝外走,卻被莫霜打了個手勢停下來。

  她回轉頭,望向帝梓元,笑了笑道:「今日是我邀了殿下一同去密林捕獵,殿下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候君雅量些,莫錯怪了殿下。」

  內殿內一時有些安靜,帝梓元抬眼,望著莫霜,突然開口,「莫霜公主,我在晉南時聽過公主的名聲。」

  莫霜挑眉,「哦?候君聽過我?」

  帝梓元一雙眼烏黑清亮,緩緩道:「聽聞公主武藝超強,颯爽不羈,北秦的兒郎莫不心儀。我原以為公主必不是那深閨婦人,喜行那拈酸吃醋之事。兩次得見公主之言,實在……見面不如聞名。」

  莫霜神情一怔,殿內眾人低著頭,大氣都沒敢喘,連韓燁也抬首朝帝梓元看去,見她微肅的臉,眼底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以帝梓元的性子,這話已是極重,但偏偏從她口中說出,卻別有一番坦蕩之感。

  「靖安侯君!」莫霜身旁的侍衛統領肖恒面色一變,就要反駁幾句,卻被莫霜拉住,她深深看了帝梓元一眼,半晌,搖搖頭,笑了起來,「候君果非常人,是莫霜小家子氣了,肖恒,回別院。」

  說完,手一揮,讓北秦的侍衛抬起她出了內殿。

  殿外,肖恒實在氣不過,嗡聲道:「殿下,那帝梓元欺人太甚……」

  沒想到莫霜擺擺手道:「你當她真是為了我的話才動怒,她是因為我害得太子受傷,才會如此。我原本以為那靖安侯君是鐵石心腸,對大靖太子全不在意,所以才激了激她,沒想到……這兩人倒是有趣得緊。」

  「殿下,您真不打算嫁給大靖太子,屬下看這太子和傳聞中有些不一樣,今日也是他救了公主您,他的武功品性,在北秦也算少有了。」

  莫霜擺了擺手,托著下巴,「讓我再想想,這等好男人,我比那帝梓元遲了十幾年才遇到,著實可惜了。」她露出掙扎的神情,朝一路陪著她入大靖的侍衛長看去,苦惱道:「要不,我放下架子,去爭取爭取?」

  肖恒看著自家喃喃自語的公主,黑著臉,半晌無語。

  內殿,五皇子乖覺地領著一眾侍從退了出去,唯留下衣衫不整的韓燁和滿臉肅容的帝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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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3:22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零六章

  韓燁見一殿人頃刻退得乾乾淨淨,斂了面上泛紅的神色,復又一派坦然。

  帝梓元瞅了他一眼,嗤了一聲:「在化緣山裡就被我裡裡外外看光了,有什麼好裝的。想讓莫霜知難而退簡單得很,你直接拒絕不就成了,以她的性子必不會糾纏。」

  帝梓元說這話的時候,眼微挑,帶著一股子嫌棄之意。

  韓燁看她半晌,罕見的沒有半點不悅,眼底微帶笑意,朝肩上指了指,「你不是來換藥的?你要還不動,我就喚宮娥進來了。」

  帝梓元頓了頓,滿臉不情願,但還是走到韓燁身旁,彎下身,小心將瓷瓶裡的粉末倒在他肩上,神情緩和下來。

  兩人隔得極近,韓燁一抬頭,正好瞧見她微挑的眉眼,瞳中的擔心隱隱綽綽,瞧不真切。他心底突然安定踏實下來,無論他和帝梓元這些年經歷過什麼,又橫隔著什麼,他們這一生的命途早就纏在一起,分不開了。

  韓燁抬眼,開口問:「梓元,莫霜性子大咧,和安寧相似,你怎麼這麼不待見她?」

  瞥見韓燁臉上的蒼白,帝梓元眉頭皺起:「你們兄妹倆倒喜歡問一樣的話,難不成天下間所有和安寧性子相似的姑娘,我都要喜歡不成?你們這是什麼邏輯?我待見安寧,只是因為她是安寧。」

  韓燁「哦」了一聲,還未開口,帝梓元的聲音淡淡傳來:「你問我為什麼不喜歡莫霜,當初在化緣山底我耗了三天三夜才保住你的命,她一晚上就差點全給毀了,這麼糟蹋我的功力,我為什麼要喜歡她。」

  韓燁望著帝梓元面上理所當然的不悅,露出一抹苦笑,「你……倒是直白。」

  上完藥,韓燁正欲將衣袍穿好,手腕卻突然被帝梓元拉住,見她一眨不眨垂眼望向自己,韓燁咳嗽一聲,不復剛才輕鬆,疑惑地喚:「梓元?」

  帝梓元卻沒應,反而眼一眯,將衣袍一把拉下,瞬時韓燁整個上半身都空了出來,這氣勢不可謂不猛,韓燁一下子怔住。

  這時,正巧端著補品的兩個宮娥踏進殿內,瞧見自家殿下神色驚訝、靖安侯君一臉用強的模樣,驚呼一聲。見帝梓元和韓燁同時抬首望來,兩人臉色紅白交錯,騰地跪倒在地。

  「殿下恕罪,候君恕罪。」

  這時候闖進來簡直太不識相了,自家殿下想著這一日怕有十來年了。

  韓燁默不作聲,肅著臉。帝梓元眼一眯,遙遙朝兩個宮娥抬了抬下巴,「出去,沒有吩咐,不用進來了。」

  兩人如蒙大赦,點頭如搗蒜,低著頭小心翼翼將茶盅放下,飛一般退了出去,臨跨出門的時候還極貼心地將門給帶上了。

  韓燁臉色一黑,正欲開口,哪知溫熱的觸感落在了胸前,他低頭,看到帝梓元胡亂碰的手,眼微微一沉,聲音重了些,「梓元!」

  帝梓元垂首,手在他胸前指了指,一本正經,「韓燁,上次我在化緣山就想問你了,你這裡是什麼時候落下的傷?」

  韓燁前幾年在西北,身上落了不少傷,他循著帝梓元的手垂眼,瞥見傷口,來不及為剛才的胡思亂想尷尬,神情一變,漫不經心去扯衣袍,「在西北待了幾年,身上哪能不落個傷。」

  帝梓元皺眉,「你去西北不過是這兩三年的事,這傷至少落了七八年,那時候你在京城裡養著,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韓燁胸口處有一道極深的刀痕,以帝梓元的眼力,一眼就瞧出這刀傷應是穿胸而過,至少休養了幾月才見好。

  見韓燁斂眉不語,她想了想,有幾分明瞭,「我在晉南的時候聽說你曾經被細作綁架出宮,禁衛軍幾日後才在京郊的破廟尋到了你,可是那次受的傷?」

  韓燁頷首,帝梓元微有感慨,「你和溫朔也算是緣分了,苑琴說是溫朔碰巧救了受傷的你,才會被你帶回東宮。若當初不出這事,他恐怕一世都是個乞兒,難得有如今的造化。」

  「梓元,溫朔他是……」韓燁突然開口,瞳色深沉,道:「是啊,溫朔和我也算有緣。」

  他看著帝梓元,話到嘴邊忍了下來。燼言的身份不能說出口,父皇能容忍有梓元的帝家,但決不可能容忍燼言還活著,若父皇知道真相,只會讓靖安侯府和他們姐弟處境堪憂。

  帝梓元把韓燁的衣袍拉上來,目光在滑過他身上的各種劍傷刀傷的時候凝了凝,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以後多惜著命,這世上什麼都能挽回,只有這個不成。」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有淡淡的悵然。

  世上能說出這句話的人並不多,韓燁卻知道,帝梓元是其中一個。當年一夕間帝家滿門盡歿,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的感覺。

  韓燁迎上她的目光,頷首,應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怕是除了你,誰都收不走。」

  帝梓元懶得和他貧嘴,端了桌上的血燕遞到他手裡。韓燁接過來,想起一事,道:「前幾日你和安寧動手了?」

  帝梓元挑眉,「怎麼?你要為她出口氣?告訴你,我可沒留情,她臉上的傷估計到現在還沒養好。」

  韓燁歎了口氣,「心裡頭舒坦了?」

  帝梓元點頭,「舒坦了。」她頓了頓,「怕是安寧沒有舒坦。」

  韓燁沉默下來,安寧把帝家的真相瞞了十年,梓元逼著她在仁德殿前指證嫡親,這件事安寧不會怪梓元,可卻不會原諒自己。她這個皇妹是生性豁達,卻最重友情和親情,怕是心底的疙瘩難以盡除。

  「以後還有很長時間,總有一天,安寧會放下的。」韓燁緩緩道。

  帝梓元歎了口氣:「但願吧。你既然沒事,我就先回侯府了。」她說完,轉身朝外走去,行了幾步,突然頓足,回轉身,望向韓燁,有些灼然:「韓燁,年節的那一晚,你在哪裡?」

  韓燁微微一怔,眼底似深沉似詫異,「那日我讓溫朔去了靖安侯府後就去宮裡守歲了。」他迎上帝梓元的眼:「怎麼?出了何事?」

  帝梓元望他半晌,搖頭,「無事,只是突然想起來,問問罷了。」說完打開房門,出了內殿。

  門外的腳步聲漸不可聞,韓燁倚在榻上,垂下眼,嘴角微微勾起。

  「殿下,我姐就這麼好?」半晌後,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揶揄的聲音。

  溫朔靠在門邊,眯著眼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韓燁,一臉不純潔的模樣。

  「我剛才入宮,一路的宮娥都說太子爺好不容易得償心願,攔著我不讓進呢!這還是看我姐出了宮,才肯放我進來。京城裡都傳瘋了,說是你受傷的消息一回京,我姐領了一府侍衛奔了三條大街,跌了滿城百姓的眼,直接闖到東宮裡頭來了!說吧說吧,殿下,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望見這小子欠揍的神情,韓燁整理好衣袍,懶得理他:「你這個時辰來東宮就是來替外面看熱鬧的人打聽消息的?」

  溫朔見韓燁板了臉色,縮了縮頭,訕笑:「哪能啊,這不是一聽見您受傷,我就巴巴的趕來了,我剛才問過太醫了,說是皮肉傷不礙事,倒是那北秦公主傷得不輕,要休養個把月才成。」溫朔拱了拱手,「殿下,恭喜您了,可安得一個月清淨。」

  「那你還不回去?」聽溫朔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完,韓燁沒好氣擺手。

  「嘿嘿,我今兒來還有點事……」溫朔走進殿內,行到韓燁面前,頗為羞澀,「我想找殿下您借樣東西。」

  韓燁挑眉,「你又看上什麼了?自己去庫房裡挑。」

  溫朔搓了搓手,左顧右望,「這東西肯定沒在庫房,殿下您說不準還不願借。」

  韓燁被鬧得頭疼,「你到底要什麼?」

  「我姐剛入京的時候不是在圍場上一箭三雕,還給殿下您送了一副畫,殿下……」

  韓燁眼底明瞭,「你想要那幅畫?」那畫雖是梓元相送,卻是苑琴畫的。苑琴陪著梓元長大,聰慧機智,京城裡少有貴女能比得一二,溫朔這回的眼光倒是不錯。

  「對,我想請金玉樓的老師傅把畫裱起來,免得陳舊了,我找苑書打聽過了,再過一月就是苑琴的生辰,我想到時候送給她。」

  見溫朔眨著眼晶亮亮望著自己,韓燁笑道:「你這是借?跟你姐處久了,明搶倒是學了十成十。在書房的書架上,自己去拿。」

  溫朔歡呼一聲,朝韓燁擺擺手,朝殿外跑去,「殿下,等今年你過生辰,我畫大靖江山圖給你,比苑琴的涪陵山景還要有氣魄,到時候一定羨慕死京城各府的公侯,讓他們知道,養兒子沒用,養個溫小爺才能以一敵百!」

  少年清越興奮的聲音伴著腳步聲飛快散去,韓燁笑了起來,連連搖頭,眼底隱有溫情。

  這對姐弟,一個冷靜沉穩,一個跳脫飛揚,性子南轅北轍,真是奇了怪了。

  溫朔入了書房,尋到一年前苑琴在圍場畫的《涪陵山景圖》,興沖沖直朝金玉樓而去。

  進了金玉樓,正巧廣陽侯府的世子趙銘也在,見溫小公子揣著一幅畫卷稀罕不得地走進來,笑著問:「溫朔,殿下又給你什麼寶貝了?拿給我瞅瞅。」

  溫朔一點不含糊,把懷裡卷軸拿出來顯擺,「世子,這可是我未過門的媳婦畫的。」

  趙銘哎喲一聲,忙不迭走過來,「當真?殿下捨得為你說親了,哪家府上的小姐啊?」說著他望見溫朔手中的畫卷,恍然大悟,「這不是當初圍場裡靖安侯君身旁的苑琴姑娘作的畫?原來是瞧上苑琴姑娘了,你小子眼光倒是不錯,這姑娘畫得一手好丹青,沒有數年功夫,難有如今的造化,想必是個有恒心的。」

  溫朔得意洋洋:「那是。」

  當初圍場上看客甚多,趙銘也只是匆匆一瞥,隔了一年再看這幅圖,道:「真是不簡單啊,年紀輕輕,便能有我魯派之精髓,若是師父見了,定會高興有人如此喜好他的畫風。」

  趙銘師承滄州魯跡大師,妙筆丹青冠絕京城,他能說出此話,算是極高的褒獎了。

  溫朔咧著嘴笑,忽又聽見他頗為感慨的聲音:「可惜啊,當初我曾有個天縱奇才的小師妹,同齡人中也只有她能和苑琴姑娘一拼……」

  溫朔話聽了半截,撇撇嘴,「世子,我怎麼沒聽說過你還有個小師妹,別是在忽悠我吧?」

  趙銘神色一黯,「說來也是緣分,你沒聽過也正常,這還是你被殿下帶回東宮那年發生的事。那時內閣大學士秦中道老大人有一嫡孫女,不過七歲,才名冠絕京城,甚喜作畫,老大人親自帶她去滄州,拜在我老師門下,聽說老師愛其大才,悉心教導她於她,將其收為入室弟子。豈料一年之後,大靖和北秦開戰,秦老大人主管糧草軍需,京城裡有人盛傳他克扣軍餉中飽私囊。陛下盛怒,將秦大人父子斬首,秦家一眾老小被發配邊疆,我那小師妹當時不過七八歲,受顛沛流離之苦,後來死在了去邊境的路上。可惜了,那一年我在京城伺候患病的祖父,未回滄州,就連小師妹的模樣也沒瞧見過。」

  「這些年老師一直沒有再收弟子,時常在畫房內對著小師妹幼時的畫作感傷,悶悶不樂,若是她還在就好啦。」

  溫朔聽得很是唏噓,覺得自己勾起了趙世子的傷心事,頗為過意不去,撓撓頭,正欲說些勸解的話。哪知趙銘望著他手中的畫卻道:「苑琴姑娘的畫風不僅像是出自我魯派,連用筆的習慣也和我那小師妹的如出一轍,若是讓她去滄州一趟,見見我老師,說不定能慰藉一下他老人家。」

  溫朔甚是詫異,「世子,你說的可真?」

  「那是自然,老師經常看小師妹的畫,我豈能記錯。」

  溫朔頓了頓,眼底一抹光極快劃過,突然問:「世子,當年秦家人被陛下發配到何處去了?」

  「極南邊境之處,哎,算了,都是些陳年往事了。」趙世子一邊感慨著,一邊朝溫朔擺擺手,「溫朔,我先回侯府了。」

  金玉堂內登時安靜下來,溫朔抱著畫軸立了半晌,直到老掌櫃連聲催促,他才猛地驚醒,面容罕見的有些鄭重,倏地出了店門,朝東宮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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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3:34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零七章

  又是一日,帝梓元下了早朝,徑直回府,洛銘西已在侯府裡等著她。

  「今兒個有什麼新鮮事?」已入了春,這嬌弱弱的公子哥偏還半靠在暖呼呼的榻上,抱了杯暖茶,極愜意地窩著,比那小姑娘活得還舒坦。

  帝梓元斜眼瞥他,入內堂換了身常服出來才道:「沒什麼大事,只是近月來陛下降旨大理寺,讓黃浦翻查這些年的陳案,若有證據不齊的案子,皆可重新審理,還別說,黃浦這個老實人尋了好幾樁不大不小的冤案出來,如今朝廷上下對陛下歌功頌德,連帶著宮裡氣氛軟和了不少,我見那些宮娥侍衛的腰杆子都直挺了些。」

  洛銘西抿了一口茶,抬了抬眼皮子,「這也是意料之中,帝家的事鬧得皇家灰頭土臉,滿城風雨。嘉寧帝做了二十年皇帝,自是知道用什麼法子來贏得民意,有什麼比沉冤昭雪更來得大快人心,他做這種事是熟手了。」

  「這幾月他頻繁召見老將,厚賞封疆大吏,不就是怕帝家重新崛起,再成大患。梓元,老皇帝可是一刻都沒閑著,你不做點事,暖暖身手?」

  「不用,到如今這一步,有些事不用我們做會更好,黃浦不僅老實,還是個實誠人。嘉寧帝下旨讓他翻查舊案,他自然會一個不落全過一遍。」帝梓元尋了窗邊的軟椅開始曬太陽,她朝窗外望去,院子裡,苑琴挽著袖子,正在替院中的花草澆水,面容沉靜嫻雅,一派大方。

  帝梓元收回目光,「做皇帝啊,其實是個麻煩事。你說陛下這人,慣會琢磨人心了,他一步一步走得妥妥當當,半分錯都沒有。唯一的錯就是做皇帝太久了,以為全天下只有他一個明白人,萬民都在他股掌之中,他以為他的朝堂清明得很,卻不知其實是所有人合起來騙他一個。這十幾年,冤家錯案又豈止我帝家一樁,怕是這次他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生生截斷了自己的臂膀。」

  洛銘西瞥見她眼底的通透,掩不住眼底的詫異,「梓元,你當初入京時主動降職入大理寺,為的便是這一日?」

  帝梓元沒有否認,眉眼微頓,「所有人都以為大理寺貴不如內閣,權不如六部,是最無用的府衙,其實不然。大理寺是將天子和百姓連在一起的脈門,大理寺卿若正直剛毅,整個京師的面貌都會煥然一新,上行下效,京師安穩了,大靖才會榮盛。當初入京之前我便讓苑琴將大理寺所有官員的生平徹查了一遍,其中唯有黃浦一人不畏權貴,品性公直,是大理寺卿的上佳人選。」

  洛銘西接口道:「所以你才會假意降職,先借科舉舞弊案肅清大理寺,然後再一步步將大理寺交到黃浦手中。你說得沒錯,若不是有黃浦的堅持,江南水災案和鐘海的案子都不可能進行得如此順利,就連仁德殿上對於帝家之案,他也沒有半點偏頗。」

  他微一沉默,「梓元,你明知道左相捲入了帝家之案還放過他,是為了苑琴?」

  「天下不止帝家一樁血案,也不止我帝梓元一個苦主,姜瑜若提早死了,就算有一日秦家案情昭雪,又有什麼用。」帝梓元望了一眼窗外,緩緩道。

  「梓元,這些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就計劃好了的?」洛銘西一向只管百官和朝廷動向,對於帝梓元的事他干涉得極少,難得有這麼個機會開口詢問。見她不語,他面色一變,沉吟片刻,眼底隱有驚訝,「難道入京之前,這些就全都在你意料之中?」

  整整一年,京城發生了多少事,幾乎完全改變了朝堂局勢,若是梓元在一年前入京時就想到了今日之景,那也……

  帝梓元聽出洛銘西話裡的驚訝,回轉頭,挑挑眉,「不算全部,十之八九。沐天府知府貪墨糧食,哄抬糧價我一早便知,水災卻是意料之外,但最後的結果沒有改變,江南被肅清,沐王因此被圈禁,左相失了盟友。忠義侯在西北犯案累累,證據全在苑琴手中,隨時都可讓他入獄。鐘海是意外的收穫,自我查出他參與了青南山的戰役後,他就成為揭開帝家軍之事最好的人選。」

  洛銘西沉默下來,突然開口,「你當初讓鐘海在金鑾殿上提起青南山一役,究竟是因為時機已到還是……為了阻止韓燁的賜婚?」

  帝梓元笑了笑,抱著本書合上眼,「銘西,帝家的冤情已經平反了,至於我當初這麼做的原因,還重要嗎?」

  她的呼吸漸漸平和,似已陷入沉睡中。洛銘西垂眼,半晌之後,望著茶杯裡漂浮的茶葉,緩緩道:「是啊,不重要了。」

  那日你阻止韓燁賜婚這個事實,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近來,京城裡熱鬧得很,嘉寧帝降旨翻查舊案的旨意一出,百姓朝官一片歌頌之聲,可同時也讓一些人不得安寧,左相府上猶為如此,說來也好笑,近來左相一派的官員連連被查出牽扯於舊案之中,一時間,大理寺內各部官員輪番過堂,好不熱鬧。這場有模有樣的肅清裡,朝臣最感歎的便是這一任的大理寺卿黃浦真是天生一副清官命,成百上千的陳案,他硬是憑一己之力把錯案給翻了個遍,且一找一個准,絕不含糊。

  聽說即便是左相捨了老臉親入大理寺求情,黃浦也沒有半分姑息,不過一月時間,左相一派元氣大傷,如此一來,朝堂此消彼長,右相勢大,兩派難以制衡。

  這全然不是嘉寧帝想看到的狀況,只是如今民間一片頌德之聲,陳案還沒翻查完,他決然不能降旨停止,遂只能每日裡看著黃浦遞上的摺子乾瞪眼,如今他只希望黃浦少翻出一樁是一樁,快點把這件烏龍事給解決掉才好。

  但怕什麼就來什麼,幾日後的朝會上,黃浦上奏八年前內閣大學士秦中道一案案情多有疑慮,奏請嘉寧帝尋回秦家發配南疆的族人,重新開堂審理。

  聽說這案子一出,金鑾殿上安靜了好一會。八年前秦家的案子不算小,當時更是轟動京師,秦老大人乃兩朝元老,和右相交情甚篤,卻被查出克扣軍餉中飽私囊,那一年大靖和北秦交戰落了下風,嘉寧帝知曉後大怒,將秦老大人給斬首了,那時搜集證據的主審官就是左相。

  這件案子被揭出來,掀起的波浪就不止一點半點,偏生秦老大人當年名聲極好,在朝中人緣深厚,黃浦一提起此案,便得了大半朝臣的響應,攔都攔不住,嘉寧帝在金鑾殿上宣佈重查此案後,有人瞧見左相那臉都綠了。

  黃浦剛踏進大理寺內堂,便瞅見了來回踱步的溫朔。溫朔一見他就迎了上來,「黃大人,如何了?陛下可有下旨徹查秦家的案子?」

  黃浦被他一連聲的追問鬧得頭昏,連忙點頭,「陛下已經下旨徹查了,你放心。」

  溫朔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坐回椅子上,連灌了幾口茶水。

  黃浦見他這模樣,連日來的疑惑再也忍不住,問:「溫侍郎,你為何如此重視秦家的案子?」

  數日前,溫朔入大理寺,言當年秦家之案有蹊蹺,懇請他複查卷宗,他知溫朔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便應了此事,哪知一查卷宗,還真尋出問題來。當年秦家的案子雖人證物證俱全,但那被秦老大人貪墨的十萬黃金卻一直沒查出去向,他問了不少大理寺老官員,都說當時秦老大人拒不認罪,大呼冤枉,被左相嚴刑拷打,屈打成招,最後秦家的案子就這麼給判了。

  溫朔倒是個聰明的,案子被揭出來前就將當年涉案的人證給尋了出來,替他省了不少事,待過幾日搜集證據重新開堂審理後,秦家的案子怕就能撥開雲霧了。

  「我只是無意中知道了這件事,這些日子查了東宮封存的卷宗,覺得秦老大人一生清貧,為民請命,何至於到老了犯下如此重案,才會請大人複查。黃大人,這案子當年是左相審理,那些證人可得看顧好了。」溫朔沉聲道,肅著臉時頗有幾分氣勢。

  黃浦豈會聽不明白,頷首,「這幾人府裡我都安排了衙差守衛,如今案子還不甚明朗,誰若動這些證人,不就有了心虛之嫌,等於自己坐實了誣陷的罪名。溫侍郎,你能提前將這些人尋出來,是大功一件啊!」

  「黃大人過獎了。」溫朔心裡的石頭落下了一半,道,「黃大人,那我就先回府了,這件案子勞煩你了。」

  「侍郎哪裡的話,洗刷冤屈還人青白本就是本官應做的事。」黃浦正色回。

  溫朔走見禮後出了內堂,腳步聲漸遠,黃浦微微沉吟,怕是溫小公子和秦家有些淵源,否則也不會如此賣力。

  東宮的庫房內詳細記載了過往朝堂的每一件大事,溫朔一回東宮便紮進了庫房尋找八年前兩國交戰時的案卷,直到深夜才弓著身子滿臉疲憊地走出來。

  書房外有宮娥候著,見他出來迎上前道:「小公子,殿下讓您出來後去書房一趟。」

  溫朔頓了頓,點頭,跟著掌燈的宮娥一路去了書房。

  書房內燃著燈火,韓燁坐於桌前,正在翻看摺子。軟榻上置放著熱氣騰騰的糕點和溫茶,溫朔一進門,鼻子動了動,一言不發行到榻上吃起來,很是穩重,半點不見平日的散漫。

  韓燁瞧得稀罕,挑了挑眉,「奔波幾日,連這性子都給磨出來了,看來還是將你放遠些好,過幾年再回來怕是會更好。」

  溫朔抬頭,「殿下,等些日子再把我扔出去吧,京裡還有些事沒處理完。」

  韓燁原本也只是說說,溫朔雖聰慧,卻太過懶散,心思不在升官一途上,平日裡也是推一步才走一步,沒成想這回倒願意吃些苦了。

  「怎麼,經了些事,有感觸了?」

  溫朔點頭,歎了口氣,「官小了,難為民請命。」

  「今日黃浦在金鑾殿上提出重查秦家的案子,這事你插手了?」

  溫朔心裡頭的事向來不瞞韓燁,這次牽扯左相,他才藏掖了幾日,此時見韓燁問起,想了想道:「前幾日我拿著苑琴的畫去了金玉樓,碰上了廣陽侯府的世子趙銘,他說苑琴的畫風傳承魯派,和他早年的小師妹很相似,他那小師妹是秦老大人的嫡孫女,我順著一查,覺得當年秦家的案子有些古怪,便去大理寺請黃大人翻查了。」

  「你覺得苑琴是秦老大人的嫡孫女?」韓燁皺眉,抬首問。

  溫朔點頭,「殿下,畫風可以模仿,下筆的走向卻不能,我後來請趙世子細細看過苑琴的畫,他也覺得世上不可能有兩個人有如此相同的筆鋒。當年秦老大人的家眷被發配南疆,說不定苑琴便是那個時候被我姐給救下的。」

  「苑琴確實不似一般的女子,當初我便覺得以梓元的性子,能教出如苑書一般脾性的丫頭出來就該謝天謝地了,她若真是秦老大人的孫女,也算是樁善緣。你如今想如何做?」

  溫朔沉吟,「我官位不高,只能將這件事託付給黃大人,我尋出了當年秦老大人一案的證人,這幾日也在翻查舊卷,想查查那十萬兩黃金的去向,只要找到了黃金,就能證實當年老大人確實是被冤枉的。」

  「溫朔,現在還沒有真憑實據,你憑什麼如此肯定這一定是冤案?」韓燁肅眉。見溫朔沉默,他道:「是因為苑琴?」

  溫朔撓頭,有些赧然,「也不全是如此,我打聽過了,秦府名聲極好,秦大人根本不可能在兩軍交戰時突然私吞軍餉。」

  「接著。」韓燁將腰間的令牌解下,扔到溫朔手上,「秦老大人一生傲骨,德高望重,體恤百姓,曾教導過我幾日,算我半個老師。當年正值兩國開戰,此案惹得父皇震怒,沒人敢提他求情,便匆匆由左相判了。如今既是秦家還有後人,註定此案不該沉埋谷底,我把令牌給你,你全力相助黃浦,將此案尋個明白,給秦家一個交代,也給苑琴……一個公道。」

  想起那個一直跟在梓元身邊的丫頭,韓燁鄭重吩咐溫朔。

  溫朔連忙點頭,眼底豪情萬丈,「殿下您放心,當年誰欺負了我媳婦,我一個都不放過。」

  說完隨手提了一疊糕點,拿著令牌又竄回了庫房。

  溫朔一走,韓燁的臉色卻沉了下來。書房內安靜半晌,他凝著的眉頭一直展不開,半晌後騰地起身,徑直朝外走去。

  房外的侍衛被驚得一怔,看了眼天色,「殿下,這個時候您要出宮?」

  「別讓侍衛跟著,打開側門。」韓燁吩咐一句,匆匆出了東宮。

  半個時辰後,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靖安侯門外,大門被敲響。

  守門的老漢睡眼惺忪地打開府門,望著門口立著的太子爺,忒沒出息軟了半條腿,瞪大眼還沒回過神,太子爺已經消失在回廊深處。

  韓燁一路行來,侯府的侍衛見是他,識相地假裝沒看見,一個個立得像根木頭樁子。聞訊前來的苑書咧著嘴笑,早一步把帝梓元寢房外的人全給撤了下去,吩咐百米內不准靠近,然後溜達著走遠了。

  帝梓元休息的上華苑靜悄悄的,不帶半點兒聲息。韓燁半點遲疑都沒有,徑直推開房門,行到床前,停了下來。

  月色照進,熟睡的女子面容安靜,一臉恬淡。

  韓燁沉默地望著她,手緩緩握緊,閉上了眼。

  「梓元。」韓燁聽見自己格外清晰冷靜的聲音在書房內迴響。

  「這一切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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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3:40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零八章

  房間裡很安靜,韓燁睜開眼時,帝梓元已經盤腿靠在床頭,明晃晃盯著他,眼中神情難辨,「你大半夜的闖進我房裡來,沒頭沒腦地問這麼一句,韓燁,你讓我答什麼?」

  韓燁面上是一貫的溫和,就好半夜領著侍衛直闖侯府的人不是他一般,他望向帝梓元,「帝家的案子左相牽著其中,你卻沒動他,不是給父皇留一線餘地,而是為了讓父皇相信你回京城只是為了替帝家翻案,給重返京城的靖安侯府蟄伏的時間,也是為了讓秦府的案情大白天下,對不對?」

  帝梓元未答,眼微挑了挑。她知道韓燁會猜到,卻不想會如此之快。

  「短短幾日,以溫朔的勢力,他怎麼可能碰巧將當年涉案的證人全部找齊,是你在暗中幫了他。」這一句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你在怪我將溫朔捲入其中?」帝梓元神情沉靜,問。

  韓燁搖頭,「不是。就算父皇不降旨徹查陳案,你也會找機會讓黃浦尋得此案的契機,為了苑琴,秦家的案子遲早會被翻出來。」

  韓燁眼底忽而湧出些許沉痛,「梓元,這個契機,你從入京開始,選擇的不是溫朔,而是我。那副當初在涪陵山腳畫下的畫,就是你送到我手裡的線索,那不是禮物,而是為了有一日我能察覺出苑琴的身份,從而牽出秦家的工具。」

  「只是你沒想到溫朔對苑琴上了心,早我一步察覺出此事,反正時機已經成熟,於是你乾脆將錯就錯,讓溫朔替代我介入此中。左相是父皇的臂膀,靖安侯府重新崛起不過數月,捲入朝堂之爭只會讓人詬病,所以我們成了你庇佑靖安侯府的棋子,對不對?」

  見帝梓元沉默不語,韓燁躬身,直視她的眼,嘴角劃過一抹自嘲,「科舉舞弊案、江南水災,忠義侯府在西北的罪行被揭露,還有如今的秦家之事,一步步都按照你所想,全攤在天下人面前。梓元,你把整個京城變成了你一個人的棋局,這一年來,玩得可高興,可自在?」

  韓燁的聲音裡有難以自抑的苦澀,落在耳中分外悲涼。

  「韓燁!」

  帝梓元微微蹙眉,幾日前洛銘西曾問過相同的話,那時她懶得答,現在越不願韓燁如此看待於她。有些事雖是她一早謀劃好,但到如今,在她知道韓燁這些年為她和帝家做的事後,她怎麼可能全然無動於衷,否則當初也不會阻了他的婚事。

  帝梓元剛欲開口解釋,卻見韓燁直起身,退後幾步,朝她擺擺手。

  韓燁行到窗邊,推開窗戶,涼風吹進來,挽袖搖擺,身影望上去有些單薄。他的聲音低低的,隱隱有些悲哀。

  「梓元,我知道,我們韓家欠帝家的太多,我也好,安寧也好,這輩子無論做多少事都還不完。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想給你,你不喜歡的,我皆會棄若敝屣。」

  「可我最想護住的是你的命,你是任安樂也好,帝梓元也好,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護住你的命。但我現在發現,我已經做不到了。梓元,你想要的太多,這一次秦家的案子大白,左相難逃罪責,你毀了父皇的臂膀,他不會再姑息靖安侯府,眼看著帝家再次坐大,成為皇室心腹大患。」

  「我寧願你是晉南的女土匪任安樂,寧願你粗俗不堪,寧願你不通文墨,寧願你貽笑大方,這些都沒關係。梓元,我寧願你從始至終都只是這樣的人,我寧願我曾經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女子任安樂就是你全部的人生。我有時候會想若是沒有帝梓元就好了,但其實可悲的是,這世上從來不存在的不是帝梓元,而是我放在心底的任安樂。」

  帝梓元坐在床上,瞳色猛地深沉凜冽起來,她抿起唇,竟染上些許涼薄冷清之意。

  韓燁,我到今日才知,你放在心上的不是帝梓元,而是一個從來不存在的任安樂。

  「梓元,我今日看著溫朔在東宮一心一意地查秦家的案子,突然想,為了走到如今這一步,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麼是你不能捨棄的?安寧也好,溫朔也好,甚至於我,在你眼中,都不如你想要的東西重要。我從來沒有想過……十年後從我們相見那一日開始,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你早就布好的局。你看著這樣拼盡全力的我,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梓元,我在京城等了十年,不是為了等這樣的你回來,你早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對你而言,所有人都只是你為帝家翻盤的石階,安寧如此,我亦然。你早就強大冷漠到不需要任何人去保護。」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做得夠多,總有一日你會放下帝家的仇恨,我們還能如當年一樣,其實是我妄想了,我做得再多,也無法還盡韓家欠下的債,做得再好,也不能成為你血脈相連的親人。」

  「你有晉南,父皇有整個大靖,你們相鬥,天下必會不穩。我是大靖太子,我欠你再多,也不會拿江山和百姓的命途做賭注。」

  「梓元,我堅持了十年,很累了。現在是時候放下了,我已經護不了你,也不想再護住你了。」

  韓燁回轉頭,眼底點點深沉,點點不捨,但最終都化成了帝梓元從來不曾見過的淡漠。

  「梓元,當初我在臨西城河畔對你說的話,你忘記吧,以後你是靖安侯,我是大靖太子,這樣就好。」

  他說完,最後望了一眼床上沉默淡眉的帝梓元,回轉身,朝房外走去。

  不緩不急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落在耳邊,帝梓元甚至可以聽出這腳步的輕鬆和釋然。

  她有些自嘲,垂下的眼一直沒抬起,手不知從何時起握住床沿,竟現出青白的痕跡來。心底有隱隱陌生的鈍痛,卻被她一拂而過。

  她閉上眼,眉宇間一片淡漠。

  韓燁,你根本不知道,從十年前開始,這世上就已經沒有了帝梓元。在晉南整整十年,她每一日都是為了帝家而活,有些事韓燁阻止不了,她也不行。

  帝家十年的冤屈,那些無辜慘死在青南山的將士,還有晉南那塊土地上十年的哀默。皇家區區一條太后的命,怎麼抵得了?她要的從來不止如此。

  直到大靖疆土上再也沒有韓氏皇族,直到當初害得帝家傾頹的萬里山河不再為嘉寧帝掌控的那一日,她才能告慰十年前亡於西北的英魂和帝家先祖,才真正有面目迎回青南山下沉冤十年的白骨。

  只是,她亦不曾料到,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無缺的計劃。

  在京城頂著朝堂壓力空懸十年太子妃位、只為保住帝家最後一份榮譽的韓燁,在蒼山頂峰笑著說願和她一起開創大靖盛世的韓燁,化緣山頂毫不憂慮替她擋下一劍跳下山巔的韓燁……這樣的韓燁,她終究是不忍心,終是讓韓燁成了她所有計劃中唯一的例外。

  她抬首,望向窗外,深夜的京城上空,不知哪家府上有了喜事,突然燃起漫天煙火,璀璨銀光。

  「我對一個叫任安樂的女子動過心,但我這一世都會護著帝梓元。任安樂,這句話,你永遠都要記住。」

  這是韓燁曾經在臨西城對她說過的話。如今想來,其實是她弄錯了,韓燁許下承諾的人從一開始就是那個從來不存在的任安樂,而不是她帝梓元。

  韓燁,你說得對,我想要的太多,總有一日我們會成陌路,還不如從一開始便是如此,你做你的大靖太子,我做我的靖安侯君。

  如此,也好。

  韓燁肅著眉,如來時一般暢行無阻,直到臨近府門前,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殿下!」苑琴從回廊後追來,氣喘吁吁,停在韓燁面前,神色有些急,「殿下!」

  韓燁回轉身,有些意外,「苑琴?」

  「殿下,我剛才在小姐的房門外,不小心聽到了您和小姐說的話。」苑琴臉色赧然。

  「我知道,無妨。」韓燁溫聲道。

  「小姐不是故意將溫朔卷起來的,她是為了我……」

  「我知道。」韓燁截斷她的話,「我知道梓元這次讓溫朔揭露秦家的案子是為了你,苑琴,我今天來侯府,和這件事無關。」韓燁笑笑,轉頭,朝侯府外走去,身影格外俐落,竟是一句都不願再多說。

  韓燁的神情依然溫和,但苑琴卻在瞥見他淡漠的瞳色時,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突然明白剛才在房內小姐為什麼一句都不辯駁。

  他們的這位太子殿下其實並不是個特別溫柔逢迎的人,他是大靖儲君,生來尊貴威儀,本就不是他們這些人可隨意相交。

  這一年來,不過是因為小姐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所以他才會處處和悅。小姐怕是剛才看見了太子殿下眼中的這一份淡漠和釋然,才會一言不發。

  若是這世上你心心念念的那人不再在意你為何會改變,將來又會變成什麼模樣,那解釋還有什麼用呢?

  殿下,這十年你沒有陪在小姐身邊,沒有陪著她長大,所以你不知道,小姐最開始捨棄的不是您和公主,而是她自己。

  如今的靖安侯君最先捨棄的,是十年前那個相信皇家,相信你的帝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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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3:48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零九章

  這一晚,相府房,左相坐在桌前的椅上沉思,管家小心翼翼走進來,立在桌前。

  「老爺。」

  左相抬頭,肅聲問:「外頭有什麼消息?黃浦究竟是如何查到秦家頭上去的?」

  「老爺,我遣人去大理寺打探過了,裡頭的人說是溫侍郎攛掇著黃大人翻出了秦家舊案。」管家恭聲回稟。

  左相神情一沉,頗為意外,「溫朔?是溫朔扯出了這件事?」

  管家點頭,「是,聽說溫侍郎很是出力,不僅一力主張查清此案,還尋到了這件案子當年的人證,老爺,咱們是不是要……」管家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糊塗!」左相呵斥,「這些人既已被溫朔尋到,必在黃浦的監管之下,派人滅口,不是正好坐實了老夫構陷的罪名。」

  管家也想明白過來,連連點頭,「老爺說的是。」

  左相摸著鬍子,「當年這件事是你打理的,那些人知不知道是誰讓他們在堂上做出假供詞?」

  管家搖頭,「老爺放心,這些人只是戶部的管事,他們收了銀子,根本不知道是老爺讓他們做的證,就算他們上了堂,頂多也只能說他們當年構陷了秦中道,牽連不到老爺頭上。」

  左相眉頭微皺,「別人還好,以黃浦向來的行事作風,一旦他知道秦中道受了冤枉,必會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若是追究起那十萬軍餉,難免不會牽連到相府,這裡面還摻和了一個溫朔,若他央了太子相助,此事怕會橫生枝節……」

  「老爺,不如我請黃浦大人過府一趟?」

  「他是個認死理的,當務之急是要阻止太子介入此事,就憑一個黃浦還查不到老夫頭上。」

  「老爺,太子殿下和我們向來不和,豈能被老爺說服?」

  「此事不在太子,而在於溫朔,找出溫朔的軟肋逼他不再插手,只要他不管,太子不是多事之人。」

  管家微一思索,苦惱下來,「老爺,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把溫侍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比尋常王侯府裡的世子都要尊貴幾分,況且他孤家寡人一個,怕是沒什麼軟肋可以讓我們要挾?」

  「那是九年前被太子帶回東宮後的溫朔,他又不是天生地養的,只要尋出他的血親,以溫朔的性子,必任我們拿捏。」左相擺手吩咐,「溫朔本就是京中的乞兒,要查他的來歷應該不難,你去查查他可有親眷,究竟是被哪家丟棄的,若是查不出父母,就尋出他遇上太子之前一起生活的乞兒,或許也可為我們所用。」

  管家點頭,略一拱手,「老奴這就吩咐下人去查溫侍郎的底細。」

  房內歸於寧靜,左相合眼摩挲著手上的扳指,心底隱隱不安。

  九年前大靖和北秦開戰,他和秦中道負責軍餉糧草調配。他一時動了貪念,將運往西北的十萬軍餉秘密扣留,本想在路上尋個契機讓侍衛扮作山賊將黃金打劫,將此事推到盜匪身上,卻不想半路上真遇上了劫匪,兩方人馬爭鬥之時銀箱被賊匪劈壞,假銀子現於人前,如此便露了餡。幾日之後十萬兩黃金被人替換的消息傳回了京城,未免東窗事發,他將此事推到了秦中道身上。當時兩國交戰,又有人證,嘉寧帝一心撲在戰事上,匆匆將秦中道斬了首。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九年,秦家人早就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溫朔為何會突然掀開秦家的舊案,他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尋到當年的證人?

  細細想著,左相眯著眼,眼沉了下來,秦家的案子絕不簡單。

  靖安侯府安靜得很,自昨晚太子無故離去後,上華苑靜悄悄的,沒人敢進去。早朝帝梓元回府後冷著臉一頭紮進被窩猛睡,直到夜幕降臨,才悠悠醒來。

  房門被打開,外面守著的苑琴和苑書皆是一喜,回轉頭,望見帝梓元,怔了怔。

  帝梓元面上彷似更冷清了些,本就淡漠的眉眼愈加深沉,不過她眼底的沉鬱一掃而空,瞧上去更雍華疏懶了。

  「送些吃食到房裡去。」踩著木屐,帝梓元擺擺手,徑直朝房中而去。

  苑巴巴看了半晌,喏噎著回頭,「苑琴,你看小姐是不是、是不是……」

  苑琴點頭,眉微微皺起,有些無奈,「小姐又變成以前在安樂寨時的模樣了。」

  帝梓元在晉南十年的性子一直便是如此,其實入京後的任安樂才是她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兩人忽而覺得,或許任安樂並不是不存在,小姐回京,重遇太子,讓自己成了任安樂,卻忘了……她終究是帝梓元。

  「殿下!」溫朔黑著眼圈一路小跑進東宮房,眼底的興奮溢於言表,「我尋到線索了。」

  韓燁抬首,「哦?當真?」八年前兩國交戰時卷宗上千,這才幾日時間溫朔便有了線索,看來還真吃了些苦頭。

  溫朔點頭,將手中泛黃的案卷擺到韓燁面前,「我仔細查過了,當年那十萬兩黃金是在運往西北的路上遇到賊匪,不慎掉落,才會被押送的軍士發現被人掉了包,當初能接觸到這批黃金的除了秦老大人,還有兵部侍郎崔水。」

  韓燁點頭,「不錯,當初崔侍郎和秦老大人一樣有嫌疑,消息傳來之時,崔侍郎自縊於府,留下遺以證清白,崔侍郎素來剛直,他以死相證讓眾臣唏噓,遂所有的指責都被推到了老大人身上。」

  「殿下,我覺得崔侍郎的死很可疑,崔家人丁單薄,當時除了崔侍郎,就只有他的侄子崔永山,崔永山當時位屬副將,正是押送黃金之人。我懷疑是崔永山動了手腳,崔侍郎知曉實情後,為了護住崔家唯一的子嗣,才會自縊於府,替崔家洗清嫌疑,但是崔侍郎不知道在他死後,所有的罪責都被有心人推波助瀾,強扣在了秦老大人頭上。」

  「溫朔,你為何會如此說,可是有什麼證據?」崔侍郎也是一世清名,若是如溫朔所言,當年冤死的就不止是秦老大人一家。

  「殿下,當年黃金案後,崔永山在西北立下軍功,本可封妻蔭子,位列朝堂,可他卻在回朝後突然辭官,一個人回了江南老宅,自此不聞聲息。一個如日中天的將軍,若不是心裡頭有愧,他怎麼可能放棄馳騁疆場的機會。而且我查到當初舉薦崔永山入軍的就是左相,當年他和秦老大人一起主管糧草軍需,相府當時聖眷正隆,且案子一出指證秦老大人貪墨的人證就尋到了,所以根本沒人想到左相或許會對這批黃金起心思。如果是他的命令,崔永山一定不敢違命」

  韓燁沉吟半晌,微微點頭,「溫朔,你說的有道理,但這些只是猜測,除非能拿出真憑實據,否則這件事牽連不到左相。那崔永山辭官回了江南,可能尋到人?」

  溫朔神情一頹,有些苦惱,「我已經派人去江南了,要過幾日才會有消息。」

  韓燁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此案黃浦也在查,不要太擔心,定會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溫朔眼底的堅定一如既往,低下頭,聲音有些低,「苑琴跟我一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一定要把秦家的案子查個明白,讓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祭拜家人,清清白白地用回自己的姓氏。」

  韓燁怔住,握著奏摺的手頓住,望著溫朔,眸色有些深。

  他把這孩子養大,可是卻一直瞞著他的身世,溫朔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帝家的骨血,但他不能說,只要父皇還是天下之主,溫朔的身份就不能公諸於眾。

  「溫朔,你說錯了。」

  溫朔神色疑惑,不明所以。

  韓燁抬首,目光溫和,「苑琴有親人,梓元、苑書、長青在她心底和親人無異。至於你,你是我養大的,我這個兄長的名頭你拿出去遛遛,想必還算體面。」

  溫朔怔住,半大的少年,突然紅了眼眶,他急急垂眼,撓頭,聲音有些嘶啞和刻意的不耐煩,「哎呀,你如今跟老頭子一樣囉嗦了,小爺我知道是你養大的。將來你兒子不孝順,我定會養著你。不說了,我先回府了。」

  說完,溫朔在房裡胡亂走兩步,出了房。

  韓燁見他走遠,沉鬱了幾日的眼底露出些許笑意。他低頭,瞥見桌上的密信,眉微微斂起,半晌後,他抬首將信往地上的火盆丟去。

  不一會兒,密信被燒成灰燼,冷風吹進房,細灰在房裡飄蕩。韓燁閉上眼,靠在木椅上,他放在膝上的手隱隱握緊,唇角輕抿,面容肅冷凜冽。

  正在京城百姓翹首以盼秦家之案時,黃浦終於不負眾望地扔出了案子的進展。憑藉黃浦高超的審案手腕,黃金案中的證人扛了幾日,終於在堂上說出了實情,當年他們並沒有親眼見到秦老大人貪墨黃金,是受人指使才會在堂上做出假口供。此訊一出,朝野震驚,眾臣紛紛上天子,嚴查此案,尋回秦家親族,以示安撫。

  但可惜的是,大理寺查到此處就斷了線索,所有的證人皆不知當年指使之人到底是誰,秦家的案子陷入了僵局。幾日後嘉寧帝派去南疆的官員也回京稟告,說當年秦老大人的家眷被貶南疆時遇上了土匪,全死在了荒山裡。

  消息傳來,京城百姓唏噓不已,紛紛為秦家感歎。正在此時,廣陽侯府的世子於聚會中偶然的一句話卻引得京城波瀾不小。

  他言,一年前涪陵山腳下靖安侯君身旁那作畫的小姑娘和許多年前拜在魯派門下的小師妹筆鋒極為相似,他這小師妹正是秦府小姐,天縱奇才,可惜在發配邊疆的路上亡故了。魯大師這些年睹畫思人,臨老了身子骨漸差,他便想尋這姑娘跟他去趟滄州,也好慰藉老師。

  滄州魯跡大師名冠天下,一卷魯氏丹青萬金難求,秦家小姐幼時的才名在京城也是拔尖的,一時間,趙世子這戚戚之言讓許多念舊的老大人頗有感觸。與此同時,公侯府裡的老夫人們各自拜訪時卻都議論著另一樁事,年前她們在慈安殿拜壽時曾見過靖安侯君身邊的苑琴,如今想來,這姑娘和八年前被逐出京城的秦府小姐幼時模樣有幾分神似,眉眼間更是有股子大家風範。

  仔細想想也是,秦府家眷當年被發配南疆遇上賊匪的地方,正巧離安樂寨不遠,或許當年秦家小姐真的被靖安侯君誤打誤撞地給救下了。

  俗話說的好,眾人拾柴火焰高,本以為秦家的血脈都亡故了,如今若還有個嫡出的小姐仍存於世,便是天大的造化和善緣,漸漸地這傳聞愈演愈烈,礙於靖安侯君護短的名聲,倒是沒人敢在她面前隨意提起此事。

  畢竟對於當事人而言,祖父和父親冤死,親人慘遭匪賊屠戮實在不是什麼舒心的回憶。

  幾日之後,曾是秦老大人摯友的右相攜老夫人拜訪了靖安侯府,聽說出來的時候老夫人淚水漣漣,老丞相一臉感慨,這麼一齣更是讓人琢磨起苑琴的身份來。

  可惜的是這畢竟是傳聞,今上並沒有召見靖安侯問明此事,遂百姓和朝臣也只能將猜測埋進心底。

  得知傳聞的左相立在房裡面色沉鬱,總算明白先前的不安感從何而來。感情帝家的案子帝梓元不動他是有緣由的,在後頭給他鋪著黃泉路呢!

  管家憂心忡忡走進房的時候,瞧見面色陰沉的左相,心底一怵,躬身稟告:「老爺,我仔細問過當年派去晉南的人,他們說秦家的小丫頭那時候確實跑脫了,當時大山裡頭滿山冰雪,荒野無跡,他們以為那丫頭活不下來,就將此事瞞下了。」

  砰地一聲,左相將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神情冰冷,「一群廢物,竟然留下了後患!」

  「老爺,溫侍郎前兩日派人去了江南,想必是尋崔將軍的下落。」

  左相朝管家掃了一眼,管家忙道:「這件事老奴早就處置妥當了,老奴只是擔心,靖安侯君怕是……在裡面出了些力,怕防不勝防。」

  「帝家牽扯在裡面才好。」見管家面色疑惑,左相冷哼一聲,「如今陛下最擔心的就是帝家勢大,她要對付老夫,就等於是在砍斷陛下的臂膀。這天下畢竟是韓家的,她如此囂張,陛下焉能不阻。放心,只要黃浦尋不出那十萬兩黃金的下落,陛下就一定會保住相府。那些黃金……?」

  「老爺放心,自當年置放好後,就沒人動過,除了老奴,運金子的所有人都已經處置了……」管家低聲回。

  「那就好。」左相神情滿意,「帝梓元不足為慮,只是太子和溫朔生生插進裡頭,倒是有些棘手……」

  管家聽得左相此言,想起一事,急忙稟告:「相爺,我派人仔細查探過溫侍郎的身世,覺得有些地方很是奇怪。」

  左相抬眼,「哦?如何奇怪,難道你尋到溫朔的親眷了?」

  管家搖頭,「不是,恰好相反,老奴把京城查了個遍也打聽不到溫侍郎的半點過往。只知道十一年前他突然出現在五柳街,是個棄兒,被一個名喚「鐘娘」的婦人收養,兩年後一次偶然乞討時,在城郊的破廟救了昏迷的太子殿下,從此以後便被太子帶回東宮教養。」

  「連一個親眷都找不到?」左相皺眉,「那個叫「鐘娘」的婦人呢?是什麼來歷?」

  管家搖頭,「老爺,那鐘娘半年前就消失了,沒人知道她去了何處。怪就怪在這裡,老奴不僅查不出溫侍郎半點消息,就連這婦人的過去也同樣查不出,就像是有人刻意將這些掩埋了一般。」

  左相目光悠長,摸著鬍子頷首,「你說的不錯,一個照顧乞兒的尋常婦人,來歷不會如此詭異。太子待溫朔也格外不同,連陛下曾經都很是感慨。莫不是溫朔和太子有我們不知道的淵源?這些年沒聽說過京城裡哪家府上丟過……」

  左相猛地一頓,望向管家,神情莫名狠厲,「姜浩,你剛才說溫朔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五柳街的?」

  管家被駭得一怔,忙不迭回:「十一年前。」

  「溫朔今年什麼年歲了?」

  「相爺,京城裡頭都知道,溫侍郎是大靖最年輕的狀元郎,剛過十五。」

  左相猛地立起,在朝堂運籌帷幄了幾十年的他甚至有些氣喘,低聲咆哮道:「派人去查,把探子和暗樁全都用上,去查溫朔!」

  管家不僅被左相的神情下了一跳,更是震撼於他的吩咐,動用相府所有力量去查一個小小侍郎的底細,是不是也太小題大做了。

  「老爺……」

  「天意啊天意,若一切如老夫所想……」左相嘴角露出一抹莫測之意,「韓燁的太子之位怕是到頭了,至於帝梓元,哼,到時由不得她不順從老夫,真是老天助我姜家啊!」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左相抬首,朝管家揮手,管家急急應了一聲,疑惑地退了出去。

  太子啊太子,你當年若真的做下了這件事,就算有太祖的遺旨護你,陛下也不會再留一個心存異心的儲君!

  十一年,你竟然騙了所有人十一年!

  半晌後,相府房內突然傳出左相一掃濁氣的長笑,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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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00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一十章

  苑琴的身份在京城謠傳了半月,直至街知巷聞的份上,到這地步作假的可能性基本已經滅除,世族裡的小姐公子都想再瞅瞅這個靖安侯府的丫頭小姐,但自秦府案被掀開後,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叫一眾人心裡頭癢癢,偏生靖安侯府門庭忒高,沒人敢直接下帖子邀苑琴出來給人觀賞。

  無論外面因為秦府的案子起了多大風浪,苑琴每日只呆在侯府後宅,澆澆花,拔拔草,間或寫兩幅字,閑得很。這一日她端著泡好的溫茶去房,半路上在院子裡遇見了一直踟躕不行的少年,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你怎麼來了?要去見小姐?」

  溫朔聽見她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身,撓撓頭,「不是,我今兒個是來給你送樣東西的。」

  苑琴瞥見他眼底的睏乏,放了茶盅到一旁的石桌上,聲音不容置喙,「休息會,喝口茶,你這樣子瞧著像有好幾天沒睡了。說吧,你要送什麼東西給我?」

  溫朔眼底微有笑意,頷首,跟著她走到石桌旁,把一副卷軸從袖子裡掏出來,「我請金玉樓的師傅裱好了,苑琴,這是你的生辰禮物。」

  苑琴怔住,盯著他手裡的畫卷,眼低下,「溫朔,小姐當初送這幅畫給殿下是為了……」

  「我知道。」溫朔溫聲打斷苑琴的不自在,笑道:「姐這麼聰明的人,從來不做無用的事,她肯定是一早就想好了替你們家翻案,才會讓你在趙世子面前畫這幅畫,然後又贈給殿下,我一猜出你的身份時,就想到了。」

  「那你還如此幫我,我知道是你讓黃大人重查秦家的案子,溫朔,我利用了你,你無需再如之前一般待我。」苑琴端著茶盅的手緊了緊,迎上溫朔的眼,溫婉的眼裡頗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果真是跟在老姐身邊長大的,看著柔順,性子倒是十成十的剛烈。溫朔嘴角微咧,拍了拍她的手,「苑琴,這算什麼利用,是我自己發現也好,你事先對我說也一樣,我都不會放任秦家的事不理。我是大靖的朝官,秦老大人有冤,盡一份力分屬應當。我知道靖安侯府剛剛才在京城重新站穩腳跟,黃金案牽連甚廣,若是由帝家將此事提出,保不准會讓陛下和朝臣心生芥蒂。我是個無親無故的,正適合做這件事。」

  他模樣尚顯青澀,眼底卻透出聰慧的狡黠來,又道:「況且現在想來,這件事肯定也不全是我出的力,前幾日我找到的黃金案證人,應該是姐一早尋到了給留著的吧?」

  苑琴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溫朔竟如此通透,將大半事實全猜了出來,點頭,「我原想你事先被瞞住了,知道實情了定會生氣。」

  「怎麼會。若不是相信我,你們不會放任我插手此事。」溫朔搖頭,「能幫秦老大人做些事,我很高興。苑……」他頓了頓,卻一鼓作氣,「涵瑜。」

  苑琴猛地抬頭,直直朝溫朔望去。她一直是個安靜得有些過分的少女,卻突然在這一瞬間,眼底驟然像是生出了猛烈而絢爛的生機來。

  這是她的名字,秦涵瑜。她出世時祖父取下的,從她九年前家破人亡後,便再也沒有人喚過。

  「我是在查尋秦家案卷的時候看到的,涵瑜。」溫朔又喊了一遍,眼底有篤定的認真,「我一定會幫你尋出陷害秦家的人,還秦家真相。」

  苑琴看他半晌,抬手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遞到溫朔面前,笑了笑,眼底緩緩有了追憶。

  「溫朔,你認識的一直是苑琴,我給你說說秦涵瑜。六歲那年,祖父看我對作畫著迷,六十幾歲的年紀了,親自領著我舟車勞頓去了滄州,拜在老師門下。一年後,京裡傳來消息,祖父貪墨了十萬黃金,罪證確鑿,父親和祖父都被判了斬刑,我和母親還有秦府其他的家眷被流放南疆。」

  苑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安靜而沉定,卻無法掩飾瞳中的哀痛傷感。溫朔瞧著這樣的她,抿緊唇,十五六歲的少年,罕見的有了堅毅剛絕的神情。

  「一路上母親為了我,太過勞累,生了病,但她很堅強,一直說她會沒事,說我已經沒了父親,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世上,說祖父沒有貪墨是被人冤枉,說以後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回京告御狀。母親說了很多,我一直在聽,一直記在心裡,我想著,只要她好好的,就什麼都不求了。可是,在經過帝北城外的大山時,我們遇上了賊匪,那些人見人就殺,母親慌亂中把我藏進了一個雪堆後,我想陪著她,哭喊著要跑出來,可是母親對我說……」

  她緩緩抬首,琥珀色的眸子裡盛滿悲傷,「要是連我也死了,秦家就什麼都不剩了。我藏在雪堆後,死死咬著手指頭,親眼看著母親死死哀求,親眼看著秦家的親族被屠戮得一個不剩。」

  「後來,那些人走了,我從雪堆後跑出來,哭著爬到母親身旁,那些賊匪走得不遠,母親怕他們發現我還活著,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快跑,活下去。母親咽了氣,卻不肯合上眼,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我。所以我開始逃命,朝大山深處裡跑,跑了整整一天,跑得沒有力氣,跑得渾身上下沒有知覺倒在了地上,在我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我看見了小姐。」

  「然後,我活了下來。從此,這世上沒有了秦涵瑜,只有安樂寨主的丫頭苑琴。」

  溫朔定定地望著苑琴,幾乎不能言語。七八歲的稚童,背負著深仇一步步走到現在,她有多麼難,好在……她遇上了老姐。

  如今想來,其實苑琴和帝梓元的遭遇很相似,苑琴內裡的性子雖看著溫婉,卻比誰都剛強。

  「苑琴……」溫朔輕輕開口,「你母親若看見如今的你,一定會很欣慰。」

  「是因為我替秦家翻了案嗎?」苑琴苦笑。

  「不是,是因為你安然長大,活了下來。」溫朔笑笑,道。

  苑琴怔住,然後用力地狠狠地點了個頭,「你說得對,母親會很高興。」

  兩人都習慣了打打鬧鬧,這樣突然敞開心扉的談話雖溫煦,卻也陌生。苑琴平日裡淡雅嫺靜得很,現在對著溫朔卻反常的有些不自在,她避開眼,突然想到一事,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溫朔,有件事我剛才沒有說。」

  見溫朔望向她,苑琴道:「幾年前我動用帝家暗中的勢力查過,當年晉南一帶俱在安樂寨的威懾之下,絕沒有盜匪敢在帝北城附近搶劫百姓,那些追殺秦家家眷的人不是普通的賊匪,我花了三年時間,才查出這些人的來歷。」

  溫朔神色凝重起來,「他們是誰派來的?」若不是賊匪,如此對秦家人趕盡殺絕,定是殺手,而且這些人顯然和當年的黃金案有牽連。

  「左相府的管家姜浩,我查出此人曾經和這群殺手有過接觸,只可惜,這群殺手在幾年前全都死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左相?溫朔皺眉,這些日子查找證據,他早就懷疑到左相頭上,畢竟除了秦大人和已死的崔侍郎,當年最有可能做下此事的人就只剩下左相,但如今就算查到和相府有關,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左相曾經牽涉其中,如果派到江南的人能尋到當年押送黃金的崔將軍,還有一線希望。

  「苑琴,你放心,天理昭昭,如果左相是當年貪墨黃金的人,他一定逃不了。」他起身,「我去大理寺問問,看有沒有新進展,你等著便是,不用太過憂心。」

  溫朔說著,走了兩步又返回來,端起石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後咧開嘴笑了笑,說了句「挺好喝的」才朝小徑外跑去,不一會沒了身影。

  苑琴怔了怔,沉寂的面容突然有了一絲笑意。

  「我剛才還覺著這小子穩妥了點,哪知還是泄了勁,無趣。」假山後,微侃的聲音響起,帝梓元著一身俐落的勁服,腰上別著一把短劍,額上沁著薄薄的汗,一見便知是剛練完武回來。

  「小姐,您能用劍了?」苑琴很是高興,顧不得帝梓元鄙視溫朔,忙道。

  帝梓元點頭,動了動手腕,「姑祖母的藥丸很是頂用,現在內力能聚齊一半,使劍也無大礙。」

  數月前帝梓元散功之時便知這輩子都不可能恢復功力,能如此快恢復一半,已是很不容易了。

  她朝溫朔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剛剛聽銘西說,這小子派人去江南尋那崔永山,這次怕是要讓他失望了,崔永山數年前暴斃,早就死了。」

  苑琴此時才知溫朔竟順藤摸瓜到了崔家身上,也很意外,當初她查了足足半年才得了這條線索,沒想到溫朔如此聰明,不由歎了口氣,「左相老奸巨猾,當年黃金案的所有線索都被他清掃得一乾二淨,除非我們能尋到失蹤的黃金,可是查了幾年,完全沒有那批黃金的半點消息。原本以為我們陡然掀開祖父的案子會讓他心虛,進而去確認黃金的下落,我們也能有所發現,可沒想到他竟半點聲色都不動。」

  帝梓元眼底也有些沉,在腰上的斷劍上叩指敲了敲,「左相想必早就猜到當年沒留下一點把柄,所以乾脆一動不如一靜,現在我們是動不了他,但是也不至於完全沒有辦法。這些年我們查過,那十萬兩黃金根本沒有被運走的跡象,這就說明黃金還在京城或者近郊的地方。」

  苑琴搖頭,「以左相在京城的勢力,他可以藏在任何一個地方,我們不可能把整座京城翻過來。」

  「苑琴,如果你是左相,像如此重要的東西,你會藏在哪裡?」

  苑琴沉吟片刻,回:「如果是我,一定會藏在自己能隨時看到的地方,或者是人人都知道那個地方,但是誰都不會懷疑。」

  帝梓元點頭,「左相是個聰明人,所想的應該和你差不多。這些年你一直在秘密查姜家的產業,你仔細想一想,京城有哪些地方符合條件?」

  「有三個地方。」苑琴受了點撥,來了精神,「一個是左相府,一個是姜家在京城的宗祠,還有一個是姜夫人需要養病,特意在京郊修建的別莊。但是小姐,這三個地方我都派人小心查探過,沒有發現黃金的蹤跡。」

  「如果能隨便發現,左相也不會穩如泰山了。」帝梓元擺手,微微皺眉,「如今秦家的案子被掀開,左相一定會有意加強姜家所有宅子的護衛,一來是為了混淆視聽,讓我們無從分辨黃金的下落,二來是為了防住我們潛進去打探。陛下今早將黃浦召進宮裡下了御旨,讓他在十日內了結,若是尋不出陷害秦老大人的人,便將此案蓋棺落定。」

  「這麼快?」苑琴猛地起身,驚訝過後明白過來,「小姐,陛下怕是猜到因為我的關係,靖安侯府一定插手了此事,如今嫌疑最大的是左相,他怕小姐尋到證據,斷了他的臂膀,所以想儘快沉下秦家的案子。」

  帝梓元點頭,「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不能確定,貿貿然去搜這幾處地方,只會被左相反咬一口。我讓歸西再單獨去打探一次,希望能有發現。」

  苑琴頷首,「這樣也好。」見帝梓元神色微凝,她笑了笑,寬慰道:「小姐,無需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天理昭昭,就算最後尋不到這批黃金,定不了左相的罪,他遲早有一日會有報應的。」

  她家小姐為她已經做了很多,哪怕是最壞的結局,能走到如今這地步,都已經無憾了。

  「看來溫朔剛才的話,你是聽到心裡頭去了。」帝梓元笑笑,抱起苑琴沏好的茶,晃晃蕩蕩朝內院走去。

  「涵瑜……」她背對著苑琴,擺了擺手,嘟囔道:「名字挺好聽的,可是我更喜歡苑琴啊,哎,可惜了,當初我替你琢磨名字,還花了不少時間來著。」

  等秦家的事了結,苑琴自然也要恢復她秦家小姐的名諱。

  「小姐!」苑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帝梓元回頭。

  「我就喚苑琴,過去九年是,以後也是,秦涵瑜是秦家的千金小姐,學女紅,愛作畫,讀詩,嬌弱慈悲。可是,我如今是苑琴,知世事,懂人情冷暖,曉天下不平,小姐,你以後的路會越走越遠,越來越孤獨,但是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陪你走下去。」

  望著苑琴臉上的笑意,帝梓元眼眶有些發澀,胸口有團氣上不去下不來,悶悶的。

  「小姐,還有我!」一旁參天的樹上不知何時起趴了個人影,苑書隔著枝條透出個腦袋,咧著嘴笑,「小姐,放心,我會把你前面的道都給砍寬,讓你舒坦著走,橫著走,滾著走都成!」

  啥意味深長的話從這姑娘嘴裡出來,立時便能沒了感覺,帝梓元額頭抽了抽,看著自己養出來的丫頭,實在丟臉,倏地轉頭朝內院走,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遙遙傳來。

  「成,你給我滾著走試試,試成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小姐!試不成去給我到房多讀幾本!」

  小徑上一時有些安靜,苑書思索好半晌才發現「滾著」和「走」永遠是無法同時進行的,臉漲得通紅,想起帝梓元的命令,哀號著在樹上翻滾。

  苑琴眼底蕩著笑意,終於一個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東宮房,溫朔被韓燁喚來,聽見派去江南的侍衛的回復,垂頭喪氣窩在椅子上,一張臉扭成了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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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06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一章

  「這件事畢竟過去了九年,左相有足夠的時間來湮滅證據,這幾日在朝上我看他並無絲毫不安,便猜到崔永山已經不在人世。溫朔,今早父皇下旨,讓黃浦在十日內尋到證據,否則就要蓋棺落定。」韓燁揉了揉眉角,道。

  溫朔聞言猛地立起來,「只有十天!殿下,秦家的案子這麼大,怎麼能不查出結果就匆匆定案?」

  「就是因為案子牽連甚廣。」韓燁的神色也有些沉,「如今又牽扯到帝家,父皇以朝堂不穩為由責令黃浦儘快定案,朝中的老大臣也不敢進言。這件事比我們想像得更棘手。」

  溫朔凝著眉,將剛才苑琴的話說了一遍,「殿下,當年可以確定是左相構陷了秦老大人,貪墨了黃金,否則他也不會遣人將秦家親族趕盡殺絕。」

  聽得左相不僅陷害秦家,更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韓燁翻看奏摺的手頓住,臉色難看,「此等奸相,禍國殃民,著實可惡。溫朔,東宮密探查得當年十萬兩黃金並沒有被運出京城範圍,但無法確定藏在何處。」

  溫朔轉了幾步琢磨片刻道:「這幾日我仔細推敲過了,有幾個地方最有可能,但如果貿然行事,只會打草驚蛇。」

  正在此時,房外杯子滑落的聲音響起,兩人皺眉,朝門口看去。

  帝承恩端著茶盤尷尬地立在門外,見兩人望來,面色有些蒼白,納納解釋,「殿下,我泡了一杯參茶,想為殿下解解乏……」

  韓燁擺手,漫不經心,聲色冷淡,「不用了,下去吧。」

  帝承恩咬咬唇,行了個禮,退了下去,眼底卻劃過一抹光。

  溫朔朝帝承恩的背影看了半晌,轉頭望向韓燁,「殿下,您讓她可以隨意出入書房?」他這話很是憤憤不平。

  韓燁嘴角略勾,「她是父皇派來的,我擋住她,便是擋了父皇。你再去查查左相名下的宅邸,看能不能確定金子被藏在了何處。」

  時間緊迫,溫朔點頭,出了書房。

  第二日,下了早朝,在內閣議完事,韓燁在御花園小徑遇上了杵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莫霜,她身後跟著木臉侍衛肖恒。

  「殿下!」莫霜搖了搖手,單腿蹦上前。

  韓燁挑眉,「公主怎麼不在別院多休養幾日?等腿傷痊癒了再出來。」

  「再過幾日東騫的使團就來了,我剛才入宮覲見了陛下。畢竟我來了大半個月,長居別院有失禮儀,一點輕傷罷了,豈能墮了我北秦長公主勇猛的名聲。」

  莫霜的左臉頰因為上次密林受襲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傷痕,這次她出現在韓燁面前不遮不躲,很是開朗,就連韓燁也不得不佩服她天性中的豁達自在。

  「哦?公主見過父皇了,不知談了何事?」韓燁微微蹙眉,問。

  莫霜瞅他一眼,「能有何事,還不是為了我們兩個日後能結秦晉之好,我正努力著唄!」

  「公主。」韓燁一怔,眸色深了些許。

  莫霜見他如此,噗嗤一笑,「殿下無需驚慌,我說笑的,大兄讓我帶了些禮物呈給陛下,至於國書裡定的婚事,我準備等東騫使者來了,再和陛下長談。」

  韓燁眉宇一展,莫霜身旁的肖恒隱隱動怒,礙著韓燁的身份,只冷冷道:「太子殿下,您這是何意,難道我家公主還配不上你不成!」

  莫霜見這個二愣子侍衛強脾氣上來了,急忙用拐杖一推,「肖恒,我不過和殿下說笑兩句……」

  肖恒一身的銅皮鐵骨,胳膊慣性地一擋,拐杖飛得老遠。莫霜傷了腿,本就是金雞獨立的狀態,這下可好,哢嚓一聲,剩下的一隻腿折響,踉蹌著朝地上倒去。

  當然,韓燁直挺挺立在這也不是吃素的,莫霜落地之前,他簡潔有力的拉住她的臂膀,扶住了她。

  不是俗爛的溫香軟玉戲碼,莫霜只是搭著韓燁的手立著,但這也足夠讓御花園裡外的宮娥侍衛大吃一驚。他們的太子爺清冷倨傲得很,這麼多年也只把一個靖安侯君放在心上,何曾對別的女子如此紆尊降貴過,看來這個北秦公主倒是有些特別。

  肖恒愣在原地,看著莫霜,納納地不敢上前,「殿下……」

  莫霜笑笑,一把拂掉額上冷汗,「沒事沒事,就是折了一下,上點膏藥就好了。」

  韓燁朝身後的小太監擺了擺手,「去請太醫入宮,公主,此處離華來閣近,不如先去休息,等太醫入宮診斷了再回別院?」

  莫霜瞅著自己離威武不屈的剛猛模樣漸行漸遠,苦著臉點頭。

  韓燁眼中隱有笑意,扶著她小心朝華來閣走去。

  肖恒邁著碎步,小媳婦一樣不遠不近跟在他們身後。

  小徑上,原本跟在莫霜後面的兩個宮娥望著幾人遠去,談論起來。

  「翠馨,咱們要不要跟上去服侍?」

  「你傻了啊,殿下對這北秦公主上心著呢,要不哪能眼巴巴的自己送到華來閣去,咱們當然不能跟著,你看那個北秦的大塊頭,就不會揣摩上心,遲早被他們的公主教訓!」

  「噢,你說的對,你說咱們大靖這麼多賢惠端莊的大家小姐,殿下怎麼偏偏看上北秦的蠻公主了?」

  「誰叫人家是公主啊!哎,以前咱們大靖還有個帝家小姐,現在帝小姐成了靖安侯君,怕是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兩人說著回轉身,朝小徑外走去,卻猛不丁瞧見不遠處的身影,駭得臉色蒼白,慌忙跪倒在地。

  「奴婢見過候君。」

  「奴婢見過候君。」

  帝梓元一身緋紅曲裾,不知從何時開始,立在小徑外的桃樹後,神情淡漠,眸色深沉。苑書站在她身後,眼掃過地上的宮娥,眉頭皺起,望著帝梓元的眼底微有擔憂。

  「起來吧。」帝梓元淡淡一句,抬步走過小徑,朝宮外的方向行去。苑書急忙跟上。

  地上跪著的宮娥待她走了,才忐忑不安地站起來,低頭匆匆出了御花園。

  這般喜怒不動於聲色的靖安侯君,著實太可怕了。

  不遠處的沅水閣上,帝承恩立在二樓窗前,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她早就猜到帝梓元和太子會走到如今這一步,皇家背著帝家滿門血仇,帝梓元和太子怎麼可能毫無芥蒂的如當初一般相處。被嘉寧帝忌憚,被太子疏遠,她就是要等著看,帝梓元在把她害到這個地步後,自己能落個什麼下場!

  她關上窗戶,心情甚好地整理了衣飾,朝上書房而去。如今她每過十日入一次宮稟告東宮動向,為了得到嘉寧帝庇佑,這樁事倒是不能省。

  傍晚,趙福將帝承恩送走,重回上書房,見嘉寧帝神情和緩,頗為驚訝,轉念一想心裡明瞭,看來御花園的消息陛下也知道了。

  也是,如今太子殿下只要不把帝家的閨女放在心上,哪怕是看上了哪個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陛下想必也是高興的。

  「陛下,看來北秦的莫霜公主對了殿下的脾性。」

  嘉寧帝頷首,頗為感慨,「想不到當初母后的一步棋,到如今竟會有這般效果。」

  太后?趙福一愣,「陛下是說北秦的國書是……」

  「當時朕欲將帝承恩賜給太子為妃,太后秘密遣人去了北秦,和北秦王定了莫霜與太子的婚事。朕知道此事時正是帝梓元的身份被掀開的時候,便沒有阻止,任由此事如太后計劃的一般繼續進行。」

  「太后娘娘高瞻遠矚,如此一來,就算靖安侯君是太子殿下中意的人,怕是殿下也不能駁了北秦國書,讓兩國陷入交戰之險中。更何況那莫霜公主性子豪邁,出身高貴,如今也得了殿下青睞,老奴恭喜陛下了。」

  嘉寧帝案首,忽而神情一冷,「就算是娶北秦公主,也比他心心念念著帝梓元要好。」他頓了頓,「今日大理寺裡頭有什麼進展?」

  趙福恭聲回:「陛下放心,秦家的案子已經過去這麼些年,憑相爺的手段,理應全都拂乾淨了。」

  嘉寧帝冷哼一聲,「若不是帝家在晉南的雄兵虎視眈眈,這件事又有帝家介入其中,朕不想遂了帝梓元的意,否則朕必不留他這顆毒瘤,禍害朕大靖朝堂!」

  趙福見嘉寧帝面容森冷,心底一怵,想到另一事,還是忍不住問:「陛下,再過幾日東騫的使者就要到了,您是打算把太子殿下的婚事和安寧公主的婚事一起定下?」

  以安寧公主的才幹,若是嫁到東騫,實在太可惜了。

  嘉寧帝頓了頓,罕見的沉默了片刻,搖頭,「朕不會將安寧遠嫁東騫,安寧是朕的長女,兵法韜略不遜於任何男兒,他們區區一個皇子,也敢肖想!」

  「陛下的意思是……」

  「大靖適婚的公主又不止安寧一個,等定了太子和莫霜的婚事,大靖和北秦成了盟友,朕許他東騫另一個公主,他們若是不願,難道還敢同時和兩國開戰不成!」

  嘉寧帝神情張狂,趙福連連稱是,也舒了口氣,退至一旁不提。

  不過半日時間,太子在御花園中遇上北秦公主,並親自扶她至華來閣休憩的消息被傳得漫天飛舞、繪聲繪色,百姓除了歎這北秦公主好運道得了儲君之心外,便是感慨他們的靖安侯君怕是真的和太子殿下緣深分淺了。

  幼時得太祖賜婚,佳話傳天下,到如今一君一臣的結局,讓人平白唏噓不已。

  眼見著又過了幾天,秦家的案子還是沒有進展,離嘉寧帝定下的十日之期只剩四日。

  溫朔每日在書庫和大理寺兩邊跑,越來越沉默,差點急白了少年頭。韓燁瞧在眼底,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此事已過將近十年,所有證據都被湮滅。更何況他是儲君,姜瑜乃一朝宰輔,哪怕再懷疑,他也不能領著侍衛將姜家的府邸全給掘開,去尋那十萬黃金的下落。

  倒數第四日晚,韓燁正要就寢,內殿外響起小太監支支吾吾的聲音。

  「殿下,麗水閣的主子求見。」

  帝承恩被嘉寧帝賜到東宮後,便被安置在麗水閣,但她向來知趣,從不在晚上來韓燁休憩的內殿。

  「讓她回去,把女戒抄寫十遍。」韓燁皺眉,一瞬的猶疑都沒有,脫了外衣徑直朝床榻走去。

  「殿下,帝主子說她有黃金案的消息,還望殿下賜見。」

  房門外的小太監也是滿頭大汗,太子對帝承恩有多冷淡,只要長了眼睛就能瞧出來。但殿下對溫小公子的稀罕更是眾所周知,最近溫小公子為了黃金案忙前忙後,小身板勞累成了紙一般薄,他們這些東宮的下人又豈會不知太子代殿下急在心裡頭。

  果不其然,內殿靜了靜,然後傳來太子清冷的聲音。

  「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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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12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二章

  殿門被推開,帝承恩走進寢殿,停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小心抬頭朝前望去,韓燁著一件裡衣,披著薄薄的藏青外衫,沉眼望著她。

  「見過殿下。」帝承恩適時的低頭,露出光潔的脖頸。一身桃紅宮裝,嬌弱清麗,幽靜的夜晚,別生風情。

  床榻處半晌無聲,帝承恩惴惴抬首,瞥見韓燁淡漠的眉眼,一顆心沉到了谷底,面容蒼白。她做這種半夜求見自薦枕席的戲碼,韓燁時堂堂儲君,以後怕是更不會瞧得上她。以前她是帝家女,能名正言順陪在他身邊,以朋友處之,如今不過是一個可憐卑微的東宮孺人,還是一個用來監視他的細作。下山半年後,帝承恩再望著韓燁,生出了無力的悲涼感。

  韓燁漫不經心地在帝承恩嬌弱的面容上掃了一眼,冷漠開口:「前幾日在書房外,你聽到了孤和溫朔的談話?」

  帝承恩穩住心神,點頭,「是。」

  「你如何知道左相藏金的地方?」帝承恩下山不過半年,勢力全無,如今也是仗著嘉寧帝庇佑才得以保全性命。若不是知道她當初和左相沆瀣一氣,或許會知道內情,韓燁根本不會讓她入殿。

  帝承恩長吸一口氣,「殿下如今想必也知道我入京後和相爺聯手過幾次,殿下若願相信我的話,便相信,若不願相信……」

  「你。」韓燁打斷她的矯情,冷冷開口。

  帝承恩收了聲,沒有回答,只道:「若殿下肯答應我兩件事,我一定將左相藏金的地方雙手相奉。」

  韓燁皺眉,「你有什麼條件?」

  「第一件事,我希望殿下承諾保住我的命。」帝承恩自嘲,「我幫了殿下,遲早會被陛下知道,到時肯定性命不保,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還有呢?」

  「第二件事很簡單,後日明王娶孫媳婦過門,我希望太子參加慶宴時身邊伴著的人是我。待晚宴一過,我便會告訴殿下藏金的地方究竟在何處。」帝承恩抬眼,目光灼灼,迎上韓燁墨黑冷沉的眼,半點不懼。

  到如今她能失去的都已經失去了,若求不得韓燁半點垂憐,至少也要成為他用得上的人,用盡全力在京城皇親中站住腳。這一生如此漫長,只要帝梓元不入東宮,總會有她重新爬起來的一日。

  「好,孤答應你,」帝承恩敢放肆到這個地步,自然是有確定的把握,就算是後日她才肯出口,離父皇定下的十日之期也還有一日時間,足夠了。韓燁頷首,應下她的條件,突然開口:「帝承恩,左相是我父皇的臂膀,你若將消息透露給父皇或是左相,他們都會好好賞你,為何來報於孤?」

  「殿下。」帝承恩抬眼,眼底神色苦楚,「當初承恩回京是為了殿下,這份初衷到如今依然未變。只是殿下心裡只念著帝小姐,瞧不見承恩的心意。」見韓燁沉默,她上前一步,問:「敢問殿下,如今待帝小姐之心可還如過往的十年一般?」

  韓燁猛地抬首,神情沉下來,冷冷朝帝承恩望去。

  「殿下,我確實騙了您,可您有沒有想過,我不過是受帝梓元安排進入泰山的替身,這一切我身不由己,帝梓元才是那個真正騙您的人。您這十年面對的從來就不是帝梓元,一直是我。您每一年送到泰山的禮物,收的人也是我,感受到殿下心意的還是我。帝梓元根本沒有念過殿下半分好,她若真的感念殿下的情誼,就不會在仁德殿上逼安寧公主將太后定罪,也不會逼死您的親祖母……」

  「帝承恩,孤要如何做,與你無關。」韓燁的聲音淡漠而清冷,打斷帝承恩憤慨的話,「帝梓元值不值得孤念著,也與你無關。」

  帝承恩滔滔不絕的話戛然而止,她望著神情冰冷的韓燁,臉色青白,咬著唇突然轉身朝外走去。哪怕是在皇宮被揭穿身份受人看低時,她也從來沒有像剛才一般難堪灰心過。

  帝承恩終是明白,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看她不過塵土。

  內殿安靜下來,韓燁靠在床榻上,揉著眉角,面上湧出疲憊之色。

  帝承恩得再不成體統,有句話是對的……梓元從來沒有感念過他這十年的情誼。

  或許她會想著、會念著,但終究他的存在不敵韓家加諸在帝家之上的血仇。

  兩日後,洛銘西入了靖安侯府。

  書房內,帝梓元正在翻看帝家各地密探送來的密信,見到他有些詫異,「你今日怎麼來了?」嘉寧帝忌憚著洛川的兵力,對洛銘西出入靖安侯府可不怎麼喜歡。

  「再過兩日秦家的案子就要定了,我讓人查了你的三處可疑的地方,其中相府大宅和城郊的別莊都曾經修葺過。」

  「你的意思是黃金必藏在這兩處之中?」

  洛銘西點頭,「十萬兩萬金不是小數目,京城裡天子耳目眾多,若是修葺宅邸,秘密送些東西就很正常。只是左相太過穩妥,竟在同一年修葺了這兩處,現在一時還無法確認出是在哪裡。」

  「如果是修葺宅邸,只要仔細詢問當時出入相府和別莊的匠人,一定會有線索,苑琴,你馬上著人去查。」帝梓元朝一旁立著的苑琴抬手吩咐。

  苑琴神色也是一振,點頭出了書房。

  「只剩下兩天了,未必能查得出來。」洛銘西見苑琴出了房門,才歎了口氣。

  帝梓元神色冷凝,「哪怕只剩最後一刻,也不能放棄,況且十日之期是嘉寧帝定下的,一府冤情何等重要,這等荒謬的聖旨,何需遵守。」

  洛銘西朝帝梓元瞅去,「梓元,當時在仁德殿上,只要你道出構陷帝家的密信是從左相府中尋出,他必受千夫所指,姜家亦早就土崩瓦解。你難道沒有想過那次放過了姜瑜,很有可能在這次秦府的案子無法將他定罪?」

  「當然想過。」帝梓元擱下筆,「姜瑜心思細密,證據早就被他毀了,秦家的案子只能證明是別人構陷,牽連不到他身上這種後果我也想過。」

  「那你還堅持如此?姜瑜在朝中二十年,勢力根深蒂固,他若不除,對我們日後的計劃是個阻礙。」

  帝梓元抬首,道:「銘西,姜瑜對我而言重要不過苑琴,我比誰都清楚,將來苑琴能幫我的,將遠遠超過現在我能賜予她的。」

  洛銘西怔住,繼而明瞭,感慨道:「我明白了。」

  他以前不明白為何帝盛天會選擇帝梓元,如今一步步走來,才算看得透徹。

  能俐落放棄最好的機會剷除嘉寧帝的臂膀,或許看上去既愚蠢又過於重感情,但其實恰恰相反。

  他們或許只能看五十步,而帝梓元計劃所有事,都是從一百步開始。

  見洛銘西神情微動,帝梓元問:「怎麼,你還有事要?」

  洛銘西回過神,頷首,「這幾日我查相府時,發現一件事很奇怪。」

  「何事?」

  「相府的密探在查溫朔入東宮前的過往,姜瑜是個沉穩的人,這次行事雖隱秘,卻很急躁。」

  「溫朔?」帝梓元挑了挑眉,「秦府的案子一直是溫朔在推動,但溫朔一直在東宮長大,無親無故,難以威脅,他應該是想查出溫朔的親眷,看能不能受他所制,這也算正常。你讓人暗中阻攔一下,別讓左相得逞就是。」

  以左相的性子,將相府所有勢力全部調動,只是為了抓住溫朔的把柄,好像有些反常。但梓元的猜測也屬情理之中,洛銘西點頭,瞥見她眼角的沉鬱和疲憊,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算了,還是等秦家的案子落定後再仔細查這件事吧。

  「今晚明王府有喜事,你可會去?」

  「去,明王在帝家之事上並無偏頗太后,這件事我還承了他的情,自然要去。你先行一步,我去書房尋些父親收藏的書冊,拾掇兩本作為賀禮。」

  此時已日落西山,帝梓元瞅著天色也不早了,朝洛銘西擺擺手出了書房,朝侯府深處而去。

  帝梓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洛銘西歎了口氣,神色微黯。近日京城裡關於韓燁和北秦公主的傳言滿天飛,梓元面上瞧著沒事,但只要真正熟悉她的人,都會察覺她的笑容淺了不少。今晚的喜宴,若是韓燁也會出席,以梓元的性子,不定會出什麼事。

  靖安侯府是京城裡除了皇宮外最大的宅邸,耗一年之功建成,數月前修葺時,帝梓元下令只將前半座宅邸修葺一新,然後將帝永寧和帝家族人早年居住的後府院落及書房只是清掃了一遍,然後全都封了起來,未做任何改變。

  她踩著木屐一路行到歸元閣,望著古舊的書閣,沉默凝眼。父親當年的書房便是這座歸元閣,這座書閣的名字還是她在韓燁的奚落下想出來的……

  韓燁……這幾日不經意想起這個名字的次數好像多了起來,帝梓元斂眉,搖了搖頭,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歸元閣內有股陳舊的氣息,能讓人感覺渀佛回到了十年前一般。就因為如此,帝梓元不常來後宅,回憶得久了,心會柔軟,她要走的路還很長,還不到要靠回憶來過日子的時候。

  帝梓元知曉她父親素來喜好收藏些莫名其妙的雜書,歸元閣裡的藏書怕是不比皇宮內閣裡的少,她徑直行到最裡頭陳書的架子前,托著下巴琢磨哪本適合那個半隻腳踩進了棺材的老親王。

  算了,贈他一本民間大廚鑽研的菜譜,養養生也不錯。帝梓元眉毛一挑,從架子裡抽出一本《北派佛跳牆》,她隨手翻了翻,瞅見一封薄薄的信箋被夾在書裡。

  會藏在這本書裡,應該是父親的信箋。哎,反正亡故的人也沒啥隱私可言,還不如滿足她的好奇心。帝梓元麻利地打開,在看到內容的時候怔了怔,神情微有沉色,她凝著眼忍著煩悶看完,卻在合上信的瞬間收住了手,猛地重新展開。

  其實這封信很普通,不過是一個人對那個溫吞又少根筋的前任靖安侯絮絮叨叨地念了些近日景況,倒倒苦水罷了。若不是送來這封信的人身份有些不一般,否則這只是一封友人之間尚顯親密的書信。

  帝梓元沉著眼,望著信箋最後頭蓋著的天子印璽,嘴角不輕不重勾起,竟有微微悲涼之意。

  十年前的帝北城,父親在宗祠前自盡時,猜出他如此相信的摯友,一心效忠的國君才是那個把他推進萬劫不復之地,一手毀滅帝家的人時,是不是就和她現在的心境一樣。

  父親,是你冥冥中不得安息嗎?所以才會在我以為帝家已經沉冤昭雪的時候告訴我……我尋出的根本不是真相,而且輸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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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21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三章

  十一年前,深秋,帝北城張燈結綵。那時帝梓元只有七八歲年紀,扔了馬車,撐著一股子勁頭騎馬奔回了帝北城。過幾日是靖安侯的壽辰,她日夜鬧著要回來參宴,靖安侯只得將兒子送到京城,換回了這個皮實鬧騰的閨女。

  剛進府門,便聽得老頭子去了九華山,帝梓元轉身躍上駿馬,撲哧撲哧爬山去了。其實靖安侯那時候年歲也不大,三十而立,正當壯年,帝梓元從小喜歡和他蠻著幹,自懂事起就喚她這個爹為老頭子。

  出了帝北城,帝梓元花了一個時辰才在九華山的半山石亭裡尋到一個人喝著小酒的靖安侯。

  靖安侯瞧見自己半大的閨女,指著滿身塵土的她臉色一板,「大姑娘一個,回府了也不梳洗梳洗,這般模樣,成什麼體統!」

  帝梓元嘿嘿一笑,竄到靖安侯面前,將石桌上的茶水一頓牛飲,「老爹,你當初把我送進咱家軍營的時候,咋不想著我也是個姑娘家。如今看陛下真收了我這個兒媳婦,入了京城琴棋書畫一摸黑,後悔了吧。」

  靖安侯眼一挑,「誰敢說我閨女不行。」他回帝北城半年,把帝梓元一個人留在京城,本就心疼,若誰再敢說她閨女半句不中聽的話,他也不是個軟和的人,一準上門踢館去。

  「老爹,憑咱們帝家的名聲,誰敢惹我啊,我在京城裡一向可都是都橫著走!」

  帝梓元是個什麼脾氣靖安侯豈會不知,韓家的小太子是個溫厚老實的,這丫頭吃不了虧。兩家放在平頭百姓裡,也算世家,只是終歸帝王之家不比尋常百姓,靖安侯拍了拍帝梓元的腦袋,給她倒了杯茶,語重心長,「梓元,你現在還小,陛下只會覺得你性子爛漫,等你日後入宮做了皇家媳婦,切不可如現在一般放肆張狂。」

  靖安侯難得有鄭重的時候,帝梓元斂了嬉笑的眉色,悄然立直。

  「梓元,爹跟你說,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天無二主,咱們帝家當年的功勞再高,也不能越過皇家的界限,否則對晉南和帝家就是一場災難。你要記住,作為臣子,效忠君主是本分,作為帝家人,守護百姓也是本分。」

  帝梓元自小聰慧,明白靖安侯話中的意思。若不是怕皇室對帝家不放心,父親不會將她送往京城,履行太祖當年定下的婚事。

  只是她是個叛逆的性子,立時便昂著頭笑嘻嘻問靖安侯,「老爹,那將來如果有效忠了君主就護不了百姓,護了百姓就難忠於君主的一日,咋辦啊?」

  帝梓元在靖安侯自盡在宗祠的那一日起,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連一刻都不願想起帝永寧,也刻意忘記了他曾經說過的話。

  她一直在責備靖安侯,他怎麼能因為幾封不知真假的勾結北秦的私信,放棄了晉南的百姓和帝家老幼,就這樣背著駡名死在冰冷的宗祠前。他怎麼能將帝家留給只有八歲的幼女,為什麼不能活著證明自己的青白?

  十一年後,帝梓元望著手中這封毫不起眼的信箋,鋪天蓋地的悔恨席捲而來,無比清晰地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場對話。

  那時候,靖安侯看著她,神情平淡而認真,笑了半晌,起身,望向山下的帝北城。那裡城池屹立,縷縷炊煙遙向天際,和樂安寧。

  「君重不如國,國重不如民,梓元,此話,你當謹記。」

  這句話,是父親堅守了一輩子的底線,她怎麼能忘!

  信箋被死死攥緊,她沉默地靠在書架上,望著指尖處的印璽,哽咽難言,身子微微顫抖。

  這是嘉寧帝當年和父親往來的信箋,韓仲遠在信中笑言近來疲懶,日後送往靖安侯府的密信只蓋印璽,不落私款,並約定唯兩人知曉。以父親的性子,只要是嘉寧帝吩咐的,他必不會再告訴第二人,那密信往來的秘密就只有他們二人知道。當初那封被她珍而重之、以為是太后渀筆的密信同樣只落了天子印璽,沒有落款。

  天下間能寫出那封密信的唯有嘉寧帝,十一年前讓父親發兵西北的人……是嘉寧帝!

  父親忌憚的根本不是太后,他猜出布下這一切的是韓仲遠,為了帝氏一族和遠赴西北的八萬將士,才會拋下年幼的子女,自盡在帝北城的宗祠前,來告訴那個遠在萬里的帝王……帝家所有的威脅已經隨著他的死煙消雲散。

  可是結果呢……嘉寧帝判了帝家滿門抄斬,太后還是將八萬帝家軍屠於青南山,他父親的死沒有換來皇家任何憐憫!

  只有屠戮和鮮血,猜疑和背叛。

  「小姐。」遲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似是感覺到房內的不尋常,苑書探了探腦袋,小聲道:「天色已經很晚了,您要是不想去明王府,我讓管家跑一趟,說您身體不適……」

  「不用。」帝梓元抬首,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神情格外肅冷,「去備車。」

  「是。」苑書瞥見帝梓元的臉色,微微一驚,點頭退了下去。

  帝梓元將這封信箋放進袖中,握著食譜朝歸元閣外走,行到院中。她頓住腳轉身,望向陳舊的書房,深吸一口氣,將眸中的異色盡數掩去,然後頭也不回出了院子。

  幽靜的夜晚,唯餘木屐聲隱隱迴響。

  明王府,此時新人已拜完堂,晚宴開席。明王是太祖唯一還在世的兄弟,德高望重,太子的出現也算情理之中,他來得不早不晚,但出現的時候身邊伴著的人著實讓人嚇了一跳。

  誰都沒有想到帝承恩會陪著太子出現在王府,前幾日太子和北秦公主的流言才傳得沸沸揚揚,今日又帶著帝承恩出席喜宴,如此做,定會讓出席的靖安侯君難堪。

  但不得不承認,若是拋開帝承恩尷尬的身份,她和太子相攜出現,郎才女貌,也算得上一雙璧人。

  好在喜宴過去大半靖安侯君也沒有出現,賓客齊皆鬆了口氣。就連理應黑臉的明王,也拂了一把冷汗,暗想著不來也好,他這兒廟小,實在容不下這兩尊大佛。

  哪知晚宴快結束的時候,帝梓元還是到了。她一身正紅晉服,眉眼盛然地出現在正堂,立時奪了滿堂目光。

  明王一瞅帝承恩去了後院,堂中只剩一個太子,神情稍稍輕鬆了些許,迎上前寒暄。

  「王爺,梓元來遲了,王爺莫怪。」帝梓元拱手請罪,神情真摯,將袖中的食譜拿出遞到明王面前,「聽說王爺喜歡民間吃食,我尋了一本菜譜,望王爺能瞧得上眼。」

  只是娶孫媳婦過門,以帝梓元的身份,她肯來便是很給明王臉面了。明王聽著受用,接過菜譜,笑道:「候君哪裡的話,來,候君請上座。」

  明王領著帝梓元入席,走了幾步回過神,暗暗叫苦,以賓客的地位,能位列上席的就只有韓燁。好在他年紀雖然一大把,但和稀泥裝傻的功夫一點不遜,沒事人一樣把帝梓元放到韓燁身旁的座位,然後端著酒杯向賓客敬酒去了。

  韓燁坐得穩如泰山,像見到普通臣子一般,朝帝梓元頷首,敬了杯酒。帝梓元握杯去迎,卻在和韓燁手中酒杯相碰的瞬間避開,神色比韓燁更加冷漠。

  韓燁臉色微不可見的沉了沉,有些自嘲,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大堂裡依然很熱鬧,但眾人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朝上席裡瞅,瞅他們溫文尊貴的太子爺,瞅他們威風凜冽的靖安侯君,這時間一瞅久了吧,就容易感慨。這才真真是一雙鑲金戴玉的璧人啊,這氣勢、這相配的感覺簡直就是皇與后,鳳與凰!

  半個時辰前讓他們稍稍感慨的帝承恩早被拋到了腦後,沒辦法,帝梓元的存在感太強勢了,尋常人還真比不得!

  帝梓元不是個矯情人,韓家再錯也錯不到韓燁身上。剛才她避過韓燁的酒杯不過是瞬間的自然反應,此時見他神色冷沉,頓了頓開口:「韓燁……」

  「殿下。」話音剛起,一聲嬌弱的喚聲在一旁響起,帝承恩俏生生出現在韓燁身旁,行了一禮,然後施施然坐定後才朝帝梓元望去,只輕輕點了點頭,「承恩見過候君。」

  帝梓元是臣,帝承恩如今是韓燁的孺人,確實不需要向帝梓元行禮。

  大堂內一時有些安靜,韓燁皺眉,卻沒有呵斥於帝承恩。

  帝梓元看向韓燁,到嘴邊的話止住,把玩著指間的酒杯,垂了垂眼。難怪大堂的氣氛如此古怪,原來是太子帶著家眷來了。

  帝梓元勾了勾嘴角,朝正好行到上席附近的明王看去,聲音不高不低,「王爺。」

  明王一雙眼就沒離過這一畝三分地,帝梓元聲音一起,他便應上了,「候君有何事?」

  帝梓元笑道:「說來慚愧,梓元不勝酒力,後院可有安靜的休息之處。」

  不勝酒力?這統共也沒喝上幾杯吧,明王心底腹誹,卻道:「自然有,本王這就讓人安排候君去後園休息。」說完便讓管家親自領帝梓元去後園。

  「殿下見諒,臣告退。」帝梓元起身,朝韓燁行了半禮,俐落的朝後院走去。

  堂中一眾賓客面面相覷,這般行徑放在別人身上,保不准就會落個被帝承恩逼得羞愧離席的傳言。可帝梓元這一起一走太順溜,哪怕沒說一句,那種「我看著你膈應,我不想和你坐在一起」的意願也太明顯了。

  帝承恩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望著帝梓元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手。

  韓燁的神情一直溫溫淡淡的,讓人瞅不出深淺。

  但明王在吩咐完送一杯醒酒茶到後院、回轉身時不經意瞥見了太子殿下和暖下來的神色時,一顆撲騰了幾十年的老心頓時明瞭。

  如今的年輕人啊,都喜歡這麼藏著掖著,不實誠。但轉念一想到皇宮裡多疑的那位,他倒很是明白韓燁的處境,一時有些不忍。

  明王轉了轉眼珠子,喊過侍女吩咐了一句,才笑吟吟行到上席處道:「殿下,我府裡頭新養了幾盆罕有的蘭花,殿下若得空,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韓燁一怔,瞥見明王摸著鬍子朝他眨眼,起身頷首,「早聞叔祖喜歡養花,今日正好瞧瞧。」

  帝承恩聽見這話,正欲開口,正巧一個侍女從旁邊走出,行到她面前,恭聲道:「娘娘,王妃請您到偏堂一聚。」

  帝承恩眉頭一皺,抽不出身,朝韓燁匆匆行了一禮,被侍女領走了。

  明王見絆腳的石頭被清除,拉著韓燁的胳膊朝後園走,小聲嘀咕:「燁兒啊,你叔祖可是揣著腦袋在幫你。當年我受了你祖父的好,如今全還在你身上了,你有啥話快說吧。我瞧著帝家的丫頭是個有心氣的,北秦的婚事你是躲不掉了,你早點跟帝家的閨女說清楚,也別耽誤別人尋個好夫婿。」

  明王一路把韓燁拖到後園牡丹閣,然後推開門,一把將韓燁推了進去。

  然後他拍拍手,摸著鬍子哼著小調走遠了。

  臨老了,做些善事,就當是給後人積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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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28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四章

  韓燁以一種格外不沉穩的姿勢進了牡丹閣內,但只是一瞬,他便調整好神色,轉頭朝窗前立著的女子望去。

  大紅的晉裝裹著窈窕的身姿,漆黑的深夜,映得那身影濃墨凜冽。

  韓燁穩了穩神才道:「梓元,你要見我?」若不是要見他,她大可直接告辭離去,而不是來後院休息。

  帝梓元回轉頭,神色罕見的有些遲疑:「韓燁,我有話要對你說。」

  「是為了帝承恩,她今日會跟著來是因為……」

  「和這些事沒關係,帝承恩手段狠毒,我知道你不過是顧著陛下的臉面。」帝梓元頓了頓,又道:「莫霜不錯,她若為太子妃,不是件壞事。」

  韓燁神情凝住,到嘴邊的話生生止住,聲音微揚,「哦?你都已經想得如此長遠了,莫霜性子大咧咧,確實不錯。」

  帝梓元皺眉,又聽到韓燁問:「那你等在這裡,究竟要說什麼?」

  帝梓元抬頭,墨色的眸子如一潭深水,靜靜望向韓燁。

  「韓燁,我要大靖江山。」

  這句話猶若平地驚雷,韓燁卻只是微微沉了沉眼,並無絲毫意外。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帝梓元開口道。

  韓燁朝窗邊走去,停在桌前,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慢慢飲盡,半晌後,他回轉身朝帝梓元望去。

  「不錯,我猜到了。如果你要的只是帝家十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皇祖母自縊的第二日,你就會回晉南。帝家執掌晉南已有百年,祟南大營十萬鐵軍也在洛川控制之下,朝廷奈何你不得。若非有所圖,你不會接受父皇那道所謂的恩旨,傳襲靖安侯的爵位,你早就回晉南做你的土皇帝去了。梓元,當年皇家因江山權柄構陷帝氏一族,皇祖母一條命抵不了,你要讓韓家用江山來還,對不對?一年前我在沐天府問你可願和我共治山河時,你言你不是第二個帝盛天,我後來才知,你話中深意原來如此。」

  「梓元,我只想知道,你想要大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一年前入京的時候,還是在仁德殿前?」

  「都不是。」帝梓元淡淡的聲音響起,厚重無鋒,韓燁抬頭望向她。

  「從我爹將那封諭令帝家軍遠赴西北的密信交給我、自盡在宗祠前的那一日起,我要的,就是你韓家的天下。這十年間,大靖昏君無道,誅殺忠良,皇室殘暴,屠戮子民,科舉舞弊致使天下士子受屈,河道貪污禍連萬家百姓。韓燁,韓家早就沒有問鼎天下執掌江山的資格,韓仲遠亦不配為皇。」

  「帝梓元!」

  韓燁倏然抬頭,盯著帝梓元,竟沒有在她臉上找到任何別的情緒,就像她根本不是以帝家僅剩的遺孤說出這些話,而是以一個普通的大靖百姓說處如此血淋淋、讓他無法辯駁的事實一般。

  他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神情疲憊,「所以,你要收回帝家當年相贈的一半江山?」

  帝梓元沒有回答。

  「梓元,為什麼要說出來?你明明知道只要你不說出口,我只會阻你,永遠不會真正與你為敵,為什麼你會選在今天說出來?」

  「韓燁,慧德太后毀我帝家,韓仲遠屠我滿門。我要奪韓家天下,會奪得正大光明,不必瞞你。你若能阻止我,我帝梓元輸得心服口服,他日殞命,與人無尤。你若阻止不了,江山必易。」

  帝梓元孑身而立,眉眼盛然,如是道。

  韓燁抿唇,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

  「梓元,你有沒有想過,我是韓家的太子,你要奪韓氏天下,就必須要踩著我的屍骨而過?我不死,你不可能為皇。」他一步一步走近帝梓元,俯身,眸色深沉,瞳中似有血紅之色,緩緩開口:「梓元,我們不說韓帝兩家冤仇,不談天下百姓,不言十年相離。帝梓元,你……想要我死嗎?」

  牡丹閣內半晌無聲,安靜得滲人。

  半晌,帝梓元抬首,「你是大靖太子,我是帝家女,避不了兩家冤仇,也避不開天下百姓。」

  她徐徐收聲,迎向韓燁的目光,淡淡的話語卻有著沖天的豪氣,「韓燁,我與你無仇,你待我有恩,我帝梓元欠你一條命。哪怕將來我們對壘朝堂,終我一生,我也不會取你性命,傷你半分。」

  她話語中的篤定不比剛才說要奪下韓氏江山時來得少。韓燁定定看她,「梓元,你這是在逼我與你為敵。」

  「是。」

  「你若不停手,他日我們必會反目,韓帝相爭,到時候我們都保不了對方的性命。梓元,這是死局。」

  將來韓家贏了,留不得奪江山的帝家女。帝家贏了,他這個前朝太子同樣要殉朝。到時生死不由他們說了算,根本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帝梓元回的聲音很輕,「韓燁,十年前我決定奪下大靖江山的時候就知道,我們之間……是死局。」

  一生身份相對,無棋可解。所以你才會以友相交,絕不逾越一步。梓元,真的到了那種地步,帝位之爭生死一線,留我一命便等於奪你性命,你又豈會不知。

  韓燁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目光灼灼,「梓元,左相被誅後,你若不回晉南,我必相幫父皇,不再姑息帝家。你的命我……」

  帝梓元抿唇,望向韓燁。

  「殿下!」牡丹閣外回廊上淩亂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侍衛連番呼喊,「殿下,出事了!」

  韓燁皺眉,抬聲問:「何事驚慌?」

  「回殿下,剛才宮裡傳來消息,沐王爺在宗人府過世了。」

  韓燁臉色一變,大走幾步拉開房門,「胡說八道,沐王在宗人府,無緣無故怎會突然亡故!」

  侍衛忐忑不安,低頭回稟:「殿下,沐王殿下突發舊疾,太醫趕到宗人府時已回天乏術,宗正剛才已遣人入宮稟告了陛下。」

  韓燁回頭,深深掃了帝梓元一眼,未留下一句,匆匆出了牡丹閣。

  或許是天意,她終究不知道,若她輸了,韓燁到最後對她會不會有惻隱之心。片刻後,帝梓元歎了口氣,出了牡丹閣。

  苑書守在門外,抬眼無聲詢問。

  「喜宴怕是擺不成了,去向老王爺請辭,回府。」帝梓元頓了頓,擺手,「苑書,趁著今晚京城混亂,宮裡無暇顧及其他,讓銘西領人來見我。」

  苑書猛地一愣,「小姐!」

  帝梓元沒有應答,抬腳朝王府外走去。

  牡丹閣外的窗角下,零落的樹枝突然動了動,帝承恩捂著嘴小心翼翼走出來,臉色蒼白,神情複雜,但眼底的驚喜大於驚惶。

  帝梓元要的……居然是大靖江山,她不過區區一介女子,竟如此妄想,簡直可笑!當年的靖安侯什麼也沒做,只是礙了皇家的眼,就落個被逼自盡的下場。若陛下知道帝梓元如今肖想的是韓氏江山,那帝家必將毀於一旦!

  連老天都在幫她!帝承恩面上露出陰沉的笑意,她突然想起韓燁必尋她一起出明王府,回過神撩起裙擺朝前院跑去。

  宗人府的喪報讓明王府的喜宴草草收場,韓瑞雖被削了王位,卻也是嘉寧帝長子。皇室本就人丁不旺,沐王亡故,也算是一場大事。

  東宮馬車出了明王府,徑直朝皇宮而去。

  馬車內,韓燁神情凝重,帝承恩端詳他半晌,小聲道:「殿下,沐王爺……」

  話至一半,韓燁已經擺手,朝帝承恩望去,「喜宴已完,你的條件孤已經做到,將來也定會保住你的性命。現在你可以告訴孤左相到底藏金於何處?」

  帝承恩面色微變,握緊手,到底敵不過韓燁冷漠的目光,一勾唇有些自嘲。

  「前幾日我在書房外聽溫朔和殿下說尋出了幾處地方,那幾處裡可有相府老夫人在城郊建的別莊?」

  韓燁眉毛一挑,「繼續說。」

  「數月前我曾經和左相秘密見過一次,雖是相府派車來接,但我自小記性好,記住了馬車前進的方向,事後我曾經讓下人循著我說的方向去尋,才知見左相的地方是相府城郊別莊。」

  「那又如何?左相在別莊見過你,也不代表別莊就是他藏金之處。」

  「殿下別急,我回皇家別院後的第二日,在鞋上發現了些許金粉。」見韓燁終於朝她看來,帝承恩笑笑,「這件事我誰也沒有說過。殿下,相府就算再財大氣粗,也不至於用金粉去鋪陳一個小小的城郊別莊,我猜九年前失蹤的黃金被左相藏在了此處。」

  「孤知道了。」

  馬車的速度漸漸緩了下來,韓燁抬手掀開布簾,重陽門近在眼前。

  「殿下,到了。」車外侍衛的聲音響起。

  馬車停下,韓燁走下馬車,見帝承恩要跟上,擺手,「你不用隨孤入宮,回去便是。」

  說完韓燁徑直朝宮內而去,帝承恩在宮門前侍衛的注視下尷尬地收回腳,卻沒有生氣,神情淡然的回了車內。

  總有一日,韓燁有向她服軟的時候。她不急,願意慢慢等下去。

  皇宮深處,寢殿內燈火通明。嘉寧帝早就收到了宗人府的消息,摔破了桌上的茶杯,將報訊的小太監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

  殿內的下人全被趕了出去,趙福立在一旁,瞥見嘉寧帝坐在床邊臉色沉暗,歎了口氣小心勸慰,「陛下,沐王殿下已經……」

  「一群混帳東西,沐王就算罪犯滔天,也是朕的兒子,他們居然敢瞞著不報,累得沐王病死,該死!」

  趙福噤聲,踏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聽說沐王在年節就染上了風寒,宗人府的官員見沐王不過是個被削了王位的皇子,懶得管,一個大夫也沒請。哪知入春後沐王病情越拖越重,竟在昨日病死在被圈禁的宗人府禁室裡,連屍首也是隔了一日才被發現。宗人府宗正知道大事不好,這才急急請了太醫,太醫到的時候,沐王的屍身都僵了。

  可歎皇帝長子,不過三十來歲,竟就這樣無聲無息死在了簡陋的禁室裡,到最後連個平頭百姓都不如。

  趙福最是瞭解嘉寧帝,沐王活著的時候他萬般不喜,忌諱多疑。可誰若真不把皇室的尊嚴放在眼底,連累沐王至死,就是觸了他的底線。

  「傳朕旨意,宗人府宗正罔顧皇恩,滿門抄斬,其餘官員罰俸一年。」陰沉的喝令聲響起,趙福神情一震,領命朝外走去。

  趙福走出內殿,正巧碰上韓燁急急趕來,兩人在回廊外碰上了。

  他攔住要入殿的韓燁,面色為難,「殿下,陛下心裡頭難過,下了聖旨不見任何人,殿下還是改日再進宮請安吧。」

  內殿裡低低的咳嗽聲響起,韓燁神情擔憂,道:「可遣了御醫來替父皇把脈?」

  「御醫剛走,陛下急怒攻心,前些時日才養好些,怕是又復發了。」

  「讓御醫在宮內守著。」韓燁吩咐了一句,又道:「孤先去宗人府處理皇兄後事,明日再入宮來見父皇,父皇的身體還要趙公公多操心了。」

  趙福連呼「不敢當」,神色恭謹,「殿下說得什麼話,這是老奴分內之事。」

  韓燁頷首,朝燈火閃爍的內殿望了一眼,回了東宮。

  京城和皇宮內因為沐王突亡之事鬧得沸沸騰騰,唯有靖安侯府戒備森嚴。此時已至深夜,侯府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和平日的懶散稀疏大相徑庭,書房內更是靜默異常。

  苑書肩負長刀,在房門口立得筆直挺立,平日嬉笑爛漫的眼底煞氣彌漫。

  帝梓元坐於上首,洛銘西坐在她身旁偏下的位置。

  苑琴立在桌旁,溫婉的眉眼沉定自然,小心地替帝梓元磨墨。

  書房內從上到下,座無虛席,帝梓元的目光在面前這些人身上逡巡而過,眉宇凜冽,肅然開口。

  「出了靖安侯府,你們要如這五年一般,裝作從來不識。這次會面之後,直至江山易主,我不會再單獨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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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37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五章

  「謹遵候君令。」

  書房內下首眾人神色肅穆,恭聲回道。若有人在此,看見房中之景定會驚疑萬分,一個區區侯府書房內坐著的人,竟囊括的小半個朝廷的勢力。

  戶部尚書錢廣進,禮部右侍郎張忠,刑部左侍郎吳海,軍中新晉將領及其他三部官員十來人正襟危坐,恭聲而回。

  這些人都是近五六年內在朝中崛起的新貴,雖還未有位列內閣、封爵拜候者,卻無異是大靖朝堂未來十年的支柱,年輕一輩的中堅力量半數於此。

  或者瞧得更細緻些,就會發現去年的科舉舞弊案、江南水災案和忠義侯案爆發時,這些朝官皆是上書痛斥弊端之人。不論是嘉寧帝直屬親信,還是左相和右相一派,這些人皆在其中。

  堂中眾人年齡最大官職最高者便是錢廣進,他三十歲捐大半家財,之後受嘉寧帝提拔入朝,三十五歲晉為戶部尚書,是大靖建朝以來最年輕的尚書。不同於平時他面對眾臣和嘉寧帝時的市儈精明,此時他坐於帝梓元左下首,神情穩重,目光清明睿雅,隱隱是這些朝官的魁首。

  「候君放心,這五年內我們謹遵候君當年的囑咐,在朝中毫無交集。」錢廣進微微一笑,溫聲回:「日後也會如此。」

  「如此便好,依我剛才所言,你們之前在朝中如何,日後也如何,無需做其他改變,回去吧。」帝梓元抬首一揮,眉眼深沉凜然,不怒自威。

  堂中眾人頷首而起,躬身退了出去。

  苑書將這些人從侯府後門悄悄送出,親自讓護衛護送他們回府。每個人似乎都和苑書相識,離開的時候皆會點頭示意。不一會,十來輛不起眼的馬車匆匆消失在街道盡頭。

  錢廣進是最後一個出來的,苑書將他扶上馬車。錢廣進落下布簾前,低聲叮囑,「好好護著候君。」

  苑書點頭,咧嘴一笑:「小老頭,你還和五年前一樣囉嗦。」

  錢廣進面色一板,「姑娘家家的,你也和五年前一樣蠻橫,當心日後嫁不出去喲!」說完他撂下布簾,縮進了馬車內,低低的笑聲傳出。

  苑書哼了哼,眼底卻有幾分笑意,警醒地在四周查探了一番,見沒有任何異常,才入府讓侍衛恢復了尋常的懶散。

  一更至,三更回,令所下,莫不從。候君的威懾和五年前相比,更厲害了些。錢廣進穩穩當當坐在馬車裡,閉眼聽著夜晚街道上打更的聲音,神情從容。

  人人都道他是大靖前途最光明的戶部尚書,卻不知五年前他散盡家財踏進朝堂之時起,效忠的就不是天下之主韓仲遠,而是晉南邊疆那個惡名遠揚的女土匪任安樂。

  他從來沒想過人生會走上這樣一條路,可到如今也不曾後悔過。

  五年前,富甲天下的徐州錢氏宗族裡。他為嫡子,父親卻寵妾滅妻,溺愛庶子。他被冤枉輕薄庶母,父親大怒,差一點將他逐出家門,以族規沉湖。好在錢家老管家忠心,在族長面前揭露了庶母罪行,他才逃過一命。之後庶母被族長送入官府治罪,庶弟被關進宗祠。父親這一脈,只剩他一子,也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一年後,父親病亡,他接掌錢家,成為一方巨賈。也是那時他才從老管家口中得知一年前尋證據救他的是一個路過徐州的小郎君,那人早已離了徐州,只留下一句「晉南任安樂」以示身份。

  他日夜兼程,奔赴安樂寨,那時帝梓元不過十四歲,名聲初成,眉眼間已有了日後的威嚴冷攝。

  他猶記得在安樂寨的大堂裡,帝梓元遙聲問他,既是報恩,為何孑身前來,連幾箱金銀都不拖?

  他回,洗刷屈辱之恩,相救性命之義,願以性命相報。

  自此,他被留在安樂寨一月,後來才知曉任安樂竟是帝家唯一的孤女帝梓元。帝梓元曾問:我欲奪韓氏江山,前路未卜,旦夕禍福,你不後悔如今這承諾?

  十幾歲的孩子,也不知哪裡來的豪氣,竟要取萬里山河。但那時他卻隱隱覺得,這少女如萬里盤龍蟄伏,多少年後,不定能顛倒乾坤,易主江山,成就一段傳奇。

  離寨之日,他叩首於她面前,見屬臣之禮。

  回徐州之時,正值大靖與北秦交戰,朝廷缺銀。他將這一脈的家產捐入國庫,解朝廷燃眉之急,之後以平民之身得嘉寧帝親自接見,自此入戶部,平步青雲。直至五年後,已成一部尚書。

  這五年,每當新晉的士子或官員入朝後拜見他,送上一份晉南生長的蒂華花時,他便知曉這些人如他一般是帝家東山再起的力量。五年時間,這份隱蔽的勢力一點點壯大,到如今蠶食朝野,盤根錯節,從不為人所知。這些人隱忍堅持,才華橫溢,忠誠正直,來自大靖國土的每一處。原先他還想帝梓元為了尋出這些合適的人究竟走過多少路程,付出多大代價,到如今才明白根本算不清。

  而且越接近帝家核心的勢力,他便知這些出現在靖安侯府中的新貴不過是帝家崛起的一部分助力。那些二十年前被帝家主埋在朝廷和大靖國土上的忠於帝家的臣子,才是帝家真正可怖的力量。

  五年時間,他瞧得分明,帝梓元做到了竭盡全力,矢志不移。五年後她以任安樂的身份求娶太子入京時,他便知道,這一日終於來了。

  一年時間她便入主內閣,得盡民心,受眾臣欽贊。天下人只知帝梓元從晉南女土匪到靖安侯君只用一年時間,卻不知為了這一日,她在大靖這片疆土上早就磨礪了十一年歲月。

  帝梓元,如今不過十九歲。這般執著和取捨,堅韌和剛強,為皇,不為過。

  馬車駛向街道深處,深夜的冷風吹得周圍樹枝沙沙作響。

  錢廣進將回憶的思緒抓回來,緩緩睜眼,眼中的堅定更甚以往。

  「先生,到了。」馬車穩穩停下錢府門前,外頭護衛的聲音低低傳來。

  錢廣進眼底的銳利沉著一瞬間被盡數掩盡,他嘴角掛起一抹輕佻的笑容,又成了平日裡那副精明得瑟的模樣,深吸一口氣,挑起布簾,走了下去。

  送走了眾人,帝梓元在書房內挑燈翻看各地送來的密報。

  洛銘西神色凝重,沉默半晌才道:「梓元,按照我們原先的部署,還不到啟用他們的時候,為什麼突然將計劃提前?」

  帝梓元早在六年前就親赴各地尋找各式人才並助其入朝,並不是所有人都如錢廣進一般受過帝家救命之恩。或許有些人見面不過數語,但幾乎所有入朝者都曾在嘉寧帝的酷吏下遭受過不幸。這一份力量是帝梓元親手培育出來的隱藏勢力,按照他們原先的想法,應該再等上三五年,讓這些人蠶食朝野,取代各部侍郎尚書,到那時再圖大事。

  帝梓元翻看密報的手頓住,神色倏地沉下來,揚聲吩咐:「長青,把門關上。」

  外面守著的長青應了聲「是」,門瞬間被關上。

  洛銘西和苑琴都聽出了帝梓元聲音中的冷沉,疑惑地朝她看去。

  帝梓元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遞到洛銘西面前,「這是我在去明王的喜宴前在歸元閣尋到的。」

  洛銘西接過信箋,打開匆匆掃了一眼,神色一變,沉默良久,才道:「梓元,若如這上面所書,當年那封送到帝北城的密旨……」

  「是嘉寧帝所寫。」帝梓元淡漠地接下去,「不愧是做了十幾年皇帝的人,是我小覷了他。」

  苑琴聽得一驚,急忙拿過洛銘西手上的書信瞧了一遍,臉色也凝重起來。

  書房內一時有些沉默,他們殫精竭慮十來年,卻在帝家冤案上翻了個大跟頭,沒人料到結果竟是所有人走進了嘉寧帝精心布好的局裡。

  「梓元。」洛銘西頓了頓,「那封密信……」

  帝梓元道:「在仁德殿外被太后拿走了,慧德太后甘心赴死,為嘉寧帝擔上所有罪名,那封信是唯一的證據,自然也被她毀了。如今帝家之事在天下人心中都已落案,嘉寧帝恩罰並重,得了百姓擁護,若帝家重提此事,只會落得個挾怨逼皇的名聲。」

  「那我們就不能動他半分?」

  「當然不是,不過是不能用帝家之事來治罪於他罷了。我今日在歸元閣尋出這封信箋,就是我為何將計劃提前的原因。」帝梓元抬首朝洛銘西看去,眼中的堅定一如既往,「銘西,如果當年構陷帝家的是嘉寧帝,我們根本來不及一步步蠶食朝廷,在這之前就會被嘉寧帝連根拔起,連當年姑祖母留在朝中的老臣也不會落個好下場。」

  洛銘西神情一凜,暗暗點頭。除了這些由帝梓元一手培養出來的年輕一派,帝家最大的底牌其實是二十年前大靖立朝時帝盛天安插於朝中忠心於帝家的老臣子。這些人在十六年前帝家傾頹後被嘉寧帝掃清大半,但仍有些人躲過了那次劫難,之後位列內閣者有,封爵拜候者也有。梓元從帝家主手中接過這份力量後,從來沒有聯繫過其中任何一人,因為他們明白,帝盛天交給他們的人絕對可信,這些人是帝家重握山河的鼎足之力。

  「你是想由我們先動?」

  「嘉寧帝剛愎自負,這一次他將我們耍得團團轉也是件好事。」帝梓元微微一抿唇,「對他這種生性多疑的人而言,只要我們一動,朝堂必會大亂。你準備一下,待左相事了後,我們一起去拜訪幾位老大人。」

  洛銘西眉毛一挑,頷首,朝一旁立著的苑琴看去,「苑琴,那兩處宅子查得如何了,可尋到當年修葺宅邸的匠人?」

  苑琴搖頭,臉色有些難看,「時間太緊,我只查出這些人在為相府修建宅邸後就在京城消失了……」

  苑琴落音未落,長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小姐,有人秘密送了一張字條入府。」

  帝梓元抬首,「哦?拿進來。」

  長青推開門,將字條放到桌前,又退了出去。

  帝梓元展開紙條,微微一怔,眯起了眼。

  半晌,她將紙條交到苑琴手中,「散出去,讓整個京城在一夜之內都知道這個消息。」

  苑琴接過紙條,掃了一眼,神色大震,上面只有短短幾個字——金藏近郊。

  她點頭,俐落轉身走了出去。

  洛銘西也看到了上面的內容,神色複雜,「梓元,這是韓燁的字跡,他查出來的消息應該不會出錯。你讓苑琴把消息散出去,是為了讓左相不敢異動?」

  帝梓元頷首,「嘉寧帝定下的期限只剩一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城郊,他不敢有任何異動。但消息散出去不全是為了他……」

  洛銘西挑眉,「那是為了誰?」

  帝承恩起身,行到窗邊,望著泛白的天際,回轉頭,微微勾唇,「如果姜瑜地位不保,銘西,你……大靖朝堂上最心急的那個人是誰?我在等他見我。」

  與此同時,相府書房。

  左相又灌了一杯濃茶,直挺挺坐在木椅上,望著桌上的書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房外腳步聲響起,他猛地抬眼朝前望去。

  管家姜浩匆匆走進,神情凝重,行到左相面前,小心翼翼開口。

  「老爺,您讓奴才去查溫侍郎的身份,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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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45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六章

  左相抬首,將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濁氣慢慢吐出,盯著姜浩,吐出一個字:「說。」

  姜浩走近幾步,微彎身,小聲回:「老爺,溫侍郎的身份很蹊蹺。奴才循著「鐘娘」這條線索去查,您猜查出了誰?」

  「誰?」左相反射性問,見跟了他幾十年的管家一臉自得,喝道:「還不快說。」

  「是、是。」姜浩急忙點頭,面容慎重而緊張,「老爺,奴才查到那「鐘娘」竟然是右相夫人的貼身侍女蒲娟,在右相府裡頭伺候老夫人十幾年了。」

  右相魏諫?和想像中完全不同的結果讓左相心沉了沉,他道:「你繼續說。」

  「聽說那蒲娟十一年前被老夫人發配出府嫁人了,人人都以為她離了京,卻不想她藏在那五柳街,成了一個漿洗婆,專門收留乞兒。蒲娟出現在五柳街時,她身邊跟著已經三四歲的溫侍郎,一開始別人都以為溫侍郎是蒲娟的兒子呢。奴才聽五柳街的老人說從來沒有看到過像溫侍郎一般白淨粉琢的娃娃,雖然穿得樸素破爛,但看著就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少爺。過了兩年,溫朔有一日出去行乞時在破廟裡正巧遇上了受傷昏迷的太子爺,後來被帶進東宮,太子稀罕他,他之後的命途倒是比真正的大家公子還要貴上幾分。」

  姜浩三兩句將溫朔的際遇說完,見左相不語,又道:「蒲娟在五柳街的兩年裡,時常有人悄悄接濟他們,奴才查出每月送米糧的就是右相府裡的管家。老爺,溫小公子的身份一定不一般,要不右相何必大費周章讓府裡的侍女專門照顧於他,還秘密派人保護,奴才猜著……」他靠近左相的耳朵,帶了幾分幸災樂禍,「溫朔八成是右相的私生子。」

  左相匪夷所思地朝姜浩望去,見他洋洋自得道:「老爺,右相在咱們大靖可稱得上是帝王師,又是兩朝元老,仗著門生滿天下,向來自持身份,看不起咱們左相府。如今出了這等醜事,他自然要藏著掖著,怕人說他老不羞,您再給我幾日時間,奴才定會把溫朔的生母尋出來,然後去大理寺好好的鬧一通,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逼那個道貌岸然的魏諫告老還鄉,給老爺您出口惡氣!」

  左相皺眉,懶得理得意的姜浩,沉思半晌,眼底利光一閃而過,擺手道:「此事你暫且停手,不要再查下去了。」

  姜浩怔住,「老爺……」

  左相冷眼,「按我說的做。」

  姜浩被盯著一怵,點頭,立到一旁。

  左相揉了揉睏倦的眼,「明日休沐,正午之前不用叫起,午時備上車馬,我要出府。」

  「老爺您要去……」

  「東宮,下去吧。」左相擺擺手,姜浩納納退了下去,眼底猶有幾分不甘。

  房裡恢復安靜,左相眯著眼,扣手在桌上敲了敲。魏諫那個人他瞭解得很,一身臭脾氣,又倔又硬,絕不可能弄出什麼私生子來。

  十一年前帝家在晉南被抄斬後,安頓著帝家嫡子帝燼言的東宮一時成了滿京城矚目所在。當時帝家謀逆鐵證如山,嘉寧帝欲降旨賜死才四歲的帝燼言,奈何太子護著不讓,朝臣皆知未來的天下之主看重帝家嫡子,沒人願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嘉寧帝對唯一的嫡子無可奈何,最後只得讓太子師魏諫入東宮勸訓太子,然後帶出帝燼言。哪知那時帝燼言正巧生了重病,太醫院正入東宮診治,最後上稟天子帝家幼子風寒侵體,回天乏術,命不久矣。嘉寧帝聞此訊自然很是滿意,既不用他出手做惡人,帝家小兒又活不了,豈不天意。果然,一個月後,帝燼言病逝於東宮,當時嘉寧帝將此事全權交給了右相處置,聽說右相將帝燼言埋在了城外的亂葬崗,自此之後,此事方才定局。

  如今想來,溫朔確實和帝梓元眉眼間有些神似,只不過帝家嫡子死了十幾年,溫朔又是幾年後作為一個乞兒出現,兩者身份差別太大,便沒有人想到這裡頭去。

  若右相當年幫太子瞞天過海,救下帝燼言,其實大有可能。按照年齡來算,帝家嫡子今年正好十五。右相對一乞兒照顧有加,親自為其啟蒙,這本就不尋常,再加上太子對溫朔的看重可以說是匪夷所思。但如果溫朔就是帝燼言,則一切都說得通。當年太子被刺客擄出宮得溫朔陰錯陽差相救之事也蹊蹺得很,說不定這一切全是太子的安排。

  左相斂眉,當年太子不過十四歲,就能有如此手段心機,瞞天過海,著實也太可怖了些。

  他冷哼一聲,如今老天幫他,讓他無意中查出原委,溫朔的身份足以牽制朝中各番勢力。待明日,朝堂上再無人能阻他矣。等昭兒從西北回來,何愁他日大靖江山不得?

  左相眼底露出躊躇意滿的神色,長舒一口氣,起身入了內室休息。

  溫朔半夜得了消息,精神了大半宿,一清早身著冠服入了大理寺。

  「溫侍郎,消息來得可准?」離嘉寧帝定下的十日之期只剩最後一日,這幾天黃浦也睡得不踏實,見溫朔得了藏金地址,慎重問。

  溫朔點頭,「黃大人,這處是太子殿下親自尋到的,不會有誤。」

  黃浦一凜,舒了口氣。太子行事向來穩重,想必沒有差錯。只是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若真藏在左相的別莊,朝堂必撼。

  「溫侍郎,本官去清點衙差,一會便去城郊搜莊。」黃浦做下決定,肅眼沉聲道。

  「大人別急,左相在朝中積威甚重,是兩朝元老,內閣之首,且那別莊是一品誥命的姜老夫人修來禮佛之用。以我倆的官職,現在貿然闖去,只怕會被攔之門外,不如再多等一些時間。」

  黃浦挑眉,「溫侍郎的意思是……?」

  「我已經將黃金藏於別莊的消息在京城傳開,待過半日,定會滿城皆知,到時民心沸騰,我們便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搜莊。」溫朔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頗為狡黠。

  黃浦恍然大悟,摸著鬍子點頭笑了起來。不愧是太子親手教出來的狀元郎,看來倒是他小覷了溫朔。以左相在朝中的地位,又有陛下相護,只有百姓之力才能為他們保駕護航。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便到了朝霞騰空之時。

  因左相昨晚交代了不能叨擾,是以相府寢房裡外格外安靜,姜浩從院外跑進,滿臉冷汗,喚醒了好夢正酣的左相。

  「老爺!老爺!」房門被敲得砰砰作響。

  片刻後,左相披著外衣推開門,看了一眼天色,離正午尚有些許時間沉臉道:「未至正午,早早喚來幹甚!」

  姜浩哆嗦回:「老爺,不好了,現在滿京城都在傳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藏在城郊相府的別莊裡頭。」

  左相臉色大變,壓低聲音喝道:「混帳東西,你不是說當年運金的人都被處置了,怎麼還被人查了出來!」

  姜浩抹著冷汗,神情驚惶,「老爺,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就走漏了風聲,但是奴才剛剛查到,這消息是溫侍郎命人放出來的。這才一上午,滿京城都知道了,奴才還聽說溫侍郎一早就去了大理寺,怕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和黃浦去別莊搜查了。老爺,這可如何是好?若那些金子被查出來,當年秦府的案子就瞞不住了……」

  「慌什麼!」左相冷冷一掃,眯起眼,「沒有太子的支持,溫朔向天借膽也動不了老夫半分。備車,老夫現在就去東宮,你帶人去別莊守著,讓他們搜,哼,就算知道地點又如何。老夫藏了十來年,還真不相信他二人一時半會就能尋出來。」

  姜浩神色鎮定了些許,正欲離去,卻被左相喚住,「你過來,我囑咐你一件事。」

  姜浩靠近,聽得左相之言,臉色陡變,卻露出幾分喜色,連忙點頭後備馬車去了。

  與此同時,因長子突然過世一夜未睡的嘉寧帝也得了黃金的消息,立在上書房裡神色冷沉。

  昨晚才失了長子,今天股肱之臣又危在旦夕,趙福覺得自那帝梓元入京後,自家陛下著實沒過過啥舒坦日子。

  他走近幾步,忐忑道:「陛下,現在京裡流言滿天飛,說相爺貪墨了軍餉。您將審案權交給了黃大人,以黃大人的性子,怕是要帶人去搜莊啊!現在這個時候,相爺可不能出事,否則朝堂上便失了能制衡帝家的人,陛下,還是召太子殿下入宮,讓殿下制止溫侍郎和黃大人……」

  嘉寧帝擺手,沉默良久,冷聲吩咐:「傳朕御旨,召靖安侯入宮見朕。」

  趙福怔住,吸了吸氣,神色詫異。自從數月前慧德太后自縊於慈安殿後,除非是早朝之時避無可避,否則平日裡嘉寧帝連帝梓元的名字都不願提起。

  「陛下?」

  「帝梓元不放手,就算制止太子和溫朔也沒用,她遲早會重提此事。趙福,你親自去靖安侯府,把帝梓元召進宮,就說朕要見她!」

  嘉寧帝聲音裡滿是戾氣,趙福一抖,連忙領命退了出去。左相被逼到這個地步,就連陛下也急了。

  韓燁也是一整晚沒睡,妥善處置好沐王遺體後才匆匆趕回東宮,豈料剛沐浴完走出花雨池,東宮總管便來報左相已至宮門前求見於他。

  看來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否則以這隻老狐狸的城府,不會親自來東宮見他。

  韓燁擺手,「讓他去書房,孤倒想聽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總管領命去請左相,韓燁揉了揉額角,朝書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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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52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七章

  正午之時,皇宮出來的馬車無聲無息停在靖安侯府外。趙福被客客氣氣請進侯府,在院子裡瞧見躺在籐椅上舒舒服服曬太陽的帝梓元時,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去見了老祖宗。

  瞧瞧,整個京城都被鬧得人仰馬翻,就她一個人過得最舒坦。

  「喲,趙公公,您今兒個怎麼來侯府了?」帝梓元遠遠朝趙福搖手打招呼,「來,一塊兒坐坐,今兒天道好,曬曬太陽舒服著呢。」

  趙福歎了口氣。帝家和皇家仇深似海,偏生帝梓元就像沒發生過這些事一般,一張笑臉跟以前的任安樂一模一樣。

  趙福在宮裡待了幾十年,也不是簡單的,他行上前,笑得比帝梓元更親切,作揖道:「哎喲,我的小候君啊,老奴哪裡有時間和您曬太陽,您快隨老奴一起入宮吧,陛下等著見您呢!」

  「哦?陛下要見我?」帝梓元懶洋洋抬了抬眼,唇一勾,「趙公公,您不是在誆我吧,陛下怎麼會想見我?我每日在府裡頭窩著,想著陛下哪日若不想忍我了,是不是就會賜一壺酒給我呢!」

  趙福面容一怔,臉上的笑容僵下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帝梓元。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她就不怕傳到陛下耳朵裡去,帝梓元也忒大膽了些?

  帝梓元瞅他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起來,「公公莫怪,最近看多了戲本,喜歡說些笑話,權當給公公解悶了。」

  趙福尷尬笑了兩聲。帝梓元從籐椅上慢騰騰爬起來,彈了彈袖擺,俐落地朝院外走去,聲音遠遠傳來,「趙公公,陛下召見,不快些入宮,怕是陛下一怒,就真要賜我一壺酒了!」

  趙福面色一變,急急跟上帝梓元,出了靖安侯府。

  與此同時,大理寺內。衙差吳勇匆匆入了內堂向溫朔和黃浦稟告。

  「大人,京城裡謠傳城郊相府的別莊裡頭藏著九年前失蹤的黃金,已經有不少百姓和士子聚到府衙外,說今日是秦府案子的最後期限,懇請大人派衙差搜莊,尋個真相出來。」

  黃浦看溫朔一副滿意的模樣,笑著問:「溫侍郎,你怕是出了不少力氣吧。」短短半日時間百姓和士子就聚到了大理寺前,分明是有人起哄才能有如此立騀見影的效果。

  溫朔噓了一聲,眨眨眼,「一點末技,入不了大人的眼。」

  「哪裡,侍郎聰明得很。」黃浦摸著鬍子,看了一眼天色,「時間剛剛好。吳勇,去告訴外面的百姓和士子,本官定不負眾望,給他們一個交代。馬上召集衙差,隨本官一起去城郊別莊。」

  「是,大人。」吳勇響亮地回了一聲,風風火火朝前堂跑去。

  不一會,大理寺府門被打開,黃浦和溫朔威風凜凜地領著衙差浩浩蕩蕩朝城郊而去,留下一眾眼巴巴的百姓和士子。

  半柱香後,黃浦和溫朔停在城郊別莊前,望著門口立著的護衛和姜浩,神情冷沉。

  「黃大人,溫侍郎。」姜浩抱了抱拳,不卑不亢,「這裡乃相府私宅,是老夫人禮佛之用,不知兩位大人帶著衙差前來,所為何事?」

  黃浦朗聲道:「姜浩,有人密報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藏在別莊裡頭,本官要進去搜一搜,你且讓開。」

  一旁的衙差聽著就要上前,姜浩攔在前面,「大人,不過是些流言蜚語,我家老爺是內閣首輔,老夫人是一品誥命,你怎能隨意派人闖進來?」

  「姜浩!當年冤死的秦老大人也是兩朝元老,位列內閣,若黃金真藏在別莊,左相就是當年構陷忠良的人。黃大人奉陛下之命徹查此案,為何搜不得?」溫朔從馬上躍下,朗朗之聲響徹在別莊前。

  此時,已有不少百姓和學子乘著馬車跟在後頭趕來。想看個實情不假,但更多的怕是生了看熱鬧的意思。

  姜浩眯著眼,看了周圍的百姓一眼,朝溫朔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溫侍郎,我家老爺剛剛去了東宮面見太子殿下,這件案子結果如何還說不準呢。您呀,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溫朔和黃浦瞅著這個神情囂張的相府管家,弄不清他哪裡來的底氣,但也知道左相入東宮必有倚仗,時間拖下去只會更不利。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溫朔上前一步,肅聲道:「不必在此大放厥詞,殿下向來公正嚴明,絕不會包庇於誰。姜浩,你攔著我們進去,看來這別莊裡頭是真有寶貝啊!」

  姜浩呼吸一滯,想起左相事先吩咐的話,退讓了一步,「溫侍郎,您這是什麼話,我不過是想護著咱們相府的顏面罷了。您真要搜,也不是不可,只是若搜不到黃金……」

  見姜浩一臉挑釁,溫朔行上前,負手於身後,神情肅穆,「若搜不到黃金,溫朔願一力承擔後果,親自入宮向陛下和左相請罪,脫下這一身官袍,被貶被庶民也無妨。」

  十五歲的少年,著青鸀錦帶朝服,滿身正氣,生生奪了滿場目光,當下便有百姓和士子叫好起來。

  黃浦眼露贊許,微微點了點頭,從馬上躍下,行到溫朔身旁,「再加上本官一個,本官從不無的放矢,若是尋不到黃金,本官定與溫侍郎同進退,親自去向相爺請罪。」

  黃浦是個正兒八經的青天臉,一聲喝下來氣場十足。姜浩被這一老一少氣勢一壓,後退了一步,回:「兩位大人既然如此有把握,奴才便讓開路,讓大人帶人搜莊,來人,開莊!」

  他話音落定,別莊的護衛將莊門打開。溫朔一擺手,和黃浦領著衙差進了別莊。

  莊外,一眾老百姓翹首以盼,只願這二人真能尋出點東西來,否則朝廷便要失了兩個好官了。

  東宮,左相被總管恭敬地帶到房外,他輕呼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太子一身藏青常服,端坐在桌前品茶,見他進來,手微抬,「相爺今日好興致,竟會來孤的東宮坐上一坐,孤讓人泡了杯參茶,好替相爺解解乏。」

  左相行了一禮,坐到一旁,道:「多謝殿下體恤,老臣年紀漸大,眼看著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他說著端起茶抿了一口。

  黃金藏在相府別莊的流言滿城都是,左相竟然還如此心安?韓燁皺了皺眉,問:「相爺今日入宮可是有事和孤相商?」

  左相點頭,一臉誠懇,「殿下,現在滿京城都在傳九年前失蹤的黃金在老臣別莊裡頭藏著。黃浦和溫朔想必已經去城郊搜莊了,老臣這些年在朝廷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殿下給老臣一點顏面,頒下諭令,讓兩位大人回來吧。」

  韓燁望了他一眼,「京城謠傳?怕是實情吧,若是空穴來風,相爺也不會親自來孤的東宮說項。」

  左相笑了笑,「殿下,一件十來年前的案子,翻出來了又能如何,秦大人也活不過來了。如今秦府已經翻了案,何不就此定案,皆大歡喜?」

  韓燁神色一凝,聲音冷下來,「相爺這話未免太過涼薄了,秦家十幾條人命難道只抵得了相爺「皆大歡喜」四字?相爺怕是來錯了地方,相爺不如回府想想如何向父皇和滿朝文武請罪,也好給齊貴妃和九弟留一絲顏面。」

  聽見韓燁的嘲諷,左相也不惱,慢悠悠抿了一口茶,將瓷杯輕輕放下,碰出清脆的聲音,道:「殿下,老臣雖說歲數一大把了,倒是清醒得很,今兒個這東宮還真是沒有來錯。秦府的案子查就查吧,老臣擔得起。只是既然是查舊案,不妨查到底,老臣這些日子在府裡無事,想起另一樁案子來。」

  他頓了頓,朝韓燁望去,冷沉的眼底拂過一抹詭異,道:「九年前殿下被賊人擄出東宮一事,到如今也沒查個明白。不如一起上奏陛下,再查一查吧,也許和秦府的案子一樣,埋著秘密呢!」

  韓燁握著奏章的手一頓,緩緩抬眼,「相爺此話何意?當年的刺客早被誅殺得乾淨,何須再查?」

  左相摩挲著指間的扳指,神情莫測,半晌後道:「殿下您待溫朔是真的好啊,連貼身的侍衛也能犧牲。」見韓燁神情越來越冷,他終於笑了起來,躊躇滿志,「老臣其實一直想不通,帝家是皇朝最大的敵人,太子殿下和帝家後人交好,為何陛下還一意孤行將皇位傳給你。以前只是一個帝梓元也就罷了,她終歸是個女子,上不了檯面,陛下還能忍。若是陛下知道太子殿下從十幾年前開始就騙了他。殿下,您說陛下會如何做呢?」

  韓燁猛地望向左相,視線一冷,沉默不語。

  「老臣十幾歲就跟在陛下身邊,說句實在話,陛下十幾歲時可沒有殿下這等心機手段,以往老臣真是小覷了殿下。」

  「殿下可還記得當年的帝家幼子帝燼言?」不管韓燁的臉色,左相摸了摸鬍子,繼續說下去:「十一年前,陛下本欲下旨處死那帝家小兒,後來帝燼言生了重病,處斬前就死在了東宮。老臣最近才發現帝燼言沒有死,殿下,如今咱們大靖朝前途最盛的狀元郎就是帝家嫡子帝燼言吧?」

  「左相,休得胡言。」韓燁放下手中的奏摺,沉聲冷喝。

  「殿下,何必動怒?老臣查了溫朔的過往,照料他長大的是右相府裡出來的侍女,且五柳街裡一直都有人暗中保護於他。一個乞兒,何值右相如此盡心盡力的維護?當年殿下被擄出宮,也是您自己安排的吧,否則您如何能將溫朔正大光明地帶進東宮教養,甚至為其延請帝師啟蒙?」

  「當然,殿下,這件事您沒留下一點把柄,那個侍女也早就被遣走了,老臣尋不出證據來證明溫朔就是帝燼言。可是咱們的陛下根本就不需要證據,只要老臣進宮將查到的線索告知陛下,以溫朔和帝燼言相似的年紀,和殿下對溫朔的照顧,陛下只怕比我更相信這個事實。」

  見韓燁目光冰冷,左相微微一笑,起身行到木桌前,「殿下,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帝家冤案已經平反,溫朔尋回身份,以後就是正兒八經的侯府嫡子,靖安侯君更是會感謝殿下救了其弟。只是……當年李代桃僵換了帝家嫡子這件事,殿下必會寒了君心,右相和早已告老還鄉的太醫院正怕是更難逃欺君之罪。如今看來秦府的案子被查出來也不無不可,這兩家府上百來口人為我姜家族人作陪,老臣覺著也划算了。」

  左相擺出一個陰沉的笑臉,直直盯向韓燁,道:「殿下,您說呢?」

  正在此時,東宮上房。

  趙福推開門,恭聲朝帝梓元道:「候君,進去吧,陛下在裡面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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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4:57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八章

  上書房內,嘉寧帝立於御桌前,手裡握著一把劍,正在仔細端詳。

  帝梓元走進來,正好看到這幅場景。她瞥了一眼嘉寧帝手中的碧璽劍,走上前行了一禮,「臣見過陛下。」

  嘉寧帝未轉身,只淡淡擺手,「起來吧。」

  皇帝都站著,帝梓元自然也不能坐,她立在嘉寧帝不遠處,神情淡然。

  「梓元,你看這碧璽劍如何,朕將它贈與你,你說願不願意接啊?」嘉寧帝回轉身,將劍拿在手中把玩,望向帝梓元。

  帝梓元眨了眨眼,笑道:「這是當年姑祖母送給陛下的,臣怎敢奪陛下所愛。臣當初只是說了句玩笑話,陛下不必當真。」

  「你這性子和你父親一樣。也好,日後你想要了,再對朕言,朕給你留在這。趙福!」

  嘉寧帝高喚一聲,趙福從外面走進來,恭謹侯在嘉寧帝面前。

  「把碧璽劍收到偏殿去,給梓元斟一杯茶來。」

  「是,陛下。」

  帝梓元嘴角含笑,看著趙福將昭示帝家尊榮的碧璽劍放進盒中後退了出去。

  若要碧璽劍,我自然會自己拿回,何需你以帝王權柄相贈,可笑!

  嘉寧帝走到一旁坐下,朝榻上棋盤一指,「陪朕下一盤?」

  帝梓元欣然應「是」,行到榻旁,施施然坐下,「陛下有此雅興,臣當陪一局。」

  「一局如何讓朕盡興?」嘉寧帝挑眉。

  「陛下,疆場之上決戰千里,片刻不慎便全軍覆沒,棋盤之上亦然,一局足以決輸贏,斷生死。」帝梓元從棋罐中執起一枚黑子,笑道:「陛下乃長者,不如先行。」

  嘉寧帝在她眉眼間打量半晌,長笑出聲:「敢在棋盤上讓朕先下,這話自你姑祖母離京後,朕已經十幾年不曾聽過了。好一個帝家閨女,當初永寧可是沒你這般大膽啊!」

  「當年在侯府裡觀父親和陛下對弈,父親棋路過於溫和,不見半點殺氣,總是輸給陛下。那時臣還只會拿著棋子把玩,沒資格和陛下對上一局。」

  嘉寧帝執子落下,回得意有所指,「如今你的資格……足矣,永寧若在世,見你如今的模樣,當欣慰無比。」

  帝梓元垂眼,不急不慢落下一子,低低的聲音傳出:「是啊,陛下,臣今年十九,繼承帝家爵位,成大靖一品公侯,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一步步走來著實不大容易。」

  嘉寧帝被這得了便宜又賣乖的話一怔,朝帝梓元望去,見她緩緩抬首,瞳色漆黑莫名,「但陛下可知臣更願早早嫁做人婦,只懂吟詩作畫,更只願父母健在,幼弟得還。陛下,父親若在,怕是不想看見梓元長成如今跋扈弄權的模樣。」

  嘉寧帝眉頭微皺,「得失自有天命,不提這些也罷。」

  他說話間,宮人正好走進,將熱茶斟到嘉寧帝和帝梓元面前後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帝梓元見嘉寧帝被自己噎得臉黑,乖覺地順著皇意開口:「陛下今日召臣入宮,只是為了和臣切磋棋藝?」

  此時棋盤上黑白雙子對峙。白子列陣渾厚,不錯半步,黑子雜亂無章,很是隨意,卻也未失山河。

  嘉寧帝拉上帝梓元下棋不過是個藉口,如今倒真生了對弈之心,落下一子,抬眼道:「你想必已經聽到京裡的傳聞了。」

  「陛下說的可是那十萬黃金的下落?」見嘉寧帝點頭,帝梓元道:「這件事如今盡人皆知,臣自然也聽說了。」

  落子的同時她還不忘騰出手來作個揖,正色道:「臣恭喜陛下了。若尋出黃金,不僅可還秦老大人一個公道,還能充裕國庫,這著實是件高興事。待此事了結,臣願陪陛下痛飲一番,以示慶祝。」

  這話說得忒漂亮,也著實堵得人心裡頭憋屈,別說是嘉寧帝,便是其他性子好的人怕都恨不得抽帝梓元兩鞭子。

  嘉寧帝眼底微沉,卻按下脾氣,「梓元,朕今日召你入宮,確有一事,朕素來不喜繞彎子……」

  嘉寧帝話出半截,帝梓元適時接上,一副誠懇的模樣,「陛下請言,臣定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

  嘉寧帝神色滿意,點點頭,「你這點肖似乃父。」

  帝梓元撇了撇嘴,嘉寧帝復又開口:「梓元,朕知道你身邊跟著的苑琴是當年秦家府上的小姐。你想為她闔府上下尋個公道無可厚非,朕也能理解。但是……」他聲音加重,「你是主子,朕也是主子,姜瑜跟了朕幾十年,也算朕半個丈人,就算是看在齊嬪和九皇子的份上,朕也要護住他。先不說他在這件事上錯多少,他做了十幾年宰輔,功在社稷,朕實不忍見他垂老之年名聲盡喪,滿門抄斬。姜瑜這次受了教訓,日後定不敢再犯如此誅心之事,朕已決定追封秦老大人,破格封苑琴為公主。」

  見帝梓元不語,嘉寧帝邊說邊落下一子。白子瞬時切入黑子腹地,直搗黃龍。

  他笑了笑,頗為意味深長,「女子終究是女子,遲早要嫁入別家,你不能護她一世。她有了公主的身份,有皇家做她儀仗,以後誰都不敢小瞧了她去。再者……朕這幾日想到一事,當年朕下旨讓洛川為祟南大營的統帥,但晉南十城之地終究是帝家封地,如今你繼承了爵位,也是時候將晉南的帥印交給你了。梓元,你現在遣人傳個話,讓溫朔從別莊裡回來,你看可好啊?」

  帝梓元摩挲著手中的棋子,苦惱地看著棋局,頭垂下,唇角微勾。

  不愧是做了十幾年皇帝的人,御心之術尋常人鞭長莫及。為秦家昭雪、賜苑琴公主身份、將祟南大營的帥營賜予她,樁樁件件聽著都像是君主在實打實地體恤下臣。

  他也不想想,秦家清白世人已知,公主身份也不過是不疼不癢的恩賞,至於晉南的兵權,這十年從未易過主,又何需他賜還?將來這件事若為天下所知,也是她帝梓元為了權力名位將秦府冤案擱置,和嘉寧帝沒有半點關係……

  若她是順順當當在榮華的帝家長成的帝梓元,怕是早就痛哭流涕跪倒謝恩了。只可惜啊,她這一世見過的血太多,嘉寧帝到如今也沒瞅明白,她早已不是當年傻兮兮的小丫頭,而是帝家家主。

  「陛下,如此定局怕是不妥吧。」一粒黑子被隨意地拋在棋盤上,恰好落在白子四周,沒甚大用。

  帝梓元悠悠抬眼,「以苑琴那丫頭的性子,公主之位和仇人伏誅,她定會擇第二樣,我可不敢替她做主。俗話說得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相爺冤枉忠臣,貪墨軍餉,置疆場上的將士生死於不顧,這樣的丞相,也只有陛下您念著舊情,想護著他。怕是百姓們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足夠淹了左相府。陛下啊,這一次怕是回天無力,姜家過不了這個坎了。再說臣一人之軀何敢與天下萬民相對,臣幫不了啊。」

  嘉寧帝做了十幾年皇帝,這樣夾槍帶棒又正理十足的話還是頭一次聽見,不由面容一沉,「帝梓元……」

  豈料帝梓元笑著打斷他,「臣自小性子乖張,無人教臣君臣之道,冒犯了陛下,陛下千萬別惱。陛下剛才說什麼……」她摸著下巴想了想,「臣想起來了,陛下說臣這性子肖似先父!這話可說錯了,臣和先父的性子南轅北轍,全然不一樣。」

  帝梓元慢悠悠擱下一粒棋子,「父親當年和陛下對局,一次都沒贏過,我那時以為父親棋藝差,後來學棋後才知能在棋局上每次都只落敗兩子或是打成平局比贏棋更難。父親不是贏不了,而是不能贏。陛下,您說可是?」

  嘉寧帝斂了怒色,意有所指道:「永寧向來穩妥,知道何為君,何為臣,他這份自知之明,朕最是欣賞。」

  「是嗎?」帝梓元開口,聲音有些輕,「陛下,臣有句話想問問您。」

  嘉寧帝朝她擺手,「你說。」

  帝梓元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坐得筆直,定定望著嘉寧帝,「陛下,您連一個弄權禍民的姜瑜都肯護著,為何當初就不願護住我父親呢?」

  嘉寧帝握棋的手一僵,眼一沉,正欲開口,帝梓元沉重莫名的聲音已經響起。

  「嘉寧四年,諸王混戰後,父親脫下一身戰袍,長居京城,再也沒有過問晉南軍權。帝家軍卸甲歸田,二十萬大軍銳減至十萬,只戍守邊疆之用。嘉寧五年,您向父親提起太祖賜下的婚事,父親縱使萬般不願我嫁入皇家,還是將我綁到京城,送進東宮北闕閣。嘉寧六年,父親在晉南大壽,我吵著要回去參宴,他將四歲的燼言送到京城。陛下,父親居於京城兩年,深居簡出,從未私下見過大靖藩王朝官,不領兵,不入朝,活得就如普通的平民百姓一般。」

  帝梓元抬眼,神情悲涼又無奈,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鏗鏘凜冽。

  「陛下,父親從無不臣之心,只想保住晉南一地的安寧。為什麼他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你還不願留他一命,留我帝家一條活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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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0-17 05:01 PM

卷二 帝梓元 第一百十九章

  東宮房,左相嘴角噙笑,悠然自得。

  韓燁可謂是歷朝儲君的典範,做了十幾年太子,朝臣敬重,民心得盡。連嘉寧帝這樣挑剔的帝王也從未言過他半點不是,左相和東宮交鋒數年,一直夾著尾巴老老實實盡人臣本分,何曾有如此揚眉吐氣的機會。此時他甚至開始感謝起帝家的存在來,若不是有此軟肋,太子必不能為他所制。

  左相摸著鬍子立於桌前,等著韓燁回答。魏諫和溫朔,這兩個人太子哪怕豁出了性命也會保住,他犯的區區貪墨案又算得了什麼?

  韓燁看了左相半晌,神色沉靜,笑了起來,「原來相爺今日來東宮是為了這件事,相爺坐吧,時辰尚早,相爺做慣了買賣,有何求可以與孤慢慢說。」

  這回答和左相預想的相差甚遠,難道不是該韓燁求他保守秘密、救下這一眾人嗎,怎麼這話倒變成他來相求太子了?他微微一怔,揚聲道:「殿下可是沒聽見老臣剛才所言?」

  這一聲失了先前的沉定,反倒有幾分氣短。

  韓燁抬眼,頷首,極是認真,「相爺年紀雖大了,中氣尚還十足,孤自然聽見了。父皇曾說相爺心思縝密,當年在王府助他良多,如今孤倒願意相信了。孤沒想到這件事瞞過了父皇,卻沒瞞過相爺的眼。」他抬眼,溫溫淡淡道:「相爺說得不錯,溫朔的確就是帝燼言。」

  見韓燁沒有否認,左相心下一寬,「殿下,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孤自然也知,少不更事犯了些錯,讓相爺笑話了。相爺想要什麼,不妨坐下慢慢說,這是大事,一句兩句也說不清。」韓燁收起奏摺,朝一旁的木椅指了指,揚聲道:「來人,給相爺換杯參茶,備些糕點來。」

  房外的小太監應聲走進,笑意吟吟請左相落座。不一會又端了熱氣騰騰的參茶和色香俱全的糕點進來。

  韓燁為儲君數年,向來威嚴冷攝,從來不曾如現在一般和顏悅色過。左相心裡頭詭異,卻也不好拂了他的臉面,強忍古怪之色坐到一旁。明明是他占儘先機,怎麼卻像被太子牽著走一般。

  抿了一口茶,左相看了一眼天色,開口:「殿下或許時間充裕,老臣卻沒有時間來等,還請殿下降下御旨,阻了溫朔和黃浦搜莊。只要殿下肯護老臣這一次,老臣絕不會告知陛下溫朔的身份。若是殿下不願答應……」他作勢就要起身,拱了拱手,「老臣現在就入宮坦陳黃金之事,向陛下請罪。」

  「相爺莫急。」韓燁皺眉半晌,拍了拍手,「進來。」

  門口候著的東宮總管走進來,立在御桌前。韓燁拿出一張白紙,抬筆在上面寫了幾字,折好朝總管遞去,「差人送到城郊別莊,交給溫朔,說這是孤的諭令,讓他照上面所寫行事。」

  「是。」總管行了一禮,恭恭敬敬接過韓燁的手,轉頭出了房匆匆離去。

  左相雖未瞧見上面寫了什麼,但也知道韓燁這是妥協了,秦家的案子再重,終歸敵不過溫朔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他面容一緩,笑了起來,「殿下之恩老臣記在心裡了,這次殿下如此仗義,老臣也不再叨擾,告辭了。」

  韓燁喚住他,擺擺手,朝桌上尚帶熱氣的參茶和糕點指去,「相爺何必急著回府,今日相爺來東宮,想必不止是為了阻止溫朔查黃金案而來。相爺有什麼賜教,不妨一次說個明白。」

  「殿下這話言重了,殿下是君,老臣何敢賜教殿下。」左相轉了轉眼珠子,假意推辭了一句,見韓燁笑了笑,才道:「不過老臣確有一事請殿下幫忙。」

  韓燁挑眉,「是為了九弟?」

  「殿下,九皇子性子頑劣,不是領軍之才,沙場無眼,老臣一把年紀了,總是擔心哪一日會白髮送黑髮。昭兒向來尊敬殿下,還請殿下看在兄弟情分上,勸勸陛下,讓九皇子早日回京。」他說著起身拱手,倒有幾分誠懇。

  「相爺,當初是你親自向父皇進言,父皇才會將九弟送到西北。若是孤去說,父皇定會以為孤心胸狹隘,容不得親兄弟染指兵權,只怕父皇未必會聽我的勸。」韓燁敲了敲木桌,施施然道。這話既未拒絕,也未答應,渾似打太極一般。

  左相當初送韓昭去西北,是想讓韓昭在西北軍營裡謀得地位,結交施元朗和其他大將。哪知嘉寧帝直接把韓昭送到了和北秦相鄰的邊塞,成日裡苦守城池,半點用都沒有。

  他知道太子剛才被算計了一次,心裡頭定不舒坦,韓燁畢竟是儲君,也不能一而再的相逼。是以左相轉了轉念頭,開始盤算該如何說才能讓太子心甘情願的應下此事。

  韓燁漫不經心垂下眼,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漠然。透過茶杯上空盤旋的霧氣朝窗外皇城的方向看去,輕輕歎了口氣。

  東宮房內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時,太陽早就爬上了正空。城郊別莊內,黃浦和溫朔已經領著衙差仔細搜查了兩遍,別說是黃金,連一件鑲金的物什都沒發現。

  天氣炙熱,不少衙差累得大汗淋漓,神情很是焦急。

  姜浩得意洋洋立在院子裡,瞧著臉色難看的兩人,笑道:「黃大人,溫侍郎,咱們老爺向來清廉,哪裡會貪墨軍餉,這不過是些宵小為了詆毀我家老爺傳出來的無稽之談。」見兩人不語,他笑得越發猖狂,「如今這莊子也搜了好幾遍了,結果也出來了。外頭還有不少百姓等著兩位大人的答案呢,您二位可得出去給我家老爺說句公道話。」

  他行上前,一雙三角眼倒吊著,朝院子外指了指,「兩位大人若是不好意思,奴才願代替兩位大人出莊向百姓和士子說個明白。後莊有一條路,連著官道,兩位可以直接回京城裡去。」

  姜浩臉上堆滿笑容,眼底的嘲諷刺眼無比。黃浦沉默地立在院子裡,一眼都懶得看他,神情沉著,有條不紊地指揮衙差重新搜索第三遍。

  溫朔年紀尚輕,難免有些沉不住氣,不由帶了一抹焦急。他倒不是在意自己的官途,只是今日已經是秦府黃金案的最後期限,過了今日,就再難還苑琴一個公道。

  黃浦觀溫朔如此模樣,行到他身邊,低聲道:「溫朔。」

  溫朔回過神,朝他看去。黃浦拍拍他的肩,「你要相信殿下,黃金定在此處。你再仔細想想殿下是如何交代的,或許能有線索。」

  黃浦一臉沉靜,溫朔被他感染,點點頭,仔細去想昨晚太子傳來的密信。

  殿下說是帝承恩在別莊小徑和回廊上發現了金粉,才會推斷黃金藏在此處。

  金粉……溫朔猛地抬眼,當年朝廷將十萬黃金鑄成金塊來運送,也許過了這麼多年,黃金早就不是金塊了,磨成粉末更能瞞天過海。

  可若全磨成了金粉,金粉又藏在了哪裡?整個別莊根本沒有可藏金粉的地方。溫朔朝院子四周望去,突然想起一事,苑琴曾經說過左相是利用相府和別莊修葺的機會將黃金運了進來,如果那時運進黃金,那最好的隱藏辦法就是……

  他長舒一口氣,突然行到姜浩面前,揚起大大的笑臉,開口問:「姜管家,我聽說幾年前別莊曾經修葺過一次,可對?」

  姜浩神情一凝,頓了頓才回:「侍郎說的不錯,這莊子建了有些年頭了,老夫人年紀大,自然要不時休整休整。」

  「也是,老夫人年紀大了,是該如此,姜管家,不知可否告訴本官當年修葺了何處?」

  姜浩眼底露出些許慌亂,但仍強自鎮定道:「溫侍郎,你要搜就搜,何必問這些無關的事。」

  黃浦走過來冷喝一聲:「姜浩,你若不據實以答,本官現在就讓你嘗嘗板子的滋味。」

  姜浩被駭得一凜,咬牙冷哼:「大人,奴才是良民,您向來有青天之名,怎能對奴才用私刑!」

  黃浦眉一抬,「對著良善的老百姓,本官自然是青天,對你這種為虎作倀的人,本官當閻王都甘願。來人,將他押起來!」

  一旁的衙差應聲而動,姜浩身後的相府護衛立刻跑到他面前,盯著衙差滿是煞氣。

  院子裡頓時僵持下來,突然一聲咳嗽響起。溫朔朝姜浩看了一眼,咧著嘴笑起來:「姜管家不願意說就算了,本官也不勉強。」他朝幾個衙差一指,道:「去,你們幾個,把回廊上的那幾根柱子給本侍郎全劈了!」

  黃浦一怔,朝回廊上巨粗的墨黑木柱看去,突然明白過來,朝衙差點了點頭。

  「住手!」場中唯有姜浩神色陡變,見衙差就要衝向回廊上的木柱,他大喝一聲,大踏步推開衙差擠到溫朔面前,臉色蒼白。

  「溫侍郎。」他聲音低低的,帶了幾分肖似左相的狠厲,「奴才知道你是要為秦家小姐尋個公道,只是不知道在您心底是太子爺和右相重要,還是那秦姑娘更重要些。」

  他靠近溫朔耳邊,低冷陰狠,「您可得想仔細了,秦家的案子若是大白,咱們姜府垮了,我家相爺定會讓整座東宮來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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