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風流書呆 -【愛誰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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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0:21 AM

第105章生怨

  當葉蓁出來見客時,趙陸離就像被觸怒的野獸,全身體毛根根豎立。他與葉蓁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早已被夫人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所取代,也就可以保持清醒,透過那層虛幻光影窺見一絲真相。

  葉蓁回來之後的種種表現用「急迫」來形容似乎還不夠貼切,換做「咄咄逼人」才算合適。她在逼迫夫人承認她原配嫡妻的地位,進而退居平妻。她不是素來善良柔弱,與世無爭嗎?難道皇宮禁苑真是見不得人的地方,能讓她改變如此巨大?

  看見她被世家內眷簇擁著,用嬉笑地口吻非議夫人,趙陸離極想走過去把她們全部攆走。然而夫人卻穩穩噹噹,面色如常。她併攏雙指點擊自己飽滿光潔的額頭,又壓迫自己紅潤亮澤的唇珠,口中吐出鋒利如刀的話語,令眾人噤若寒蟬,懼不敢言。

  那模樣好看極了,趙陸離緊緊盯著她,心臟怦然而動。

  趙純熙早已能抵抗繼母的美色侵襲,只略怔愣兩息就回過神來,快速走去。她知道繼母絕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她說皇上追封二嬸別有內情,那麼此事必定為真。

  「娘,您猜到些什麼?與咱家有沒有關係?要不要緊?」她附耳詢問。

  「與趙家無關,別擔心。顧好你母親,莫讓她被人當槍使。」關素衣看著老成持重的趙純熙,心中頗多感慨。原本最忌憚的人,現在反而與她最親近,哪怕親生母親回來了,也能理智的看待問題,謹守內心的信念;不像趙望舒,無論之前對他多好,只要別人稍微挑撥一下,就能立刻改變初衷,迷而不返。

  歸根結底均是性格使然,無分本性是好是壞。所以關素衣並不怨恨,更無憤怒,淡淡吩咐道,「回去跪著吧,祭禮快開始了。有些事你無需多問,早晚會知道。」

  趙純熙乖乖點頭,走到葉蓁身邊低語,「娘親,您身體還好嗎?祭禮快開始了,您若是撐不住,女兒便送您回房休息。」

  葉蓁自然不想跪拜兩個時辰,連忙扶著額頭裝柔弱,卻沒料剛與女兒走到後院,就被她一把推入假山孔洞,低聲警告,「只有父親才會相信你自請出宮的鬼話。你的性子我還不了解嗎?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若非複寵無望又有性命之憂,你怎捨得宮中的榮華富貴?你現在一無所有,便想起我們了,你把我們父子三個當成沒有血肉沒有感情的物件不成?你在宮里幹的那些事,我知道的不少,說什麼為了父親犧牲一切,我看你勾搭皇上勾搭得不亦樂乎!你送給我的毒藥你還記得嗎?惹急了我,我把它拿到爹爹跟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看見葉蓁驚怒交加的表情,她一字一句說道,「我原先很期盼你回來,後來漸漸知道你心比天高,永遠都不會回來,於是就想著我也要飛到與你一樣的高處,便能時時看見你,與你親近。但我現在明白了,撕掉別人的皮肉硬給自己插一雙翅膀,沒有骨翼支撐,早晚還得掉下來。你看看你自己,多麼狼狽,多麼失敗,你還不知悔改,做盡羞恥之事!你還妄想與繼母攀比,竭力壓她下去!把你的相貌、才情、氣度、品德一一拿出來,你哪一樣能比得過她?爹爹中了酒毒快死的時候你在何處?趙家奪爵抄家的時候你在何處?我差點被官兵侮辱的時候你在何處?葉家意圖拉趙家陪葬的時候你又在何處?你處處不在,拋夫棄子,有什麼資格當趙家主母?有什麼資格做爹爹妻子?又有什麼資格讓我和弟弟喚你一聲娘親?」

  趙純熙說著說著已是淚流滿面,哽咽道,「然而你終究是我們娘親,這一點我們不能否認。所以你回來了,我們就接納,只希望你老老實實,安安分分,不要再把咱家攪合得一團糟,更不要利用弟弟去傷害繼母!你若是不聽我的,可以,我會讓爹爹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你且好自為之吧!」話落狠狠推了葉蓁一把,甩袖而去。

  過了許久,葉蓁才從假山里走出來,臉上毫無表情,掌心卻掐出許多血痕。

  與此同時,靈堂內已梵音裊裊,木魚聲聲,除了跪在最前方的趙家人,餘者皆心不在焉,神思不屬,反復揣度著關夫人方才那句話。陛下自然不會為了尋常女子大張旗鼓、興師動眾,換言之,他種種舉動背後必定另有深意。但究竟是什麼呢?趙將軍邊關大捷,需要安撫?

  不會。最近根本沒有捷報傳來,況且駐邊的將領多不勝數,官階高於趙將軍的亦不在少數,若個個都這般安撫,哪里安撫的過來?裡面必定還有文章,只是無人參透罷了。

  眾人想去詢問關夫人,又擔心言多必失,只好隱下不提。被她威嚇的內眷卻絲毫沒往心裡去,祭禮尚未結束就紛紛找藉口離開,再次打了趙家臉面,回到府中竟得知一樁驚天奇聞——世事就是那麼巧,當年皇上生母也難產,為了救皇上,自個兒拿刀把肚子剖開,又割了手腕哺之以鮮血,這才令他活下來。因九黎族人懵懂愚昧,竟覺此兆不祥,對皇上隱瞞了其生母的存在。直至關夫人剖腹取子的事風傳燕京,引得民眾大感敬佩,交口讚譽,才有知情者據實以告。

  皇上心中悲切,又深感漢人順天意、明事理、知善惡、辨忠奸,更有博大胸懷容外族所不容,納常理所不納,勇於揭地掀天、大破大立,於是御筆一掃,追封了阮氏,現在更要追封自己生母為太后。

  孝乃人倫之本,八德之首,不單世人,連動物也知孝道,故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情。恪守孝道,奉養父母實為天經地義,豈容置喙?因此皇上剛在朝堂上表露出些許意願,立刻就獲得滿朝文武附議。

  若是沒有關夫人剖腹取子獲得認同的事做鋪墊,皇上怕是會一輩子隱而不提。憶起生母,他竟在朝堂上失聲痛哭,連連自責,可見已煎熬許久,痛心切骨,如今以追封阮氏為引得償夙願,自是對關夫人極為感佩,更會時時刻刻掌控此事的風評走向。

  贊阮氏貞烈、關夫人義勇,就等於贊先太后貞烈義勇;辱罵關夫人心狠手黑,不等於罵到先太后頭上?關夫人是剖別人的肚子,先太后卻是剖自己的肚子,其膽識魄力更勝一籌!

  若沒有她的勇猛果決、「心狠手黑」,就沒有現在的聖元帝。所有不合情理之事,到了皇上這兒便是情理;所有不合人道之事,到了皇上這兒便是天道。順昌逆亡,霸者手段!

  幾位婦人嚇得魂飛魄散,想起自己在靈堂裡說的那些話叫很多人聽了去,而關夫人的祖父乃堂堂帝師,更兼任都御史,他若在朝上彈劾幾句,自家夫君的官位也就坐到頭了!難怪關夫人暗示她們背後另有玄機,原來竟是這樣!

  幾人不敢隱瞞,連忙跑去找夫君商量,皆被狠狠貶斥,動了家法,差點保不住當前地位,隨後眾人整肅衣冠,背上荊條,入宮請罪。要知道,皇上正在籌備追封大典,又言先太后庇佑他多年,需舉辦一場法事送她往生,已把朝中重臣均請去商議。此時誰若是胡言亂語給他添堵,下場必定淒慘。

  果不其然,皇上十分震怒,當場就摘了兩頂官帽,又命其餘人等卸掉職權閉門思過,直言他們不懂何謂大仁大義、至親至孝,回家多讀點書,讀懂了再來。

  諸人如何狼狽暫且不提,消息傳到覺音寺,眾人大感驚訝的同時更對關夫人心服口服。這份沉穩機智、料事如神,絕非常人可比,更妙的是她的義勇之舉為皇上解開心結,達成夙願,在皇上心裡必然留下深刻印象,且與先太后十分肖似。

  這是何等殊榮?何等善緣?若是好好利用,已被打落泥底的趙家頃刻間就能青雲直上。即便趙陸離不能得回爵位,只要關夫人願意為趙家周旋,給趙望舒謀一個好前程當屬輕而易舉,趙純熙的婚事也大可不用發愁。

  但她願意嗎?若換作以前,答案自然是肯定的,然而現在卻難說咯!

  這樣想著,賓客們不由朝東廂看去,心裡暗暗忖道:也不知趙家招了哪路瘟神,眼看就要鴻運當頭了,前妻竟死而復生,回來與關夫人爭奪正妻之位。關夫人那樣心高氣傲的女子,鬧不好就會請旨和離。她能在登聞鼓前掌刮夫君,能用性命捍衛家聲,能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剖腹取子,又豈會容忍旁人與她平起平坐?和離與屈就,怎麼看她選擇和離的可能性都遠遠大於屈就。

  連旁人都能猜透的事,趙陸離又哪能不知?他現在已是五內俱焚,六神無主。有這麼一段淵源在其中,只要夫人說出「和離」二字,不道明半點緣由,霍聖哲都會毫不猶豫地批復恩准。

  若是葉蓁沒回來該多好,若是她沒回來,我就不用失去夫人……明知不該這樣想,他卻控制不了內心狂亂的思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0:3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32 PM 編輯

第106章逼害

  因聖元帝不同於前朝任何一位皇帝,乃軍功起家,領兵百萬,整肅朝堂重設部尉之後更是大權在握,聲振寰宇。莫說追封自己生母這等恪守孝道,德傳千古之舉,便是偶有昏聵,必也能強行達成心願。

  翌日,追封太后的聖旨就已昭告天下。有先太后勇烈在前,誰還敢非議關夫人一字半句?不要命了?曾為此事大加討伐的人飛快跑回家中,鎖死房門,隨即癱軟在地,汗出如漿。

  幸虧關夫人寫了一篇聲情並茂,哀思切切的祭文,從而大大扭轉了世人偏見,令剖腹之舉的負面言論降至最低,否則必會惹得皇上龍顏震怒。在他聽來,罵關夫人行妖魔道,斥趙懷恩乃惡鬼轉世,不等於罵先太后與他自己是妖魔鬼怪嗎?

  誰又能想到這裡面還隱藏著如此驚世駭俗的內情?關夫人的運氣簡直逆天了,然而卻也是因為她擁有與先太后一般遠超常人的膽識與氣魄。要想入貴人眼,果然還得靠真本事!

  不過半日功夫,關夫人的聲望便層層高上,直逼其父,那些貶斥她心狠手黑的人再想上趕著巴結,已是投門無路了。下半日,皇上又連發幾道聖旨,一為大赦天下;二為減免賦稅徭役;三為加開恩科。原本三年後才開始舉行的科舉,明年開春就將在各州各府設立考點,無論是高門子弟還是寒門貧士,皆能以真才實學入仕。

  前兩道聖旨引得平頭百姓歡喜若狂,奔走相告;後一道聖旨則為有志者提供了實現心中抱負的途徑,亦獲得高度讚譽。各種仁政惠舉連發破的,澤及枯骨,直把追封太后一事烘托得熱烈而又浩大。

  街頭道旁,窮巷陋室,處處都能聽見為先太后祈福的聲音,更有皇上仁德至孝的讚譽聲傳遍魏國。聖元帝登基以來威望再度攀升,竟已初現雲起龍驤,霸行九州之勢。

  朝臣們莫不驚懼嘆服,聞聽他要為太后舉辦超度法事,皆出謀劃策,躬體力行。很快就有太史令推算出良辰吉時,定於三日後在覺音寺為先太后舉行長達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因政務繁重,前四十九天由皇上親自主持祭禮,餘下則由太后代為參拜。

  事情一定,覺音寺主持玄光大師就收到了聖旨,其中刻意提及阮氏,讓僧人不得怠慢她的祭禮,更不得隨意中斷。同樣是捨身護子,她與先太后緣分匪淺,一同超度輪迴也是一樁美談。

  玄光大師念了一句佛,越發感佩皇上深仁厚澤,卻不得不讓趙家把靈堂挪出正殿,以免無處安放先太后靈柩。趙家自是不敢與先太后爭鋒,片刻功夫就騰出正殿,移到僧舍。

  「皇上要來了?你是說真的?」聞聽消息,葉蓁心臟狂跳了一下。她雖然被遣送出宮,卻對聖元帝還抱有一絲幻想,心道他既然已猜出當年的救命之恩是個局,卻又為何不殺自己,也不叫下人苛待,反而繼續錦衣華服地供養,又好端端地遣返自己歸家?他分明不捨得傷害自己,心中或許還留存著幾絲情誼,若是能把這些情誼喚醒,說不定就能回去了。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她畢竟待在他身邊多年,自是與旁人不同。

  這樣想著,葉蓁已被連番挫敗打擊得破碎不堪的心房,竟又湧出一股野望。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兒子,低聲交代,「你去打聽清楚,看皇上何時會來,居所又在何處。」

  趙望舒再懵懂無知也明白窺探帝蹤是死罪,駭然道,「娘親,您打聽這個做什麼?若是兒子不小心露了行跡,恐怕就回不來了!」話落眉頭緊鎖,總覺得極不得勁。

  葉蓁見他似乎很不痛快,立即哄騙道,「你難道忘了你大姨母還在宮裡受罪嗎?我與她一母同胞,想見她一面難道也不行嗎?她現在是戴罪之身,不得自由,我又沒有品級,人微言輕,你繼母極不待見我,又哪里肯管這事?還不得我自己想辦法?我現在除了你,又能依靠誰?你爹和你姐姐整日圍著你繼母打轉,你祖母素來厭憎我,怕是恨不得我死在外面!早知如此,我恢復記憶後便不該離開養母來京城尋你們,不但攪了你們安寧,也作賤了自己。」邊說邊捂臉痛哭,嗓音悲切。

  趙陸離已給她安排了身世,如今外頭人都知道她掉入黃河後被一善心老婦所救,因那人家中兒女盡喪,老伴也早早離世,她便把撞破腦袋丟失記憶的葉蓁認作親女養在膝下。不知怎的,葉蓁竟又恢復了記憶,這才回到燕京尋親。

  趙純熙對這套說辭嗤之以鼻,趙望舒卻信以為真,見母親傷心,自己也差點掉淚,連忙安慰道,「娘親快別哭了,是兒子狼心狗肺,竟把宮中的姨母給忘了。兒子這就去打聽消息。但兒子以前行事荒唐,如今剛開始用功,沒甚大出息,怕是探聽不到宮中的情況。娘親您何不讓爹爹去打探呢?他現在雖然沒有爵位,卻救助了許多老弱殘兵與將士遺孤,在軍中頗有聲望,您若是與他說,事情沒有辦不成的。」

  「我怎麼與他說?他與你祖母一樣,巴不得我永遠別回來呢!兒啊,娘親現在只有你了,你幫幫娘親吧。還有,千萬莫讓你爹爹知曉此事,他本就對葉家厭恨甚深,怕是會怪罪我作妖,說不定一個不高興就把我送回河道縣去了。」葉蓁死死拽住趙望舒衣角。

  「娘親您放心,我絕不會讓爹爹把您送走。繼母雖好,但您畢竟是我生母,是誰也無法取代的。」趙望舒咬牙道,「您在這兒等著,我去找以前的玩伴打聽消息。」話落匆匆忙忙出了廂房。

  然而無需刻意打探,聖駕三日後就到了覺音寺,京中四品以上朝臣與命婦均身穿祭服齊聚大雄寶殿,準備為先太后誦經,又有太史令獻上一本奏摺,其中撰寫著諸位大臣共同為先太后擬定的諡號,本是「孝聖慈宣康惠誠徽仁穆敬聖憲太后」,聖元帝覺得不妥又添幾字,變為「孝聖慈宣康惠勇烈極誠徽仁穆敬聖天光貞和憲太后」,洋洋灑灑二十個字,堪稱史上最長諡號,將他對母親的追思與愛戴錶達得淋漓盡致。

  朝臣自是不敢反對,飛快定下諡號,又有人進言:為何只追封太后,不追封皇后?太后只是皇帝生母,卻並不代表就是先皇正妻,在名分上還是差了一截。

  母親死後,屍骨竟被父親丟入深山餵狼,以至於如今連遺體都找不到,只能立衣冠塚。倘若母親在天有靈,哪裡會想當父親的正妻,與他同葬一穴?能把自己肚腹剖開的女子,性格何其勇烈,自是半點不能屈就。在旁人看來是無上榮耀,在她們眼中或許一文不值。

  基於這一點考慮,聖元帝拒絕了追封母親為皇后的提議,卻被朝臣誤解為尊重太后,不欲傷了她老人家顏面,越發讚他忠孝節義,面面俱全。

  或許連老天爺也有感於先太后的勇烈之舉與聖元帝的至孝至誠,臨到開悼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此時晚秋將殘,初冬悄臨,雨絲雖然細微如霧,卻裹著一團寒氣,淋久了恐會傷身。

  按理來說,命婦們當以品級排布先後,身份越尊貴便越靠內,可在殿中居一干燥之地跪拜誦經,又有火盆四處散放,增加溫度,一日下來並不會多麼難受。品級低者就倒霉了,越往外站便越冷,雖然火盆更多,卻沒有屋簷遮雨,怕是會被澆個透心涼。

  然而此等盛大場合,誰也不敢露出怨容,只能尋到自己的蒲團跪定。若是表現良好,或許還能入貴人眼,也算一樁功勞。

  但關素衣卻挺直腰桿站在廊下,久久未曾動作。掌祭祀、賓客、喪紀之事的世婦走過來,貌似有禮,實則咄咄逼人地詰問,「關夫人,大家都已各就各位,緣何您未曾入座?若攪了先太后祭禮,您擔待得起嗎?」

  關素衣看看天色,淡然道,「您多慮了,此刻離祭禮尚有一個時辰,您還有時間重新排布座位。」

  「我為何要重新排位?」該世婦怒問。

  「我乃一品誥命,本該跪在殿內,您將我與三品淑人排在一起是何緣由?」關素衣本不願計較這些,但她現在的座位顯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剛好出了屋簷,淋了雨水,這還不算,屋簷接住的雨水順著瓦片溝槽匯聚一處,兜頭澆下,不到一刻鐘,她必定會渾身濕透。蒲團下的地面也破損了幾塊青磚,有嶙峋石子顯露而出,跪在其上便似跪著針氈,不出半日就能廢了她一雙膝蓋。

  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在宮中與誰結了生死大仇,要這樣整治她。聖元帝欲謀奪人妻,絕不會四處張揚,思來想去唯有太后。因自己剖腹取子點醒了聖元帝,令她全盤計劃一朝盡毀,她哪能不對自己恨之入骨?

  這世婦恐怕就是太后派來的,座位也是她替自己精心挑選的。若她們極力拖延,寸步不讓,自己也不能大鬧寶殿,攪亂祭禮,怕是唯有乖乖就範。這樣想著,關素衣內心滿是憤怒,卻也無可奈何。

  她從來就知道權勢的可怕與骯髒,也知道它如何殺人不見血,縱有錚錚鐵骨,亦會被根根打斷。強極則辱,剛者易折,不想正應在了此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0:34 AM

第107章解圍

  若問誰是近日來燕京甚或魏國風頭最勁的人物?答案非關夫人莫屬。她先是剖了弟妹肚腹,惹來一片討伐,隨後藉助一篇祭文成功扭轉言論。如今這篇文章被玄光大師收藏在一年一度的《玄光文集》上,被眾多文壇巨擘譽為祭文之絕調,哀思之華章,直把她的才華捧到天上去。

  而目下,她堂堂一品誥命,竟被安排在三品淑人中,且佔據了最差的一個位置,莫說跪上九九八十一天,怕只一天腿腳就會被廢。方才還頗有怨念的低階命婦們現在總算是心理平衡了,因為有人比她們更倒霉;殿內的一二品夫人也走出來看熱鬧,臉上滿是嘲諷與嫉恨之色。

  仲氏原本還在想女兒會被安排在何處,聽見吵鬧聲連忙走過來查看,當場就火冒三丈,「這位世婦,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女兒乃一品誥命,原該與我跪在一處的。」

  關素衣見母親來了非但沒鬆口氣,反而更提起心,唯恐連累她。

  「有沒有弄錯,難道你還能比我更清楚?正所謂夫榮妻貴,夫人從夫品級,這位置原本就是按照你們夫主的品級來排。然關夫人雖是一品,趙家大老爺卻是庶人,她這誥命能與其他誥命一樣?將她排在此處,而非四品恭人跪坐的湖邊,你們就該感謝我高抬貴手了。」該世婦面容秀麗清淡,眉宇間卻暗藏戾氣,可見今日誓要把人弄殘不可。

  夫人從夫品級,這話的確沒錯,仲氏有些洩氣,卻還是央求道,「那也不能正對著瓦槽下方跪啊,別人淋著小雨,偏我女兒淋著大雨,地面又破損至此,不出兩個時辰她就得病倒。煩請世婦將她往旁邊挪一挪成嗎?」

  仲氏察覺到女兒似要說話,連忙牢牢握住她手腕,又不著痕跡地搖頭,暗示她切莫與女官起衝突。今日是先太后祭禮,誰也不能鬧出亂子。

  該世婦輕蔑地笑了,「您說得可真輕巧,張口就讓我挪位置,須知您這兒挪動一個,下面所有命婦都得挪,勞動的可是幾百號人物。您哪兒來這麼大臉面?要不我將您二位帶去謁見太后,讓她老人家親自與你們談?」

  聽說要去拜見太后,卻只為了換座位,仲氏不免有些猶豫,關素衣卻明白去了更討不了好,太后若隨便發作一個「大不敬」的罪名,立地就能將她們母女二人處置了。

  權勢……直至此時她才明白葉蓁為何要不擇手段地往上爬,因為權勢果然是個好東西,有了它,想殺死一個人只需張嘴即可。

  當她被滿心屈辱折磨時,旁邊卻有人說起了風涼話,「不就是跪一跪嗎?大傢伙誰不是如此?怎就獨你女兒這般嬌貴?你看看那些四品恭人,有的跪在湖邊吹冷風,稍微一挪就該下水了。你女兒剖……」腹的時候可剛強的很呢!餘下的話,這位一品命婦沒敢往下說。現在「剖腹取子」四字已經成了禁語,誰掛在嘴上誰就是嫌自己命長。

  「是啊,在雨裡跪坐的人那麼多,人家不都生受了嗎?」越來越多的人開口勸解,眼裡卻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

  那世婦見關家母女無話了,這才趾高氣昂地道,「還要去見太后嗎?不見就老實跪下吧!」

  關素衣腰桿繃得筆直,膝蓋無論如何也彎不下去,當她隱隱以為自己今日要付出腿骨盡碎的代價時,身後卻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朕替夫人與你談,如何?」

  「陛下!」四周接連響起抽氣聲,然後便伏倒一片,山呼萬歲。那世婦嚇得雙股戰戰,冷汗如瀑,立刻跪地磕頭。她萬沒料到本該在後殿焚香沐浴的陛下竟會忽然出現在此處。然而他既來了,必會為關夫人張目。

  只需一日,待關夫人暈倒後她就會遣人將她送去太醫院,然後報予太后,以「至孝至誠」為由記她一大功,賞賜些珠寶再遣返歸家,也算是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諒她本人也無話可說。一日功夫毀她一雙腿腳,她既得了至孝至誠的讚譽,哪裡還敢嚷嚷出來,壞了自己名聲?

  前前後後都料理妥當,卻沒防住神出鬼沒的陛下。他怎會忽然跑來命婦齊聚的側殿?莫非有人送信不成?該世婦還在胡思亂想,卻聽皇上淡淡開口,「拉下去打死!」竟連一句廢話都不願與她多說。

  立刻就有兩名侍衛走上來捉人。殿內殿外的命婦早已嚇傻了,有幾個膽小怕事的雖沒發出哭聲,卻涕泗橫流,形容狼狽,再不復之前的光鮮亮麗。

  唯獨關素衣泰然自若地上前一步,行禮道,「陛下,今日乃先太后祭禮,不宜見血。」

  關夫人果然仁厚,這時候還不忘為世婦求情!有人心中讚她,也有人暗暗笑話她傻。仲氏輕拉女兒衣擺,暗示她莫要婦人之仁、以德報怨。

  哪料關素衣話音略停頓一息,又道,「不如暫且關起來,待祭禮結束之後再行處置吧?」

  還是要打死,時間卻往後挪了九九八十一天,漫長的等死過程,比立地處置更狠上百倍!方才還面露喜色的世婦,現在已癱軟如泥,崩潰大哭。

  聖元帝深深看了夫人兩眼,眸中俱是驚嘆。他知道夫人仁善、孤傲、清高,而今日卻又在她看似平和的韻致下窺見一股銳氣。不,用戾氣來形容或許更為貼切。這戾氣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既不會讓她軟弱可欺,也不會讓她飛揚浮躁,所謂的亦正亦邪便是如此吧?

  越看越覺喜愛,他不得不轉移視線,朝那世婦乜去,擺手道,「沒聽夫人發話嗎?帶下去關起來,等祭禮結束就立刻行刑。」

  侍衛應諾,把不停告饒的世婦拖走。殿內瞬間安靜下來,聖元帝繞著夫人走了兩圈,又看了看安排給她的蒲團,忍不住冷笑一聲,抬腿掃落。

  關素衣瞥見跪在雨中的三、四品命婦,繼續斗膽進言,「陛下,為先太后祈福原是善舉,卻沒料碰上秋日霏雨,冷透骨髓,跪兩個時辰已是夠嗆,一天下來恐會傷及眾位夫人貴體,反而不美。您看是不是讓匠人立刻在空地上搭建棚屋,燃起火盆,供她們遮雨避寒,也算為太后積一份福德?」

  此言剛落,便有受不住寒氣的命婦眼巴巴地看向陛下。這話她們只能在心裡想想,哪敢當面提出?陛下在屍山血海中練就的龍煞之氣絕非常人能夠頂受,也只有親手縫補死人肚皮的關夫人能處之泰然,繼而與他商討兩句。

  此前她替世婦求情,有人還在心裡笑話她傻,現在事關自己利益,甚至於性命,誰也不會再腹誹她半個字。說到底也是那世婦故意刁難,誰又看不出來呢?若真依據身家背景來排位,被帝師和太常捧在掌心的關夫人怎麼算也該是燕京最最尊貴的那撥人。

  言論與人心就是這樣容易掌控,不過些許施恩就能顛來倒去。看見眾位命婦被夫人幾句話籠絡,聖元帝何樂而不為?當即擺手道,「是朕考慮不周,對不住各位夫人。」他略一頷首,溫聲下令,「白福,立刻讓內務司召集匠人搭建棚屋,此處的火盆不能斷,薑湯也不能少,哪位夫人若是受不住便下去歇會兒,切莫因為祭拜之事傷了身體,叫母后地下得知,怕也無法安心。祭禮貴在心誠,不在形式,一切從簡,一切從寬。」

  他話音剛落,殿內殿外已是一片感激涕零之聲。都說皇上仁善,此前她們並無多大感受,現在終於切身體會了。有這樣的君主,活在魏國著實幸甚!

  聖元帝看了一眼夫人,笑道,「無需謝朕,謝關夫人吧。」

  「謝關夫人!」場中又是一片致謝,連輩分比自己高的老封君也拜了下去,令關素衣無處可避,只好往聖元帝背後站。

  仲氏看看緊挨在一起的兩人,心中很不得勁,卻又想不明白關竅。然而無論怎樣,這道坎總算是過去了,只不知背後是誰要整治關家。看女兒那副篤定的模樣,似乎已有成算?

  不等她將女兒拉到一旁詢問,聖元帝已雙手作揖,深深鞠躬,「夫人,朕欲親自為皇妣作祭文,卻因學識有限,遲遲不敢下筆。夫人才華橫溢,出類拔群,尤擅即景抒情,託物寓感,煩請夫人教朕!」

  原是為了求教而來!皇上果然至孝至誠又虛懷若谷!眾位夫人恍然大悟,心內暗讚,連仲氏都被他觸動,恨不得滿口答應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關素衣不能拒絕,略行禮自謙後便隨他前往正殿。

  聖元帝放慢速度,側身看去,「夫人,今日若是沒有朕,您這雙膝蓋便保不住了。所謂的強極則辱完全是一句謬論。您之所以被辱,不是因為您太強,而是因為您還不夠強。您今日若是以一國之母的身份站在殿上,放眼中原、魏國,乃至於九州大陸,看看誰還敢折辱您半分?」

  關素衣不為所動,垂眸沉吟,「您說這句話的意思解讀過來便是——放眼魏國,唯獨您能辱我?」

  聖元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0:38 AM

第108章請教

  被夫人噎了一下,聖元帝許久無言,好不容易想到誘哄的說辭,待要繼續開口,正殿卻到了。此處乃朝廷重臣與皇室宗親跪拜的地方,來來往往俱是燕京權勢滔天的人物,關老爺子和關父正盤坐在第一排,手裡拿著文稿,與玄光大師交談著什麼。

  「微臣見過皇上。」發現天子龍行虎步而來,眾人連忙起身行禮,瞥見避讓到一旁的關夫人,莫不露出驚訝的表情。

  「皇上這是?」關老爺子連忙詢問。

  「朕欲親自為皇妣作祭文,卻因學識不夠,不敢提筆,特請關夫人教朕。夫人的祭文破駢除律,形散而意凝,似朕這等未曾學過音律格式的門外漢最易掌握。」聖元帝正兒八經地解釋。

  關老爺子恍然大悟,贊同道,「若讓皇上寫駢賦,確實是為難您了。微臣方才還與玄光大師討論,祭文原為追思亡者所作,情真意切當先,格律優美最次,無需注重形式,只需盡發感慨。微臣等人最擅策論,若要說起即景即情之作,卻是稍遜一籌,不敢胡亂指教。」話落看向孫女,低聲吩咐,「依依,好生指點皇上,莫要藏私。」

  「孫女怎敢?」關素衣連忙拱手,末了又衝諸位大臣下拜行禮,態度不卑不亢,雍容端方。

  「關夫人好人才!」諸位大臣眾口一詞,連連讚嘆,目送天子一行走遠才又聚在一起說話,絲毫沒往別處想。倒是關父追至廊下望了許久,見皇上有意放慢腳步,側身讓女兒與他並肩,目中飛快劃過一抹精光。

  二人來到後殿,正有幾個宮人將巨大的澡盆抬出去,又有內侍往銅爐裡添加香料,縷縷青煙盤旋而上,散發出清雅宜人的香味兒。

  「朕方才在沐浴焚香,收到太后有意為難您的消息便立刻趕去了。」聖元帝抬了抬手,似乎想去牽引夫人,最終卻沒敢造次,只得將她帶到里間,請入客座。

  「多謝陛下替臣婦解圍。臣婦感激不盡。」關素衣恩怨分明,立刻道謝。

  二人盤腿坐在鋪著厚毯的蒲團上,面前擺放著一張條案,其上備有兩套文房四寶。或許是因為先太后祭禮的緣故,聖元帝的態度十分莊重,獨處這麼久,竟未曾有半點越規之舉,叫關素衣高懸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夫人您看,這是朕寫了一刻鐘的成果。」他指著桌上的一張宣紙,上面僅落了兩行字,其中一行還被塗掉,看上去十分凌亂。

  「朕呆坐半晌,竟不知如何動筆。朕連皇妣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又如何寫文追悼?」他剛毅的臉龐顯露出一絲脆弱,誠心誠意拱手,「煩請夫人教朕。」

  關素衣無法去防備一個心傷累累,思念亡母的孤子,更無法防備一個虛心求教的學生。她接過文稿略看兩眼,指點道,「陛下雖未與先太后相處過,不能從她的角度來書寫祭文,讓世人通過文字領略她的風采,那麼便換一個角度,從您自身出發吧?您思念她的每一個時刻,她也在天上思念著您;您獲得的每一個成就,也等於是她的成就;您偉大便是她偉大;您高尚便是她高尚,因為您是她生命的延續。所以寫她,便從寫您開始,將您對她的思念慢慢帶入進去,無需考慮語句是否通順,更無需考慮文采是否優美,把您能想到的都寫下來。屆時,臣婦會為陛下稍作潤色,這便成了。若先太后在天有靈,她想聆聽的,必也是您真心想對她訴說的。」

  聖元帝斟酌片刻,恍然大悟,「夫人說的是!朕剛出生,皇妣就故去了,朕未曾與她相處過半日,更未曾得見她的音容笑貌,然而朕知道她對朕的愛不比任何母親少,不,或許還要更沉重。沒有她就不會有朕。朕幼時看見母狼哺育小狼,母猴摟抱小猴,心裡總會又悶又痛,卻不知為何如此。直到遇見皇姐,獲悉自己是人,而非野獸,才明白那感覺叫失落,痛苦,嚮往。從那天開始,朕就想著,將來必要走出山林,去尋找自己的母親。她是什麼性格,什麼模樣,為何要將朕拋棄?這些執念困擾著朕,也激勵著朕,朕四處征伐,何嘗不是為了找尋她?」

  他眼眶已微微泛紅,星點淚光在眸中閃爍,卻始終未曾掉下來,一隻手捏破宣紙,一隻手緊握成拳,極為克制地壓在條案上,令木料發出難承重負的咯吱聲。

  關素衣心生不忍,連忙轉移話題,「陛下動筆吧,您方才說的那些話就很好。咱們不寫祭文,改寫書信,將您想對先太后說的話都記錄下來,焚燒給她。這麼些年,她最放心不下的唯有您,收到您的音信定然十分歡喜。念再多經文,點再多香油,都及不上您這份心意。」話落在硯台內倒了些清水,緩緩磨墨。

  聖元帝轉臉看她,緊握的拳頭忽然鬆開了,悲痛欲絕的表情也略微減緩,啞聲道,「夫人果然慧心巧思。朕絞盡腦汁,枯坐半日,也及不上您三兩句提點。朕這就給皇妣寫信,完稿後請夫人替朕修改。」

  「陛下謬讚,臣婦定當盡心竭力。」關素衣磨好墨,挑選了一隻粗細適中的羊毫,雙手遞過去。

  聖元帝接了筆,又深深看她一眼,這才開始書寫,起初行文有些阻塞,漸漸變得流暢,越寫到後面越運筆如飛,竟是思潮奔湧,一發不可收拾,情深處淚珠滾落,暈染字跡;悲憤處咬牙切齒,力透紙背;哀絕處終至無言,唯能棄筆,而後以手遮面,久久不動。

  關素衣不知道他是否在哭泣,卻知道他此刻定然極不平靜,卻絲毫也不催促,更不安慰,只靜靜坐等。

  白福熬不住了,紅著眼眶上前,正待安慰,卻被關夫人厲眼一瞪,不得不退回去。

  過了半刻鐘,聖元帝終於放下手,臉上毫無表情,竟辨不出悲喜。關素衣這才拿起筆,重新蘸了墨水,輕聲道,「繼續吧。」

  聖元帝並不吭聲,卻乖乖接過筆,繼續行文,中途又棄筆幾次,似是悲慟難抑,卻每每被夫人撿起來,重新塞回他手上,如此反復,半個時辰後總算把祭文寫完了。

  「夫人,朕心甚痛。」他捂著胸口,嘶聲傾訴。

  關素衣取出一條繡帕,塞進他手裡,長嘆道,「陛下,擦擦眼淚吧。您的感受臣婦明白,唯有熬過這一遭,您才能徹底釋懷。」

  聖元帝握緊桂香濃郁的手帕,卻捨不得擦淚,心裡不知怎的,果然輕鬆很多,再沒有被沉痛回憶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

  關素衣接過文稿慢慢閱覽,雖早已得知他悲慘經歷,卻在更深入了解後大感驚駭。這裡有人間煉獄、龍血玄黃;亦有父子相殘,眾叛親離;更有淚迸腸絕、輕生之兆。若是沒見過這篇手稿,單看外表,她一直以為忽納爾是無堅不摧的。

  但世上怎會有無堅不摧的人呢?從塵埃里一步一步走向頂峰,所承受的苦難與傷害往往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通過文稿,她對忽納爾的認知再一次顛覆。她憐惜他的苦痛經歷,更佩服他的英勇不屈,他能有今天,絕不是憑藉運氣。看至末尾,她臉頰已被淚水打濕,心緒久久難以平復。

  聖元帝把夫人贈送給自己的手帕藏入懷中,又從袖袋裡取出自己的帕子遞過去,安慰道,「夫人莫哭,一切都過去了。朕已經釋懷,難道您竟不能釋懷嗎?」

  關素衣連忙舉起帕子擦臉,啞聲道,「您寫得很好,非常好,已經遠勝於我。」話落站起身,走到條案對面,慎重跪伏,「陛下的祭文哀感天地,舉世無雙,倘若叫臣婦來說,竟無需改動一字半句。然而您是皇帝,這篇祭文便不僅僅是祭文,還是詔書,故許多地方不能言明,許多地方需要修飾,甚至許多話語必須隱去。」

  聖元帝似乎早有預料,立刻繞過條案去攙扶夫人,柔聲道,「您想怎麼改都可以。朕之言論不僅關乎自己,還關乎國體,朕明白。」

  關素衣略鬆一口氣,安慰道,「這篇手稿便當做是陛下以兒子的名義寫給母親,而非皇帝的名義寫給先太后。待臣婦謄抄一遍,您再將之焚給先太后,她想聆聽的話語,實則早已經聽見了。」

  聖元帝終於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伸手虛扶著夫人,將她請回條案後落座,態度恭敬,「那就有勞夫人謄抄一遍,再加以修改潤色。」

  關素衣自是點頭答應,鋪開宣紙認真謄抄,寫著寫著眼眶又開始泛紅,睫毛掛著星點淚珠,看上去十分可憐可愛。聖元帝絞痛的心臟早已恢復如初,一隻手搭放在桌上,一隻手扶額,透過五指縫隙專注地凝視夫人。原以為回憶往事是最痛苦的時刻,卻因為夫人陪伴在側,痛苦過後卻品嚐到許多甘甜。

  倘若這一生都有夫人陪伴,該是何等幸福美滿?母親在天有靈,也會為此感到高興吧?她那般剛強勇烈,如果還活在世上,定也會喜歡夫人這樣的兒媳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0:42 AM

第109章皇權

  每一次回憶往事,都像扒開心口往里扎刀,其滋味絕對稱不上美妙。然而這次,聖元帝卻絲毫不覺得痛苦,反倒有些留戀。夫人就近在咫尺,分享著他的記憶,感受著他的悲歡,通過這些文字去了解更真實的忽納爾,這恰恰是他最想對夫人傾訴,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的。

  若旁人膽敢窺探他的內心,他必定會把對方撕碎,然而換做夫人,他只能敞開心門,請求她往裡走,繼續走,一直走……走到他心靈的最深處。

  而他的目的顯然達到了,關素衣一面謄抄文稿,一面仔細品評著他的成長,從一個懵懂孩童到九尺大漢,從一個卑賤軍奴到當世雄主,其過程艱苦卓絕、蕩氣迴腸,叫她再三閱覽,不忍罷手。

  「看了陛下的祭文,臣婦才深刻理解了孟聖的文章——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曾益其所不能。您經歷的每一次苦難,都成為您更強大的根本,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魏國,也才有了今日的聖元帝。皇上,看看您的敵人,再看看您現在,心裡有再多戾氣也該平復了。」她感慨道。

  「夫人說的是。朕的敵人早已成為枯骨,而朕卻登上皇位,霸稱寰宇,所以沒什麼好偏執的。」聖元帝心情陡然輕快起來。

  關素衣見他高興了,這才繼續說道,「那麼,臣婦便要修改您的文稿了,其一,您對先帝的描述必須全部刪去重寫。不僅儒學崇尚孝道,所有正統哲學都奉行孝之一字,因為它是百善之首,人倫根本。試問一個人若是連父母都不能善待,又如何善待旁人?所以哪怕您內心深恨先帝,也不能表露分毫。不但不能表露,還得假裝推崇。您在祭文裡直斥他將您扔進山林餵狼,又把先太后的屍骨拋掉,雖然是事實,卻有損先帝聲譽,更有損您至孝的形象,所以臣婦斗膽將這一段劃掉重寫。」

  聖元帝不以為忤,大方頷首,「夫人請改。」

  關素衣定定看他一眼,滿意道,「臣婦將這一段改為先帝派人尋找您和先太后,卻始終無果,只得放棄,從此日日思念,夜不能寐。而您被山中狼群叼走,悉心餵養長大。您覺得如何?」

  聖元帝湊過去看了看她用紅色硃批加上的字句,似乎有些不甘願,但終究沒說什麼。

  關素衣耐心解釋一句,「臣婦之所以這樣改也是大有深意的。自古以來天降聖人,必有異像,或龍蛇舞動,或紅霞漫天,或梵鐘裊裊,或濃香盈室,皆很不凡。然而實話告訴您,其中少有真人真事,大多不過謠傳或聖人為自己造勢罷了,圖的只是四個字——受命於天。連上天都認定您,誰還敢推翻您?這也是鞏固皇權的一種手段。您被狼群養大的經歷是真實的,也足夠傳奇,若宣揚得當,定會為您博得一個'真龍天子,君權神授'的美譽。日後您但有政令,群臣莫敢不從,百姓莫敢不從。」

  她略微停頓,再問一次,「皇上,您覺得這樣改如何?」

  「好,就這樣改!連狼群都不敢分食朕,反倒將朕養大,不正表明朕得天庇佑嗎?」聖元帝頭一次覺得被野獸養大不是什麼恥辱,竟是種榮耀。他看了看微笑點頭,奮筆疾書的夫人,感嘆道,「夫人真乃賢內助是也!」

  關素衣筆尖重重落在紙上,留下一個墨團,不由瞪了對方一眼。

  聖元帝哂笑,內心卻有些小得意。夫人現在可不就是他的賢內助?這些事,料想她只為自己做過。

  改完第一段,關素衣尋到中間一段,指點道,「這裡也得重寫。先帝礙於您軍功卓著方無奈認子,改為偶然發現您身份,欣喜若狂地認下。您們父慈子孝,和樂融融,不是暗地算計,互相殘殺。政治就是如此,把真實掩蓋,把醜惡美化,日後您寫詔書時也得多加修飾。」

  聖元帝愛極了她好為人師,諄諄教導的模樣,一面暗笑一麵點頭,態度堪稱乖順。

  被他言語輕薄的怒氣消減很多,關素衣緩和了面色,繼續修改,「有關於先帝的段落改完,還得將您絞殺幾個兄弟的事蹟隱去,以免給世人留下六親不認的印象。」說到這裡,她不得不管感慨聖元帝真是以德報德,以怨報怨的典範。大皇子故意拖延援軍,致使他被前朝大軍圍殺,他也如法炮製,反令大皇子死在重圍當中。三皇子和六皇子派遣精銳設伏,他脫險後亦同樣伏擊二人,導致他們萬箭穿心而死。

  或許因為從小未曾得到過關愛,又被野獸養大的緣故,他的思維方式很直接,別人對他好半分,他能記一輩子;別人對他心懷惡意,他就撲上去撕咬,至死方休。他貌似是個危險人物,但只要拿捏好尺度,實則非常容易相處。

  難怪葉蓁救他一次,他能把對方當成菩薩一般供在宮裡。直至此時,關素衣才終於理解他的為人,怨氣不知不覺消減很多。

  「您從頭至尾都沒提及太后,臣婦幫您加一段,略敘一下您們的母慈子孝,以作世人表率。還是那句話,哪怕您再恨她,也得把這種心情掩蓋起來。」她用朱筆飛快刪改,寥寥幾句便勾勒出一幅母慈子孝圖,又把個別文字稍加潤色,嘆道,「好了,陛下看看如何?」

  聖元帝接過寫滿紅黑字蹟的文稿,仔細閱覽,半晌後拊掌大贊,「夫人大才!這篇文稿朕十分滿意,偏執沒了,追思有了;戾氣消去,痛切至深,既能感天動地,又能博得美名,足以拿去昭告天下!」

  關素衣正想擺手自謙,卻又聽他滿足喟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夫人果然賢惠!」

  「這是先太后祭禮,還請皇上自重!」她怒氣升騰,雙目冒火,扔掉羊毫就要離開,卻被聖元帝攔住去路,誠心道歉,「夫人莫氣,那些混賬話朕平日里念叨習慣了,竟不知不覺脫口而出。朕對不住夫人,朕給夫人賠罪。」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卻更生氣了。關素衣恨不得端起硯台潑他一臉墨汁。

  聖元帝左右攔了攔,無奈轉移話題,「夫人要走可以,能否先替朕解惑?上次朕戴著人皮面具,您究竟是怎麼認出朕的?」

  關素衣左右繞不開,只能冷笑,「一股蠢氣撲面而來,實乃魏國頭一份,我如何認不出?」

  聖元帝非但不惱,反而低笑起來,展開雙臂將殿門堵死,認真道,「夫人知道朕並不蠢,之所以那樣說,是在與朕打情罵俏嗎?朕從小被野獸養大,三歲開始學說話,一月就能通曉事理;漢學博大精深,朕二十三四方開始接觸,幾年下來已深諳精髓。從前上陣打仗,每每都是拿命在拼,從不懂得兵法詭道,現在卻能用兵如神。夫人嫌棄朕蠢,那麼夫人捫心自問,若朕都是蠢人,魏國還有幾個聰明人?」

  他走近幾步,慎重道,「夫人,朕或許出身不夠高貴,學識不夠淵博,但朕一直都在為您改變。朕用盡所有辦法取悅您,您能感受到嗎?起初朕不敢表明身份,只能靠鴻雁傳書聊表相思……」

  關素衣開口打斷,「那不是鴻雁傳書,而是意圖勾搭成姦。」

  聖元帝,「……」

  嚥下一口氣,他繼續道,「後來朕按捺不住,終於表明身份,本以為中原女子看重貞潔,這才使了些非常手段……」

  「勾搭成姦無果,於是強取豪奪。」關素衣語氣淡淡。

  聖元帝,「……非常手段反而更惹怒夫人,朕痛改前非,再不敢對您有半分不敬。朕現在只要能遠遠看您一眼就心滿意足了,似今日這般獨處,實乃朕急需夫人指點,日後定當順從夫人意願。」

  「強取豪奪不成,又改為欲擒故縱。皇上果然高招。」關素衣拱手,表情譏諷。

  聖元帝閉了閉眼,十分無奈,「夫人,咱們能好好說話嗎?沒錯,朕的確在絞盡腦汁地討好您。看看您的手,再看看朕的手,一個墨香濃郁,一個沾滿鮮血,一個潔白無瑕,一個粗糙醜陋,這兩隻手原本不該交握在一起,因為它們實在太不般配。但朕按捺不住內心的渴望與焦灼,因為朕知道,您是朕這輩子能得到的最美好的寶物,若與您失之交臂,朕定然後悔終生!所以無論如何,朕也不會放手。」

  他伸出大掌,用力握成拳頭,眸中隱現專橫之色。

  關素衣絲毫不露怯容,退開兩步徐徐道,「陛下,您上次為防臣婦逃走,不但點了臣婦穴道,還卸了臣婦繡鞋,您記得嗎?」

  「記得。」聖元帝心中莫名。

  「臣婦到底還是逃走了,卻因為失去履鞋,傷了雙足。」她指著殿外的一條小徑,平淡開口,「您將臣婦指給趙陸離,多麼艱險的一段荊棘路,臣婦都已安然無恙地走過,眼見前方唯餘坦途,您竟橫加干涉送來葉蓁,您的所作所為與那天一樣,實乃除我履鞋,卸我甲胄,置我於荒野裸足狂奔,您追趕得不亦樂乎,焉知我早已傷痕累累,鮮血盡流在不為人知處。您是皇帝,無人敢非議您,我乃人妻,必為千夫所指。皇上,您若真的把我當成寶物,便該將我束之高閣,安然存放。」話落深深拜伏下去。

  聖元帝半晌無言,心中急痛,待回神時,夫人已踏上小徑,自顧離開,卻因雨絲漸大,淹了窪地,被丈許長的水畦擋住前路,只能在原處徘徊。

  「夫人若怕路遇荊棘,傷了雙足,朕願以皇權為您鋪路。」他邊說邊脫掉身上龍袍,毫不猶豫地墊在水畦之上。

  白福驚呆了,不敢置信地忖道:那,那可是龍袍啊!貨真價實的龍袍!陛下您怎麼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0:5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33 PM 編輯

第110章不屈

  若在往常,一個水畦而已,大踏步走過去,回屋換身乾淨衣服也就罷了。但今日不同,關素衣為修改文稿耗了近一個時辰,眼看祭禮就要開始,她若趟水過去,到得側殿,竟連重換一套祭服的時間都沒有。

  穿著裙擺濕透,濺滿泥點的祭服參加儀式,上頭立刻就能治她一個「大不敬」之罪。

  目下,這件華麗非凡的龍袍已吸滿水分,變得越發厚實膨脹,若踏足而過,頂多打濕鞋邊,絕不會濺起任何泥點。但它是皇權的象徵!誰敢在上邊踩幾個鞋印?不要命了嗎?

  也只有忽納爾這樣的蠻人才會毫不猶豫地將它脫下來覆蓋在水畦上。他對皇權的認識或許還不夠深刻,日後想起這遭,又會如何作想?若他意欲秋後算賬,別說自己,怕是十個關家都不夠他砍!關素衣氣得咬牙,既不敢踏過去,又不甘迴轉。忽納爾正張開手臂等著她,若是走回去,請求他派幾個宮人用木板把水畦蓋了,照樣也是向他妥協,與屈服於皇權有何區別?

  真的很不甘啊!這樣想著,關素衣就要跨過路邊的藩籬,往花圃裡走。

  「夫人怕是不知,淺草枯敗,浸透雨水,從上面走過,沾上的水跡和泥點只會比水畦更多。」聖元帝狀似擔憂地提醒。

  關素衣幼時經常跋山涉水,又豈會不知?她手剛搭上藩籬就遲疑了,故而久久不動。更何況除了淺草,裡面還有各種花木,帶刺的不在少數,勾破了衣衫或勾亂了髮髻,只會讓她更顯狼狽。似乎除了踏過龍袍,她已經無路可走。

  「你究竟把皇權看成什麼?」她回頭詰問。

  聖元帝上前兩步,語氣溫柔,「此前,朕只把它看成保命的工具。因為朕若是不當這個皇帝,唯有死路一條。後來經由夫人提點,朕慢慢想明白了,皇權不僅是朕個人的權利,也是天下蒼生的權利,且天下蒼生還要更重一些。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朕可以做到,且正慢慢實現著,所以朕把皇權看得很重,卻也很輕。重到周濟天下蒼生,輕到捨棄一件龍袍,只為讓朕的女人走得更順遂。朕終究是人,也會有感情與私慾。夫人,您只管往前走,朕在腳下墊著您,在身側扶著您,在後方接著您,在前方等著您。無論您想往哪兒走,朕都奉陪。」

  他深深作揖,態度慎重。

  關素衣確實有些動容,但也只是一些而已。權利似乎很誘人,卻會摧毀她平靜的生活。這人現在如此虔誠,焉知日後會如何翻臉?天家無情,他現在還想不明白,日後權勢日重,威嚴日盛,慢慢也就被侵蝕了。正如韓非子在《備內》中所言——人主之患在於信人,信人,則制於人。

  所以沒有哪個皇帝能一直不忘初心,也沒有哪個皇帝能不多疑。他現在越縱容自己,將來猜忌的時候便越可怕。

  關素衣不會拿家人的性命去賭,趁他現在對自己還有幾分情誼,早些勸他死了心罷。這樣想著,她抬頭望瞭望,然後慢慢後退。

  聖元帝阻攔道,「夫人,您該不會想跳過去吧?這水畦長達一丈,連身強體健的男子都難以跨過,更何況女子?且前方道路泥濘濕滑,您若是一個沒踩穩,恐會跌入水畦,下場只會更狼狽。夫人,您千萬別任性。」

  關素衣理也不理,兀自退開一段距離,然後加速前進。

  聖元帝連忙跟過去,雙臂舉得高高的,準備接住她,卻見她並非遠跳,而是高跳,一下就抓住了頭頂橫斜的一根樹幹,輕輕鬆松蕩了過去,落地時像一隻蝴蝶,悄無聲息,素色裙裾忽然綻放又忽然層斂。被她搖下的水珠叮叮咚咚砸落,濺起一朵朵小水花,場面十分美妙。

  她一面拍打不染塵埃的下擺,一面輕笑道,「皇上,臣婦也想明白了。當你以為前方只有一條路,甚至於沒有路時,那隻能表明你眼界還不夠寬闊。你可以嘗試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能回頭看。皇上,婚已經賜了,臣婦已經踩過荊棘,趟過水畦,您也一路朝前吧。」話落轉身,大步而去,行經一名內侍,順手奪了他的油紙傘,消失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

  聖元帝看看夫人朦朧而又灑脫不羈的背影,又看看地上濕透的龍袍,忽然朗笑起來,「夫人,您在前方走好,朕很快就趕上。您說得對,人的確要一路朝前,永不放棄。」

  關素衣連腳步都未停頓,兀自去遠了。聖元帝痴痴凝望著她,待那素色的光影徹底消失,才看向忙不迭撿起龍袍的白福,「夫人既不慕權勢,又不愛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唯一的嗜好便是藏書。你說朕該怎麼獲得她的芳心?」

  白福遲疑片刻,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您還是等她和離了再說吧。您雖夫人、夫人地喚她,可她現在還是趙大老爺的夫人呢。再者,您既知道她愛藏書,那平日里也多看點書吧。」

  聖元帝面色陰沉下來,本打算轉回內殿,換一件祭服,不知怎的又停步,腰間佩刀乍然出鞘,劃過一抹寒光,又瞬息斂去煞氣。而頭頂那一截曾被夫人握住的樹幹此時已掉落在水畦裡,砸起一陣泥點。

  「回去吧。」他默默站了一會兒,這才信步離開。

  半刻鐘後,一名小黃門趟著水畦跑來,低聲道,「皇上,太后娘娘想見您。」

  「想見朕就自己過來,不過來那就老實在屋裡待著。」聖元帝將祭文投入火盆,剛毅冷峻的臉龐一半映照著光明,一半隱藏在陰影裡。

  又過片刻,太后匆匆趕來,看見橫在路中間的水畦,不得不停住腳步,高聲喝令,「來人,沒看見此路不通嗎?趕緊用砂石填了或木板蓋了!」

  白福走到廊下行禮,貌似恭敬地回話,「啟稟太后娘娘,砂石和木板已經派人去找了,請您稍等片刻。」

  太后哪裡等得起?左右繞了兩圈,終於無可奈何地蹚水而過,急促道,「你把小十六他們抓到哪兒去了?快還給哀家!」

  「朕說過讓你老實點,莫生事,你偏不聽。」聖元帝嗤笑,「朕能追封父親、祖父、曾祖父為皇帝,追封母親為太后,亦能追封死去的兄弟做親王。有了親王爵位,你養的那些小崽子們怎麼著也能撈一個郡王頭銜,將來活得也算滋潤。版畫之事,朕已經饒你一次,你竟不知悔改,又向關夫人下手。朕無法,只好叫你看明白,在這宮裡,朕想讓誰活,誰就能活;朕想讓誰死,誰就得死。朕要碾誰,誰便是蚍蜉;朕要捧誰,誰就是人上人。你瞧,這就是中原人所謂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些小崽子能不能活著度過這一遭,全看太后識不識趣了。」

  太后遍體生寒,抖如篩糠,顫聲道,「皇上,當年是哀家錯了,您殺了哀家三個兒子,這筆賬咱們就一筆勾銷吧?哀家一定盡心盡力操持先太后祭禮,不再耍什麼手段,求您放過小十六他們吧。算哀家求您了!」

  她說著說著已是淚灑滿襟,雙目熬紅,顯然已被逼至絕路。

  聖元帝盯著燒成灰燼的手稿,淡淡開口,「若祭禮再出任何差池,朕便用那些小崽子血祭亡母。你應該了解我阿母的性格,說什麼祭禮不能見血,她怕是喜歡得很。」

  太后想起死去的忽蘇力雅,想起她馳騁沙場,手刃敵軍的英姿,終是慢慢垂頭,屈辱不堪地應諾。

  白福暗自為太后嘆息:這是被陛下利用完了便丟棄啊。她謀劃的時候陛下不發作,等那世婦與關夫人槓上了才跑去英雄救美,只是可惜了,關夫人似乎不吃這套。
  
  關素衣出了主殿,避開群臣與皇室宗親,悄悄回到側殿。因九黎族人行軍打仗很有一套,搭建帳篷的手法自是十分高明,不過半個多時辰就在空地上支起許多帳篷,裡面擺著大火盆,更有太醫與宮人侍立在旁,見誰面有異色就上前救治,以免眾位貴人受了寒氣,落了病根。

  與方才的怨念叢生相比,現在的側殿已是一派和樂融融。看見款步而來的關夫人,眾人連忙上前打招呼,臉上莫不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關素衣一一頷首應諾,來到內殿,走了兩圈,卻還是沒能找到空餘的蒲團。

  「娘,我的位置呢?」她走到仲氏身邊小聲詢問。

  「我也不知道哇,方才來了幾個內侍,取走了你的蒲團,卻也沒往殿內放,許是忘了。皇上能把你請去正殿指教文章,便絕不會虧待你。你等著,娘幫你去問一問。」仲氏正要起身,就見白福總管快速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行禮,「夫人,奴才奉陛下口諭,特來召您去正殿參祭。古有一字之師,您教陛下作祭成文,當得起一尊師位。請。」

  皇上盛情相邀,誰敢推拒?關素衣無法,頂著眾位夫人艷羨不已的目光去了正殿,沿著牆根往人頭攢動的內間走,終於在長公主身旁找到自己的位置。長公主挺直腰桿跪坐,膝蓋上橫放著一柄彎刀,周身煞氣濃重,見她來了微笑頷首,孥嘴道,「瞅瞅,連陛下都來了,太后竟還沒到,真是好大的架子。怕是對陛下追封生母之舉心存不滿呢。」

  這話能堂而皇之地說出口嗎?關素衣看看面露異色的朝臣,為太后的聲譽默哀片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33 PM 編輯

第111章雙子

  命根子被皇帝捏在手心,如今是生是死尚未得知,太后哪裡敢表露出半分不滿?之所以遲到是因為趟過水畦的時候弄髒了裙擺,不得不重新換一套祭服罷了。祭服乃最奢華的袍服,需一層一層往上套,十幾個宮娥同時動手也得忙活好一陣兒。

  是故,殿內眾人等了一刻鐘才見太后匆匆趕來,在皇帝左後側跪定。朝臣與皇室宗親如何作想已未可知,但感觀必定好不了。聖元帝卻面色如常,抬手示意祭禮開始,寂靜空曠的大殿立刻響起愴然哀樂,黃鐘大呂、密鑼緊鼓、梵音喧天,一派肅然氣象。

  哀樂漸息,僧人與賓客的誦經聲慢慢匯入其中,在殿內不停迴盪,震觸耳膜。關素衣還是第一次參加如此盛大而又隆重的場面,不知不覺就沉浸其中,安下心神。

  誦完一段經文,聖元帝走上高台,跪於靈前,一字一句唱讀祭文,引得所有人側耳聆聽。朝臣們原以為憑陛下的文采,能把句子寫通順就算不錯,卻沒料這篇手稿竟如此蕩氣迴腸、催人淚下,且還是以書信格式寫就,越發立意深刻。

  若是沒有這篇祭文,他們絕想不到陛下竟是被狼群養大,亦想不到他在戰場上如何橫掃千軍,歷遍生死。人之所以變得強大進而偉大,果然需要非同凡響的造化,更需要艱苦卓絕地進擊。陛下一路走來著實不易,能登上皇位更是天意!

  本就被壓服的朝臣們,這會兒對陛下已是敬畏非常,再無異心。寫完了龍血玄黃,該祭文筆鋒陡轉,竟又敘起哀思別情,至剛至猛的行文內摻雜幾許柔絲,卻半點不顯突兀,反而和諧至極,亦將高昂的基調緩緩拉下,沉入悲慟。

  耳目靈敏者立刻就意識到:這幾個定調拉縴的段落,必是關夫人所為。也正因為她抬手壓了一壓,才沒讓這篇祭文沾滿血腥味兒與殺戮之氣,反倒更添雄奇偉略與驚心悲魄。

  好文!至情至性,至剛至柔,至誠至孝!堪稱又一篇傳世之作!此文若是昭告天下,皇威更盛,皇權更穩,真龍天子的傳言定當風傳九州!朝臣們一面暗暗喝彩,一面不得不承認:唯有關夫人才能為此文定下這等剛柔並蓄的基調,倘若換上任何一位大儒,都寫不出這樣感人至深的效果。不說男子天生比女子粗獷,不善表達細膩情感,就算能表達,又怎好當著陛下的面告訴他「你該如何如何追思先太后」?尷尬都算小事,鬧不好便會被扣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好文!」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朝臣被玄光大師一句讚歎喚醒,甫一回神才發現臉頰已掛滿淚水,而高台上的陛下更是雙目緊閉,哽咽難言,竟似痛到極致。

  哪怕之前在內殿已哭過一場,關素衣任然紅了眼眶,看見長公主遞來的手帕,連忙接過擦臉。

  「這小子文采大有長進啊!果然唯有關夫人才能教好他。想當年老娘教他學說話,一張臉差點被他撓花,最後無法,只得將他按著打,天天打,連打了一個月才將他馴服。他最先學會的詞兒就是阿母,最先跟我說的話就是'阿母在哪兒'。當時我不敢答他,因為我也認為他是惡鬼轉世,之所以接近他,教導他,不過為了好玩罷了。」長公主回憶往昔,滿心感慨。

  關素衣默默聽著,心中很不是滋味兒。她依然惱恨忽納爾行事放盪,怨氣卻減少很多。他之所以性格強橫霸道,乃是生存環境所致,哪有野獸會與人講道理?遇見獵物撲上去撕咬才是它們的本能。在自己面前,他能克制這種本能,不做出無可挽回之事,已算極其用心了。
  
  祭文終究沒被焚燒,繼續供在靈前浸染願力,待太后靈柩下葬那天再隨之埋葬。

  當玄光大師宣布今日上午的祭禮結束,朝臣們還回不過神來。他們已經做好日夜誦經不停的準備。要知道前朝末帝為自己亡母舉辦法事,足足將僧侶與文武大臣扣押了三個多月,有多少人念至咳血,又有多少人力竭而亡,如今已不可考,但慘烈的記憶猶然如新。

  原以為皇上如此重視先太后祭禮,怎麼著也得效仿一二,卻沒料他竟這般寬宥,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晚上各自散去,若嫌來往不便亦能在覺音寺住下,果是藹然仁者!

  眾位大臣懷揣感恩之心恭送陛下,卻沒料他竟召集大家一塊兒去膳房用齋飯,絲毫沒有帝王架子。大夥兒受寵若驚,尾隨而去,關素衣被長公主挾持著,不得不墜在其後。

  二人在內宮女子那桌坐下,瞥見表情肅然,眸光清正的聖元帝,齊齊在心中嗤笑。

  「這糟心玩意兒,越來越會裝了!以前把什麼都寫在臉上,腦子也是一根筋,現在當了皇帝,倒是能掩掉一些齷齪心思。」長公主並不信奉所謂的食不言寢不語,一面大口刨飯一面低聲嘲諷,目光緩緩移開,落在對面幾名女子身上。

  關素衣順著她視線看過去,挑眉道,「幾位皇子妃倒是挺心誠,眼睛都哭紅了,如今連飯都吃不下。」

  對面坐著的正是太后的三個兒媳婦,因夫君一直未被追封,所以只能以皇子妃相稱,感覺平白比忽納爾低了兩輩。上次花宴上見面,這幾人身邊圍繞著許多幼童,濃妝豔抹、頤指氣使,頗有些目下無塵的意味兒,與現在的淒惶恐懼大相徑庭。尤其是大皇子妃,手指不停顫抖,竟連碗筷都端不起。

  長公主冷哼一聲,「什麼心誠?命根子被人拿住,不得不屈服罷了。宮裡已經變天了,瞧瞧那些九黎族宮妃,以前連忽納爾的邊都不敢沾,現在倒是一個個蠢蠢欲動;那些漢人嬪妃更別提,這會兒估計已在琢磨著怎麼勾搭,怎麼侍寢了。人心易變啊!」

  命根子?難道是諸位小皇孫?關素衣心中琢磨,見太后久不入席,不免問了一句。

  「你不知道嗎?她主動請求為先太后念足九九八十一天經文,這會兒想必還在靈前敲木魚呢。」長公主咧嘴一笑,「太后與先太后姐妹情深,感天動地,實為吾輩楷模!」

  念足九九八十一天經文,怕是會吐血而亡吧?小皇孫果然被忽納爾拿住了。關素衣端起茶杯淺飲,心中並無半點憐憫或不忍。這是內朝爭鬥,本就與她無關,她保得自己與家人平安就夠了。垂眸間,似有一股灼熱目光刺探過來,再抬眼,看見的只有忽納爾那張嚴肅的臉龐,她心中無奈,卻又有些好笑。

  恰在此時,一名宮娥匆忙走來,在她耳邊低語,「關夫人,外殿巡邏的侍衛抓到一名形跡可疑的少年,對方宣稱是您的繼子,煩請您過去辨認一番,免得誤傷無辜。」

  趙望舒怎會跑進皇家道場來了?他不要命了?關素衣大驚,放下碗筷與在座眾人一一告罪,悄然出去,來到殿前空地,果見趙望舒被五花大綁地扣押在地。她連忙上前求情,等侍衛離開才拉著他走到僻靜角落,問他為何闖來。

  趙望舒起初抵死不說,被威嚇幾句才哭哭啼啼地言及葉蓁思念姐妹,想與葉採女見一面,他不忍對方失望,這才跑過來打探。

  「娘,您千萬別把我被抓的事告訴爹爹,否則他會更厭憎娘親。娘親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我和大姨母。您那般高高在上,順心順意,就行行好,與她一個方便吧?算兒子求您了!今日全是兒子自作主張,與娘親無關,出了事,兒子也一力承擔!」

  看著涕泗橫流的趙望舒,關素衣忍不住想起上輩子的他。同樣被人利用,同樣深陷死地,一個是姨母,一個是親母,他怎麼就學不乖呢?在他心裡,血緣才是最緊要的吧?旁人對他再好,怕也抵不住至親之人的一句謊言。

  她忽然感到很疲憊,無奈道,「你等著,我找人幫你問一問葉採女的下落。」最後還是忍不住告誡一句,「不管今日是誰指使你來的,她不該不知道擅闖皇家禁地是死罪。日後行事之前想清楚,別輕易涉險。」

  趙陸離本想反駁,憶起與娘親的約定,咬牙道,「沒人指使兒子,是兒子自己要來。」

  「不要一口一個兒子,我不是你娘。」關素衣頭也不回地走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宮娥,詢問葉採女的情況,滿以為會得到對方已經暴亡的消息,卻聽這人恭敬道,「夫人想見葉採女?她就在僧舍裡住著,奴婢這便幫您安排。」

  關素衣立刻意識到這又是忽納爾幹的好事,他竟真的弄出一個葉珍!若是讓葉蓁與葉珍見面會怎樣?葉蓁想重回宮闈的美夢怕是會徹底破碎吧?

  她眸光略微一暗,順著宮娥的話說道,「那便有勞女官幫忙安排,我還想帶幾個人過來,可以嗎?」

  「自是可以。夫人請去,奴婢安排好之後便在此處等您。」宮娥果然滿口答應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1:1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33 PM 編輯

第112章請旨

  葉蓁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趙望舒竟真的會打探到葉珍的消息。怎麼可能呢?她遊魂一般跟著他來到僧舍,看見半臥在床上的女子,心中一陣驚跳。雖然老態許多,亦憔悴許多,但的確是她的五官沒錯。

  「你究竟是誰?」她不敢置信地呢喃。

  「你們聊吧,我在外面等著。」關素衣沒興趣參觀這齣好戲。親眼看著自己病入膏肓,幾近死亡,葉蓁會是怎樣一種心情?葉珍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身份,然而這個身份卻莫名被一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佔去,她應該會很恐懼吧?恐懼過後便是深深的絕望。因為這代表著她永遠失去了回宮的機會。

  兜兜轉轉一大圈,到頭來她還是只能當趙陸離的妻子,而現在的趙陸離,竟連爵位都沒了。從婕妤變成庶人之妻,這落差不啻於從天國跌入地獄。她最渴望的一切,都在今天被盡數毀滅……

  剛思及此,屋內就傳來一陣尖叫,門砰地一聲推開,隨後便是葉蓁捂著臉跑出來,崩潰大喊,「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我是葉珍,我分明是葉珍才對……」

  趙望舒緊跟其後,焦急大喊,「娘親您慢點,這裡是皇家道場,不能隨便亂跑的!」他直到現在還搞不明白,葉蓁口中的「珍」究竟是哪個字。

  關素衣朝屋內看去,卻見那葉採女用帕子擦掉嘴角的鮮血,「淒苦」道,「讓關夫人見笑了。我病入骨髓,時日無多,先前吐了一口血,許是把妹妹嚇住了。煩請夫人送她回去,切莫讓她衝撞貴人。」說著說著竟撕心裂肺地咳起來,儼然一副瀕死的模樣。

  關素衣走進去,掩上房門,仔細看了看她髮際線和腮側,又捏了捏她下巴,最後將那層薄薄的面具掀掉,揣進袖袋裡,這才默默走了。本還氣若游絲的葉採女立刻鎖死房門,呢喃道,「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夫人竟真的把我的面具掀走了。這是什麼毛病?」

  得了墊子,每日誦經便也不覺得難捱,似乎在眨眼之間,九九八十一天就過去了,送先太后靈柩入了皇陵,眾位命婦便各自收拾東西,準備歸家。

  在搖晃的馬車上,關素衣低聲詢問,「娘,太后身體怎樣?」

  「唉,大不如前了。這次終究傷了根本,若非皇上竭力阻止,怕是會熬死在靈前。」

  「皇上純孝。」關素衣摀住腮幫子,感覺牙有點酸。

  「可不是嘛!皇上那篇祭文早已傳得天下皆知。別人都說他是真龍天子,身上帶著龍氣,才能令萬獸臣服。說起來,他的經歷還真是傳奇,若讓你外祖母聽去,必會巴巴地跑來燕京,請求為他作傳。你想你外祖母了嗎?」仲氏笑著摸摸女兒發頂。

  不等關素衣回答,車窗外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妹妹,你給姐姐一句準話,你啥時候和離啊?如今坊間開了賭盤,只等你回去大鬧趙家呢!」

  李氏嬉笑的表情在掀開車簾,看見板著臉的仲氏後凍結成冰,隨即調轉馬頭,狂奔而去。

  「那是鎮西侯的嫂嫂李氏?果然粗人一個。什麼開賭盤?什麼等你回去大鬧趙家?難不成你真要和離?你祖父和爹爹終究是男人,不懂女人的苦楚,和離再嫁哪兒有嘴上說得輕巧?閒言碎語暫且不提……」

  經過三個月的沉澱,關素衣早已經想明白了。人要朝前看,哪怕這一步並非她自己想邁,但既已下腳,就不能退卻。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肘內側的硃砂痣,打斷仲氏的話,「娘,我與趙陸離成婚近一年,他從未碰過我。他忘不了葉蓁,要為她守身如玉。葉蓁不在時,趙家都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她既已回來,您還想讓我委曲求全,獨守一生嗎?女兒自問沒犯什麼大錯,為何要承受這種懲罰?」

  仲氏盯著硃砂痣,表情幾度變換,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怎麼從來不告訴娘啊?我苦命的女兒,這一年來你都過著怎樣的日子?虧我還以為趙陸離改好了,定會一心一意待你!老姚,改道改道,不去趙府了,去帝師府!」

  她摟住女兒,咬牙切齒地低語,「娘這就讓你祖父去宮裡求和離聖旨!趙陸離既喜歡葉蓁,那便讓他們雙宿雙棲去吧!」

  不想馬車剛駛到山腳,就遇見上來接人的趙陸離,他歡喜雀躍的表情在看見怒氣沖沖的岳母后略顯遲滯,待要迎上前細問,卻只得到一句「混賬東西」的叱罵。

  兩輛馬車先後抵達帝師府,其中一輛入門後又匆匆出來,去了宮中;另一輛等到傍晚還不肯離去。

  趙陸離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被絞碎,繼而化成膿血,從此以後再也不能複原。他隱約知道二位泰山大人入宮意欲何為,卻無力阻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凝視眼前的朱漆大門,希望自己盼了一季,想了一季的人能緩緩走出來,沖自己輕快一笑。

  他眼眶早已紅透,難以名狀的恐懼感扼住咽喉,令他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素衣,你出來看我一眼!素衣,告訴我你並非要與我和離!素衣,這三個月我連家都不敢回,一直住在山腳下等你!素衣,我愛的人是你!我終於明白我愛的人是你!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告白,一遍又一遍吶喊,卻始終沒能鼓起勇氣敲門,因為他預感到,這扇門打開的時候,便是自己美夢破碎的時候。想當初迎娶素衣時,他是何等不甘願,又是怎樣大肆揮霍著她的體貼與柔情。她在龍鳳紅燭下笑得那樣羞澀甜美,現在回想起來竟還歷歷在目,心弛神蕩。

  只一眼,她就刻在了他心裡,卻因心上蒙塵,不肯悔悟……

  未央宮中,聖元帝正捏著一粒粟米投餵一隻鷯哥,聽聞帝師與太常求見的消息,差點撞翻身旁的條案。

  「快,快宣二位泰山大人入殿!」他一面撫正條案一面揮袖。

  連「泰山大人」都喊上了,陛下,您是不是太性急了點?白福頗感無奈,走到殿門口又轉回來,低聲提醒,「陛下,您先把鳥嘴封上吧,免得引起二位大人懷疑。」

  「對,封嘴。」聖元帝立即捏住鷯哥的尖喙,讓內侍用綢緞綁上。

  關老爺子和關父走入內殿時,就見皇上正坐在條案後,手裡拿著一本論語,微蹙的眉心和偶有靈光閃過的眼眸顯示出他正在用功,且頗有所得。

  「微臣見過皇上……」二人還未下拜就被他扶起來,引入下首落座。

  「皇上這是在斟酌今年的考題?」關老爺子認為不能一下就把話題扯到和離,令皇上反感,先聊聊別的,再慢慢導過去。

  這可苦了聖元帝,分明內心已焦灼不堪,甚至連批復都寫好了,卻始終不能拿出來。

  聊完科舉聊民生,聊完民生聊水利,聊完水利又聊戰事,把他那顆不停狂跳的心臟揉了又揉,踩了又踩,差點憋得臉色發青,關老爺子才幽幽開口,「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提……」

  提,您只管放心大膽地提!朕已經準備好接著夫人了!聖元帝內心急喊,面上卻故作疑惑,「哦?帝師有何難處?只管說出來,朕幫您參詳參詳。」

  「卻是為了我那不成器的孫女兒……」關老爺子長嘆一聲,娓娓道來,末了拜伏道,「求皇上看在關家只這一根獨苗的份上,準她和離歸家吧!她在趙家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否則我也不會舍下這張老臉來求您。」

  「請皇上成全。」關父亦深深下拜。

  聖元帝深感自己罪孽滔天,若是讓二位泰山大人知道放葉蓁歸去的罪魁正是自己,不知會如何生氣。所幸他從苗人那處得了面具,把當年的爛事遮蓋了,如今連太后都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世上果真有兩個葉蓁,旁人又豈會深究?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該如何安撫好夫人。她氣性似乎越來越大了。思及此,聖元帝心中頗感無奈,嘴角卻瀉出一絲甘之如飴的微笑。

  「當初是朕失察,害了夫人,今日也該朕來解開這個結。二位大人切莫煩憂,將來朕必定給夫人指一門世上最好的婚事。」他扶起兩位泰山,裝模作樣地道,「您二位先回去,稍後白福便會帶著聖旨去趙府,必不叫旁人辱沒夫人半分。」

  關老爺子和關父千恩萬謝,再三叩首,前腳剛跨出殿門,後腳就有一隻鷯哥呼啦啦朝帝師府飛去。

  仲氏在前廳焦急等待,關素衣卻已胸有成竹,自顧回房小憩,剛睡醒過來,就見一隻眼珠透亮的鷯哥飛落窗台,一面蹦跳一面喊道,「夫人啥時候和離?夫人啥時候和離?」

  「這小東西怎麼又來了?整天跟叫魂似的,一直催您和離。待奴婢拿稻米將它的嘴堵上。」金子笑嘻嘻地去掏荷包。在覺音寺念經的時候,全靠這隻鳥兒她才沒被悶死,一天來回飛五六趟,然後不間斷地喊和離,小模樣真欠煮。

  「給我吧。」關素衣接過荷包,捻了一顆稻米遞到鷯哥嘴邊,柔聲誘哄,「乖,跟我學,忽納爾混賬。」

  這句話鷯哥學了有一段日子,發音已十分準確,重複一次便討一口吃食,等一袋稻米全啄光才依依不捨地飛走,隔了老遠還能聽見「混賬混賬」的罵聲。

  關素衣站在窗邊眺望,眼見小黑點消失在天邊才徐徐感慨,「真是孺子可教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1:25 AM

第113章和離

  得了祖父和父親的準話,關素衣反而有些忐忑,試探道,「祖父,爹爹,我想把木沐也帶回來,可以嗎?」

  關老爺子沉吟道,「多一副碗筷而已,你想帶就帶回來吧。那孩子我見過,是個乖巧懂事的,但他畢竟是趙陸離的義子,趙家那頭怕是不會同意。」

  關素衣篤定道,「和離之婦若想把夫家子嗣帶走,自然是千難萬難,但木沐不是趙家人,與趙陸離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他雖收留了他,卻未曾照顧過他半日,連戶籍都沒給他上。從律法角度而言,木沐只是寄住趙府,隨時可以走人的。」

  關父擰眉道,「趙陸離竟連戶籍都沒給孩子上過?」

  「木沐來時他正逢喪妻之痛,哪裡有心思照管旁人,至多給一口飯吃罷了。還是弟妹看不過眼,把孩子接到二房照顧,這才讓他平安長到現在。如今弟妹沒了,葉蓁又是個外慈內毒的性子,連親子都不顧,更何況木沐?若是不把他帶回來,我定然日夜難安。」

  「既如此,那就把他帶回來吧。」關老爺子拍板。

  關素衣大喜,這才收拾東西準備回趙家,剛出府門就見趙陸離站在台階下,背影隱沒在垂暮之中,顯得十分寂寥。聞聽動靜他猛然回頭,驚喜道,「素衣,你願與我歸家了?」

  「走吧。」關素衣並未多話,與家人拜別之後登上馬車,催促道,「怎麼還不走?傻站在那兒乾嘛?」

  趙陸離恍若夢醒,歡歡喜喜與岳父岳母拜別,末了跳上馬車疾馳而去。他原以為夫人進了帝師府便絕不會再出來,幸好,幸好……

  二人相對無言,一個是無話可說,一個是擔憂恐懼,似乎捱了許久才感覺馬車慢慢停下來。

  「老爺,夫人,您們總算是回來了!」管家匆忙迎上來,一副終得解脫的表情。這三個多月他真是有苦難言啊!原以為夫人掌家嚴苛,在她手底下當差不容易,直到現在才明白嚴苛比糟亂好上千倍數倍!

  「老爺,夫人,您們是不知道哇!先夫人,不不不,是葉夫人,她把夫人之前攆走的僕役全都弄回來了,如今府中用度增加許多,單下人的月錢就翻了幾番。這且不提,那些人之所以被攆走不正是因為偷奸耍滑嗎?如今有葉夫人撐腰,竟比以前還奸猾,吃著府裡的,拿著府裡的,就是不肯幹活。活計還是咱們這批老人在幹,月錢卻被他們分薄了,如今府上是怨氣沖天,人心散亂啊!老奴在葉夫人跟前提了幾句,她竟嚶嚶哭起來,說老奴幫著夫人排擠她,又說咱家為何只把她的陪房攆走,別人動都不動。老奴真是冤枉,她那些陪房若肯老實當差,哪裡會被發配!」

  關素衣早已料到葉蓁會作妖,故而並不感到意外,趙陸離卻又驚又怒,疾步往後院去了。

  葉蓁琵琶別抱後,趙家的下人全被換了一遍,連她原先的陪房都被葉全勇收回去,指派了新人過來,為得正是封口。她久居宮中,連這些人的面都沒見過,何談主僕之情?如此大費周章地把人弄回來,不過為了給自己增添助力而已。

  阮氏風光大葬後,為避免與葉蓁見面,趙陸離跑去外地談了一樁買賣,回京時誰也沒知會,獨個在山腳住下,竟不知家中生了這等變故。在他記憶裡,葉蓁柔弱善良,與世無爭,從宮裡出來後雖小有改變,卻絕不是刁滑奸詐之徒。這幾個月她必會安靜待著,本分為人。

  但他顯然想錯了,且還是大錯特錯。他走時府里處處整肅,井井有條,回來後卻彷彿時光倒轉,又變成與夫人成婚前的模樣。曾經被夫人攆走的下僕,如今又在他眼前晃蕩,空曠了許多的屋舍,進進出出都是人,好一派「繁華」氣象。

  見他大步而行,諸人紛紛覥臉來迎,一聲接一聲地喊著老爺,看見關素衣,卻都耷眉撇嘴,視若無睹。

  趙陸離怒火越燒越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葉蓁幹出來的事。她是要徹底抹掉夫人在趙家生活過的痕跡嗎?她為何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夫人看見這些情景,又會作何想?怕是沒有和離的心,也會被她激發出來。

  他頻頻偷覷夫人表情,卻沒能從她恬淡美好的容顏中探出一絲異狀。她表面越平靜,內裡越是壓抑著驚濤駭浪,一旦爆發出來,定會把趙家衝擊得支離破碎。

  胡思亂想間,趙陸離已是肝膽欲裂,急促的步伐慢慢放緩,竟不敢再往裡走。因為葉蓁的回歸,這個家彷彿變成一口墓穴,只等著將他埋葬。

  然而少頃,本已被辭退的呂先生竟帶著趙望舒迎出來,終於令一直沉默的關素衣張嘴詢問,「呂翁,您也被請回來了?」

  呂先生暗諷道,「托葉夫人洪福,老夫才能回來。親母畢竟是親母,絕不會耽誤兒子前程。」

  聽說趙家沒被葉家牽連,他立刻就回了燕京準備重操舊業,卻被關夫人拒之門外。沒了趙府提供住宿與吃食,他每個月還要花費大量銀子沽酒,日子簡直苦不堪言!所幸葉夫人重新聘他回來,這才叫他拔雲見日,絕處逢生。如今見了關夫人,自是滿腔怨恨。

  關素衣沒搭理他,徑直看向趙望舒,「你也覺得我是在耽誤你的前程?」

  趙望舒垂下頭,訥不敢言。站在他身後,原已被攆走的奸猾書僮搶白道,「是不是耽誤大少爺前程,夫人您自個兒不清楚嗎?葉夫人先前去大少爺入讀的私塾看過,那地方又舊又破,收容的盡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午膳只供給一塊乾糧,嚥下去能刮破喉嚨,寫字兒的時候冷風從破爛的窗戶鑽進來,將人凍得透心涼。飢寒交迫之下,您讓大少爺怎麼上進?您敢摸著自己良心,對天發誓說您真的是為大少爺好嗎?」

  那書僮瞥了趙陸離一眼,哽咽道,「葉夫人親自去私塾看了幾回,回回都哭得肝腸寸斷,未免耽誤大少爺前程,這才把呂先生請回來。」

  趙望舒眼眶發紅,目露怨色,顯然已被葉蓁籠絡,與繼母離了心。

  趙陸離正待發作,卻被關素衣輕輕攔了一下,嘆息道,「那私塾的確破舊,比不得趙家家學,然在該處執教的夫子乃我大師兄,堪稱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我將你交給他,斷沒有不放心的道理。男孩子受點苦又如何?正可打磨心志,強健筋骨,這幾個月你有無進益,你自己心裡清楚。既然你覺得葉蓁是你親娘,我是後母,她是為了你好,我是為了害你,倒也罷了,反正這個家我是管不著了。」

  上輩子,她便是把這位師兄請回府中教授趙望舒,令他尚未及冠就才名遠揚,結果他調轉口風,污衊自己與師兄有染。這輩子未免連累師兄,她沒把人請回來,卻又被葉蓁潑了一盆「苛待繼子」的髒水。真是兩輩子逃不開的冤孽。

  「夫人你在胡說什麼?」趙陸離慌亂不已地瞥她一眼,末了去揪兒子,「還不快給你娘道歉!說你日後繼續去私塾進學,不在家學裡渾鬧了!」

  「趙老爺,您這是看不起老夫嗎?好好好……」呂先生氣得鬍鬚發抖,正待上前理論,葉蓁抱著小懷恩姍姍而來,巧笑倩兮,「站在這裡幹嘛?有話進屋說吧。」

  「葉夫人請。」關素衣懶得與諸人攀扯,率先入內。

  趙純熙已坐在堂上,手邊堆疊著許多賬冊,腳底跪著七八個下僕,見她進來,臉上瀉出一抹異色。關素衣恍然道,「這是要秋後算賬?你把你的嫁妝交給你娘了?」

  趙純熙心中泛苦,澀聲道,「本就是葉家的財產,如今娘親沒死,焉能不如數奉還?」目下,魏國仁孝之風盛行,葉蓁只需哭鬧幾次就能讓她身敗名裂,哪裡敢不交還嫁妝?

  「被攆走的陪房也回來了?好,真好,一切又都恢復原樣了。」她轉而去看葉蓁,淡聲道,「說吧,這些人跪在此處,又是要告我什麼?」

  葉蓁攤開賬冊,直言道,「妹妹,不是姐姐信不過你。你看,自從你接管了我的嫁妝,店舖的掌櫃和田莊的莊頭都被你換了個遍,鋪子裡採買的貨物,成本亦高出幾倍。你這是打算鳩占鵲巢嗎?誠然,你把我的產業打理得很好,但它們似乎已經不姓葉,改姓關了?我若是不回來,我女兒將來出嫁能得到多少?」

  關素衣莞爾,「趙純熙能得到多少,你問問她不就知道了嗎?我若是捏著這些東西不放,你以為賬冊能輕易到你手裡?我換掉的那些管事,歸根結底還姓葉,是你葉家的人。你問問跪在底下的這群夯貨,他們為何被換?成本為何高出數倍?他們一面低價購入次貨、假貨,一面高價賣出,從中賺取差額,而你葉家經營的大多是藥舖、糧鋪,若百姓購得假藥、黴米,怕是會吃死人。我嚴格管控,自問無錯,你若是想藉這個由頭來壞我名聲,還請你省省吧,我今日回來不是與你相爭,而是商談和離的。」

  這石破天驚的消息將趙陸離震丟了魂,也叫葉蓁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她剛準備出手,對方卻揮揮袖子走人了,像是卯足了勁兒卻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

  不行,今天怎麼著也得撕掉關素衣一層臉皮,葉蓁眼珠一轉,正欲糾纏,卻聽門房在外稟告,說是白總管送和離書來了。

  如此,她醞釀了三個多月的招數全毀在這句話上。而趙陸離所有的盤算與希冀,盡皆化為泡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1:29 AM

第114章揭破

  葉蓁回宮的希望徹底破滅,自是一改「善良柔弱」的作風,變得強勢起來。她深知若是連趙家都立不住,天大地大,便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葉家人已經死光,只剩下她和葉繁。原本若是籠絡了對方,也算一大助力,卻沒料趙陸離斥她與明芳犯了口業,壞了關素衣名聲,早已經雙雙打發到滄州去了。

  葉蓁左思右想,只得作罷,趁關素衣和趙陸離都不在家,便給老夫人下了點藥,讓她臥病在床無力管家,然後一面打壓女兒,一面利用兒子,飛快掌控了趙府上下,召回了陪房。

  她已然將關素衣辭退呂先生,把繼子送入破舊私塾的事宣揚出去,再示意被攆走的幾名陪房潛伏於門外,只等今天關素衣歸家就撲上去,攔住她吵鬧,將她霸占原配嫁妝的事大肆宣揚一番。雙管齊下,關素衣必定會被打蒙,再來與她商談立平妻之事便容易得多,日後下點絕育藥或是別的什麼,這趙府終究還是她的地盤。她有兒有女,沒了夫君寵愛又何妨?

  但設想終歸是設想,總是未能如願以償。幾名陪房等了整整一天都沒等來關素衣,卻被出門閒逛的趙純熙撞見,立時揪進府內審問,這才有了目下這齣。趙純熙氣得渾身發抖,與繼母對視之後更覺羞愧。

  然而所有的解釋,都被門房的一句話堵死。和離,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白福跟隨關老爺子等人走進來,手裡捧著一卷聖旨與幾張文書。未免夜長夢多,他謹遵陛下口諭,先行去官衙改戶,如今關夫人又變成了關小姐,來趙家走這一遭不過為了知會趙陸離一聲,順便把關小姐的嫁妝帶回去。

  因和離並非好事,關家不欲張揚,來得悄無聲息,把等在外間,本打算與關夫人好好理論一場的呂先生嚇得夠嗆,連忙捂臉遁走。

  「夫人你好狠的心!」趙陸離接過一應文書,顫聲道,「就算要和離,你也該提前告訴我一聲。」

  「我以為你早該猜到了。」關素衣衝葉蓁伸手,「我要走了,讓我抱一抱小懷恩並不為過吧?」

  「那是當然。」葉蓁把孩子遞過去,卻沒料剛入她懷中竟哇哇大哭起來,無論怎麼搖晃誘哄都不見好,竟似撞了邪一般。

  看見孩子通紅的鼻頭,關素衣十分不忍,只得依依不捨地退回去,譏諷道,「難為你連一個孩子都費盡心機籠絡,叫他習慣了你身上的味道。罷了,懷恩是二房嫡子,你定是不敢苛待,我也走得放心。」

  孩子到了葉蓁懷中,果然輕嗅幾下便止住啼哭,緩緩入睡。不過三個月,趙家就面目全非,人變了,心也變了。關素衣能放下趙懷恩,卻放不下木沐。趙懷恩對葉蓁有用,木沐可是半分用處也無,怕是會像當初那般,被丟棄在角落無人照管。她今天可以什麼都不要,不能不要木沐。

  正想到此處,就見木沐邁著小短腿從門外跑進來,繞過面色難看的葉蓁,撲入義母懷抱,小臉蛋埋在她裙擺里左右蹭了蹭,奶聲奶氣地道,「娘,大夥兒都說你要走了,把我也帶走好不好?我只要娘和二嬸,不要葉夫人。」

  「好,娘今天就是來接你的!」關素衣一把將木沐抱起來,緊緊壓在懷裡。木沐也是她親手救回來的孩子,是她不能推卸也不忍推卸的責任。

  「趙陸離,我們談一談?娘,您去幫我收拾東西,整理嫁妝,順便去看看老夫人,方才聽管家說她病了,若情況嚴重的話您就用我的帖子去請太醫,切莫耽誤。祖父,爹爹,你們在此處等我,我去去就來。」

  她把木沐交給金子和明蘭,與趙陸離去書房密談。

  「想要木沐可以,除非你留下。和離了還能再嫁,左右不過多舉辦一場儀式。」趙陸離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並且顯露出一絲決絕。

  關素衣知道他已抓住自己軟肋,此時定不會輕易放手。然而得知太后贈送版畫一事,她似乎領悟到一種技巧——再強大的人,也會存在最脆弱的一根心弦,只需掐準它並狠狠使力,就能輕而易舉地操控對方,脅迫對方,甚至摧毀對方。

  「趙陸離,木沐是你什麼人?你還在乎他的死活嗎?」她慢慢去捏這根心弦。

  「木沐是我同袍之子,亦是我的義子,我對他視如己出,當然在乎他的死活。」

  「你既在乎他的死活,就該把他交給我,不要為自己再添一樁罪孽。」

  「難道我把他留下就是不顧他的死活嗎?素衣,你把趙家看成什麼?龍潭虎穴?」趙陸離寸步不讓。

  「你嘴上說在乎木沐,可曾照顧過他?可曾管教過他?可曾給他上過戶籍?你所做的,僅僅是把他扔在府裡,給一口飯吃罷了。你有什麼資格與我爭奪撫養他的權利?以前的趙家或許還算平靜,但葉蓁回來了,對木沐而言,它便是龍潭虎穴。你知道葉蓁幹了什麼嗎?她指使趙望舒去刺探皇家道場,令他被禁衛軍抓住,差點當場格殺!她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不會不知道窺探帝蹤是何罪名。她若想見自己的雙胎姐姐,可以找你,可以找我,甚至可以買通幾個小黃門或宮娥,她為何偏要指派趙望舒去?她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顧,我焉能指望她顧好木沐?」

  看見趙陸離露出震驚的表情,她繼續道,「索性趙望舒還沒蠢透,知道打出我的名號,這才保住一條小命。他哭著求我定要讓葉蓁見葉採女一面,我只好幫他安排。你猜怎麼著,二人見面之後她竟發起瘋來,直說自己才是葉採女,自己應該是宮中貴人,然後發瘋一般跑去大雄寶殿,要見皇上。若非趙望舒及時將她撲倒,硬拽回來,一條'冒犯天顏、意圖不軌'之罪就能讓趙家所有人陪葬。你說我怎能把木沐交給一個瘋子?木沐未曾上過趙家戶籍,我今日把他帶走,你就是說破天去我也不怕,頂多咱們對薄公堂罷!」

  話落甩袖便走,急急到了外間,低聲吩咐,「金子,快把木沐先送回帝師府,我整理好嫁妝便回來。」這會兒,趙陸離已經傻了,怕是需要好半天才能回神。

  他以為葉蓁是迫於強權才入宮,以為她對趙家和孩子定然十分在乎,然而通過方才那番話,他不會猜不透少許真相。葉蓁絕不是自願出宮,為了回去,她可以枉顧趙望舒死活,也就更不會在乎趙家。見到另一個葉蓁後,她忽然發了瘋,哭著喊著要找皇上,這代表什麼已不言自明。

  那些所謂的犧牲和付出,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亦或全部是假,答案已隱隱浮現在趙陸離腦海。他因此而絕望過,然後沉浸在痛失所愛的情緒中不可自拔;他浪費了好幾年光陰去緬懷曾經,最終卻失去了自己的現在和未來。

  事實只顯露出冰山一角,卻足以摧毀他的信念,他若是能立馬找回神智,便不是敏感多思的趙陸離了。那幾句話足夠困擾他一天一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關素衣去看了老夫人,替她請了太醫,把庫房的鑰匙和對牌交還給等待許久的葉蓁,徐徐道,「沒有鑰匙便查不了庫房,以己度人,你定然以為我把你賬上的銀子挪走,又貪墨了你的嫁妝吧?嫁妝單子趙純熙和老夫人那裡都有,你自己應該也留著一份,只管開了庫門去清點,若是少了哪怕一件,無需來關家找我討要,盡可以直接告上官府。然而你若是污衊,我也會送你去吃牢飯。」

  她看向趙望舒,笑得豁達,「我從來就知道你耳根子軟,容易被人利用。日後你且睜大眼睛看著,誰好誰壞,自有時間會證明一切。只希望屆時你不用再付出慘痛的代價。」末了拍打趙純熙肩膀,嘆息道,「看好你弟弟,咱們就此拜別,各自珍重。」

  嫁妝已經打理好,一行人浩浩蕩盪出了趙府,本只有趙純熙一人在送,老夫人卻堪堪從昏迷中醒來,硬是杵著拐杖追出大門,老淚縱橫,悲嚎不止,一口一個「兒媳婦你回來」,喊得人心中發酸。

  關素衣擦了擦眼角,又回過頭看了一眼,這才登上馬車疾馳而去。

  路人早已猜到關夫人會和離,只圍觀了一會兒就慢慢散了,一名頭戴冪籬的少女卻站在趙府門前,久久不動。她的婢女小聲提醒,「小姐,天色不早,該回家了。不就是和離嗎?關夫人家世顯赫,趙大老爺卻只是白身,兩人早該和離了。說起來,關夫人真是驚才絕艷,上回剖腹取子那事,我還以為她定會被大夥兒的唾沫星子淹死,卻沒料只憑一篇祭文就翻了身,如今名望高漲,直追其父,這次和離之後,許是能嫁入權貴之家,得一個良配。」

  頭戴冪籬的少女嗓音婉轉清脆,卻暗含許多不屑,「驚才絕艷?你當真以為她是靠才華翻的身?不過是運氣好,恰逢其會罷了。那等驚世駭俗之舉,怎可能一夜之間就詆毀盡去,唯餘讚美?這背後若是沒有宮中那位出力,關素衣少說也得掉一層皮。眨眼功夫,她的文章就傳遍了燕京,到處都有儒生拿著文章唱念,又有婦人緊隨其後悲哭,把氣氛烘托到極致。民眾大多愚昧,極易受到蠱惑,讀書人都說好,他們自然也說好,哪裡會有自己的主張,於是便奠定了關素衣的好名聲。你以為燕京城裡的讀書人有多少?誰又有那麼大的能量,讓他們甘願為一介婦人奔走造勢?」

  「小姐,您是說關夫人的名聲都是皇上幫著打造的?她何德何能啊?」

  「所以我才說她運氣好,剖腹取子之舉恰似先太后,從而助皇上為其正名。替她造勢就是替先太后造勢,皇上不過順手施為罷了。文章雖好,卻讚譽太過,實屬欺世盜名。」少女搖頭嘆息,語氣輕蔑。

  「是啊,她那篇祭文奴婢看過,與小姐的文章比起來差遠了。」婢女討好道。

  少女莞爾一笑,轉身離開,「差遠了?你這丫頭連馬屁都拍不像。她與我才學相當,只在伯仲之間而已。那樣的祭文,她能作,我亦能作,然而若要面臨生離死別之痛,我寧願永遠不用作此文章。」

  「小姐純善至孝!」婢女諂媚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街角。

  主僕兩個前腳剛走,便有一行人到得府門前,領頭那人遞上一張名帖,揚言要見趙大老爺,門房接過一看,上書「忽納爾」三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1:32 AM

第115章真相

  門房把帖子遞給趙陸離時,他還沉浸在千頭萬緒中難以自拔,雖隱約抓住一絲端倪,卻遲遲不敢把真相拽出來,心中滿是惶惑。看見名帖,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聖元帝的名諱,怒氣立刻湧了上來。

  「陛下聖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親自把人迎進門,帶到書房,他狀似恭敬地詢問。

  「坐吧。」聖元帝率先在主位落座,又指了指自己下首,「朕想與你聊聊當年的事。」

  趙陸離心臟狠狠揪了一下,不知怎的,竟有些奪門而逃的衝動,卻又不受控制地坐下來,啞聲道,「當年您曾經承諾過會好好照顧葉蓁,卻沒料這才幾年,竟將她棄如敝履。葉家全由葉全勇做主,那些罪孽與她有何干系?您已經抄了葉家,為何還不肯放過她?她性情卑弱,身染蛇毒,多活一天都是賺的,便是看在她為您犧牲如此之鉅的份上,也該給她一個好歸宿,為何又將她逐出宮闈,叫她進退無門?」

  聖元帝點了點桌面,立刻就有侍衛奉上一壇烈酒和兩個酒杯。他拍開封泥,慢慢倒酒,剛毅而又俊偉的臉龐漸漸變得冷肅,彷彿在斟酌該如何回答,又似乎在回憶往事。

  趙陸離哪裡有心情喝酒,冷道,「您為自己的忘恩負義找好藉口了嗎?因為您,我失去了髮妻,也因為您,我緊接著失去了繼妻,我許是上輩子欠了您,不然為何總是逃不開呢。」

  聖元帝將酒杯推到他面前,語氣淡淡,「先喝一杯吧,讓血液熱乎起來。等會兒談開了,朕擔心你寒心徹骨,承受不住。」

  趙陸離眸光閃了閃,反復握拳又反復鬆開,終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果然是難得的烈酒,下喉似刀,刮得難受,入腹如火,五臟翻騰,竟將他滿心惶惑與驚疑燒得一干二淨。

  「你想說什麼?」再開口時,他已穩如泰山,表情平靜。

  「首先朕得澄清一點,朕之所以承諾會照顧葉蓁,是看在當年救命之恩的份上。倘若這救命之恩變成追殺之仇,朕為何要照顧自己的仇人?朕只是把她放出宮,沒活剮了她,已經算是法外容情了。」

  「什麼追殺之仇?」趙陸離嗓音開始顫抖,握著酒杯的手狠狠發力,骨節泛白。

  「還記得當年薛賊於盤雲關設伏絞殺朕,其中有二百精銳,數十異人,朕全力拼殺方衝出重圍,卻被異人放出的毒蛇咬傷,滾落山澗。便是在那時,朕被恰巧去盤雲關探你的葉蓁撞見,吸出蛇毒後安置在關外,最終撿回一條命。追殺朕的異人,如今就在朕手裡,此前給趙家投毒從而害死阮氏的兇手也是他。你猜怎麼著?當年他不但拿了薛賊的買兇銀子,也拿了葉全勇的買命銀子。薛賊要朕死,葉全勇卻要朕半死不活。於是半死不活的朕便遇上了大慈大悲的葉蓁。」

  趙陸離死死盯著眼前這人,半晌說不出話。

  聖元帝繼續道,「朕活著回到軍中,葉全勇那廝便十分乖覺地獻上所有家財。他掌控著糧道、草料、藥材等戰時必備物資,朕當時窮得叮噹響,哪有推拒的道理?又因葉蓁的救命之恩,對他的商隊大加扶持。不過幾年,他獻出去的東西便又賺了回來,且還翻了數倍,這買賣真是一本萬利!」

  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目光有些空洞,「朕抓了葉全勇,他女兒卻救了朕,於是朕把人放了,還處處護著葉家商隊,為將士謀利的同時也還了這份恩情。可萬沒料到,時隔兩年,朕奇襲燕京途中竟又遇見她。她只是與朕多說了幾句話,你爹的幕僚便進讒言,言之鑿鑿地說朕定是看上她了,讓你爹獻出美人,以博富貴。你從此恨毒了朕,恨毒了你爹和你娘。可你看看那人是誰?」

  趙陸離順著他指尖看去,竟是當年他想找出來斬殺,卻莫名消失的幕僚。他身邊站著一名身穿苗服的異人,二人五花大綁,傷痕累累,卻因穿著披風,一直未被旁人察覺。

  不等趙陸離審問,早已受夠酷刑的幕僚就跪倒在地,聲聲求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當年的事全說了,「趙將軍,求您饒命啊!小的是受了葉蓁指使才那麼做的。她從您處得知皇上奇襲燕京的路線,早早就等在半道,想藉趙老侯爺的手攀上高枝。她故意裝作與皇上有了姦情的模樣,讓小的領老侯爺去看,老侯爺信以為真,恨她對您不忠,又惹不起皇上,這才把她送走的!」

  「夠了!別說了!」趙陸離將手裡的酒杯狠狠砸過去,立時就讓那人頭破血流,噤若寒蟬。

  聖元帝卻還優哉游哉地飲酒,等他粗重的喘息稍微平復,才道,「朕把葉蓁送回來,她尋過幾回死?這可是她的老招數。當年在朕帳裡,她僅投繯便投了三次,說什麼貞潔已失,沒臉見你。然而事實上,朕連她一根手指都沒碰過。她只需穿好衣服,跨上駿馬,自然有將士冒死送她迴轉。但她不願,說什麼也不願。」

  他盯著趙陸離,一字一句道,「當年只要你前來尋朕,說一句想把妻子要回去,朕都會如你所願。然而你沒來,你不但沒來,還因酗酒誤了戰事,致使兩城失守,血流漂杵。從那以後,朕也不想與你解釋什麼,順勢留下葉蓁,背了強奪臣妻的罵名。」

  趙陸離雙手死死壓在桌面上,彷彿肩頭有萬斤重擔,會令他粉身碎骨。

  聖元帝又倒了一杯酒,慢飲慢言,「你看她算計得多好?所有人都對不起她,虧欠她,於是都得為她傾其所有。然而朕不想再當一個傻子,把她送給你,算是圓了你的念想吧。」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所有不甚明了的疑點和細節,現在全都解開了。趙陸離眸光幾度變換,終是大徹大悟,「陛下,您既然早就抓到這二人,得知了真相,送她回來的時候大可以告訴我,好叫我不被蒙蔽,從而與夫人離心。但您沒有,直到今日我與夫人和離,您才找上門來說這些話,您圖得是什麼?」

  「朕圖什麼,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趙陸離低低笑起來,「好一個與子同袍!當年那事怨不得您,今日之事,必是您做了背後推手,您看上我夫人了?什麼時候?您為何總喜歡強取豪奪?為何總與我為難?我雖罪孽深重,然您能登上皇位,卻也是我居功至偉。」

  聖元帝冷笑,「強取豪奪?朕若還是當年的忽納爾,而非如今的霍聖哲,夫人早就被我掠回宮去了,焉能在此與你坐談?朕從未逼迫過夫人,她與你和離,也不是為了攀附皇權。她為人究竟如何你應當清楚,若不是你令她心死,若不是你傷她至深,哪怕來十個葉蓁,她也不會退卻。你之所以失去她,不是朕在背後做了推手,是你自己造的孽!」

  他說著說著也來了火氣,斥道,「夫人之所以會嫁給你,實乃葉蓁授意趙純熙與劉氏,讓她二人鼓動你所致。若沒有你中途插手,她本該是朕的昭儀,現在或許已經冊為皇后,位居國母,哪會待在趙府受你折辱?葉蓁本該是你髮妻,夫人本該是朕皇后,如今不過各歸各位而已。」

  他站起身,推門出去,邊走邊道,「看在當年同袍一場的份上,再給你提個醒,葉蓁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娘之所以病重非憂思過度,實為中毒。解藥就藏在葉蓁屋裡,你派人去搜便是。你的妻子,朕已經還給你了,這兩個幫凶也留給你處置,咱們兩清了。這些話,朕在心裡憋了數年,今日總算一吐為快,你可以恨葉蓁,可以恨朕,但你不能恨夫人,她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你的地方。朕雖然未曾得到她,卻不容任何人誤解她!」

  趙陸離追到廊下,看著那人高大的身影融入淺灰暮色,終是咬破牙根,流出一絲鮮血。沒了,什麼都沒了!他小心珍藏的美好回憶變成了惡意欺騙與極盡利用,好不容易稍有醒悟,不等彌補與挽救,卻又成了一場空。

  他以為失去葉蓁等於失去所有,卻看不見最珍貴的寶物其實已經握在手中,卻因片刻遲疑而再次打碎。蒼天弄人?不,能愚弄人的,一直只有同類罷了。以至寶換取穢物,他誰也不怪,只能怪自己有眼無珠。

  思及母親,他沒敢再悔恨下去,立刻讓屬下把那苗族異人押去葉蓁房間,尋找解藥。葉家人重利輕義,而葉蓁一無所有,自然對留在府中的嫁妝著緊得很,此時正拿著賬冊認真點算,不忙到半夜怕是不會迴轉。

  趙陸離誰也沒驚動,推開房門四處找了找,果然從衣櫃的暗格里搜出一個木匣,叫那苗人指認。種種酷刑都受了一遍,苗人哪敢隱瞞,診過老夫人脈相後立刻找出解藥,交予匆匆趕來的大夫查驗。

  大夫確認解藥無毒,這才讓老夫人和水吞嚥,不過兩刻鐘就恢復過來,張嘴便道,「我要我兒媳婦!快把我兒媳婦找回來!若是沒有素衣替我養老送終,我死都合不上眼!你這個不肖子,葉蓁回來那日我就讓你盡快把她送走,你偏不聽,你就是不聽啊!這下好了,這下真是好極了,我立時就能碰死在這裡,下去找你爹告罪……」

  悲嚎聲絞碎了趙陸離的心臟,也絞碎了他對葉蓁最後一絲情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1:35 AM

第116章終離

  到底是中了慢性毒藥,傷了身體,老夫人哭了一會兒便昏睡過去,本就蒼老的面容更顯憔悴,原先花白的頭髮在短短三月間已盡數變成銀絲,頗有些垂死之象。趙陸離靜靜坐在床邊守護,心中宛若刀割,痛悔難當。

  待了小半個時辰,他才想起還在庫房裡忙活的葉蓁,嘴角不免掛上一抹冷笑。

  此時天色已完全昏暗,屋簷上的燈籠已經點亮,被葉蓁召回的陪房還人手一盞煤油燈,將此處照得透亮,唯恐認真查賬的葉蓁看錯哪點,吃了大虧。趙望舒手裡捧著一沓賬冊,圍著她團團轉,眼裡滿是孺慕。趙純熙斜倚在門框邊,表情冷嘲。

  「別忙活了,關素衣絕不會貪墨你半點東西。這些俗物她哪裡看得上?以己度人,若換成你是她,這庫房怕是早就被搬空了吧?難怪你如此緊張。」

  「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娘親?財物經由別人之手過了一遍,難道不該好好查清楚嗎?這些都是娘親的東西,她拿回來實屬天經地義。」趙望舒立刻回嘴。

  「你這蠢貨!你以為她是你親娘,就會真心對你好嗎……」趙純熙氣得渾身發抖。這三個月,她每每被葉蓁逼迫,不得不交出管家權,越發看清楚她的真面目。為了一己私利,她什麼都可以出賣,什麼都可以不顧,她根本沒有心!

  「姐姐,你定是被關氏哄騙了。你看看她是如何待我的,竟讓我堂堂趙家大少爺跑去私塾進學,讓我與一幫窮小子混在一處,將來我能有什麼大出息?爹爹分明為我重金聘請了大儒呂先生,卻差點被她氣走,她這是故意把我養廢,好給她的親生兒子當墊腳石呢。她走了,咱們一家五口才能過安生日子。你說我蠢,你才是真的蠢,連好人、壞人、外人、家人都分不清。」

  三個月的洗腦已足夠令趙望舒對繼母防備到骨子裡,轉而對親娘言聽計從。

  趙純熙已然無語,正想甩袖離開,卻見爹爹站在昏暗角落,一雙眼眸似有無數陰霾,卻偏偏亮的驚人。他緩步走進來,溫聲詢問,「查清了嗎?可有丟了東西?」

  葉蓁不甘不願地道,「暫時沒丟。」若是少了哪怕一樣,她立刻就能打上關家,撕掉關素衣那張臉皮。不知為何,她就是恨她,恨之入骨!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來查吧。你們隨我去正堂,我有話要說。」他率先離開,根本不給旁人拒絕的餘地。葉蓁衝陪房使了個眼色,這才跟過去。東西沒少,她就毀去幾件,末了再去找關素衣討要,看她怎麼交代。

  正堂裡點了許多蠟燭,兩名男子五花大綁跪坐於地,聞聽腳步聲,不免驚恐回望,恰好與葉蓁對視上了。她呼吸猛然一窒,不過須臾便冷汗如瀑,濕透背衣。那苗人她未曾見過,但幕僚卻熟得不能再熟,當年若不是這人跑得快,如今早已化成枯骨了。趙陸離把他綁來,難道是知道了什麼?

  葉蓁扶著門框,許久不敢入內。趙望舒見她面色不對,連忙上前攙扶,半拖半拽地將她拉進去。

  趙陸離抬起半空的酒壇,灌了一大口。霍聖哲說得對,他現在確實很需要這東西。他四肢冷,血冷,但心不冷,因為他的心早就被葉蓁踐踏成齏粉了。

  「我考慮了很久,該不該讓你們知道自己的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人。我想秘密把她送走,讓她無聲無息地死在外面,又怕你們追著我詢問她的行蹤,一輩子找她,念她,不得釋懷。這樣的苦楚我受夠了,不能讓你們重蹈覆轍。」濃烈的酒氣隨著他嘴唇開合在屋內蔓延。

  「爹爹你在說什麼?」趙望舒滿臉疑惑。

  趙純熙則深深埋下頭去。

  「我在說什麼,你姐姐想必一清二楚。」趙陸離鎖死房門,關緊窗戶,一字一句開口,「這事還得從頭說起,你們安靜聽著,不得插口。我也不想讓你們背負那些不堪的過往,卻更不願意你們被自己的親娘利用,最終死的不明不白。你若是以為她柔弱可憐,需要保護,那就大錯特錯了,論起心腸歹毒,手段陰損,魏國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隨著燭火晃動,光影變幻,當年種種被他一一道來,連同老夫人如何中毒昏迷也沒漏下。趙純熙已是滿臉麻木,趙望舒卻宛若五雷轟頂,驚魂動魄。

  「不可能!爹您一定是被關氏騙了!」他轉而去拉葉蓁,催促道,「娘親,我相信你。那天我分明看見大姨母了,她活得好好的,娘親怎麼可能是她呢!」

  葉蓁一面搖頭落淚一面去抱兒子,彷彿不堪忍受此等污衊。但她內心十分清楚,人證物證俱在,趙陸離怕是再也容不下她了。她那些苦心編造的謊言,也只能騙倒趙望舒而已。

  「你想拿我怎樣?」她嗓音似砂石一般粗糲,「既不把我送走,便是想讓我暴病而亡?你就不怕兒子恨你?」

  「暴病而亡?怎會?」趙陸離忽然笑了,「你許是不知,你最想要的,素衣已經得到了。我想讓你親眼看看那天的光景,也想知道你究竟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娘之前得了什麼病,你便得什麼病吧,好好在床上躺著,趙家不缺你這口吃食。」

  他猛灌一口酒,轉而去看趙望舒,語氣冰冷,「我知道你性子像足了我,眼盲心盲,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既認為葉蓁都是為了你好,她請回來的呂先生我也不辭退,她召回來的書僮我也不發賣,你就照她替你安排的路數走下去,屆時是龍是蟲,自見分曉。你一日不悔改,我便一日不會管你,免得你說我污衊葉蓁,更害了你。」

  已經半醉的他看著女兒笑起來,「當初你最像葉蓁,幫著她欺瞞我,叫我落得今日這個下場。如今你竟越來越像素衣,剛強果敢,明辨是非。好,甚好!我趙家總算沒被葉蓁毀乾淨!走吧,都走吧,讓我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

  他話音剛落,便有兩名跛腳的家丁推門走進來,將驚恐萬狀的葉蓁拖下去。趙望舒愣了愣,終究還是追了出去,口裡急急喊著娘親。

  趙純熙如今已悔斷了腸,哽咽道,「爹爹,當年您醉酒誤了大事,如今又要重蹈覆轍嗎?您不要讓關素衣看不起您!」

  這句話像重錘一般將趙陸離敲醒,又似跌落懸崖的人抓住一根藤蔓,瞬間止住了下落的衝力,免於粉身碎骨的結局。他扔掉酒壇,呢喃道,「對,你說得對。我不能叫素衣看不起。我得去洗一洗,好好睡一覺,明天去柳州談一樁買賣。我要把趙家再撐起來,府裡這些老弱殘兵,莊子上那些將士遺孤,都等著我養活呢。」

  「哎,女兒扶您回去。您好生睡一晚,明日起床便什麼都好了。」趙純熙高懸的心終於落地,眼淚潰如泉湧。原來愛上怎樣的人便會得到怎樣的回報,愛錯了唯有絕望,愛對了哪怕經歷失去,也還留存無窮無盡的勇氣。

  關家。

  關素衣美美吃了一頓,陪木沐和祖父繞著院子走了幾圈消食,然後跑到爹爹書房練字。

  「今後你打算怎麼辦?」關父鋪開一張雪宣,狀似不經意地詢問。

  「還沒想清楚,但絕對不嫁人。」

  「那便回膠州陪陪你外祖和外祖母。若非你與先太后頗有淵源,又入了皇上的眼,京中怕是早已經流言滿天了。咱們再佔理,人家也會非議你看不起趙家,嫌棄趙陸離是白身,這才急著和離。你先去膠州住一段時日,等口風過了再回來。」

  關素衣心中湧上一股怨氣,「莫說我並非因為這個才和離,便是嫌棄趙家門第低微又怎麼了?說別人容易,審視自己卻難。隨便叫京中哪位貴女與我換一換,看看她們能不能忍!她們愛說便說,我照舊過我的日子,怕個甚?」

  關父擰眉,「你去不去膠州?呂先生前些日子發了一篇文章討伐你,說你苛待繼子,不尊師重道,將你如何遣走他,又如何將趙望舒扔進私塾的事大肆宣揚了一番。礙於你的名聲與先太后連在一塊兒,旁人不敢非議,然而心裡怎麼想,你應該清楚。你師兄受你連累,私塾裡已經沒有弟子,眼下只能喝西北風。你這耿直的性子得罪了多少人,又惹來多少非議?若不是你運氣好,有皇上出手護了一把,哪能安安穩穩地站在此處練字?早就被送到寺廟裡去了!」

  關素衣怨氣頓消,連忙挽住關父解釋,「爹爹,我去膠州還不成嗎?那呂先生酗酒成癮,整天醉醺醺的,哪裡能指點弟子?女兒自問無錯,但連累了師兄倒是真的,明日就去找他賠罪!」

  「罷了,你與你祖父一樣,心裡想什麼便說什麼,我也不指望你能改好,少給我闖些禍便萬幸了。皇上能護你一次,焉能護你一世?」關父眸光微閃,沉吟道,「我已給你外祖寫了信,近日就安排你啟程。」

  關素衣訥訥應了,心不在焉地練了一會兒字,然後回屋睡覺,剛推開房門就被一隻大手拉住,輕拽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2: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18 11:37 PM 編輯

第117章夜探

  陡然落入一個溫暖而又寬闊的懷抱,關素衣嚇了一跳,正欲呼救,嘴唇卻被一隻大手摀住,安撫道,「別喊,是朕。」

  「忽納爾?是你這混賬東西!」關素衣一面掙扎一面用腳跟狠狠碾壓對方足尖。

  聖元帝立即把人放開,為免黑暗中她無法視物,撞到桌椅弄傷自己,順手將她按入軟榻中,低聲調侃,「這句'忽納爾混賬',夫人罵得比那鷯哥好聽多了。朕如今把它養在內殿,想夫人的時候便餵一粒稻米,聽它重複幾句,夫人與朕打情罵俏的模樣便浮現腦海,栩栩如生,叫朕一解相思。然而現在,真正聽見夫人罵朕,竟似吃了靈丹妙藥一般,整天的疲累都消失殆盡,唯餘歡喜。」

  「你果然欠罵。」關素衣冷笑。

  聖元帝早已習慣了夫人的唇槍舌劍,一面揮退匆忙跑進來查看情況的金子和明蘭,一面指著放在桌上的燈盞,低聲說道,「夫人看仔細了,朕給您表演一個戲法。」

  關素衣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一眨不眨地盯著燈盞。只見他並指在其上輕輕一撫,焦黑燈芯就無端燃起一豆火苗,先是隨風搖曳,隨後慢慢躥升,照亮四周。

  「這也是武功?」關素衣大感神奇,恨不能捧著對方手指查看,卻惱他夜闖閨房,不肯靠近。

  「世間萬物皆有其屬,或似人一般分為陰陽,或似物一般分為五行,內力也不例外。朕之內力為陽炎,至強至剛,凝於指尖便能燃物。」他邊說邊捏住燈芯,全然不怕灼傷,輕鬆將之碾滅,然後重新點燃。

  反復演示了三次,夫人才被好奇心驅使,慢慢走到他對面坐下,張口便問,「某人不是說只需遠遠看我一眼便足夠了嗎?現在又是夜闖閨房,又是擒拿威嚇,豈不自打嘴巴?」

  「方才拽您是擔心您受驚後喊叫,召來閒雜人等,待您恢復冷靜,朕不是很快就放開了嗎?」聖元帝攤開雙手,表情無奈,「朕的確說過遠遠看您一眼就夠了。然而有一個詞不知夫人聽沒聽過?」

  「什麼?」關素衣斜眼睨他。

  「咫尺天涯。夫人哪怕與朕近在咫尺,只要朕一天未曾擁有您,便似遠在天涯。您看我二人隔著的這面圓桌,丈量下來也不過二尺之距,在朕心裡卻形同千峰萬壑,遙不可及。」他幽幽長嘆,表情落寞。

  關素衣卻完全不吃這一套,從牆上摘下一柄彎刀,拔掉刀鞘,將刀背架在桌面上,刀尖正對那人胸口,曼聲道,「千峰萬壑怎能缺了刃樹劍山?我給你添一道奇險,風景當更為瑰麗壯闊。這玩意兒可是我專門跑到長公主府為您求來的,您盡可以享受享受。都說亂拳打死老師傅,我這兒胡亂甩幾刀,也不知劈不劈得死人,要不咱們試試?」

  夫人負隅頑抗的樣子十分鮮活,亦可愛非常,令聖元帝差點笑出聲來,又怕她面皮薄,惱羞成怒,只得按捺下去,「夫人切莫胡鬧。這把刀可是開了刃的,胡亂甩起來恐會傷了您自己。咱們坐著說會兒話,說完朕就走。」

  關素衣扯掉自己一根頭髮吹拂至刀刃上,見它悠忽間斷成兩截,冷道,「知道它開過刃便好。你想說什麼?說完趕緊走人。」

  「朕方才去了趙家,點醒了趙陸離。終究是同袍一場,不忍見他被葉蓁蒙蔽一輩子。」

  「您別隔我這兒裝好人,想點醒他為何要拖到現在?他許是猜到你的意圖了吧?謀奪人妻難道是件光彩事?值得您四處宣揚,昭告天下?」她伸手握住刀柄,恨不得劈死眼前這看似沉痛,實則得意洋洋的貨。

  聖元帝故作哀切的表情立刻褪去,嘴角止不住上揚,又飛快壓了壓,「夫人放心,在您點頭答應嫁給朕之前,朕絕不會讓人壞了您名聲。趙陸離知道您是怎樣的人,絕不會把您與葉蓁混為一談。朕與他吃了那樣一個大虧,豈能嚥下這口氣?放葉蓁歸家可不是讓她享福去的。」

  「如果您是想與我討論趙府或葉蓁的事,那就請回吧,我完全沒興趣知道。」關素衣滿臉不耐。

  聖元帝見她果真對趙家沒有一絲留戀,這才放心了,從懷裡取出一張文書,低笑道,「那朕便什麼都不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朕方才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一件事。朕讓白福替您辦理了和離分戶,卻忘了替木沐入關氏籍,倘若趙陸離明白過來,搶先去府衙登記造冊,便能與您對薄公堂,爭搶撫養權。為免您受他掣肘,朕剛才跑去尋了戶曹,命他將一應文書都準備妥當,蓋了印鑑,夫人您仔細收著。」

  關素衣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連忙接過文書誠心道謝。

  聖元帝這才站起身,依依不捨地道,「文書已經送到,朕這就走了。夫人,哪怕您乃二嫁之身,哪怕您還帶著幼子,朕都不棄。只要您現在點一點頭,朕改日便風風光光迎您入宮為后,認木沐為義子,悉心教養他長大。哪怕日後您和朕另育子嗣,朕亦同樣對他視如己出。」

  他黑中帶藍的雙眸定定凝望夫人,裡面滿是繾綣情絲與赤誠渴盼。

  關素衣與他對視一眼就像被燙著一般,急忙側過臉去。她每每都會被他的甜言軟語觸動,又次次迅速築起心防,倘若一直待在燕京,時常見面,還真有些難以招架。果然還得回膠州去。

  這樣想著,她冷聲道,「天色不早,您該走了。我這輩子斷不會二嫁,您趁早死了心吧。」

  聖元帝眸光暗淡下去,走到門邊停步,篤定道,「夫人,朕能讓您和離,也能打動您的心,致您改嫁。您早晚會是朕的皇后。」

  想起被葉蓁噁心到的日子,關素衣心中陡然騰起一股怒火,諷刺道,「先是替趙陸離養了六七年前妻,現在又想替他養繼室和義子,您要麼有當冤大頭的嗜好;要麼就對他愛得深沉,見不得他身邊伴著女人。我斗膽提個建議,您倆乾脆湊一對兒得了,般配!」

  聖元帝一隻腳跨出門檻,一隻腳還在門內,聞聽此言亂了步伐,差點摔倒。他深吸兩口氣,又愛又恨地道,「夫人,哪天您若是願意好好與朕說話,朕定然親自上覺音寺給菩薩燒三炷高香。」

  「在我跟前您還裝什麼呢?」關素衣嗤笑,「那鷯哥您還好端端地養在宮裡,可見多麼樂在其中。」

  聖元帝微惱的神色瞬間消退,愉悅地低笑起來,「在這世上,人人都欲討好朕,唯獨夫人快人快語,冷嘲熱諷,朕還偏就喜歡這個調調。之前是朕說錯了,夫人您不用好好與朕說話,您越是這般,朕就越愛您。天色不早,朕告辭了。」

  關素衣明知這是他的激將法,卻難免有些受制於人的焦躁。萬一他果真喜歡跟他唱反調的人呢?要不下回好好與他說話?嗐,瞎想什麼?已經沒有下回了,再過幾天她便得前去膠州,此生已無緣再見。

  思及此,她長舒口氣,內心卻隱隱有些落寞。

  而踏出房門的聖元帝卻並未迅速離開,在廊下站了一會兒,見屋裡吹滅了燈燭,夫人的呼吸也趨於平緩綿長,這才隱入夜色,朝皇城掠去。讓夫人離開燕京遷居膠州?怎麼可能!

  帝師府比征北將軍府更豪闊,人口卻極為簡單,伺候的下僕只那麼幾個,攤分的活計自然而然便多起來。主子們力所能及的事,譬如穿衣、洗漱等,均由自己動手,屋內一般不需要人伺候。金子和明蘭一早起來打掃院子、擦拭窗台,雖然乾著二、三等丫頭的活兒,感覺卻十分輕鬆。

  關素衣披頭散發地爬起床,瞇瞪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回家了,再也不是趙府主母了。

  「真好。」她攏著厚實的錦被,悠悠長嘆。嫁過人才知道還是在娘家當千金小姐最好,什麼事都不用管,只需任吃、任睡、任玩。

  「娘,外祖母讓我來叫您起床。她說太陽都曬屁股了,您再睡下去她便親自過來,拿雞毛撣子抽您。」木沐手裡捏著一隻竹蜻蜓跑進來,兩頰紅彤彤的,十分可愛。

  他很喜歡帝師府,這裡的人臉上都帶著真心實意的笑容,眼睛裡有清澈的亮光,注視他的時候令他非常自在。他撲到床邊,笨手笨腳地往上爬。

  關素衣連忙將他抱上來,摟在懷裡揉搓了好一會兒,又歡喜地親了幾口。回到娘家,不但木沐自在,連她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這才是真正的重活一回,什麼趙家、葉蓁,都見鬼去吧。

  她抱著木沐下榻,拿起濕帕子替他擦臉、洗手,這才開始打理自己。銅鏡中是一張年輕動人的臉龐,雙瞳剪水,氣質明媚,完全有別於上輩子的頹唐麻木。即便再惱恨忽納爾行事無狀,她也不得不感謝他,若非他的逼迫與推動,她不會邁出和離這一步。她肩上背負了太多重擔,心中堆積著太多顧忌,是忽納爾一件一件幫她搬開,一樣一樣替她抹除。

  她沒踏上那條鋪著龍袍的泥濘小徑,但她確實沾了皇權的光,這一點無可否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2:18 PM

第118章試探

  改婦人髻為垂鬟,取掉金銀珠釵,只在鬢邊插了一朵剛剪下來的粉色月季,關素衣牽著木沐去正房給母親請安。

  看見做少女打扮的女兒,仲氏愣了幾息,直等木沐走上前奶聲奶氣地喊「外祖母」才堪堪回神。

  「好乖,快過來讓外祖母看看。」家裡孩子少,仲氏自然對木沐愛得不行,頭一天來就心肝寶貝地疼上了,大有將女兒拋之腦後的架勢。關素衣笑睨二人,慢慢泡茶。

  「娘也很乖,我一說外祖母要抽人,她就立刻起床了。」木沐不忘替義母開釋。

  「她是什麼德行我知道。勤快的時候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懶怠的時候能躺一整天,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這回和離歸家,得了解脫,外祖母料想她定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仲氏指指窗外,「你看看,要不是木沐及時把你叫起來,老爺子和你爹都已經下朝了,撞見你還在睡定得打一頓手板。」

  關素衣連忙握緊手心,羞臊道,「娘,您怎麼能在我兒子跟前揭我的老底兒?日後讓我如何教他?」

  「知道教不了便好,更該以身作則才是。」仲氏戳了戳女兒腦門,目中滿是笑意。

  看見此番情景,明蘭自是習以為常,金子卻好半天回不過神。原來老成持重,精明果敢的夫人,回到娘家竟是這般作態。她也會躲懶,賴床,撒嬌,賣乖,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罷了,還有灼灼芳華與夭桃穠李等待其後。

  像未曾綻放就面臨枯萎的花朵回到紮根的土壤,迅速變得鮮活明艷,金子感慨於夫人的轉變,仲氏何嘗不歡喜?一隻手抱著木沐,一隻手摟著女兒,竟半點捨不得放開。

  聊了大約一刻鐘,外頭來報,說老太爺和老爺回來了,仲氏這才讓人送上午膳,不忘調侃道,「一覺睡到用午膳的時辰,數遍燕京女子,怕也只有你一個了。木沐,千萬別跟你娘學!」

  「娘最近太累了。她要給先太后娘娘念經,念了九九八十一天,只睡一天還不夠,得多睡幾天。」木沐認真解釋,惹得仲氏大愛,摟著他心肝肉地直叫。

  關素衣抓住他小胖手用力親了兩嘴,笑道,「娘平時沒白疼你。咱家木沐將來必是燕京城裡最孝順,最有出息的孩子。」

  「那可不!」老爺子笑哈哈地走進來,一面脫掉官帽一面甩袖放言,「這回我親自教導他,誰也不准插手!我有生之年必要培養出一代鴻儒,盡承我儒學衣缽。」

  關父緊隨其後,表情無奈。老爺子這番話不是暗指他教壞了依依嗎?多大點事?用得著成天念叨?

  一家人和樂融融地聊了一會兒,待飯菜上齊便坐下用膳。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廳堂裡極為安靜,飯畢,下僕立刻將殘羹冷炙收拾乾淨,老爺子等人各自散了,關父才狀似不經意地詢問,「上回你被內宮女官刁難,是皇上替你解了圍?」

  「是。」關素衣一口氣提了上來。

  「今日我去給木沐錄籍,戶曹說白總管昨兒個已經辦好了,連文書都交給你了,有這事嗎?」

  「有。」

  「皇上還替你抹平了剖腹取子那事,你倒是沾盡了皇權的光。」

  「可不是嘛。」關素衣表情淡定,「權利真是個好東西,能造勢,能壓人,還能保命。若非您和祖父身居高位,實權在握,這次和離怕是沒有那麼容易。試想,若咱家還是初入燕京那番光景,我在趙家受了再大委屈,也只能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因為得罪了他家,便會連累你們,縱有滿身傲骨,亦會被摧折殆盡。」

  察覺她話裡滿是怨氣,彷彿真被打斷過傲骨,關父不免提點道,「未曾發生、更不可能發生的事,何須耗費心神胡思亂想?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君子攝權又當如何?」

  關素衣想也不想地道,「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故君子攝政、攝權,當名正言順。」

  關父欣慰頷首,「甚善。此乃警世之言,亦為處世之道。'名'乃法度倫常,'正名'即為合乎法度,不違倫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有其位,各司其職,不得僭越。名不正言不順,即便步步登高,權重望崇,也終會受其反噬,不得其死。」話落,他直勾勾地看向女兒,目光銳利。

  關素衣垂眸哂笑,「父親不必與我探討聖人之言,女兒很快便要回膠州陪外祖父種田去了,日後您再見我,怕就不是握羊毫的文士,而是扛鋤頭的農女。」

  關父定定看她半晌,這才撫須朗笑。關素衣大鬆口氣,立刻告辭離開,說是要去東郊探望大師兄。木沐被老爺子帶去書房,這會兒正在練字,鼻頭沾了一滴墨點,小模樣十分可愛。她站在窗邊望了許久,不忍打攪祖孫倆,只好獨自上路。

  明蘭剛回來,正忙著四處聯絡她的小姐妹,唯有金子跟在主子身邊。二人乘坐馬車抵達私塾,還未入內就聽見婦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你這窩囊廢!讓你去帝師府請薦為官你不去,偏要參加什麼科舉。你整天讀這些書有啥用?能多賺幾兩銀子嗎?你那好師妹害得你所有學生都跑光了,沒了束脩,咱們吃什麼,喝什麼?你快點給我穿好衣服出門,去帝師府借銀子。再怎麼著也是他家害了你,不能一點兒補償也不給吧?」

  宋大嫂子,真是久違了!一瞬間,關素衣的思緒便從現在追溯至過去。上輩子她原可以澄清那些污衊,卻沒料這位好嫂子竟忽然反口,言之鑿鑿地說曾親眼見過她與大師兄廝混。發配滄州後,經由趙望舒自供她才得知,對方竟只是為了區區千兩銀子就賣掉了大師兄,蓋因大師兄私德有虧被革除了功名,她害怕繼續跟著他吃苦受罪。

  在這世上,不但女怕嫁錯郎,郎也怕娶錯婦,其代價均十分慘烈。

  關素衣推門進去,作揖道,「大師兄,日前連累了你,師妹心中著實難安,特來向你賠罪。呂先生那事你不用介懷,不出兩月,誰對誰錯自見分曉。」

  身穿寒衣,手拿書卷的儒雅男子連忙回禮,「師妹客氣了。此處吵鬧,咱們進去說話。」他看也不看妻子宋氏,領著師妹往屋內走。

  宋氏雖然在家裡叫囂得厲害,卻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在身穿華服,氣質雍容的關家嫡小姐面前根本抬不起頭,哪裡還敢念叨半個字?她連忙跑去廚房燒水煮茶,心裡盼著她能施捨些銀兩。

  關素衣將手裡的一箱書籍放置在桌上,笑道,「眼看科舉在即,我便整理了一套經史子集送給師兄,但願師兄此次能夠高中,進而大展長才。如今多少人誹你謗你,將來就有多少人羨你嫉你。」

  「借師妹吉言。你不必理會宋氏,全當她的話是過耳秋風,聽聽便罷。我這裡沒了弟子,正好清靜下來鑽研學問,備戰科舉。師妹的書恰好送到我心坎上,正如雪中送炭,解人危困,我卻之不恭。」

  「師兄客氣,日後如有所需,儘管去帝師府找我和爹爹……」關素衣與他長談了半個多時辰,話題均圍繞著這次科舉。她雖然記得當年的科舉試題,卻絕不會告訴任何人,能不能考中,且各憑本事。上輩子師兄能高中榜首,這輩子定不會太差。而且如今政局大變,試題或許也會改變,誰又說得準呢?

  離開私塾後,她隱約聽見宋氏氣急敗壞的聲音隔著籬笆傳來,「送銀兩沒有?啊呀,怎麼只送了幾本書?關家小姐竟小氣到這個地步!我呸!」

  金子憤憤不平地道,「為了顧及你大師兄的臉面,咱們刻意把銀子塞在書盒底下,怎麼反遭了一頓罵呢?與你那風光霽月的大師兄比起來,宋氏著實不堪!」

  「所以這世上大多是巧婦配拙夫或良人配惡婦,難有兩全其美之事。」關素衣早已經看淡了。

  金子以為她在影射陛下,頓時不敢多言,憋了好一會兒才道,「若夫人的大師兄未曾考中科舉,日後還不得繼續開私塾?然而有呂先生筆誅墨伐在前,他怕是招不到幾個弟子,將來很難過活啊。」

  關素衣冷笑起來,「什麼當世大儒,名聲斐然?不過是欺世盜名罷了。他酗酒成癮,酒毒早已浸透肝膽,近日來恐有性命之憂。咱們何必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夫人您一說,奴婢倒是想起來了,他面色紅中帶黑,眼珠黃濁凝固,果是肝膽俱衰之兆。想不到夫人您還精通醫理。」金子大感佩服。

  關素衣的確通曉醫理,卻並非源於表症才料定呂先生必死,而是經由上輩子的記憶。上一世她將呂先生辭退,這人越發縱酒作樂,還連寫了許多伐文污衊她,最後醉死在路邊,卻被時人曲解為被她氣死,叫她本就黑透的名聲又添一筆爛賬。

  這輩子他愛死不死,全憑天意。

  這樣想著,關素衣忽然斥道,「你一口一個'夫人'地叫我,莫非還以為我會嫁給你前主子?日後改叫小姐,否則扣你三年月錢。」

  金子哽了哽,只得乖乖改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2-17 12:21 PM

第119章情趣

  主僕二人從東郊回來,見燕京城裡已是一派繁華盛景,不免起了閒逛的興致。街頭人潮如織,兩邊商舖林立,幡子隨風招展,叫賣聲此起彼伏,與開國初期的蕭條模樣大相徑庭。

  「這才幾年,燕京便已重現當初上京城裡的喧囂熱鬧。若一直這樣下去,魏國必然富強一方,統御九州。」關素衣感慨道。

  金子曾經是軍戶,不免搖頭嘆息,「富強一方可為,統御九州卻難。薛賊佔去了蜀州等地,大肆囤積軍隊,霸占田地,收攏流民,擴張勢力,不出幾年與我魏國必有一戰。現在的太平安樂,或許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上輩子關素衣死時,聖元帝和薛明瑞的確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征戰發生,二者都想彼此吞併,卻又奈何不了對方,後來魏國發生民亂,薛明瑞趁勢起兵,差點直入中原腹地,卻最終被御駕親征的聖元帝擋在國門之外。

  此戰之後,二者皆元氣大傷,或許又耗了很多年,最後誰滅了誰,誰又統御了誰,關素衣已無從得知,但她能夠猜到,硝煙與殺戮,死亡與毀滅,從來都沒離開過那片土地。

  然而這輩子,情況已截然不同。現在的魏國更安定,更富強,更團結,聖元帝在民間的威望如日中天,百姓對國家的歸屬感也格外強烈,若是與薛明瑞刀兵相見,勝敗或在四六之間。倘若魏國再多幾年休養生息的時間,勝算還會更大。

  思及此,關素衣心頭的陰霾終於緩緩消散,指著最熱鬧的西市說道,「走,咱們上那兒看看。」

  主僕二人穿行了幾條街道,面上還是興致勃勃的表情,目光卻稍觸即離。

  「我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你有嗎?」關素衣嘴唇不動,嗓音卻清晰傳入金子耳膜。

  「奴婢也有。咱們許是被跟蹤了,但奴婢卻找不出是誰,更不知對方藏在何處。能躲過暗部死士的耳目,魏國恐怕只有陛下能做到。」

  「我也覺得是那混賬。前面有一家布莊,我進去買一套衣服,喬裝改扮離開,你候在外間,一刻鐘之後還不見我出來便自個兒回去。」

  「夫……」金子被瞪了一眼,只好改口,「小姐,您一個人回去真的沒問題嗎?要不您交代一個地方,咱倆甩開陛下後再去碰頭?」

  關素衣從未單獨逛過鬧市,不由玩心大起,斷然拒絕了金子的提議。二人走入布莊,一個入內換衣,一個坐在外面牽扯跟蹤者的視線。大約一刻鐘後,金子背負雙手,優哉游哉地跨出門檻,剛走過一處暗巷就被猛然拽進去。

  「夫人去哪兒了?」換了瞳色的聖元帝臉色十分難看。

  「奴婢見過陛下。」金子壓低嗓音,表情有些小得意,「夫人讓奴婢等一刻鐘便自個兒回去,如今她去到哪兒,奴婢也不知道。陛下您神通廣大,只管去查吧。」

  聖元帝剮了她一眼,轉身出了暗巷,在街頭站了一會兒,仔細辨認著來往的每一個行人。夫人得了一張面具,是按照葉蓁的五官拓印的,她許是會裝扮成對方,順著布莊後門遁走。

  依照她的性子,此時會如何做?為防自己被認出來,怕是會立即返回帝師府。這樣想著,聖元帝腳尖挪了挪,卻忽然頓住。不對,若夫人戴了面具,潛伏在此處的暗衛不會認不出那張臉。

  她不會飛天遁地,要從布莊離開,唯有喬裝改扮,掩人耳目。她是秋末得的面具,如今都快開春,三個多月的時間足夠她將面具拆了又補,補了又拆,研究個透徹。憑她的聰明才智,即便不殺人剝皮,想要弄出一張全新的面具該不是難事。所以她壓根沒扮作葉蓁,而是另有面目。

  聖元帝茫然了片刻,繼而低笑起來,呢喃道,「夫人真叫人頭疼。」

  金子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笑嘻嘻地說道,「頭兒,您猜小姐現在長什麼樣?男的還是女的?你們若是把燕京城翻個底兒朝天,能不能把她找出來?我看您還是別費那個事了,趕緊回家去吧。」

  聖元帝睨她一眼,篤定道,「我雖然猜不准夫人現在變成什麼模樣,卻能猜透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她看似老成持重,卻只是表象而已,若非趙家人把她逼到那等死氣沉沉的地步,她頑皮的性子不比孩童少。她能扔下你改裝離開,定是起了玩心,否則不會不明白我跟著她只是想多看她幾眼而已,並不會對她造成絲毫損害,更無需費心擺脫。她看似躲避我,實則為自己單獨跑去街市玩耍找個藉口罷了。」

  回到帝師府,金子才知道夫人除了雍容端方、精明果敢,還有鮮活靈動的一面。這些話若是放在以前叫她聽見,她定會嗤之以鼻,現在卻深有感觸。她幾乎日日夜夜伴在夫人身側,自以為很了解對方,然而與陛下相較,竟自慚形穢。

  陛下並不是心思細膩的人,不懂得揣摩他人性格,尤其是女人,否則葉蓁跟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他不會到現在才發現她的齷齪念想。但是面對夫人,他卻能按捺住自己掠奪的本能,一步一步去試探她的底線,然後站在相對舒適的距離去關注她,保護她。

  正因為思她所思,想她所想,才能將她的一舉一動揣摩得那般精準。陛下對夫人確實用了真心,這對血液中流淌著獸性的他來說非常不易。

  金子剛感慨完,又聽他徐徐分析道,「夫人除了愛玩,還很好強,尤其不喜歡被我壓制,每每都要負隅頑抗,直至見我吃癟才會滿意。這次能順利擺脫我,她絕不會輕易離開,必會躲在暗處觀察我的舉動,看看我會否流露出沮喪挫敗的表情。我若是如了她的願,她必會高興一整天。」

  金子已經無語了,喟嘆道,「頭兒,冤冤相報何時了,您們又是何苦?」

  「你不懂,這是我和夫人的情趣。」聖元帝舉目四顧,滿臉倉惶,語氣卻透著濃濃笑意,「這正是夫人最可愛之處,明知前路渺茫,明知皇權不可違抗,她還是努力卻不費力地掙扎著。她既不傷人也不傷己,能進則進,不能進就順其自然。她很剛強,卻也很柔軟,她懂得保護自己,更懂得保護家人。」

  金子訥訥道,「陛下,雖然您與夫人相處的時間很少,但您比我更了解她。」

  「無他,用心而已。」聖元帝在街頭徘徊,一雙銳利雙目緊緊盯著過往的每一個路人,繼續道,「我現在便用行動告訴她,我已經知道她改換了面容,憑她爭強好勝的性格,這會兒更不會離開,而是從角落裡走出來,主動靠近我,試探我。所以我沒空與你交談,自個兒回帝師府去吧。」

  金子也睜大眼看著來往路人,哀求道,「頭兒,你就讓我跟著吧,我很想知道你們倆今天誰會抓住誰。」

  回答她的是聖元帝冰冷的一枚眼刀。金子無法,只得悻悻離開,走過了兩條街還頻頻往後看。

  來往行人似乎都很尋常,他們十分自然地靠近,又十分自然地走過,令聖元帝看得眼花繚亂。倘若夫人就隱藏在這些人裡,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易容術已經遠超那苗族異人。

  忽然,一絲清淡的桂香鑽入鼻孔,令他眸光微微一顫。是夫人,她果然就在附近,掩蓋了容貌卻沒能掩蓋氣味,若是換個人,沒準兒已經對她的神乎其技甘拜下風,但他是被狼群養大的,從小就依靠嗅覺捕獵,又豈會輕易被蒙蔽?

  他心裡蕩漾著無限歡喜,表情卻更為沈鬱,把走過身邊的每個人看穿、看透,銳利目光令人膽寒。有人「哎呀」一聲躲開了;有人氣不過,回頭啐了一口;還有未出閣的少女斥他無禮。

  他始終不為所動,繼續向前走,繼續用厲芒一般的目光審視周圍的人流。他知道自己越是專注,夫人就越不肯認輸,必會從遠遠尾隨變成就近徘徊,甚至會故意從自己身邊走過,略做挑釁。

  關素衣喬裝成肌膚蠟黃,相貌普通的少年,從布莊後門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潛伏在此處的暗衛果然沒通風報信,叫她十分順利地走脫了。她原本打算去西市逛一逛,卻又半道折回來,爬上對街茶樓,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邊喝茶邊看戲。

  她倒要看看忽納爾是何反應,發現自己莫名消失,會不會沮喪,會不會挫敗?只要一想到他驚愕萬分的表情,她就樂不可支,連忙端起大碗茶掩飾高高上揚的嘴角。

  忽納爾果然從暗處冒出來,逮住金子不停詢問。他起初很迷茫,卻又飛快反應過來,開始觀察來往行人。是了,面具是從他手裡得到的,他定然能識破自己的伎倆。也就是說,他知道自己在附近。

  有趣,太有趣了!自從嫁入趙府,關素衣差點就忘了玩耍的滋味,立刻放下茶杯,興奮異常地走上街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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