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風流書呆 -【愛誰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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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0-29 02:54 PM

第45章妯娌

  翌日卯時,驚蟄樓內,一名小廝跪在床邊低喊,「大少爺,時辰不早了,您還要去正房給夫人請安呢。快醒醒啊大少爺,大少爺?」

  「吵死了!你給我滾出去!」趙望舒迷糊中便是一個枕頭砸過來,將那小廝嚇得倒退幾步。躊躇片刻,他又硬著頭皮喊道,「大少爺,夫人這會兒正等著您呢,您若是再不起來,咱們這些奴才就該擔一個伺候不力的罪名了。」

  「關氏關氏,什麼都是關氏說的,真煩人!」趙望舒徹底睡不著了,頂著一頭亂發爬起來,憤憤道,「她自個兒都說了不會管我和姐姐,我還湊上去幹嘛?況且姐姐也說我們並不需要搭理她,只管多多親近外祖父和大姨母。她關家再厲害,能厲害得過婕妤娘娘?能厲害得過國丈?我外祖家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趙望舒鼻孔朝天地哼幾聲,這才光著腳下地,咕嚕咕嚕灌了幾口茶水。他從小到大只懂得吃喝玩樂,腦子許久不用便越來越混沌。昨日葉家發生那樣大的事,他竟絲毫未曾多想,只以為報予皇上知曉,他自然會派人去查,只等把賊子抓住就算完了,對葉府並無影響。故此,當趙陸離和趙純熙憂心忡忡,輾轉難眠時,他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照常吃,照常睡,照常玩耍,還為擺脫關氏的「折磨」而暗喜不已。

  小廝也是個沒見識的,遲疑道,「那咱們往後都不去正房了?都不用給夫人請安了?也不用去她那裡做功課?」

  「去個屁,讓她自個兒玩去吧!」趙望舒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乾淨,穿戴整齊,嬉笑道,「去街上給夫子沽幾壇烈酒,告訴他我今日不去族學,讓他幫忙周全一二。沒有關氏整天管著、扣著,我總算是活過來了!走走走,咱們去西街看人鬥狗去!」

  小廝雖有些忐忑,想想葉家最近幾日的榮寵又放下心來,自去集市沽酒。

  蓬萊苑裡,趙純熙早已清醒,目下正坐在梳妝台前打扮。不用去正房和正院請安,也不用跟在關氏左右學習俗務,她竟覺得迷茫不已,盯著銅鏡裡模糊的面容,慢慢有些痴了。

  荷香與雪柳將珠釵、耳環、手鐲等物一一戴在她身上,不停誇讚,「小姐長得越來越美了,這樣的品貌才學,何愁將來婚嫁?只要侯爺透個口信兒出去,冰人怕是會把趙府的門檻踩塌。」

  趙純熙扯了扯嘴角,吩咐道,「你倆指派幾個耳目靈便的雜役到街上去,看看今日有沒有關於葉家的風言風語傳開。我心臟噗通噗通狂跳,難受得緊,總覺得會有大事發生。」

  雖貴為葉府嫡親外孫女,她昨日也沒能探聽到多少內情,只知紅珊瑚碎了,娘親去找皇上申訴卻不得其門而入,出宮時軍隊已盡數撤走,衙門裡的官差亦作鳥獸散,原本以為捅破天的災禍,入宮一趟竟變成了一地雞毛,且自個兒拿起笤帚清掃清掃也就作罷。

  趙純熙越往深處想,越覺得諸人反應十分異常,尤其是皇上,竟半點兒關切、安撫之意也沒有,與傳言中獨寵娘親的那個他完全不符!

  「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她靠倒在椅背上,把關素衣斷言葉家必遭打壓那些話翻來覆去咀嚼多遍,終覺如履薄冰、遍體生寒。

  與此同時,關素衣正坐在窗邊,藉著晨光翻閱鎮西侯送來的幾本書冊,嘴角微彎,很是愜意。明蘭站在院外引頸眺望,見卯時過了,便憤然道,「仗著葉家得勢,那兩個果然都不來了!」

  負責灑掃的粗使婆子聞聽這話暗暗翻了個白眼,腹誹道:人葉府才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婕妤娘娘的肚皮里沒準兒已經懷上小太子了,誰稀得親近你關家?帝師、太常,這名頭的確好聽,也沒見皇上賞你一件國寶玩玩?燕京里的人家,誰權勢滔天,誰徒有虛名,平日里看不出來,臨到爭鋒相對便清楚分明了,你抬舉婢子壓人家嬌養的千金,人就直接降一尊神佛下來,一指頭就能碾死你!

  其餘幾個丫鬟婆子也都擠眉弄眼,私下作怪,待明蘭回頭望過來便假裝忙碌,心裡卻比劃開了:葉家那般勢大,連國寶也能當成陪嫁,有婕妤娘娘和皇上撐腰的葉姨娘還不得上天?到底是皇親國戚,哪怕做妾也比正頭夫人有臉面,而正房既無寵又無勢,不是個久待的地兒,還是趕緊另謀出路吧!

  卻不知這種種醜態與陰暗心思早被窗邊的關素衣看了去,只是懶怠搭理罷了。

  「明蘭別看了,收拾收拾去正院給老夫人請安。」她把書放回書架,對著銅鏡扶了扶鬢邊的簪花,這才緩步走了出去。

  上輩子她教導趙望舒時何曾動過戒尺,見他頑劣就將知識編成小故事,一面循循善誘一面耐心引導,勞逸結合,寓教於樂,終致他成材。而趙純熙那裡也未有片刻怠慢,俗務、人情、世故,乃至於政見,都一一為她分析透徹。她那華光縣主的爵位,她那權傾半朝的夫君,哪一個不是她苦心孤詣籌謀而來?臨到頭卻得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上輩子她能造就他們,這輩子自然也能置之不理,且看二人撲騰出多少水花。思忖間,正院已經到了,關素衣給老夫人行了禮,奉了茶,便坐在下首陪她說話。

  「望舒沒來?」老夫人看了看她身後。

  「方才派人去問,說是已經去族學了。」然而真相幾何,沒人比關素衣更清楚。趙陸離眼瞎,深愛的女人紅杏出牆,請來的鴻儒也只是個徒負虛名的貨色,上輩子差點把趙望舒教廢。她使了大力氣才將那人換掉,最後反倒落下一身罵名。

  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她絕不會再乾,趙望舒是龍是蟲與她有甚關係?

  老夫人搖搖頭,語氣有些失望,「他許是被某些人蠱惑,意圖疏遠你,親近外家。他從小無人教導,難免有些不懂事,咱們慢慢掰正,總有一天會好的。」

  關素衣輕笑道,「葉家畢竟與他血脈相連,他多親近些本無可厚非。老夫人放心,該我盡的本分,我必不會推卸。」

  「你是個好的,我知道。」老夫人拍拍兒媳婦手背,轉移話題道,「今兒你弟妹要回來。她也是個好的,隻身體有些不便,你多擔待些。」

  阮氏要回來了?關素衣心裡一陣恍惚。對於這個弟妹,她了解的並不多,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連面都沒見過幾回,忽有一日阮氏早產,不過片刻功夫就血崩而亡,待她回神人已經匆匆下葬,竟似一縷青煙,說散就散了。

  阮氏與趙陸離的弟弟趙瑾瑜相識於微末,一個乃邊關小吏之女,一個乃罪臣之後,因老侯爺惹了些麻煩,需得阮父從中了難,二人才訂下婚約。前些日子她因懷孕而上山還願,也有避免新夫人沾染自己晦氣的意思。

  說話間,外頭有人來報,說二夫人回來了,少頃便見一位小腹微凸的女子領著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走進來。老夫人一面招手相迎,一面去看大兒媳婦表情,生怕她被嚇著。

  阮氏不敢抬頭,只推了推身邊的男童,柔聲道,「快給祖母和義母請安。」

  孩子名喚木沐,從姓氏上就能看出與趙家並無血緣關係,而是趙陸離同袍之後,因父母俱亡,親人失散,被寄養在侯府。趙陸離已認他為義子,卻無心思看顧,便讓阮氏帶在身邊。

  男童不愛說話,跪下來誠心誠意磕了三個響頭,叫老夫人喜不自勝。見慣了嫡親孫子的熊樣,她自然更稀罕木沐這種乖巧聽話的孩童,拉著關素衣介紹道,「這是你弟妹阮琳,滇西人士,今年比你還大個三四歲,性情溫婉柔順,你倆定能處得來。這是侯爺認下的義子木沐,從小不愛說話,也害怕見生人,你切莫怪罪。」

  經受過戰火摧殘的孩童總會變得格外沉默,這一點關素衣自然了解。她衝木沐招手喚道,「小木沐快過來,讓母親好生看看。」

  母親?木沐偏著腦袋看她,眼睛又圓又大,黑白分明,叫人心裡倍覺柔軟。關素衣眼角濡濕,難免想起木沐上輩子的命運。倘若記憶未曾出錯,這孩子半月後忽然發了高熱,不等大夫用藥便暴亡,只得了一口薄棺下葬。

  這輩子她既然能重頭來過,必也讓木沐平安長大;至於阮氏那裡,該當盡心竭力,叫她母子均安。

  站在一旁的阮氏見嫂子只關注木沐,並不搭理自己,面上全無不滿,只覺心安。她習慣了眾人驚懼鄙夷的目光,反而更喜歡嫂子的平常相待。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胸懷果然更為疏闊,也更體恤人心。這樣想著,她忍不住摸了摸佔據自己大半張臉龐的藍黑色胎痣,嘴角瀉出一絲苦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1 03:06 PM

第46章木沐

  阮氏與木沐上輩子都不得善終,他二人死後便有風言風語傳出,說關素衣命硬,刑克六親,不但害得關家倒霉,還把弟妹、侄兒、義子也全都克死。老夫人信佛,當真請了和尚來家裡做法事,讓她處境更為艱難。

  從那以後,她在侯府便威信掃地,無論說什麼、做什麼,背後總有人議論,彷彿她是個天大的笑話,壓根就不應該存活於世。若非她自小跟隨祖父走南闖北,練就一副錚錚傲骨、鐵石心腸,怕是會被流言殺死。

  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死於流言比死於沙場更慘烈萬倍,即便下了黃泉,靈魂的傷害也永遠無法消除。當然,她欲救下阮氏與木沐,並非畏懼人言,而是想讓他們也獲得新生,順便看看人究竟能不能與天爭命。

  這樣想著,她衝明蘭揮手,「拿上我的名帖去太醫院請太醫。二夫人與小少爺一個身子重,一個年幼孱弱,兼之舟車勞頓,旅途疲累,需得調理調理。」

  整個侯府,唯趙陸離和關素衣身上有品級,這才請得動太醫,旁人生病只能自個兒找大夫,或者硬扛過去。阮氏曾嚇到過大少爺和大小姐,也時常被僕役諷刺為惡鬼,若無事的話絕不敢出門,更不敢給侯府添亂,大病小病都默默忍著。見嫂子竟如此興師動眾,她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忙道,「不了,不了,無需勞動太醫來看。我和木沐只是累著了,回去睡一覺就好。」

  「你肚子裡懷的是二房嫡長子,還是慎重些為好。有病沒病都讓太醫看看,順便開幾服安胎藥吃著。」關素衣衝躊躇不前的明蘭擺手。明蘭點點頭,飛奔而去。

  老夫人也跟著附和,「一家人何須客氣,你嫂子關心你呢。」

  「是,兒媳婦知道,謝謝嫂子。」阮氏眼眶微紅,見關素衣表情如常,這才拘謹地在她身旁落座。木沐似乎察覺到新夫人的善意,小步小步挪過去,繼續歪著腦袋看她。

  關素衣也模仿他的動作,歪頭回視,小傢伙眨眼,她就眨眼,小傢伙換一邊兒歪腦袋,她也跟著換,來回幾次之後,木沐忽然捂著嘴笑了,大眼睛彎成月牙,十分可愛。

  關素衣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極想把孩子抱過來親一親,又唯恐嚇著他,只能試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他腦門。木沐躲了一下,然後便不動了,看著她的眼裡滿是好奇。

  「他是不會說話還是不愛說話?」關素衣輕聲詢問。

  「不愛說話。」阮氏附到嫂子耳邊低語,「他爹娘死的時候他也在,許是被血流成河的景象嚇住了,從那以後就很少講話。你越逗他他就越不願開口,還往沒人的犄角旮旯裡躲,時常翻遍侯府才把他找出來,又累又餓又膽怯的模樣可憐極了,所以咱們也拿他毫無辦法。」

  這是心靈上受到了傷害,比身體創傷更難痊癒。關素衣心裡又添幾分憐惜,卻不敢貿然去接近木沐,於是拿起一塊糕點誘哄,「趕了一早上的路,餓了嗎?來,吃塊兒糕糕。」

  木沐盯著糕點,分明很渴望,卻又流露出恐懼的神色。

  一塊兒糕點而已,怎會讓孩子怕成這樣?關素衣心電急轉,終有所悟。糕點不會讓人害怕,那麼吃下去以後呢?她立刻讓阮氏把木沐帶到窗邊,偏向晨光說道,「木沐,張嘴讓母親看看。」

  木沐睜著大眼睛看她。

  「啊,張嘴,啊……」關素衣不厭其煩地做著示範,因為有互相模仿的小遊戲作為鋪墊,木沐很快張開嘴,發出嘶啞的聲音。

  老夫人察覺不對,連忙走過去觀看,不免驚呼起來。只見木沐喉嚨內部已腫大發炎,流著膿水,若是再不就醫便會徹底堵住進食和呼吸的通道。難怪他不敢吃糕點,難怪上輩子他去的那樣忽然,只因他早就病了,卻無人發現。

  關素衣脊背出了一身冷汗,立馬使人去催太醫。這樣想來,上輩子她也並不無辜,倘若她足夠細心,足夠盡責,哪怕把放在趙望舒和趙純熙身上的關心勻十之一二出來給木沐,他也不會死得那樣不明不白。

  你上輩子都做了什麼孽啊?關素衣心間劇痛,卻又不敢貿然摟抱木沐,只能一個勁兒地安慰,「別怕啊,等太醫來上了藥,咱們木沐就不痛了。」

  木沐彷彿聽懂了,又彷佛沒聽懂,不斷「啊啊啊」地張嘴,眼裡盪著笑意。

  太醫很快就到,用吹管給木沐上了一些藥粉,又開了幾貼湯劑,直說夫人心細,發現地早,再耽擱兩三天就麻煩了云云。阮氏胎位很正,身子骨也強健,倒是並不需要調理,只讓她空閒的時候多走動走動。

  千恩萬謝地送走太醫,老夫人跪在佛龕前念念有詞,可見真被嚇住了。木沐喉嚨裡清涼一片,很是舒服,蒼白的臉色紅潤了好些,邁著小短腿跑到關素衣跟前,繼續歪著腦袋看她。

  阮氏羞愧不已地說道,「若不是大嫂及時發現,木沐就危險了。我竟粗心至此,著實不該……」

  關素衣柔聲打斷她,「你也懷著身子,難免有顧不過來的時候。這些年都是你在照顧木沐,他誰都不親,偏親你,可見你已足夠盡心。孩童的眼睛是雪亮的,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嘴上說不出來,一舉一動卻會表露無遺。」

  「可見嫂子是真心對木沐好,否則他哪能一見你就如此喜歡。瞅瞅,他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阮氏大鬆口氣,越發覺得嫂子待人寬厚,心底純善。

  關素衣愛極了木沐懵裡懵懂的小模樣,見明蘭端著白粥過來,立刻招手道,「給我吧,我來餵他。」

  木沐這回不認生了,那頭剛吹涼一口熱粥,他就大大張開嘴巴等待,小手兒揪著兩邊衣擺,像嗷嗷待哺的幼鳥,惹得屋裡眾人竊笑不已。關素衣笑一會兒餵一口,只覺得來到侯府這許多天,唯有此刻才是真正快樂。

  偏在這檔口,一名管事婆子匆匆跑進來,附在老夫人耳邊私語,說是私語,其實聲音也不低,離得較近的幾位主子都能聽見,反正這事兒早就傳開了,並非隱秘。

  「老夫人,可不得了,葉家出大事兒了!昨兒那鑑寶宴壓根沒開成,好好的寶貝放在十幾個人眼皮子底下,竟就莫名其妙碎了,葉老爺當即命人封了府門,拘了賓客,跑去宮裡找皇上求助,原以為皇上能幫他把燕京城給翻過來,卻沒料皇上查都不查,只說葉家福祿淺薄,難承聖恩,國寶碎裂是天命,讓他們只管捏著鼻子認了;

  這還不算,皇上轉過臉就把跑去葉家查案的禁衛軍打了一百板子,降了等級,說他們擅離職守云云。這是昨兒發生的事,今兒在朝上,皇上還不肯罷休,將聯防撫司和三軍禁衛頭領挨個兒申飭一遍,聽說日後唯有皇上拿著虎符才能調動京畿防務,似葉家這般任意調遣者罪同謀逆,該誅九族!這話可把葉老爺嚇傻了,當堂便尿了出來,那尿騷•味兒……」

  管事婆子扇鼻子,摀嘴巴,彷彿身臨其境。

  老夫人焦急追問,「後來呢,皇上怎麼說?」

  「後來皇上嫌他御前失儀,提前散了朝會。葉老爺哪裡敢走,當即便跪在承德殿前請罪。侯爺,侯爺收到消息也跑去陪跪,這會兒許是在葉府幫忙善後。」管事婆子聲音越來越低,終至無言。

  「不肖子!葉家的事與他何干!」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怕她氣狠傷身,管事婆子連忙稟報好消息,「皇上原想捋奪葉老爺官職,哪料葉婕妤忽然舊疾復發,吐了一床血,若非就醫及時,差點一命嗚呼。她哭著喊著求皇上開恩,又自請降位為父親贖罪,皇上怕她受不住刺激,只得遣送葉老爺出宮,說是讓他閉門思過。如今葉婕妤是生是死也未可知,聽太醫說很有可能熬不過今晚。

  現在大街上已經傳遍了,都說一個馬販子的女兒也敢肖想那極致的富貴,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特降下災病來懲治她。昨兒還氣焰熏天、風頭無量的葉府,現在已成了全燕京的笑柄,連茶館裡的說書先生這會兒都已經唱上了。老夫人,奴婢給您學一段兒……」

  管事婆子清清嗓子,咿咿呀呀唱起來,「葉氏有女,心比天高,命如紙薄,任爾幾多籌謀,終敵不過一樹珊瑚碎裂,一場無妄之災臨頭。但求君王寵愛,偏又入了暗霾,自以為權勢滔天行霸道,卻終究君是君來臣是臣,僭越犯顏罪難逃……」

  「唱得好!」老夫人面如寒霜,咬牙道,「然葉蓁心有九孔,狡猾如狐,不會讓自己白白折在這等小事上。她那舊疾誰知道是真是假?都說禍害遺千年,我看她這回死不了,不過使個苦肉計而已。」

  阮氏過門前葉蓁已經「溺亡」,所以她並不知道婆母為何憎恨葉家,故也不好開口。

  關素衣眉頭緊皺,臉色陰鬱,似有難解之憂,苦苦思索半晌,沉吟道,「那珊瑚樹究竟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碎裂的?明蘭,你再去打聽打聽,務必詳細點兒。」至於葉家和葉蓁的下場,她早有預料,也就毫無興趣。

  明蘭腳步微微一頓,隨即飛奔出去。老夫人和阮氏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暗忖:兒媳婦(嫂子)的關注點似乎有些奇怪?葉家那般欺辱她,她竟絲毫不加以嘲笑詆毀,可見關氏家教果然不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1 03:10 PM

第47章耳光

  從正院裡出來,關素衣彎下膝蓋,衝木沐招手道,「小木沐,跟母親回正房住好不好?」

  木沐立馬躲到阮氏身後,兩隻小手緊緊抓著她裙擺,探出半個腦袋來怯怯地看,而後微不可見地搖頭。關素衣料想他不會這麼快便卸下對自己的防備,似他這樣的孩童,邊關還有很多,往往需要十幾年甚至大半生,才能從戰爭創傷中恢復過來。

  木沐還小,心性未定,只需溫柔地撫慰,早晚有一天能痊癒。她也不急,莞爾道,「那母親只好一個人回去了。」話落直起腰,正色道,「弟妹,你有沒有送他上族學?」

  阮氏無奈嘆氣,「送了,他待不住,不是自個兒躲起來就是被族學裡的小伙伴欺負得灰頭土臉。嫂子您有所不知,他那義兄著實不像話,有一次竟把木沐的外袍脫了,澆了他滿身墨汁。木沐不懂反抗,回到家把我嚇個半死,黑乎乎一個小人兒,倘若不張嘴便只能看見一雙白眼珠子轉來轉去,叫我又好氣又好笑又心疼。」

  說起趙望舒,阮氏自是滿腹怨言。返程的路上她已經打聽清楚,這位新嫂子乃文豪世家出身,對付頑劣孩童很有一手,剛來就攛掇侯爺把趙望舒狠狠打了一頓,還拘著他唸書識字,頗見成效。故此,她才敢說幾句實話,否則早就帶著木沐躲開了。

  「趙望舒和趙純熙畢竟不是我親子,如今葉家又塞了一個葉姨娘過來,我原該嚴格管教,現在怕也不成。弟妹若是不嫌棄便每日把木沐送到正房來,我親自教他唸書,晚膳過後再送回去。你如今日漸顯懷,精力不濟,連自個兒都照看不過來,更何談木沐。咱們一個管白天,一個管夜晚,慢慢他就適應了,等五六個月之後你身子沉重,我再徹底把他接過來,你也能安心待產。」

  阮氏大喜過望,連連說好。能拜入關氏門下,當真是木沐天大的福氣,也只有大少爺那樣的紈絝才想盡辦法躲避。哎,有些人雖然命好,卻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關素衣得了阮氏認同,亦不忘詢問木沐意見,「剛才的話小木沐可曾聽見?日後你白天跟著義母讀書,晚上陪二嬸玩耍,好不好啊?」

  木沐正兒八經考慮片刻,微微點了一下頭。

  妯娌二人皆心滿意足,各自迴轉。關素衣走到正房門口就見一地落花中摻雜著許多瓜子殼兒,也不知是哪個偷懶耍滑的僕役隨手丟棄,又走兩步,院內竟一個人也沒有,只東窗頭站著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鬟,正踮著腳尖,拿抹布夠最頂上的窗櫺。

  「怎麼只有你一個?其餘人都去哪兒了?」明蘭從背後接過小丫鬟的抹布,幫她把窗櫺擦乾淨。

  小丫鬟嚇了一跳,戰戰兢兢行禮道,「奴婢見過夫人,奴婢是負責灑掃的,因手腳笨拙,臨到午時還未把活兒乾完,求夫人恕罪。其他人都去廚房領膳去了,馬上就回來。」

  「你別替他們遮掩。我剛來就頒下規矩,院子裡時刻不能少人,便是領膳也得輪換著去,萬不可呼啦啦一下全走光,否則主子但有吩咐,豈不無人支應?我看你不是手腳笨拙,而是勤快過頭,把別人的活兒也攬到自己身上。」關素衣見小丫鬟眉眼擰成一團,似乎快哭了,不免好笑,「快把金豆子收一收,我並無懲治你的意思。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用人只一個原則,該你幹的你得幹好,不該你幹的亦不能插手。幹多了我不會讚你勤快,反倒記你一筆,只因你壞了我定下的規矩。這次便罷,沒有下回。明蘭,帶她去收拾收拾,日後提為二等丫鬟,在我屋里當差,你得閒的時候好好教教她規矩。」

  明蘭乖巧應諾,帶著千恩萬謝的小丫鬟去耳房梳洗。

  關素衣行至書房,鋪開宣紙,將明蘭打聽到的葉府佈局圖畫下,用硃砂圈出珊瑚樹所放位置,四面描了小人充作家丁、賓客、東主,而後絞盡腦汁地琢磨開了。

  搬出庫房時驗過一次,關箱上鎖時驗過一次,均無損毀。其間二十四個青壯年家丁一動不動地圍護監察,未曾離開片刻,再開箱時卻寶物盡碎,人群大嘩,當真是見鬼了!

  這事兒不能琢磨,越琢磨越奇怪。關素衣搥搥腦門,五臟六腑似貓抓一般難受。她這人有一個壞毛病,遇見疑難定要解開,否則便會成夜失眠,竭力鑽研。也因此,她學業無法專精,總是學著學著就鑽到偏門裡去,常叫關老爺子頭疼不已。

  而今過了兩世,這老毛病不見好轉,反倒越演越烈,竟叫她與這樹珊瑚槓上了,恨不能領了捕快的差事,去葉府查探一番。然她只對作案手法感興趣,至於犯案之人,十之八九乃未央宮裡那位。

  除了敲打外戚,安撫帝師,他還藉這次由頭整肅了都城部尉、聯防撫司、左中右三軍禁衛,將前朝餘孽和二王舊部從京畿防務中清除乾淨,以保臥榻之側安穩,順便遏制了朝臣結黨營私之歪風,可謂一舉數得。偏在這重重威壓之下卻未曾驚動任何百姓,也未叫京城起亂子,足見他心性仁厚卻也狠辣。

  出頭的椽子先爛,即便沒有葉家,不拘誰家先蹦躂起來,都是一樣的結果。

  關素衣輕笑搖頭,對那既仁慈又狠辣的帝王同樣充滿好奇。但此人不是她能接觸到的,不過略一思量就丟開手,繼續琢磨案情。少頃,明蘭帶著小丫鬟過來,嬉笑道,「小姐您看,她洗漱乾淨了竟似個玉娃娃一般,可愛得緊。」

  小丫鬟臉蛋兒微紅,行禮道,「奴婢銀子見過夫人。」

  「你叫銀子?好名兒!」關素衣莞爾,「別是家裡還有個姐妹叫金子吧?我記得你祖籍遼東,家人如今還在邊關?」

  「正是,他們都跟在二老爺身邊伺候,因路途遙遠不肯過來。奴婢家裡窮,能得一兩碎銀已頂天了,哪敢肖想金子。奴婢有五個姐姐,一個弟弟,分別叫大妮兒、二妮兒、三妮兒、四妮兒、五妮兒和富貴。」

  小丫鬟掰著指頭細數,令關素衣又是一陣好笑。明蘭卻有些心不在焉,待小姐斂了嘴角,垂頭去看圖紙,才憤憤道,「小姐,葉姨娘還沒進門呢,那起子奴才就敢怠慢您,奴婢這便把人喚回來重罰!」

  「不用去喚。經過一夜醞釀,又有人推波助瀾,葉家倒血霉的事這會兒想必已經傳開。廚房人多口雜,消息匯聚流通,一傳十十傳百,不消片刻,那些人自會迴轉。咱們也無需重罰,且成全他們的想頭便罷。我這院子里寧可沒一個人伺候,也不需要兩面三刀的奴才。」

  銀子悄悄往明蘭身後躲,只覺方才還溫柔嫻雅的夫人,此時竟威嚴無比,待會兒那些偷懶耍滑的人定會悔青腸子。

  果然不出片刻就有僕役陸續迴轉,臉上帶著後怕又心虛的表情,見明蘭叉腰站在廊下,立即上前告罪,卻沒得寬恕,反倒是人牙子走進來,將那些簽了死契又年輕力壯的帶走發賣,家生子遣去別莊當差,年老體弱的僕婦或簽了活契的下人各自撥幾兩碎銀放歸鄉里,另謀出路。

  不過小半個時辰,偌大一座院落,十好幾口人,竟只剩下主僕三個,微風捲起敗葉殘紅,當真有些淒涼慘淡之態。老夫人任由告狀求情的人跪爛膝蓋也不開腔,反倒遣了許多平頭正臉,老實本分的丫鬟婆子,緊著夫人挑選。

  關素衣只問四個問題,一,識不識字;二,有何特長;三,家境怎樣,祖籍哪裡;四,對自己的將來做何打算。其中一名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原是替老夫人打簾通傳的,既識字又精通醫術,家人俱亡是個孤兒,希望十八九的時候夫人能開恩替她消奴籍,立女戶,自力更生。

  關素衣連說三個「好」字,當即便提拔她為一等丫鬟,頂了明芳的空缺,又留下幾個能幹的看家護院,其餘諸人照舊遣回老夫人處。這樣一弄,原本排場極大的正房似乎蕭條不少,實際上卻整紛剔蠹,上下齊心,把內外院落箍得似鐵桶一般。

  如此又過一個時辰,俗務才算理順,關素衣繼續拿著圖紙琢磨案情,就見趙陸離匆匆走了進來,嘴唇乾裂,臉色陰鬱,膝蓋處的布料磨損兩塊,露出白色單衣,想也知道定是陪葉老爺子跪承德殿,受了不少罪。

  「侯爺稀客。」經過這幾日折辱,關素衣對他連裝都裝不出來,放下筆暗諷一句。

  趙陸離露出羞愧之色,憶起生死不知的葉蓁,又飛快穩住心神,懇求道,「葉家那事,夫人想必已經知道了吧?而今葉婕妤重病在床,岳,葉老爺閉門思過,葉府上下風聲鶴唳,惶惶不安。此事皆因關家而起,煩請夫人回一趟娘家,求求帝師和太常卿大人。他們簡在帝心,榮寵極盛,倘若肯為葉府求一句情,此次劫難定會盡快過去。關家素來以仁德著稱,而今都是姻親,皆為家人,當笙磬同音、和和睦睦才是。」

  關素衣定定看他半晌,忽然一耳光扇過去,震得房樑都落下許多灰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1 03:13 PM

第48章彈劾

  「啪」的一聲脆響從屋內傳來,驚得明蘭等人目瞪口呆。銀子悄悄躲遠了些,那新來的被夫人喚作金子的丫鬟卻走到窗邊眺望,焦慮道,「明蘭姐姐,咱們要不要進去守著?萬一侯爺跟夫人打起來……」

  「別進去,免得小姐難堪。咱們抄著傢伙站這兒,萬一小姐有難也好立馬衝進去幫忙。」明蘭從牆根下撿了一塊兒板磚,緊緊握在手裡。金子和銀子有樣學樣,也都撿了趁手的傢伙。

  明蘭見她們絲毫不懼侯爺,反倒對小姐忠心耿耿,內裡十分滿意。三人踮著腳尖朝屋裡看去,只見侯爺被打懵了,偏著腦袋好半天回不過神,夫人卻表情閒適地挽起袖子,慢慢活動手腕,彷彿之前暴怒那個並非她。

  趙陸離從未打過女人,更沒料到會被女人打,待他從驚愕中抽離時才發現臉頰又疼又燙,像被烙鐵灼過,舌尖微微抵住牙齦便嚐到幾絲血腥味,竟是受了傷。

  金子、銀子見侯爺嘴角流出一行鮮血,越發側目以待,免不了嘀咕道,「夫人手勁兒好大啊,一巴掌把個大男人都扇出血了!」

  明蘭得意洋洋地冷哼,「那是!咱們小姐十一二歲手腕子上就能綁四五斤重的鉛塊,夏天吃西瓜無需拿刀,徒手就能劈開。侯爺若是想從小姐這裡討到便宜,也不是容易的事!」

  金子默默把這些話記在心裡,然後繼續觀望。

  趙陸離好歹是個儒將,輕易不會與女人動手,哪怕心裡已經騰騰冒著怒火,卻還是勉強按捺著。關素衣也不怕他,一面替自己斟茶,一面徐徐開口,「我說趙純熙和趙望舒怎那般蠢笨,卻原來得了你們趙家和葉家的真傳。既然你說葉家之事皆因關家而起,那我就與你好好掰扯掰扯。葉家想塞個女兒進來做妾,可是我關家指使的?葉婕妤給那妾室張目可是我關家逼迫的?葉家辦鑑寶宴可是我關家安排的?葉家那珊瑚樹可是我關家打碎的?皇上對葉家極盡打壓可是我關家在背後攛掇?你摸摸自己良心,可敢說一個'是'字兒?」

  趙陸離啞口無言,未被扇耳光的左臉也跟著漲紅起來。

  關素衣冷笑道,「屢屢挑釁的是葉家,侯爺倒好,竟怪到我關家頭上,果然是人善被人欺。我真不知你當年緣何能在軍中闖出名頭,竟也敢插手葉家這些爛事。葉老爺當年資助二王謀反,事敗後色貢皇上才逃過一劫,如今雖得了些恩寵卻還不懂得收斂,一面排除異己一面結黨營私,短短一年半已籠絡大批朝臣。廷尉、衛尉、禁衛、太僕、宗正,這些與皇上安危休戚相關的部尉裡均有他的'拜把兄弟',更有葉氏女為妻為妾,掌控後院。

  似他那般將皇上的近侍一一拉攏,生活的各個方面盡皆滲透,看著彷彿沒結交到什麼權臣,亦無絲毫獲益,然而天長日久把控加劇,他想在皇上頭頂使些小動作自是易如反掌。漢平帝、漢隱帝,前朝末帝,均為近侍所殺,弒君之患由來已久。而葉家前有彌天大罪,後又僭越犯顏,且不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反而暗室欺心,姦同鬼蜮。他家不倒霉,誰家倒霉?」

  趙陸離心下惶惶,冷汗如瀑。

  關素衣將茶水一飲而盡,繼續道,「未免沾染結黨營私,欲行不軌之罪,所有人都繞著葉家走,偏你要往上湊,還硬拉我關家下水。你說你蠢不蠢?我關素衣上輩子定然沒積德,才會嫁給你這樣的廢物,無權、無勢、無腦、無心,成日悼念亡妻,反把母親、兄弟、妯娌、親子、義子、繼室,盡皆拋到腦後。

  我便是嫁一個死人,結一場冥婚,也比嫁給你強無數倍,至少對方能讓我安安靜靜地過日子,而不是連番折辱,時時刺心,竟是一星半點兒的溫情也體會不到。倘若你今天一聲不吭便回了前院,不來這裡說那些愚蠢至極的話,我尚且能多忍你幾天,現在卻一時一刻也忍不了。」

  她「啪」的一聲倒扣茶杯,冷道,「有一句話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葉家已經出手,我關家還沒報答呢!這事兒沒完,你們且等著!」

  趙陸離怒氣全消,只餘恐懼,「你,你想做什麼?葉家的事是我考慮不周,不該冒著被牽連的風險讓帝師和太常大人求情,我收回前言給你賠罪還不成嗎?」

  「另有一句話叫做覆水難收。傷過的心,流過的淚,碎了的靈魂,破敗的人生,都是無法修補的。」關素衣指著大門,淡然道,「我說過會等你,卻不會永無止境地等。你該慶幸我倆是聖旨賜婚,不能和離,否則我現在已經收拾東西歸家了。你那一雙兒女似乎覺得葉家財大勢大,更為得臉,已不打算再來,今後你們父子三人便跟著葉姨娘一塊兒過吧。」

  趙陸離本就插滿尖刀的心又被捅了個對穿,不免駭然起來。關素衣這是要與他決裂的意思,且關家似乎想對葉家使些手段。他這是弄巧成拙了,怎會?然而不等他深想,三個丫頭就帶著板磚圍上來,客客氣氣地恭送侯爺。

  趙陸離不敢狠鬧,怕惹得新夫人越發動怒,繼而禍害到葉蓁頭上,只能站在院門口賠罪,說得嗓子乾透才悻悻迴轉。

  收到消息的趙純熙自是又氣、又急、又怕,卻毫無辦法。葉家的處境比她想像中更糟糕,外祖父閉門思過,娘親病入膏肓,葉家名聲掃地,親朋好友避如蛇蠍,聖上那裡亦添了彌天罪狀,彷彿一夕之間從天堂跌落地獄,已至絕境。而她和爹爹先後與關氏撕破臉,把最後一點依仗也親手推開,將來可該怎麼辦?

  荷香亦嚇得不輕,囁嚅道,「小姐,關氏的手段太利索了,她幾乎將正房人手清空,屋裡只留三個丫鬟伺候,一個明蘭忠心耿耿,一個銀子家人遠在遼東,是從邊關跟過來的,不好挾制;一個金子竟是孤兒,想立女戶自己單過,壓根沒有漏子可鑽!關氏似乎每每都能想到咱們前頭,咱們剛走一步,抬眼一望,她已經九十九步都走完了,真是追之莫及!」

  「閉嘴!別掃自己威風漲他人氣勢。關氏是人不是神,總有算漏的時候。你再去打聽打聽,看看她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趙純熙色厲內荏地道。

  「什麼話?」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哦哦哦,奴婢這就去。」荷香踉蹌跑走,倉惶的背影像足了驚弓之鳥。

  趙純熙望著她,慢慢把自己藏進黑暗裡。

  ******

  重鑄法典乃關係國祚之大事,不可輕忽,故得集思廣益,群策群力。眾位大臣也是第一次參與,均不敢擅專,每一條陳都需討論幾個日夜方能確定。然即便如此,進度也是相當緩慢,更彷彿缺了什麼,有種無處使力的感覺。

  好在督察院以最快的速度成立,關老爺子得任都御史,總領監察事務,上可規諫皇帝,下可彈劾百官,甚至還能左右官員升遷與任免,連帶巡查地方、考核政績,雖品級不高,權力之大卻屬罕見。另有兩位同僚分任副都御史、監察御史,以查漏補缺,廣開言路。

  文武百官懷著艷羨而又敬畏的表情看著關老爺子接過皇上親手遞來的官袍、冠冕、官印、綬帶、玉笏等物,猜測他定會拿回家慢慢欣賞,哪料他竟當堂穿上官袍,戴好冠冕,用綬帶綁緊官印,手持玉笏,中氣十足地道,「皇上,臣欲彈劾太史令葉大人三十二條罪狀。其罪一,於遼東行商之時來往於各方諸侯勢力,裡通外敵,洩露軍情,致蓋州一戰我軍慘敗,死傷愈十萬;其罪二,暗中資助成王、晉王謀反,後又改投皇上,居然以擁戴為功獲封太史令;其罪三,在其位不謀其政,除上朝點卯,未曾一日起草文書,策命卿大夫,記載史事,兼管祭祀,堪稱屍祿素餐、上諂下瀆;

  其罪四,上上年正月,先帝重病將薨,其每見進出,未曾憂慼同哀,肅容以待,反談笑如常、宴飲不斷;其罪五,上年九月先帝駕崩,其守制不過半月便行敦倫,致妾室有孕,後假稱暴病將之滅口;其罪六,買通內侍近臣,色貢朝上朝下,借姻親之便行營私舞弊之實,危及聖命、冒犯聖顏;其罪七,家內所藏珍寶,南珠愈萬,東珠愈千,較內庫多至數倍,另有犀角杯、龍飾密瓷等違制之物不知凡幾;其罪八,去歲夏澇冬寒……」

  關老爺子洋洋灑灑一路唱念,朝上已是落針可聞,人人自危,就連聖元帝也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葉家所犯諸事,他不是不知,卻因葉婕妤救駕之功而刻意忽略,甚至縱容,待到葉府悄無聲息地舖開一張聯姻大網才有所警覺。其實這也多虧了關素衣,若非擔心她婚後受辱,他便不會去查葉家的眾多族女,真可謂歪打正著。

  聖元帝原以為敲山震虎已經足夠,目下聽老爺子逐條逐句彈劾,終於駭然發現——葉家竟已罪孽滔天,不可饒恕。

  座下群臣亦汗出如漿,腿軟如泥。三十二條罪狀數下來,關老爺子這是擺明了要逼死葉家,其雷霆手段比之葉婕妤強了何止萬倍?偏偏人家並不耍弄陰謀詭計,便是走陽關大道也能讓你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而今的關家……真真是不好惹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1 03:15 PM

第49章正氣

  三十二條罪狀數完,關老爺子聲如洪鐘地道,「葉全勇犯謀逆、結黨、徇私、舞弊、瀆職、貪墨、欺君、犯顏、大不敬、草菅人命等罪,微臣斯聞諸事,莫不痛心疾首,恨如頭醋,於是敬陳管見,恭請聖裁。」

  聖元帝抬手抹掉額角的冷汗,正欲說話,下面卻站出來一位文臣,詰問道,「世人都知葉家與關家近來不合,帝師大人甫一上任就彈劾葉大人,是不是有公報私仇的嫌疑?」

  關老爺子淡淡瞥他一眼,「倘若本官彈劾之事經由皇上查證有半字是假,你們再來狀告本官公報私仇不遲。屆時本官自當褪服免冠,乞骸回鄉。」話落舉起玉笏,繼續道,「微臣還有一人想要彈劾。」

  聖元帝無奈擺手,「帝師請慢慢道來。」

  文武百官均屏住呼吸,提心吊膽,只因之前關老爺子彈劾葉大人那事竟牽連到上百官員,若皇上一一查實,這些人的下場可想而知。關老爺子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但願自己往日里沒有得罪他的地方。

  唯關父最是鎮定,只握緊手中玉笏,為自家老爹捏了一把汗。

  關老爺子清清嗓子,正色道,「微臣還欲彈劾皇上發縱指示、任人唯親、不修內闈,輕重失宜,以致邊關陣地失守,將士平添傷亡,朝堂秩序紊亂,外戚橫行霸道,諸般禍端皆為皇上有意放縱為害,懇請皇上自查自失,改過言行,重修內闈,還朝堂浩然清正之風。」

  嘶,竟連皇上都敢彈劾,帝師不要命了!方才還斥責他公報私仇那人悄悄退了回去,臉頰臊得通紅。倘若真的為了私慾,帝師大可以整治了葉家,再好好捧捧皇上,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且這點火的柴薪還是皇上供的,自不會拿他怎樣。但他點了葉府再點皇上,措辭激烈,毫不諱言,真正將督察院之宗旨貫徹始終,將「捨生取義」四字揮灑淋漓,不留餘地。

  關家的剛直、忠烈、正氣凜然,果非浪得虛名!而今就看皇上怎麼處置了。

  文武百官目光灼灼地盯著皇上,其中又屬關老爺子那雙眼睛最為明亮,其中似乎燃燒著兩團火焰,照亮人心之醜惡。聖元帝不知怎的,眼前竟浮現關素衣那雙秋瞳剪水又澄澈幽遠的眸子。

  他莫名產生一種無所遁形之感,扶了扶額頭,低低笑開了。好,好一個帝師!先彈劾葉家,為防自己徇私枉法,緊接著又彈劾君上,這是逼迫自己做出決斷。只因這督察院是自己力主建設,亦是自己賦予職權,倘若連自己也不把都御史的話當一回事,督察院甫一成立便形同虛設,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所以說關老爺子在拋磚引玉,殺雞儆猴,而自己則是那塊玉,那隻猴,真是砥行立名、不畏權勢,且又智珠在握,已定乾坤。自己便是再如何想保葉家,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誰說關老爺子迂腐、頑固、不通世故?這人分明老謀深算、舉無遺策!難怪關家文名濤濤、正氣凜凜,卻是因為一家子皆為俊傑之緣故。怎麼老天爺對他家那般厚待,男子以天地正氣澆灌,女子以山水靈韻藴養,叫人感佩敬服,不甚喜愛。

  聖元帝搖搖頭,緊接著又搖搖頭,深埋於內心的遺憾終於盡數湧了上來,令口中全是苦澀難言的滋味兒。

  朝臣見他只是搖頭苦笑,並不開腔,紛紛為帝師大人捏了一把冷汗。雖然大人那張嘴有些可怖,但他捨生取義、痛下針砭的行為卻是絕大多數人想做而又不敢做的,僅憑這點就堪稱當世文壇之領袖,文武百官之楷模。

  關父見皇上久久不言便主動站出來,欲與父親共同進退。雖早前說好要各行其道,然此次彈劾葉家、君上,便是他們力行之道,成了便叩謝英主聖恩,敗了亦死得其所,無怨無悔。

  聖元帝終於將滿嘴澀意嚥下,喟嘆道,「以銅為鑑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鑑可以明得失。帝師大人便是朕心中的明鏡高懸,以照朕之對錯矯枉。」邊說邊走下禦台,衝關老爺子深深鞠躬,「當日菩提苑內擇關翁為師,今昔之感,朕幸而又幸。有此百世之師,何愁朝堂風氣不清,黎民百姓言路不廣。朕當耳聽心受,平治天下,願帝師與百官勠力同心,匡翼大魏,與朕共勉。」

  話落又是三拜,誠摯道,「謝帝師教誨之恩,朕銘感五內。葉全勇一案即刻交由廷尉府嚴查徹辦,不可推諉輕忽,徇私枉法!而朕自書罪己狀,以省己過。」

  此事還不到頒布罪己詔的地步,但皇上願意承認錯誤並寫下反省文書,已是最大的妥協和退讓,也對帝師表達了足夠的尊重。督察院第一把火就這樣轟轟烈烈地燒起來,令文武百官反躬自省,敬畏非常。

  關老爺子和關父原以為皇上多多少少會憋著氣,待要細看卻發現他是真的自責,目中非但沒有怨尤,反而全是真誠讚賞。有明君若此,何愁魏國不興?二人連忙跪下叩謝聖恩,眼眶已是潮紅一片。

  聖元帝立即把人扶起來,溫言勸慰幾句,緊張的氛圍頓時被君臣和樂取代。又議了幾樁政務,這便宣布退朝,帝王留下關氏父子用膳,其餘人等各去部尉當差。

  走出承德殿時,莫說文臣武將紛紛上前與老爺子見禮,便是眼高於頂的皇室宗親亦流露出敬畏之態。在一陣陣「帝師大人走好」聲中,父子二人到了未央宮,並未等候多久便被引入內殿。聖元帝已換了常服,正襟危坐,手邊三個食幾已擺滿熱氣騰騰的菜餚,另有內侍端著水盆、帕子等物,欲為二人梳洗,一應準備極為周全。

  「帝師請坐,太常請坐。」聖元帝伸手相邀,平易近人,「咱們君臣得宜,不需謹守諸般禮節,權當在自個兒家裡,隨意便是。」

  關老爺子和關父連說不敢,畢恭畢敬行了禮,這才落座。聖元帝率先動了筷子,二人方優雅進食,行為舉止不卑不亢,表情神態從容自若。種種風貌越發令聖元帝歡喜。

  「朕剛接觸中原文化不久,學識有限,每見帝師與太常所呈奏摺,皆被那鐵畫銀鉤的字跡所攝,私下想練卻又不得要領,還請二位日後多加提點。」他斟酌良久才開始慢慢引導話題。

  關老爺子果然耿直,當即便道,「皇上謬讚,微臣這手書法算不得絕佳,與我那孫女兒比起來還差了一線。微臣手腕帶傷,舊疾難愈,雖筆法圓融卻失了力道。我那孫女兒三歲開始負重練字,又加之穎悟絕倫,才氣天賜,小小年紀已至臻境。不是微臣自誇,便是把當世鴻儒挨個兒指一遍,我那孫女兒也絲毫不遜。」

  「哦?三歲開始負重練字?怎麼個練法?」聖元帝眸光微亮,嗓音亦添了幾絲黯啞。

  關老爺子以為他對練字感興趣,詳細將自己如何鍛煉孫女的事說了出來,什麼手腕上綁沙袋,慢慢換成鐵塊、鉛塊,逐漸增加重量;每日晨起讀書百遍,默寫千遍;帶她周遊列國,探風物民情,強健體魄,凝練精神等等。

  說著說著,聖元帝腦海中已浮現一幀幀栩栩如生的畫卷:一位玲瓏剔透的小姑娘如何哭著鼻子負重默寫,如何搖頭晃腦吟誦文賦,如何在風沙裡摸爬滾打,如何在燦陽中茁壯成長。那扎著小羊角辮的稚嫩五官慢慢變為一張驚心動魄的華美容顏,令他心臟重重一跳,緊接著又是狠狠一痛。

  待他回神時,思緒竟然再難平復,嘴角的笑容不由斂了下去。但眼前二位畢竟是關素衣的家人,亦是他的股肱心腹,不可怠慢,只得打疊精神應對。等帝師說完,他強笑道,「難道夫人的字跡比太常還好?」

  「他心不靜氣不平,字裡沾了俗塵,連我都不如,焉能與衣衣相比。」關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心下卻不免嘀咕一句:皇上怎麼夫人、夫人地喚衣衣,彷彿很熟稔似的?

  關父哂笑作揖,不敢隨意開腔,免得被親爹炮轟。

  聖元帝哈哈笑了一場,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往關素衣身上扯,於是又聽聞許多趣事、糗事,方才那陣隱痛漸漸也就淡了,變成滿足與欣悅。一頓飯吃完,君臣都有些意猶未盡之感,眼見時辰不早又各有政務,這才辭別。

  臨走時關父忽然說道,「敢問皇上殿內燃什麼香?味道很獨特。」

  聖元帝談笑如常,「不知燃了什麼,朕出身行伍,對這些不甚了解。白福……」

  白福忙道,「啟稟皇上,啟稟關大人,燃的是雲州上貢的桂香膏,大人若是喜歡,奴才這便使人裝一盒。」

  關父也不推辭,接了禮盒隨老爺子退走。聖元帝這才大鬆口氣,從暗格里取出一刀夾宣,湊近鼻端嗅聞,嘆息道,「這香雪海的氣味雖清淡,卻又綿長,即便用器物層層阻隔也是徒勞。」正如那人一般,越是不敢想,越往你腦海裡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1 03:29 PM

第50章選擇

  甘泉宮內,葉蓁臉色煞白,嘴唇乾裂地躺在床上,若非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看上去竟似一具屍體。兩名宮女時時刻刻跪在床邊守護,生怕一錯眼,婕妤娘娘就殯天了。

  少頃,詠荷端著一碗湯藥進來,輕聲喚道,「娘娘,您醒醒,該喝藥了。」

  葉蓁悠悠轉醒,靈光散盡的眼眸無意識地盯著床幔,過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是何時,又是何地。在宮女地攙扶下,她勉力半坐起身,咳嗽道,「皇上今日可曾探視過本宮?」她一天有八個時辰都在昏睡,生怕錯過那人的到來。

  詠荷臉色微微一暗,小心道,「啟稟娘娘,皇上政務繁忙,未曾抽出空閒。不過奴婢已經把您病情稍緩的消息送過去了,想必忙過這陣,皇上就該來了。」

  「是嗎?」葉蓁苦笑,「本宮病入膏肓他都不來,稍微好轉便更不會來了。詠荷,你不必哄本宮。」說到此處,她擺手遣退閒雜人等,繼續道,「本宮在他心裡是什麼分量,現在總算明白了。七年時光,哪怕捂一塊石頭,不說捂化,多多少少也能沾染一絲餘溫,但他倒好,說翻臉就翻臉,果真是帝王無情。本宮豁出性命與他相守,竟不知是對是錯。」

  「娘娘您別胡思亂想,趕緊養好身體要緊!」詠荷見左右無人,立即從袖口裡掏出一粒淡紅色藥丸,塞進主子掌心。葉蓁略微一握,借垂頭咳嗽的間隙將它嚥下,然後端起湯藥小口小口啜飲。

  待主子服下解藥,詠荷低聲道,「娘娘您還遠不到翻身無望的地步。皇上現在並無子嗣,您若是搶先誕下皇長子,葉家必能起復。所以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為懷孕做準備,待體內餘毒排盡,奴婢就再調製幾服藴養胞宮的湯劑,日日讓您喝著,不出兩月便可行房行精。」

  葉蓁喝完最後一口湯藥,無奈道,「皇上從不碰本宮,本宮如何懷孕?」

  「娘娘您竟從未侍寢?」詠荷驚得差點摔碎藥碗。她只知皇上從不在甘泉宮留宿,卻也從不在別宮留宿,白天倒是常來,偶爾屏退左右與娘娘在內殿說話,短則兩三刻鐘,長則大半天,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吧?

  在心腹宮女疑惑的目光下,葉蓁終於將隱藏在心底最深處,亦是最難堪的秘密盡數傾吐,「本宮與皇上從未有肌膚之親。還記得侯爺賜婚那日,他輕拍本宮手臂嗎?七年來,那是他頭一回碰本宮。」

  詠荷不敢再問,擔心自己兜不住如此巨大的隱秘。她原以為娘娘能順利進入後宮,獲得這等高位,該是將皇上拿捏在掌心了才對,卻原來那人連碰她一碰都不曾,而這麼多年無微不至的照顧,竟真是因為那點救命之恩。

  皇上果如傳言一般重情重義,某些方面卻又格外冷酷。倘若你不能走入他的心扉,便是為他豁出性命不要,他能付出的也只是感激與照拂,而非深情厚愛。說他仁義君子可以,說他鐵石心腸亦不錯,這樣的人該怎麼討好?

  詠荷越想越覺前路渺茫,臉色不由頹敗下來。閉月羞花、傾城絕色如娘娘這般,竟也花了七年時光還擺不平,這世上又有誰能鑿開皇上冷硬的心?難道她們真就這樣永遠閉門思過下去?

  最終還是葉蓁發話了,「你先幫本宮調理身體,盡快把餘毒排清,待本宮準備妥當,自然有辦法讓皇上就範。以前本宮為了給他留一個貞烈賢淑的好印象,難免保守拘謹了些,日後卻是不能了。倘若再不上非常手段,說不准咱們甘泉宮從此就會變成冷宮。皇上只讓本宮閉門思過,卻沒說何時解禁,連宮務也慢慢挪給那些新晉嬪妃,這是在架空本宮呢。他到底與往昔不同了,竟心硬至此。」

  瞥了唯唯應諾的詠荷一眼,她盡量壓低嗓音,「把本宮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日後該用的都用上。」

  「是,奴婢抽空查驗查驗,有些許久不用,怕是效力大減。上上回大小姐入宮時曾拿走一箱,奴婢都記在賬上了。」詠荷邊說邊去探床底,忽聽外面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不予通傳就擅自闖入內殿,你不要命了嗎?」詠荷連忙走出去阻攔,卻見來者是一名內侍,已跑得滿頭大汗,面色漲紅。

  「啟稟婕妤娘娘,大事不好了!」內侍噗通一聲跪下,急促道,「皇上今日成立一官署,名為督察院,專司言路,監察百官,職權極大,連皇上的一言一行亦在彈劾之內,且不以言獲罪。而帝師兼任督察院都御史,剛披上官袍就參了葉大人一本,直陳葉大人三十二條罪狀,涉及謀逆、欺君、犯顏、大不敬等等……」

  「好一個一心為公的帝師,好一個作風清正的關家!他這是明擺地公報私仇啊!皇上難道真聽了他的誣告?」葉蓁暴跳如雷,拍案而起,卻因體弱,瞬間跌回去。

  內侍吞了一口唾沫,顫聲道,「娘娘,奴才還未說完。他參完葉大人,緊接著又彈劾皇上任人唯親、不修內闈,以致外戚禍亂朝堂,勾結內臣近侍,危及聖命聖顏。而今皇上已發了罪己狀,在御書房裡謄抄祖訓百遍以示警醒……」

  不等他把話說完,葉蓁已癱軟如泥,滿心絕望。帝師先彈劾葉家,讓人以為他心懷私慾,隨即又彈劾皇上,立時就來了個大反轉,給人留下不畏強權,大公無私的印象。倘若皇上不想第一天就廢了那所謂的督察院,必會嚴查葉家,嚴辦父親。

  什麼仁善之家,心狠起來竟比蛇蠍還毒!本宮只是稍微壓一壓關素衣臉面,他們卻一出手便是殺招,丁點兒後路也不給人留!葉蓁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只覺喉頭堵了堵,隨即就噴出一口紅中帶黑的鮮血。

  詠荷等人已是魂飛魄散,愣了好一會兒才撲上去大叫娘娘。

  連連喘了好幾口粗氣,葉蓁才勉強說道,「既然皇上都已認罪反省,那我葉家必定逃不過此劫咯?三十二條罪狀,分別對應哪些刑罰?」

  內侍哽咽道,「單謀逆一條便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更何況數罪併罰。如今葉大人和諸位涉案人員均已收押天牢待審,葉府上下全亂了套,奴僕跑的跑,散的散,不過須臾就分崩離析了。奴才來時葉夫人還跪在宮門口呢,也不知有沒有人搭理。」

  「抄家滅族,抄家滅族……」葉蓁反復咀嚼這四個字,又是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拼命喊道,「去找皇上!立刻去找皇上!就說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讓他饒了葉家最後一次!葉家再也不敢了,本宮再也不敢了,這定是最後一次!」

  內侍不敢耽誤,連忙飛奔出去。聖元帝收到消息後略遲疑片刻,還是入了甘泉宮。二人一個氣息奄奄躺在帳內,一個冷面肅容坐在帳外,一時間竟相顧無言。

  「聽說這是最後一次?」聖元帝先讓太醫替葉蓁診脈,開了一劑強心靜氣的湯藥,待她喝完,藥效上來,才徐徐道,「一次又一次,朕已不記得有多少次了。」

  「陛下,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我用救命之恩換你寬恕葉家,從此以後咱們兩清了還不行嗎?」葉蓁淚眼迷濛,語氣哀慟。她萬沒料到送一樹珊瑚竟會讓自己淪落至這等淒慘境地。關家好駭人的手段!

  「當年他資助二王謀反,欲博從龍之功,此次謀逆可抵恩情十之七八。近年來他不知收斂,反花費重金買通朕身邊近侍,色貢部尉要員,欲行不軌。此結黨營私之罪,可抵恩情十之一二,剩下那薄而又薄的一分恩情,尚且不夠你窺視帝蹤相抵,又如何能救葉氏全族?」

  窺視帝蹤?聽到此處,葉蓁已是肝膽欲碎、栗栗危懼。原來皇上什麼都知道,只是不願戳破而已。若沒有葉繁那事,她就不會去打壓關素衣,不打壓關素衣,葉家便不會招惹關家,不招惹關家,今天的一切均不會發生,而她與皇上還能保持伉儷情深的假象。

  哪怕讓她偽裝一輩子,哪怕真相既殘酷又不堪,也比現在的境況好上千倍萬倍!倘若葉家滿門抄斬,她葉蓁又哪裡會有存活的機會?不說恨她入骨的太后、大長公主、長公主,便是那些低位嬪妃聯合起來也能置她於死地。

  如果當初不揮霍那些恩情,她興許能平平安安活到老,死時以皇后之禮入葬,享舉國哀祭,何等尊貴,何等風光?但現在,她的生死,葉氏全族的生死,卻全在帝師張口之間,更在皇上一念之間。

  葉蓁從來沒這麼後悔過,亦從來沒這麼絕望過,這才終於明白,並非所有人都能聽憑她擺佈,亦非所有人能任由她踐踏。她的權勢,還遠不到隻手遮天的地步。

  如今,她除了用哀戚而又希冀的目光死死盯住皇上,什麼都做不了,甚至吐不出半句辯解的話。

  聖元帝斟酌片刻,一字一頓道,「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救葉全勇,你現有的一切都會失去;保全自己,葉全勇必死無疑;你怎麼選?」他想看看,真正的葉蓁究竟是何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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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1-11 03:32 PM

第51章真容

  聖元帝一句話便讓葉蓁如墜深淵,而她的答案決定著自己能否平安落地,或者粉身碎骨。然,選了父親和選了自己,又有什麼兩樣?到最後照樣是個「死」字兒。

  不不不,怎麼會死呢?倘若選擇保全自己,那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獨攬宮權的葉婕妤,還能庇護葉家剩下那些族人,亦能瞅准時機重獲帝寵。而選了父親,便什麼都沒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葉家偌大家業必然保不住,而自己又沒了權利和地位,只能跟著族人一塊兒慘淡度日,以往得罪的那些人還不落井下石,群起攻之?

  其下場還不如死了呢!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葉蓁,唯有選自己才是顧全大局,才能領著族人從困境中逃離,才能在將來的某一天讓葉家重獲榮光!你的選擇是對的,你的選擇是對的……心裡反復念叨這句話,葉蓁臉上已隱隱浮現癲狂之態。

  她頭腦一片紛亂,無數個念頭在狂風中打轉,似要爆開。然而在那麼多雜念之中,她竟絲毫也不敢去想自己失去現有的一切會怎樣,沒了帝王恩寵又會怎樣,甚至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很有可能只是一個陷阱,或一次試探。

  體內毒素作祟,時時痛如刀剮,更有連番打擊接踵而來,摧毀她的精神與意志。不過短短幾日,葉蓁整個人都快魔障了。

  聖元帝也不催促,一邊曲指敲擊桌面,一邊靜靜觀察對方的表情變化。細細在腦海中搜刮一番,他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只見過她哀傷、憂愁、微笑、楚楚可憐等能激起男人保護欲的姿態,除此之外竟空白一片。

  反觀夫人,雖只幾面之緣,她的拈花一笑、爽朗大笑,宛然微笑……種種笑容且燦且暖;少頃又隱忍怒氣,忍無可忍便戟指怒目,拍案而起,神態舉止俠氣縱橫,英姿勃發;對著碎紙殘片時分明那般痛心疾首,哀思難抑,目中卻只蒙了一層水霧,未曾掉下一滴淚珠,卻是錚錚鐵骨,傲意凜然。

  把二者放在一起,雖同樣妍姿艷質,傾城絕世,然一個似存在於滿是陰森潮氣的黑暗中,令人沾之則晦;一個卻盛開於碧天晴空之下,沐浴在璀璨艷陽之中,叫人只能感覺到春意盎然與澎湃生機。

  越是回味那人的一顰一笑,越覺心中苦痛尖銳,聖元帝終於不敢再想下去,眼瞼微微一抬,去看幾欲癲狂的葉蓁。

  「臣妾知罪,求皇上饒了臣妾這一回。」葉蓁沒臉直接說保全自己,唯哀哀低泣。

  侍立在旁的詠荷已急出滿頭冷汗,很想出聲提醒卻又不敢妄動。這些年娘娘在皇上跟前是個什麼形象,她作為旁觀者最是清楚不過,純善、溫婉、癡情、念舊,然有窺視帝蹤一案,又加之方才的荒唐選擇,她苦心經營的美好形象已完全崩塌。便是皇上饒她這一回,在看清她冷酷無情的真面目後,又豈能給她復寵的機會?反之若選擇保全父親和族人,沒準兒皇上能看在她孝心可嘉的份上法外開恩。

  娘娘不能啊!

  可惜詠荷的吶喊葉蓁聽不見,她身心備受摧殘,腦子也陷入混沌,唯憑本能行事。

  好一個本能行事!聖元帝停止敲擊桌面,沉吟道,「日後你還是葉婕妤,葉全勇那裡朕會命廷尉府依法辦事,當判死罪絕無寬赦。」

  葉蓁頃刻間萎頓下去,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難以承受更多噩耗。聖元帝看也不看她,轉身欲走,卻聽她勉力喚道,「皇上且慢,臣妾還有一物想送給您。詠荷,快快去拿。」

  詠荷噙著淚將放置在博古架上的錦盒拿下來,打開一看竟是一扇半尺見方的小桌屏,中間用承軸固定在架子上,可以來迴旋轉,簡單的白底黑紋,一張綢布,卻又細細密密地繡了兩面,怎麼看也無法找出破綻。另有兩幅已幀裱妥當的畫作,一為羅剎,二為佛陀。

  「啟稟皇上,這是您日前托娘娘繡的桌屏,她不敢耽誤,便是在病中也捻針穿線,通宵達旦,差點把眼睛熬壞。這是娘娘自個兒琢磨出的新繡法,叫雙面繡,說是要傳給織造司的繡娘,替您多掙些實惠。皇上,娘娘待您痴心一片,您也可憐可憐她吧!」詠荷實在無法,只能拿感情說事。

  葉蓁啟唇苦笑,嘴角緩緩流下一行鮮血,襯著慘白的面色,哀戚的雙目,看上去既可憐又可悲。

  主僕二人唱作俱佳的表演,把白福這等久經世態炎涼的老人精都快看哭了,更何況殿內其他人。沒過多久,一陣又一陣低泣便從四周角落里傳來,硬是將金碧輝煌的甘泉宮渲染成了簞瓢陋巷,淒慘無比。

  聖元帝面無表情地拿起桌屏查看,心裡懊悔難言。若是早知道這兩幅畫會被人當成博取憐憫,演繹情深的工具,他說什麼也不會送至甘泉宮。高潔玷於卑劣,著實令人心痛。

  他將畫作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桌屏扔給內侍,吩咐道,「送去織造司,讓那裡的繡娘琢磨琢磨,倘若工藝並不復雜便可推廣出去造福百姓,倘若太過繁瑣就培養一些人專門經營此項,為國庫開源。」

  內侍答應一聲,捧著桌屏去了。他這才盯著葉蓁,直言道,「前些日子你還為趙陸離續弦而重病一場,嘆舊情難忘;今日又扯著朕說什麼癡情一片。葉蓁,你究竟有幾顆心?」

  葉蓁與詠荷齊齊一僵,半晌無言。

  聖元帝並不需要對方作答,繼續道,「朕看你根本就沒有心。連自己親爹的性命也能棄之不顧,當初又如何願意捨命救朕?葉家世代行商,避害就利的本事無人能及,斷不會為一個陌生人冒全家殉難的危險。當年你果真不知朕真實身份?果真只是路遇傷者大發善心?而今看來,這卻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風。」

  完了,全戳破了!詠荷魂飛天外,幾欲暈厥。葉蓁卻還硬撐著,混沌的頭腦瞬間清醒,而後極力反思——當年那些線索全被抹除,皇上不會查到什麼,便是審問父親,他也應該知道輕重。認了他自己死,不認雖也是死,卻無需再加一個弒君欺君之罪,亦可保全九族,因此絕不能認。

  正如皇上所言,葉家人避害就利的本事無人能及,父親定會知道該怎麼選。這樣想著,葉蓁打算替自己辯解幾句,卻聽皇上沉聲道,「真相如何,朕會派人去查。葉蓁,你只但願葉家手腳足夠乾淨吧。」卻是已經在心裡認定了她的嫌疑。

  葉蓁再難承受這些重壓,「噗」的一聲,竟將心頭老血噴了出來。

  白福連忙招手讓太醫去救治,然後轉身去追已走出老遠的皇上。萬沒料到看上去溫婉柔順的葉婕妤,手段竟如此厲害,連那救命之恩都是造出來的,若查不到線索也就罷了,查到豈不表明皇上當年遇難之時,葉家亦狠狠推了一把?

  嘶,那可是弒君啊!這樣一想,白福都替葉婕妤心慌,更覺脖根處涼颼颼的。

  ******

  趙陸離昨日惹惱了新夫人,還差點恩斷義絕,今日卻不思安撫告罪,反而一大早跑去葉府,替葉老爺和劉氏收拾殘局。葉家鑑寶宴那日不僅拘了許多權貴,又因擅自調遣禁衛軍害得諸位統領丟了官帽,捱了杖刑,堪稱一夕之間得罪了大半個燕京城,若無人撐著門面,怕是會被落井下石,牆倒眾推。

  他這鎮北侯雖無實權,在軍中卻攢了些舊情,多少能說得上話,又因趙望舒和趙純熙兩個已無嫡母管教,便也一塊兒帶來,還可寬慰寬慰二老。

  葉老爺沒像往日那般怠慢這位前女婿,熱情無比地將他迎進門,請入正堂說話。兩個小的跟隨表姐妹和表兄弟們去後院探望外祖母。雖說剛被皇上狠狠打了臉面,但葉婕妤還在,葉老爺官職還在,待皇上怒氣消減,婕妤重獲聖寵,將來照樣能翻身,沒準兒比現在還光耀。

  故此,葉府只是略顯消沉,並無頹勢難返的敗象。然辰時剛過,眼見宮裡快散朝了,卻有幾列侍衛拿著劍戟將葉府團團圍住,廷尉大人親自帶隊闖入大門,二話不說先把名單上的罪人全給綁了拉到院外,一字一句念著檄文。

  趙陸離護著兩個孩子跪在葉家眾人身後,仔細一聽不免駭然,也終於弄明白關素衣昨日那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什麼意思。關老爺子非但沒給葉家求情,反而狀告岳父三十二條罪狀,條條都是死罪,條條都能誅滅九族,隨即又彈劾皇上縱容外戚為禍朝堂,不修內闈。

  而今連皇上亦在檄文中坦承罪狀,又豈會輕饒葉府,寬宥葉蓁?葉家最後一條生路都被關老爺子的二次彈劾給斷絕了,這復仇的手段何其毒也!趙陸離心如刀絞,悔之莫及,反觀兩個孩子,竟已被嚇得痴傻。

  檄文尚未念完,葉家上下已沒口子地喊起冤枉,卻沒法打動官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拆了亭台樓閣,砸了桌椅擺設,將藏於地窖和庫房的錢財一箱接一箱地抬走,而後哐當一聲戳下葉府的鑲金匾額,踩得粉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5 09:45 AM

第52章休妻

  方才還略顯頹勢的葉府,轉眼就大廈將傾,危在旦夕,這變故來得太快了些,叫人猝不及防。路過的百姓看見來往的官兵,聽見嘈雜的哭喊,紛紛指指點點圍攏過來。

  「葉家怎麼連匾額都被人戳下來了?這可不像是小打小鬧啊!」

  「嗐,你不知道哇?葉家仗著葉婕妤得寵,行事太過猖狂,已捅了馬蜂窩,叫帝師大人給彈劾了!足足三十二條罪狀,檄文都貼在廷尉府門前的告示上了,你自個兒去看吧,那裡有幾個儒生免費給人唱念。」

  「廷尉府太遠,我懶得跑,你給我說說唄。」

  「是啊是啊,你給大夥兒說說唄。」好事者連忙附和。

  那消息靈通的人便洋洋得意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末了總結道,「說起來都是那紅珊瑚惹得禍。你說你心疼兩個外孫,怕他們被後母欺負,塞一個庶女做妾也就罷了,你這麼張揚幹嘛?不是明擺著跟帝師府過不去嗎?這下好了,帝師府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就給你摁死!」

  「嘖嘖嘖,文人的手段才是真可怕!竟公報私仇至此!」一名儒生搖頭嘆息。

  不知誰在背後啐了一口,高聲罵道,「你他娘的懂個屁!帝師大人不但彈劾了葉全勇,還彈劾了皇上,說他放縱外戚為禍百姓,皇上這才發下旨意嚴查葉家,否則也不知葉家會猖狂到何時。你當葉全勇是個好人嗎?老子告訴你,葉家就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西郊葛家莊過去那一大片土地都是被葉家聯合官府強佔去的,皇上分明發下政令,免了大魏百姓三年賦稅,十里八鄉的百姓都得了實惠,偏在葉家的地頭,他們該收的租子照樣收,該徵的徭役照樣徵,又加之去夏洪澇、去冬酷寒,糧食顆粒無收,竟致葛家莊村民餓死凍死者無數,往那處略走一走,放眼全是赤地與白骨,當真是十室九空!有鄉民熬不住了,準備去京城告御狀,卻被葉家派出的爪牙活活打死在途中,末了扔進山里餵狼,連個全屍都找不見。你當葉府是什麼好東西?他娘的就是一屋子畜生!若沒有帝師大人,他們仗著皇上和葉婕妤的勢,還不知要橫行多久,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帝師大人這是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那人說著說著竟痛哭起來,可見心中亦有很多冤屈。

  旁邊有人低聲道,「是矣,是矣,燕京里的乞丐,十之八九來自於葛家莊那塊兒,遠遠看見葉家的匾額就繞開走,怕得很呢!」

  「何止啊!柳樹巷裡原本有一家生意極旺的布莊,染出的布匹五彩斑斕,久不褪色,十分受達官貴人青睞,那家的老闆娘繡技神乎其神,能在一塊薄而又薄的絲綢兩面繡出完全不一樣的圖案,叫人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也找不出破綻。因為染色和繡技這兩樣絕活,內務司有人看中,想擇他們為皇商,專貢織造,哪料消息被葉府截了去,竟用腌臢手段把人家布莊老闆一家九口全都逼死,強佔了人家的家產和秘法,真是喪盡天良啊!」

  「還有還有……」

  往日里因葉婕妤得寵,大夥兒不敢非議「葉國丈」,現在連皇上都領了「縱容外戚為禍」之罪,且還寫了檄文反躬自省,可見葉家是罪責難逃,於是一樁樁一件件血案就被翻了出來,傳得眾人皆知。

  這樣一看,葉家抄家滅族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帝師大人太過大公無私,眼裡唯有國法與民意,卻忘了自家啊!他彈劾了葉府,害得葉全勇家破人亡,就沒想想他孫女兒在鎮北侯府怎麼過?要知道,鎮北侯的亡妻便是葉婕妤的雙胎妹妹,她誕下的嫡子、嫡女身上還流著葉家一半血脈呢。新婚未滿半月,夫妻之間,母子之間便結下如此血海深仇,關氏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是啊!帝師大人為取義,卻是捨了自個兒孫女的終生幸福,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後悔。」

  「關氏可憐,著實可憐……」剛才還義憤填膺的民眾,這會兒已經為鎮北侯夫人惋嘆起來。

  ******

  岳父和幾位大舅子被綁走之後,趙陸離這才扶著劉氏走出大門,身後跟著一群哭哭啼啼的女眷。葉府如今已被查封,官差拿著封條正準備往門上貼,他們若是找不到地方安頓,少不得露宿街頭。

  至如今,劉氏總算體會到前女婿的好處,拉著他一個勁兒地喊冤,再三求他定要把葉老爺撈出來。趙陸離連連應諾,心中惶然。他哪裡會有辦法,只能先將女眷帶回府里安置,日後再慢慢謀劃救助岳父。

  劉氏也不敢把希望全寄託在女婿身上,撫了撫衣擺,理了理鬢髮,這便去宮門口跪求,看看能不能得見女兒一面,剛走出去幾步,忽聽見路人「關氏、關氏」地議論,這才新仇舊恨齊齊湧上,掐著女婿胳膊怒道,「是了!我葉府落到這個境地,都是關家一手造成!塵光,你定要休了那個狠毒的女人!」

  趙純熙連一丁點與關氏鬥法的念頭都沒了,只希望離她越遠越好,不由煽風點火道,「爹爹,關氏先前不是威脅咱們,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這話竟應在此劫,可見關家彈劾外祖父必是受她指使。家裡雞毛蒜皮的小事關起門來商量商量,協調協調也就罷了,各自退讓一步便能海闊天空、闔家歡樂,她竟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爹爹,她也太心胸狹窄了,這樣的人做我和望舒的母親,我們日後哪敢惹她?倘若無意中刺了她的心,還不死在她手裡?」

  「爹爹我怕!」趙望舒已被葉家的傾覆與官兵的凶狠嚇破了膽,這會兒一聽全是繼母搗得鬼,不禁駭得發抖。

  趙陸離看看淒風苦雨的葉家人,又看看宛如驚弓之鳥的兒女,一時間怒髮衝冠,丟下一句「我去找她算賬」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劉氏咬牙切齒地咒罵片刻,這才森冷一笑:我葉家的確倒霉,你關素衣就能得了好?身為女人,居於後宅,夫君就是你的天,兒女就是你的地,沒了夫君寵愛,又與兒女離心,我看你下半輩子既靠不著天又落不了地,可該怎麼過!關齊光那老東西害了自個兒孫女還不知道呢,當真讀書讀傻了!我呸!

  狠狠啐了一口,劉氏發話道,「都去宮門口跪著,不得婕妤娘娘傳召絕不起來!」

  趙純熙和趙望舒雖滿心不願,卻也不敢反對,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

  關素衣今日得閒,正在新開的書肆裡轉悠,忽聽樓上有人喚道,「夫人,鎮北侯夫人?」

  「忽納爾,你怎麼來了?」關素衣抬頭望去,卻是那九黎族大漢,幾近九尺的身高委委屈屈地縮在逼仄轉角,一雙看似純黑,實則偶爾泛出藍光的眼眸正灼灼盯著自己。

  「這書肆是侯爺開的,屬下陪他來看看。」聖元帝勉強按捺住滿心喜悅,朝樓上指了指。

  站在關素衣身後名喚金子的丫鬟飛快瞥了帝王一眼,而後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要把聰明絕頂的夫人引來此處,又不能讓她看出破綻,當真耗費了她全部心神。

  關素衣抬頭望去,果見秦凌雲正趴在欄杆上,表情似笑非笑。

  「你還有心思逛街?」他取出一粒佛珠,語氣十分幸災樂禍。

  「發生何事?」關素衣心裡一動,揣度道,「我祖父今日新官上任,莫非在金鑾殿上彈劾了葉全勇?」

  「不止。」聖元帝緩緩走下來,紅著耳根搭話。

  關素衣略一思忖,又道,「還彈劾了皇上?」

  秦凌雲訝然詢問,「你怎知道?」若非皇上派了探子時時刻刻跟著鎮北侯夫人,確定她出了府門便乘車來到書肆,途中並未遇見熟人,也沒多做停留,秦凌雲真要懷疑她有千里眼與順風耳。

  「很簡單,彈劾葉家便能順帶彈劾皇上,如此,督察院的第一把火才算是真正點著了。」關素衣取出一本遊記,邊翻閱邊輕笑搖頭。

  聖元帝心緒微微浮動,了悟道,「所以說帝師大人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葉家,而是皇上?」

  「欲迅速樹立督察院之威信,還有比皇上更合適的目標嗎?」關素衣放下書,衝皇城的方向三作揖,喟嘆道,「所幸皇上是真正的明君,以身作者、克己奉公,我祖父才能求仁得仁。依我看,不出三五年,我大魏必然中興,十年之內當一統河山。」

  當著皇帝鷹犬的面兒,她順手拍個馬屁。然,大魏國的吏治,的確比上一世清明得多。上輩子開國初期,朝堂很是混亂,一是徐廣志以文亂法,二是九黎貴族壓迫漢人,三是外戚、世家與宗親明爭暗鬥。及至後來爆發民亂,大魏國差點四分五裂,聖元帝才痛定思痛,下狠手整頓吏治,卻也花了三五年時間才漸漸穩住局面。

  反觀此世,卻風平浪靜,順順利利。莫非這就是自己救下祖父的結果?一個微小的改變,卻能左右國家的命運,天意果然難測。

  當關素衣唏噓感嘆時,聖元帝卻被她誇讚得熱血澎湃。左肩扛著江山社稷,右肩扛著黎民百姓,他一直在努力探索前行,唯恐踏錯一步便令乾坤顛倒,百姓流離。然旁人只看得見他的位高權重與不可一世,又豈能體會到他的誠惶誠恐、如履薄冰?他們唱頌他一萬遍明君聖主,也比不上夫人平實而又篤定的一句預言。

  「借夫人吉言,定讓夫人儘早看見我大魏海晏河清那一天。」聖元帝嗓音黯啞,還欲說些什麼,就見趙陸離氣急敗壞地跑進來,看也不看旁人便把她拽出去,怒道,「葉家遭此大難,你竟還在閒逛?你今日若是不讓帝師撤了彈劾奏摺,入宮替葉家求情,我便休了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5 09:49 AM

第53章眼瞎

  眼見夫人被趙陸離拉得踉踉蹌蹌差點摔倒,聖元帝戾氣上湧,手已握在刀柄上準備解圍,卻見夫人回過頭沖自己不著痕跡地搖頭。

  「夫人。」他無奈而又黯啞地喊了一聲,立即緊跟上去。

  趙陸離跑回侯府,發現關素衣不在,問了管家才知她今兒去逛書肆,於是把燕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店鋪都翻了一遍,這才找到鎮西侯這裡。他一路疾行,怒髮衝冠,通紅的眼珠與猙獰的面龐將往日的翩翩風度毀了個一干二淨,叫路人躲閃的同時又萬分好奇,便也跟過來看熱鬧,發現他盲目尋找的人是鎮北侯夫人,莫不恍然大悟。

  「我就說嘛,這夫妻二人果然幹上了!」有好事者竊竊私語。

  「侯夫人怕是要倒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帝師大人行事之前壓根沒想過自家孫女兒該怎麼過。葉府畢竟是侯府外家,那一雙嫡子、嫡女長大了,還不替母族報仇?」

  「是啊,當繼母本就艱難,更何況中間還夾雜著血海深仇。倘若葉老爺被斬首,這死結算是解不開了,關氏倒不如趕緊回家勸勸自個兒祖父,讓他去宮裡緩和幾句,好歹留葉老爺一命。」

  「正是,先彈劾了人家,佔了忠義,後出面保下,佔了恩義。這恩威並施,雙管齊下,葉府與侯府哪怕對關家恨之入骨也說不出什麼,關氏亦能佔著大恩大義安安生生地過日子。這多好,多兩全其美?」

  「兄台高見!」不少人豎起拇指表示贊同。

  聖元帝心裡卻百味雜陳,又苦又澀。若非自己失察,夫人斷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她那樣驕傲,卻得用這般委曲求全的方法才能存活,處處看趙家臉色,更要受葉家轄制,連帝師和太常也護不住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殘忍,一個女人倘若沒能找到好的歸宿,便似那地上的污水,只能放任自流,聽憑擺佈。夫家愛重便能過得好一點,夫家厭憎也就命如草芥,全不由己。

  這樣的待遇,或許別的女人能夠忍受,繼而在麻木中滿滿適應,但夫人鐵骨錚錚、沉潛剛克,要讓她低頭妥協,與殺了她有何區別?如果當初我把她納入宮中,護在羽下,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這個想法甫一生成,便似一根利刺狠狠往聖元帝心里扎,又是好一番摧心剖肝地折磨。

  關素衣匆忙之中也聽了一耳朵,內裡不免好笑。她手腕先是鬆了松,察覺趙陸離的勁道也跟著放鬆,這才飛快掙脫,一面揉著發紅的皮膚,一面徐徐開口,「趙陸離,你若想解了葉家危困,便隨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趙陸離猶帶怒容,卻也逐漸冷靜下來。

  「你且跟著。」關素衣廣袖一震,大步前行,金子和明蘭連忙亦步亦趨跟上。趙陸離再要去抓她已經不能,萬一扭打起來場面也就越發不堪,不但平白讓路人看了笑話,還丟了侯府臉面,於是只能默默尾隨。

  「走走走,咱們跟上去看看。」人群也開始流動,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聖元帝打了個手勢,便有無數死士隱在周圍,暗中監護鎮北侯夫人。

  關素衣走到宣德門前,指著一面已經生鏽的銅製大鼓,不緊不慢地道,「此乃路鼓,現稱登聞鼓,大周覆滅之後已乏人問津,在此擺了一千多年。然皇上欲重鑄法典,肅清政治與民風,該鼓於近日前已重新啟用,乃民眾直訴冤屈的途徑之一。倘若有重大冤屈,不經地方官府審核,不經起草訴狀,不經層層上報,只要走到這面鼓前敲上一敲,不出一刻便會有侍衛上來查問,末了直接帶去面聖。然,為防民眾濫用此鼓,每有敲擊必得捱上一百重棍,熬過去了,朝廷上下皆會為你張目,不得青天明鏡絕不罷休。」

  「有這事兒?」路人小聲詢問。

  「有有有,皇上每修一條律令就發檄文通告全境,登聞鼓這條便是三日之前發布的,我還記得。」一名儒生頻頻點頭。

  「原來重鑄法典還有這等好處!有了這登聞鼓,還怕平頭百姓無處伸冤嗎?」

  「你也不打聽清楚,敲一下捱一百棍,沒死才能面聖呢!」

  「所以說沒遇見大破天的難事,萬萬不能敲這面鼓。皇上可不是那樣好見的。」一位老翁喟嘆道。

  「總比以前連死都沒處說理要強得多,皇上是個好皇上啊!」某人剛一說完便引來無數贊同與附和。

  聖元帝心緒浮動,用既感佩又莫名酸楚的目光朝登聞鼓前的夫人看去。及至此時,她也不忘教導民眾,更不忘宣傳修法的好處,一顆心真是玲瓏剔透,無污無垢。

  趙陸離漸漸聽出話音,怒目而視。

  關素衣半點不怵,從台架上取下沉重的鼓槌,徐徐道,「我祖父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他俯仰無愧、剛正不阿,既參了葉全勇三十二條罪狀,那便沒有一條是虛言,且只有少的,沒有多的。我今日把話撂這兒,若皇上查實過後表明我祖父有半個字是污衊葉家,我立刻自寫休書,束冠求去!我祖父敢於直言進諫,捨生取義,我亦敢用一世賢名、終身毀譽替他作保。」

  將鼓槌塞進趙陸離手中,她蔑笑道,「而你趙陸離可敢用性命為葉家擔保?你敢說他葉全勇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你敢說他赤膽忠心,鞠躬盡瘁?你敢說他愛民如子,廉潔奉公?你若是敢說一個'是'字兒,這鼓我幫你敲,這百杖重棍我幫你捱,便是拼著與祖父撕破臉,我也定然會幫你伸張正義!你敢嗎?你敢是不敢?」

  她每說一個「敢」字,便緩慢逼近一步,灼灼目光亮如明鏡,映照出人心的懦弱與醜惡。

  方才還怒髮衝冠的趙陸離,此時已冷汗如瀑,狼狽不已。他極想舉起鼓槌敲擊,極想理直氣壯地說一個「是」字,然而張開嘴卻半晌無言。葉家某些陰私,他亦有插手,甚至幫著善後,若皇上一一查實,說不定連侯府都會受牽連,又何嘗有臉替葉家喊冤?他只是想讓關素衣請動帝師和太常,說幾句好話,博一個法外容情罷了,怎麼到頭來反被她逼到這等境地?

  「他敢個屁!葉全勇做的孽,鎮北侯府沒少插手!年前葉家打死一個丫鬟,便是鎮北侯府的侍衛幫著把屍體拉出去埋的,我表舅全看見了!」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怕被發現,連忙縮著腦袋急退。

  聖元帝略一抬眼,便有死士暗暗將這人帶去審問。

  關素衣盯著臉色煞白的趙陸離,一字一頓道,「我祖父吊民伐罪,除暴安良,此乃為國盡忠,為民請命;我今日與你對簿人前,此乃捍衛家聲,盡孝守節。你若欲為國盡忠,為民請命,便該去廷尉府具自陳道;你若欲為長輩周全節義,便該擊鼓鳴冤,澄清事實;你若欲顧全妻兒,為母盡孝,便該安安生生待在家裡,不隨意干涉刑律。」

  她微抬廣袖,五指併攏,上下一比,輕慢道,「然你看看自己,既不願盡忠,亦不敢守義,更不盡心盡孝。你這不忠、不孝、不義之徒,若非聖旨賜婚在前,安敢與我談什麼出妻?你配嗎?」

  「好,說得太好了!」一名英氣勃勃的「男子」從人群裡走出,手中握著一柄寶劍,身上穿著一套親王朝服,堪稱面如冠玉,富貴驕人。她撫掌道,「夫人公忠體國,孝義兩全,實乃女中堯舜,配這等齷齪之輩著實可惜!趙陸離,許久不見,你還記得遼東韓城那些慘死的將士嗎?你和葉蓁那個小賤人……」

  「長公主殿下,您奉召回京了?」為防這位女爺們叫破當年醜事,秦凌雲不得不在皇上冷冽目光地瞪視下前去打斷。

  瞥見隱在人群中的皇帝,長公主扯了扯唇角,不再說話。但她的出現卻似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把不堪重負的趙陸離壓垮。他陡然扔掉鼓槌,抱頭痛哭起來,既痛恨自己懦弱無能,又懊悔這些年助紂為孽,更有無數羞愧難以言表。

  關素衣定定看他一眼,這才撿起鼓槌擺放在台架上,末了衝長公主一拜,衝鎮西侯與九黎族大漢一拜,衝圍觀群眾一拜,平淡道,「讓諸位見笑了。」最後面向皇城方向,莊嚴肅穆地拜了三拜,這才步步挪移,緩緩離開。

  人群自動為她劃分一條道路,但見她脊背挺直,廣袖翻飛,一會兒功夫便去到老遠,竟彷彿乘了風駕了霧,飄渺靈秀不似凡人,頓時炸開了鍋,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起來,「謔,這便是鎮北侯夫人嗎?好個人才品貌!」

  「天下靈韻匯聚一身,浩然正氣灌溉而成,能娶到這樣的女子,鎮北侯還不知足,又是納妾又是欺辱,活該淪落到今日!」

  「都到了這個地步鎮北侯夫人還不願妥協退讓,寧可與夫君撕破臉也要維護忠義孝悌,這性子也太過剛烈了!然她侃侃而談,揮斥八極,當真是光風霽月,令人拜服!」

  「這便是文豪之家教,鴻儒之風骨,爾等凡人哪能領略其萬一?若是我輩能娶到這樣襟懷灑落的女子,必捨不得她受絲毫折辱。你們且等著,將來鎮北侯定然悔之莫及!」

  「可他現在還執迷不悟呢,真是瞎了眼!」眾人指指戳戳,搖頭惋嘆。

  長公主邊聽邊冷笑,指了指趙陸離,說道,「一個心盲,」又指了指聖元帝,「一個眼瞎,」末了頭也不回地離去,「你倆才最是相配,何必禍害人家好女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15 09:58 AM

第54章妻綱

  長公主乃聖元帝皇姐,雖不是一母同胞,卻曾並肩作戰,頗有幾分情誼。當年敵軍奇襲遼東韓城,率眾守城的便是長公主殿下,然百里之外的駐邊大將趙陸離卻因痛失愛妻,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收到戰報時連爬都爬不起來,更何論馳援。等他的部將冒著殺頭的危險擅自調遣軍隊去救時,韓城已破,數十萬民眾與將士皆化為血水,其慘烈景象宛如人間煉獄。

  長公主雖僥倖存活,卻從此恨上了趙陸離和聖元帝,故常年鎮守邊關,不願回京。若非前些日子聖元帝修書一封,言及重鑄法典,改革稅制與土地或會觸犯大世族利益,從而引發朝堂上下劇烈震盪,命她回京鎮壓,她或許這輩子都不會踏入燕京城門一步。

  然剛入京就看見一位姿容絕世的女子將趙陸離罵成狗,卻又全篇沒帶一個髒字兒,立時便讓長公主陰鬱的心情舒爽無比,又加之皇弟隱在人群中,裝成一副老實巴交的熊樣,目中卻盈滿求而不得的苦痛,越發令她開懷。

  這是撞了什麼黃道吉日?改天定要好好結交結交這位鎮北侯夫人。她翻身上馬,勒緊韁繩,繞開人流密集的街道,轉入暗巷,很快就跑得無影無蹤。

  趙陸離還站在登聞鼓前,臉上帶著茫然無措的表情。幾位曾經愛慕過他的女子竊竊私語道,「幸好當初我娘讓我嫁給鎮北侯時被他拒了,否則現在必陷於水深火熱當中。剛成婚就納妾,葉家還那般猖狂,抬出葉婕妤來壓制正房夫人,竟大有以妾為妻的架勢,若鎮北侯夫人不是關氏,換成任何一位普通女子,現在都沒法活了!」

  「是啊!關家耿直,敢與葉婕妤和皇親國戚對著幹,最後還贏了,別家可沒有這等手段,也教不出那般氣魄的女子。」

  「方才大夥兒還替關氏操心呢,我看她完全能應付。她忠孝信義,歸全反真,走得乃是陽關大道,可謂無欲則剛,似葉家那些魑魅魍魎,似侯府這等卑陋齷齪,壓根傷不了她分毫。」

  「這大約就是孟聖說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於人'吧,著實至大至剛,令人感佩!」

  「正是!」眾貴女連連附和,又唾棄了趙陸離一會兒才各自散了。從此以後,京城再無「琢玉公子」的傳說,提起鎮北侯,無論哪家女眷都得大搖其頭,唾一聲「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廢物」。

  「哎我說,你還敲不敲登聞鼓了?不敲就讓開,我來!」一名跛腳乞丐躊躇良久,終是站了出來,身後跟著許多身體瘦弱的孤兒。

  「我也要敲登聞鼓,讓我先!」一名淚流滿面的婦人越眾而出,拿起鼓槌毫不猶豫地敲擊,咚咚,咚咚,咚咚……沉悶如冬雷的鼓聲由近及遠地擴散,令本已慢慢走開的百姓重又匯聚。

  趙陸離被擠出人群,回頭一看才發現鎮西侯和喬裝打扮的聖元帝竟站在不遠處盯著自己。他不知二人何時來的,卻也沒臉上前搭話,只略一拱手,意欲先行。

  「你還記得當初入宮求旨時是怎樣說的嗎?」聖元帝上前一步,沉聲道,「目下看來,夫人能擔宗婦之責,你卻不堪為宰侯。」而他更想表達的是——夫人何止擔得起宗婦之責,便是冊為國母亦得其所哉。

  但他沒有資格,於是只能按捺。

  似乎察覺到了帝王隱藏在眼眸深處的嫉恨酸苦,趙陸離心臟狠狠一跳,隨即便豁開一道口子,有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正慢慢流失,永不復返。二人相持而立,盡皆無言,忽聽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很快便有一列侍衛將擊鼓鳴冤的婦人和乞丐圍住,詰問道,「誰在擊鼓?狀告何人?所為何事?」

  「啟稟大人,民婦(草民)欲狀告葉全勇草菅人命!」二人異口同聲,跪地高喊。

  路人大嘩,萬沒料到這又是葉家做的孽,寧願捱一百重棍亦要上告,其中一個還是身體孱弱的女子,可見真是恨毒了葉家。這還沒完,二人話音剛落,又有一名八九歲的男童踉蹌跑到登聞鼓前,踮起腳尖去夠台架上的鼓槌,焦急喊道,「我也要狀告葉家逼害人命!我原是柳樹巷錦繡莊的少東家,我爹娘、兄姐、弟妹、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被葉家人殺死的!他還搶了我家的布莊,奪了我娘的雙面繡技法!我被我娘塞進枯井裡才僥倖逃脫,我有證據!」

  侍衛於心不忍,奉勸道,「你年紀還小,定然捱不過一百重棍,有什麼冤屈去找官府遞訴狀,或等長大以後再來。」

  「不,等長大了再來,葉全勇說不定已經伏誅。我寧願與他同歸於盡也不願苟活,我曾拜於帝師座下開蒙,我知道什麼叫氣節,什麼叫忠孝!」

  「說得好!有骨氣!」一名彪形大漢走出來,拿起鼓槌咚咚敲兩下,揚聲道,「這登聞鼓我替這位小兄弟敲了,一百重棍我也替他捱,世間自有正氣在,不叫奸佞亂乾坤!帝師敢捨生取義,鎮北侯夫人敢守正不撓,小兄弟敢死殉家難,咱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應當應分!」

  「好哇!好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輩皆為義士,焉能讓你專美於前?這一百重棍我來擔,不止這位小兄弟的,這位娘子的我也包了!」又一位身強體壯的青年走出來。

  「我也來!」

  「我來!」

  「還有我!」

  受到諸位義士感染,不斷有民眾舉手響應,把個宣德門炒得熱火朝天,更有許多老弱婦孺掩面而泣,內心震撼。男童與婦人跪伏在地連連磕頭,推拒道,「各位父老鄉親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很不必牽連旁人,我們的仇怨我們自己來報,我們的冤屈我們自己來訴。」

  侍衛一面被百姓浩然正氣所攝,心中大受觸動,一面不敢擅專,只好派人去稟報上峰。

  聖元帝眼眶潮紅,喉頭梗塞,總有一種莫名的澎湃情感在胸口翻湧。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又會給天下帶來何種改變。若非夫人點醒,他或許會耗費五年,十年,甚至更漫長的時光才能了解民心向背之強大,才能體會民意匯聚之浩瀚。

  「欲興國,先安民。民心向善則蕩盡世間不平之事,民心向惡則國破家亡、親友雕殘。朕廣開言路,重鑄法典卻是做對了。你看看他們,可還有飽經戰亂的戾氣與絕望?可還有顛沛流離的麻木與頹喪?帝師以忠義導之,朕甘為楷模,以身作則,借夫人吉言,不出五年大魏必然中興,十年之內當一統河山。夫人的話總是沒錯的。」

  聖元帝指著積極向善、朝氣蓬勃的民眾,頗有些自豪之感。

  秦凌雲點頭贊同,心裡卻感嘆道:如今您一口一個「夫人說、夫人說」,當真成了川蜀那邊的特產——耙耳朵,且還頗為自得其樂,當真是越陷越深了。

  看著群情激蕩的民眾,趙陸離又是另一番感受,彷彿掉落滔滔江水,幾欲滅頂。這就是葉家造下的罪孽嗎?倘若事情越鬧越大,結局該如何收場?葉家完了,蓁兒當如何?侯府是否能夠免受牽連?

  胡思亂想間,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從宣德門內匆匆走出,嚴詞拒絕民眾代為受刑的提議,只讓侍衛照章辦事,卻又暗中吩咐他們使了巧勁兒,板子打得啪啪作響,卻僅傷了外層一點皮肉,百棍之後莫說兩個成年人,便是那男童亦能利利索索地爬起來謝恩。百姓起初還憤慨不平,看到後面方醒悟過來,口中稱道不已。

  「這人是誰?法度不亂,卻又暗施仁義,上下周全滴水不漏,當真是個人才!」秦凌雲眸子一亮,讚歎道。

  「此人乃關老爺子的大弟子周樂康,新上任的丞相少史。」聖元帝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擺手道,「回宮。」

  行走間他思緒紛雜,萬沒料到竟連「雙面繡」也是葉蓁用狠毒手段搶來的,那當年的救命之恩又是怎樣一段內情?因這個女人,他失去了肝膽相照的兄弟,失去了本應該屬於他的皇后,更或許錯過了唯一能走進他內心深處的另一半靈魂。

  他的損失,他的不平,他的憤怒,又該找誰來訴?聖元帝心中彷彿有一把火在燒,走到半路,忽然陰森開口,「去天牢,朕要親自審問葉全勇。」

  秦凌雲默默轉道,為葉全勇鞠了一把同情淚。

  趙陸離不敢跟上,在街邊站了一會兒方茫然離開,忽然感到鼻頭微涼,抬眼去看才發現下雨了,雨絲又細又密,帶著倒春寒的料峭與難耐,多淋片刻怕是會染病。他頭腦清醒了片刻,連忙朝北邊的宮門跑去,劉氏帶著自己一雙兒女還跪在那裡請命呢。

  這邊廂,關素衣趕在下雨之前抵達家門,脫了斗篷,換了常服,這才去正堂請安。仲氏憂心忡忡地站在廊下等待,臉上透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關老爺子和關父卻神色如常,命下僕備好菜餚酒水,坐下吃一頓便飯。

  「方才趙陸離找你鬧了一場?」關父在老爺子地示意下開口。

  「一個廢物罷了,鬧不出多大亂子。」關素衣替祖父斟酒,眉眼間全是平靜淡然。

  關父這才頷首輕笑,「好,我兒果然巾幗不讓鬚眉。高門嫁女,低門娶婦,一為興家業,二為振夫綱。我關家的家業就是一副錚錚傲骨,一顆赤膽忠心,不需旁的俗物點綴,我關家的女兒俯仰無愧,方正不阿,不需委曲求全,含垢忍辱。他鎮北侯府婚前不是放話說咱們關家高攀嗎?那爹爹便徹底壓服他,看誰高攀了誰,此乃振妻綱。」

  聽見這話,關素衣「噗嗤」一聲笑了,仲氏卻連連哀嘆,大搖其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20 09:44 AM

第55章伏誅

  仲氏見公爹和夫君都沒把葉府被抄一事放在心上,竟還杜撰一個「妻綱」出來,儼然把女兒當成兒子在養,不由急道,「衣衣,別聽你爹爹胡謅,什麼妻綱不妻綱的,沒得讓人笑話。女兒家倘若失了夫君寵愛,日子便極為難過,他不給你子嗣,又不願維護你,且還由著一雙兒女仇視、疏遠、乃至於踐踏你,等日後年老體衰,你既靠不住夫君又靠不住兒女,該如何過活?況且那趙望舒可是要襲爵的,等他成了侯府主事,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對付你,所以說萬萬不能鬧到那一步,還是想想辦法緩和關係吧!」

  關老爺子眉頭緊皺,顯然對兒媳婦的說法很不滿意。關父飯不吃了,酒不喝了,拍桌怒道,「婦人愚見,莫要教壞我兒!」

  什麼是婦人愚見?什麼又是教壞你兒?你和公爹還真忘了衣衣的性別?她是女兒,不是兒子!仲氏心裡腹誹,卻也不好當著女兒的面與夫君爭執。

  關素衣正準備安撫娘親幾句,卻聽爹爹冷笑開口,「女人在後院立足,一靠寵愛,二靠母家,換言之便是權勢與地位。天下間的男人,除了真正修身養性,品格高潔者,哪一個不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輩?今日得的這幾分寵愛,焉知能維續到幾時?與其將活著的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不如自立自強。照你說的,我兒為了日後老有所依便該處處順著侯府與葉家,他們要納妾,咱們不能反對;他們要以妾為妻,咱們唯有隱忍;倘若日後那妾室生了庶子心也漸大,想做名正言順的鎮北侯夫人,依你所言,我兒便該主動退讓,只為了那一雙繼子女能奉養她終老?」

  關父越說越來氣,詰問道,「你是願意讓我兒仰賴他人鼻息,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地過一輩子,還是願意看她抬頭挺胸,堂堂正正做人?」

  自是抬頭挺胸、堂堂正正。仲氏被逼問得啞口無言,不由滿臉羞愧地朝女兒看去。關素衣微笑搖頭,表示無礙。

  關老爺子放下酒杯,徐徐開口,「我這人不善言辭,不通人情世故,因此常常被人誤解,道途總會受阻。然我從來不繞彎路,前面有巨石,我就把巨石搬開,前面有南牆,我就把南牆撞破,便是死在途中亦得其所哉。這便是我關家的行事作風,取直、取忠、取仁、取義,以恩德還報恩德,以爪牙還以爪牙。對仁德之人,咱們便與他談仁德,對奸佞弄權之人,咱們便與他談權勢。葉家不仁不義,僭越擅權,對他們施恩還望圖報,那是妄想,不若當成一塊石頭一腳踢開,當成一堵牆壁全力破開,叫他再也擋不了你的路。屆時你再看他,不過幾隻胡亂叫囂的螻蟻罷了,礙不著什麼。」

  仲氏囁嚅道,「但衣衣好歹還要在侯府過日子……」

  關老爺子語氣淡淡,「已經沒有侯府了。我雖沒彈劾鎮北侯,但只要皇上嚴查徹辦,他定逃不脫責罰,幾百條人命並非小事,奪爵都算是輕的。然看在我和雲旗的面子上,衣衣的一品誥命尚能保住,日後趙家能否起復,全看衣衣如何行事。」說到此處,老爺子摸摸孫女兒發頂,慎重囑咐,「倘若趙家能警醒過來善待於你,你便全心全意待他們。倘若不能,有品級在身,又有我和你爹在背後撐著,你何須怕誰?葉、趙兩家垮了,你還沒垮,原該那些人仰賴你鼻息過活才是。」

  仲氏徹底沒話說了,只好埋頭給女兒夾菜。

  想起委曲求全、忍辱負重的上一世,再看看幸福無比的這一世,關素衣淚盈於睫,感慨萬千。上輩子她全心維護家人,這輩子卻是他們苦心孤詣地保護自己,果然是因果輪迴,善惡有報嗎?

  「祖父,爹娘,你們都已經把路鋪到我腳下了,這輩子我若是還過不好,當真愧對十多年來你們對我的教誨。我取道取直,他們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們,決不讓自己吃虧,更不會給關家抹黑。有沒有寵愛無所謂,有沒有爵位也無所謂,只我自個兒覺得順心就成。」

  「我兒能這樣想便好。吃菜,別讓那些糟心人、糟心事壞了咱們一家團圓的氣氛。」關父哈哈一笑,舉杯暢飲,末了狀似不經意地道,「對了我兒,你那香雪海還有嗎?你也知道你祖父口拙,每日若有政務呈稟,必將奏摺寫了又寫,改了又改,再一字不錯地謄抄數遍,紙張消耗得尤其快。你若是還有多餘的便給他送幾刀。」

  關素衣笑道,「前些日子送給鎮西侯府的李夫人一刀,我那裡還餘兩刀,待會兒就讓明蘭取來。」

  「李氏?鎮西侯府大房夫人?」關父沉吟道,「她是個性情中人,值得一交。你與燕京這些貴婦均不相熟,與她多走動走動也好。你既只剩兩刀,便給自己留一刀吧,日後抽空做出多的再給咱們送來。」

  關素衣連說不礙,勸著父親和祖父喝酒。

  ******

  帝師府裡一片和樂,北門外的葉家人卻是風雨淒淒,苦不堪言。他們剛跪下沒多久天就下雨了,起初還飄飄忽忽幾小滴,很快便連綿成絲,淅淅瀝瀝,鑽入衣服後無比沁涼,令人骨髓寒透。

  「娘,咱們還跪嗎?」長媳湊到劉氏耳邊詢問。

  「跪,怎麼不跪?下雨天還長跪不起才能顯得咱們心誠。」劉氏抬手喊道,「這位大人,能否請您給甘泉宮傳個話,就說葉劉氏在外求見。」

  侍衛早已聽聞葉府變故,且還連累皇上也下了檄文認罪,可見沒有轉圜的餘地,此時賣他們臉面非但得不著好,沒準兒還會觸怒上頭,於是全當自己耳聾眼瞎,並不理會。

  劉氏喊了又喊,跪了又跪,終是徒勞,不由趴伏在地痛哭失聲。她這一哭,其餘家眷也跟著哭,另有幾個孩童尚不知事,左右看了看,嘴巴癟了癟,忽然扯開嗓子嚎啕起來,刺耳的聲音衝破雨幕,直達天際。

  侍衛被吵得心煩氣躁,拿著劍戟衝過來怒罵,「嚎什麼嚎?若是攪擾了過往貴人,你們擔待得起嗎?連皇上都受了你們連累,寫下檄文反省,你們還想求上邊容情?做夢呢!你們的臉比皇上還大不成?」

  「這位大人,求您給婕妤娘娘傳句話吧!這個給您,您拿著!」因家產被扣,劉氏身無分文,只好取下頭上的金釵意圖賄賂。

  侍衛眸光微閃,心道傳個話而已,大可不必親去,隨便拎一個剛回宮的小黃門,讓他跑一趟也就罷了,上頭問罪還有小黃門頂著,不礙事,於是袖子一攏,五指一握,便準備收受。偏在此時,不遠處有一輛華貴非凡的馬車駛過來,少頃就到了宮門口。

  侍衛連忙推開金釵,上前盤查,卻見掀起的車簾裡探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捏著一塊令牌,五爪金龍翔於雲霧,四周嵌著血玉,威嚴之盛令人膽寒。

  「屬下見過鎮西侯大人。」侍衛連忙半跪行禮,匆匆掃視間又是一番心驚肉跳。只見鎮西侯身邊坐著的不是旁人,卻是陛下無疑。他正用一塊潔白帕子擦拭臉龐,衣襟,手腕等處,斑斑血跡濺了全身,更有一股濃郁的腥味在車廂內蔓延。

  這是,這是剛從刑房裡出來?侍衛頭皮發麻,想不出誰還有那個「福分」能勞動陛下親自用刑。

  然而很快他就獲悉答案,只聽陛下沉聲道,「那是葉家人?告訴他們葉全勇已經死了,別跪在宮門前哭哭啼啼,有礙觀瞻。」

  侍衛顫聲應諾,送走馬車時聞聽鎮西侯輕蔑地笑了笑,隱隱約約道,「葉全勇老匹夫,齒間藏毒,死士手段,不但與二王暗部脫不了關係,恐連前朝欲孽也多有牽扯,原以為只是個商賈,卻沒料藏得這樣深……」

  再多的話已消失在雨中,令那侍衛全身寒透,暗暗慶幸自己沒接金釵,轉頭一看,發現劉氏還盯著自己,不由怨極怒生,一腳踹了過去,罵罵咧咧道,「滾,都給老子滾!上頭已經發話了,不准你們跪在此處。你們去天牢裡打聽打聽,罪臣葉全勇已經伏誅,便是跪死在宮門口也是白搭!」

  「你說什麼?老爺已經死了?不可能,這絕不可能!皇上還未開始審呢,誰敢動老爺一根毫毛?」劉氏瘋瘋癲癲地叫起來。

  侍衛踹得越發凶狠,其餘幾名同僚亦跑過來幫忙驅逐。倘若先前發話那人不是皇上,他們也不敢這般對待葉府家眷。然葉老爺的確死了,且還是皇上親自用刑死的,即便葉婕妤往昔榮寵頂破了天,日後也沒她翻身的餘地。所以得罪起葉府來,這些人可說是毫無壓力。

  混亂中趙純熙和趙望舒也被踹了好幾腳,身上冰冷,骨頭疼痛,內心更充滿羞窘、難堪與恐懼,只覺得自己從未這般低賤過,從未這般無地自容過,若是能隨著雨絲化到泥裡就好了。此時此刻,他們半點也不願與葉家人為伍,他們是堂堂鎮北侯府的嫡子、嫡女,憑什麼要受這種欺辱?

  「別打了,我們是鎮北侯府的嫡小姐與嫡少爺,我們不是葉家人!求你們別打了!」趙純熙一面護著弟弟急退,一面高聲大喊。

  侍衛果然愣了愣,恰在此時,趙陸離匆匆趕來,把一雙兒女護在懷中,又去拉扯狼狽不堪的劉氏等人。他官威一擺,正欲訓斥,就聽侍衛頭領喝道,「鎮北侯又怎樣?方才是皇上親口發話讓攆你們走,免得有礙觀瞻。你們不想走也成,待會兒皇上責問下來,咱們就如實上報,治你們一個'堵塞宮門,欲行不軌'之罪,把人全抓了關進天牢裡去。」

  「是啊,對這些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便該這麼著。」又有一名侍衛蔑笑附和。

  趙陸離啞了,臉上怒容變為驚懼,忙拉了鵪鶉一般的劉氏等人,雇了幾輛寬敞的馬車,將他們帶回侯府安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20 09:47 AM

第56章鳩占

  關素衣在家待了一整天,陪娘親繡繡花,陪爹爹和祖父練練字,吃罷晚膳,在院子里略鬆散鬆散,消了食,這才不緊不慢地往侯府趕。馬車剛駛入後巷,就見一名管事婆子撐傘站在路旁引頸眺望,臉上全是焦急之態。

  「王媽媽,下著雨呢,你跑這兒來幹嘛?」明蘭掀開車簾詢問。

  「哎呀,夫人,您可回來了。」管事婆子急忙迎上前,連珠炮似地說道,「侯爺把葉家女眷全帶來了,如今正聚在老夫人房裡哭鬧。那劉氏早先還跑到咱們正房尋您,說是要與您拼命,好歹被咱們幾個老婆子拉住。她們鬧了一會兒,見您總不回來,這才去了正院。老夫人想攆她們走,她們便跑到侯府正門跪地磕頭,沒口子地喊冤告饒,惹得路人紛紛來看,說咱們侯府不仁義,逼得老夫人沒法兒,直叫侯爺自個兒解決。侯爺那人您也知道,素來對葉府予取予求,哪裡會攆人,恨不得把葉家全族都收留了,還反過來跪著求老夫人開恩,差點把老夫人氣暈過去。」

  管事婆子抹掉臉上的雨水,繼續道,「老夫人實在拿他無法,正盼著您回來呢!快快快,您快去正院救個急。」

  關素衣眉頭微微一皺,吩咐道,「你先去老夫人那里傳個話,說我換了衣裳很快便來。」

  「哎哎哎!奴婢這就去。」管事婆子大鬆口氣,歪打著油紙傘飛快跑遠。

  關素衣從馬車上下來,明蘭和金子慌忙給她遮雨,主僕三人一腳泥濘地回了正房,梳洗過後換了乾淨衣裙,拿上賬冊、算盤、鑰匙、對牌等物,這才慢條斯理地踏入雨幕,朝正院走去。

  「只要一回侯府就有數不清的齷齪事。小姐,下回您回娘家別帶奴婢了,省得落差太大,奴婢適應不了。」明蘭唉聲嘆氣道。

  金子「噗嗤」一聲笑了,覺得這小丫頭說話真有意思。

  關素衣也唇角微彎,應道,「好,下回你別跟著去,我直接把你送到趙陸離那兒,過幾個時辰再把你接回來,你就能體會從地獄攀升至西方極樂的感覺,見著我定然喜極而泣。」

  「別別別,奴婢寧願伺候一頭豬也不願伺候侯爺。」似覺得這話有些太毒,明蘭偷偷瞟了小姐一眼,見她彷若未聞,這才沖金子擠眼睛。

  原來鎮北侯在這主僕二人心中連一頭豬都不如,金子暗暗把這一點記在心裡。

  三人繞過圈圈漣漪的荷塘,走過雨絲點點的遊廊,直達薔薇盛開香氣滿溢的垂花門,剛跨過門檻,就見正院的屋簷下站了好些人,絕大多數是女眷,還有十幾個少年男女與幼童,容貌皆很不俗。

  其中一名中年女子似乎認識關素衣,尖聲喊起來,「娘,關氏那賤婦來了!」

  劉氏聞聲從屋內衝出,舉起留著長長指甲的雙手,怒道,「小賤人,你總算回來了!你害我葉家至此,我跟你拼了!看我今天不撕了你!」

  「打啊,打死她!」不知哪個少年趁機煽動眾人情緒,便有好幾名婦人緊跟而來,表情猙獰。他們動作太快,守在院子周圍的侯府家丁尚來不及反應,且也沒料葉家人死到臨頭還那般囂張,在別人地盤都敢作亂,待要來救已經遲了。

  金子正準備護主,便聽「啪」的一聲脆響,劉氏竟被夫人一巴掌扇飛老遠,半晌爬不起來,後面還跟著一名手拿棍棒的少女,正兀自愣神,頃刻就被她奪了兵器,「哢擦」掰成兩截,隨意扔在地上。

  成人腕子粗的棍棒,竟就這麼掰斷了,葉家眾人頓時有些發怵。關素衣這才掏出一張名帖,沉聲道,「明蘭,葉家犯婦欲謀害本夫人,而今人證物證俱在,你立刻去廷尉府送信,讓他們趕緊過來抓人。」

  「是!」明蘭接過帖子看了看,卻原來小姐在娘家的時候便寫好了,可見早有預料。

  葉家人齊齊一愣,繼而驚懼難言,想要告饒卻捨不下臉面,不由朝劉氏看去。劉氏好不容易爬起來,聽見這番話頓時什麼氣焰都沒了,顫聲道,「誰要謀害你?我們壓根沒動你一根手指頭,反被你打得七零八落!你這是誣告!我,我臉上的巴掌印就是證據!」

  關素衣越過虎視眈眈卻敢怒不敢言的葉家眾人,一字一頓道,「我打你,不管有理沒理,你都得受著,因為你如今是犯婦,而我是一品誥命。莫說你意圖襲擊我,便是眼神稍帶不敬,我立時賞你一頓板子你也無處申訴。還有你們,」她指尖往四周一點,輕蔑道,「倘若我一個不高興,即刻便能送你們去天牢與葉全勇團聚。」說到此處略一拊掌,故作恍然道,「瞧本夫人這記性,犯官葉全勇似乎已畏罪伏誅了?」

  她一字字一句句都戳到葉家人的痛處,讓他們難堪絕望的同時又感到恐懼無比。方才還氣焰熏天的眾人像霜打的茄子,一個二個全往角落裡縮,生怕鎮北侯夫人看她們不順眼,讓官差抓去。

  明蘭在轉角站了一會兒,見院子里安靜了才道,「小姐,還要報官嗎?」

  「你在這裡守著,誰若是口出不敬或意圖不軌,再報官不遲。」關素衣跨入正堂,頭也不回地道,「把人都給我看好了,誰不老實就送誰去吃牢飯。寄人籬下就該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別總以為天下人都得圍著你葉府轉。」

  眾家丁揚聲應諾,還十分應景地杵了杵手中的棍棒。劉氏徹底蔫了,捂著迅速腫脹的左臉,站在廊下發呆,目中慢慢浮現怨毒之色,繼而變成茫然。關素衣穿過正堂,入了里間,發現趙陸離正扣著趙純熙和趙望舒給老夫人磕頭,臉上滿是焦急和哀戚。

  老夫人緊閉雙眼,手捻佛珠,已是無力招架,聽見腳步聲立即抬眸,驚喜道,「素衣你可回來了!快,快把外面那些人攆走!我侯府不歡迎他們!」

  「娘!葉家已敗落至此,您有再大的怨氣,現在也該出了吧?倘若我丟下他們不管,他們身無分文,又全是老弱婦孺,在燕京城裡該怎麼活?更何況岳父得罪的人不少,萬一有誰落井下石,故意找茬,您想想他們會遭遇什麼?鬧不好又是幾條人命。岳父再觸犯國法,婦孺總是無辜,您救他們一命就是在給自己積德,來日定有好報。母親求求您了,母親!」趙陸離不敢去求關素衣,前日的一個巴掌,加上今日的一番訓斥,他在她面前總有種抬不起頭的感覺。

  見母親撇開臉,容色冷酷,他連忙押著兒子、女兒又是一陣磕頭。

  關素衣不慌不忙地走到老夫人身邊坐定,將父子三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很好,淋了雨,身上的衣服卻沒換,頭髮也不擦乾,這便急赤白臉地求到正院,分明是在使苦肉計呢!

  趙陸離對「亡妻」果然癡情,卻沒發覺一雙兒女未必與他同心同德,尤其是趙純熙,眼裡的不甘願幾乎溢了出來。

  關素衣搖頭失笑,心道不愧為葉蓁的女兒,自私自利的天性如出一轍。上輩子她既然那般喜歡粘著葉家,總認為葉家這好那好,十全十美,這輩子她就成全她,讓她與葉家女眷同吃同住同睡,看她能忍耐幾時。

  思忖間,老夫人卻已忍無可忍,拍打兒媳婦手背,低聲道,「素衣,葉家人是走是留,你說句話吧。」

  除了大感緊張的趙陸離,其餘諸人皆用希冀的目光盯著她,其中以趙純熙猶甚。她以為關家與葉府有仇,關素衣定是容不得葉家女眷,所以大可以讓她來當這個惡人,而自己只需適時站出來責備繼母冷酷無情,略鬧騰一會兒便「被迫妥協」,如此既順了心中本意,又全了孝道,還得了仁厚的好名聲,堪稱滴水不漏。

  然而關素衣注定要讓她失望了。她沖金子略一勾手,對方便遞來一沓賬本和一個小算盤,可見早有準備,心中亦不乏章程。

  「葉家人是走是留,這個得侯爺來定奪。」攤開賬本,捋平算盤,她一字一頓開口。

  「素衣!」老夫人萬分驚愕,趙純熙亦眸光微閃,心中失望。

  「您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關素衣拍打老夫人手背,繼續道,「侯爺是想永遠養著葉家人,全權負責他們吃穿住行;還是暫時收留一陣,待事態平息後便為他們另尋住處安置?」

  思及重病不起的「亡妻」、死得不明不白的岳父、外間淒惶無助的岳母,趙陸離牙根一咬,堅定道,「自是好人做到底,照顧他們終生。葉家的店鋪被封了,家產被抄了,連祭田都充了公,日後拿什麼養活自己?我若是不顧他們,或半途撒手,他們唯有死路一條。夫人,我知道之前我錯得離譜,故在這裡向你賠罪,請你大人大量饒了我,也饒了葉家,好歹給他們留一條活路!」話落「砰砰砰」就是三個響頭。

  趙純熙和趙望舒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爹爹壓下頭顱,勒令道,「快給你們母親磕頭認錯,求她救救你們外祖母!」

  趙望舒懵裡懵懂地配合,趙純熙卻像吞了蒼蠅,心中千般不願,萬般噁心,卻礙於人倫不得不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20 09:48 AM

第57章鵲巢

  便是父子三人磕破了腦袋,關素衣也不會觸動半分,更何況他們只是做做樣子。她曲指敲擊桌面,漫不經心地道,「還是那句話,葉家人能不能留,得聽憑侯爺定奪。」

  她沖金子略一勾手,問道,「方才那些人裡,婦人、老人、少年男女、幼童,各幾何?」

  金子心中微凜,暗道夫人的考驗終於來了,不免絞盡腦汁回憶一番,遲疑道,「回夫人,婦人十六位,分別是葉府主母劉氏、犯官葉全勇的九位妾室、大房長媳宋氏、次媳李氏、四媳唐氏、三房夫人王氏、三房妾室吳氏、三房長媳鄭氏;老人四位,分別乃三老太爺、三老夫人,還有葉老太爺的兩個妾室;少年男女……似有十七位,男六,女十一,分別是誰奴婢認不全,請夫人恕罪;幼童則有四位,分別乃宋氏幼子、李氏幼女、唐氏幼女、鄭氏幼女。」

  關素衣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頷首道,「你少數一個,少年男女十八位,男六,女十二,少年均為各房嫡子、庶子,十二名少女中唯葉馥、葉芬、葉然為嫡支小姐,其餘諸人皆是從各個旁支裡選來的容貌絕佳者,月月都有考核,未達到預期者便遣返回家,另有替補,長的能在葉府待三五年,短的只有一兩日,你自是認不全。」

  金子是經過特殊訓練才能在匆匆一瞥中辨識出那麼多張面孔,點算出如此多位人數,然夫人的眼光卻比她更為犀利,心念更為迅疾,即便暗衛頭領來了亦稍遜一籌。這就是所謂的「才氣天賜」嗎?夫人果然不凡!

  金子已是心悅誠服,趙陸離卻不知她們賣什麼關子,不由急道,「夫人,葉府家眷有多少人咱們待會兒再清點,先給他們找地方安置吧,免得春寒料峭染了重病。你不是讓我定奪嗎?我同意了,叫他們全住下。」

  趙望舒傻頭傻腦地笑了,想來很期待與表兄弟們同住,趙純熙卻臉色發白,心中不願。

  關素衣垂下眼瞼,慢慢撥弄算珠,「等我把話說完侯爺再做決定不遲。如今侯府有二百一十六口人,主子八人,僕役二百零八人,侯爺每月開銷五百兩到一千兩不等,遇上年節多達四五千兩;

  二老爺不在燕京,略過不提,弟妹身懷有孕,又帶著木沐,每月的補品、藥材皆不能少,另有四季衣裳、珠釵頭面等物,加起來約二百兩左右;老夫人素來節儉,卻因年紀漸大,少不了請大夫時時診脈,開幾貼平安方,還要供奉寺廟,捐納香油,零零總總也有一百兩;

  趙純熙每月月銀二十兩、衣裳、布匹、首飾、胭脂水粉等物時時供應,加起來至少八十兩,倘若看中什麼貴重珠寶想要買下,至多亦能達到幾千兩;趙望舒每月月銀二十兩、束脩二十兩、筆墨紙硯皆用好物,取中折算五十兩,另有交際玩耍,添加衣裳,購買精緻物件,這兒那兒的花費近五百兩;

  正房倒是沒什麼花銷,便算個五十兩。另,每隔幾月必有親近人家或上峰下屬舉辦紅白喜事,禮金從公中出,也是一筆不菲的數目。」

  她快速撥弄算盤,蔥白指尖襯著燦黃算珠,堪稱美不勝收,叫金子看直了眼。

  老夫人已品出味兒來,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

  「僕役二百零八人中,粗使僕役每月三百銅板,三等僕役每月半貫銅板,二等一兩銀子,一等二兩銀子,各司管事三兩銀子,副管家四兩銀子,管家五兩銀子;其中粗使僕役六十八人,三等僕役五十四人,二等僕役三十七人,一等僕役三十六人,各司管事五人,副管家四人,管家一人,總計每月薪資一百九十二兩四錢,一年下來便是二千三百零八兩八錢,再加上各位主子的用度……」

  她劈裡啪啦一陣點算,少頃抬眸道,「侯爺,你可看見了,侯府每年用度高達一萬九千一百八十二兩八錢,且還是按照最節省的用度算,倘若我實打實的與你算清楚,單幾百號僕役的嚼用就不是小數目,主子要穿衣吃飯,難道他們就不用?月銀發不出,誰稀罕給你當差?

  然,侯府每年有多少進益,你心裡也是清楚的,店鋪、田地、你我的俸祿,還有二老爺每年送來的公中銀子,勉強能維持收支平衡。如今你欲收留葉府家眷,便以為只是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的事,只管去賬房支領,而我負責中饋,卻不得不與你掰扯清楚。待我來問你,你想怎麼照顧他們?是只給一口飯吃還是比照侯府主子的份例?倘若比照主子的份例,每年用度便是這個數……」

  屋裡又是一陣算珠相撞的脆響和女子婉轉悅耳的通報,漸漸的,趙陸離額角已佈滿冷汗,頭也越埋越低。

  片刻後,關素衣將算盤推至桌邊,冷道,「十六位婦人與四位老人的用度,皆比照老夫人,每年二萬四千兩;六位少爺比照趙望舒,每年三萬六千兩;十二位小姐比照趙純熙,每年一萬一千五百二十兩;四位幼童比照木沐,每年一千九百二十兩,合計便是七萬三千四百四十兩,再加上諸人所帶僕役的月銀,大約在七萬四千兩上下,這還不算關押在天牢中的葉府男丁的訴訟費與打點關係、減輕刑罰所資。敢問侯爺這每年近十萬兩的花費從哪兒出?去偷還是去搶?」

  老夫人徹底舒坦了,一面捻著佛珠,一面冷眼旁觀兒子汗如雨下,窘迫萬分的醜態。

  「那一人給一口飯吃又該怎麼算?」趙陸離臉皮紅如滲血。

  關素衣輕蔑地睇他一眼,慢慢捋平算珠,淡聲道,「給一口飯吃亦資費不小,侯爺需得做好準備。養活這麼些人,吃穿住行總少不了,吃的……」

  眾人全盯著她上下翻飛的指尖,彷彿那是一朵花兒,實際上小小的算盤也的確被她撥弄出一團錦繡,片刻功夫便得了結果,哪怕一減再減,卻也需二萬三千兩左右。

  「侯爺,你給句話吧,葉家人是走是留?」關素衣把爛攤子推回去。

  趙望舒此時已露了怯意,悄悄往祖母身邊躲,趙純熙則抬眼直視父親,極想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走」字兒。

  然而趙陸離若能捨得下葉蓁,捨得下她的母族,他就不是上輩子那個連自己妻兒也能加害的癡情種子了。他思忖半晌,遲疑道,「倘若讓他們留下,還有沒有更節省的辦法?」

  原以為兒子會選擇妥協的老夫人差點氣暈過去,狠狠掐斷手裡佛珠,罵了一句「孽子」。趙純熙呼吸一窒,隨即飛快埋頭,以免眾人看見她怨恨的表情。

  關素衣自是八風不動,輕巧地撥著算盤,「儉省家用有兩個法子,一為開源,二為節流。侯府統共只那麼多店鋪與田地,再抽不出餘財購買產業,若要開源,唯有讓二弟每年多送些銀兩回來。」

  「不可!二弟在邊關禦敵,每每將腦袋別在褲頭上,竟不知這輩子能否平安歸返。他送來的銀兩都是他的血汗,我取之有愧。」趙陸離想也不想地拒絕。

  算你還有點良心。關素衣抿直唇瓣,繼續道,「那就只有節流一途了。將侯府與葉府的用度全減半,好歹能湊合著過。然我先說好,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不濟,她的用度絕不能少。」

  「自然。」趙陸離點頭。

  「弟妹懷有身孕,又帶著木沐,二房的用度也不能少。」

  「自然。」

  「正房的用度,日後我自己負責,不從侯府中饋裡掏一分一厘,免得某些人背後說三道四。」

  「不可!」趙陸離和老夫人異口同聲拒絕。

  關素衣並非活菩薩,哪會為了葉家人犧牲至此?然她早有與侯府劃清界限的打算,便藉這次由頭將正房徹底從中饋里分割出來,也省了日後許多糾葛。況且她連正房的用度都捨出去,葉家人再怎麼不滿,單這一點就能堵得他們啞口無言,外人也找不出絲毫錯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卻不能不在乎關家的名聲,行事周全些為好。

  「我若是不表態,日後葉家人不堪忍受拮據的生活,還不鬧得正房永無寧日?」

  「岳母不是那樣的人。若是與她解釋清楚,她定會體諒我的難處。」趙陸離篤定道。

  聽了這話,老夫人和關素衣均冷冷一笑,就連趙純熙也暗自搖頭,腹誹不已:外祖母若真能體諒別人就不會硬逼大夥兒下雨天去宮門口磕頭,就不會哭著喊著要在侯府住下。葉家人的自私自利是刻進骨子裡的,哪怕我留著一半葉家血脈,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也不知娘親當年做了什麼,竟讓爹爹對葉家看重至此。娘親,你才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人!

  種種變故下來,趙純熙對葉蓁竟也存了怨恨,心緒越發難平。

  關素衣懶得與這些蠢貨爭辯,輕慢道,「侯爺說什麼便是什麼,然我做下的決定也不容更改,正房用度與中饋分開,日後互不干涉。接下來我們繼續說節流。侯爺畢竟要來往交際,用度減半即可,趙望舒和趙純熙減去三分之二,前院、蓬萊苑、驚蟄樓內伺候的僕役,月銀也都減至三成,這便能勻出八九千兩,勉強能養活葉府家眷。」

  趙望舒尚且意識不到用度儉省三分之二是何概念,趙純熙卻怨入骨髓,眼珠紅透。憑什麼她要把漂亮衣服,華貴布匹,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勻給葉家人?葉家富貴已極的時候可沒惦念過她絲毫。

  然而關素衣敲了敲桌面,又道,「吃、穿解決了,尚有住、行亟待安排。葉家上有主子四十二人,下有僕役八十四人,這一百二十六號人住在何處,侯爺可有章程?」

  趙陸離再次被問住,汗液汩汩而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20 09:51 AM

第58章醒悟

  關素衣既與趙陸離撕破了臉,這會兒說話也不客氣,命金子拿來侯府輿圖,指點道,「現在的鎮北侯府乃前朝權臣龍裘舊居,龍裘官至郎中令,府邸自是參照品級與祖制來建,本就不甚寬敞,而侯府人口簡單,當年住進來時很多宅院用不上,也就閉鎖了,如今年久失修、屋簷破敗,住不得人。侯爺倘若要安置這一百來號人,便又得花費一大筆銀子修繕宅邸。

  說到這裡,她將算盤上下一晃,令算珠歸位,繼續道,「這筆賬待我來算一算,木料若用次一等的榆木,石材就近取,外加打造家具,購買擺設,添置床褥……」劈裡啪啦一陣脆響,她攤手道,「共計六千六百八十兩,抹了零頭,就算六千兩。侯爺,今年的出息各大莊子和店鋪還未送來,你上哪兒找這麼多銀子?」

  趙陸離心頭滴血,思忖半晌才道,「我那裡還有很多古董字畫,若是拿出去賣了,應當可以募集到萬把銀子。」

  關素衣點頭,「好,修繕房屋的銀子有了,卻也需時間籌集,畢竟你得慢慢尋買主不是?再者,修繕房屋得一年半載方能完工,而葉家人馬上就要入住,煩請侯爺拿一個章程出來。不過我有言在先,老夫人素有偏頭疼的毛病,喜靜不喜鬧,她這正院不能添人。」

  趙陸離見夫人已有鬆口的架勢,忙道,「這是自然。」

  「弟妹懷孕,需得養胎,木沐又敏感多思,受不得驚嚇,故二房也不能添人」關素衣頗為怪異地瞥他一眼,發覺他竟有些低三下氣,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

  「自然,自然。」趙陸離繼續應和。

  「我與葉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為防哪天被人暗害,正房更不能添人。」關素衣語氣冷厲。

  「我必不讓葉家人攪擾夫人半分。」趙陸離連忙起誓,紅著臉說道,「那麼接下來夫人可有安排?我從來不理後宅之事,竟不知其中還有這許多彎彎繞繞,而管理一個家,竟不比管理一個國輕鬆。夫人的含辛茹苦,夫人的面面俱到,夫人的良苦用心,我總算是體會了。」

  他頓了頓,似乎還有很多感悟未說,卻因喉嚨哽塞,一時無法成言,待洶湧而來的羞愧與懊悔嚥下,越發不知該如何啟口。

  關素衣萬沒料到趙陸離也能說人話,不免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點著輿圖說道,「這一百來號人裡,粗使僕役與侯府的粗使僕役混居,反正都是大通舖,加幾個床位便可;一二三等丫鬟、長隨、管事亦遵循此例,換言之,以前能單獨居住的人,現在得二個、三個、甚至四個混居,這等小事便交給管家去協調處理;婦人與老人畢竟是長輩,最好住寬敞一點,便把蓬萊苑的主院讓出,十幾間屋子盡夠了,再闢出偏院和暖閣,十二位小姐與趙純熙同住;幾位少爺自是與趙望舒搭伴,如此,驚蟄樓內還空了五間屋子,剛好給幾位幼童及其奶娘暫居,倒也勉勉強強能塞下。」

  趙陸離連連點頭,不斷道謝,趙望舒也很期待每天有幾位表兄弟作伴的日子,唯獨趙純熙,心肝都被戳爛了卻不得不假裝贊同。

  關素衣淡淡掃她一眼,又拍了拍明顯不樂意的老夫人,忽然轉了話鋒,「吃穿住行都解決了,侯爺切莫覺得萬事大吉,尚有更糟糕的境況在後邊兒等著。」

  趙陸離思忖片刻,黯然道,「夫人是擔心侯府也惹上官司?還請夫人放心,我已有章程,絕不會牽連妻兒老小。」

  關素衣竟似不認識他一般,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會兒,直看得他面皮紅透,復又變白,繼而轉青,才道,「這只是其中一點顧慮。依侯爺對葉府的看重,他家那些爛事,你定然牽涉已深,不是輕易能摘乾淨的。」

  趙陸離頹然拱手,「夫人說的極是。我確實已泥足深陷。」

  「爹爹!」趙純熙驚叫起來,直至此時方掉下幾滴真心實意的淚珠,哽咽道,「您真的會被牽連嗎?您會不會有事?會不會被抓去牢裡,會不會像外祖父那樣,那樣……」她不敢說「伏誅」二字,無數恐懼襲上心頭,令腦子嗡嗡作響。

  趙望舒也終於感到大事不妙,從老夫人身後撲了出來,連連道,「爹爹也會被抓去坐牢?真的嗎?真的嗎?」

  「作孽啊!真是作孽!」老夫人摟緊孫子痛哭,已顧不得外面那些葉家人了。

  屋里頓時被愁雲慘霧籠罩,唯關素衣泰然自若,待他們聲音漸熄才道,「一味啼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索性此時皇上還未開審,侯爺還有將功折罪的機會,只管褪了官袍,背上荊條,去承德殿前自首請罪吧。」

  趙陸離越發感到夫人遇事沉穩,思維敏捷,竟與他想到一處,不由柔和了面龐,喟嘆道,「夫人果然賢淑又聰慧,將這個家交給你,我很放心。能娶到你真是我的……」

  關素衣不耐煩聽他這些吹捧的話,敲擊桌面打斷,「咱們還是先解決葉家的事吧。安頓他們,你不但要承受錢財上的壓力,更會造成許多深遠而又負面的影響。葉家那些姿容絕世的少女,你可看清楚了?她們均為葉全勇籠絡各家的棋子,從小接受特殊訓練,只知怎麼爭寵獻媚,刺探情報,掌控人心,並不懂何謂貞靜嫻淑,讓她們與趙純熙混居,或會令她走上歪路,亦會引起後宅紛亂。

  再者,待葉全勇罪行全面揭露,你就那麼肯定這些女眷是無辜的,不會有官兵帶人來抓捕漏網之魚?不會誤傷了你的一雙兒女?娶了葉氏女的人家或休妻,或出妾,必會想方設法與葉家擺脫關係,那些女人若是來投奔你,你接還是不接?屆時葉氏女的名聲爛透,你怕不怕連累趙純熙,叫她也嫁不出去?葉氏兒郎多出紈絝,趙望舒那些表兄弟裡,真正出息的有幾個?他們對趙望舒會造成何等影響,你也考慮清楚了嗎?」

  關素衣敲擊桌案,挑明道,「為了你這一雙兒女的名聲,為了他們的前程與婚姻大事,也為了侯府日後的安寧,我建議你請他們出去。當然,你若是在外邊給他們買了宅子安頓,我也不反對。」

  兒媳婦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老夫人大以為兒子會迷途知返,哪料他苦思良久,竟咬牙道,「夫人您有所不知,我與亡妻葉蓁結識於微末,相交於危難,她的死也是因為我。倘若沒有她,便沒有現在的鎮北侯府,也沒有這一家老小榮華富貴的生活。我趙家原是犯官,在邊關生活極為貧苦,且沒少受折辱,若非我岳父、岳母多有周濟,我們一家早就餓死了。這些恩情,我不能忘,更不能不報。夫人出自儒學世家,最重仁義禮智信,應當能理解我,亦能成全我。

  倘若平安過了這一關,咱們就好好過日子。以前種種誤解,傷害,爭吵,皆因我而起,是我不體諒夫人,一味苛求,一味沉溺於過往,反把咱們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的小家,糟蹋成現在這副支零破碎的模樣。夫人,是我對不住你!借時人一句話,我鎮北侯何德何能才能娶你關氏為妻,倘若再不好好珍惜,真該天打雷劈!」

  趙陸離是真心懺悔,也是真心覺出關素衣的好來。平常的時候或許不顯,然而遇見這等危及全家的大難,她的沉穩、剛強、幹練,便展露無遺。有她在,家裡就有了定海神針,只覺無比妥帖,無比安心。

  關素衣卻早已冷了心,垂下眼瞼道,「你拉拉雜雜一大堆,不過是為葉府求情罷了。你還是想收留他們,哪怕他們有可能禍害你的兒女?」

  「夫人所說並非危言聳聽,我會好生告誡岳,劉夫人,讓她多加管束家人。倘若母族罹難,我侯府不管,兩個孩子也不管,難道名聲就能好聽了?我相信望舒和熙兒定也不會見死不救,待諸人安頓妥當,我自然會想辦法掐滅種種隱患。抓緊時間修繕房屋是一則,分發銀兩遣返心存去意者是一則,剩下那些慢慢安排。我不是不願把他們安置在府外,然葉府一案剛爆發,事態猶待發展,對岳父心懷仇怨者若拿他們開刀,他們必死無疑。來日叫我如何有臉去九泉之下面見亡妻。待日後風波平息了,我自然會把他們移出去。」

  而事實上,葉蓁根本沒死,他就更不能丟棄葉氏全族。

  「你沒臉見她,倒是有臉見我。」關素衣冷笑。

  「我也沒臉見夫人。」趙陸離苦澀難言,「我想盡忠,我想守節,我想全了孝道,但我已處於如此尷尬境地,卻是上不得,下不得,進不能,退不能,除了渾渾噩噩、糊里糊塗度日,已沒有旁的活路。其中曲折不堪外道,還請夫人最後原諒我這一次!夫人求您!」

  話落拉著一雙兒女,哽咽出聲,「快給你們母親磕頭。往日是你們不孝,總忤逆夫人,日後誰再惹夫人生氣,我定然不饒。你們母親仁厚,不會放著你們外祖母不管。」

  趙望舒最是聽父親的話,立即磕了三個響頭。趙純熙差點把牙根咬碎才沒讓自己怒吼出來。爹爹,您別只想著葉家和娘親,也為我們考慮考慮啊!

  關素衣見火候差不多了才徐徐開口,「好,你既然一意孤行,我就成全你。」

  老夫人渾身一震,當即便要反對,卻被兒媳婦抬手打斷。她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熱茶,續道,「這張輿圖你仔細看看,正院、正房、二房,恰好在一條線上,而三個宅院的用度也與你們不同,如此,倒不如在中間砌一面牆,把侯府隔斷,你們父子三個與葉家人住東頭,我、老夫人、弟妹、木沐,住西頭,二弟已成家立業,早該開府,咱們就借他名頭一用,來一個分府不分家,東、西二府單過,互不相干。你覺得如何?」

  東、西二府?這樣大的變動,這樣周全的規劃,這樣絕妙的主意,恐怕不是靈光一現的偶得吧?當葉府遭難,當自己接回眾人,她也許就在謀劃這件事,而自己在她刻意引導之下,竟一步步掉入陷阱,吃穿住行都已分割得一清二楚,便是想反對也無話可說了。

  夫人好細膩的手段,好聰慧的頭腦,好果決的行事!若此次自己無法全身而退,趙家有她,竟似放了一百二十個心,全無後顧之憂。趙陸離一時皺眉,一時嘆息,最終深深一拜,無奈妥協,「便依夫人所言。」

  老夫人略一思忖,也默許了此事,青白的臉色總算慢慢浮上紅暈。兒子能娶到素衣,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但願這回他是真的迷途知返,能與素衣好好過日子。這圍牆建了,總有一日可以拆掉,俗話說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只要這夫妻二人同心,還有大好的將來在後頭等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1-20 09:55 AM

第59章分府

  分割東西二府只是關素衣與侯府撇清關係的第一步,倘若這樣還不得安生,她即便不能和離,將來也能尋個由頭去莊子裡單過。這輩子她不是失貞失節的淫婦,而是位高權重的正室夫人,一品誥命,誰敢怠慢她?在外頭好吃好喝,還能時時外出遊歷山水,豈不快哉?

  這樣想著,她總算對趙陸離看順眼了些,拍板道,「既如此,煩請侯爺把弟妹請來,咱們這就把分府的事談妥。」

  趙陸離的長隨越聽越覺前途渺茫,憑啥葉家人要擠占他們的月銀,房屋,伙食,衣裳?難道侯爺往日里待他們還不夠優渥?人不能無賴到這種程度!侯爺也是糊塗了,就按夫人說的,在外頭給他們租個宅子住著有何不可?非要弄進家裡,搞得到處烏煙瘴氣。日子久了,他也不想在東府待,若是想個辦法調配到西府去該多好?

  不僅這名長隨老大不樂,伺候趙純熙和趙望舒那些丫鬟婆子也都陰沉著臉,心裡已暗暗琢磨該如何調去西府,東府這日子是不能過了。也因此,當趙陸離著人去請二夫人時,喊了好幾聲才有一名婆子站出來領命。

  一刻鐘後,外頭傳來一串尖叫,夾雜著「鬼啊、羅剎來了」等語,緊接著便是乒呤乓啷一陣亂響,又有哀嚎呻吟傳來,許是誰慌亂中撞倒桌椅,鬧出一場亂子。

  思及夫人看見弟妹時既無憐憫亦無厭惡的平常態度,再觀葉家人慌裡慌張,大喊大叫的窘相,趙陸離臉皮臊得通紅,漸漸開始懷疑自己帶他們回家安置是對是錯。就這個家教,就這個處事作風,怕是會鬧得侯府永無寧日,然他已騎虎難下,不得不管。

  少頃,阮氏拉著一臉驚恐的木沐走進內堂,腦袋低垂,以手遮面,囁嚅道,「侯爺,方才對不住,嚇著了您外家那些嬌客。」

  趙陸離無地自容,連忙擺手,「是他們失禮了,該我向弟妹賠罪才是,還請弟妹原諒則個。」

  阮氏勉強扯了扯唇角,上前幾步給婆母和嫂子見禮,話音裡沒再帶著刺兒,「婆婆,嫂子,你們找我來所為何事?」說話間,木沐一點兒也不認生,竟走到關素衣身邊,兩隻小短手搭在她膝蓋上,大大張開嘴,發出拐著彎兒的「啊」聲。

  關素衣的冷臉終於掛不住了,低低笑了笑,立馬湊近去看他喉嚨,欣慰道,「這才兩日功夫便消腫了,甚好。能吃硬物嗎?」

  阮氏莞爾,「其實當天晚上便好了很多,第二天拽著我討飯吃,想來是餓得狠了。難為他病那麼久還一聲不吭,平時餵他什麼吃什麼,只吃得極少,也不知那些菜啊肉啊的嚥下去該多疼。」

  「這是個能忍的孩子,將來必有出息。然一味忍耐也不行,還得知道抗爭,所以說話也要讓他學起來。弟妹無需著急,我慢慢教他便是。」關素衣試探著拿起一塊糕點,誘哄道,「木沐,到母親懷裡來,母親餵你吃糕糕。」

  木沐遲疑片刻就鑽進義母懷裡,也不敢去咬糕點,只用烏溜溜的黑眼珠巴巴地看,把關素衣心都看化了,一面遞到他唇邊,一面用手捧著他小下巴,免得糕點渣掉進衣襟裡去。

  她若是真心實意對誰好,那水一般的溫柔幾乎能從華美無匹的眉眼裡溢出,像是整個人都散發著微光,叫人目不能移,深受吸引。木沐愛極了這位又香又美又厲害,還十分可親的義母,一隻小短手偷偷纏在她胳膊上,這才去咬糕點。

  趙望舒看呆了,忽然狠狠撇開頭,紅了眼眶。原來繼母不但有嚴厲的一面,還有溫柔的一面,一如他想像中的娘親。只是她不會待他如此罷了。她不喜歡他,從一開始就能感覺出來。

  趙陸離亦感慨萬千,心道若非自己傷了夫人的心,夫人必也是這般照顧望舒和熙兒。他都做了什麼孽,把一個好好的家弄得支離破碎,但願日後還有補償的機會,末了想起妯娌二人的對話,這才詢問母親木沐出了何事,又被狠狠訓斥一番。

  關素衣和阮氏默默聽著,並不插話,等老夫人出了一口惡氣才開始談正事。阮氏早已煩透了葉家人,聽說要以夫君的名義闢出西府,與嫂子、婆母單過,自是千百個樂意。眾人議定,老夫人親自掏腰包建造圍牆,完了立馬讓管事去招攬匠人,即刻開工,一時一刻也等不了。

  看見急於擺脫葉家人的母親,趙陸離唯有苦笑,待丫鬟收好輿圖,打掃乾淨桌面,他親手斟了一杯熱茶,跪下後高舉奉上,愧疚道,「娘,這麼些年來,您替我擔了不少心,若非您一直操持中饋,這個家不定成什麼樣子,而我非但萬事不管,還常常忤逆犯上,惹您生氣,您那偏頭疼的毛病大約就是被我氣出來的。兒子不孝,待要補償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想想真是懊悔!兒子明日入宮請罪,倘若無法全身而退,您便與夫人在西府裡過日子,她辦事我放心,定會將您照顧得好好的。兒子還有些產業,也都交予您打理,免得日後你們為生計發愁。」

  這是在交代遺言?老夫人心裡咯噔一聲,心道壞了,卻又拉不下臉與兒子和解,冷哼道,「我老眼昏花,精力不濟,哪有功夫替你管那些。你怎麼不交給你媳婦?」

  「交給她,她願拿嗎?」趙陸離苦笑。他不是真的眼盲心盲,只是不敢正視周圍的一切罷了。夫人連吃穿用度都與侯府撕捋開,也不像阮氏,一口一個婆母地叫著,只喚老夫人,可見從未把自己當成趙家人。不過這也怪不了她,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誰能毫無芥蒂?誰能甘心生受?她是傲骨錚錚的關家人,並非凡俗女子,輕慢不得,疏忽不得,更欺辱不得。

  關素衣抿了抿唇,並不搭話。

  屋裡陷入死寂,尷尬的氛圍瀰漫了好一會兒,才聽老夫人冷道,「你把賬冊等物暫且寄存在正院,平安歸家後再拿回去。若是過不了這個坎兒,不需你交代,我也會把產業交給素衣打理,她的本事我放心,她一個能頂你兩個!」

  趙陸離終於輕快地笑了,附和道,「娘說得對,夫人的確能幹,把家交給她咱們都放心。兒子這便去安頓葉府家眷,在分府之前必不讓他們攪擾你們半分。」

  老夫人無可無不可地點頭,等兒子帶著一子一女出了內堂才幽幽長嘆,濕紅眼眶。

  外間傳來隱約的說話聲,似乎還有喜悅的歡呼,緊接著便聽兒子告誡道,「正院、正房、二房,你們平日最好不要踏足。在別人家就要守別人家的規矩,誰若是心懷不軌,三房之中隨便丟了什麼東西,我權且算在那人頭上,必定報官處置。」話外音便是——誰抗命就給誰安個盜竊的名頭拉去坐牢,態度十分強硬。

  外面忽然安靜片刻,隨即是爭吵聲和驚懼的道歉聲混雜,然後慢慢遠去。

  老夫人扶額掉淚,又喜又憂。喜的是兒子真有些醒悟了;憂的是他早已掉進泥潭,也不知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出來。對於關家,對於兒媳婦,她卻並不怨恨,若無這幾記重錘砸下,兒子很可能會糊里糊塗過一輩子,倒不如像現在這樣,一切重新來過。

  趙陸離好不容易安置了葉家人,轉過頭才發現女兒還跟在自己身後,臉上滿是憂心忡忡的表情。他眸光暗了暗,將女兒帶到書房說話。

  「爹爹,明天入宮,您會怎樣?」會下獄嗎?但最後這句話,她不敢問。

  「會怎樣爹爹也不知道,還得看皇上如何決斷。」趙陸離斟酌道,「熙兒,趁目下無人,父親要好好交代你幾句話,希望你快快長大,別再胡思亂想入了歧途。你與你母親關係如何,爹爹我一直知道。初見,她救你於天寒地凍,無依無助之時,你便以為她貼合你對母親的想像,哭著喊著要她來侯府,待我求了賜婚聖旨,你又發現她為人剛直刻板,很不合意,於是面上不顯,背後卻處處與她為難。熙兒,這些事爹爹都知道,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明白,世上並非所有人都得圍著你轉,也並非所有事都能合你心意。你若還像往日那般行事,你母親必不容你,而爹爹我也不能再放縱你。你看見你外祖父了嗎?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趙純熙臉色煞白,半晌無言。

  趙陸離嘆息道,「你也別怨恨你母親,所有的一切皆與她無關,更與關家無關。帝師新任都御史,必要立威,葉家在他眼裡不過一塊跳板,而皇上才是真正的踏腳石。你想他彈劾皇上需要承擔多大風險,頂受多少壓力?皇上暫時用的著他,他就是帝師,倘若哪天用不著了,他每一次彈劾,每一次觸怒,每一個得罪的權貴,將來都會成為他的催命符。而他卻不得不幹,且還要幹好,只因聖命難違,只因天下是皇上的,我們所有人都得聽他擺佈。關家人很了不起,他們不以為苦,反以為榮,願捨生取義,鞠躬盡瘁,將來必定留名青史,芳傳百世。你母親來自於這樣一個家族,其品行自是無污無垢,大仁大義,若我無法活著回來,你便帶著望舒去求她,好好聽她的話,誠心誠意孝敬她,關家名聲在外,她內秀於心,必不會拋下你們不管。」

  「爹爹,您別說了!」趙純熙撲入父親懷中,嗚嗚哭起來。

  趙陸離卻不能不交代清楚,「不說怎麼能行,世事總有萬一。關家沒錯,錯的便是你外家,你外祖父做的那些事我不能告訴你,你只需知道,他認罪伏誅,死的半點也不冤枉。你無需因他慘死就對你母親心懷芥蒂,甚至仇恨,須知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連皇上都得承擔觸犯國法的刑責,其他人又算什麼?皇權之下皆螻蟻,你們遠離朝堂,安穩度日便可,切莫學葉家人那般愛慕虛榮,攀附權貴。

  你弟弟被慣壞了,做事從不過腦子,我和你祖母都管不住他,但他最聽你的話,你說母親好,他就盼著我娶她;你說母親不好,他立馬躲著她,逆著她。你日後切莫再誤導他,多多說你母親的好話,教他親近她,若你母親歡喜了,願全心全意栽培他,他將來的前程必定不差。關家調教人的手段,你一個女兒家可能不知道,然你放眼朝堂,如今能說得上話的,除丞相一系,便是帝師及其門人。有這樣強力的靠山,你們必然一生無憂。」

  話落他淚灑滿襟,慨然長嘆,「你也別怪爹爹無能,爹爹當年也曾叱吒疆場,縱橫來去,然天意弄人……你只需知道,你爹爹我並非真的糊塗,也並非真的懦弱,只是不得不擺出這番作態,也好保全咱們這個家。爹爹走了,你遇事也糊塗一點兒,不要爭強好勝,更不要一門心思往上爬,上頭不是那麼好去的,你娘親……」

  他再也說不下去,抱著女兒痛哭起來。

  趙純熙一陣茫然,一陣絕望,卻已經沒有眼淚了。當年娘親究竟做了什麼?為何她那般風光無限,留給別人的卻只有無盡痛苦與慘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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