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風流書呆 -【愛誰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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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0-22 07:31 PM

第30章之源

  「祖母,祖母,您可得給孫兒做主啊!」人還沒進院子,趙望舒的聲音就穿透窗櫺,把懸掛在橫樑上的鸚鵡嚇得直扑棱翅膀。

  「這是怎麼了?誰欺負我的乖孫孫,叫祖母知道,定然打他板子!」老夫人杵著拐杖急急忙忙迎出去,雖臉色還有些難看,目中卻盈滿笑意。兒子不爭氣,她就把振興家族的希望放在孫子身上,平日里難免偏寵了些,更看不得他受半點委屈。

  趙望舒撲到祖母懷中,撅著嘴嚷嚷,「是關氏。」話落把人拉進內堂,挽起袖子,抱怨道,「祖母您看,她打我!她還讓我在腕子上綁沙袋,害得我磨破好幾層皮,晚上疼得睡不著覺。姐姐騙了我,關氏一點也不好,我不要她當我母親,我要三姨母當我母親。」

  老夫人一面查看孫子手腕和掌心的傷口,一面衝管事嬤嬤揚了揚下顎,讓她去打聽情況,又有一名大丫鬟拿來金瘡藥、棉紗布等物給大少爺包紮傷口。

  趙望舒為了博得祖母憐愛,雖然不怎麼疼痛,嘴上卻咿咿呀呀叫得十分響亮,更皺著眉頭噙著淚珠,擺出不堪忍受的模樣。

  老夫人看著極為心疼,卻並未如他的願,把關氏找來申飭或責罵。關氏的為人,她還是很信得過的,旁的不說,單家教,那是全魏國一等一的好。關家乃儒學世家,更是仁德世家,誰都會有私心,誰都有可能對繼子繼女不利,唯獨關氏不會。她絕不會讓關家的百年聲譽砸在自己手裡。

  打聽消息的管事很快入內,附在她耳邊竊竊私語。趙望舒不停用眼角余光偷瞄,發覺祖母的眉頭越皺越緊,便以為祖母定會為自己做主,於是繼續哭訴,「關氏好狠的心,我不要去她院子裡讀書了,日後姨母過門,我就搬去姨母隔壁的院子住,姨母會照顧我。她打小最疼我和姐姐,待我們十分真心,絕不是關氏可比。」

  「住口!」一直緘默的老夫人忽然怒了,用力拍打桌面斥道,「什麼姨母姨母,待她過門,你只能叫她姨娘。從來沒聽說有嫡子、嫡女不在主母身邊教養,反去親近一個妾室,你已經十一歲了,難道連這個都不懂?別一口一個關氏的叫,她是你母親,你必須敬著她,便是她打你罵你,讓你綁沙袋練字,那也是為你好,你且乖乖聽話。來人,把大少爺押去正房給夫人道歉,倘若他不願意,就讓他跪在門外,等夫人消氣了再送回驚蟄樓。」

  幾名身強體壯的管事婆子應聲入內,欲把大少爺押送回去。

  趙望舒驚呆了,直到被人架出去才醒轉,一面猛烈掙扎一面嚎啕大哭。婆子們不敢弄傷他,很快就鬆了手,他無處可逃,乾脆躺在地上打滾捶地,哀訴不已,什麼祖母不疼我了;我沒娘,現在連爹也沒了;姐姐騙人,關氏惡毒,存心折磨我;姨母快過門吧,只有你真心待我云云,把全府的人都罵了進去。

  老夫人見他一副潑皮無賴的模樣,著實大吃一驚,彷彿今天才真正認識這個孫兒一般。

  「快把他拉起來。一不順心就滿地打滾,涕泗橫流,指雞罵狗,這是誰教他的?啊?究竟是誰教的?」老夫人怒髮衝冠,幾欲仰倒。

  偏在這時,趙陸離和趙純熙追了過來,看見兵荒馬亂、沸反盈天的正院,臉色變得更為難看。

  趙望舒這副撒潑打滾的模樣,可不就跟劉氏一般無二?幾個時辰之前,她還在自己書房裡鬧騰,硬逼著自己答應了納妾。葉家除了蓁兒,怕是沒一個懂得「禮數」二字該怎麼寫,這也罷了,竟把自己好好的兒子也教成這樣。趙陸離心裡苦不堪言,卻沒地兒申訴,只好走上前把兒子拽起來。

  趙望舒最懼怕父親,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連忙站起來,胡亂把眼淚擦掉,繼而露出膽怯的笑容。

  「去祠堂裡跪著,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出來。」趙陸離略一甩袖,就有兩名侍衛把臟兮兮的大少爺押下去。

  這回他再也不敢掙扎、打滾、捶地、哀嚎,只一眼又一眼地去看姐姐,希望她能說幾句求情的話。趙純熙垂眸,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一行人漸走漸遠,正院裡終於安靜了。

  「叫母親煩憂,兒子不孝。」趙陸離衝台階上的老夫人告罪。

  「你不孝的事多著,不差這一樁。」老夫人轉身回屋,冷道,「走了一個葉蓁,又來一個葉繁,葉家這是不打算放過我鎮北侯府啊!早年你鰥居,也沒見葉家擔心兩個孩子無人教養,而今你大婚,娶了賢名在外的關氏女,他們便硬塞一個庶女進來,這是幹什麼?你娶妻納妾竟不能由著自己,卻處處聽憑葉家擺佈,要我說,你乾脆入贅葉家得了,就當我從來沒生過你這個孽子!」

  趙陸離無話可說,唯有沉默。趙純熙偷偷拽住他衣袖,以示安慰。

  老夫人長嘆一聲,又道,「素衣是個好的,她若是我女兒,便是讓她嫁給販夫走卒也不會許給你。是我們趙府把關家害了,你若還有良心便好好待她,她現在或許可以觀望等待,但再熱的心、再暖的情,早晚也有冷卻的一天,屆時你就算想挽回也挽回不了。我言盡於此,你愛聽不聽吧。」

  對這個兒子,她早已沒了期待,略微提點幾句就命人備上厚禮,親自前去給兒媳婦道歉。倘若兒媳婦真的丟開手不管望舒,他將來哪還有前程可言。

  趙陸離心中有片刻慌亂,待要細思,那慌亂又消失無蹤,唯餘滿腔無奈和懊悔。

  ******

  關素衣與老夫人長談到半夜,礙於孝道,只好把趙望舒這塊燙手山芋又接回去,所幸老夫人對趙純熙隻字不提,竟有丟開手,讓她與葉繁湊作堆的意思。一夜無夢,翌日,她打過招呼就回了關家,與祖父、爹娘通報侯府納妾的事。

  「果然是逃奴後裔,恬不知恥!哪有新婚未滿半月就納妾的人家,這擺明是作賤我們衣衣啊!若是當初我早些把衣衣嫁了,而今哪用受這等折辱。趙府和葉家真是欺人太甚!」仲氏氣得七竅生煙,倘若趙陸離和劉氏站在面前,定然會被她撕成碎片。

  關老爺子一面撫須一面搖頭,直說趙家不懂禮云云。他為人正直,秉性木訥,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幫助孫女兒,心里火燒火燎一般難受。

  關素衣並未指望母親和祖父,她是特地回來與父親通氣的。別看父親表面文質彬彬,風光霽月,內裡卻自有乾坤。他學識淵博卻不迂腐,為人忠直卻不守舊,上可侍君下可恤民,與同僚亦關係融洽、互通有無,心機手腕樣樣不差。上輩子他錯失良機潦倒一生,這輩子便似蛟龍入海,必定大展宏圖。

  有父親在,關素衣什麼都不怕。她好聲好氣地勸慰母親與祖父,末了說道,「所幸我與趙陸離本無情誼,他要納妾不過是小事一樁,我把明芳也給他,叫他嚐嚐齊人之福。只要關家不倒,只要祖父和爹爹還能在陛下跟前說得上話,誰能拿我怎樣?我依然是侯府主母,無論趙陸離納多少姬妾進來,都動搖不了我的地位。只是葉繁身份上有些特殊,葉家恐怕會請動葉婕妤替她撐腰。」

  關父心領神會,不以為意地擺手,「前朝後宮,陛下分得極為清楚。葉婕妤再得寵,牽扯朝堂之事她也說不上話。」

  慢條斯理地吹了吹熱茶,關父嗓音漸冷,「她若是明目張膽地替葉繁撐腰,爹爹便讓葉家沒臉,且看誰的腕子更粗。」話落愛憐地摸摸女兒發頂,軟了腔調,「你安安心心地回去,萬事都有爹爹在。嫁進那樣一戶人家,不交心是對的,不交心才不會被傷心,不交心才能絕情。當然,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絕情斷義,但倘若真是無可奈何,咱們關家誰也不懼。」

  「你爹說得對。以德報怨,何以報德?趙家對你不仁,咱們也無需對他有義,只維持個面上情也就罷了。」關老爺子沒別的毛病,就是護短,事涉孫女兒,他完全可以六親不認。

  仲氏到底是女人,懂得後宅孤寂的可怕之處,將女兒拉到一邊,叮囑她盡量攏住夫君,切莫走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關素衣表面應諾,內裡卻不以為然,在家舒舒服服待了一整天,臨到傍晚才乘坐馬車回侯府。

  與此同時,文萃樓內的辯論還在繼續,這是第三場,因前兩場打出了名氣,這一回來的人格外多,也格外熱鬧。秦凌雲伴著嫂子李氏坐在老地方,聖元帝站在欄邊,看似雲淡風輕,實則目光緊緊盯著門外來往的馬車。

  眼看徐廣志與對手走上高台,開始書寫今次的辯題,他終於按捺不住了,「鎮北侯夫人怎麼沒來?」

  不等侍衛答話,李氏就譏諷道,「她怎會有心情來?侯府出大事了。要換成我,先砍了趙陸離,再殺去葉家,叫那起子小人自食惡果!」

  得知關素衣竟陷入困頓,聖元帝眉頭緊皺,「怎麼還牽扯到葉家?究竟發生何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3 07:40 AM

第31章明珠

  李氏雖是個大字不識的村婦,性情卻極為爽直,對看順眼的人尤其維護。她原以為書香門第出身的鎮北侯夫人定有些清高傲氣,聽說小叔子要帶自己去認識對方,心裡其實有些抵觸,更有些自卑,哪料關氏雍容是雍容,嫻雅是嫻雅,待人卻誠心誠意,溫文有禮,故而很快就相談甚歡,交上了朋友。

  鎮北侯的癡情名聲早已傳得眾人皆知,燕京貴女見他對亡妻那般專一,莫不認為他是個世間難得的好兒郎,於是都想嫁給他為妻,也同樣博得一份癡情。但李氏卻不以為然,鎮北侯既已將癡情盡付亡妻,又哪裡還能看上別的女人?嫁給他不是享福,而是受罪,沒準兒一輩子都得獨守空房,孤燈冷伴。可惜素衣那樣的好女子,餘生便這樣平白耗費,沒個解脫,只因聖旨賜婚是不能和離的。

  思及此,李氏對聖元帝不免有些埋怨。因她曾在軍營裡掌過廚,專門伺候過當時還只是叛軍將領的聖元帝,二人的關係堪稱熟絡,於是心直口快地道,「陛下,你可把素衣害苦了,竟將她指給趙陸離那個軟蛋!」

  「究竟怎麼回事?」聖元帝嗓音冰冷,眉頭也皺得很緊。

  「素衣與趙陸離成婚未滿半月,葉家那老虔婆竟找上門,哭著喊著要趙陸離把養在她膝下的庶支嫡女納為妾室,說素衣心狠,苛待兩個孩子,得有個葉家人在侯府裡照看才能放心。您聽聽這是什麼話?哪有岳母把手伸進女婿房裡去的道理?況且這岳母已經算不得正經岳母,卻把偌大一座侯府當成自己後宅一般,想怎麼挾持就怎麼挾持,想怎麼調弄就怎麼調弄。若換成是我,早他娘的一嘴巴子抽過去了!」李氏越說越惱,竟爆了粗口,把好不容易裝出來的貴婦姿態毀得一干二淨。

  秦凌雲一面扶額哀嘆,一面輕拉嫂子衣袖,示意她說話注意點。陛下如今是魏國國主,可不是當年與他們插科打諢的頭領。

  聖元帝原以為這樁婚事是趙陸離捨棄自尊求去的,定會善待關素衣,哪料他竟幹出這種事。便是撇開所謂的情愛不談,聖上欽賜的嫡妻,又是一品誥命在身,怎麼著也該看重一二吧?

  他這樣做,置關家於何地?置聖意於何地?自葉蓁離開,他變得一蹶不振,也越發不知所謂,難道一個女人真就那樣重要?既如此,當初為何不阻止老侯爺?聖元帝猜不透趙陸離的心思,也無法理解他的所作所為,只心裡憋著一股氣,左思右想卻不知這股氣是為了昔日的同袍,還是那被人折辱至此的女子。

  李氏見皇上久久不言,又道,「素衣是怎樣的人,我只見過一面就能知道,憑她風光霽月之姿,斷不會苛待繼子繼女,葉家那些說辭不過是惡語中傷罷了。這樁婚事乃陛下欽賜,而素衣又是堂堂一品夫人,原該備受敬重,但葉家卻偏不把她看在眼裡,大婚沒幾天就逼迫鎮北侯納妾,說葉家不是存心為難素衣,我打死都不相信。陛下您說,他們憑什麼這般輕賤您金口冊封的一品夫人?」

  不等聖元帝回答,李氏譏諷道,「還不是仗了葉婕妤的勢?沒有葉婕妤,葉家現在還在邊關販馬呢!」

  秦凌雲已快把嫂子的袖口拽爛,卻阻止不了她的仗義執言,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得衝皇上作揖賠罪。

  聖元帝不會與一個婦人計較,況且李氏說的沒錯,若不是背靠皇族,葉家哪敢直接與帝師府對上?也不知關素衣現在如何,心裡是什麼感受,對於這樁賜婚有無怨懟?

  面色又陰沉了好幾分的聖元帝終於坐不住了,甩袖說了聲「打道回府」便大踏步下了樓梯,片刻功夫就走得不見人影。

  秦凌雲看看下面高談闊論、不可一世的徐廣志,又看看群情激動的儒家學者,不由低笑起來。可憐這些人極盡表現,卻不知他們想攀附的貴人早就了無興趣。

  比起旁聽舌戰,他似乎對關素衣更為在意?心裡轉著這個念頭,秦凌雲又是颯然一笑,見嫂子還是氣鼓鼓的,連忙拍了拍她緊繃的脊背,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聖元帝剛回到未央宮,便有暗衛將鎮北侯府近來發生的事一一呈報。

  「先是苦勸鎮北侯娶關素衣為妻,後又把庶房嫡女塞進去箝制主母,白福。」聖元帝放下密函,沉吟道,「你說葉家是有意為之還是誤打誤撞?」

  陛下前腳把鎮北侯夫人的名諱添至尋芳錄,劉氏後腳就帶著趙純熙巧遇關家母女,還說什麼一見如故,分外投緣,定要關氏給趙純熙當後母,末了便有趙侯爺入宮求旨一事。如此多的巧合發生在同一時間,若說裡面無人推動,白福打死也不相信。

  但事涉葉婕妤,他並不敢貿然接話,只好打了個哈哈,「這個,這個,奴才也不好說,許是天意如此。」

  「所謂天意,大多都是人為。未央宮裡的消息未免洩得太快了。」聖元帝已在心裡定了葉家,甚至於葉蓁的罪。但他早年曾起過誓,定會保葉蓁一生無憂,只要不觸及逆鱗,便也不會動她,然而對她的印像到底是大打折扣。

  「往日你們只知保護朕,旁的一概不管,今後得改改。」將密函扔進火盆裡燒掉,聖元帝一字一句說道,「再分撥幾批人馬,將各宮清理一遍,上至貴主下至賤奴,都得調查清楚,有那形跡可疑的,不拘是誰,位高位低,統統給朕處理掉。日後各宮但有異動,朕要第一個知曉。」

  暗衛心中凜然,接了皇命立即去辦,把偌大一座皇城翻了個底兒朝天,也確實清理出許多前朝遺留的暗樁,尤其是未央宮,隨便找了個藉口處置了一大幫眼線。

  聖元帝雖是九黎族少族長出身,但到底沒管理過邦國,更沒當過皇帝,一切都還在摸索之中。此前他小看了女人的力量,接到奏報才知,這些女人爭來鬥去的手段竟絲毫不遜於戰場中真刀實槍地拼殺來的殘酷。而在他心目中皎白如月,溫婉柔順的葉蓁,卻也不是善茬,手裡暫時沒出人命,但獨自對上太后與滿宮嬪妃,竟未曾落過下風。

  可見她種種自艾自憐的作態都是在博取同情,然後藉勢上位,甚至借刀殺人。

  聖元帝臉罩寒霜,沉聲道,「朕以為她是被逼無奈才屈從了趙銘(趙陸離之父),待在朕身邊只為找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卻原來她也蠅營狗苟、手段用盡。她那些癡情不悔、舊情難忘、抑鬱度日、以淚洗面,莫非都是假的不成?」

  白福哪裡敢非議婕妤娘娘,若是轉過臉來皇上又惦記起她的救命之恩,還不拔了自己舌頭,於是繼續打著哈哈。

  聖元帝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諷笑道,「在偌大權勢面前,誰又能不忘初心?葉蓁會變成而今這副模樣,倒也並不奇怪。罷了,朕說過會保著她,那便繼續保著吧。」話雖這麼說,卻把派遣到甘泉宮中的人手都撤了回來。葉蓁既有如此才幹,想來並不需要旁人額外的助力。保與護,一字之差,待遇卻天淵之別。

  看完各宮密報,處理掉所有暗樁與眼線,聖元帝心中憋著的一股氣卻未曾消減。他拿起一份奏摺,老半天未曾翻過一頁,忽然莫名其妙地道,「白福,朕記得你們中原人有一種說法,但具體是哪幾個字,朕卻有些模糊了。」

  「什麼說法?」白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有一顆明珠,它璀璨奪目、價值連城,本該被人珍而重之,好生收藏,卻為某一毫無眼力的人得了去,然後當成頑石或魚目,隨意扔在角落,致使它日日擱置,蒙上塵灰。這是個什麼說法?」

  「魚目混珠?明珠蒙塵?明珠暗投?」白福試探道。

  「對,明珠暗投。」聖元帝恍然,本就晦暗的眸色不免又深邃幾分。

  白福等了許久也不見下文,抬頭飛快瞥一眼,發現皇上正慢慢轉著拇指上的血玉扳指,表情陰鬱,心思莫測,只得戰戰兢兢退至角落,使勁兒琢磨這句「明珠暗投」指代何事,亦或者,何人?

  ******

  後宮亂成那樣,聖元帝也是頭疼不已,既然葉蓁有能力,亦有手腕,讓她繼續管著倒無妨,至於再進一步,有窺探帝蹤之罪在前,一個婕妤之位便頂天了,旁的盡成奢望。

  這些內情葉蓁一概不知,卻著實慌亂起來,只因各宮人事變動不小,有的人一夜之間消失無蹤,有的人卻忽然冒出了頭,未央宮中更是如此。而她貴為婕妤,執掌六宮,竟一點風聲也未聽見,再要聯繫手底下的眼線才發覺,他們竟也莫名消失了。

  「娘娘,繼掌事姑姑調走之後,司琴和司畫也走了,奴婢方才去問,她們不肯說,也不知將來會去伺候哪位主子。娘娘,咱們該怎麼辦?」葉蓁的大宮女詠荷憂心忡忡地問。

  掌事姑姑司明乃前朝老人,在這座禁宮裡待了幾十年,先後服侍過兩位皇后,一位昭儀,堪稱手眼通天。有她作為助力,葉蓁一路走得順風順水,而司琴、司畫是她的嫡傳弟子,一個善醫術,一個善謀略,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不明底細,葉蓁並不敢重用幾人,只等抓住她們軟肋再行要挾,但即便只是偶爾垂詢,也是獲益匪淺。如今她不由暗暗後悔,若是早些把這幾人收攏,她們便不會說走就走。倘若她們成了別人的心腹,定會調轉矛頭來對付自己,那就不妙了。

  心裡轉著無數陰毒的念頭,葉蓁面上卻絲毫不露,大大方方把人送走,還給了豐厚的賞賜,算是全了主僕情誼,背地裡卻打算查清幾人動向再做處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3 07:41 AM

第32章做臉

  宮中變動,葉蓁著實慌亂了好些天,及至太后下懿旨,言明皇上初登大寶需行善積德,現將大齡宮女、內侍,放回原籍予以家人團聚,方恢復鎮定。而司明、司琴、司畫,和那些平白消失的眼線,均在這批宮人之中。

  「嚇死奴婢了,原來是太后娘娘欲行善事才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詠荷一面給主子捶腿一面感嘆。

  「行什麼善事?老虔婆這是存心與本宮作對呢。」葉蓁狠聲道,「她定是查到些什麼才清理六宮,不過無礙,有錢能使鬼推磨,本宮別的沒有,銀子卻多的是,再收買幾個眼線也就罷了。」

  話剛說完,有內侍跪地通稟,說太史令夫人遞了牌子前來覲見,如今正在宮門外等候聽傳。

  「不見。」想起皇上的吩咐,葉蓁毫不猶豫地擺手,須臾又改了主意,「罷,將她帶進來。」

  劉氏縮肩塌背地走入大殿,行了個不倫不類的宮廷禮節,上不得檯面的模樣叫葉蓁胸悶不已。未等劉氏開口,她冷道,「日後無事切莫入宮,沒得給本宮丟臉。」

  劉氏瑟縮一下,訴苦道,「若無事,我也不敢時時來叨擾娘娘。說起來,還是鎮北侯府那頭出了問題。娘娘不是吩咐我把葉繁塞進去嗎?趙陸離答應是答應了,萬沒料到關氏竟起了麼蛾子,把她的貼身丫鬟除了奴籍,也硬塞給他,還選在同一天過門。目下,燕京都傳遍了,讚她賢良淑德,雍容大度,不愧為帝師之後,斥咱們葉家商賈出身,不懂禮數。咱們沒給她添半點堵,反倒惹了一身腥,待葉繁與那賤婢過門之日,怕是會被滿城勳貴臊死。哎喲,我這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為了應景兒,劉氏抬起左手擋臉,表情十分惱恨。

  葉蓁沉吟片刻,冷笑起來,「本宮還當發生了什麼,原是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關氏過門沒多久,想必對趙陸離感情不深,這才捨得把自個兒的丫頭給他。女人多是以夫為天,日子長了難免深陷情網,卻是作繭自縛的時候到了。葉繁不是省油的燈,叫她好好拉攏那丫頭,二人合擊一個,又有熙兒在府中幫襯,早晚叫關氏自食其果。」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咱們葉府二房嫡女竟與一個賤婢同日過門,且還都是貴妾,這臉可丟大了。」劉氏咬牙切齒地道,「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把關氏弄進侯府,隨便找個浪蕩子將人擄走,毀了清白再送回去,叫她懸樑自縊才好。屆時關家也名聲掃地,看他們怎麼在燕京立足!」

  葉蓁語帶譏諷,「你也就是嘴皮子利索,有本事便去做,看看能不能避開皇上的追查。」

  劉氏沒本事,只能悻悻閉嘴。

  葉蓁嘆道,「罷了,畢竟是葉家女兒,哪能讓外人欺到頭上。你且放心回去,明日本宮便派人去給葉繁做臉。本宮倒要看看,關氏手腕再硬,還能硬的過本宮不成?」

  「她一個小小的侯夫人,焉能與娘娘相提並論?葉家的臉面也是娘娘的臉面,娘娘務必把臉做大些,好叫旁人知道葉家的榮寵富貴。」劉氏轉怒為喜,語帶諂媚。

  葉蓁淡然應諾,話鋒陡然一轉,「最近太后清理宮闈,掃滅本宮許多眼線。你也知道,栽培一個得用的人不容易,其中花費甚鉅,還需家裡多幫襯些。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葉家如今全靠本宮支應,本宮好了你們才能好,本宮若是倒台,後果自不用說。」

  「呸呸呸,娘娘別說這些喪氣話,有救命之恩在,倒誰也倒不了你。」說完這話,劉氏莫名有些心虛,忙把懷裡的銀票翻出來交給大宮女詠荷。

  「日後有事,本宮自會遣人送信,你別總往宮裡鑽,免得陛下反感。」葉蓁慎重囑咐一句,末了命人送客。

  與此同時,聖元帝正在未央宮中接見鎮西侯秦凌雲,二人也不說話,一個遞折子,一個翻閱,行止間默契十足。

  看完折子,聖元帝冷笑道,「復辟大周,薛明瑞倒是膽大妄為。待魏國初興,朕早晚要奪回被他佔去的蜀州等地。」

  秦凌雲並不開腔,把擴張軍隊、囤積糧草、打造武器、購置戰馬等折子遞過去,裡面條條款款羅列整齊,可見已籌謀良久。

  那薛明瑞原是前朝大將,戰敗後率領十幾萬兵馬遁入叢山峻嶺、道路險阻的蜀州,聯合當地匪寇成立了新軍,一再擴張後竟把周邊等地佔去,自立為王,欲與魏國二分天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聖元帝霸道慣了,早已有心反攻,卻因魏國初建,民心不穩,不得不暫時擱置。

  二人料理完軍國大事,這才說起十日舌戰。聖元帝對誰輸誰贏絲毫不感興趣,張口就問,「鎮北侯夫人可去旁聽?」

  「自從趙陸離納妾的消息傳開,她便再沒去過。」秦凌雲取出一顆佛珠扔進茶杯。若不是對皇上的態度感興趣,他萬萬不會把話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納妾便納妾,她是朕親封的一品誥命,難道還怕地位不夠穩固?」聖元帝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又追加一句,「為趙陸離那樣的人勞心勞力,傷心傷情,著實不值。」

  「既知道趙陸離是個什麼貨色,皇上當初為何要賜婚?這不是親手將她往火坑里推嗎?」

  聖元帝被鎮西侯問住了,好半天未曾開腔。他若是早知道真正的關素衣是那樣,又豈會,又豈會……掐滅埋藏在心底深處隱隱約約的念頭,他沉吟道,「是朕失察,害苦了她,看在帝師和太常的份上,朕自會彌補。」

  「怎麼個彌補法?」秦凌雲含笑追問。

  「保她一生無憂便是。」說完這話,聖元帝心中陡然鬆快很多,衝鎮西侯擺手,示意他退下。

  秦凌雲告辭離開,走到大殿門口,忽然說道,「明日便是舌戰的最後一日,她或許會去。」

  聖元帝似乎充耳不聞,又似乎若有所思。

  翌日,人滿為患的文萃樓內,秦凌雲與嫂子依然坐在隱蔽的角落旁觀。二人對面,原本政務繁忙的聖元帝竟也大馬金刀地就座,一雙狹長鷹目盯著樓下,不知是在看春風得意的徐廣志,還是在看被堵得水洩不通的大門。

  眼見舌戰一觸即發,門外終於駛來一輛烏蓬馬車,一位頭戴冪籬,身穿素衣的女子伴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入內。她們有意避開關家父子,朝視野狹窄的過道走,卻總是被人群圍住,未曾寸進。

  「把鎮北侯夫人接上來。」聖元帝略略抬手,便有兩名侍衛領命而去。

  「素衣來了?」李氏探頭往下看,臉上滿是歡喜的神色,「我還以為她會傷心許久,哪料才幾日就恢復常態。這才好,這才好,否則日後豈不被傷得千瘡百孔?」

  聖元帝心內隱隱刺了一下,不由暗怪自己當初太過草率,見人平安上了樓梯,這才站到鎮西侯身邊假裝侍衛。

  「多日不見,諸位別來無恙。」關素衣雙手抱拳,語含笑意。分明是遊俠兒的粗俗禮節,被她做來卻平添一股儒雅灑脫之氣。

  秦凌雲略一點頭,並不搭腔,李氏連連說好,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落座。

  「府裡的事擺平了?你就那麼認了?」李氏是個急性子,張口就問。

  「不認還能怎樣?」關素衣颯然一笑,「天下間哪有不納妾的男子,我只當好主母,盡到本分,旁的便順其自然吧。」

  「哎,做女人不容易啊!」李氏有感而發,「要我說,與其嫁入勳貴世家,不如嫁給販夫走卒,好歹後院清淨。」

  「哪裡會有清淨的後院?《韓非子•內儲》裡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一對兒衛國夫妻在神佛面前祈禱,妻子求佛祖讓自己發財,得五百匹布,丈夫聽了很奇怪,問她為何只求如此菲薄的東西。妻子說:'若是超過這個數,你生活富裕了便會換一個小妾回來,我就該吃苦頭了。'所以你看,只要是男人,只要有了餘財,哪有不想納妾的道理,除非你一輩子跟著他受苦受窮,然,受苦受窮就該是女人最好的歸宿不成?要我說,嫁給誰其實並無差別,只要自己想的開便好。當然,這世上也有重情重義如我外租、祖父、父親者,卻也萬中無一,與其心心念念去撞那個大運,不若順應天命罷。」

  李氏深以為然,越發絕了改嫁的心思,惹得秦凌雲差點跳腳。

  聖元帝聽著也不舒坦,莫名對趙陸離添了幾分厭憎。說話間,外面有許多小黃門走過,抬著巨大的結著彩綢的箱籠,一路敲敲打打十分熱鬧,把文萃樓裡的茶客都引走好些。

  片刻後,有人探聽到確切消息,跑回來與旁人津津有味地議論,「你道怎樣?卻是宮裡最得寵的葉婕妤給自家堂妹做臉來了,賜下許多貢品,其中有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通體透亮,色彩明艷,堪稱價值連城。這樣的寶物商人用不起,勳貴買不到,唯皇室才配擁有。」

  「婕妤娘娘這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她葉家子弟背後靠著皇上,旁人不能欺辱半分,便是鎮北侯夫人,堂堂帝師後人,也得俯首屈就。」有人唏噓不已。

  「葉家太不地道。成婚三年無子方能納妾,這是俗流,偏他家等不及半月就往女婿房裡塞人,若我是鎮北侯夫人,非得氣暈過去!」

  「是啊,這女婿還不是正經女婿,更不該了,真是仗勢欺人。」附和者甚眾,但礙於葉婕妤得寵,不敢說得太過,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關家父子氣得臉色鐵青,站起身向各位同好告辭,隨即匆忙離開。而當事人——原該被氣暈過去的關素衣,此刻正趴在欄杆上,低低笑開了。

  聽見她不知是悲是怒,是神傷還是麻木的笑聲,聖元帝耳根似被烈火灼過,滾燙得厲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3 07:42 AM

第33章契合

  李氏是個爆炭脾氣,聽了流言,當即就啐道,「呸!好一個狗仗人勢!」

  秦凌雲咳了咳,又衝嫂子使了個眼色,提醒她皇上就在此處,便是打狗也得看主人。當然,若皇上不在,她想怎麼罵都成。說到底,他對葉婕妤的感觀也很糟糕,走路三搖兩晃,彷彿隨時會暈倒,說話顧左右而言他,絲毫不見爽利,與關素衣比起來,那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然皇上喜歡,旁人便也沒有置喙的餘地。

  關素衣輕輕拍了拍李氏手背,語氣溫和舒緩,「姐姐莫氣,不過被狗咬一口而已,咱們無需咬回去。」因為後頭自然有棍棒對付她。

  秦凌雲一口熱茶「噗」地一聲噴了出去,萬沒料到關素衣說話比李氏還毒,不由去看皇上。

  聖元帝同樣錯愕,竟不知該作何反應。葉婕妤再怎樣放縱家人,名義上畢竟是他的嬪妃,目下卻被比作狗,哪怕鎮北侯夫人背景顯赫,也得擔一個污衊皇室的罪名。然而他卻氣不起來,想了又想,便也低聲笑了。

  李氏本也想笑,礙於真神在這兒,只得忍耐,如今見真神亦忍俊不禁,這才拊掌笑贊,「是矣,是矣,萬沒有與畜生較勁的理兒。」

  人家暗示葉婕妤是狗,到你這兒直接變成了畜生,你可真夠能耐啊!秦凌雲被嫂子的粗枝大葉、心直口快氣樂了,生怕皇上著惱,連連去掃視他表情,卻見他盯著鎮北侯夫人隨風飄蕩的冪籬,不知在想些什麼。

  所幸樓下鑼鼓齊鳴,舌戰在即,這才打斷眾人議論。徐廣志與對手齊齊走上鋪著紅毯的高台,提起毛筆,各書一詞——法治、仁治。

  「鏖戰九日,終於說到儒與法之根本。想必這一題的答案,上至國主下至庶民,心中都有計較,卻也迷茫。」關素衣舉起雙手,輕輕拍掌。

  「你猜誰會贏?」秦凌雲掏出一粒佛珠,又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擺出「寬和」的作態,「忽納爾,在外行走不必拘泥,且坐著吧。」

  「謝主子。」聖元帝像模像樣地抱拳,而後緊挨著鎮北侯夫人落座,問道,「這道題什麼意思?」

  「治,便是治國。法家主張嚴刑峻法,儒家主張仁愛通達,一緊一鬆,一嚴一寬,而鬆緊寬嚴孰優孰劣,誰又能帶領邦國走向昌盛,這便是法家與儒家爭鋒的焦點。亂世當用重典,盛世當行仁政,而魏國亂世剛過,盛世未鳴,在峻法與寬仁之間更需脈準標尺。然,法度的寬嚴輕重,只是當政者需考慮的問題,普通人無權定奪,更難以企及。但黎民百姓受夠了戰亂之苦,自然更傾向於安定祥和的生活,於是對仁政的渴望和英明聖主的擁護便空前高漲。撇開口舌之利,單從現實角度與民心所向來看,應當是徐廣志大獲全勝。」

  「說得好!」忽納爾用彆扭的雅言讚歎。

  「你聽懂了嗎?」關素衣很喜歡與忽納爾說話,只因他對中原文化一知半解,放在她面前,便與那懵懂稚兒一般。稚兒總是很惹人心軟的。

  「聽懂七八分,最近都有用功讀書。」聖元帝撓頭,表情憨厚。

  秦凌雲和李氏以手遮臉,不敢看陛下的蠢樣,生怕回去後被殺人滅口。

  關素衣卻毫無所覺,輕笑道,「只要有求學之心,什麼時候開始用功都不算晚。你平日里若有不懂之處,可修書問我。」

  「謝夫人!」聖元帝臉頰漲紅,目光閃亮,彷彿非常高興。然而事實上,他也的確很高興。關素衣隨便幾句話都比關老爺子念叨一整天要強,而且越是思量越覺有趣。

  台下,徐廣志果然一來就佔據上風,旁聽者亦連連點頭表示認同。關素衣盯著那人趾高氣昂的臉,譏諷道,「儒家治國便似小兒炊戲,看著像模像樣,卻終究難成氣候。」

  秦凌雲愕然看她,彷彿被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行為嚇住了。要知道,這位貴主兒可是帝師的孫女。帝師是誰?儒家學派的巨擘泰斗,他老人家手把手教出來的高徒卻說儒家治國猶如小兒炊戲,倘若叫旁人聽見,樂子可就大了。

  二樓人很多,但正是因為人聲鼎沸,喧囂嘈雜,關素衣才敢暢所欲言。大家都在議論,叫好,拊掌,誰有空去聽旁人說些什麼?況且秦凌雲這堂堂鎮西侯坐在此處,又有許多侍衛手握刀柄全勤戒備,誰有那個膽子湊近?

  憋屈了一輩子,關素衣索性敞開胸懷,想幹什麼幹什麼,想說什麼說什麼,否則豈不浪費重活一世的機會,豈不愧對神佛垂憐?她颯然一笑,繼續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是儒家學者奉為圭臬的處世準則。由此可見,他們並不反感做官,甚至於在積極謀求職位。然,孔聖周遊列國數十年,一生致力於傳道授業解惑,意圖將自己的思想運用到治國中去。但他一生只當過一次官,即魯定公九年至十三年,短短五年便免冠而去,這是為何?」

  「為何?」

  外族大漢眼巴巴地看過來,惹得關素衣輕笑,「因為他的學說不合時宜,可修身齊家,卻難治國平天下。弟子請學稼,子曰焉用稼,於是久而久之,儒生多以讀書為榮,勞作為恥;遇見臨陣脫逃的士兵,聽說對方要回家盡孝,侍奉父母,他非但不追究刑責,反倒大加讚賞,倘若宣揚出去,只會令逃跑的士兵越來越多,終致邊關無人抵禦外悔。不勞作,焉有飯吃?不禦敵,焉有命活?這樣的官員哪個皇帝敢用,也不怕三五年過去將邦國治成一片赤地,而滿街都是之乎者也的儒生,臨到對敵、勞作,呼啦啦一下全跑光,美其名曰回家盡孝,這叫上頭怎麼說?」

  聖元帝深以為然地點頭。

  關素衣繼續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儒家學者的劣根性,早已暗藏在這句哲言中。天下通達,聖主賢明,於是儒生就都跑出來當官;世道黑暗、昏君禍國,於是儒生就都躲起來保全自己。這便是他們的處世之道,美其名曰'明哲保身、進退自如'。然,倘若人人都像他們那樣只顧保全自己,不顧天下蒼生,戰亂如何平息,邦國如何一統,政治如何昌明,生活如何安定?正因為有那千千萬萬挺身而出的義士,灑熱血拋頭顱的兵將,辛苦耕作的農夫,采桑種麻的村婦,甚至於屠戮滿城的梟雄,才有了諸侯覆滅,戰亂止息,魏國建立,才有了我們現在和平安定的生活。」

  「好,說的好!」秦凌雲端起酒杯,暢快大笑,「就憑你這番話,咱們當浮一大白!儒家小兒嘴上說得好聽,實則懦弱無能,沒有擔當,偏又酷愛爭權奪利,一個二個全他娘的是偽君子。」

  聖元帝聽入了迷,正慢慢咀嚼這些話,卻又聞關素衣冷道,「侯爺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儒家學派雖說盛產偽君子,但也有真正憂國憂民的仁人義士,譬如我祖父和父親。」沾了一點茶水潤喉,她話鋒陡然一轉,「論平等清明,儒家不如法家,論兼愛天下,儒家不如墨家,論保衛邦國,儒家不如兵家……但儒家卻有一點,是諸子百家難以企及的,亦是皇上最為推崇的,單憑這點,便足以令他做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決定。」

  「哦,哪一點?」聖元帝呼吸微窒,人也湊近了些,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

  「若說法家是帝王之術,那麼儒家便是御民之術,或者說愚民之術更為貼切。儒家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以宗族禮法、仁義道德加以約束,以中庸、寬和、博愛加以馴化,主張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溫良恭謙。久而久之,子不敢犯父,妻不敢犯夫,庶不敢犯嫡,幼不敢犯長,下不敢犯上,臣不敢犯君,於是四海平定,家國安寧。反觀法家,主張以利誘之,以害驅之,以權壓之,君王不敢相信臣下、妻妾、兒女、兄弟,故時時加以戒備;諸人亦不敢相信君王,總也免不了猜忌。天長日久,君王以暴政相壓,臣下以反叛還之,偌大邦國頃刻間分崩離析。法家的軍國主義與君王集權,的確利於壯大實力,但也很容易反噬。君王集權本為法家思想的核心,恰恰也是它不可恆久的弊病,若披上儒家'君輕民貴'的仁愛外衣,便能盡攬民心,穩固社稷。所以無論是法治還是仁治,都太過片面,二者融合,輔以外儒而內法,方為治國之上上策。」

  聖元帝心臟狂跳起來,銳利的目光恨不能把黑紗灼穿一個大洞,將女子此時此刻的表情盡收眼底。她竟三言兩語就戳破了他所思所想、所謀所圖、所作所為。外儒內法,一字不差。這正是他苦苦思索了無數個日夜方總結出的治國之道,卻被她說得那樣透徹,生動,鮮明。

  他反復思忖,反復回味,反復品評,於是越發沉迷。好,好一個關素衣,好一個帝師之後,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該說是朽木開出繁花才對!

  「夫人若是不嫌忽納爾粗野,可否與我共飲三杯?」為她聰明絕頂的頭腦,銳利如刀的口舌,洞若觀火的眼眸,和那奇妙的,與自己合二為一的思想,便足以令聖元帝欣賞、讚歎、心悅,繼而共醉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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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0-23 07:44 AM

第34章共醉

  關素衣盯著神情略顯激蕩的九黎族大漢,笑問,「說是與我共醉一場,難道我的那些話你都能聽懂不成?」

  聖元帝故作赧然,「雖只聽懂五六分,卻覺夫人所言極為有理。法家定紛止爭,賞罰分明,興功懼暴,不法古,不循今,時移而治不易者亂;與儒家宗族禮法,三綱五常之腐朽論調,自是高明得多,亦公平得多。」

  關素衣曲指敲擊桌面,譏諷道,「九黎族入主中原,成為漢人主宰,從此以後他們生來就比漢人高貴,而你本有異族血脈,又有官職在身,卻在這裡與我探討公平之道,不覺可笑?」

  猶記得上輩子,九黎族初入中原,行事極為張狂,有那思想狹隘的勳貴刻意進言,讓聖元帝施行四等人制,既將魏國民眾按照血統劃分為九黎人、色目人、漢人、南人,越往下越被盤剝壓迫。雖聖元帝並未批復此奏摺,卻也未曾駁斥,於是四等人制便應運而生。從那以後,中原人的日子便極為難過,其境遇竟不比戰亂之前好上多少。

  及至聖元三年,有深受徭役之苦的民眾群情激憤、揭竿而起,一夜之間奪走中南兩州十城,方令朝堂上下巨震。聖元帝以雷霆手段壓服了起義軍,這才頒布明旨,言魏國無九黎、色目、漢人、南人之分,無高低貴賤之別,但凡國人皆是他的子民,皆可沐浴君主仁愛之恩。此後又花費兩年方收拾了殘局。

  關素衣死時,魏國已無種血之分,但被壓迫侮辱的記憶卻是永世難以消磨的。而另一方面,她接受的是儒家教育,在心性上便顯寬容,雖被徐廣志噁心得不輕,卻也沒失掉明辨善惡之能。她反感四等人制,卻不會像那些心胸狹隘之輩,把某一階層的所有人劃歸到不堪的行列。

  誰好誰壞,誰心存善意或心思叵測,大多數時候她一眼就能看透。譬如眼前這位九黎族漢子,對她就沒有絲毫惡意,相反還十分殷勤熱切,目中時時閃爍著求知的光芒,道一句「可愛」也不為過。將上輩子的怨氣撒到他頭上,實是不該。

  想到此處,關素衣擺手笑嘆,「罷,交友本無分這些……」

  「不僅交友不看貴賤,全天下的人也理當無高低之分。無論九黎族還是華夏族,都生活在這片土地,都流淌著炎黃血脈,我們自上古時便同族同宗,目下亦同家共國,更該齊心協力開創盛世。夫人覺得然否?」

  這是聖元帝最真實的想法。正因為他品嚐過被壓迫輕賤的苦楚,所以才更痛恨種血之分。儒家思想雖有許多局限之處,但對君王、臣下、庶民三者的界定卻極為精妙。由反叛發家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收攏民心的重要,所以便是再如何反感儒學的酸臭腐朽,卻最終將之捧上神壇,只因飽受苦難的民眾渴望仁政,擁護明主。

  關素衣萬沒料到能從一個九黎族人口中聽見這番話,一時間竟愣住了。片刻後,她緩緩舉起右手,摘掉頭上的冪籬,颯然而笑,「好,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請!」話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末了將杯口朝下,以示豪情。

  想當年她也曾跟隨祖父輾轉九州,踏遍山河,聽澗底猿啼,賞大漠斜陽,受風吹日曬,承霜雪雨露,更曾嬉笑怒罵,率性而為。然這一切,皆在嫁入趙家,又逢徐氏理學興盛後,終陷於困頓。

  不知何時起,她變得消沉、陰鬱、但求速死,及至目下,及至對上這九黎族漢子生機勃勃的笑顏和求知欲旺盛的眼眸,才幡然醒悟。既重活一回,為何不活得更恣意一些?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私相授受夾纏不清,我若樂意,旁人管的著嗎?更何況徐廣志這輩子能不能出頭還是未知數。

  關素衣越想越覺痛快,不等明蘭伺候便已親手滿上一杯,再度飲盡,而後用手背拭去嘴角酒漬,瞇眼笑贊,「侯爺好生闊氣,竟連古井貢酒也拿了出來。」

  「比起豪闊,在下哪及夫人萬一?」秦凌雲一面掏出佛珠,一面暗暗觀察皇上,卻見他端著酒杯遲遲不飲,似乎有些痴了。

  這也難怪。關素衣酷愛素衣,一身曳地長裙既無珠玉點綴也無繁複刺繡,只用暗色絲絹裹了邊,反倒越顯雍容雅緻,堆雲墨髮用一根飛鳳銀釵挽在腦後,腮側垂落兩縷,自然而又清新。更妙的是她的五官,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華美,既有女人的柔媚,更兼具少年英氣,雙目湛然若星,顧盼生輝,分明來自於書香世家,行止間卻又帶著幾分灑脫不羈、豪情肆意,贊一句佳人絕世也不為過!

  莫說在場男子看呆了去,連李氏都有片刻恍惚。

  「哎呀我的乖乖!妹妹生成這樣趙陸離還要納妾,莫非眼瞎不成?」李氏拍桌罵道,「當真是好白菜讓豬給拱了。」

  關素衣噗嗤一笑,越發顯得妍姿艷質,引得李氏神魂顛倒,扒拉在她身邊連連勸酒。

  聖元帝這才猛然回神,立即將酒杯送至唇邊,豪飲幾口以解乾渴。與天下男人一樣,他也喜好美色,對長相明麗者自然格外優容,然而明麗到這等程度,卻是平生僅見。當她仰頭豪飲,唇染珠光;當她抬手輕拭,如林下風韻;當她漫語輕笑,似春暖花開,剎那間,周圍的嘈雜喧囂盡皆褪去,陰暗逼仄轉為光焰萬丈,叫人只能看著她,聽著她,想著她。

  然而她已嫁為人婦,從此只有趙陸離能堂而皇之地看她,聽她,想她。聖元帝勉強移開視線,末了連飲三杯,只覺這貢酒變了味兒,入口不見醇厚,唯餘酸苦。

  關素衣並未察覺到九黎族漢子隱藏在濃密鬍鬚下的陰鬱,自顧痛飲幾杯,越顯意氣風發。

  此時台下舌戰正酣,徐廣志連連拋出論點,直言仁治勝於法治,而孝、悌、忠、信四者,孝為首善,應當立為國本。以孝治國,此乃徐氏理學的核心。

  但關素衣卻不敢苟同,朱唇輕啟,緩緩吐出兩個字——放,屁。

  李氏先是愣了愣,繼而拊掌大笑,「萬沒料到妹妹也會罵人,我聽著怎麼一點兒不覺得粗野呢?人美,吐出的字兒也是美的。」

  秦凌雲知她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免頭疼。

  聖元帝亦忘了口中酸苦,沉聲低笑起來。關素衣竟會罵人?不過倒也並不奇怪。她可以雍容閒雅,也可以灑脫不羈,更可以傲睨自若,只因她有那個本事。她長在關家,性情卻似野馬無韁,敢說敢做,真不知關老爺子是如何將她拉扯大的?

  思忖間,關素衣繼續道,「倘若以孝治國,那麼忠孝兩難全時,該捨何者?按照徐廣志的說法,當捨忠取孝。然覆巢之下無完卵,沒了國,哪來的家?不死守大國卻顧小家,又怎麼守得住?孝悌忠信,當是忠字在前,孝字在後;若二者相悖,當捨孝而盡忠;若家國不保,當顧大國而捨小家。救濟蒼生,平定天下,方為大仁大義,方有千千萬萬的幸福之家!徐廣志的眼界和格局,著實太小。」

  「好,說得好極了!」聖元帝拊掌讚歎,心緒翻湧。關素衣的字字句句都能說到他心坎裡去,更兼之她傲然睥睨的神態萬分動人,令他心里火燒一般滾燙。

  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可見民眾對徐廣志的觀點很是認同,惹得關素衣冷笑起來,「儒學流毒無數,也配大談治國。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與'君輕民貴'的說法完全相悖,等於自扇嘴巴;而親親相隱又可延伸為官官相隱,以至於血親犯法全族袒護,官員瀆職無人申告,久而久之,一鄉一縣皆民風頹爛,一朝一堂皆貪贓枉法,竟成常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便已治無可治。」

  秦凌雲容色肅然,連連點頭。聖元帝亦放下酒杯側耳聆聽。

  「人有私心,此乃本性。行善多為他人,作惡多為自己,為他人難,利自己易,故而做清官難,當貪官易。仁治等於人治,沒有嚴刑峻法約束,官員自是怎麼利己怎麼來,誰管治下黎民?誰管江山社稷?誰管堂上君王?反正親親相隱、官官相護,君王便似那沒了眼耳口鼻的傀儡,任人欺瞞。故此,仁治可以,卻絕不能人治,而法治,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會被替代,更不會消亡,因為它在某一方面保全了天下庶民的利益。」

  終於把憋了兩輩子的話傾瀉而出,關素衣豪飲一杯,大感痛快。誰規定關家人一定要崇尚儒學?男子可以有自己的思想,難道女人就只能當個無知無覺的物件嗎?她不服。

  放下酒杯,她嗓音中已含了些許醉態,「過去的律法以君王為本,忽略了庶民,終致民怨沸騰、亂象頻生,邦國顛覆。倘若以民為本來製定律法,那麼百姓的日子應該會過得更好些吧?我們大魏國應該會屹立得更久些吧?」話落,一雙如訴如泣,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朝九黎族大漢看去。

  聖元帝被她看得臉熱心跳,不由啞聲道,「那是自然。夫人憂國憂民,心懷天下。夫人的訴求,陛下定能聽見。」

  「那不是我的訴求,是他們的訴求。」關素衣指著樓下黑壓壓的人群,淺淺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3 07:49 AM

第35章焚書

  聖元帝再如何權勢滔天,其本質還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如何能不愛美色?且這美色更兼具灑脫不羈、傲雪欺霜之風情,也就越發令人沉迷。此時,他已悄然坐近了些,一雙熾熱眼眸定定凝望,每當女子飲盡一杯便及時斟酒,很是享受為她服務的樂趣,當她斜眼笑睨時,卻又擺出懵裡懵懂的模樣,生怕內心的孟浪被對方察覺,從而招致厭惡。

  台下,徐廣志還在高談闊論,但他每拋出一個論點,就被樓上的關素衣批駁得體無完膚,莫說秦凌雲和聖元帝已經聽呆了,連大字不識的李氏也覺精彩無比。

  「照你這麼說,儒生對家國而言等同於蟲豸,毫無用處?」秦凌雲笑得不懷好意,「真該把關老爺子請來,讓他聽聽你這些論調。儒學泰斗親手教養出的高徒,結果竟將他貶得一無是處。」

  關素衣已經微醺,一手捏著小酒盞輕輕搖晃,另一隻手托住下顎,逸態橫生。她水汽氤氳的眸子乜了乜九黎族大漢,對方立即舉起酒壺為她添滿,耳根悄然通紅。

  她這才輕笑起來,徐徐道,「誰說我祖父和父親一無是處?他們傳道、授業、解惑,為幼兒開蒙,教他們明禮、明德、明義、明志,來日長成,這些知禮、行德、仗義、有志的青年將成為魏國的中流砥柱。此乃教化之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萬載之後,他們的名字必定還鐫刻在史書上供後世瞻仰,因為他們破除蒙昧,為時人開智。侯爺說是與不是?」

  秦凌雲無語了,半晌後才忿忿不平地掏出佛珠,譏諷道,「好的壞的,黑的白的,全被你一人說盡了,我們這些俗人還是閉嘴吧。」

  李氏撫掌朗笑,「頭一次遇見小雲說不過的人物,當浮一大白!」

  「姐姐請。」關素衣伸手相邀,轉過臉,見那九黎族漢子痴痴望著自己手裡的酒盞,不由笑道,「是否覺得小盞飲用沒甚意思?這裡無需你伺候,過去與他們大碗喝酒去吧。」指尖點了點隔壁幾桌侍衛。

  秦凌雲捂臉,簡直不敢相信關素衣竟如此自然而然地使喚陛下。什麼叫「無需伺候」?倘若知道陛下身份,也不知她會作何表情,還能這般泰然自若,傲睨萬物?怕是會被嚇哭吧?

  聖元帝卻半點不惱,反倒有些享受她的關照。他確實好大碗暢飲,卻並非酒蟲勾心,而是被她泛著粉晶的透明指尖給迷住了,這才剎那失神。他搖了搖頭,憨厚道,「伺候夫人是卑職的榮幸,況且夫人說話很有意思,卑職喜歡聽。中原人有一個說法,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以前不解其意,現在卻深有感觸。聽夫人說幾句話,比卑職讀萬卷書都管用。」

  關素衣被他逗笑了,擺手道,「你不用捧我,我自己幾斤幾兩還是知道的,學識淵博比不得外祖母,術業專精比不得祖父,不過白說幾句酸不溜丟的閒話,全當逗個樂子。中原還有一個說法,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有空多出去走一走就會發現我也不過如此。」邊說邊從大漢手裡接過酒盞,親自替他滿上,往前推了推,語氣溫柔,「既喜歡聽我說話,咱們就邊喝邊聊,不用管你們侯爺。」

  鎮西侯立即頷首,「夫人請你喝酒,你便敞開喝,今兒咱們這裡沒有貴賤之分,亦無主僕之別。」至於誰主誰僕,他們自個兒心裡明白,只瞞著關素衣一人而已。

  聖元帝故作憨傻地撓頭,又謝過夫人賞賜,末了將酒一飲而盡。他愛極了夫人微醺後泛著紅暈的臉頰,更愛她總是氤氳著水霧流光的璀璨眼眸。她說話又輕又柔仿似羽毛劃過心尖,偶爾卻擲地有聲、震耳發聵,與她說話,當真是一件莫大樂趣。至於樓下的徐廣志在說些什麼,已完全被他忘到腦後。

  幾人圍桌暢飲,少頃,一樓傳來雷鳴般的掌聲,只見徐廣志已把最後一名法家學者駁倒,提筆草書四字——仁者無敵。

  「好,好字!」

  「徐大家果然見識了得!」

  「廢黜百家,獨尊儒術,此言精妙!我魏國若推崇儒學,施行仁政,必當無敵於天下!」旁聽者群起叫好,徹底拜服。

  徐廣志衝台下諸人拱手,末了走到資助自己舉辦十日舌戰的九黎貴族身邊,畢恭畢敬地行禮。一群儒生立刻將他團團圍住,你一句我一句的追捧起來,場面十分熱鬧。

  「仁者無敵,這四個字兒倒十分霸氣。」李氏雖看不懂,卻聽了一耳朵,笑問,「妹妹,這是啥意思啊?」

  「施仁政者,萬民歸心、四海來朝,當屬無敵。這一句堪稱至理名言,故皇上才會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以仁愛治國。皇上心系百姓,實為聖君。」因鎮西侯是皇上的鷹犬,關素衣順手拍了一個馬屁,這便起身告辭。

  聖元帝心頭的甜意剛湧上來,就被失落壓了下去,忙道,「夫人再坐一會兒吧,反正時辰還早。」

  「不……」關素衣未盡之語皆被惱怒沖散,只見徐廣志贏了辯論,竟換了原本定好的彩頭,讓諸位法家學者把身上攜帶的典籍交出,扔進火盆裡燒掉。他意圖用行動表明自己廢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決心,而周圍那些儒生非但不加以阻攔,反倒鼓掌起哄,落井下石。

  秦凌雲氣得眼珠爆紅,正欲開口怒罵,卻聽耳邊幽幽傳來一聲「豎子」,轉頭去看,竟是鎮北侯夫人。

  「豎子得志,何物等流!」關素衣加重語氣道,「一面口口聲聲推仁博愛,一面效法暴秦行焚書坑儒之實,當真言行相詭,不祥莫大焉!讀書開智,讀書明禮,讀書存心養性、修真怡情,倘若他徐廣志果是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又哪來這般大的戾氣!道家無為而治、法家君權一統、儒家仁愛、墨家非攻、兵家謀略、醫家濟世……諸子百家各有所長,皆為歷史之明珠,人文之遺寶,扼殺半分均是罪孽。徐廣志豎子,爾敢!」

  她一連罵了好幾句豎子,可見已氣得狠了。此時造紙術剛發明不久,還未流傳開來,而戰亂導致很多竹簡被焚燒摧毀,書籍也就顯得格外珍貴,尤其是用紙筆抄錄繩索串縫的書,堪稱價值連城。

  臨過門時,關素衣恨不得把所有嫁妝都換成書捲而不可得,徐廣志倒好,輕輕巧巧一句話便令這許多典籍付之一炬,便是她秉性再豁達,這會兒也急怒攻心,幾欲泣血。

  聖元帝感同身受,連忙安撫道,「夫人莫氣,莫急,我這便使人去救書。」話落衝站在四周的侍衛擺手,立即就有幾人跑下樓滅火。

  「不要潑水,找幾塊石板將燃燒的火焰壓住。」關素衣急切吩咐。

  聖元帝又衝侍衛頭領做了個手勢,那人立即跑到後院,找來幾塊壓缸的石板,放在熊熊燃燒的火堆上。火焰愈顫愈小,直至熄滅,唯餘濃煙滾滾,迷了視線。法家諸人跪地長嚎,痛不欲生,儒家則群情激憤,不依不撓,抓住幾名侍衛待要問罪。

  幾人也不多做糾纏,亮出一塊令牌便迅速回去複命。那咄咄逼人的九黎貴族徹底歇了聲息,而後膽戰心驚地朝樓上看去。他似乎想下跪,膝蓋已經半彎,卻被某人狠戾的視線阻止,只能臉色煞白地拱手,繼而灰溜溜地離開。他們一走,有那心思轉得快的儒生已察覺異狀,也跟著做鳥獸散。幾位法家學者一面灑淚一面踉蹌而行,亦出了大門。

  去到三百丈開外,徐廣志才低聲問道,「王爺,方才那人是?」

  「莫要多問。」話雖這麼說,景郡王卻指了指皇城方向。

  徐廣志先是一驚,復又狂喜,強自按捺心跳說道,「那麼鄙人之能,陛下已看在眼裡了吧?」

  「他最好儒學,焉有不來觀戰的道理。本王猜他不止來了這一回。你表現不錯,已在燕京闖下偌大名聲,明日上朝本王就為你舉薦。」思忖片刻又道,「你自己也有些門路,不如請幾位泰斗名宿寫幾句薦言,行事會更為便利。」

  「學生這就去拜訪諸位大家。王爺提攜之恩,愚沒齒難忘!」徐廣志迫不及待地道。

  「本王助你只因看中你才學,非為挾恩圖報。去吧,日後好好效忠朝廷便是。」景郡王看似高義,實則野心勃勃。二人心領神會,無需贅言,同行片刻就分道揚鑣,各去籌謀不提。

  文萃樓內,人群走的走、散的散,半盞茶的功夫就只剩下三兩桌,跑堂的伙計忙著收拾碗碟,清掃穢物,丁零噹啷一頓亂響。二樓的雅間又恢復原樣,俱用屏風隔絕視線,只留一個出口。

  關素衣正襟危坐,曲起的指節頻頻敲擊桌面,可見心緒十分煩亂。一個散發餘溫的火盆擺放在她面前,上面壓著的青石板還在冒煙,倘若貿然掀開,沒準兒火苗又會復燃,於是只能等待。

  聖元帝怕她急壞了,不由溫聲勸道,「夫人稍安勿躁,焰火已經壓下去,斷不會再毀了書卷。待熱氣消散,咱們慢慢拼起來就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5 02:09 PM

第36章祝福

  關素衣慢慢恢復平靜,命店小二送來兩片削得極扁極薄的竹篾和一方錦盒,放置在一旁備用,待熱氣消散便道,「把石頭取出來吧。」

  一名侍衛剛要伸手,就見陛下已站起身,殷勤備至地道,「我來,夫人站遠些,免得死灰復燃傷著你。」石板依然滾燙,他卻像毫無所覺一般,輕而易舉將之取出,末了攤開掌心查看,皮膚竟丁點紅暈未泛,可見內力深厚,武功高強。

  關素衣柔聲道謝,然後用兩片竹篾把燒得七零八落、殘缺不全的紙片夾出,小心翼翼放入錦盒。李氏雖性情豪邁,手工活卻十分精細,也幫著撿拾紙片。

  秦凌雲心知鎮北侯夫人自幼便跟隨外祖母學史,而史學家修書的功夫極為厲害,倘若不懂行的人隨意插手,沒準兒連這些碎紙殘片都救不回來,於是只能觀望。但他終究難忍鬱憤,沉聲道,「儒家主張仁愛行德,然徐廣志焚書廢法,手段未免太過狠辣。十日舌戰,揚名中原,而後欲取帝師代之,憑他也配?」

  法家善於因勢利導,施術弄權,故而秦凌雲一眼就看穿了徐廣志掩蓋在淵博學識下的野心。關老爺子主張中正平和,他偏要倍道兼進;陛下主張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他偏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種種言行早已將他急於入仕攀爬的意圖顯露無遺。

  關素衣何嘗不知道徐廣志是什麼人?倘若沒有自己攪局,他現在已位極人臣,父親如今的官職,原該被他得了去,繼而同樣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以最快的速度奠定儒學在魏國堅不可摧的地位。

  反觀祖父和父親,推廣儒學的手段確實太過溫吞,及不上他萬一。若他們未能達到陛下預期,想來徐廣志還會上位,那麼又有多少典籍要遭受這火焚成灰之災?又有多少人文思想被徹底摧毀消滅?徐廣志手裡的罪孽,堪比焚書坑儒的始皇。

  越想越覺煩亂,她冷道,「聖上既已下了明旨,欲扶持儒學為國學,想必很需要這等人才。徐廣志雖然手段狠辣,心胸狹隘,卻已闖出名頭,怕是很快就會一飛沖天。有他在前面打頭陣,又有備受煽動的儒生相呼應,儒學想必會迅速崛起。文壇之亂由他而始,百家之廢由他而起,但這些與社稷穩固、馴化萬民比起來,卻是不值一提。罷,我一介閨閣女子,人微言輕,操心這個又有何用,倒不如多保全幾本典籍來的實在。」話落繼續撿拾殘片,微蹙的眉心染上一抹輕愁。

  聖元帝定定看她一眼,語氣顯得格外溫柔,「夫人多慮了。陛下已有帝師與太常輔佐,三年後以儒學為主目開設科舉,屆時無需外力推動就會迅速成為國學,焉用再找推手?而徐廣志此人戾氣甚重,行事激進,野心昭彰,可用一時,不可用一世,陛下聖明,耳目通達,必不會被蠱惑。」

  聽了這話,關素衣果然舒朗很多,笑嘆,「忽納爾表面粗獷,卻長了一張巧嘴,慣會說些安慰人的軟話。也罷,陛下怎樣,非我等升斗小民能夠揣測,只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九黎族大漢耳尖泛紅地道,「夫人乃陛下親封的一品誥命,地位尊貴,豈能用升斗小民自比?夫人放心,您福緣深厚、福星高照,必是日日都有今朝酒,哪需堪破明日愁。您這一生都會無憂無慮,平平安安的。」

  關素衣笑得更為歡暢,粉紅指尖點了點九黎族大漢,嘆道,「莽夫巧嘴,實為可愛。好,那我就借忽納爾吉言了。」

  被讚「可愛」的九黎族大漢兩隻耳朵紅透,除了撓頭傻笑,竟不知該作何反應。索性關素衣很快就收斂心神去撿拾殘片,並未發覺他的手足無措,反倒是秦凌雲和李氏,頗有些驚駭難言。

  或許在關素衣聽來,那些話只是這人心懷善念的祝福,但傳入二人耳裡卻不啻於金口玉言,重若萬鈞。他乃高高在上的魏國之主,稱霸中原的絕世梟雄,他想讓誰過得無憂無慮、平平安安,不過一閃念、一開腔的功夫。所謂的福緣與福星,恐怕就是暗指他自己吧?

  思及此,秦凌雲不免幸災樂禍地笑了。旁人不知內情,他堂堂鎮西侯,與陛下相交莫逆,還能沒收到一點兒風聲?宮裡那位名喚葉珍的葉婕妤,其實就是趙陸離的「亡妻」葉蓁,因種種誤會被送至陛下身邊。趙陸離從此對陛下心存怨恨,遠了朝堂,卻沒料時隔多年娶的繼室,竟又被陛下看上。這回可不是作假,而是正兒八經地看上,不過陛下素來對情啊愛啊的不大上心,怕是還處於蒙昧當中。

  想當年葉蓁離開,趙陸離悲痛欲絕之下竟連夜宿醉,以至於延誤軍情,丟失兩城,不但害死許多同袍,更害死無數百姓。陛下便是因為這個對他徹底失望,而秦凌雲的兩位結拜兄弟亦死於那次鏖戰,對趙陸離焉能不恨?倘若換個人,他還會勸阻陛下幾句,但倒霉的是趙陸離和葉蓁,他不火上澆油都算仁至義盡。

  勾搭吧,只管勾搭,且讓趙陸離再戴一頂綠帽才好呢!他心裡極為樂呵,把那焚書的怒氣都沖散不少。

  聖元帝顧不上容色怪異的屬下,微泛淡藍色澤的眼眸盯著鎮北侯夫人的一舉一動,顯得極其專注。她修書的手段果然高超,輕拿輕放間已把粘連在一起的焦黑紙張剝離,而後一一夾在某本厚重的書冊中,以便帶回去拼接,不知疲倦的夾了半個時辰,方把所有殘片歸置整齊,納入錦盒。

  她認真的姿態,嚴肅的表情,甚至隱含怒火的眼眸,都令她魅力倍增。聖元帝一看再看,不知怎的竟想起《詩經》中的某段篇章,本還盪著甜意的內心驟然酸苦。當他極力壓下煩亂時,關素衣已清理完畢,拱手告辭。

  「夫人這就走了?」本欲出言挽留,卻又師出無名,九黎族大漢最終只能乾巴巴地問一句。

  「時辰不早,改日再聚。」關素衣捧著錦盒迤然離席,似想到什麼,附在鎮西侯耳邊輕語,末了衝李氏嫣然一笑,翩翩走遠。

  並未得她只言片語的聖元帝心緒更為煩亂,等人走出視線,憨厚的作態便被霸氣昭彰取代,沉聲命令道,「她方才所言何事,報上來與朕知曉。」

  李氏亦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小叔子。

  秦凌雲額角留下一滴冷汗,斟酌片刻才道,「夫人言:文萃樓內的諸事諸語,皆不可為外人道,否則便叫我求而不得、永失所愛。」這威脅太毒辣了,他斷然不敢違背。

  李氏臉頰漲紅,呵呵乾笑。聖元帝卻深以為然地點頭,「她畢竟是關齊光的孫女兒,豈能非議儒學?那些話,你們最好都忘了。」至於幾名侍衛和隱在暗處的死士,自不必他過多吩咐。

  秦凌雲和李氏點頭應諾,末了目送聖駕回宮,這才有心思上街玩耍,而本該歸返趙家的關素衣卻敲響了帝師府大門。

  「我就知道你要來,定是接到葉婕妤給葉繁做臉的消息了吧?不過一個貴妾,竟然增添如此豪奢的嫁妝,單那八尺高的紅珊瑚,便是公主陪嫁也使得。葉家果然是商賈出身,行事猖狂,毫無章法。」仲氏領著女兒入內,邊走邊唾,十分惱怒。

  關素衣面沉如水,心中想的卻並非此事,見祖父和父親匆匆走來,立即問道,「徐廣志今日可曾上門?」

  「你問這個作何?」關父微微一愣,繼而安慰道,「葉婕妤插手侯府後宅之事我已知曉,不日便讓葉家栽個跟頭,你很不必掛懷,且安心回去做你的一品誥命。徐廣志確實來過,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到了。」

  「葉家的事自有爹爹和祖父做主,我不操心。我只問一句,徐廣志是否想讓你們幫著寫幾封薦信?」

  「沒錯。」關老爺子頷首道,「他學識淵博,金口木舌,人才難得,我和你父親已同意推舉他入仕。」

  「不可。」關素衣拿出錦盒,徐徐道,「聽聞葉婕妤給葉繁做臉,我便出門來尋祖父和父親拿主意,未料碰見他在文萃樓內舌戰法家,大勝之後竟焚燒法家典籍,欲將諸子百家逼至絕境。儒家以仁愛著稱,孔孟二聖畢生修德,曾子為保持仁德竟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至死方休。而徐廣志焚書廢文,手段偏頗,心胸狹隘,早已違背儒學之根本,焉能入仕?還請祖父和父親三思。」

  既已答應此事,再要推拒定會得罪徐廣志。若女兒所言是真,徐廣志非為君子,實屬小人。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舉薦之事必不能行,卻也需用些迂迴手段。關父心中略一思量已有計較,卻聽父親怒罵道,「焚書廢法,亂我文壇,倒行逆施,徐廣志豎子,不可為伍!舉薦之事這便作罷。」

  關父與關素衣對視一眼,齊齊苦笑:父親(祖父)這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老毛病什麼時候能改?若是哪天得罪陛下,麻煩就大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5 02:17 PM

第37章打臉

  關素衣聯合關父,好不容易勸阻了欲在朝上直斥徐廣志倒行逆施的關老爺子,這才出門告辭。

  「徐廣志奸佞小人,偏又愛偽裝君子,父親您日後定要對他多加防備。此次舉薦不成,他恐會使些手段。」臨上車前,關素衣一再提醒。上輩子祖父文名被毀,父親入仕無望,其中不乏徐廣志的手段。二人畢竟是儒學巨擘,無論才德還是能力都壓他一頭,他自是萬分忌憚,恨不能將關家置之死地。若非緊要關頭她嫁入侯府得了庇護,關家早已被他整治的家破人亡了。

  故此,她才會對侯府感恩戴德、盡心竭力,最終卻也慘淡收場。往事已矣,今生重來,她總得把所有隱患一一掐滅。似徐廣志那般空有才華卻無德行之輩,還是不要出入朝堂禍害百姓為好。

  關父點頭稱是,溫聲叮囑,「徐廣志之事我心中已有章程,斷不會被他利用,更不會為人構陷。你只管安安心心過你的日子,無需為不相干的人煩憂。陛下英明神武、克己奉公,葉婕妤雖是他的寵妃,卻絕沒有為了寵妃掌摑重臣臉面的道理。待來日時機成熟,我必讓葉家明白招惹關家是何後果。」

  「勞煩父親時時為我掛懷,女兒不孝。」關素衣目中微泛淚光,強笑道,「祖父秉性耿直,不通俗務,不懂人情世故,在朝堂上難免得罪同僚,還望父親多多為他周全。」

  見女兒竟把老爺子當成孩童一般對待,關父不免莞爾,「好,我省得。咱家的小衣衣也長大了,知道照顧祖父和父親,來日定是位不可多得的賢妻良母。」憶起趙陸離的不著調,他忽然冷了面色,嘆道,「若是沒有賜婚聖旨,我絕不會讓你嫁入趙府,不過也罷,有我和你祖父一日,趙家人就不能欺你半分,嬉笑怒罵、率性而為,往日里你是怎麼過的今後還怎麼過,無需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嗯,我也省得。」關素衣這才綻開一抹真心笑容。最了解她,最維護她的,始終只有家人。

  ******

  那一頭,父女二人依依不捨地辭別,這邊廂,聖元帝已回到未央宮,正在偌大書庫裡翻撿。

  「陛下想看什麼書,只管報上名來,奴才腦子裡都記著呢,很快就能找到。」白福圍著皇上打轉,因插不上手,頗有些心緒不安。

  聖元帝雖喜愛讀書,卻因出身行伍,並未養成良好的習慣,平日里看完一本丟開一本,沒幾天就把一箱書全折騰光,索性登基後提了白福當大內總管,皇家書庫才建造得有模有樣,沒把人文遺寶糟蹋去。

  「朕想找幾本法家典籍,若有那孤本、絕本、名家手抄本,只管挑出來。」

  「喏,奴才這就去找。」白福在成堆的書箱裡搜尋,不過片刻功夫就挑出十幾本,用絲綢包裹著放在御案上。別看這些書已老舊發黃,有的還是籐編竹簡,極其古早,真要論起價值,比那東海的明珠,西域的寶馬還珍貴。

  聖元帝細細檢查一番,確定沒有過多瑕疵與損毀,這才滿意頷首,「再去拿一個好點的紫檀木盒子裝起來,送去鎮北侯府……」

  送去鎮北侯府?難道皇上與趙侯爺和解了不成?白福正暗自揣測,又聽皇上改了主意,「等等,送去鎮西侯府。」

  一個小侍衛,哪能擁有如此珍貴的典籍,直接送到夫人手裡免不了惹她疑竇。罷,還得借秦凌雲的名號一用。思及此,聖元帝手書一封,交代鎮西侯轉贈典籍,莫要洩露自己身份,而後用信封裝好,滴上火漆。恰在此時,殿外傳來葉婕妤求見的消息,他愉悅的容色瞬間冷沉,擺手道,「宣她進來。」

  葉蓁手裡提著一個食盒,婀娜多姿地走進來,屈膝道,「前些日子臣妾去南苑竹海裡挖了許多春筍,用剛長成的小母雞和曬了一季的香菇兌入陶罐清燉,小半天才得了一盅濃湯,特送來給陛下嚐嚐。」邊說邊走到御案邊,卸了食盒,開了蓋子,將熱騰騰的湯碗取出。

  濃郁的香氣瞬間在大殿內瀰漫,惹得白福等人口舌生津,目露垂涎。葉蓁心下得意,繼續道,「想當年陛下在江州養傷,因餘毒未清骨頭疼痛,總沒有胃口,最愛的便是這碗春筍雞湯,連喝半月還不覺得膩,卻把咱家的小母雞都禍害光了。」

  似覺得往事有趣,她掩嘴輕笑,顧盼之間神采奕奕,容光逼人。

  白福幾個直嘆滿宮裡唯葉婕妤相貌絕俗又與陛下共過苦難,難怪最得寵,抬頭偷覷卻發覺陛下神情冷漠,目光幽深,非但沒有沉溺之態,反倒透出幾分危險的審視之意。莫非前些日子窺視帝蹤的罪過還沒忘記?

  葉婕妤並不知道自己買通御前內侍的行徑已然暴露,卻還是看出皇上心情不佳,於是放下湯碗柔聲詢問,「陛下您怎麼了?可是政務繁忙累著了?快喝些湯補補,然後趁早歇息。正所謂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若累壞了身子,江山社稷怎麼辦,滿朝文武怎麼辦,天下黎民怎麼辦?臣妾,臣妾又該怎麼辦?若是沒有您護著,臣妾早就死了。」話落目中已盈滿淚光,顯得孱弱而又可憐。

  若換成平時,聖元帝早就好聲好氣地安慰,現在卻無端有些反感。他已經知道,看似柔弱的葉蓁,實則骨子裡極其強硬,要手段有手段,要心機有心機,連太后和諸妃都不是她的對手,哪還是當年那溫婉純善的小家碧玉。

  沒有自己護著她早就死了?這卻是個笑話。思及此,聖元帝果真笑了出來,徐徐道,「聽說葉家欲把你堂妹送入鎮北侯府為妾,你今日大張旗鼓地為她添妝,送了不少貴重東西?」

  葉蓁淚珠一凝,遲疑道,「是啊,葉繁最喜兩個孩子,可說是從小看著他們長大,日後入了侯府還能替臣妾盡些心力。臣妾感念她照管之恩,這才厚賞。陛下特意提起此事,可有什麼不妥?」

  「鎮北侯的婚事乃朕親賜,鎮北侯夫人的誥命乃朕親封。」聖元帝慢慢攪動湯勺,言道,「朕前腳促成良緣,葉家後腳就逼迫鎮北侯納妾,你又大張旗鼓為一個妾室做臉,掌摑鎮北侯夫人,掌摑帝師府,亦掌摑朕之臉面。你是不是對朕有什麼不滿?」

  他語氣並不嚴苛,甚至有些漫不經心,葉蓁卻從中感知到了刀劍相逼的鋒利。放眼大魏,誰敢對聖意不滿,豈不是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然而細細一想,她之前的所作所為明里是為葉繁做臉,暗裡何嘗未有折辱關家之意?

  然而她卻忘了最緊要的一點,關家是陛下一手捧上去的,他們的臉面就是儒家的臉面、國學的臉面,更是陛下的臉面,他們與陛下才是一條船上的人,而葉家,不過沾一點外戚的邊罷了。

  剛思及此,葉蓁又聽皇上說道,「前朝有內闈之亂,外戚之禍,其害之甚猶如兵災。朕知恩圖報還你一生無憂,你也該謹守本分、安常履順。看看你現在都做了什麼?假公濟私、欺壓賢臣,折辱命婦,插手朝事,便是有再多恩情也不夠你消磨。朕本不想與你多說,然你既提起舊情,朕也少不得點醒一二,卻也只這一次,斷沒有下回。你且好自為之吧。」

  聽到這裡,葉蓁已是汗出如漿,單衣濕透,噗通一聲跪下,哀告道,「臣妾一時糊塗,求陛下恕罪!臣妾忘不了兩個孩子,忘不了侯爺,更忘不了曾經的闔家歡樂,見他另娶她人,竟被嫉妒沖昏頭腦,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臣妾絕不敢對陛下有任何不滿,更不敢縱容家人為禍朝堂,臣妾知錯了,求陛下看在臣妾也是個可憐人的份上饒我一回吧,嗚嗚嗚……」話落已語不成聲,痛哭流涕。

  葉蓁果然忘不了趙陸離,忘不了兩個孩子?果然是因為嫉妒才會大張旗鼓地給葉繁做臉?聖元帝心道未必,卻也懶得深究,只因這些事與他毫無關係。但葉蓁若是因此而害了他極其欣賞,甚至引為知己的女子;損了他與帝師、太常的君臣情誼,卻是萬萬不能寬宥。葉蓁名義上是他的女人,葉蓁做的事,自然也會算到他頭上。

  「在御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下去吧,近日里待在甘泉宮內好好反省,下不為例。」對葉蓁的耐心似乎已快揮霍光了,他擺手攆人,語氣冷沉。

  葉蓁不敢多留,連忙起身告辭,回到甘泉宮才癱軟在床,後怕不已。最近幾年她過得順風順水,竟有些得意忘形起來,真把自己當成外界傳言的那般受寵。然而事實如何唯有她自己清楚。那些靠恩情支撐的一戳就破的榮寵,怎能與關家實打實的權利相抗衡?逼迫侯府納妾,又為葉繁做臉,這兩步棋卻是走得大錯特錯!

  「娘娘,咱們該不該把賜給葉家的東西要回來?」詠荷壓低嗓音詢問。方才在大殿上,她也嚇得半死,這才知道自家娘娘在皇上跟前似乎沒那麼得臉,至少比起關家來說差遠了。

  「要回來?那本宮就真成笑話了。傳令下去,甘泉宮從現在開始閉宮鎖門,謝絕拜訪。善後之事陛下自會處理,無需旁人插手,我們只管擺出悔罪的姿態就成。本宮累了,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們都下去吧。」

  眾人魚貫而出,葉蓁木呆呆地坐了許久才閉上眼,盡情流露心底的恐懼與難堪。無論皇上怎樣善後,必要踩著葉家捧起關家,此次做臉不成,反倒被打了臉,著實輸得慘烈。下回行事斷不能如此草率。然而她的爪牙已被太后剪除,這會兒就算想給葉家遞個口信,讓他們安分守己切莫招搖,也是有心無力,惟願諸人自我警醒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5 02:21 PM

第38章喬木

  遣退葉蓁,聖元帝放下湯勺,沉聲道,「這盅湯賜給你了,趁熱喝吧。」

  御賜的東西誰敢拒絕,白福受寵若驚地接過湯碗,小口小口飲盡,有意誇讚葉婕妤的廚藝,又怕說錯話惹怒皇上,只好閉嘴。他現在真有些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說他不寵愛葉婕妤吧,滿宮嬪妃,唯有跟葉婕妤才能與他說得上話;說他寵愛葉婕妤吧,他在甘泉宮卻總也待不住半個時辰,更未曾留宿。

  難怪這麼多年過去,不但葉婕妤未曾生養,其餘宮妃亦毫無動靜,而太后非他生母,竟一點也不催促,只專心教養幾位親王留下的小皇孫。陛下今年已二十七八,倘若再無佳音,過個幾年怕是會惹來朝臣非議。白福現在總算體會到「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滋味,卻不敢直言規勸,唯有多挑幾位美人入宮伺候,最好是葉婕妤那樣才貌雙全的。

  思忖間,聖元帝已靠在龍椅上閉目養神,窗外天光漸暗,一層陰影將他英挺冷峻的面容罩住,薄唇抿得很緊,且微微下拉,顯出幾分沉鬱之氣。

  白福不知皇上白龍魚服時有何際遇,卻可以肯定他現在心情不佳,若是稍有行差踏錯,恐會撞上槍口。能在未央宮里當差的內侍個個都是人精,不用大總管提醒已耳目低垂,屏聲靜氣,不敢造次。

  在這死寂的氛圍中,時光悄然流逝,彷彿過了很久,又彷佛只是片刻,白福恍然聽見陛下低沉的聲音傳來,「把《詩經》拿過來,朕要看看。」

  「喏。」白福連忙把書找來,放置在鋪滿絲綢的托盤裡。

  聖元帝隨意翻了翻,晦澀的目光忽然定住,少頃,一字一句緩緩念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白福,這首詩你會唱嗎?唱來聽聽。」

  「啟稟陛下,因戰亂禍起,諸侯興滅,百姓顛沛流離,詩經裡的許多調子都已失傳。奴才見識淺薄,不敢獻醜。陛下若真的喜歡,不如明日去請教帝師大人,他老人家或許知曉一二。」

  「請關齊光唱情詩?罷了罷了。」聖元帝搖頭哂笑,似想起什麼,呢喃道,「某人定然會唱,只是她若唱給朕聽,朕便更為可悲,倒不如眼不見為淨,耳不聽為清。」

  哪個女人連您的面子都不願給?又有誰能讓您可悲?白福感到難以置信,見陛下的表情由渴慕變成失落,復又轉為陰沉壓抑,終是不敢開口詢問。

  ******

  鎮北侯府,上房。

  趙純熙已在偏廳裡等了一個多時辰,見關素衣還未回府,不由有些焦躁。她的兩個大丫鬟荷香、雪柳頻頻跑到二門外張望,臉上滿是不耐。又過幾刻鐘,荷香跑回來,憤憤不平地道,「小姐別等了,咱們回去吧。夫人明知您今日要來賠罪,卻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擅自出門,讓您乾等,她這是故意晾著您呢!」

  「姨母就要過門,我與望舒自小與姨母親近,她擔心我們被籠絡了去,從而動搖她的地位,給我們一些下馬威嚐嚐並不為怪。」趙純熙捏緊帕子,暗自忍耐。

  「可您好歹是侯府正兒八經的嫡小姐,難道就任由她磋磨?她這般冷待您,總該讓侯爺知道才好,否則忍氣吞聲久了,她還當您是軟柿子,捏得越發順手。」

  「無需告訴爹爹,就算與他說了又怎樣?他總是讓我多多討好關氏,切莫忤逆,畢竟我的嫁妝和前程都要靠她籌謀。她還辱罵我是小婦養的,爹爹竟也聽而不聞,置之不理。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這話果然不假。」

  「小姐,奴婢說一句越矩的話,葉姨娘好歹是您的親姨母,背後又有葉老爺、葉老夫人,婕妤娘娘,乃至於皇上撐腰,身份並非普通妾室可比,待她來日誕下子嗣,只需婕妤娘娘頒一張懿旨,便是將她提成平妻也成。那她等於與關氏平起平坐不分高低,您又何必按照侯爺的吩咐疏遠葉姨娘,反倒勉強自己去親近關氏呢?」說完這話,荷香四處看了看,頗有些做賊心虛。

  趙純熙眼眸微微一亮,復又暗淡下去,「提成平妻?會不會引狼入室?」

  「葉姨娘是什麼樣的人,您還能不知道?她從小看著您和大少爺長大,待您們視如己出,掏心挖肺,比那關氏強了不知幾何。倘若您擔心她得了子嗣後人心易變,索性給她下幾年藥,等您出嫁,大少爺獲封世子、承襲爵位,再給她一個孩子養老便是。」

  能給葉繁下藥,自然也能給關氏下藥。趙純熙心尖微顫,顯然已被說動,思忖片刻又擺手道,「姨母出身低微,若想提成平妻殊為不易,還需徐徐圖之。然而我時間有限,不過兩三年功夫就要出閣,怕是等不到她出頭了。」

  「小姐您可想岔了。時間長短不但由老天爺說了算,也由咱們說了算。婕妤娘娘聖寵不衰,隨便吹幾句枕頭風便能把葉家提攜為頂級門閥,屆時葉姨娘的家世也跟著水漲船高。而府裡頭,您和她可以聯手對付關氏,將之打壓下去。倘若關氏私德有虧,豈能再掌中饋再當命婦,便是關家說破天去也不佔理。三面合擊,只需一年半載她便成了落架的鳳凰。」

  「好主意!」趙純熙拊掌低嘆,繼而憂慮道,「但她畢竟是皇上親封的一品誥命,若是被打壓得太狠,會不會冒犯聖顏?」

  「您還怕皇上護著她,不護著婕妤娘娘不成?唯一跟隨皇上出入戰場的女人便是婕妤娘娘,唯一與他同生共死的女人也是婕妤娘娘,唯一捨命救駕的女人更是婕妤娘娘。而今皇上登基稱帝,滿宮嬪妃唯婕妤娘娘位份最高。執掌鳳印,統攝六宮,椒房獨寵,這般大的榮耀,莫說護持您一個,便是造就一座世家巨族也輕而易舉。您且等著,待婕妤娘娘誕下龍嗣,更進一步,葉家就該一飛沖天、滿門光耀,而您和大少爺是最得她看重的小輩,將來前程必定不差。您大可不必拘泥於眼前,只管把眼光放長遠些。」

  「我娘……」趙純熙及時改口,「我大姨母果真能更進一步的話,我外祖父就是正兒八經的國丈,按規矩可冊封國公,屆時,區區關家的確不足為懼。」

  「是啊,所以您何必像侯爺囑咐的那樣在關氏跟前做小伏低、委曲求全?您只管交好外家,攏住婕妤娘娘,將來必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荷香越說越覺得自己機靈,不由露出得色。

  趙純熙還在猶疑,忽見雪柳匆匆跑來,興奮道,「小姐,方才門房給奴婢遞了消息,說是婕妤娘娘賞了葉府許多東西,其中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專為葉姨娘添妝,通體晶瑩,色澤艷麗,價值連城,把路人的眼睛都看直了。門房還說,單那一座紅珊瑚便足以把公主陪嫁給比下去!乖乖,葉府這下出名兒了,大家都在議論呢!」

  荷香連忙敲邊鼓,「婕妤娘娘果然最惦記葉家,容不得旁人欺辱半分。屆時葉姨娘過門便再也不用擔心被那賤婢壓一頭了。」

  「不止,葉姨娘還能反過來壓夫人一頭,看他們正房還敢不敢怠慢大小姐!」雪柳仰著下巴,神情極為倨傲。

  有這樣得力的外家,又有如此受寵的娘親,趙純熙還擔憂什麼?她心裡一陣舒爽,當即就與管事打了招呼,趾高氣昂地走人。至於嫁妝和婚事,都可讓娘親幫忙籌謀。她貴為婕妤,只需一句話下去,莫說讓女兒嫁入世家,便是指給皇室宗親也並非難事,而關氏若敢剋扣她嫁妝,下場必定淒慘。

  一行人前腳剛走,關素衣後腳就回,瞥見案几上猶帶餘溫的茶盞,問道,「趙純熙來過?」

  「啟稟夫人,大小姐等了您一下午,剛走半刻鐘不到。」管事婆子邊說邊把桌面收拾乾淨。

  「沒等到人就走,怕是獲悉葉婕妤給葉繁做臉的消息,已改弦易撤了。日後咱們這個院子再想恭迎大小姐尊駕,必是難之又難。」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不來才好呢,咱們院子裡終於清淨了。」明蘭把錦盒擺放在書桌上,自去準備修復碎紙殘片的工具。

  主僕二人修書修到大半夜,終於將殘片保存妥當,壓入特製的夾板。明蘭趁小姐沐浴的間隙,讓她即興唱一段詩歌,也好教她多識幾個字。關家乃文豪世家,自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連看門的大爺都能出口成章,更別提伺候主子的丫鬟。倘若沒點兒好學的精神,說不得就會被主子厭棄。

  關素衣枕在浴桶邊沿,閉著眼睛慢慢哼唱,「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裊裊餘音,悠揚婉轉,卻又帶著訴不盡的哀愁。

  明蘭聽痴了,捂著胸口說道,「小姐,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啊?我覺得心裡有些難過。」

  關素衣睜開雙眼,望著虛空,逐字逐句解釋,「漢水之南有喬木,我卻不願探林幽。隔水美人在悠遊,我心渴慕卻難求。漢水滔滔深又闊,水闊游泳力不接。漢水湯湯長又長,縱有木排渡不得。這首詩訴的是癡愛衷腸,卻也飽含求而不得的苦痛。」

  「難怪我心裡這麼難過。」明蘭恍然,不知怎的竟流下兩行眼淚,換來關素衣一聲輕笑。癡情的人可悲,癡情的人可憐,癡情的人更為可笑,這輩子,她斷不會沾染半分情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5 02:28 PM

第39章賢臣

  翌日,承德殿內,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共奏朝事。

  因得了徐廣志的請託,幾位鴻儒均寫了薦信準備呈報皇上,忽見景郡王上前幾步力主徐廣志入仕,便也順應而為一起發聲。關父略微跨前一步,準備附議,卻聽自家老爺子中氣十足地駁斥,「啟稟皇上,徐廣志此人私德有虧,蛻化變質,不堪為官……」末了展開手里長長的奏摺,一字一句念誦。

  爹,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不要在朝上折了景郡王的臉面,您老說話不算話啊!關父心中扶額哀嘆,面上卻分毫不顯。而得他授意,準備彈劾徐廣志焚書廢文的幾位法家學派文臣,此時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們萬萬沒料到關老爺子竟如此耿直,自家學派的小輩也說撕就撕,然而聽著聽著,卻被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於人」的浩然之氣與光明磊落所觸動,紛紛濕了眼眶。

  推明孔氏的政策剛頒布沒多久,諸位大臣各有學派,自然也擔心利益受損。而徐廣志「廢黜百家」的言論令他們本就岌岌可危的處境越發艱難,倘若不改弦易撤,那些法家典籍的下場說不得就是他們的明天。然而讓學者放棄平生所學,勉強接受自己並不認同的思想,比直接斬殺了他們更為殘忍。

  故此,他們欲與徐廣志抗爭到底,卻也深知皇上必不會為其他學派張目,唯有以命相搏,捨生取義罷了。卻沒料貴為儒學泰斗,帝王之師的關老爺子會先他們一步站出來痛下針砭。倘若所有儒家學者都似關老爺子這般德厚流光,那麼文壇當興,朝堂當穩,社稷當源遠流長。

  待關老爺子洋洋灑灑、字字珠玉的奏摺念完,朝上已是一片轟然叫好之聲,連素來與文臣不合的武將也拊掌大贊,附議不斷。

  徐廣志行事極為高調,不,應該說兩世以來,他都是個器小易盈、旁若無人之輩,不同的是上一世有聖元帝力挺,這輩子卻只能攀附權貴,步步籌謀,起點不同命運也就迥然相異。上一世他那般殘害別派學者,未必沒有樹敵,卻因靠山強硬,背景深厚,始終屹立不倒。但這一世,他尚無自保之力就鋒芒畢露,樹敵無數的下場便可想而知。

  偏他以為儒家學派的大臣都堪為後盾,卻忘了執牛耳者,也就是關老爺子會不會欣賞他倚勢凌人、焚書廢法的作風。答案是無法欣賞且還嫉惡如仇!

  聖元帝頭一回認真聆聽帝師說話。因私心裡推崇法家,排斥儒學,他對關老爺子的印像一直停留在因循守舊、不知變通這個層面。對關素衣情愫暗生之後,他才開始重新審視老爺子,也終於發現對方掩藏在迂腐頑固之下的忠誠、耿直、頂天立地與浩然正氣。

  而關父此人則更為有趣,明面上是儒學巨擘,私下卻與各派學者十分交好,對諸子百家亦極為精通,道一句「全知全能、老於世故」也不為過。他步入朝堂正如蛟臨深淵,必風生而雲起。

  難怪關素衣那般蕙心紈質、鐘靈毓秀,卻是家學淵源、耳濡目染之故。此時的聖元帝還不知道,中原人有一個說法叫做愛屋及烏,因喜歡一個人而理所當然地喜愛她身邊所有親近之人,於是之前還覺得酸腐的關家父子,竟也感佩起來。

  他此時猶在煎熬、反抗、壓抑,卻也並不妨礙他更進一步地抬舉關家。待叫好聲與附議聲漸漸消去,他道,「帝師所言甚是,徐廣志此人急功近利、私德有虧,不配為官。」

  眼見景郡王似要爭辯,他繼續道,「朕之聖意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竟被他曲解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倘若一個官員連聖意都理解不了,要來何用?法家刑明、儒家施仁、墨家兼愛、兵家衛國……諸子百家各有所長,力爭上游,各派學者龍騰虎躍、鬥志昂揚,於是我大魏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武官員見賢思齊眾志成城,何愁社稷不穩,江山不固?朕推崇儒學單為一個'仁'字,仁愛臣子、仁愛百姓,焉能效仿暴秦行那'焚書坑儒'之事?你們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朕亦有治國之方針,諸君覺得然否?」

  一席話下來,景郡王已無力辯駁,羞臊難言,而文武百官齊齊跪地山呼萬歲,關老爺子更是被皇上的深仁厚澤感動得淚流滿面,心悅誠服。

  徐廣志入仕一事就這樣罷議,聖元帝又審理了幾樁政務,這便提出完善法典,重建秩序之事,因前面有寬仁各派學者作為鋪墊,文武百官很是配合,除了誇讚君主聖明,並無任何異議。

  下朝之後,聖元帝留下帝師、太常與幾位法家學派文臣,共同商討完善律法的具體細節。關父跟隨在關老爺子身後,慢慢朝未央宮走去,悄聲說道,「爹,您老昨日答應得好好的,為何在朝上又擺了兒子一道。」

  景郡王氣量狹小,野心勃勃,前有拉攏關家之意,拉攏不成又扶持爪牙,提攜心腹,而今計劃再次被關家攪亂,雖面上裝得大仁大義,心裡必已恨透關家。他再怎樣也是九黎族人,更是皇室宗親,倘若他有心與關家為難,皇上捨誰保誰還是個未知數。

  關老爺子嘴唇未動,腹語已遞到關父耳邊,「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這話我每每用來勉勵你,亦勉勵自己。旁人為官或因權利、或因富貴,我關家人入仕為的什麼,你可曾忘記?」

  關父低聲回道,「兒子一日不曾忘記,為天下人開智,為天下人謀生,為開創盛世、海晏河清。」話落頓了頓,深刻反省道,「爹,兒子知錯了!」

  關老爺子冷哼一聲,這才緩和了面色,「你能不忘初心便好。你使你的圓滑手段,我行我的忠直之道,日後各不相干,或通力合作,或爭鋒相對,且聽憑你我政見罷了。」

  關父唯唯應諾,拜服不已。誰說老爺子沒有心機,不懂變通,他讓父子二人各行其道便是最大的心機,最好的變通,真乃進可攻退可守,倘若折了一個,亦可保全餘者。

  二人心領神會,一路無言,在殿外等候片刻就被引入御書房。

  「諸位愛卿請坐。」聖元帝一點架子也沒有,已解下龍袍換了便裝,伸手邀請幾位大臣落座。請了三月長假的鎮西侯早已等在一旁,手裡拿著一份厚厚的奏摺。

  「國不可無君,更不可亂法,法亂而世亂,世亂而民殤,故朕早有修法之意,特請諸位愛卿幫忙參詳,重鑄法典,還世之清明。」

  眾位大臣均被君王仁愛所感,眾口一詞地道,「願為陛下效死,願為大魏效死,願為百姓效死。」

  「大善!」聖元帝龍心大悅,言簡意賅地道,「朕剛接觸中原文化不久,限於學識,不便多言,只一條原則請諸君謹記:修法當以'君輕民貴'為本,澤被百姓為要,國法凌駕於宗法,民意凌駕於官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廢除'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親親相隱、官官相護'之陳規陋習,真正做到以人為本,以仁為本。」

  殿內寂靜數息,法家學者自是欣喜若狂,心悅誠服,卻又擔心帝師和太常出言反對,待要看去,卻見二人雙雙跪下口稱聖君,竟比他們還要激動,「皇上一心為民,大仁大義,必創萬世偉業,留千古芳名!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元帝連忙拉起兩人,胸中湧動著千頭萬緒,亦有勃勃的壯志雄心。他思忖片刻,又道,「除修法之外,朕還要另設一官署,名為督察院,由督察御史和給事中組成,行規諫皇帝、左右言路、彈劾百官、按察地方等實權,大到中央小到鄉縣、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由國之大事延及民生百態,均在御史監察和言事範圍之內。朕賦予他們絕對之自由,當痛下針砭,彈劾百官,不以言獲罪,亦不下死獄,以避免昏君亂政、奸佞禍國之災……」

  這卻是聽了關素衣直陳法家君權獨斷之弊病而產生的構想。

  皇上話沒說完,關老爺子已經再次下跪,呼萬歲的聲音都在發抖,他甚至提出願辭去超品帝師之位,去做那小小的七品御史,為民請命,以正視聽。其餘諸人亦紛紛下跪情願,並無絲毫勉強之意。

  「好!有賢臣若此,何愁我大魏不興,社稷不固!」聖元帝朗聲大笑,極為開懷。從這一刻起,他對關家父子的印像已完全改觀,由儒學標榜可有可無變為肱骨心腹左膀右臂。

  秦凌雲亦被二人高義感染,甚是拜服,心道難怪關素衣那般優秀而又特立獨行,原是家風清正的緣故。龍生龍鳳生鳳,這話果然沒錯。

  眾人從早晨議事到傍晚,在未央宮中用過御膳方各自還家。行進的馬車上,關父徐徐道,「修法、設督察院,皇上憂國憂民,克己奉公,我卻要藉這二者行一私事。」

  「衣衣那事?」關老爺子心領神會。

  「爹您果然智周萬物。」關父笑著拍了一個馬屁。

  「行了,這事我來辦。」關老子爺子大包大攬,哪怕知道入了兒子排除異己的圈套,為孫女一生安泰著想卻也甘之如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9 02:46 PM

第40章碎了

  關老爺子和關父上朝之時,關素衣也早早醒了,洗漱過後行至書房,一面練字一面等待趙望舒前來請安。她手腕上纏了一圈紗布,內裡捆綁鉛塊,倘若卸下稱量,足足有四五斤重。然而這樣的苦修,在她十一二歲之時便已習慣,故一手毛筆字練得氣勢萬鈞,力透紙背,乍一看還當是哪位出入沙場的將帥所書,絕想不到來自閨閣。

  明蘭看得嘖嘖稱奇,恨不能把小姐的手按在自己腕子上,也灑脫不羈地寫幾個來回。

  練了大約一刻鐘,本該卯時就到的趙望舒終於姍姍來遲,身後跟著春風拂面的趙純熙。看守院門的老媽子連忙上前迎接,好聽話不要錢似得往外吐,看來她們已經收到葉婕妤給葉繁添妝做臉的消息,擔心夫人既失寵又被打壓,想結點善緣找些門路,日後也好往高處走。

  昨日來時被晾了半個多時辰,今日卻連踩過的地磚都有人擦拭,權勢與聖寵果然是個好東西。這樣想著,趙純熙越發堅定了巴結娘親、聯合姨母、籠絡外家、打壓關氏的計劃。

  姐弟兩個跨過門檻齊齊行禮,雖面上畢恭畢敬,眼裡卻都含著幾分輕蔑。趙望舒沒有城府,心裡憋不住事,不等姐姐開腔便得意洋洋地道,「母親,我們今日不與你一塊兒去正院請安,午時和晚間的功課也免了,這是爹爹說的。」話落眨巴眼睛,一臉「你快來問我緣由」的表情。

  他那點小心思,關素衣焉能不知,卻依然配合道,「哦,這是為何?」

  「我大姨母給三姨母添妝啦,其中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堪稱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我和姐姐受邀去看。聽說三姨母還請了很多人共賞,連大長公主亦會出席。她自個兒都說這樣的寶貝連她的公主府裡也沒有,國庫只這一件,竟被三姨母得了去,三姨母好大的福氣。」趙望舒伸展雙臂在空中划拉一下,神情十分驕傲。

  趙純熙輕笑修正,「傻弟弟,這哪裡是姨母的福氣,分明是外祖家沾了大姨母的光才有今日榮寵。最該感謝的還是大姨母,她畢竟是咱們葉家出去的女兒,褔蔭家族原是應當。哦對了,三姨母給母親也下了帖子,怪我太高興竟差點忘了,母親與我們一起去嗎?」邊說邊從袖袋裡取出一張雙紅名帖。

  聽到此處,關素衣差點笑出聲來。萬沒料到上輩子手段了得,心機深沉的趙純熙竟也有如此天真的時候,錯把別人的反話當成讚美,還洋洋得意,到處吹噓,只為看一眼自己又妒又羨的表情。不過這也怪不了她,自己不像上輩子那般提點、敦促、指引,時時言傳身教,她變得平庸、愚蠢、眼光狹窄,便也理所當然,因為她葉家的家教就是這樣,一如她那個自以為手段了得,實則不過捨本逐末的母親。

  「葉家當真是勳貴圈裡頂有臉面的人家,竟連大長公主都稍遜一籌。罷了,既是你們爹爹同意的,這就隨他去吧,我不愛湊那個熱鬧。可曾備好馬車?」關素衣徐徐寫字,表情平淡。

  趙純熙和趙望舒沒能從她臉上發現屈辱而又惶恐的表情,未免有些失望,打疊精神道,「車馬已經齊備,爹爹親自送我們過去。如此,我們這便告辭了。」

  趙陸離親自去送,卻不願跟隨孩子們來正房看一眼,說幾句貼己話,怕是擔心自己被葉蓁刺激到從而惱羞成怒與他為難吧?這活王八,遇事只知縮進殼裡,竟一點擔當也沒有,難怪葉蓁要紅杏出牆,琵琶別抱。

  在這一刻,關素衣總算理解了葉蓁的難處,輕揮廣袖,語氣散漫,「去吧,早去早回。」

  姐弟二人並未應諾,轉頭奔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院門口。幾名丫鬟婆子急追在後,殷勤無比地囑咐,「大小姐,大少爺,慢點跑,當心摔著!如今時辰還早,遲不了,便是遲一會兒,那也是你外祖家,斷不會怪罪。」

  明蘭砰地一聲甩上房門,啐道,「這些該死的牆頭草,誰得勢就巴著誰,一副奸佞嘴臉,齷齪至極!奴婢猜測那姐弟兩個今日一去,往後便再也不會來了,他們葉家那般得臉,葉姨娘又有葉婕妤做靠山,哪能再把小姐放在眼裡?這葉婕妤也是個拎不清的,管天管地還管到妹夫房裡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葉家原只是商賈,開國前一直在邊境販馬,能把女兒塞進後宮已屬不易,不能苛求他們知道'廉恥'與'禮儀'兩個詞兒該怎麼寫。那姐弟二人這回走了總還會再來,因為我關家一旦出手,葉家就得倒霉,葉家倒霉,那兩個便要夾著尾巴來我這兒賠罪,重新恭恭敬敬叫我一聲母親,早早晚晚給我請安。」關素衣邊說邊在紙上寫下「禮義廉恥」四個大字兒,末了捏起邊角細細欣賞。

  明蘭哀嚎道,「他們還會回來啊?那也忒煩人了!大少爺還好,就是頑劣一點,蠢笨一點,勉強能忍;大小姐卻是表裡不一、口蜜腹劍,看見她便覺瘆的慌,總擔心背後被捅一刀。她一會兒跟您笑瞇瞇的,說您這好那好,回去卻拉著侯爺哭訴,說您這壞那壞,要我說,她是我見過的最陰險的小姑娘,也不知兩面三刀這套跟誰學的。」

  「大約是家學淵源吧。」關素衣搖頭笑嘆。

  恰在此時,管事婆子送來一個錦盒,說是鎮西侯府大房夫人送來的,須得夫人親啟。

  「拿過來吧。」關素衣遣退閒雜人等,打開盒蓋查看,卻見裡面放著十幾本法家典籍,均為孤本、絕本、名家手抄本,頓時眼放亮光,愛不釋手,「鎮西侯好慷慨的氣魄,這才是真正的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想也知道這些書不可能是大字不識的李氏送的,必是鎮西侯的壓箱寶貝無疑。

  明蘭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個識貨的,驚道,「小姐,這禮物太貴重了吧,會不會燙手?您跟鎮西侯的交情可沒到這份上啊!」

  「便是把手燙掉一層皮,這禮物我也接了!他與我的確沒甚交情,卻不代表日後與關家無需攀交情,朝堂之爭瞬息萬變,擊搏挽裂旦夕覆滅,多一個潛在的盟友就等於多一條路,甚至於多一條命,雖無結黨之意,卻也不得不未雨綢繆。況且他如今只是送幾本書,並無旁的舉動,收下便罷,無需多想。」

  明蘭徹底放下心,這便排開紙筆讓小姐寫領謝帖子,又備了貴重回禮著人送去鎮西侯府。

  ******

  趙純熙姐弟倆到時,葉府已高朋滿座,鼓瑟吹笙,丹楹刻桷間偶有衣著華麗的貴人出入,乍一看竟頗有些簪纓世家的氣象。葉老爺並未親迎趙陸離,想來是看不起他閒散勳爵的身份,劉氏亦不冷不熱,對兩個小輩卻尚有幾分關心,喊了同齡的表兄弟、表姐妹領他們去後院玩耍。

  趙陸離尷尬不已地站了一會兒,見岳父總不出來,這才自個兒去了前院。

  等了大約三刻鐘,大長公主才姍姍來遲,揮退諂笑相迎的劉氏和葉繁,開門見山道,「本宮稍後還要入宮謁見太后娘娘,耽誤不得,那紅珊瑚呢?抬出來讓本宮看看。」

  賓客們亦連連催促,目泛精光。

  是人都看出大長公主來者不善,把劉氏和葉繁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在心裡腹誹道:且等著吧,待娘娘誕下龍嗣冊立為後,咱們葉家就是燕京里頂頂有頭有臉的人家,你與皇上既非一母同胞又非關係親厚,拿什麼與葉家攀比?而今任你狂,日後有你哭的時候!

  邊胡思亂想邊把人引到水榭台前,那裡已立了一口巨大的描金紅木箱子,襯著陽光十分鮮亮。眾人還未得見寶貝便已開始嘀嘀咕咕地讚歎其不同凡響,把氣焰略熄的劉氏又給吹捧得目空一切起來,只等葉老爺帶著男客趕至就開箱獻寶,好叫這群人長長見識,知道知道眉眼高低。

  趙純熙被大長公主嚴苛而又輕蔑的表情嚇住了,隱隱感覺到她並不像傳言那般有意與葉家交好,相反,似乎是來找茬的。但那又如?她已出嫁,算作外人,焉能與娘親相比?娘親是皇上的內人,他們朝夕相伴、同枕共眠,將來亦會死同穴,再沒有比這更親厚的關係。要不然那全國僅有一樹的紅珊瑚怎會到了娘親手裡,而非大長公主,甚至太后手裡?

  思及此,趙純熙垂下眼瞼,志得意滿地笑了,聽見外祖母用鑰匙打開盒蓋的聲音才抬頭去看,然後大驚失聲。只見那通體晶瑩,色澤艷麗的紅珊瑚不知何故竟碎裂成堆,風兒一吹便揚起許多白色塵埃,令站在近前的人咳嗽不止。

  劉氏和葉繁驚叫起來,葉老爺亦抖抖索索,差點暈倒,餘者或亂作一團,或幸災樂禍,或湊近查看,更有人趁機離開以免受累。

  「別走,誰都不許走!快快快,快去報官!」葉老爺畢竟是個精明強幹的商人,迅速回過神,讓家丁把各個院門封住,免得罪魁禍首逃走。若是無人作亂,那堅硬無比的珊瑚斷不會碎成這樣!連御賜之物也敢損毀,究竟是誰膽大包天至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9 02:47 PM

第41章揮霍

  葉老爺一面封了府門一面遣人去京畿衙門、聯防撫司,甚至左、中、右三軍禁衛處報案,要求他們速速派人來查。葉家雖出身低微,官職不顯,葉婕妤卻是皇上身邊唯一受寵的女人,更是三宮六院位份最高的女人,說不准下任皇帝便由她所出,諸人自是不敢怠慢,立刻派了精銳前去探勘,隨即披上官服入宮呈報。

  為炫耀國寶,葉家給燕京所有頂級門閥下了帖子,世家望族不屑與商賈來往,絕大部分拒了,還有幾家日益敗落,看在葉婕妤的面子上才屈尊降貴。另有一些人單是為看熱鬧或者找茬,否則連葉家的地皮都不想踩,唯恐髒了自己鞋底。而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自是大長公主無疑。

  如今被鎖在葉府不得出入,還有官兵來往查探,頻頻問詢,待遇竟似囚犯一般,叫大長公主如何不惱?她一巴掌扇開擋路的士兵,冷喝道,「本宮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看誰敢攔!本宮連皇宮禁苑亦能來去自如,在你葉府竟被無故扣押,你葉府的派頭難道比皇宮還大不成?葉婕妤只是婕妤,未曾晉封皇后,別真把自個兒當成正經的國丈。我大魏的國丈還輪不到一個邊關販馬的攤販來當,沒得丟了臉面!」

  士兵連忙跪下告罪,末了退至兩旁恭送她離開。見大長公主走了,幾位身份顯赫的宗婦亦想歸家,卻被攔住,不由怒急攻心,直言要稟報皇上,治葉家大不敬之罪。

  「我家老爺與中郎將已入宮稟報此事,不出半個時辰皇上的旨意就會下來,請諸位夫人、小姐耐心等候,切莫慌亂。我與繁兒這便去甘泉宮,請娘娘幫忙拿個主意,被毀的畢竟是御賜之物,且價值極為貴重,我葉府不敢擅專。」劉氏一面讓丫鬟婆子奉上茶點伺候周全,一面領了盛裝打扮的葉繁,準備入宮覲見婕妤娘娘。

  各位女客見她抬出皇上和葉婕妤,只得收了聲息,坐下喝茶,但內心裡的怨恨惱怒卻半點沒少,反而越來越深。若是沒有皇上撐腰,葉家算什麼東西,一身的馬屎馬尿味兒,灑了香粉戴了頭冠就能假裝自己是個人了?未免可笑!

  趙純熙被幾個身份不如她的小姐妹圍住安撫,正覺不耐,聞聽劉氏要入宮,連忙跑去央求,「外祖母,我許久不見大姨母,想念得緊,您把我也帶上吧。我很乖的,絕不會胡亂說話,更不會隨意亂跑。」

  劉氏到底是真心疼愛兩個外孫,見她眼底滿是孺慕,略略一想就同意了。一行人坐著馬車飛快駛到宮門,遞了牌子請見。

  甘泉宮內,葉蓁扔了腰牌,冷道,「本宮還在禁足,不能會客,賞幾個物件把她們打發走吧。」

  「娘娘,這回出大事了,您不能不見啊。」詠荷焦急道,「方才老夫人說了,您賞給府裡的那樹紅珊瑚不知被哪個賊子打碎,禁衛軍與京畿衛查了又查,審了又審,硬是找不到半點痕跡,而那負責看守珊瑚的家丁有十好幾個,將箱子團團圍住不錯眼地盯視,直至開箱那刻竟也沒發現異狀。您說這事奇不奇怪,只不知是衝誰來的,葉家還是皇上?」

  「碎了?」葉蓁悚然一驚,提高音量,「被人打碎了?」

  「是啊!起初奴婢也以為自己聽茬了。」詠荷露出恐懼的神色,只因那賊子來無蹤去無影,像是鬼魅一般。

  「伺候本宮更衣,本宮這就去見皇上。你把母親她們帶進來,本宮領了聖意很快回轉。」葉蓁飛速上妝,表情焦躁。

  那樹紅珊瑚因品相、色澤、高度、姿態,均十分可觀,算得上是一件國寶,然而皇上不愛這些,將她接進宮時正值她「舊毒復發」,因心中愧疚便開了私庫,把靠近庫門的一些東西划拉給甘泉宮,這樹珊瑚便是其中之一。也因此,唯葉蓁知道,那國寶並非皇上寵愛才加以厚賞,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

  但國寶終究是國寶,她可以支配,卻不能損毀。而今葉家攤上這事,若抓不住罪魁禍首,少不得要落些罪名。

  及至此時,葉蓁才知,皇上的警告還算不得打臉,這次的災禍才真真正正傷筋動骨。倘若它悄悄碎在葉府的庫房裡也就罷了,偏偏碎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賊子分明是有意為之,欲讓葉家聲名掃地啊!

  與此同時,聖元帝在御書房裡接見了葉老爺和中郎將,待二人說完,不緊不慢地道,「既找不出疑點,亦抓不住嫌犯,那便作罷。」此事因何發生,想來魏國無人比他更清楚,而今他既要修法又要重設官署,恨不能一刻鐘掰成兩刻鐘用,哪裡有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等微末小事上?

  一樹珊瑚也配稱為國寶,且惹來千般艷羨、萬般嫉恨、最後又勞動這許多人力、物力,引動這許多亂子;連京畿衙門、聯防撫司、三軍禁衛也連番出動,竟似有顛覆邦國的要案發生一般……若無此事,他竟不知葉家還有這等能量。

  聖元帝暗暗深呼吸,告誡自己定要寬仁為懷,體恤臣子,這才將滿心殺念壓下。

  葉老爺不敢直視聖顏,故看不見皇上煞氣遮面,忍耐至極的表情,不依不撓地道,「此事怎能作罷?這珊瑚是皇上御賜,那賊子都敢下手,豈不是衝著皇上來的?如今薛老賊已在西面稱王,京中亦不乏前朝餘孽,說不得此事便由他們策劃。今日既能針對葉府,焉知明日不敢暗害皇上?為皇上安危計,定要徹查到底才行!」

  聖元帝曲指敲擊桌面,徐徐道,「朕糾正你四點:一,那紅珊瑚並非國寶,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朕並不看在眼裡;二,那紅珊瑚是葉蓁賞給葉府,並非朕御賜,別拿朕之龍威替你們葉府張目;三,京中防衛由朕定奪,不容旁人插口;四,朕此前有言,若非敵軍兵臨城下、亂臣賊子謀朝篡位,魏國社稷危在旦夕,三軍禁衛與聯防撫司不得擅動,否則一概以謀逆罪論處,殺無赦!」

  話音剛落,陪同葉老爺前來面見天顏的中郎將已冷汗如瀑、抖如篩糠,心裡連呼被葉家坑慘了!皇上壓根不像傳聞那般寵愛葉婕妤,更談不上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而葉老爺是商賈,對利害關係更為敏銳,很快就領會了皇上的言下之意:一,朕不看重紅珊瑚,故也不看重你葉家女兒;二,葉家借龍威拉攏朝臣已觸及朕忍耐之底線,還請自律;三,葉家位卑言輕,並無資格參與朝政;四,擅自調動京畿防務,已犯死罪,朕若是一個不高興,隨時能把你們拉下去處斬!

  一個又一個隱晦的警告敲擊在耳膜,令葉老爺差點魂飛魄散。女兒,女兒不是很得寵嗎?怎麼現在看來完全不像?但情況危急,不容深思,他連忙跪地磕頭,請罪不止,汩汩汗液濕透單衣,在朝服上留下一條條水漬,看著狼狽極了。

  聖元帝拿起一份奏摺慢慢翻閱,待兩人額角磕破才道,「聯防撫司與三軍禁衛中擅自離崗者,均杖責一百,連降三等。葉家福祿淺薄,難承聖恩,故天神有感,碎石以告。此案無需探查,就此作罷。」

  葉老爺和中郎將逃過死劫,連連應諾。剛要磕頭請辭,卻聽外面傳來葉婕妤求見的聲音。

  這個時候你來湊什麼熱鬧?葉老爺可不認為皇上會給女兒面子,相反,剛熄滅不少的怒火怕是又躥升起來,果不其然就聽皇上說道,「讓她回去,日後書房重地不准任何嬪妃靠近,擅闖者殺無赦!」白福唯唯應諾,自去外間傳遞口諭。

  瞥見癱軟如泥的二人,聖元帝擺手冷道,「散了吧。葉大人可去甘泉宮與葉婕妤說說話,以免葉家閉耳塞聽,行差踏錯。那救命之恩並不夠你們一世消磨,還是省著點用吧。」

  葉老爺已是膽裂魂飛,再無僥倖,高一腳底一腳地出了未央宮,竟似從閻羅殿重回人間,差點崩潰嚎啕。與他私交甚篤的中郎將狠聲道,「杖責一百,連降三等,好一個手眼通天的國丈大人!出了宮門,我少不得為大人宣揚宣揚葉家在皇上跟前的'榮寵'!」話落自去廷尉府領罰。

  葉老爺心下大駭,連連告罪,卻因白福在旁不敢追,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白福伸手相邀,「葉大人請吧。皇上此時還能讓你和葉婕妤見上一面已屬法外開恩,否則他一句不提,你們葉家也就繼續施為,沒準兒哪年哪月就犯了忌諱,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奴才多嘴告誡你們一句,往日的情分的確好用,但恩甚怨生,切莫無止境地揮霍陛下的寬容,須知君威難測,帝王無情,轉眼功夫可就變天了。」

  葉老爺一再被告誡,這會兒五臟六腑已盡碎,一面擦拭冷汗一面畢恭畢敬應諾,哪還有今日早晨那意氣風發、目空一切的勁頭。然而他卻不知,皇上這一手還只是敲山震虎,關家父子卻要打斷他們全身的骨頭。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然君子報仇必也分量十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9 02:48 PM

第42章恩情

  被白福攆走的葉蓁臨到甘泉宮前腦子還是懵的,一句「書房重地不得擅闖,違令者殺無赦」已令她肝膽俱碎,如臨深淵。想當初,這未央宮,御書房,甚至於皇上的寢殿,哪裡不是任由她暢快通行,卻不知從何時起,皇上竟對她疏遠甚至戒備起來。

  因何而起?分明趙陸離大婚時,他還口口聲聲讓自己莫再緬懷過去,努力經營未來;還對她千般溫柔,萬般呵護,卻又在轉瞬間態度大變。是了,他的冷淡、疏離與防備,都是從自己插手趙陸離後宅之事,頻頻給葉家做臉,處處與關家為難開始的。

  關家,一切都是因為關家,難道上輩子欠了他們不成?葉蓁恨毒了「關家」,現今卻也毫無轉圜之法。她可悲地意識到,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恐怕比不得關家十之一二。他們是儒學巨擘,文壇領袖,國之肱骨,天子近臣,而葉家除了一個救駕之恩外,什麼都沒有——沒有優秀的後輩,沒有清正的家風,沒有好聽的名聲和高貴的血脈,更沒有絲毫根基與助力。

  於是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爭,去搶,去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忽然之間,葉蓁感到很疲憊,又有一種不斷下墜,終將粉身碎骨的恐懼感。也因此,當她踏入正殿,看見劉氏三人,竟一句話都不想說。

  趙純熙想喊一聲母親卻又不敢造次,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她有許多委屈想傾訴,卻也知道現在的頭等大事是珊瑚樹被毀一案。劉氏果然憋不住話,急急忙忙迎上去,張口就問,「娘娘,皇上怎麼說?有沒有頒布旨意封鎖全城,搜捕嫌犯?」

  葉蓁冷冷瞥她一眼,面沉如水地坐到主位。皇上不肯見她,現在只能等父親那頭的消息。

  葉繁最善於察言觀色,拉住劉氏勸道,「伯母,娘娘剛回來,您好歹讓她喝口熱茶,喘口氣。這麼大的案子,皇上自有定奪,咱們只需坐著等待便是。」

  趙純熙很乖覺,先於詠荷拎起茶壺,替娘親倒茶,臉上滿是得見親人的喜悅和渴盼母愛的熱烈。葉蓁定定看她一眼,內裡膩味兒極了。若不是這沒用的東西遞消息進來,讓她幫忙遏制關氏,她會把葉繁塞入侯府?會插手外臣內宅之事?會與關氏槓上從而抬舉葉家,狠扇關家臉面?

  沒有趙純熙的攛掇,她頂多掐滅關氏入宮的苗頭便罷,也就沒有接下來的爛事,更不會直接與關家對上,以至於誤傷聖顏,恩寵俱失。葉蓁想的越多,對這個女兒的厭惡也就越深,儼然忘了趙純熙這性子與她像了十成十,即便關素衣乖乖嫁人,安分守己,她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女人的嫉妒心是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也是最可怕的毒•藥。

  趙純熙被娘親詭異的目光看得有些發冷,正想說幾句軟話惹她憐惜,就見外祖父踉踉蹌蹌走進來,官帽歪了,頭髮亂了,衣服半濕,面如金紙,竟似在修羅場上轉了幾圈,狼狽得狠了。

  「老爺,皇上怎麼說?」劉氏立馬迎上去詢問,末了顫聲道,「您怎會弄成這樣,可是摔倒了?」

  葉老爺揮開妻子,衝女兒沉聲道,「此處不便,咱們借一步說話,閒雜人等都別跟著,老實坐在外面喝茶。」

  意識到情況不妙,葉蓁忙把父親領進內殿,屏退宮人密談。葉老爺已沒有拐彎抹角的心思,開門見山道,「你老實告訴我,你與皇上關係如何?」

  「自是伉儷情深。」葉蓁語氣篤定,眸光卻微微閃爍。這是她最不敢面對的問題,也是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根源。倘若她果真像傳言那般受寵,現在什麼問題都沒了,關氏何懼?關家何懼?滿宮嬪妃與太后又何懼?然,她終究只能自欺欺人,終究只能獨自忍受所有苦悶與失落。

  「你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皇上在御書房裡那些言行,可一點兒也不像對你情根深種的樣子……」葉老爺將御書房裡的對話一一複述,末了壓低嗓音逼問,「我看皇上對你只有責任,並無私情,你怎麼不與我說實話?倘若你早些說,我豈敢以國丈自居?你知不知道皇上那句福祿淺薄有何深意?」

  「有什麼?」葉蓁嗓音在發顫,她不是想不出來,而是不敢想。

  偏偏葉老爺要戳破她的美夢,狠聲道,「意思是,你只坐到婕妤之位便頂天了,更大的榮寵與富貴你消受不起!伴隨在他身邊那麼久,你竟絲毫抓不住他真心,昔年我是如何教導你的?你又是如何信誓旦旦定要改嫁的?我花了那麼多人力、物力助你達成心願,你就用這般難堪境地來回報我?

  你可知道,皇上那句定論一旦傳開,咱們葉家必會成為魏國笑柄,任誰都可以踩上一腳;更糟糕的是,從皇上淡漠的反應來看,那珊瑚樹恐怕就是他派人打碎。你要抬舉葉家壓制關家,他就乾脆抹了葉家所有臉面。

  你這蠢貨,倘若早些告訴我你受寵之事是假,我定會讓葉氏全族夾起尾巴做人!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在皇上心裡,葉家怕是與前朝那些猖狂至極的外戚沒甚兩樣,說不得哪天便順手滅了。你你你,你這蠢貨,早知今日,當初我就不該助你胡作非為!」

  葉蓁自尊心極強,又是個有主意的,被父親字字句句戳中心肺竟慢慢穩住心神,重又堅定起來,「夠了,你責怪我又有何用?當年要不是我出了那個主意,你早就死在牢裡了。說什麼助我,你捫心自問我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救誰?誰又最終得利?如今我依然是皇上的枕邊人,依然是位份最高的婕妤娘娘,依然執掌宮權,說一不二。從今天開始,葉家雖會有一段艱難時光,然而我一旦懷孕並誕下皇上的長子,一切隔閡都會煙消雲散,諸般貶損亦會化成盛讚。最好用的棋子還在我手裡,你急什麼?」

  葉老爺一聽這話立刻轉怒為喜,催促道,「那你就趕緊復寵,立刻生育!後宮嬪妃眾多,未必就是你拔得頭籌。」

  「本宮自有章程,無需你多言。把外面那些人領走,本宮要修身養性,靜候復寵之機,沒功夫管葉家那些爛攤子。還有,日後叫族人老實點,別等我這裡剛得皇上一個笑臉,你們就在外邊兒捅了簍子,害我又摔下去。屆時我可六親不認!」葉蓁嗓音似淬了毒,十分狠辣。

  「那是自然,你且放心。」見女兒重拾婕妤娘娘的傲然之姿,葉老爺總算滿意了,這才領著懵裡懵懂的劉氏三人出宮。

  與此同時,圍困葉府的禁衛軍被白福親自領走,盡皆打了板子降了職位,因受牽連的人實在太多,又有大長公主和幾位貴婦推波助瀾,皇上斷言「葉家福薄不堪承恩」的話已迅速傳開,想來不出幾日就會盡人皆知。

  不單葉家倒霉,被斷了仕途的徐廣志亦差點瘋魔,心裡暗暗恨毒了關家,總想找個機會報復。

  ******

  趙純熙問了許久也沒從外祖父口裡得知內情,回到遍地狼藉的葉府,換了一身襦裙,這便與父親和弟弟歸家。三人心裡七上八下、忐忑難安,總覺得將有大事發生。

  「宮裡情況如何?我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臉色似乎很差。再者,國寶被毀皇上卻不嚴查,反把禁軍撤走,著實令人難解。」趙陸離試圖從女兒這裡得到一點消息。

  「我也不知道。我問了外祖母,她不肯說,還讓我不要多嘴。」趙純熙亦百思不得其解。按理來說葉家出了這麼大的事,等於直接損了娘親威儀,打了皇族臉面,怎麼皇上卻一點兒反應也無?憑他對娘親寵愛的程度,這不應該啊!

  「你大姨母看著還好嗎?可有說些什麼?」趙陸離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

  「沒,她只在內殿和外祖父說話,我們等在外間,只匆匆一面就分別了,並無交談。」趙純熙厭煩父親的軟弱無能,更厭煩他毫無用處的癡情不悔,往弟弟肩上一靠,假裝疲累。

  趙陸離見狀再不多言,掀開車簾朝外看去,目中滿是悵惘。與諸人或焦頭爛額、或魂飛魄散、或惱恨異常比起來,關素衣過得極其愜意。她正在老夫人院子裡撿佛豆,一步一挪,細細探看,每找到一粒就有無窮樂趣。

  老夫人被她興致盎然的模樣逗笑了,敦促道,「好好撿,撿足一筐咱們就熬成粥,布施給行經侯府的路人,以便結一份善緣修一個來世。」

  「修一個來世?此言大善!」因重生一回,關素衣開始對佛學感興趣,最近多有研究。

  婆媳二人花費兩個多時辰撿了足足一筐佛豆,命丫鬟送去廚房熬粥。等待間,老夫人悠然長嘆,「素衣,嫁入趙府真是苦了你了。夫君沒出息,孩子不懂事,還有一個難纏的外家。我萬沒料到葉家竟那般猖狂,不但逼迫侯爺納妾,還請了葉婕妤出手,一邊兒抬舉一邊兒打壓,兩面三刀的功夫真是爐火純青。待葉繁入府,她仗著葉婕妤的勢,定會掀一些風浪,你可千萬要穩住……」

  不等老夫人說完,關素衣就不以為然地笑起來,「您老放心,葉家猖狂得了一時,猖狂不了一世。您以為葉婕妤那些舉動真能把自個兒外家捧上天去?錯了,怕是會半途摔下來,不說糜軀碎首,傷筋動骨卻免不了。」

  剛回府,準備帶孩子們給母親請安的趙陸離微微一愣,然後抬手製止欲入內通傳的丫鬟。他想聽聽關素衣會怎麼說,她那張嘴總是料事如神,無一錯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9 02:50 PM

第43章斷言

  老夫人雖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卻只略識幾個字,並無甚見識,嫁入趙府後沒享到清福,反而全家獲罪發配邊關,越發受了磋磨,對政事的敏感度也就大大下降。她原以為葉蓁極為受寵,手裡又握著宮權,葉家早晚會碾壓侯府甚至帝師府,成為又一個頂級門閥,卻沒料媳婦竟斷言葉家必會遭難。

  這裡面可有什麼門道?倘若是真的,那她真該燃放幾百串鞭炮慶祝慶祝。這樣想著,她也就這樣問了。

  關素衣一面替婆母斟茶,一面徐徐開口,「古有祖制,不可僭越,大到房屋如何建造,小到衣襟左右之分,甚至連喝酒的器具,祭祀的供品,布料的顏色和刺繡的花樣,都按照身份高低、血脈貴賤、種姓不同而各有規定。至尊至貴則百無禁忌,位卑位賤則萬般小心,倘若賤者越了祖制,必受嚴懲。老夫人,您看葉家是貴還是賤?」

  想到椒房獨寵的葉蓁,老夫人遲疑道,「葉家雖出身低微,但葉婕妤背後靠著皇上,已算是半個皇家人,自然屬於貴者。」

  關素衣搖頭輕笑,「非也。她是真受寵還是假受寵,這話除了皇上誰也說不准。然,我卻能猜到十之八九。皇上滅諸侯,建魏國,免賦稅,輕徭役,結束幾百年的戰亂之苦,令百姓休養生息,安居樂業,道一句曠世明君也不為過。他並無治世之經驗,故一切都需慢慢摸索,而昔年俱亡之邦國,每一位守國門死社稷的君主都是他或借鑒,或效仿,或引以為戒的榜樣。

  大周因分封諸侯而四分五裂,秦國因改制郡縣而大一統,於是皇上沿襲郡縣制,滅了諸侯國;前朝末帝被司禮監掌印太監亂刀刺殺,謀朝篡位,故皇上廢十二監製,設內外侍,且嚴禁太監參政議政,杜絕宦官之禍;前漢因內闈之亂、外戚之禍而分崩離析,江山社稷最終被外戚王莽奪走,建新朝,於是皇上遏制外戚,嚴修內闈。您看今年選入宮中的丞相之女、鎮國將軍之女、關外侯之女……皆因種種緣故而遣送歸家,留下的美人均家世普通,無甚背景,由此可見皇上對外戚的防備已達到何種程度。

  都說帝王多疑,此言非虛,而他選擇將宮權交給一個商賈之女,其中除了恩情,就沒有一點兒政治上的考慮?他對葉婕妤的寵愛真能達到越過皇權的地步?」

  老夫人聽得痴了,越想越覺有理。

  關素衣沾了沾茶水潤喉,繼續道,「商人逐利,擅長鑽營,葉家是如何發家的,不僅他們自個兒知道,旁人亦看得清楚明白。當年皇上與諸位兄弟共同對敵,後因齟齬而反目,葉家幾面討好,左右支應,昨兒賣成王萬石糧草,今兒賣晉王幾千戰馬,明兒又賣皇上許多刀具,二王謀反,背後也少不了葉家的錢財支持。他葉家冷眼旁觀,渾水摸魚,為的不就是等某位皇子勝出,從而漁翁得利嗎?然皇上並非蠢材,早已將他看透,正欲找個由頭發落葉家,葉婕妤卻忽然冒出來,拼了一個救駕之恩。於是葉家危困立解。」

  老夫人恍然大悟道,「皇上發落葉家?是了是了,有一年邊關流行馬瘟,葉老爺被抓了去,說他故意將瘟馬賣給軍營,有勾結外敵的嫌疑,欲將之抄家斬首。為了這個,侯爺多番奔走,幾經斡旋,後來……後來葉婕妤救了皇上,葉家便災禍全消了。」

  倘若兒媳婦不點明,她竟半點沒察覺那些陳年舊事還隱藏著如此錯綜複雜的內情。

  關素衣頷首道,「皇上重情重義,知恩圖報,所以願意摒棄前嫌善待葉家,卻並不代表他能毫無底線的縱容外戚坐大。丞相、鎮國將軍、關外侯,哪一個不是助他登頂的肱骨大臣,哪一個對他沒有莫大助益?他連他們都要防備,更何況半途攀附、心懷叵測的葉家?

  葉婕妤的風評此前一直很好,聽說因身體孱弱並不如何在內闈走動,更不擅權自專,僭越行事,故皇上對她很放心,也願意寵上一寵。但最近一段日子,也不知她如何想的,竟張揚高調起來,皇上正值用人之際,欲抬舉關家標榜儒學,她偏偏著力打壓,豈不是與皇上對著幹?皇上本就忌憚外戚,多加防備,見她心大了,又哪能寬宥?」

  老夫人連連附和,「是矣,是矣,後宮美人眾多,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皇上想要什麼樣的沒有,哪能因此而危害皇權。」

  關素衣又道,「便是退一萬步來說,皇上對葉婕妤情深義厚,言聽計從,縱容了她的僭越之舉,那後宮嬪妃、皇室宗親、世家巨族、朝堂新貴又該怎麼想?國庫有且僅有一件的珍寶竟被一介商賈之女得去,這還不算,轉手又賜給族妹,且還是欲為人妾身份卑賤的族妹。她哪裡是在抬舉母家,卻是在招惹全燕京勳貴的嫉恨;她哪裡是在贈寶,卻是在甩一枚燙手山芋。您且等著,如果葉家繼續猖狂下去,即便皇上不出手也多的是人敲打。」

  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熱茶,她幽幽長嘆,「商賈就是商賈,眼界與見識終究有限,只看得見手邊的利益,卻看不見長遠的佈局。所以世人才有這麼一句話——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則止。葉繁若想興風作浪,我便看看她能得意多久。」

  老夫人不斷琢磨媳婦這些話,末了拊掌大贊,「好一個道德傳家,十代以上。我趙家能娶到素衣為媳,實乃祖宗上輩子積德!也罷,葉家既要作妖,咱們就等著看他來日下場。」

  阿彌陀佛,幸虧葉蓁走了,否則侯府定會被她禍害三代!這樣一想,老夫人對昔年齷齪總算徹底釋懷。

  屋內婆媳二人扯開話題,談笑晏晏,屋外卻死寂一片。沉思中的趙陸離並未發現那打簾通傳的小丫鬟正用一種奇異的目光偷覷新婚妻子。他現在心緒煩亂,呆站半晌竟帶著兩個孩子掩面而走,似是不敢見人。

  何需等到日後再看葉家的下場,就在一個時辰前,那代表葉家榮寵的珊瑚樹已碎成粉,而皇上非但不查,反倒撤走禁軍,置之不理。正如關素衣所說,倘若葉家老老實實、安分守己,他便當個玩意兒一般寵愛,反之,葉家一旦流露出擅權結黨之意,他便會使出雷霆手段壓服。他忌憚外戚,又哪裡會放任葉家成長?

  外戚橫行,宦官干政,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從此再也不會出現,這天下只能姓霍。哪怕與那霸道至極的君王同袍近十年,趙陸離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還比不得關素衣由淺入深的分析來的透徹。

  那碎掉的紅珊瑚恐怕就是他敲山震虎的手段吧?因果來的太快,也不知蓁兒會如何惶恐害怕,又該如何自處?及至此時,趙陸離心心念念的還是亡妻,竟絲毫也不顧及新夫人的顏面與觀感。

  當然關素衣也並不稀罕他的關心,等粥熬好就與婆母站在角門處,每遇見一位路人就布施一碗,結一個善緣,積一份福德。

  ******

  繼母已把話說得那般清楚,把時局分析的那般透徹,甚至連皇上的為人與脾性亦探知一二,趙純熙又豈會聽不懂?她渾渾噩噩地回到蓬萊苑,屏退閒雜人等後才咬牙道,「關氏那些話,想必你也聽見了吧?」

  荷香汗出如漿,聲音打顫,「聽,聽見了。」

  「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葉家已經遭殃,皇上棄之不管,甚至於我大姨母恐也失寵,我現在還能依仗誰?難道真讓我去給關氏磕頭認錯,然後幫著她打擊三姨母,打擊葉家?這與認賊做母有何區別?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從來不想要什麼繼母,我只想要我自己的母親。」她終究只是個半大孩子,遇見這種完全超出掌控的事,當即便哭起來,心裡已被迷茫和恐懼填滿。

  她一面渴盼母愛,一面痛恨葉蓁拋夫棄子,私心裡卻又羨慕她富貴已極的生活,於是便效仿對方的不擇手段與汲汲營營。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毫無章法,甚至有些荒誕可笑,所以無需繼母出手就被殘酷的現實一一戳破。

  荷香可憐這樣的大小姐,卻又不敢胡亂開口。事實已經證明她之前對葉家的預測都是笑話,害得大小姐帶著葉姨娘發來的雙紅名帖去夫人那裡耀武揚威。夫人聰明絕頂,哪能聽不出她話裡話外的譏諷與奚落?然而在她看來,志得意滿的大小姐,恐怕與那跳梁小丑無異吧?難怪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屈辱,還能那般氣定神閒的練字。

  未曾踏入葉府一步,她就已經預測到葉家的災禍,真是鐵口直斷,料事如神。這樣想著,荷香不禁有些恐懼,抖著嗓音勸慰,「識時務者為俊傑。小姐,葉家遭難,您暫時還得仰仗夫人,不如,不如繼續給她伏低做小,伺候左右,以待日後徐徐圖之。」

  趙純熙忘了哭泣,沉默良久才啐道,「閉嘴!我就是死也不會向她低頭!她若是不管我,還有父親呢,便是三姨母受了葉家牽累,在後院使不上力,給她添點堵也輕而易舉。我就不信她真能隻手遮天,倘若十七八年生不出孩子,我看她怎麼得意!屆時還不得仰仗我和望舒?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且與她槓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9 02:52 PM

第44章雅俗

  趙純熙此前仗著娘親在宮中受寵,於是便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哪怕因為嫁妝的緣故不得不假意向關素衣低頭,私心裡卻秉持著一股優越感,認為自己才是強勢的一方,而關素衣不過是個被她蒙蔽、擺佈,耍弄的傻子。

  但現在,她所仰仗的一切,所沾沾自喜的容光,都隨著珊瑚樹的碎裂而化為烏有,此時再向關素衣妥協,便似被捕獲的戰俘,被關押的囚犯,被壓迫的奴隸,自尊盡碎,心中亦滿是屈辱。

  關素衣既已放言不會管她,她也絕不願往上湊,更不甘磕頭認錯。然而嫁妝不能不要,婚事不能不提,這兩個問題該如何解決?乾脆一勞永逸把關素衣打趴。將她的傲骨折斷,希冀銷毀,聲名玷污,看她拿什麼來蔑視別人,又拿什麼來管教自己?

  這樣想著,趙純熙衝荷香說道,「把大姨母送給我的箱子取出來。」

  「小姐您要動手嗎?但是正房裡沒有咱們的釘子,這事不好辦啊!」荷香從床底下拉出一口紅木箱子,箱蓋擦得十分光亮,可見常常被人把玩。打開一看,裡面全是些瓶瓶罐罐,散發出詭異難聞的氣味。

  說起這個,趙純熙又是一陣暗恨。關素衣一來就拔了她安插在正房裡的釘子,倘若外家財勢夠大,再收買幾個應當很容易,昨日不就有許多奴才在她跟前獻媚,且流露出攀附之意?但今天過後,待葉家珊瑚樹被賊子打碎,而皇上置之不理的消息傳開,她就又成了落架的鳳凰,處處遭人嫌棄,時時被正房打壓,誰會稀罕為她效力?

  搖搖頭,她狠聲道,「該怎麼動手,我暫時也無章程,只管在正房裡找幾個眼線,慢慢謀劃起來。不拘錢財收買還是威逼利誘,總之先划拉幾個,等人手到位再行下一步。為瞭望舒的前程,關氏絕不能誕下子嗣。」

  「哎,奴婢這就去把正房裡的丫鬟婆子篩一遍,看看有沒有家中窮困潦倒或本人極度貪財的,能收攏一個算一個。小姐,明芳那裡你是不是也去接觸一二?自古以來妻妾不能相容,奴婢就不信她果真會對關氏忠心耿耿。」

  「也行,你想辦法在她身邊安插幾個眼線。早知今日,當初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爹爹迎娶關氏,真是開門揖盜,引狼入室。」趙純熙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懊悔中,卻又慶幸繼母未能入宮與娘親對上,否則葉家或將一敗塗地。

  ******

  未央宮裡,聖元帝正在研究一本前朝法典,忽聽外面傳來鎮西侯求見的聲音。

  「宣他進來。」

  鎮西侯捧著一個錦盒緩步入內,默默行了君臣之禮,而後坐定,將盒子擺放在御案上,往前推了推。聖元帝早已習慣他悶不吭聲的作風,調侃道,「怎麼,你嫂子還沒鬆口?眼見著你成了活啞巴,她竟也不心疼?」

  鎮西侯用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北」字,又寫了個「素」字,中間畫上一把刀劍,末了憤恨搖頭。

  聖元帝本有些想笑,憶起關素衣遭受的磨難皆因自己而起,眸色立即轉為暗淡,其間還隱隱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遺憾與嫉妒。他嘆息道,「前妻護持不了,繼室又反復磋磨,趙陸離享盡人間幸福卻不知珍惜,早晚有他後悔的時候。」

  您老說趙陸離會後悔,卻看不見自己眉心的溝壑早已被懊悔填滿。算了,屬下也不點醒您,您自個兒慢慢悟吧。秦凌雲幸災樂禍地腹誹一句,這才點了點錦盒,示意陛下自己打開。

  紅木錦盒上雕刻著幾株玉簪,潔白花瓣由貝殼拋光鑲嵌而成,綴以寶珠為蕊,翡翠為葉,看著既清新雅緻,又不失華美尊貴,一根彩繩穿插四角,結為蝴蝶群戲之態,於是更添幾分靈動。不過一個禮盒,竟被拾掇得這般悅目,可見相贈之人如何心思奇巧。

  聖元帝似有所覺,當即便笑起來,「這是夫人的回禮?」

  別夫人、夫人地叫,能喊她全稱鎮北侯夫人嗎?不明就裡的人還當您在喚自己愛妻呢。秦凌雲隱晦地瞥了白福一眼,果見他豎起耳朵,目露狐疑,想來正在猜測陛下口中的夫人究竟是誰。

  「因是陛下的孤本、絕本、手抄本換來的回禮,微臣不敢擅專,特送來宮中呈覽。倘若陛下看不上這些東西,能施捨給微臣也好。對了,嫂嫂那裡還得了幾盒胭脂香粉,乃鎮北侯夫人親手調弄,陛下您用不著,微臣便做主讓嫂嫂收下。」已經把佛珠減為一日十顆的秦凌雲絲毫不敢浪費,繼續沾著茶水在桌面寫字,寫到「孤本、絕本、手抄本」時下手尤其重,可見心中艷羨不平。

  聖元帝一面小心翼翼地拉開彩繩,一面詰問,「你怎知道朕使不上?倘若擺在鏤空木盒或錦囊之中,便可當成香筒或香包用。下次她再回禮,你須得盡數上繳。」

  秦凌雲做了個告罪的動作,心裡卻琢磨開了:下次回禮,也就是說陛下還要送禮咯?連最寶貝的法家典籍都捨得,可見關素衣才是他真正上心之人。葉蓁步步為營這許多年,到頭來竟比不上陛下與關素衣的幾面之緣,可憐她還自以為備受寵愛,得了一件可有可無的擺設就鬧得人盡皆知,最後反而顏面掃地。幾年過去,葉家人還是那般沒有長進,卻妄想成為下一個頂級門閥,也不知該說他們可悲還是可憎。

  思忖間,聖元帝已打開盒蓋,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令人醺醺欲醉。君臣二人頭腦一清,隨即不受控制地深吸一口,待要細看卻發現盒中並非香料等物,而是一刀光亮純白的夾宣,卻與書肆中售賣的截然不同,更厚、更滑、更白,觸感如絲綢一般,還有一朵朵淡黃桂花點綴其中,品相之佳實屬罕見。

  「這是什麼紙?市面上竟從未見過,便是那貢品白宣都及不上此物萬一!」秦凌雲驚得連閉口禪都忘了,欲拿起一張摩挲,卻被陛下冷厲的目光阻止。

  聖元帝並未賞玩這些夾宣,而是拿起最上層的領謝帖子,慢慢看起來。秦凌雲略瞟一眼,駭然道,「好霸氣的筆觸,橫撇彎鉤間隱有刀槍劍戟相撞之聲,起承轉合又有龍騰虎躍之姿。關老爺子不愧為天下師,竟教出這樣一個孫女兒!她究竟是怎麼練的,哪天微臣必要向關老爺子請教請教!盛名之下無虛士,文豪世家果然了得!」

  聖元帝心中亦納罕不已,本就難以克制的激賞之情,如今更添幾分傾慕。他原以為女子只適合簪花小楷,而葉蓁的字跡算是一絕,卻沒料竟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好字!他暗讚一句,接著往下看,然後越發感佩。原來這夾宣並非書肆裡購得,而是夫人親手打了草漿,曬乾水分壓製而成,其上點綴的桂花乃她一朵朵篩選,一朵朵嵌入,其工序之複雜精細,哪怕贊一句「巧奪天工」也不為過。

  附上夾宣的製作秘法,她接著寫道——侯爺所贈禮品堪稱絕世之寶,吾不忍拒,雖不願行貪婪厚顏之實,卻更不願假裝清高淡泊令重寶返還。故將吾鑽研許久的「香雪海」贈上,價值雖不相抵,心意卻足顯真誠,還望侯爺海涵、笑納,感謝之至。

  簡短幾句已將她對書本的喜愛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令聖元帝偎貼不已,龍心大悅。

  暫且把帖子壓在一本厚厚的書冊裡,以免弄皺破損,他這才取出夾宣賞玩,沉吟道,「夫人果然不俗。」

  秦凌雲取出幾粒佛珠,意有所指地道,「有人視珠玉為寶,有人視文字為寶,不過是眼界寬窄不同,內涵深淺不一罷了。然而世道繚亂,黑白顛倒,庸俗者大有人愛,備受吹捧;高潔者反被厭棄,明珠蒙塵,實在是可悲可笑。鎮北侯夫人的確不俗,但誰又能欣賞呢?」

  朕欣賞至極。這句話如鯁在喉,久久難吐。聖元帝冷瞪鎮西侯一眼,無情擺手,「回禮已經送到,你可以走了。」

  被用完就丟的秦凌雲只能行禮告退,離開未央宮後站在路邊笑了一會兒才溜溜達達出了皋門。

  屏退閒雜人等,聖元帝取出回帖繼續閱覽,心中一陣歡喜,一陣遺憾,隱隱還有些沉鬱而又連綿的悶痛。

  他出身行伍,周圍皆是粗俗之人,慣愛打打殺殺,舞刀弄槍,連女子也不能免俗。唯獨他愛讀書識字,與旁人顯得格格不入。他是頭一回當皇帝,自然不懂治國,哪怕心中迷茫躊躇,卻絕不可被外人察覺。

  為了彰顯威儀,穩住朝局,再苦再難他只能獨扛,每當夜深人靜輾轉難眠時,便極其渴望有人能說說話,或指引迷津,或談笑解乏。關素衣便在這個時候出現,似星火掉入鱗粉,與他的思想乃至心靈,碰撞出炫麗的光焰。她不會像朝臣那般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他,逼迫他採納,她只是痛痛快快地說,旁人也只需痛痛快快地聽,末了相視一笑,酣暢無比。

  這樣的態度無疑是最舒適的,也是最安全的,堪比瓊漿玉液,飲之成癮。

  聖元帝笑一會兒,嘆一會兒,終於將回帖與夾宣收入暗格,躺下安眠,徒留白福驚駭不已地忖道:皇上怎麼又跟新任鎮北侯夫人扯上了關係,看樣子還挺上心。趙侯爺,您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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