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風流書呆 -【愛誰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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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2-13 04:42 PM

第75章宮宴

  因趙陸離被奪爵,許多越制的器物都不能用,連那駟車也被砸了,出門只能騎馬或步行。而西府剛闢出來,東西還未置辦整齊,故關素衣想要入宮也是一件難事。所幸長公主一早就派人來接,剛轉出內巷又遇見好心好意來探的李氏,二人便一塊兒上路。

  遞了牌子,入了宮門,在內侍的帶領下兜兜轉轉來到御花園,便聽裡面歌聲繞樑,弦音嘈切,又有女子的嬌聲燕語與男子的高談闊論交織,著實熱鬧非凡。

  李氏皺了皺眉,嘆道,「我一個泥腿子出身的村婦,若非沾了小叔的光,怕是一輩子都沒資格參加什麼宮宴。說老實話,我與裡面那群人本就不是一路,入宮不覺榮耀,反而糟心,吃個東西要注意儀態,說句話得斟酌用詞,踏錯一步便成了跳梁小丑,無論走哪兒都被議論嘲笑。這次若想平安出宮,我恐怕得用短壽五年來換。」

  關素衣粲然一笑,「嫂子無需擔心,咱們賞咱們的花,時辰到了去正殿飲宴,席間一言不發便罷,誰還能上趕著找咱們麻煩不成?我亦一介寒士,難以融入這等物慾橫流的名利場,然而人活於世,總有許多迫不得已,既已身處貴圈,就得守貴圈的規矩,他們不是最擅長以身份貴賤,權勢高低論資排輩嗎?嫂子就拿出鎮西侯大房夫人的款兒,索性這滿場內眷,在權勢上能壓過你的也就皇室宗親罷了。」

  李氏眉眼舒展,哈哈笑了,「妹妹說的是,真要論起身份高低,能比得過咱們的確實沒幾個,我很不必怵誰。」話落略一思忖,搖頭道,「不過能不與這幫人打交道自是最好,他們不覺難受,我心裡反而膈應得慌。妹妹,咱們尋一個僻靜角落賞花,等宮宴開始了再回去吧?屆時只管埋頭苦吃,什麼應酬都省了。」

  關素衣喜靜,順勢答應下來。二人避開人群,往幽深曲折的小徑裡走,遠遠看見一片碧綠的湖泊與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在燦爛春光的照耀下交相輝映,絢麗非常,不免俱是一呆。

  「晦氣!怎麼走到這兒來了?」李氏啐道。

  「這是……甘泉宮?」關素衣目力非凡,哪怕隔著湖泊,又有春光晃眼,依舊看清了懸掛在門樑上的匾額。

  李氏低應道,「確是甘泉宮。因葉婕妤當年救治陛下損了根骨,為防她病情加重,陛下刻意挑選了採光絕佳、風景宜人、春暖夏涼的甘泉宮給她居住,把一眾嬪妃氣紅了眼。」

  說話間,一列拿著劍戟的侍衛從後牆繞出來,瞥見有宮娥意欲靠近,立刻高聲驅趕,態度凶煞。

  李氏見狀暢快道,「不過那都是曾經,眼下這甘泉宮早已變成了冷宮,沒有聖意旁人不得出入。你瞅瞅,聽說今日御花園召開宮宴,她竟盛裝打扮地出來了,怕是還想遠遠見陛下一面,博些同情呢。這婊子,還跟當年一樣矯揉造作!」

  關素衣本就很好奇這位傳說中的葉婕妤長什麼樣,立刻順著李氏的指點看去,卻見一位身穿淡粉色紗裙的女子搖曳多姿地走出來,剛下了一級台階,還未靠近宮門,便有兩名侍衛交叉長矛攔住去路。

  她臉上不施粉黛,僅在眉心描了一朵惟妙惟肖的山茶,花蕊似乎用金粉點過,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哪怕她臉白如紙,神情憔悴,被這額飾一襯竟越發顯得翩然若仙,不染塵俗起來。她泫然欲泣地看著侍衛,在宮門口來回走動,躊躇不前,微紅的眼角掛著星點淚光,當真是柔膚弱體,我見猶憐。

  關素衣默默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開了。難怪趙陸離上輩子那般看不上她,原來葉蓁竟是這樣,像一朵極孱弱的小花兒,風一吹便倒,叫人恨不能捧在手掌上,揉進心坎裡呵護。反觀自己,秉性耿直,傲骨嶙峋,哪裡有一絲一毫可憐可愛之處?

  然而身為女子,當真只有示弱才能博得夫君寵愛嗎?太過剛強的人,便只能一次又一次承受折辱與傾軋才能體現其價值嗎?這世道,給女子的莫非只這兩條出路?要麼搖尾乞憐,仰人鼻息;要麼剛者易折,慘淡收場?

  她不服,重來一世,她無論如何也不服!

  似乎看了許久,實則不過短短片刻,她啞聲道,「原來這就是葉婕妤,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姐姐,咱們走吧。」

  「走走走,老娘一看見葉蓁那張臉就煩!」李氏與葉蓁素有齟齬,連忙把人帶去別處。她們剛轉身,就隔湖傳來一陣厲斥,卻是葉蓁想踏出甘泉宮,被幾名侍衛凶神惡煞地攆回去,她那大宮女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形容十分淒慘。曾經高高在上的葉婕妤,現在也不過是一名囚犯而已,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見天日,亦或此生都已無望。

  沿著鮮花盛開的小徑走了一會兒,李氏藉口如廁匆忙離開,關素衣見過上輩子的宿敵,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於是隨便找了一處僻靜角落坐下歇息。

  春風浸透濃香,又帶著艷陽的融融暖意,兜頭罩臉地籠過來,令人倍覺舒適。關素衣瞇起星眸,斜倚石桌,很快便昏昏欲睡。

  「夫人,你是迷路了還是?」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寂靜。

  關素衣睜開波光瀲灩的雙眸,卻見來人是忽納爾,不由淺淺笑開了,「看扶藜、行處亂花飛。既有幸暢遊這人間仙境,怎能不為濃情美景所醉?」

  忽納爾被她燦若春華的笑容與湛然如星的眼眸所攝,忽覺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只張了張嘴,低而又低,怯之又怯地喚了一聲「夫人」。這是他的夫人,而非趙陸離的夫人,他這般認定到。

  金子站在夫人身後,用驚詫的目光飛快掃了陛下一眼,隨即深深埋頭不敢再看。原來陛下在夫人面前竟是這等作態,面紅耳赤,嘴笨口拙,簡直難以想像他當年叱吒疆場,橫掃千軍的雄姿。

  不,還是很雄的,卻是狗熊的熊。

  關素衣見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且還手足無措,訥訥難言,不由莞爾道,「瞧我,說話就說話,咬什麼文嚼什麼字,不過是走累了,又懶怠應酬,於是找個無人的地界歇歇腳,躲躲清閒罷了。你怎麼不陪著你家侯爺?」

  聖元帝鼓起勇氣走過去,低聲道,「侯爺見著李夫人,有話與她私下說,便將我打發了。」

  恐怕又是那些改嫁的話。關素衣略一思忖,招手道,「既然你無事便過來坐坐吧,等他們談完了咱們再一塊兒去找。」

  「謹遵夫人之命。」聖元帝畢恭畢敬地拱手,而後拘謹落座,卻又不敢坐實,只在凳子上倚著,雙腿打開支撐,像在蹲馬步一般,旁人看著都替他累得慌。愛重則憂怖俱生,對待夫人,他不敢有絲毫懈怠輕慢。

  金子一下又一下地瞟過去,曾經那道驍勇善戰,霸氣側漏的身影,終被眼前這熊頭熊腦的人打破,心尖汩汩淌血。

  關素衣從未見過忽納爾在沙場上是什麼模樣,還當憨厚敦實乃他本性,不由輕笑起來,「你好好坐著吧,咱們不論身份,平等相交,只管隨意便是。」

  「謹遵夫人之命。」聖元帝再次拱手,而後挪了挪,一雙大長腿放鬆下來,沒再鼓出壯碩肌肉,崩著褲子佈料。

  關素衣上下掃他一眼,喟嘆道,「九黎族人普遍長得高大健壯,八尺大漢比比皆是,連長公主那樣的女子也有七尺。然目下觀之,卻發覺你才是其中的佼佼者。你這個頭怕是有九尺吧?」

  「回夫人,不多不少正好九尺。」聖元帝伸了伸大長腿,好叫夫人看看自己強健的體魄。

  金子默默捂臉,不忍直視。

  關素衣卻很喜歡他的粗獷豪邁,笑著追問,「你是吃什麼長大的?我家有一幼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回去便照著你的法子替他置備吃食,來日也讓他長成你這樣英武不凡的模樣。」

  聖元帝耳根燒紅,訥訥不言,既為夫人的誇讚感到高興,又為她的疑問感到為難。他想對夫人掏心挖肺,卻不敢承受其後果,唯恐等來的並非傾心相交,而是恐懼厭憎。

  躊躇片刻,他啞聲道,「我從小便沒有母親,又遭父親與族人厭棄,扔進荒山野嶺裡自生自滅,從未吃過正常人的食物,俱是茹毛飲血,生啖獸肉。為何能長得如此高壯,甚至安然存活下來,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許是人憎鬼厭,連地府都懶怠索魂吧?」

  關素衣睜大雙眼,半晌無言,直過了好幾息才啞聲道,「你一個無辜孩童,他們何至於那般殘忍?」

  「無辜孩童?」聖元帝搖頭苦笑,「並非每個新生兒都屬無辜,也有帶著罪孽出生的修羅惡鬼。」

  「不!」關素衣憤慨打斷,「每個孩子都是……」都是什麼?無辜的?後半句話,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因為她想起了上輩子自己失去的那個孩子,他就是一個不被期待的生命,亦是須抹除的罪孽,他的到來,不也似忽納爾這般嗎?

  聖元帝屏住呼吸等待,卻許久沒能等到夫人的反駁,燦若星辰的眼眸終是熄滅下去。連夫人都相信惡鬼轉世之說,他還能希冀什麼?所謂的救贖與超度,都是僧人為招攬信眾而編出來的謊話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3 04:48 PM

第76章歡愉

  死寂的氛圍在空中瀰漫,令此處角落彷彿被闢成兩半,一半春暖花開,陽光普照;一半隆冬臘月,寒風習習,而忽納爾便縮在那冰天雪窖裡,像一頭負傷的野獸,孤身只影,進退無路。

  他是個軍人,行走坐臥都透著一股英武不凡之氣,現在卻低垂著頭顱,塌陷著肩膀,佝僂著脊背,看上去既疲憊又可憐。看著他這副模樣,關素衣不知怎地,竟覺內心鈍痛,揣揣難安,唯有面對木沐才會激發的母愛竟似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來。

  她想開口安慰,但方才那個話題同樣也是她內心的禁忌,原以為早就忘卻的傷痛,其實一直深埋在心底,只不過從未被挑起罷了。一股怨氣在胸腔裡碰撞,翻攪,沸騰,她卻不能拿曾經的宿敵怎樣,因為她現在不僅要顧及自己的名譽,還得維護祖父和父親的官聲。他們走到今天究竟有多麼不易,只有經歷過上輩子的她才能體會。

  俯仰無愧!這四個字念出來如此容易,做出來卻叩心泣血!她以手扶額,臉上滿是隱忍與茫然之色,既安慰不了自己,也安慰不了旁人,卻又不忍將這匹孤狼丟在此處不管,略一思忖,轉移話題道,「上次你寫信求教,我已給出答案,此次我卻有一事相詢。」

  夫人的疑惑,聖元帝總是樂意解答,立刻從不堪的往事中掙脫,肅然道,「夫人請說,我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關素衣斟酌一番,說道,「葉家那樹紅珊瑚究竟是怎麼碎的?此前我已反復打聽過此事,且還讓祖父與父親問了廷尉府的官差,又請在場的某位夫人畫了輿圖,詳述了經過,卻找不到絲毫破綻。二十多名青壯年家丁,四十多雙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既無人靠近,又無人啟箱,且它體積龐大,質地堅硬,竟就那樣悄無聲息地碎成齏粉,這手筆堪稱神鬼莫測。我苦思多日,終是無解。」

  她用粉白透晶的指尖在石桌上來回划拉,寥寥幾筆便勾勒出案發現場的輿圖,嘆道,「若得不到答案,每每想起此事我定然輾轉反側,經夜難眠,還請忽納爾救我一救。」

  聖元帝盯著夫人糾結在一起的眉心與困惑不已的臉龐,這才發現世上也有她猜不透的難題,解不開的迷局。然而這非但沒折損她絲毫魅力,反倒平添幾分可愛。轉念一想,她今年滿打滿算也才十八歲,恰似那枝頭鬧春的夭桃穠李,風華正茂,本該有許多無關痛癢的愁緒,使性謗氣的頑皮,而非大多數時候表現的那般秉節持重。

  她是帝師和太常的掌上明珠,雖然家教嚴苛,卻絕不會沉鬱至此。她的改變,全是被趙、葉兩家一點一點磨出來的,被夫君與繼子女一次一次逼出來的,她本該像現在這樣,把難以解答的謎題拋給別人處理,然後安心等待……

  聖元帝忽然不敢去看她澄澈的雙眸,唯恐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與愚蠢會被她盡收眼底,慢慢摘掉常年佩戴的血玉扳指,溫聲道,「真是湊巧,夫人若問旁人,定然也是無解,但問到我頭上卻是問對了。煩請夫人找一個盒子過來,不拘材質。」

  「莫非你要演示給我看?」關素衣沖金子擺手,「去找一個盒子。」

  金子瞥了血玉扳指一眼,感覺心臟抽痛。那可是陛下手刃波斯皇帝,而後從他指頭上捋下來的戰利品,曾經寶貝的不得了,遇見難解之事總喜歡摩挲一番,尋求平靜,這次怎麼捨得拿出來毀掉?陛下也太死心眼了!

  察覺到血玉扳指的不凡,關素衣連忙阻攔,「若是我沒猜錯,它待會兒怕是與那紅珊瑚一樣,會碎成齏粉?如此色艷質純的血玉,定然價值連城,你捨得,我卻捨不得,還是找別的東西代替吧。」話落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過去,「用它吧。」

  「夫人的東西我更捨不得。」聖元帝將玉佩推至桌旁,想了想,撿了一塊石頭,「那便用它吧。我原以為這枚血玉與紅珊瑚顏色最近,質地也等同,好叫夫人看得更為明白。」

  「用什麼都一樣,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因為忽納爾的耿直,關素衣終於淺淺笑了。

  聖元帝心頭的陰霾亦消散很多,黑中帶藍的眼眸瀉出一絲溫柔。

  說話間,金子捧著一個食盒過來,行禮道,「夫人,奴婢要了一些茶點,順便得了一個食盒,您看可以嗎?」

  「可以,拿來吧。」聖元帝接過食盒,把石頭扔進去。

  「等等,我得檢查一下。」關素衣笑容狡黠,拿起石頭看了看,掰了掰,又在桌沿輕輕磕碰,側耳聆聽硬物相擊的脆響,這才滿意頷首,「沒錯,真的是石頭,而非麵團捏成的假貨。」

  聖元帝還是頭一回被人當面質疑,心中非但不覺惱怒,反而滿滿都是愉悅與心癢難耐。夫人果然也有頑皮的時候,這樣的她,怕是連趙陸離都無緣得見吧?

  「夫人要不要再查查食盒?」他嗓音裡盈滿笑意。

  「自是要的。」關素衣已將食盒拉到眼前,不斷曲指敲擊,看看有沒有夾層以供偷天換日,還好心好意地解釋,「你見過流浪藝人玩雜耍嗎?八歲那年我第一次見,當時真是驚為天人,花了好幾個月功夫去研究他們的機關,終於一一破解。若是你存心糊弄我,這食盒裡定有一個夾層,而機栝便在這手柄上,左右轉動就能展示不同的層面,一層放完整的石頭,一層放粉碎的石頭,你想讓我看哪一層都可以,於是既能讓石頭碎掉,又能將之復原,堪稱神鬼之術。葉家那紅珊瑚,我猜測它應該沒碎,而是被人換走了,是也不是?」

  她邊說邊檢查,少頃愕然道,「沒有機關與夾層,怎會?」

  能得見夫人吃癟的表情,聖元帝終於徹底開懷,一面拉過盒子一面朗聲而笑,「原來夫人也有猜錯的時候,此情此景著實罕見。」

  關素衣猶不死心,檢查完盒子又彎腰去檢查石桌,上下左右搗騰一番,瑩白的臉頰泛出紅暈,更有星點汗珠沾在鼻尖,被陽光一照閃閃發亮,竟顯出幾分稚氣與嬌俏。這樣的她,總算有了點桃李年華的跳脫,可愛的很。

  聖元帝目光流連,經久難捨,待她坐定,皺著眉頭看過來,才勉強移了移視線,把眼底的渴求與仰慕妥善收藏。

  「真的沒有機關?也未在放置珊瑚的地下挖了暗道?」關素衣百思不得其解,對事實真相也就更為好奇。

  對上她亮如繁星的眼眸,聖元帝耳根慢慢紅透,柔聲道,「沒有機關,亦不是障眼法,更沒有暗道。夫人欲知真相,只管看我施為。」話落將石頭扔進盒子,蓋好蓋子,手掌略微往下一壓,不過瞬息便道,「好了,夫人打開盒子看看。」

  關素衣連忙打開盒子,卻見方才還堅硬無比的石頭,現在已變成一堆粉末,裡面暗藏的玄機就是再讓她看千百遍也屬枉然,不免嘆為觀止。

  「怎麼會呢?你如何做到的?」她顧不上男女有別,把忽納爾的手掌拉過來反複查看。

  夫人的指尖又細又白,指甲圓潤優美,粉中透晶,雖因練字長了少許薄繭,劃過皮膚時卻能帶來陣陣騷癢,越發令人難耐。聖元帝不僅耳根滾燙,連古銅色的臉龐亦泛出些許紅暈,藍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夫人發頂,似乎已經痴了。只需反手一握,輕輕拉動,就能把這人擁入懷中牢牢抱住,他卻不能越雷池一步,只因他知道什麼樣的人可以輕賤,什麼樣的人連丁點委屈都不能受。

  夫人便是後者,他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捨不得她皺一下眉頭,然而他捨不得,旁人卻半點也不憐惜,非但讓她受盡屈辱,還整日眉頭深鎖不得開懷。如今他有多麼痛苦困頓,便有多麼懊悔自責,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

  眼見夫人抬起頭,他立刻掩去陰沉的表情,勉強一笑。

  關素衣急於知道答案,並未發覺他的異狀,追問道,「你怎麼做到的?快跟我說說!」

  「夫人只鑽研學問,對武人的手段一無所知,否則早就自己解開謎題了。世上有一門武技叫印掌,俗話解為隔山打牛,只需配合深厚內力,便能讓外層不損而傷及內腑,亦或略過前者重傷後者,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那紅珊瑚就是用這一招打碎,真要說破便也不值一提。」

  關素衣恍然大悟,站起身繞著忽納爾走了一圈,喟嘆道,「怎能說是不值一提?這等手段我竟聞所未聞,今日真是大開眼界!照你這麼說,你也是個內家高手咯?與那打碎紅珊瑚的人比起來如何?」

  金子驕傲地挺了挺胸,忖道:雖然紅珊瑚是頭領打碎的,但頭領的武功比起陛下來,卻還差得遠呢!

  另一邊,聖元帝同樣挺起胸膛,傲然道,「他那功夫與我比起來卻是差得遠了。夫人日後但有差遣,只管吩咐,我定當竭力為你辦妥。我忽納爾雖是粗人,沒喝過多少文墨,論起武力卻能橫掃天下,只要夫人開口,斷沒有我辦不到的事。」

  關素衣食指抵唇,囅然而笑,「世上沒有你辦不了的事,又把今上置於何地?噓,這話只在我跟前說說便罷,切莫叫外人聽去。我知你跌宕不羈,豪邁灑脫,然在權貴身邊當差,還是小心為上。」

  聖元帝心中暖燙,既得了夫人殷切叮囑,又與她共有這小秘密,方才那些不堪的記憶終於沒再隱隱約約冒出來,而是被無限歡愉取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3 04:53 PM

第77章表白

  關素衣將石頭取出來查驗一番,覺得新奇又揀了幾個放入食盒,讓忽納爾一一打碎。

  「好生厲害!」每一次她都不吝誇獎,拊掌大贊。

  聖元帝不知疲倦地陪她玩耍,只要夫人露出開懷的表情,便也心滿意足了。玩了大約一刻鐘,關素衣終於發覺自己有些失禮,歉然道,「你們修煉出內力,定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吧?不玩了,免得你內力耗盡,影響當差。」

  聖元帝正要擺手說無礙,卻聽夫人低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你表演了絕技,那麼我也露一手給你看看。」邊說邊挽起廣袖,架勢很足的模樣。

  「夫人也習武?」

  「非也,與你的印掌比起來不過是雕蟲小技。金子,拿些大米來。」

  金子領命而去,總被晾在一邊的明蘭撅起嘴巴,似有不滿。關素衣瞥她一眼,淡道,「你還怨上了不成?在這禁宮內苑,我若是差遣你去找食盒、大米,你能順利找到嗎?敢不敢與眼高於頂的宮娥打交道?」

  明蘭略略一想,不由臉色慘白,囁嚅道,「奴婢不敢,奴婢知錯了,日後再也不與金子姐姐置氣。」

  「你能想明白就好。金子可不是簡單人物,你跟她多學著點。宮中規矩森嚴,別把心事全寫在臉上,叫人拿住話柄。」關素衣說完衝忽納爾拱手,「小丫頭不懂事,讓你見笑了。」

  「無礙,做下屬的,誰不想在主子跟前得臉,我能理解。」聖元帝也是從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的,自然能理解明蘭的心情,又細細琢磨夫人方才那些話,心知她已對金子的來歷產生懷疑,卻並不處置,反倒物盡其用,靜觀其變。

  然而她絕想不到,金子背後的主人竟坐在她跟前,還是個鎮西侯府的「小侍衛」,這才毫無防備地說出那些話。夫人對他極為信任,他卻……這樣一想,聖元帝心中更覺愧疚,但要讓他把人手撤回來卻萬萬不能,首先他不放心夫人的安危,其次他不喜趙陸離靠近,總得有個人將他隔開。

  思忖間,金子已匆忙迴轉,手裡拎著一個小布袋,「夫人,奴婢去御膳房要了一小袋大米,您看這些夠嗎?」話落扯開袋口,展示給二位主子。

  「盡夠了。」關素衣將袋子推給忽納爾,笑道,「你隨意抓一把大米,慢慢往這食盒裡倒,倒完我會告訴你方才那一抓共得了幾粒米。」

  「一抓一倒你就能點出米粒的數量?這絕不可能!」聖元帝眉梢微挑,興致愈濃,撈了許多米粒慢慢往食盒裡倒。劈裡啪啦一陣亂響,不過片刻功夫,米粒已鋪了薄薄一層,憑肉眼看去密密麻麻一片,莫說頃刻間點出數量,便是一粒一粒划拉恐也要小半個時辰。

  「共計六千二百五十七粒米,約二兩左右。你點點?」關素衣根本無需多看,閉著眼睛就把數字報出來。

  聖元帝自是不信,連明蘭和金子也大感詫異,各自攏了些米,用小木片挨個兒點算,忙乎了兩刻鐘再相加,確定數目無誤才驚嘆起來,「真是六千二百五十七粒米,夫人你怎麼做到的?簡直神了!」

  關素衣指指耳朵,指指眼睛,笑道,「無他,目光犀利,耳朵靈便,」復又指著眉心,「運算力強悍罷了。我平日喜好擺弄算盤,卻不過是個裝點,手裡撥弄,答案早已浮現腦海,然慧極必傷、智多近妖,都非好事,故往昔多有遮掩。」

  「原來如此!」聖元帝恍然大悟,對夫人不免更添幾分愛重,拱手道,「夫人放心,在下絕不會將此事告知旁人。」

  「說了又怎樣,誰會信你?」關素衣笑得狡黠而又明艷,叫聖元帝看痴了去。為收斂胸中澎湃的愛意,他摘下一片細長的蘭花葉,啞聲道,「夫人才氣天賜,令我等凡人望塵莫及,忽納爾就再表演一個絕技投桃報李。」

  關素衣定睛看去,卻見那軟塌塌的葉片竟不知怎的豎立起來,邊緣閃爍著幽綠寒光,似由木質轉為金屬,鋒利非常。她還來不及驚嘆,就見忽納爾指尖微動,將葉片疾射出去,咚的一聲釘在不遠處的假山上,入石七分。失去內力支撐的葉片由堅硬轉為柔軟,尾端被風兒一吹便左右搖晃,確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花葉無疑。

  關素衣立即跑去查看,試圖將葉片抽出來,卻不小心將之拽斷,不由嘖嘖稱奇,「忽納爾,你說你能橫掃千軍,我現在終於信了。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你不是人……」

  聖元帝表情愕然,卻聽夫人頓了頓,繼續道,「而是行走的兵器。」話落挑眉燦笑,眸中滿是調侃戲謔後的惡趣。

  這樣的夫人真是可愛透頂,叫聖元帝又好笑,又心癢難耐,正打算再展示一些武技,卻見她慢慢挽起袖子,語氣興味,「好吧,既然你已使出絕學,那麼我也不能藏私,這就把十成功力逼出來,叫你大開眼界!金子,拿一個西瓜來。」

  無所不能的金子只好再跑一趟御膳房,拿來一個兩斤重的西瓜。現在雖是春日,皇家溫泉莊園裡卻能產出四季水果,西瓜並非什麼稀罕物。

  關素衣並指成刀,在西瓜中部比劃,忽然高抬手腕狠狠一劈,只聞「啪啦」一聲脆響,瓜皮應聲裂開,露出艷紅的瓜瓤,汁汁水水濺得到處都是。莫說聖元帝看呆了,連金子都有些回不了神。雖然早就聽說過夫人此等絕技,但親眼得見,衝擊力還是非常巨大。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靜雅秀美的夫人高挽衣袖,徒手劈瓜的模樣。然而真正見到了,卻絲毫也不覺得粗俗,反倒從她大開大合的舉動與璀璨奪目的笑容中體會到無盡的豪邁與肆意。

  她可以傲骨嶙峋,可以賢淑端莊,更可以俠氣縱橫,英姿勃發。每一個她都那般靈慧,叫聖元帝怎能不愛?錯過夫人,必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最深沉的苦痛。他呆呆看著,面上不顯,心間卻早已被酸澀與不捨填滿。

  關素衣卻毫無所覺,撿了一塊瓜送進嘴裡,又遞給忽納爾一片,催促道,「愣著做甚,趕緊吃吧,待會兒宮宴開始,我們用膳,你就只能幹看了。金子,明蘭,你們也過來墊墊肚子,省得待會兒難受。」

  「謝夫人!」聖元帝接過瓜,慢慢吃了一口,眸光閃爍,心緒煩亂。

  明蘭和金子歡歡喜喜接了瓜,躲去角落裡啃。幾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便耗了大半個時辰,眼見宮宴臨近,關素衣走到湖邊洗了手,嘆道,「走吧,躲完了清淨,該去名利場上摸爬滾打了。」

  摸爬滾打?夫人用詞真是風趣。聖元帝心內好笑,亦步亦趨將她送至岔路口,本打算默默看她離開,胸中愛意激盪難以自持,竟不知為何坦露了心聲,「夫人稍等,我有話要說。」

  關素衣轉頭回望,目光溫柔。

  「夫人,我心悅你。」話音剛落,九尺高的大漢已倉惶垂頭,耳根紅透。

  關素衣直過了好幾息才參悟這句話,臉上浮現愕然的表情,隨即冷了面色,一字一頓道,「那麼忽納爾想必也知道我已嫁人了?為我的閨譽與關家家聲,還有你的仕途著想,這番話便當你從來沒說過,我亦從來沒聽過。日後不要再私下見面,更不能傳遞書信,免得泥足深陷,終不可拔。」

  聖元帝明亮的眼眸點點熄滅,渴盼的表情被懊悔與絕望取代。當夫人毫不猶豫地轉頭,快步離開,他想追卻又怕毀了她,進而毀了她倍加珍視的關家,不得不死死壓制雙腿,像困獸一般在原地徘徊。

  他心中滿是憤怒、不甘與苦痛,想嘶吼,想砸爛眼前的一切,卻知道那隻是徒勞無功地掙扎。他原本可以擁有夫人,卻因為自己的愚蠢與剛愎,硬生生錯過了。他無比痛恨自己,更痛恨葉蓁和趙陸離,眼珠不知不覺已經紅透,隱有濃烈殺氣滾滾翻湧。

  忽然,快步而行的夫人停住了,似乎猶豫了片刻,終於慢慢轉過身來。她站立在鋪滿彩石的小徑上,兩旁是繁花錦簇與盎然綠意,頭頂春日普照,光影斑斑,其飄渺之姿與清沁之氣彷若謫仙。

  她冰冷的臉龐忽然綻開一抹溫柔至極的微笑,雙手抱拳,慎而又慎地彎下腰,行了一個大禮,惋嘆道,「今日種種非失格失禮、輕薄戲弄,而是一片真心,一點真情,我自當銘刻心底,妥帖珍藏。然花落人去心已遠,此山水不相逢。從今以後望各自安好,彼此珍重。」

  歷經兩世,忽納爾是頭一個為她等候,為她煩憂,為她答疑解惑,全心呵護的男子。從他手足無措的舉動,渴盼傾慕的眼神,以及被拒後的深沉苦痛可以窺見他的真心真意,情起情由。

  這份深情厚誼對孤寂的她而言何其寶貴?然有話雲: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在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他們的結局唯相忘於江湖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3 04:56 PM

第78章入套

  當夫人嚴詞拒絕陛下,然後轉身離開時,金子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陛下負手而立,頭頂是璀璨的春光,卻照不進他幽深的眼眸,他先是愣愣看了一會兒,隨即不受控制地跨前一步,彷彿想追,卻又不得不克制,而後急退,似在痛苦掙扎。

  退又不能退得太遠,唯恐失了夫人身影,他最終站定,分明沒有任何表情,卻讓人無端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悲哀。周圍的花朵、馨香、鳥鳴,似乎已漸漸離他遠去,他雙拳緊握,雙目發紅,顯然已處在崩潰的邊緣。

  金子忽然感到很難受,前所未有的難受,這樣的陛下她從未曾見過。她總以為他是堅不可摧的,哪怕被父親遺棄;被族人扔進獸群;亦或幾個兄弟聯起手來欲將他誅滅;更甚者困於萬軍之中插翅難逃……他都能憑藉自己的雙手殺出一條血路。

  他的心從未讓人走進過,哪怕你救了他的命,除卻一腔感激與相應的回報,絕無法得到更多。直至此時,金子終於明白自己想錯了,陛下並非金石,怎能不受傷害;亦非草木,豈能無情?恰恰相反,他一旦用心用情,會比任何人都深沉,也比任何人更顯脆弱。他是帝王,卻也是血肉之軀。

  眼見陛下眸中的光彩一點一點熄滅,金子不敢再看下去,努力克制著心中的悲哀,以免被夫人察覺。此前,她是極佩服夫人的,似她那般剛強聰慧的女子,堪稱世間罕見,然而現在,她卻陡然生了怨氣。

  倘若今日換一位凡俗女子,下意識的反應便是羞怯逃離,而非沉穩理智地說出那等絕情話語。逃了,陛下便不用受這錐心刺骨之痛;逃了,陛下就能保有幾分念想。哪似現在,前路後路均被斬斷,竟已是咫尺天涯,恍如隔世。

  那自己今後又該何去何從呢?還要待在趙府,守著夫人嗎?

  當金子陷入迷茫時,卻見夫人停住腳步,躊躇不前,少頃,終於轉過身,用最虔誠的姿態行了一個大禮,語氣溫柔,目中含笑,卻又彷佛隨時會掉淚。原來她並非無動於衷,原來她也能感受到陛下的真情,只因他們有緣無分,沒能相逢未嫁時罷了。

  錯不在她,而在命運,更甚者,此時求而不得的陛下,正是導致她陷於不幸的罪魁禍首。他們的結局乃陛下一手書寫,又能怪得了誰呢?

  金子心中悶痛,既為陛下遺憾,又為夫人傷懷,卻最終偏向了夫人。她看上去那樣剛強,但這絕不是別人能肆意傷害她的理由。陛下早知道趙陸離是怎樣的人,當初就不該輕易把一個女子推入火坑。

  那時的他,恐怕萬萬沒想到這把火不但灼傷了夫人,更會將自己燒成灰燼吧?

  連“花落人去心已遠,此山水不相逢”的話也說了出來,陛下這回總該死心了。金子略微抬頭,去看陛下表情,卻見他暮氣沉沉的眼眸重又燃起星火,灰敗的臉色迅速點亮,一下就融入了暖洋洋的春光裡,變得歡喜而又雀躍。

  這是怎的?金子大感訝異,待要細究,夫人卻轉身走了,於是只能匆匆跟上。離開老遠,她忽然扶了扶額頭,終於想明白其中關竅。說陛下死心眼吧,他倒挺能自我安慰的,竟只把夫人前半句聽進耳裡,自動忽略了後半句。

  夫人前面說了什麼來著?「今日種種非失格失禮、輕薄戲弄,而是一片真心,一點真情,我自當銘刻心底,妥帖珍藏」,瞧這珍惜的態度,溫柔地撫慰,怕是頃刻間就把深陷地獄的陛下拉回了天堂。

  一言可定生死,夫人對他的影響已如此巨大了嗎?不,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對夫人俯首帖耳了,如今一悲一喜皆為夫人掌控便也並不出奇。那麼自己日後還能在夫人身邊當差?陛下又該怎麼處理這一團亂的關係呢?

  當眾人談笑晏晏,飲酒作樂時,金子默默站在夫人身後糾結,既為自己的前途,也為夫人的將來。瞧陛下那情根深種的模樣,這次拒絕了,怕是還有下次,說不定最後乾出強搶人妻的事來。

  胡思亂想間,宮宴很快結束,眾位貴女並未盼來聖上親臨,頗有些遺憾,但能飽覽宮中奇景,倒也不虛此行。臨上車前,金子終於得到上頭指令,讓她繼續守著夫人,斷不可讓趙陸離碰她一根毫毛。

  任務對象若換個人,金子必定頭疼一番,哪有不讓人家正經夫妻行房的?但夫人卻格外不同,既已對趙陸離寒了心,便絕不會屈就分毫。看她長居西府、劃清界限的架勢,怕是打算與趙陸離當個掛名夫妻而已。

  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焉知某人嫉妒的眼都紅了!金子默默為趙陸離和陛下哀悼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攙扶夫人上車。

  「先別動,等等我祖父和父親。」想起無緣降世的孩子,關素衣心情沉鬱,並不想回到趙家面對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車夫恭敬應諾,伸長脖子往宮門裡看。因臣屬與女眷是分開飲宴,各自迴轉,故等了大約一刻鐘才見關家的馬車不快不慢地駛出來。

  「衣衣,你祖父說你一準兒在宮門口等待,為父這便提早出來了。」關父掀開車簾朗笑,關老爺子冷哼道,「說了讓你少喝點,免得衣衣苦等,你還不信。」

  「都是兒子的錯,兒子貪杯。」關父無奈拱手,末了衝女兒擠眼,讓她幫忙打圓場。

  關素衣滿心鬱氣盡皆散去,趴伏在車窗上逗趣幾句,惹得老爺子撫須而笑,多雲轉晴。一家人前後駕著馬車朝帝師府行去,入了角門,邊走邊聊。

  「皇上今日有些反常,忽而斂眉哀嘆,似乎苦大仇深;忽而抿嘴竊笑,似乎喜不自勝,還將我請到御前設了食案,硬要我陪他喝酒,復又將你祖父邀去,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關父擰眉道。

  「說了什麼?」關素衣好奇追問。

  「說不該給你賜婚,倒叫你堂堂一品夫人,配了個戴罪之身的庶民,愧對我與你祖父,更愧對你,喝得多了還問我要不要請旨和離。」

  關素衣愕然道,「賜婚是他的主意,和離也是他的主意,這位帝王還真是,」略略一想,搖頭莞爾,「還真是個土皇帝,全由著性子來。」

  關老爺子不得不替自己學生說幾句話,「他的確是土皇帝,諸事不懂,然他有三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納諫如流,用人不疑,知錯能改。既聽得進朝臣甚至庶民的建議;又用得起白屋寒門,積弱貧士;且還能反躬自省,幡然改途。登基至今雖犯了些錯誤,卻都及時彌補,只要持之以恆,不忘初心,將來必成一代明君。你說他土,焉知他的長處恰在這'土'字兒上。」

  「父親說得對。」關父亦深有同感,「皇上的確有很多不足之處,但只這三點,便足以蓋過前朝任何一位君主。只要你言之在理且真心為百姓考慮,他便會採納,完全有別於那些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貴族。他讓咱家和離,也是實實在在怕耽誤了你,亦折損了帝師府的尊榮。」

  關素衣眨了眨眼,萬沒料到聖元帝在祖父和父親心中竟能博得如此絕佳讚譽。猶記得上輩子,他登基初期手段生嫩,根本彈壓不住世家與宗親,大大小小鬧出不少亂子,及至後來暴動四起才指揮重兵碾壓全境,殺了許多人,堪稱血流成河、白骨露夜,才終於治住朝內朝外。

  這輩子,他沒耗費一兵一卒便分化了相權,壓制了世家與宗親,令皇權攀升頂點。這些改變並非因為他換了本性,而緣於他有了更好的謀士,更眼界開闊的臣子。祖父和父親的確功不可沒,但下決斷的人終究是他,所以眼前美好的一切,也都有賴於他。

  關素衣忽然就消除了上輩子對聖元帝產生的偏見,輕笑道,「這位陛下倒是挺接地氣的。」

  「初時看他,似乎像個脾氣暴戾的武夫,但相處久了便知他其實很隨和。我與你祖父已當面拒絕了他的提議。咱們關家不是那等見異思遷、薄情寡義之輩,既然趙陸離已經知錯,總要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衣衣覺得然否?」

  「自然。」關素衣不想提及趙家,草草帶了過去。

  關父察覺她面有異色,卻又不好追問女兒後宅之事,只能隱下不表。說話間,三人已行至書房,關父忽然拊掌道,「若你今日不來,我差點忘了一件樂事。快進去,我剛得了一篇奇文,正待與你共賞。」

  關老爺子亦興致勃勃地道,「你還記得尚崇文嗎?」

  關素衣記憶力強悍,脫口而出,「二十四師兄尚崇文,與祖父一樣都是口拙之人,平時只知看書,甚少言談,性格似乎有些陰沉。」

  「他哪是陰沉,而是外簡內明。前些日子寫了一篇策論,送與我指點,我細觀之下驚為天人,忙把他叫來探討,問答之下條理清晰,邏輯分明,更有高瞻遠矚與開闊格局,實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文。我與他再三修改再三探討,然後呈給皇上閱覽,又推薦他入三司擔當要職,不日便會下發明旨。你過來看看,也好跟著進益。」

  關素衣興致高漲,接過文章如飢似渴地拜讀,而後心猛然下沉。這遣詞用句,行文習慣,怎越看越像徐廣志的手筆?不好,祖父和父親怕是入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3 04:58 PM

第79章解套

  上輩子,徐廣志以擅長策論而聞名,每有錦繡文章必定被他的門生傳揚開來,大加追捧。關素衣閒得無聊也經常拜讀,及至後來發配別莊,絕了生路,便像入魔一般逐字逐句鑽研,以比較他與祖父、父親勝在何處。

  說句實話,他的確筆掃千軍、文采斐然,若以行文論資排輩,當屬佼佼者中最頂尖的那撥,從提出論點到步步驗證,再到拋出結論,堪稱環環相扣、精彩紛呈。而他的筆法太過特殊,因此只看了一個開頭,關素衣就能肯定這必是他的文章無疑!

  「爹,你當真與尚崇文探討過這篇文章,且他對其中精要爛熟於心,對答如流?」關素衣再三確認。

  「自然,每次討論過後他都能提出更精妙的觀點,然後與我一起修正。」關父察覺不對,擰眉道,「衣衣怎會這樣問?莫非此文有問題?」

  「爹,這篇文章絕不是尚崇文的手筆,而是徐廣志的。十日辯論想必你們也去看過,可仔細回憶他的每一句話,從簡明扼要、一針見血的開端,到論據迭出的中游,再到發人深省的結尾,這種環扣式的行文乃他特有的手法。爹,您趕緊派人去調查一番,我懷疑尚崇文已經與他聯起手來,意欲給你和祖父下套。」

  關老爺子目露精光,沉聲道,「把文章拿來我再看看。」

  關父一面派人去暗查尚崇文最近的行蹤,一面與老爺子細細看文,果真找出許多痕跡。尚崇文的筆法他們自然熟悉,卻對徐廣志的行文很是陌生,但聽過他十日辯論的人都會對他的淵博學識留下深刻印象,故也不是全無憑據。

  這篇文初時看來確有尚崇文的風格,但深入研讀,其骨架精髓均為徐廣志的手筆,裡面對“格物致知”的理解,完全符合徐廣志曾在十日辯論中提出的觀點,卻因只涉及一兩句,未能引起旁人注意。

  關老爺子和關父乃當世文豪,最擅長以文觀人,又豈會漏掉種種疑點?之前不察一是因為對門生極其信任,二是壓根沒往陰謀詭計上想。如今被關素衣揭破,自然明白其中關竅。

  「好個尚崇文,每次都對答如流,可見與真正的筆者探討協商過,這才送到我跟前來。如今我已舉薦他入仕,倘若日後傳出竊文盜名之事,我與你祖父不但會攤上任人唯親、欺君罔上的大罪,還會落得個文名盡喪的下場。關家千年聲譽,便都毀在我們手裡了!」關父痛心疾首,拍案大怒。

  關老爺子卻穩如泰山,沉聲道,「急什麼,且等下面的人拿到切實證據再說。對文人而言,竊取文名之罪堪比斬首,可令他永世不得翻身。醜聞一旦爆出,我們關家倒霉,尚崇文定然也萬劫不復。你說他為何肯賠上自己的前程與聲譽?定是被徐廣志握住了要命的把柄。順著他背景深挖,必能找到線索。。」

  關父很快冷靜下來,拱手道,「父親說的是,兒子再派些人手去查。索性皇上還未發下明旨招攬尚崇文入仕,徐廣志若要報復,此時並非最佳時機,咱們還有力挽狂瀾的時間。」

  「知道便好,去查吧。」關老爺子看向孫女兒,寬慰道,「今天多虧了衣衣。你那些師兄弟們,包括你爹,捏一塊兒都沒你能幹,果然還得我親自來教才能成材!」

  「祖父,您老是誇我呢還是誇您自個兒?」關素衣哭笑不得,復又追問,「若是找不到切實證據,咱家怎麼辦?」徐廣志那人極其奸猾,既已把尚崇文擺在檯面上當替死鬼,必不會留下牽扯到自己的證據。想治他很難,上輩子葉蓁、趙陸離,甚至於秦凌雲先後與他交手都未能傷他皮毛,其手段詭譎可見一斑。

  關老爺子半點不怵,淡然道,「若此次抓不住他尾巴,那便下個回合見真章。但尚崇文那裡定然留下很多蛛絲馬跡,畢竟徐廣志事後也要戳破他剽竊之罪,證據都是充足的,咱們直接從他手裡拿便是。」

  「拿到之後呢?」關素衣猶不放心。

  「拿到之後我自會呈報御前,參你爹失察之罪。」關老爺子一字一頓道。

  失察之罪?這可比任人唯親、欺君罔上、盜取文名三罪減省多了。父親彈劾兒子,兒子再站出來悔過,關家的名聲不但不會折損,還會更上層樓。從此以後,關家就是大公無私,忠君愛國的表率,而皇上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定也不會重罰,頂多閉門思過、減免俸祿罷了。

  關素衣略一琢磨,終於放下心來,衝老爺子笑嘆,「祖父,都說薑還是老的辣,今兒我總算深有體會。」

  關父亦羞愧拱手,連連致歉。

  關老爺子還是之前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擺手淡道,「官場如戰場,堪稱情勢萬變,步步驚心,咱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喪命。然我還是那句話,只需行忠直之道,上無愧于君主,下無愧于黎民,縱死無悔。」

  「父親的教誨,兒子當銘記於心。」關父深深作揖,關素衣也連忙下拜。

  關老爺子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雖差點入了奸人圈套,但日後推舉賢才,你擦亮眼睛的同時也不要太過避忌。縱是你門下的徒子徒孫,有真才實學的還得舉薦,切莫因噎廢食。若非衣衣是女兒身,我都想寫封保書,薦她為大司馬。」

  關父正待唯唯應諾,聽到最後一句不免啞然失笑。老爺子還真是寶貝孫女兒,總以為地上天下唯孫女兒第一,連他這個當爹的都得退一射之地。

  關素衣也 '噗嗤'一聲笑了,挽住祖父胳膊好一番逗趣。

  正如關素衣預料的那般,尚崇文盜取文章一事果然留下很多證據,卻未牽連徐廣志分毫。

  徐廣志先是去覺音寺禮佛,然後“即興”寫了一篇文章與高僧玄光共賞,還故作謙虛,讓他莫要張揚。出家人不打誑語,玄光自是默默收了文稿,不予外傳。過了幾日,尚崇文也去覺音寺賞景,“因緣巧合”之下得見文章,嘆為觀止,便偷偷謄抄了一份,藏入懷中帶走,回到家反覆研讀,仿寫一篇,隨後找到原主,利用太常門徒的身份“威逼利誘”,命他不准聲張,這才提交上去,藉機入仕。

  如今那張原稿在覺音寺,謄抄和仿寫的稿件俱在尚崇文處,三張稿件並玄光的證詞就是鐵證,等尚崇文得了官職再爆出來,關父欺君罔上、欺世盜名的罪狀也就落實了,縱然跳入黃河也洗不清。

  不等徐廣志動作,關老爺子就把稿件一一弄到手,讓玄光寫了證詞,又逼迫尚崇文認罪自書,隨後懷揣諸般證據去參加朝會。

  關家發生的種種變故,早已被暗探呈報給聖元帝,二位泰山有難,他哪能坐視不管,本打算治一治徐廣志和尚崇文,卻見老爺子雷厲風行地擬定了解決方案,心中感佩甚深,也就順其自然了。

  今日朝會,站在最前列的早已不是王丞相。二府三司一分,權利皆散播出去,大家看似得了實惠,卻誰也不能擅專,最後還得聽憑皇上決斷。然而即便如此,也比以往被王丞相壓得抬不起頭來強,故都心平氣和,安於現狀。

  聖元帝龍行虎步登上御座,揚聲道,「諸位愛卿可有要事啟奏?」

  立即便有幾人站出來奏稟,卻始終不見老爺子動作。聖元帝略一思忖,恍然道:這是要等自己主動提起尚崇文入仕一事啊!好,朕這就頒發聖旨,幫你搭個梯子。

  他耐著性子聽完政務,又批復了幾份奏摺,隨即取出一卷聖旨,徐徐道,「太常卿舉薦尚崇文入三司,朕觀其文章果然見解獨到,才氣縱橫,故已……」

  「皇上,微臣有事要稟!」關老爺子朗聲打斷。

  聖元帝假裝驚詫,「帝師有話待會兒說也是一樣,緣何打斷聖言?」

  關老爺子上前一步,跪下陳稟,「微臣有一人要彈劾,正涉及尚崇文入仕一事,不得不失禮御前。」

  又要彈劾?這回是誰?朝臣們當即變了臉色,有忐忑自危的,有暗暗揣測的,也有翹首以盼的,待帝師展開長長的奏摺,中氣十足地唱念方嘩然起來。好傢伙,上次彈劾了葉全勇與皇上,這次竟連自己親兒子也不放過,帝師果然夠狠!

  聽到最後,或驚駭、或幸災樂禍的朝臣均垂下頭,露出深思與反省之色。原來太常卿並未犯什麼大錯,不過一時失察,被門生矇騙了而已,帝師卻半點也不寬宥,更不敢包庇分毫,竟直接捅到皇上這裡。帝師心中怕只有“忠君愛國”四字,全無私心雜念,其錚錚鐵骨與浩然正氣,當屬國士無雙!

  不等他們感嘆完畢,卻見太常卿除去官帽與官袍,跪下悔罪,直言自己玩忽職守,目迷五色,以至於姑息養奸、錯待賢才,實不配擔當太常卿一職,懇請皇上罷免。

  朝臣們倒吸一口涼氣,萬沒料到太常卿竟有這等破釜沉舟之勢,若換作自己,不過跪下認罪而後告饒罷了,哪能為一個門生自毀前途?關家好膽魄,真硬氣!

  不但文臣齊齊下跪求情,連武將也紛紛出列替太常卿作保。

  聖元帝俯視清氣朗朗、正義昭昭的朝堂,不免開懷大笑。好!他要的就是這等疏闊局面,盼的就是這番崢嶸氣象,帝師與太常真乃安邦定國之股肱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3 05:00 PM

第80章賞賜

  經過此事,聖元帝對帝師和太常更為敬重,這二人要忠心有忠心,要才華有才華,一個外圓內方,一個大公無私,立在朝上便似擎天巨擘,足以助他撐起魏國社稷。有這二人在,他處處都覺得穩妥,再不復之前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窘態。

  「帝師請起,太常請起!」他親自走下禦台攙扶二位泰山大人,言辭懇切,態度恭敬,「此事太常也是受人矇騙,很不必自責至此,這官帽、官袍還請您穿戴回去,朝上若是少了二位,朕便像少了主心骨,心裡著實徬徨。」

  關父還想推拒,卻被皇上硬扣上官帽,披好官袍,安撫道,「尚崇文竊取文章一事,朕會派人去查。太常暫且回家等待消息,切莫再說請辭的話。帝師大人,您老也別動氣,太常被奸人蒙蔽方犯下錯誤,實為無心之失,既有諸位愛卿幫他求情,又有朕替他做保,您老便再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您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對外人尚且那般寬容,緣何對家人如此苛刻?您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朕心中感佩甚深,故更要幫太常求個原諒。」

  關老爺子和關父再次跪下告罪謝恩,起身時雙雙紅了眼眶。皇上果然寬仁為懷,他的反應俱在二人預料之中,卻並無得意,反而十分愧疚。若是他們仔細當差,明察秋毫,又哪裡會鬧出這等亂子?日後當更為謹慎才是。

  皇上果然是個好皇上,魏國在他治下必宏圖大展。

  朝會結束後,便有一列侍衛領命前去緝拿尚崇文,關老爺子和關父毫髮無損地出了金鑾殿,又被皇上叫去未央宮敘話,好生寬慰一番,賞了許多寶物,留下用罷午膳方依依惜別。

  關素衣一宿沒睡好,第二天頂著烏黑的眼圈去帝師府苦等,眼瞅著午時都過了還不見祖父和父親回來,心下惶急,不由走到二門處徘徊,忽聽牆外傳來馬車行駛的聲音,連忙讓小廝去探。

  「是老太爺和老爺回來了。」小廝欣喜地大喊。

  「祖父,爹爹,你們沒事吧?」

  「老爺子,老爺,皇上可曾為難你們?我和衣衣等了一上午,見你們過了午時還未迴轉,都快急死了,又聽說外頭跑過去一列穿盔戴甲的侍衛,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仲氏臉色煞白地迎上去,將老爺子脫下的官帽遞給女兒,又捧著夫君的帽子看了看。

  「那列侍衛應當是皇上派去抓捕尚崇文的,咱們未能拿到他與徐廣志勾結的證據,但願皇上那裡能有結果,也省得日後總要防範此人在背後使壞。」關父邊說邊攙扶老爺子跨過門檻,嘴巴一張便噴出一股濃濃的酒氣。

  「你們怎麼還喝酒了?」關素衣眉頭舒展,篤定道,「怕是皇上非但沒罰,反而有賞,留了你們用午膳吧?」

  「正是。皇上寬仁大度,輕易便原諒了為父,明日照常上職,無需閉門思過,更沒減免俸祿,還送了很多寶物,如今都堆放在前院,你們自去開箱查驗,而後登記入庫吧。」關父替老爺子倒了一杯熱茶,溫聲道,「老爺子今日高興,與皇上多飲了兩杯,回來時不住嚷嚷想喝衣衣熬的醒酒湯,恰好衣衣也在,快去替你祖父熬湯去。」

  關素衣歡喜應諾,熬了湯水親自端到上房,伺候祖父與父親慢慢用了,各自歇下,才去幫母親歸置御賜物品。

  仲氏拿著一本冊子錄入,筆尖連動,雙目卻滿是疑惑,見女兒來了忙道,「我正納罕呢,你便來了。快過來幫娘看看,皇上是不是把送給宮妃的東西不小心裝進臣子的箱籠裡來了?你看這些布匹、珠寶、首飾、胭脂、香料,全是女子器物,且還名貴非常,你爹爹和老爺子哪裡用得上!」

  關素衣定睛一看,統共六口大箱子,一箱裝布匹,均為軟煙羅、青蟬翼、鳳凰火、雲霧綃等華貴非常的貢緞;一箱裝珠寶,東珠、南珠堆滿底部,熠熠生輝,其上灑落紅橙黃綠青藍紫等各色寶石,迎著日光一看,真能把眼睛刺瞎;一箱裝首飾,俱為大家手筆,做工極為精緻,莫說整套整套的頭面,連后妃才能佩戴的九尾鳳釵也在其中;餘下兩箱都是一個箱子一個種類,胭脂、香料均為各地貢品,只有旁人沒聽過的,斷無宮內找不齊全的,最後一箱全是大個兒的銀錠子,整整齊齊碼放在內。

  今天日頭本就很足,關素衣只點算了一會兒便覺眼睛酸澀,忙轉開臉輕揉眼角。明蘭卻雙目放光,臉頰潮紅,顯然被這些東西迷丟了魂兒。這也難怪,只要是女人,哪有不喜歡寶物的道理?若是換個定力較差的,這會兒早就撲進箱子裡打滾去了。

  金子默默垂頭,心道陛下真是改性兒了,堆放在箱子裡的好些東西都是他拼著性命掙來的戰利品,平時碰都不讓人碰,今天卻專撿最貴重的收攏,而後一股腦運來帝師府,也算間接送給夫人。

  因幼時吃了太多苦頭,陛下對自己的東西格外看重,尤其是食物與錢財,簡直到了執念難消的地步。他征戰四方,先後滅了突厥、粟特、吐蕃、黨項、波斯,將他們的皇廷洗劫一空,秘密藏入私庫。誰也不知道這些年下來他積攢了多少身家,但真要比較財富,便是傳說中富可敵國的葉家,亦或前朝留下的寶藏,也不過爾爾。

  誰也不知道他的私庫究竟設在何處,金子打小跟著他出生入死,也只蒙著眼睛去過一回,半刻鐘不到就被攆了出來。若非眼力格外敏銳,又記憶力絕佳,她還真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出處。

  先前贈給葉婕妤的紅珊瑚算個啥?真該讓外頭那些人來看看這六口箱子裡的寶貝。寵與不寵,愛與不愛,有時候很能從這些外物中窺出端倪。金子感嘆連連,終於也被璀璨寶光晃得頭暈目眩,忙用手掌捂臉。

  關素衣等眼睛不那麼酸澀了才召喚運送箱子的小黃門,「這位公公,你那處可有禮單,能否給我看看?我懷疑東西送錯地方了,許是哪位娘娘的賞賜,你卻送來了帝師府。」

  小黃門早先也清點過一次,且得了白福總管死令,說是必要送到帝師府,不可再運回來,管帝師與太常用不用得上,於是彎腰假裝查看箱子外側的封條,篤定道,「啟稟夫人,箱子沒送錯,您就收下吧,奴才這便回去複命了。」

  關素衣還要再詳細盤問,卻見他跪下磕了一個響頭,然後匆忙溜走,出了門跨上馬,咯噔咯噔跑得飛快。

  仲氏訝然道,「他怎麼跑得如此快?咱們話都沒問完呢!」

  關素衣思忖片刻,搖頭哂笑,「哪怕送錯了,他又豈敢承擔罪責?為了活命,只能將錯就錯趕緊走人。也不知收到祖父賞賜的宮妃是何反應,恐也不敢懷疑聖意,默默收下便罷。娘您別操這個心,先把東西收入庫房,若是宮裡沒人來問,便當撿了個大便宜。」

  「還能出這種錯?也是奇了!這些東西太貴重,且大多適合風華正茂的女子,我拿著無用,要不你帶回趙家去吧,便當娘補送給你的嫁妝。我猜宮裡那位定然不敢去問皇上,未免顯得自己愛慕虛榮、小肚雞腸,必也是將錯就錯了。」仲氏一會兒喟嘆,一會兒竊笑。

  關素衣哪里肯拿這些燙手的東西,連忙辭了母親回征北將軍府,剛入角門就聽說尚崇文畏罪自殺了,且還一把火燒了自己的茅屋,已是死無對證。

  「好狠辣的手段,竟是一點活路也不給人留。」她立在廊下沉思良久,這才一面嘆息一面回了正房。

  另一頭,徐廣志恨不得生啖關家父子,卻又拿他們毫無辦法,只好丟卒保車,草草中斷此次謀算。他怎麼也想不通帝師是如何識破自己騙局,卻也知道此時不宜深究,還得抓緊時機提高自己聲望,以圖入仕,於是私下聯絡景郡王,自去佈局不提。

  尚崇文畏罪自殺後,他抄襲的策論便在雅士圈子裡瘋傳起來,有幸得見者莫不擊節讚歎,引為奇文。因焚書廢法而聲譽受損的徐廣志迅速走上台前,成為上流圈子裡炙手可熱的人物。有鴻儒專門為他的策論做序,稱他為儒學之承上啟下者,將來或開山立派,終為一代大家。

  不過短短數日,他的聲望便直逼關父,還有文臣屢屢舉薦他入仕,二府三司等要職均提了一遍,彷彿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全才。然而在聖元帝心裡,此人卻是個居心叵測,心黑手狠的奸邪,斷不能用,每有此類奏摺便留中不發,背地卻加派人手調查他生平,欲找出一二罪證將之除掉。

  關素衣聞聽徐廣志東山再起的消息,心裡憋了一股鬱氣,無論如何也難以消解,命人找來他的策論原稿,仔細研讀一番,然後針對其中漏洞一一書寫辯駁。

  這輩子,她絕不會給徐廣志一絲一毫機會。上位就上位,總拿祖父和父親當踮腳石是怎麼回事兒?難道關家上上輩子與他有仇?既如此,她就親手把人摁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3 05:02 PM

第81章碾壓

  徐廣志此人最擅長就時政發表策論,又因筆力強橫,每每都有震耳發聵的論點。要駁倒他並非易事,所幸關素衣上輩子發配別莊後無事可做,日日夜夜均在鑽研學問,二人真要在文壇上較個高低輸贏,其結局誰也說不准。

  尚崇文仿寫的策論題為《儒法》,經過關父反復修改後,刪減了很多與新法相互衝突的地方。而徐廣志這篇風靡了整個上流圈子的策論題為《儒與法》,完全沒經過刪減,其主旨是法為德輔,一國律法地制定,當以禮教和道德為主,再施以法律相輔,官員審案量刑的基準先是道德禮教,後才是國法,二者若相互衝突,自是道德禮教為重,國法為輕,這便是所謂的“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

  隨即在行文中一步一步深入,相繼提出親親得相首匿、八議、官當、上請、準五服以製罪、十惡等論點。親親得相首匿暫且不提,八議、官當、上請,確為特權階級規避法律制裁提供了絕佳工具,可說是完全推翻了皇上之前提出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論調。而準五服以製罪論則是建立在血緣親疏遠近的基礎上,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父權得到極大鞏固,而女子卻成為最卑微的存在,不可忤逆父親、夫君,甚至兒子,受到戕害除了忍耐,斷不能反抗。

  妻子狀告夫君形同死罪,孩子狀告父母亦如此,所有家庭都被壓迫在父權之下,從此前的“嚴刑峻法”轉變為“竣禮教之防”,將儒家思想對人民、鄉黨,甚至國家的影響力擴至極限。

  可以想見從中得到最大實惠的禮教大家長和特權階級們是如何歡聲雷動,全心擁戴。這篇文章是他們的喉舌、利刃,是宗族對抗國家,禮教對抗律法,特權階級壓迫百姓的最佳代言。稱它為“奇文”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關素衣反復研讀,眸光早已冷透,蘸了蘸濃稠的墨汁,緩緩落筆,“德為私德,法為公法”。治國當以私為慮或以公為先?社稷為公,蒼生為公,而個人為私,孰輕孰重此乃世人皆知之理。德主法輔,又可解為私上公下,私重公輕,此乃本末倒置,逆施妄行。徇私枉法四字,必先心懷私慾,後枉顧法度,法亂則民殤,民殤則國亡……

  將開篇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她越寫越順,慢慢竟入了迷,已是耳不聽目不視,完全沉溺進去。

  金子和明蘭默默守著她,眼看已到了用晚膳的時候,這才走上前提醒,「夫人,該歇會兒了……」

  話未說完已被她不耐煩地打斷,「收聲,出去,關門!」

  金子還想再勸,卻被明蘭死活拽出去,提點道,「小姐寫文章入迷了,咱們就在外面守著,誰也別進去打攪。若是斬了她文思,」話落在自己脖子上划拉一下,陰測測地補充,「你以死謝罪都彌補不了,她能記恨你好幾年!」

  原來夫人也有文人的臭脾氣。金子大感意外,卻也有些好笑,忙摀住嘴,擋在門口,表示絕不會讓人進去,又派了銀子去前廳報信,請老夫人和二夫人無需再等,先用膳吧。

  趙陸離帶著兩個孩子,藉口給母親早晚請安,來了西府,沒能在餐桌上見到妻子,心裡頗有些煩悶。他輾轉問了好幾名僕役才得知夫人把自己鎖在書房已有大半個時辰,其間粒米未進,杯水未飲,也不知在幹些什麼。

  「爹爹,您帶上這個食盒去看娘吧。」趙純熙將一個沉甸甸的食盒遞過去,擠眉弄眼,表情精怪。

  趙陸離莞爾,拍了拍女兒腦袋,叮囑她照顧好弟弟,這便去了書房,卻被金子和明蘭攔在門外,好說歹說才讓他靜悄悄地入內,看那麼兩眼。妻子已換了素色便裝,取下滿頭珠釵,只將濃密青絲綰成一束,用髮帶紮好,看上去十分簡雅。她正奮筆疾書,眉宇間籠罩著一層銳氣,走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濃郁的墨香。

  她太過入神,連趙陸離如何推門,如何走近,又如何彎腰閱覽稿件都一無所覺。

  趙陸離本只想略看幾眼,確定她安好就回去,卻沒料剛默讀了兩段就再也挪不動步。徐廣志那篇策論,他自然也拜讀過,原還覺得字字珠璣、筆力萬鈞,此時卻恍然道——與妻子相較,他也不過爾爾!

  聲望直逼帝師與太常?自成一派,終為大家?卻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趙陸離連連搖頭,再去看奮筆疾書的妻子,竟覺得她萬分可敬。他沒敢出聲攪擾,更不提讓她停下用膳的話,只把散落在桌面上的文稿一一撿拾,按照先後順序擺放。

  這一寫便過了整整一夜,當天光大亮,晨曦灑落,關素衣才收起最後一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逆旅舍人?這是你的雅號?」一道沙啞男聲忽然響起,嚇了她一跳。

  「你怎麼在這兒?」關素衣嗓音同樣沙啞。

  金子和明蘭聞聽動靜連忙打了熱水,端了熱粥進來,伺候主子洗漱用膳。

  「我守了你一夜。你的文章我看過了,倘若發表出去,必定撼動現有的律法體系,也將影響未來的刑律格局。素衣,我從來不知你竟才高若此!」趙陸離惋然長嘆,似在為虛耗的往昔哀悼,又似為美好的將來慶幸。

  他總以為論起才華,葉蓁算是女子當中一等一的存在,然而現在回憶,她作的那些詩,吟得那些詞,除了風花雪月,傷春悲秋,竟沒有半點意義。而素衣的所思所想,倘若沒有淵博學識、開闊眼界為基礎,怕是連看都看不懂,更何論參透、理解。若把葉蓁比為一本書,可以頁頁翻看;那她就是一片海,唯有潛入水底才能窺見一絲奇景。

  但關素衣的心扉已完全為他關閉,毫無動容地道,「那你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辦。」

  「你想把此文傳揚開去,打壓徐廣志,為岳父正名?」趙陸離斂去眼底的苦澀,溫聲道,「若是你相信我的話,這事便交給我來辦,你趕緊回房睡一覺,養足精神。」

  關素衣凝目看他一會兒,終是將厚厚一沓文稿交出去,疲憊道,「那便多謝了。」

  「你我本是夫妻,緣何如此多禮?夫君為娘子效力不是應當應分的嗎?」趙陸離面上歡喜,心中雀躍,快速撫了撫妻子憔悴的臉頰,這便大步而去。

  午時,京畿各部尉的八字牆上分別貼了一篇長達數万字的策論,起初只有幾個路人在看,後來有人拊掌讚歎,當場謄抄,傳與同窗分享,看得人就漸漸多了,其中以法家學者為盛。

  徐廣志主張法為德輔,該策論就反過來支持法主德輔,以公私論駁倒禮教論,以國之大義碾壓個人微言,其遣詞用句,闢裂行文,堪稱絕世超倫。其中又例舉許多實證以闡明親親相隱、八議、官當之危害,均為遠近聞名的慘案,譬如桃花村村民包庇子侄,為禍四方,終被朝廷全村屠滅案;譬如為父報仇互相砍殺以致兩族俱亡案;譬如前朝官官相護,蒙蔽君主,終致亡國案……

  字字皆現血光,句句皆流苦淚,當朝權貴尚且毫無動容,過往百姓卻在聽了法家學者的唱念後莫不跪倒痛哭,大罵為官者欺壓百姓,徇私枉法!什麼八議、官當、上請,全他娘的是為自己犯法找藉口,連皇上違法都要受刑,他們卻能用錢財、爵位相抵,殘殺平民只需繳納足夠銀兩便能撇得一乾二淨,可曾把百姓放在眼裡?可有將他們當人看?

  好哇,這篇策論說得好,立法之宗旨在於愛民護民,在於彰顯公平維持正義。國法為公器,人命大過天去,不應被某些人的私慾掌控。無論是王侯將相還是匹夫匹婦,都得遵紀守法,安於本分,這才能共創盛世,同舉偉業。

  「說得好!」文人士子皆在沉默,平頭百姓卻都熱烈鼓起掌來。什麼叫奇文?真正貼合民心,順應天道,為苦難百姓伸張正義的,才有資格叫做奇文,餘者皆為權貴喉舌,豪門鷹犬罷了!

  犀利而又切入要害的批駁過後,此文又以“如何立法、修法”展開討論,就現有的各種法律形式,既刑、法、律、令、典、式、格、詔、誥、科、比、例等一一進行詳述,表明立法應先立骨,再塑性,後添加血肉。

  立骨當以不同類別分門架構,不可一蹶而就,既民有民法,官有官法,稅有稅法,地有地法等;塑形當以現今國勢為基準,完全貼合當下政局與民情;血肉乃古往今來的大小案例,記錄在冊後可作後世量刑之圭臬,不憑主觀臆斷。

  零零總總,條條款款均詳略得當,用詞精準。百姓聽不懂這段,依然覺得十分厲害,不免連連叫好。那些法家學者卻已經熱血沸騰,群情激動,紛紛在街邊的書肆裡買了紙筆謄抄。

  一位負責修法的官員拊掌朗笑,「好好好,老夫終於知道聖上命我等修法,我等卻為何力不從心了,原是骨頭沒立起來就忙不迭地往上添加血肉,怎能不垮塌?逆旅舍人真乃國士,皇上當以尊師大禮迎入朝堂!」

  此文現世不久,再無人討論徐廣志如何如何,而他先前積攢的文名,被沖擊得涓滴不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2: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30 PM 編輯

第82章揚名

  趙陸離命幾個長隨將夫人的文章謄抄數份,趁部尉午間換職時將其貼在八字牆上。最近皇上廣開言路,各派各系的文人均十分活躍,偶得精彩策論或寄給帝師指正,或與同窗分享念誦,還有膽大的直接往公榜上貼,以圖揚名立萬。

  他讓小廝守著牆面,以防別的文章覆蓋上去,然後站在不遠處觀望。與他先前料想的一樣,這篇文章很快引起路人注意,尤其是研習法家思想的學者,竟痴痴站在牆根下挪不動步。

  少頃,幾名書生開始逐字逐句唱念,引來更多路人圍觀。

  不得不說,在遣詞用句方面,徐廣志旁徵博引十分大氣,然與夫人一比,卻著實落了下風。他的文章是寫給士大夫看的,想要討好的乃特權階級,所以夾雜了很多深奧難懂的典故。夫人的文章既寫給文人,也送與平民,闡述的道理深入淺出,引用的例證通俗易懂。她還將《儒與法》解析為更直白的話,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中弊端,叫任何人聽去,哪怕是八九歲的孩童,也能理解。

  是以,那書生剛念了幾段,圍過來的平頭百姓就越來越多,直把穿戴整潔的文人擠得無處落腳;待念到立法之基為愛民護民,彰顯公平正義時,不等文人開腔,普通民眾就已轟然叫好,掌聲雷動。有那受了欺壓或心懷冤屈者,竟淚流滿面,痛哭失聲,直言逆旅舍人字字句句皆說到他們心坎裡去,與帝師一樣,乃真真正正地為民請命!哪怕念到最深奧的立法、修法那段,他們也不願離去,雖然滿臉懵懂,卻時不時叫一聲好,拍一個掌,誓要捧場到底。

  「這位逆旅舍人到底是誰?難不成真是個開客棧的小掌櫃?這文采簡直絕了,堪與帝師一比!」

  「徐廣志先前那篇策論聽說被上頭讚為奇文,我還納悶它奇在何處,卻原來均為權貴發聲,為世家張目,為上層欺壓百姓提供名正言順的道理。這人果然秉性難改,滿身戾氣還未消除,卻又添了奴性,改去捧士大夫的臭腳了!」

  「是矣,其人品與逆旅舍人相比,當真一個高節清風,一個污濁不堪。」

  「不談品行單論文采,他也天差地遠,不可並敘!」

  「逆旅舍人真乃民之鐘鼓,振聾發聵!他說的這些話,哪個當官的能說?哪個庶民敢說?我從頭到尾聽完,哪怕最後那段聽不懂,也覺得暢快至極!」

  「的確暢快!這才是真正的奇文,徐廣志與逆旅舍人相比算個屁?」

  「哎,此言差矣!當是屁都不算!」這人話音一落,旁邊已是哄笑連連。

  趙陸離慢慢融入人群,將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聽著他們對夫人的盛讚,心中既溢滿驕傲,又覺愧悔無比。這是他捨棄自尊,親去宮中求來的夫人;也是他盲目打壓,肆意欺辱的夫人;更是對他冷了心,在登聞鼓前差點義絕的夫人。倘若他早些看見她的好,學會理解、珍惜、愛護,他們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隔閡與冷漠。

  如今,他連對旁人道一句“關素衣是我夫人”也不敢,唯恐惹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嘲諷。發現關父與關老爺子下職後正朝這邊走來,他臉頰燒紅,無顏相見,忙低著腦袋偷偷溜走,途中被人撞了一下,差點跌倒,上了馬車才發現藏在懷裡的原稿被人盜了,不免心頭泣血。

  關父與關老爺子不熟悉徐廣志的行文,還能看不出掌上明珠的手筆?先是一呆,而後反復研讀起來。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二人已把文章吃透,心中皆翻湧著驚濤駭浪。

  「好哇,我打小教她儒學,你竟背著我偷偷教她諸子百家!這篇文章融合了儒家之仁德博愛;法家之公正刑明;道家之清靜無為,集三者之大成而又不顯突兀。你究竟背著我花了多少功夫?」老爺子彷彿氣得狠了,眼裡卻滿是驕傲的笑意。

  關父也很納悶,謙虛道,「兒子沒怎麼教她,隨便塞了幾本雜書而已,甚至沒定期考校,不過放任自流。衣衣天賦異稟,我又有什麼辦法?」話落攤手,彷彿很無奈的樣子。

  父子兩互相對視,而後啞然失笑。但他們絕想不到,若無上輩子軟禁別莊聊度殘生的歲月,便沒有現在立地書櫥、才高八斗的關素衣。她現有的一切都是用無盡苦難換來的,並不值得驕傲與讚嘆。

  與此同時,徐廣志將手裡的稿件撕成碎片,而後拂落書桌上的東西,顯得氣急敗壞。景郡王坐在上首,冷哼道,「此時發怒已無濟於事,還不趕緊寫一篇文章辯駁?你不是最擅長口舌之利嗎,就不能把這逆旅舍人踩下去?」

  徐廣志到底心機深沉,想得也遠,頹然道,「王爺有所不知,現在已不是我能不能將他駁倒,而是旁人願不願聽的問題。你道他這篇文章緣何傳得如此快速,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就已街聽巷聞,眾人皆知?我的文章是站在權貴立場上,寫給士大夫和官宦們看的,他的文章卻是站在庶民立場上,寫給全魏國億萬百姓看的。我的文章是為特權階層發聲,他的文章是為普通人請命。王爺,您好生算算,魏國權貴有多少?平頭百姓又有多少?百姓若是受他蠱惑,認定我是權貴鷹犬,從此絕不會聽信我一字半句!我哪怕寫幾百幾千篇文章,亦是枉然。上次王丞相鼓動民亂那事你可還記得?民眾的力量連皇權都能推翻,連國君都要敬畏,民眾的聲音又豈是能隨意忽略甚至堵塞的?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而今我若再寫文章與他作對,那便是站立在這滔滔奔湧的河川上,注定會被溺斃!只願皇上明白我的苦心,更看重我的策論並提攜重用。所以現在咱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

  景郡王想起上次差點分裂魏國的流言,心中已起了怯意。他不是聖元帝,斷沒有一言平息民亂的威望,若是徐廣志與逆旅舍人展開筆戰卻又慘敗,不僅他文名盡毀,自己也會引火燒身。

  二人對坐無言,半晌後只能含恨認輸,且等下回再慢慢佈局,重振旗鼓。
  
  未央宮裡,聖元帝派遣暗衛從趙陸離懷中偷來原稿,正如痴如醉地閱覽,時而拍案叫絕,時而恍然大悟,竟片刻也捨不得放手。

  「來人!把帝師、太常、司馬、司徒、司空等人召來,就說朕這裡有一篇奇文欲與他們共賞!」他一人飽覽猶覺得不夠,恨不得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

  兩刻鐘後,諸位大臣奉召而來,瞥見皇上手裡的文稿,心里莫不了然。身為士大夫,他們自然更滿意徐廣志的策論,但皇上出身草莽,又是蠻夷,難以理解他們對於父權與宗族禮法的執念,而朝堂上漸漸啟用寒門貧士為官,對公平公正的追索亦前所未有的強烈。

  這篇文章的問世可說是順應天命,合乎人心,雖傷及權貴要害,卻更撓到百姓乃至於寒門士子的癢處,擁有極其龐大的群眾基礎。在世家衰落,寒門崛起的現在,它一面肯定了儒家仁愛學說的重要性,博得了普通群眾的認同感;一面直指其劃分人等的局限與弊病,獲得了天下庶民的支持與擁戴。緊接著又一改風格,由淺顯易懂的白文變為深奧精煉的立法綱要,把文人的心也狠狠抓住。

  這位逆旅舍人若肯出仕,當又是一位帝師!

  眾人心思各異,慢慢走到殿前行禮,未等下跪就被皇上招過去,欣喜道,「這篇名為《民之法》的文章,想必諸位愛卿都已拜讀過吧?來來來,快與朕說說你們的想法。」

  關老爺子和關父定睛一看,發現稿紙上竟是自家掌上明珠的字跡,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三司長官中有兩位出身官宦世家,自是對文章不怎麼喜歡,隨便敷衍幾句便垂頭喝茶,出身寒門的司空大贊特贊,推崇備至,把關家父子跌落谷底的情緒緩緩調動起來。

  皇上從未見過衣衣的字跡,應當沒甚要緊。這樣想著,二人也就面色如常了,略喝幾口熱茶,等司空誇盡興了再說話。

  「帝師,您老最擅長寫文,還請幫朕掌掌眼,這《民之法》究竟如何?」聖元帝惡趣味地詢問。

  關老爺子勉強壓下驕傲的情緒,肯定道,「此文堪為立法之緒論,當命詳定編敕所全體官員仔細研讀、參悟。徐廣志那篇策論微臣也看過,其宗旨為'在禮教宗法的基礎上訂立國法',看似彰顯仁義,惠及各階層,實則強化父權,淡化君權;加固宗族之凝聚力,削弱邦國之統御,三五年內可令社稷穩定,十數年內可令百姓順服,二三十年後卻可興世家,旺宗族……」

  至於重振世家與宗族的後果為何,想必無需他贅言皇上也知道,定是此消彼長,你進我退。

  聖元帝目光變得鋒利起來,轉頭看向司馬與司徒二位大人,皮笑肉不笑地道,「難怪徐廣志那般受士大夫追捧,卻原來是這個緣故。親親相隱,官官相護,若觸犯了國法,你們還能上請,亦或官當,真是逍遙得很!你們獲得特權抱成了團,想幹什麼都有親族或同僚幫忙掩蓋,置朕於何地?好個徐廣志,好個世家喉舌,權貴鷹犬!」

  司馬、司徒駭得瑟瑟發抖,連忙跪下請罪,從此再不敢舉薦徐廣志入仕。明眼人都看出來了,他那篇策論正正戳中皇上心肺,已令他厭恨至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03 PM 編輯

第83章知己

  聖元帝欲以儒學治國,一是看中它的仁愛思想乃順民禦民之術;二是看中它的三綱五常論可令臣子效忠於君主,免於犯上作亂。但經由徐廣志編撰而後概述,卻把宗族禮法定於國法之上,也就是將君臣綱常設在父子、夫妻綱常之後。

  同樣是三綱,順序略微改變,意義也就大為不同。正如帝師所言,他這篇策論提倡並鞏固的是父權,而非君權;強化的是宗族觀念,而非忠國思想。短時間內,人民的宗族觀念增強了,自然會安常履順,兢兢業業。然天長日久,卻只知有家,不知有國,只知盡孝護家,不知報效邦國。若面臨家難與國禍,自是保全小家,捨棄邦國。

  畢竟誰當皇帝於他們而言都無所謂,日子照樣能過。正如士兵叛逃歸家,侍奉父母,孔子贊其孝心,不加懲戒反而著力褒獎那般。

  曾經的幾大世家在中原攪動風雲,引戰諸侯,策劃造反,只要家族始終存在,勢力不斷擴張,他們根本不在乎御座上的人是誰,甚至於稍不合心意就能翻天覆地,顛倒乾坤。

  百姓疾苦是什麼?蒼生有難又如何?他們心裡只有“宗族”二字,哪會低下高昂的頭顱,去看看匍匐在腳邊的庶民?不,或許他們曾經垂眸過,也曾仔細打量過,否則怎會創造出“螻蟻”這等詞彙?

  曾經身為螻蟻之一的聖元帝,對腐朽而又麻木不仁的世家,自是切齒痛恨,又怎能容許他們死灰復燃?他拿起徐廣志的文章略看兩眼,而後面無表情地投入火盆,燒成灰燼。

  幾位大臣均垂眸斂目,不敢多看,免得這把火不小心燒到自己身上。

  世家的時代已經過去,除了日漸衰敗,分崩離析,怕是再難找回曾經的風光與榮耀。徐廣志分明是個聰明人,卻選擇依附於世家,力圖入仕,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君不見皇上近來提拔的都是寒門學子,打壓的都是世家子弟嗎?

  眾人心思紛亂,暗自危懼,關老爺子和關父卻處之泰然,老神在在。他們雖然也出身世家,卻非官宦世家,對功名利祿有所期待,卻更看重個人修養與心中理念,只要家裡的孩子們讀好書,研究好學問,便沒什麼可操心的。

  不,學習太好了反而更操心!思及此,二人偷偷看了一眼擺放在皇上手邊的文稿,忖度該如何應對。衣衣的雅號乃凌雲居士,然而她卻棄之不用,重新取了一個“逆旅舍人”,可見並不想暴露身份,那麼他們必得替她遮掩一二才是。

  父子倆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聖元帝哪能沒發現二位泰山大人的眉眼官司,心下暗笑一聲,這才拿起文稿徐徐開口,「帝師,這位逆旅舍人的字跡比起您來如何?朕雖然眼拙,卻能從中聽聞裂帛金鳴之聲,察覺銳不可當之勢,更有一股嶙峋傲意躍然紙上,當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字兒吧?」

  關父連忙垂頭掩飾嘴角的微笑,關老爺子已是大贊特贊,推崇備至,「皇上哪裡眼拙?卻是慧眼獨具,明察秋毫!這位逆旅舍人的字鐵畫銀鉤,矯若驚龍,不但骨架端正,更有蔚然靈韻,實乃微臣平生僅見之傑作!微臣那筆字可與旁人相較,卻斷不敢在舍人面前獻醜。」

  萬沒料到素日謙遜有禮的帝師,誇起自家孫女兒竟如此不遺餘力,聖元帝連連嗆咳,暗笑不已,想起夫人徒手劈瓜的場景,再看二位泰山,竟覺這家人個個都可愛,亦更為可敬。

  待老爺子誇完一輪,停下喝茶,聖元帝繼續追問,「朕曾聽帝師說過,您那寶貝孫女兒也是個書法高手,與這位逆旅舍人比起來如何?」

  關老爺子鬍鬚抖動一下,似有些為難,片刻才道,「回皇上,二人當在伯仲之間。」

  「哦?」聖元帝朗笑起來,「那麼朕改日必要求一幅夫人佳作,還請帝師幫朕帶個話。」

  老爺子臉頰漲紅,有苦難言。關父眼觀鼻鼻觀心,假裝局外人。

  逗弄了嚴肅刻板的帝師,聖元帝心裡十分暢快,抖了抖文稿,繼續道,「賞完書法,咱們再來賞文。朕猜這位逆旅舍人應為雜家學者,她字裡行間雖處處提到國法,似是法家;對儒學精要卻知之甚詳,信手拈來,所引用的語句與典故,非數十年浸淫儒學者終不可得,又似是儒家;對歷史典籍的鑽研堪稱通透,更總結出歷史發展之軌跡,又似史學家,細細數來,當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全才!」

  那股尷尬勁兒消散後,老爺子連連點頭,嘴角含笑,彷彿很是享受。關父與幾位大臣偶爾附和一聲,並未露出異樣。

  聖元帝愛惜不已地撫摸文稿,嘆道,「朕想把這位逆旅舍人請來宮中面談,若是能勸說她入仕,亦或待在朕身邊為朕籌謀,真乃人生一大幸事!」瞥見老爺子瞬間僵硬的面容,他笑著安撫,「當然,朕絕不會為她而冷待帝師。中原人有一句話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帝師大人對朕的教導,堪比君父。」事實上,他的父親從未看過他一眼,更何談撫育教誨?帝師和太常為他所做的一切,遠比君父多得多,他此生此世都不會忘。

  關老爺子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張老臉皺得像風乾的橘皮。

  聖元帝這才作罷,假裝遺憾地擺手,「可惜朕派了許多人去打探,都未尋到蛛絲馬跡,可見這位舍人並未有入仕的想法。那就讓她自由自在,閒雲野鶴地過吧。帝師,朕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您說這'逆旅舍人'四字究竟是何意?」

  關老爺子大鬆口氣,解釋道,「逆旅乃客舍、旅店的意思。語出《左傳•僖公二年》:'今虢為不道,保於逆旅'。舍人有兩意,一為旅店主人;二為世家門客。然她既雅稱逆旅,可見舍人取前者之意,謙呼自己不過是個開客舍的小掌櫃,一介庶民而已。」

  聖元帝沉吟片刻,搖頭道,「開客舍的小掌櫃?朕覺得不對。這'逆旅'二字依朕看當從淺表去解,意指自己是個逆向而行的旅者。」

  話落略微停頓,語氣篤定而又感佩,「老子有一箴言:'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朕每每思及,莫不嗤之以鼻。若無人獨挑大樑,朕如何稱帝?天下如何太平?反其道而行之,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則雄主立矣,將帥出矣,百姓存矣,於是盛世可期。故'舍人'之意盡顯,非為客舍主人,實乃舍生取義,敢為人先!」

  他定定看向關老爺子,喟嘆道,「這位逆旅舍人的胸襟與氣魄,真是令人拜服!」

  “逆旅舍人”四字還能這樣解釋?關老爺子對自家孫女極其了解,滿以為這不過是她隨意取的化名,沒有絲毫特殊含義,卻不想皇上竟將之美化,掰扯出這樣通天的道理來,心下不免好笑。

  但他也不反駁,只是沉默點頭。其餘幾位大臣笑贊皇上慧眼識珠,學問漸長,慢慢消除掉他對徐廣志和世家的不滿,而後見機告辭。

  關素衣略躺了半個時辰,夢見一個小娃娃攀著自己喊娘親,一臉淚水的醒過來便再也睡不著了。待在趙家實在難受,看見趙純熙和趙望舒更是心如刀刮,她匆匆洗漱一番,直接回了娘家。

  踏入帝師府,與母親說了會兒話,她終於平靜下來,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練字。臨到傍晚,快到飯點了,她正準備解開腕間的鉛塊,就聽外面傳來老爺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好你個小狐狸,背著我偷偷學習諸子百家!這不僅是你爹教的,還有你那外祖父和外祖母吧?」

  關素衣推開窗子,笑盈盈地看著老爺子,「祖父,孫女兒學問做得好,您不高興嗎?」

  「高興,太高興了!」關老爺子佯怒的表情猛然一收,捋著鬍鬚哈哈笑起來,「你是不知道啊,皇上幾次問我認不認識逆旅舍人,我差點就憋不住說那是我孫女兒!思及你隱姓埋名,怕是不堪俗人攪擾,這才按捺住了。你做學問就做學問,瞞著我作甚?難道以為我也是徐廣志一流,只認儒學,必要扼殺諸子百家不成?那不是文人,是暴徒!」

  關素衣連連應諾,心情瞬間愉悅起來。

  關老爺子繼續道,「皇上這人著實有趣,略喝一點文墨就愛在別人跟前擺弄,你當他如何解'逆旅舍人'四字,真是恨不得說出花兒來……」慢慢將未央宮中的對話詳述給孫女兒,然後走入書房,朝桌上一看,卻見雪白夾宣上躍出一行遊龍般矯健的字跡——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無悔!

  「還真讓皇上說中了?」他啞然片刻,這才震驚地朝孫女兒看去。

  關素衣內心的震撼與動容不比祖父少。她絕想不到,世間能真正理解她,參悟她的,竟是這位曾經令她百般看不上的帝王。是了,時光回溯,滄海桑田,她能改變,焉知旁人不能改變?

  這位帝王並不昏聵,恰恰相反,還十分有膽有識,英明神武。上輩子已經遠去,該捨棄過往,放眼當下才是。

  她眉宇間的鬱氣徹底消散,一字一頓道,「若有幸得見陛下,衣衣當引為知己,把酒暢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3: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11 PM 編輯

第84章情書

  關老爺子用全新的眼光打量孫女兒。孩子一直在他身邊長大,性子究竟如何,沒人比他更清楚。她的確驕傲,不屈,脾氣執拗,卻絕沒有這等氣魄。

  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無悔!這句話看似簡單,卻暗藏了甘死如飴的決絕。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最大的憂愁恐怕就是後宅紛亂與拈酸吃醋,又哪兒來如此悍然不顧的孤勇?嫁入趙府後,她難道還經歷了不為人知的苦難?

  老爺子臉色驟變,詰問道,「依依,你老實跟我說,趙家人究竟待你如何?」

  關父也眸色黑沉地走進來,一面拿起女兒的字幅觀看,一面強忍心悸,「趙陸離欺負你了?」

  家人為自己操心了一輩子,這一世關素衣惟願他們平平安安,順順遂遂,又哪會訴苦?她連忙挽住祖父胳膊,笑道,「即便當初他還是鎮北侯,也沒能從我手裡討到便宜,現在已經是個庶民,還能拿我怎樣?祖父,爹,你們放心吧,我在趙家過得挺好的,下僕畏我,兒女敬我,婆婆與妯娌護我,兩個妾室關在東府,根本見不著面,魏國再沒有比我過得更舒坦的主母。」

  「那便好。」關老爺子深深看了孫女兒一眼,確定她沒說謊話,也就放心了。

  關父卻不大相信,正欲仔細盤問,外頭忽然跑來一名僕婦,氣喘吁籲地道,「老太爺,宮裡來人送東西了,您快去前院迎一迎吧。」

  三人走到前院,就見上回送東西過府的小黃門滿臉堆笑地行禮,「見過二位大人,見過夫人,奴才奉命送賞賜來了。」話落擺了擺袖子,讓他們看自己身後。

  這回還是六口大箱子,用紅色的封條貼著。仲氏了然道,「是不是上回送錯了,皇上叫你來換?」

  「回夫人,上次沒送錯,而是少送了幾箱,奴才這兒有禮單,您點點?」小黃門將長長一份單子遞給仲氏,待她點算完畢就告辭走人。

  這回的賞賜真是送到心坎裡去了,一箱為壽山石、青田石、昌化石、巴林石等極為貴重的石材,品相與色澤一個比一個不凡,對於酷愛雕刻印章的老爺子來說是絕頂的寶貝;一箱為古董字畫,俱是名家真跡,隨便一幅都足以叫外頭那些文人雅士搶破頭。關父呼吸粗重,心臟狂跳,人已經撲到箱子邊去了;餘下四箱皆是世上少見的孤本絕本,種類繁多,科目龐雜。

  關素衣再難保持優雅淡然的儀態,深吸一口氣才走過去,覥臉道,「娘,您上次說補送我嫁妝的事還算數嗎?」

  仲氏,「……」

  吃罷晚飯,拖著四口大箱子回到趙府,關素衣心滿意足地喟嘆,「我終於理解祖父和父親為何那般喜愛皇上了,他的好處果然就在這'土豪'二字。遊歷了那麼多地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我就沒見過比皇上更慷慨大方的。這些書怕是有幾千冊,足夠我建一座書樓,然後躺下看個十年八年,如若日後他的賞賜都是這些,那我次次都得回去沾一沾光才是。」

  看見夫人竊喜的表情,金子暗忖道:夫人您可想錯了,是帝師大人和太常大人沾了您的光。這些物件都是陛下送給您的,他熊,不敢,所以只能迂迴行事。

  主僕幾個正歡歡喜喜地清點書冊,外面傳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回頭一看卻是趙陸離。他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探問道,「聽下人說你今日回帝師府去了?二位泰山身體可還康健?」

  關素衣將他引到內室,不冷不熱地道,「還似以往那般康健,多謝關心。你這是從老夫人那裡來?應當吃過晚膳了吧?我搬了幾箱東西回來,屋子很亂,著實失禮了。」

  趙陸離分明聽出她在攆人,腳下卻像生了根,不肯挪動半步。他壓了壓澀意滿滿的胸口,嘆道,「素衣,實在是對不住,今日我一個不慎,竟把你的原稿弄丟了。」眼見她擺手,似要說沒關係,他急忙續上,「我努力彌補,卻發現自己總是做錯。今日我隱在人群中,看他們誇你,讚你,擁戴你,我的心裡又甜又苦。甜的是如此優秀的女子是我的夫人;苦的是我卻不知珍惜,差點把你弄丟。素衣,難道分府之後,你打算永遠與我這樣過下去?你不想與我圓房,做真正的夫妻,然後共同養育一個孩兒嗎?他若是能繼承你的聰明才智,將來一定很有出息,他……」

  對趙陸離來說,這些都是他對美好生活的想往;對關素衣而言卻不啻於食人魂魄的夢魘,令她痛不欲生。她額角佈滿汗珠,正想讓他趕緊閉嘴,金子卻端著一個茶盤進來,也不知腳下絆到什麼,稀里嘩啦全倒在他頭上。

  她一個勁兒地賠罪,誠惶誠恐地擦拭,眼裡滿是淚光,彷彿快哭了。趙陸離不好與妻子的心腹丫鬟計較,只得依依不捨地回東府換洗。

  「把兩府的隔門鎖了,誰敲也不准開。」關素衣狠狠吐出一口氣,這才從荷包裡取出一粒蠶豆大的金珠,拋給金子,「做得好,這個拿去玩兒吧。」

  金子受寵若驚,忙跪下道謝,忽見窗外斜斜飛來一隻鴿子,先是落在窗台,然後不怕生地跳入書房,站在筆架上,一面歪著腦袋打量關素衣,一面嘰嘰咕咕地叫,彷彿有什麼話要說。

  關素衣覺得它十分靈動可愛,便也並不驅趕,待沉鬱的心情稍退才認真看了兩眼,卻見它腳踝上綁著一根細細的竹管,竟是一隻信鴿。她腦中已有猜測,從竹管內取出紙條慢慢展開,先是一嘆,繼而暗道果然。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莕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略顯生澀卻又力透紙背的字跡將這首世間第一情詩緩緩寫下。

  那人悲傷的表情,滿是掙扎的眼眸,想追卻又不能追的身影,彷彿就近在咫尺,令關素衣更為心煩意亂。她本打算一個字都不回,但想了又想,終是提筆寫道——高鳥能擇木,羝羊漫觸藩。物情今已見,從此願忘言。

  看著鳥兒撲簌簌飛走,飄忽間落下幾根雪白的羽毛,她斂去眼底的寂寥與落寞,慢慢把自己藏入血紅夕陽的暗影裡。
  
  聖元帝抬起手臂接引信鴿,餵給它幾粒粟米,這才取下竹管,小心翼翼地抽出紙捲。

  「高鳥能擇木,羝羊漫觸藩……」他一字一字咀嚼,一刀一刀錐心,苦笑道,「夫人好狠,竟是勸朕忘情移情嗎?她就一點兒也不為朕所動?」正難受的無以復加,窗外又飛來一隻信鴿,嘰嘰咕咕地跳到御案上。

  白福見皇上久久沒有反應,這才走上前取信,認出竹管上的標記,低聲道,「陛下,是沈大人寄來的。」

  沈大人便是金子,暗衛里的二號人物。聖元帝忙打起精神閱覽,苦痛的表情慢慢被歡喜取代,少頃竟臉頰燒紅,悸動不已。原來他的理解是對的,逆旅舍人真是那個意思。

  自從認識了夫人,遇見疑難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地設想——若夫人在此處,她會怎麼辦?漸漸的,他的思維與夫人越來越像,情也越來越濃,直至現在心有靈犀,一點就透。他很少閱讀道家典籍,更不熟悉老子的言論,卻忽然間福至心靈,脫口而出。夫人欲將他引為知己,殊不知,她早已是他的紅顏知己。

  一陣接一陣難以抑制的歡喜過後,他臉色由紅轉黑,冷笑道,「傷了夫人的心,現在便拿孩子彌補,趙陸離想得倒美!」轉念憶起自己污濁不堪的出身,本就少得可憐的優越感竟蕩然無存。

  趙陸離再如何混賬,至少能給夫人一個孩子,而他呢?他能給夫人甚麼?但若讓他放棄,心中便似刀割一般疼痛,恰如跌落懸崖的旅人,哪怕兩隻手臂死死摳入岩石,待力竭之後終有一死。

  他遮住臉,五官狠狠扭曲,想哭卻沒有眼淚,想吼卻又不能,除了暗自煎熬,別無出路。沉默了近一刻鐘,他啞聲道,「伺候筆墨。」

  白福大氣都不敢喘,輕手輕腳地舖好宣紙,磨好濃墨,將御筆遞過去。

  「夫人將吾比作高鳥、羝羊,將自己比為凡木,漫藩,實乃謙言自貶,令人痛心。愚雖不才,然自詡情深,願做鳳凰非晨露不飲,非嫩竹不食,非梧桐不棲,正如此生此世非夫人不娶。夫人可以怨我,恨我,只求莫要遠我。忽納爾敬上,祗頌玉安。」

  聖元帝寫完尺素藏入竹管,而後放飛信鴿,在窗邊站了大半夜,確定夫人未曾回信,這才悶悶不樂地躺下。

  另一頭,關素衣看著手裡非卿不娶的情信,心中既好氣好笑,又感動莫名,本打算趕緊燒掉,免得落人把柄,卻不知怎的沒能下手,只好找一處穩妥的地方收藏,想了想,終是沒寫回信,卻難得一夜好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3:22 PM

第85章難產

  自從第一隻信鴿飛來以後,關素衣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忽納爾的尺素,有時候甚至一日幾封,不是情詩就是告白,還有些生活中的瑣碎片段。她很少回信,被纏得狠了才會寫上一句兩句,且都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但那人彷彿看不懂,略消沉一天,隔日如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這日,白鴿又送來一封情信,關素衣一字一句念誦,冷笑道,「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分明剛才還讓李姐姐把我邀出去,躲在角落看了半個多時辰。」

  「夫人您也發現了?」金子替自家陛下感到丟臉。那做賊一樣的動作竟讓夫人看去,待夫人得知他身份,還不一世英名掃地?

  「九尺高的人杵在那兒,除非瞎子才看不見。」關素衣抖了抖紙條,嘆道,「罷了,只要不讓我為難,且隨他去吧。你看他這筆字兒,倒是大有長進。」

  「是,寫得越來越像夫人的字跡了,忽納爾大人倒是挺好學的。」金子笑著點頭,伸手接了情信,藏入暗匣裡。不知不覺幾個月過去,暗匣早已裝滿大大小小的紙條,怕是再過不久便得換個大點的箱子。

  明蘭憂慮道,「小姐,您還是把這些東西燒掉吧,免得被人發現,說您,說您……」她臉頰通紅地垂頭,似是羞於啟齒。

  關素衣經歷過上輩子的誣陷,自然明白其中厲害,但只要一想起忽納爾總是盪著濃濃愛意的眼眸,和那一句“此生此世非卿不娶”,她就無論如何也硬不下心腸。活了兩輩子,這是她得到的第一句告白,第一個不捨,也是第一次守護。如果可能,她真的想將它好好地,妥帖地珍藏,而不是一把火燒成灰燼。

  她再如何剛強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難道就不允許她心中有一處柔軟而又溫暖的所在?難道就不允許她偶爾疲憊的時候,有一份想起來就能綻開微笑的美好記憶?

  上輩子太苦,這一世她想品嚐一點點甘甜,如此而已。

  見小姐不知怎地,忽然陷入迷茫,眼角還隱有淚光閃動,明蘭立刻慌了神,擺手道,「哎呀,是奴婢多嘴,暗匣藏得好好的,哪裡會讓人發現。金子姐姐別愣著了,趕緊把它收起來吧,日後這書房咱們得看好,不讓旁人隨意進來。」

  金子忙把匣子收起來,見夫人心情還是不好,轉移話題道,「夫人,您聽說了嗎?葉家人除了葉繁和宮裡的葉採女,其餘全死光啦!」曾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葉蓁,早就一貶再貶,成了最低賤的採女,連個稍微得臉的宮女太監都不如。

  「嗯?怎麼回事兒?」關素衣果然回神,擰眉追問。

  「也不知他家得罪了誰,竟放毒蛇把倖存之人全咬死了!」

  「全被毒蛇咬死?據我所知,葉家餘下那些人雖說都判了流放,卻不在一個地方,邊境各處都有,這里三兩個那里三兩個,想把人找全一個個殺死可不容易。」

  「是啊,所以前後幾乎耗費了五六個月時間。第一個葉家人被咬死的時候,當地衙役還以為是意外,隨便用草蓆裹了埋掉,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直到全死光了才有官員覺出蹊蹺,派人去查,如今已上報朝廷,怕是會大力搜檢一番。」

  「五六個月時間全都花在找人、殺人上,如此循環往復,若是沒有深仇大恨,誰願意耗費這等心力?葉家得罪的這人不簡單啊!」關素衣沉吟道。

  可不是嘛!從手法上看,正是當年追殺陛下那人!金子眸光閃爍,暗暗咬牙。

  思忖間,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隨後便是一陣鬧鬧哄哄。明蘭走到外面打探,一會兒功夫便回來了,不屑道,「原是葉姨娘聽說家人俱亡的消息悲痛欲絕,無論如何也要去邊關祭拜,目下正跪在正院求老夫人開恩,放她出行。」

  金子冷笑道,「當初葉家人流放出京的時候怎不見她悲痛欲絕,現在倒嚎起來了,怕是想讓老爺陪她一塊兒去吧,就算去不了,也得讓老爺看看她的孝心,好生安慰一番。」

  「安慰著安慰著,就可以滾到一處了。」說起旁人,明蘭一點兒也不覺得羞恥,豎起兩根大拇指互相碰了碰,笑容猥瑣。

  關素衣擰了擰她臉頰,嘆道,「弟妹已經七個多月了,身子越發沉重,總讓她這樣吵鬧可不行。走,過去看看。」

  一行人還未走到正院,哭嚎聲就已止息,關素衣入了內堂,卻見趙純熙和木沐正陪著阮氏,老夫人頭疼,已回房歇了。

  阮氏似乎很高興,招手道,「熙兒越來越能幹了,三兩句話就攆走了葉姨娘,叫我和婆母得了清靜。她還給我帶了福記的酸棗糕,大嫂快過來嚐嚐。」

  阮氏之前害喜害得厲害,什麼都吃不下,就好福記的酸棗糕,關素衣哪能與她分這口吃食,忙笑著推掉,而後抱起木沐,捏了捏他鼻尖。幾人坐下慢慢聊天,大約一刻鐘後,阮氏忽然抱著肚子呻吟起來,襦裙飛快打濕,染上的卻並非羊水,而是鮮血。

  「快去叫穩婆和太醫!太醫若是來得慢就去街上找幾個大夫。快快快!」旁人還處於驚駭之中,關素衣已迅速回神,一面指派下僕各處行事,一面讓趙純熙把木沐帶出去,轉而命令道,「金子你精通醫術,先替弟妹看看。」

  金子不敢耽誤,一把將百十斤重的孕婦抱起來,穩穩噹噹送入內室。不過須臾,闔府上下便聞風而動,卻又絲毫不亂,穩婆和大夫先後找來,太醫果然有事在身,慢了一步,從早晨折騰到子夜,卻還是一籌莫展。

  產房裡,阮氏尖叫哭喊的聲音慢慢降下去,太醫隔窗問道,「不行了,保大還是保小?」

  不等趙陸離和老夫人反應,關素衣已斬釘截鐵地道,「保大!」誰也看不見她的指甲已摳入掌心,汩汩流血。

  已命懸一線的阮氏忽然痛哭起來。作為當事人,她的感覺比太醫還清晰,保大已無可能,不如用自己的命換孩子一條生路。她拼盡最後一口氣,大聲喊道,「嫂子,得您今日一句'保大',我便是入了地府,轉世投胎,也絕不會忘了您的恩情。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羊水未破,血已流盡,斷然救不回來了!我最後求您一次,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我的孩子!來生我願替您當牛做馬!」

  關素衣淚如泉湧,嗓音狠戾,「莫說這些渾話!保全了自己,將來想生多少孩子沒有?太醫,別聽她的,趕緊救人!」

  「哦哦哦,微臣這就施針!」太醫連忙回神,抽出銀針讓金子扎穴。

  阮氏還不死心,啞聲吶喊,「我真的不行了,嫂子您就答應我吧!只要是您答應的,斷沒有做不到的。嫂子,我現在誰也不信,連我自己都不信,只信您一個……」

  然而話未說完,一股鮮血就狂湧而出,終於耗盡她最後一絲生命。她雙眼暴凸,表情不甘,彷彿死不瞑目。

  察覺屋裡忽然沒了動靜,關素衣渾身冰涼,滿心惶然。命運難道真是不可違抗的嗎?她費盡心機保全阮氏,卻還是留不住她?

  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滿身是血的金子、太醫、穩婆從裡面走出來,哀痛道,「二夫人走了,孩子,孩子也沒保住。」

  老夫人瞬間軟倒下去,趙陸離連忙攙扶,淚珠滾滾而落。幾個孩子被鎖在正房,並未得到消息,也不知如何恐懼焦慮。關素衣卻只是愣了愣,然後義無反顧地踏進產房。

  濃郁的血腥味幾乎能把人熏暈,阮氏就躺在被血浸透的床褥上,眼珠死死盯著門口,似乎有無數吶喊,無數祈求,無數渴盼,卻再也不能訴諸於口。

  「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我的孩子!」她臨死最後一句呼喚總在關素衣耳畔響起,令她心如刀絞,痛不可遏。她跪倒在床邊,顫手抹下阮氏的眼瞼,卻接連三次未能如願,只好去整理遺容,擦洗遺體,讓阮氏走得乾乾淨淨、體體面面。

  「夫人,這些活兒還是交給奴婢來幹吧。此處血腥氣太濃,怕會衝撞了您,快回去好生洗洗,稍作休息,等這裡忙完了奴婢再去叫您。接下來還有喪事要辦,您一定得補足精神,免得撐不下去。」雖然知道夫人膽魄過人,重情重義,絕不會在意產房的血污與死氣,金子卻不得不規勸。

  若夫人因此染了病,陛下怕是會比她本人更難受。

  關素衣手掌覆在阮氏鼓脹的肚皮上,感覺底下有什麼東西踢蹬了一腳,表情先是詫異,繼而沉思,最後轉為決絕。她直勾勾地朝金子看去,雙目像燃燒著兩團烈火,能把人灼傷。

  「你懂武藝,且擅醫術,對吧?」她沙啞的嗓音裡暗藏著一浪高過一浪的驚濤。

  「是的,夫人您想做什麼?」金子心臟狂跳了一瞬。

  「找一把刀來,我要剖腹取子!」她一字一句緩緩開口,亮如寒星的眼眸告訴旁人,她沒瘋,反倒前所未有的清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3:26 PM

第86章妖魔

  端著一盆熱水進來,準備幫忙擦洗血污的明蘭嚇得腿腳發軟。她勉強穩住身形,衝跟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幾名僕婦說道,「夫人要親自給二夫人整理遺容,你們都下去吧。對了,把繡娘叫起來,讓她連夜趕製壽衣,二夫人還等著穿。」

  幾名僕婦怕染上晦氣,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趙陸離已經攙扶著老夫人回正院,又把太醫留下診脈,免得她受不住這等刺激。

  明蘭確定院子裡再無外人,這才壓低嗓音規勸,「小姐,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人死為大,您就讓二夫人好生安眠吧。這事若傳出去,別人不會體諒您是為了救孩子,反倒會怪您冒犯鬼神,行妖魔之事。更甚者,他們還會藉機彈劾老太爺和老爺,敗壞關家千年聲譽。人都已經死了,須得盡快入土為安,這個時候您可千萬別犯糊塗,所幸您是官宦人家的貴女,否則這等觸怒神靈的行為放在平民女子身上,非得被燒死不可!」

  「你以為我在犯糊塗?」關素衣直勾勾地盯著她,「我關素衣這輩子所做的每一件事,心裡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人死為大,的確如此,然而還有另一句話叫人命關天。我今日剖了弟妹,雖褻瀆了遺體,卻順應天道,順應良知,我問心無愧!祖父和父親非但不會怪我,還會支持我。」

  她也曾做過母親,雖然才幾個月,甚至未能如願把孩子生下,該了解的事項卻都一清二楚。她手掌覆在阮氏肚皮上,感受著底下的脈動,啞聲道,「羊水未破,孩子還活著,我若是將他連同阮氏一塊兒入葬,等於殺人。金子,還愣著作甚,拿刀去!」

  金子這才從震驚中回神,連忙跑到自己房間,拿了一柄吹毛斷髮的彎刀。她沒敢問夫人為何知道自己懂武,轉念一想她那般聰明,哪能瞞得住,倒也很快釋懷。

  「夫人,真的,真的要動手嗎?」平生頭一回拿起刀不為殺人,而為救人,金子內心無比緊張,竟不知不覺抖起來。

  關素衣用力握住她手腕,嗓音裡滿是警告,「拿穩點,莫胡亂擺動,剖淺了看不見胎兒,剖深了又會傷到他,你得仔細衡量。你殺過人吧?了解人體的構造吧?」

  對上夫人洞若觀火的眼眸,金子不得不點頭,乾澀的喉嚨連丁點唾沫都咽不下去。明蘭「啊」的低叫一聲,而後面露膽怯。

  關素衣毫無表情的臉龐終於綻開一抹微笑,這才放開她手腕,柔聲安撫,「很好,殺過人這事兒就好辦了。剖吧,憑藉你以往的經驗往下剖,別猶豫,孩子等不起。」

  金子快哭了,心中把陛下罵了百八十遍,說什麼保護夫人,阻隔趙侯爺,任務很簡單。哪裡簡單了?她連自己什麼時候被夫人看穿都想不明白。憑藉殺人的經驗去救人,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救,這麼薄的一層肚皮,一刀下去沒準兒就把孩子切成兩半,亦或者切斷了手腳,那還不如讓他跟隨母親一塊兒下葬呢!

  腦子已亂成一鍋粥,她只能根據刀刃的觸感一點一點划拉,忙活了幾刻鐘才終於把孩子安然無恙地剖出來,用棉布迅速擦掉渾身黏液,又在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

  嘹亮的哭聲響徹天際,金子忙裹好襁褓,手足無措地抱著他,滿心都是驚懼與焦慮過後的狂喜。上天啊,她把他救出來了,她親手把他從母腹中救出來了!這比打了十場勝仗,殺了上萬敵軍還痛快!

  明蘭也忘了恐懼,走過去不住地看。

  「夫人,您抱抱他吧,是個帶把的小子,身上很健全,中氣也足,來日必是一員猛將!」金子激動萬分地說道。

  聽見第一聲啼哭時,關素衣就已經蒙了。她神情恍惚的接過孩子,像上一世演練了千次萬次那般慢慢調整姿勢,讓他躺得更舒服。他的小嘴兒一開一合,還在發出嚶嚶的哭聲,小手一觸及她衣襟就牢牢握住,像是有了感應。

  在這一刻,她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汩汩滾落。原來那孩子不是罪孽,對於母親而言,無論受不受父親期待,他們都是上天贈予的最珍貴的禮物,最慷慨的恩賜。她上輩子沒能保住他,於是編造出那樣的言論來欺騙自己,卻原來在心底深處,她一直都渴望著,懺悔著,希冀著時光倒回,將他牢牢抱住。

  「孩子,你不是罪孽,你是希望,是恩賜,是母親生命的延續。你一定要平安長大。」她將臉埋在孩子頸側,終是痛哭失聲。

  金子和明蘭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主子,一時間有些無措,繼而慢慢紅了眼眶,跟著低泣。

  為防嚇到孩子,關素衣沒敢哭太久,很快收斂了情緒,將他抱到床邊,小臉對著阮氏的臉龐,啞聲道,「弟妹,這是你的孩子,你好生看看他。」又捋了捋嬰兒的胎髮,「孩子,這是你娘,她拼了命都要把你生下來,你也看她最後一眼吧。」

  奇蹟般的,阮氏猙獰不甘的臉竟慢慢變為恬淡,眼瞼無需手覆便合上了。她在天有靈,終是如願以償。

  關素衣又是一陣無聲哭泣,怕孩子沾了太多死氣會生病,這才把他抱走,安置在隔間,由明蘭守著。金子從未哭過,直至今天才明白眼淚原來是鹹的、苦的、澀的。但她一點兒也不後悔,一點兒也不羞臊,心中反倒奔湧著激越的浪濤。能被陛下看重,派遣到夫人身邊,領略如此多的浩然正氣與人間真情,實是她三生有幸!

  倘若日後任務結束,她也不想回暗部了,這輩子跟定夫人。

  眼見夫人拿起帕子擦拭遺體上的血跡,她才堪堪回神,殷切道,「夫人,您快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

  「肚子由你剖開,便由我縫上,好叫弟妹走得體面一點兒。」她從博古架上取來一盒針線,慢慢撚出線頭,怕一股不夠結實又加一股,飛快搓成一根。

  「您,您來縫?」金子懷疑自己幻聽了。

  「對,我來縫。弟妹肯定也願意我親手替她整理遺容,穿戴打扮。我護不住她,這點小事總能做到。」她淒清的語氣忽然變為冷沉,「你去正院查查她此前吃的那盒酸棗糕。昨日我才請了太醫幫她診脈,說胎位很正,胎相也好,弟妹身子骨又康健,絕不會轉天就大出血。查,一定要查到底!」

  金子麵色凜然,立即趕去正院,卻恰好碰見匆匆跑來的老夫人。原是牆外有婆子路過,聽見嬰兒啼哭,覺得事有蹊蹺就報上去,請老夫人來看。他們撞開房門,發現孩子取出來了,活的,是個大胖小子,心裡自是狂喜;又見阮氏肚皮被剖開,關素衣正穿針引線慢慢縫著,一個踉蹌,差點嚇暈。

  老夫人一面念著阿彌陀佛一面退出去,趙陸離卻久久不動,彷彿痴了。

  「別攪了弟妹安寧,快出去吧。」關素衣頭也沒回地道。

  趙陸離如夢方醒,立即退走,死死關上房門,轉頭一看才發現明芳和葉繁竟也跟來了。明芳想巴結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太太,自然要來產房守著,葉繁未免她專美於前,也來了,等人死了,老夫人受了刺激,她們又爭相伺候,不肯離去,拖拖拽拽地,卻把屋裡的情景看了個真切。

  「啊!剖,剖開肚子了!夫人在縫!」明芳尖叫起來。葉繁已嚇得魂飛魄散,呆若木雞。

  趙陸離大步走過去,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目中滿是殺意,「今日之事若傳去外界,我就扒了你的皮!二夫人拼死生下的二少爺,記住了嗎?」

  明芳捂著臉頰點頭,葉繁躲在她身後哀哀哭泣。二人都後悔來這一趟。

  趙陸離神色陰沉地看了她們一會兒,這才走到窗邊,語氣轉為溫柔,「夫人莫要擔心,為夫幫你善後。你救了二弟的孩子,為他留下一滴骨血,我在這裡代他叩謝!」話落深深鞠了一躬,胸中湧動著難以抑制的感恩與敬慕。

  老夫人也出來了,懷裡抱著孩子,亦是淚流滿面,深深鞠躬。

  另一頭,金子趕去檢查酸棗糕,果然是帶毒的,還在各處花圃裡翻出許多毒蛇,尚來不及處理,又聞到膳房裡有異味,一驗才知東、西二府的飯菜竟都被投了毒!若非今日事情忙亂,無論主子還是下僕都沒心思用膳,真會死很多人。

  兇手果然從邊關趕至燕京報仇來了,且對趙家格外痛恨,不把姓葉的一個個找出來殺死,而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這人到底是誰,怎麼混進來的,連夫人都差點害了,著實可恨!

  因事態重大,金子不敢擅專,連忙請示了夫人,夫人與老爺、老夫人商量過後決定報官。她一面應付前來查案的官差,一面操持阮氏葬禮,還寫了信寄去邊關,讓趙瑾瑜趕回來守孝,順便看看孩子。

  阮氏的家人三天后抵達京城,卻沒趕來靈堂服喪,而是租了一處院落暫居,隨即到處散播流言,說趙家大房夫人把她們女兒的肚皮剖開,褻瀆了遺體,觸怒了神靈,行的是妖魔道,要將她拉去菜市口燒死,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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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3:57 PM

第87章辭官

  趙府發生那樣大的事,金子自然不敢隱瞞,將所有經過詳細寫在密函中,擔心陛下誤會夫人狠毒,還將她如何起意,如何決斷,如何救出孩子,如何抱著他痛哭,又如何將他放在阮氏身邊讓母子二人見最後一面的場景一一描述,叫人如臨其境。

  聖元帝收到密函後看了一遍又一遍,雖然表情始終平靜,藍黑眼眸裡卻偶有電光雷鳴在閃動。他用力捏緊密函,手漸漸開始發抖,像在隱忍著莫大的痛苦,遲疑了幾刻鐘,終於打開隱藏在內殿的密室,意欲入內。

  「陛下,您這是何苦啊?」白福無從得知密函中寫了什麼,但他明白,倘若陛下走入這扇門,定會莫名其妙地發起瘋來,然後狠狠傷害自己。

  暗衛頭領也耐不住地顯出身形,跪地力阻,「陛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再想了。這屋裡的東西,早該一把火燒掉。」

  聖元帝一言不發地繞開他,大步往裡走去。密室並不寬敞,四面牆壁鑲嵌著許多夜明珠,而正對著門口的牆上掛著一幅版畫,聽說是太后專門找了東洋畫師,按照真實場景描摹,名為浮世繪。它色彩十分艷麗,用的顏料經過特殊處理,能保存千年而不腐。

  甫一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紅,那是鮮血鋪了滿地。若在以往,聖元帝早已被刺激地發起狂來,然後肆意打砸砍殺一番,直至自己受了重傷或體力不支才會不甘躺倒。

  暗衛頭領和白福早已做好應付一隻食人猛獸的準備,然而今天情況卻格外不同。陛下好端端地站在版畫前,除了緊握成拳的雙手,並無其他異狀。他極為平靜地把那幅畫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就低聲笑了,笑聲裡有苦澀、悲慟,更多的卻是釋然。

  當他回過頭時,臉上竟佈滿淚水,再次拿起那份不知寫了什麼的密函,用極其溫柔地表情翻閱。

  焦慮中,暗衛頭領和白福隱約聽見他哽咽地呢喃,「原來朕不是罪孽,而是希望、恩賜,更是母親生命的延續。朕不是妖魔鬼怪,地獄羅剎,朕是母親用生命保護的孩子!」他笑著笑著轉而哭起來,哭了一會兒竟又染了笑,看上去似乎還有理智,卻比狂躁的時候更嚇人。

  暗衛頭領和白福從未見他失態若此,均以為他魔怔了,正想著要不要請巫師來給陛下驅邪,就見他忽然收起所有表情,一面用帕子擦淚一面走出密室,語氣中含著濃濃愛意,「夫人又救朕一次,不愧為朕的夫人。」

  密函上究竟寫的什麼?竟治好了陛下的瘋病?暗衛頭領和白福好奇地撓心撓肺。

  三日後,他們心中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原是關夫人在其弟妹難產死亡之後剖開了她的肚子,將孩子取出,然後又給縫上。這也太彪悍了吧?

  連殺人如麻的暗衛都覺吃不消,更何論平頭百姓?是以,當阮家人到處嚷嚷開的時候,關夫人便得了個「妖婦」的罵名,其人其事頗有止小兒夜哭的效果。有那不服管教的孩子鬧騰得狠了,長輩虎著臉說道,「再鬧,再鬧就讓趙家大夫人來剖了你,再給你縫上!」保管叫孩子乖得像鵪鶉一樣。

  不過三日,關家的仁德之名就毀了個一乾二淨,見了帝師府的匾額,膽小的會繞開,膽大的拿石子或臭雞蛋一通亂砸,還有篤信佛教的婦人偷偷摸摸在牆根處燒紙錢,打小人,驅妖邪,弄得關家烏煙瘴氣。

  關老爺子和關父一點兒也沒有怪罪掌上明珠的意思,只慣常出行,處之泰然。他們知道,此事若無人推波助瀾,定不會鬧得這樣大,明面上看似針對依依,實則卻劍指帝師府。然他們問心無愧,自是臨危不懼,等了三日,終於等到有人在朝上發難。

  剛調入尚書台,雖才二十出頭卻擔當法曹駕部曹尚書的宋玄宋大人握著玉笏,上前一步,「啟稟皇上,微臣有二人須彈劾。」

  「准奏。」聖元帝眸色沉沉地瞥他一眼。

  「微臣欲彈劾帝師與太常教子無方,私德有虧,挑唆關氏褻瀆遺體,觸怒鬼神,行妖魔之事。屍骸被剖,亡魂蒙難,實乃世間罕見之罪行,亦為滅絕人性之大惡,還請皇上秉公處置,為亡魂昭雪,讓死者安眠。」

  他話音剛落,又有幾人站出來附議,均為頗有權勢根基的世家勳貴。

  聖元帝正待發怒,關老爺子與關父卻慢慢脫掉冠冕,去除官袍,大步走上前跪拜。關父拱手,語氣凜然,「啟稟皇上,小女剖腹,不為褻瀆遺體,冒犯鬼神,而為救助腹中待產胎兒。佛語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俗言又道:'人命關天,不可輕忽'。小女未殺一人,反救一人,微臣著實想不明白她錯在何處。然世人既都說她救錯了,那便錯了吧,微臣與父親用這兩頂烏紗換取一條人命,未曾覺得虧了一星半點,反倒大感慶幸!這便辭官歸家去了。」

  老爺子也拱拱手,慨然道,「公道不在人心,善惡自有天定。老夫的孫女兒是不是妖婦,神明在看著,亡魂在看著,那僥倖存活的孩子也在看著。老夫非但不覺她私德有虧,還要讚她一句功德無量,銅心鐵膽,敢為人所不為,敢擔人所不擔,是我關家教養出的絕頂好的女子。今日老夫為她辭了官,老夫不覺可惜,只覺暢快,我關家千年家訓只一句話——仰不愧于天俯不怍於人。她俯仰無愧,我亦無怨無悔。」

  話落也不等皇上反應,領著兒子大步退走,清風兩袖。

  聽了他慷慨激昂,正氣凜然的一番話,又見他絲毫不戀棧權勢,說走就走,稍有風骨的文臣已被他深深折服,而眾武將早就對老爺子心服口服,自是轟然發聲為他求情,有幾個已拔出刀劍,要當場劈了宋玄。

  似關家父子這樣的人,實乃朝中一股清流,無門第之見,無黨派之分,無文臣、武將之爭,你有道理,他們就維護;你觸犯國法,他們就彈劾,從來只對事,不對人。小人畏之,君子敬之,腦子素來一根筋的武人更是對他們親近非常,五體投地。

  倘若帝師與太常離了朝堂,文臣、武將怕是會爭鋒相對地干起來。

  聖元帝壓根沒料到二位泰山竟如此決絕,說走就走,等回過神來時唯有苦笑,笑罷想到備受非議的夫人,又是一陣心痛。

  他眸色森冷地朝宋玄看去,一字一頓道,「如果朕沒記錯,宋大人剛入尚書台,擔法曹駕部曹尚書的職位,司法參軍事,掌鞫獄麗法,督盜賊,知贓賄沒入,複審各地要案,然否?」

  宋玄不明所以,唯唯應諾,「然。」

  聖元帝又道,「日前民刑之法已修訂完畢,其基準為何?」

  「以人為本,人命關天。」說出這句話,宋玄才開始冒汗。他只知關氏剖了遺體,其行為驚世駭俗,有違人道,卻忘了她的初衷是為順應天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佛祖都不會怪她,又哪裡輪得到凡人置喙。

  「難為你還記得。」聖元帝似乎很欣慰,卻又飛快沉下臉追問,「其中第六條第七款是何內容?」

  宋玄腦子蒙了片刻,再開口時嗓音已沙啞如礪,「第六條第七款,各地若發生人命官司,事涉死罪,當地官府不得擅專,須層層上報,層層審批,一應死囚唯複審過後才可秋後待斬,秋冬之前若有冤屈,還可投遞訴狀,盡陳內情,每有狀紙,官府必查,責無旁貸。」

  「原來你都記得。」聖元帝環視鴉雀無聲的朝堂,徐徐說道,「對待死囚,朝廷尚且留給他一線生機,對待無辜嬰孩,只因他弱小,口不能言,腿不能動,便可以視而不見嗎?你們覺得關夫人救錯了,那明知腹中胎動,還把孩子與母體一同埋葬,就是做對了嗎?你們的是非觀,善惡感,朕著實不懂。」

  他盯著宋玄,語氣冰冷,「明知人命可救而不救,且反過來責備旁人救錯,這種糊塗之語竟是從法曹尚書口中說出,朕深感震驚,亦失望已極。倘若日後有人命要案報予你處複審,你是否也會像今日這般黑白顛倒,善惡不分?」

  他提起筆,一面緩言一面寫下罷免文書,「國法乃穩固社稷之基,不可輕忽。朕斷不敢將國法交予是非不分,善惡不明之人手裡。明知裡面有一條小生命,卻連一層肚皮都不敢割開,宋大人既無膽魄,也不仁義,還毫無血性,著實沒有半點可取之處,這駕部曹尚書的職位你就別坐了,讓給別人吧。」話落看了看附議宋玄那些人,搖頭冷笑,又指著為二位泰山進言的一名提刑官,說道,「新任法曹尚書,報上名來。」

  那人萬沒料到天上竟掉下一個碩大的餡兒餅,砸得他腦袋發暈,恍惚中報了姓名,便見皇上在任命文書上落了御筆,蓋了印璽,而後甩袖離去。

  方才還躊躇滿志的宋玄已面無人色,癱軟在地,被兩名內侍拖出去,扔下台階。他的擁躉莫不搥胸頓足,大感懊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4:06 PM

第88章鬧事

  關老爺子和關父辭了官職立即出宮準備搬家。他們現在的居所乃皇上所賜,原是前朝某位王爺的家宅,規制很高,自是不能讓平民居住。仲氏一句怨言都沒有,立刻命僕役整裝行李,又說阮家人今日格外鬧騰,搬回老宅的路上可以順便去看女兒,寬慰寬慰她,然後各自給阮氏上一炷香。

  眾人無有不應,利利索索地忙乎起來。

  父子倆剛脫掉官帽,走出禁宮,阮家人就得了信,知道事情已經成了,盡可以打上門去好好羞辱關氏一番,扒下她一層皮。哪怕她是一品誥命,沒了母族可以依靠,夫君又是一介庶民,還不任人踐踏?

  鬧得越凶狠,關家人就越是名聲狼藉,日後若想起復絕無可能。誰叫他們不識趣,擋了別人的路?

  懷揣剛得的幾萬兩銀票,阮父阮母穿著喪服,抹著眼淚,帶著一家老小堵在征北將軍府門前,硬是要讓趙家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好好的女兒交到你家將軍手裡,不過幾個年頭就落得這等下場,非但死的不明不白,遺體還被人一刀給剖了。小女亡魂若是入不了地府,投不了胎,豈不成了遊蕩在外的孤魂野鬼,連個來世都修不成?當年親家公惹了官司被抓入獄,還是我家老爺左右支應才將他弄出來,定親時你們口口聲聲說會好生待她以報答這份恩情,卻是這麼個報答法兒嗎?把你們老夫人叫出來,我要當面與她對質!」

  眼見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已把東西二府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管家急得滿頭大汗,連聲道,「哎呀,老夫人您究竟聽誰說了那等渾話?二少爺是二夫人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哪有什麼剖腹取子!有什麼誤會咱進去解釋,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是不是誤會,你們把遺體抬出來讓我看一眼她的肚皮就知道。我可是聽得真真的,你們家大夫人厲害著呢,剖開肚皮又用針線縫上,把我家女兒當成什麼?麻布口袋嗎?對死者都這般不敬,來日必下地獄!」阮母沖地上狠狠唾了一口,表情萬分猙獰。

  有好事者興奮起來,叫囂道,「這位嫂子說得對,是不是誤會把屍體抬出來讓咱們瞧一眼就成了,廢那麼多話作甚?」

  「抬出來抬出來,趕緊抬出來!」起哄的人響成一片,一個二個綠著眼珠,專等著看屍體。

  獵奇心理最怕互相感染,一旦群情宣洩就像洪水來襲,不可收拾。不過須臾,原本膽小如鼠的人竟也跟著喊起來,恨不得直接翻牆,闖入靈堂去。

  就在此時,大門應聲而開,關素衣領著趙家老小緩步走出,淡淡開口,「阮夫人,我與您對質來了。您說我褻瀆遺體,令亡魂難安,然而您吵鬧不休,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查驗她的屍體,難道就不是褻瀆?她還是您親生骨肉,您也不給她留最後一絲尊嚴?」

  話落看向人群,聲音高昂,「亡魂要在人間逗留七日,鬼神亦在我等頭頂三尺之處,眾位抬頭看看蒼天,再垂首摸摸自己良心,在人家葬禮上如此吵鬧,甚至意欲擅闖靈堂,掀開棺槨,抬出遺體,究竟是誰在喪盡天良?又是誰在冒犯神靈?」

  本還情緒激蕩的人群忽覺頭皮發麻,脊背生寒,紛紛閉了嘴,垂下頭去。不過一句話的功夫,現場就安靜得落針可聞。

  阮父見她如此鎮得住場面,不禁急了,怒道,「你剖了我女兒,你還有理了?」

  「對,我是有理,你待如何?弟妹的葬禮還在繼續,我沒功夫與你瞎耗,你直接說明來意吧。」

  「我要你跪在我女兒靈前給她磕滿七七四十九個響頭,再給她辦七七四十九日海陸大法事,寫悼書承認自己罪責,而後焚燒祭天,超度她轉世投胎。我阮家雖不是官宦世家,亦不是大富之家,但我們不會貪圖你們一分一厘補償,只為我女兒求一個安眠,你能做到吧?」阮父「大義凜然」地道。

  人群中不知誰叫了一聲好,彷彿很感佩,被趙家的小丫鬟一瞪眼又縮了回去。

  關素衣平靜頷首,「你既如此深明大義,我也給你一句準話。我的確剖開了弟妹的肚子,所以應該給她磕頭,應該為她超度,應該對她說一聲抱歉。你家提出的條件,我統統接受。」

  這就承認了?接受了?不是說關氏很難纏嗎?怎麼不爭吵幾句,然後撕捋一番,把事態鬧大呢?阮父阮母正覺不安,又見她轉過身,將老夫人懷裡的小嬰兒抱過來,臉蛋兒朝著眾人的方向,徐徐道,「你們抵達燕京已有三日,又在門口鬧了半日,這三四日的功夫都不來靈前祭拜,也絕口不提這位外孫,看來是不想認他的。弟妹臨死時拼著最後一口氣,定要我救救這個孩子,於是哪怕明知事不可為,明知神鬼不得冒犯,我還是將他剖了出來。你們讓我磕頭,可以;讓我辦法事超度,可以;讓我承認自己做錯了卻不行。救出這個孩子,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我無悔。」

  孩子稚嫩的臉龐被眾人盡收眼底,慢慢沖散了戾氣,令他們陸續找回理智,正隱約想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又聽關夫人一字一句說道,「既然你們認為我不該剖腹取子,不該將他救出,倒也罷了。待弟妹下葬之後,你們就回去,永遠不要再找上門,也不要與他相認,就當他已經……在母親肚子裡。」

  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死」字,她將之嚥下,輕柔無比地捋著孩子胎髮,「反正在你們心中,他本就是不應存在的,但他既已活下來,我也不能再將他塞回去,唯有好好養著。你們今日鬧這一場,口口聲聲說我不該救他,他長大後得知會如何傷心難過?與其那樣,不如永遠瞞著,就此斷絕關係吧。無需你們要挾,我早已與玄光大師商量好,明日就將棺槨移送覺音寺舉辦法事,頭三天沒來祭拜,還望接下來的日子你們安安生生把弟妹送走,也算圓了一場親情。」

  阮父阮母聞聽此言心中大急。他們光顧著鬧騰,哪能想到外孫是何等處境?說關氏做錯,不就等於否定了外孫的存在?來年他長大懂事,關氏將今日情形一說,還不定他怎麼怨恨阮家呢!眼見趙府大房已垮,二房卻如日中天,而他們在老家能過上好日子,全仰仗女婿闖下的赫赫威名。如今女兒死了,外孫又與他們斷絕關係,待趙瑾瑜娶了新夫人,誰還記得阮家是誰?哪個牌位上的親戚?

  貴人的事辦妥了,卻誤了他家大事,真真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倘若二房嫡子不認他們,再多家財也守不住,更甚者還會飛快敗落!

  阮父汗出如漿,手腳發冷,正待想個說辭緩和兩家關係,又聽趙陸離淡道,「夫人剖腹取子不為別的,只為救出二房一線血脈。都說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我弟弟赤膽忠心,悍勇無匹,每請戰必衝鋒於前,不畏生死。說一句我趙家人均心知肚明的話,這輩子他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未知數,有這一線血脈,二房就留住了根,我趙家人非但不覺夫人有錯,還要行三跪九叩之禮以答謝她這番恩情。等我這小侄兒長大了,懂事了,亦要行此大禮,不敢或忘!」話落撩開衣袍,重重跪下去。

  老夫人也噙著淚說道,「阮氏自嫁入我家,未曾出過絲毫疏漏,上能孝敬長輩,下能善待小輩,對夫君亦伺候周到,賢良淑德。見她遭受那等災劫,我亦心痛如絞,然她拼著最後一口氣也要讓我們救救孩子,我們又豈能置若罔聞,令她死不瞑目?肚皮是我吩咐素衣剖開的,你們有再大不滿,沖我來就是!」

  她話音剛落,趙純熙就哭喊起來,「祖母,您哪裡有錯?娘又哪裡有錯?孫女兒昨晚還夢見二嬸了,她讓我代她謝謝娘,說是來生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她救助二弟的恩情。娘,女兒這就代她給您磕頭。」緊接著也與父親跪在一處,誠心誠意地磕頭。

  趙望舒忙也跪了過去,眼角全是大顆大顆的淚珠。

  路人想到還在邊關抵禦外侮的征北將軍,又看看跪了一地的趙家人,這才意識到關夫人此舉除了褻瀆遺體,還保住了二房根苗,延續了家族血脈。身為主母,她何曾有錯?

  人群中一位母親終是嚎啕大哭起來,揚聲吶喊,「滾犢子吧,你們這些是非不分的男人!誰若是救了我的孩子,別說下輩子,叫我生生世世給她當牛做馬我也甘願!關夫人大仁大義,實乃我女輩楷模!都吵吵什麼,回家帶孩子去,難道還指望這幫既不知道生,也不知道養的東西?」

  「哪能指望的上他們?世間最苦的還是女子。走走走,回家奶孩子。」當了母親的女子遠遠衝關夫人一拜,抹著淚走了。未曾當母親的難以理解她們的心情,卻也漸漸明白過來,跟著走了。唯餘一些遊手好閒的男人還湊在門口看熱鬧。

  恰在此時,早已在路邊觀望許久的關老爺子和關父慢慢走上台階,向四面俯首作揖。

  「好叫大家知道,我父子二人因冒犯鬼神一事被彈劾,如今已辭去官職,告老還家。世人都道我孫女做錯了,我的答復卻與她一樣,何錯之有?用兩頂烏紗帽換這小傢伙一命,我樂意之至!」

  關父亦徐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人命更大過天去,我等凡人不敢袖手。」

  關素衣看看簇擁在自己身邊的家人,又看看懷裡嘬著小嘴,睡得香甜的孩子,眼中慢慢沁出淚光,正待回府關門,卻聽見人群外圍傳來一道尖利的嗓音,「皇上駕到!」

  竟是聖元帝為邀請帝師重回朝堂,親自追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6 04:13 PM

第89章親臨

  街那頭忽然跑來許多穿盔戴甲、全副武裝的侍衛,用長戟頂開湊熱鬧的人群,齊聲喊道,「恭迎聖駕!」隨後便有幾列騎著高頭大馬的禁衛軍護送著一輛玉輅,穩穩噹噹來到趙府門前。

  瞧這排場、聲勢,竟真是皇帝親臨了!

  人群成片成片伏倒,山呼萬歲,關素衣連忙抱著孩子,跟隨祖父和父親上前接駕,遠遠看見一道玄色身影從玉輅上下來,身材十分高大健壯,五官英挺,輪廓深邃,完全有別於中原男子的溫潤如玉,而是帶著一股冰封雪原的銳氣與冷酷,更有險峻山川的崔巍不凡。

  倘若再加一把絡腮鬍子,不是忽納爾又是哪個?忽納爾,霍聖哲?是了,「霍」便是「忽」的中原化姓,「聖哲」據說是聖元帝自己給自己取的中原名字,出處《離騷》——夫維聖哲以茂行兮,意指具有超凡才智與道德之完人。

  他是皇帝,可不就是完人嗎?混賬東西,竟敢謀奪人妻,還接二連三,難道他有什麼特殊愛好,就喜歡嫁了人的女子不成?關素衣感覺自己快氣炸了,若是身上濺一點火星,頃刻間就能燒起來。

  她強忍怒氣走到近前下跪,卻沒料此人竟這般膽大妄為,扶了祖父和父親不算,明明看見她已經站起來,卻還是裝模作樣地扶了一把,而後輕輕捏了捏她纖細的胳膊。

  登徒子!她抬眸狠狠瞪對方一眼,又飛快斂去多餘的情緒。

  聖元帝已經顧不上夫人會如何想了,他要見她,一時一刻都等不了。

  「這就是夫人千辛萬苦救下的孩子?」他假裝沒察覺夫人的怒氣,彎腰,垂首,去看她懷裡的孩子,臉龐不可避免地離她很近,連呼吸都交彙在一起,產生灼灼溫度與濃郁香氣。她是桂香,他是龍涎,只繾綣片刻就令人沉醉。

  關素衣極想躲開,卻因對方身材實在高大,氣場又太過威嚴強盛,把她整個人都攏在他控制範圍內,躲無可躲,唯有順從。

  「回皇上,此子正是賢侄。」趙陸離走上前回話,不著痕跡地把夫人拉到自己身邊。眼見皇上與抱著孩子的夫人站在一處,姿態親密宛若一家,他便覺眼眸刺痛,心臟震顫,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即將失去。

  「此處不便,煩請皇上移駕。」他指了指正門。

  聖元帝微微頷首,卻不率先入內,而是畢恭畢敬地去攙扶老爺子,溫聲道,「帝師,您老說走就走,著實叫朕無措,剛下朝就趕去帝師府找您賠罪,得知您竟準備搬去老宅,於是一路追趕而來。您教朕良多,太常亦是朕之股肱,不可失去任何一個,特來請您們還朝,繼續輔佐於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連佛祖都這麼說,朕著實不懂緣何夫人救活一人,卻成了妖魔鬼怪?」

  話落轉臉去看跪在門口的阮家人,語氣冷沉,「你們一家人來京三日,既不去祭拜亡魂,亦不探望遺孤,反倒受人賄賂,四處散播流言,敗壞夫人以及帝師府名聲。你們口口聲聲要為你們女兒討還公道,直言夫人不該剖腹取子,甚好,這孩子你們也不用認了,拿著王有鵬給你們的五萬兩銀票歸家去吧。在你們心中,血緣親情怕是比不得真金白銀來得貴重。」

  王有鵬?王丞相的兒子?原來這事是他指使的。關老爺子和關父對視一眼,各有思量。

  阮家人卻癱軟在地,心中絕望。皇上親口發話,讓他們與孩子斷絕關係,那阮家從此以後就真的與征北將軍府沒有瓜葛了!這些年依仗女婿威名掙下的家業,頃刻間就會被瓜分殆盡。然而這都不算什麼,還有更要命的災劫近在咫尺。

  留到此時還不肯散去的圍觀者大多是些街頭混混或遊俠兒,仗著身懷武藝就為非作歹。為了摳幾塊含口錢買酒喝,他們連死人的墳頭都敢扒,又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今日吵著嚷著要開棺驗屍的也是他們,方才還覺得十分得力,現在卻如刀刃懸頸,危在旦夕。

  皇上一語道破他們攜帶巨財,倘若他們今日離了趙府,明天必定橫屍街頭,家破人亡!五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對於沒有依仗的平頭百姓而言不啻於小兒懷抱金磚招搖過市,純粹找死。

  阮父、阮母冷汗淋漓,如喪考妣,其余小輩也左右張望,驚懼難言,總覺得所有人看他們的眼神都含著殺氣與凶光。

  聽聞趙府大門用力關上的聲音,這些人才如夢方醒,衝上台階拼命拍打起來,「親家母,開開門啊!大夫人,開開門啊!讓我們進去給小女上一炷香吧!你們大仁大義,救了我那可憐的外孫,我們是豬油蒙了心才會到處中傷你們。我們不是人,我們是畜生,我們這就磕頭認錯,只求您們把門開開,讓我們進去替小女守靈。」

  若是不住進趙家,得征北將軍府庇護,懷揣五萬巨財的阮家人唯有死路一條。便是喪事辦完了,要回老家,也得指著征北將軍府給他們派遣幾百兵士護送才行。

  然而現在他們已放出流言,直斥關夫人毀人遺體,行妖魔道,也等於變相的說自家外孫不該存活,是個穢物,其言其行早已自絕生路,悔之晚矣。

  「別敲了,人家不會給你們開門的。方才沒聽老夫人說嗎?肚子是她讓關夫人剖的,就為了給二房留後。人趙將軍多不容易,沒準兒這輩子就這一根獨苗,你們還不依不撓地非讓人家給塞回去,吵吵得全燕京都知道,不但罵關夫人是妖婦,也罵你們外孫是鬼怪,這名聲可比棺材子難聽多了。也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外孫好不容易活下來,你們非要給他安這個名頭,叫他長大瞭如何自處?別說趙家人不能容你們,便是孩子將來懂事了,背著一個妖邪的名聲,定也會對你們恨之入骨!」明眼人搖頭嘆道。

  「可不是嘛!我家若是趙家這種情況,別說孩子在母腹中,便是在牛腹、馬腹,甚至地縫裡,我也得想盡辦法把他弄出來。一輩子就這一滴骨血,要了我的命也不能絕後哇!」

  「正是正是,子嗣才是最緊要的。到底還是關夫人果敢。」圍觀者一面議論、喟嘆,一面慢慢散去,卻有幾個躲在暗處,虎視眈眈地盯著阮家一行。

  阮家人又羞又臊,恨不能遁地逃走。他們只看見眼前利益,哪能想到關氏的名聲壞了也等於外孫的名聲壞了呢?阮母揪著阮父的耳朵大罵他貪財,阮父狠狠將她推開,怪她眼皮子淺,互相指責完又繼續磕頭,希望趙家能收容他們。

  磕了大約一刻鐘,角門開了,趙府管家探出半個身子,不耐道,「別裝模作樣了,誰還不知道誰啊?抵達三天不來祭拜,此時你們倒急了。大夫人讓我告訴你們,正式的祭靈儀式明日才開始,你們寅時自去覺音寺便是。」話落砰地一聲甩上門,差點撞歪阮父鼻子。

  明日寅時,那今晚該怎麼過?眾人惶然,跪了大半天才心驚膽戰地離開,卻當晚就遭了幾波盜匪,錢財被洗劫一空,所幸皇上整肅風氣,加強防務,嚴打犯罪,才沒鬧出人命;又屋漏偏逢連夜雨,阮家與征北將軍府斷交的消息傳回原籍,幾千頃良田被當地豪族瓜分一空,只餘一間破屋棲身。

  好好一個殷實之家,轉眼就落得慘淡收場,遭逢巨變已是難以糊口,不得不常常跑去趙府請罪,欲認回外孫,卻都不得其門而入,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院牆內,聖元帝將關老爺子扶到靈堂前,親自替他點了一炷香遞上,待他祭拜過後插入香爐,自己才取了一炷點燃,做足了恭敬之態,學生之禮,且又給了趙府偌大臉面。

  二兒媳婦暴亡,大兒媳婦又被阮家壞了名聲,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寥寥無幾,看見冷清靈堂,星點香火,老夫人原還倍覺淒涼,現在卻重新抖擻。旁人來不來已無所謂,帝師來了,太常來了,連皇帝也來了,只這三個,便足以抵上全燕京的勳貴。

  二兒媳婦在天有靈,當死而無憾了。

  「靈堂戚風陣陣,慘雨絲絲,恐有傷龍體,還請皇上移駕正廳稍事休息,用些飯菜。」待諸人進完香燭紙錢,關素衣開口相邀。

  「好。朕是來勸帝師、太常還朝的,此處不便說話,就去正廳吧。帝師請,太常請,夫人請。」聖元帝看似彬彬有禮,態度隨和,卻刻意加了一個「夫人請」,叫關素衣不想跟也得跟去。

  其餘人等皆為白身,不便陪侍,跪拜行禮後各自避走。趙純熙不停回望那高大健壯而又威風凜凜的男子,心內嗟嘆:原來這就是母親拋夫棄子也要攀附的人,果然權勢滔天,鳳表龍姿。然而高處不勝寒,她心機耗盡又得了什麼?從葉婕妤一下貶為葉採女,此生怕是無望了。

  她一會兒悲憫,一會兒無奈,終是摒棄雜念,慢慢走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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