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御井烹香 -【貴妃起居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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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3:17 PM

第106章 大紅

  進了臘月,後宮女眷們聚在一起的機會也就增多了。臘八那天早上,禦膳房進奉了好幾罎子臘八粥,徐循令年紀最小的趙昭容出面,和幾個侍女一起,給永安宮的各處花草都澆了一勺子上去,大家這才聚在一起,由徐循帶著去了皇后那裡,又由皇后帶著一起去了清甯宮,後宮的女眷們全都聚在一起吃粥。

  今時不同往日,不是逢年過節,新進的妃嬪們是很少能見到太后的——太后年歲雖然不高,但素好清靜,閑著沒事也不會和底層嬪妾們攪合在一起。所以一干新人都很興奮、很謹慎,話也不敢多說一句的。倒是徐循等人要自在得多了,四個人都是笑意盈盈的,圍著太后說吉祥話。

  太后見了這麼多真心實意的笑臉,心裡也舒坦啊,先問,「給家裡人的臘八粥都賞了吧?」

  聽說是都賞出去了,就點了點頭,說道,「這一次就不費腦筋了,光賞個粥就行。」

  大家都笑了起來:往年賞臘八粥,都是費盡心思,要給娘家表現出自己在宮裡的平安康樂,又想著怎麼低調地給點實惠的東西,今年卻是不必了,反正臘月初十起,各宮親眷隔了幾個月都可入宮請安的,見了面要賞點什麼,那就方便得多了。這是一個,再一個,也可以和多年不見的家人好好地說說話了,這才是各人心裡都深深盼望的呢。

  焦昭儀等新晉人士臉上也都是藏不住的羨慕:這都是妃級別的待遇了,他們這些新人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老老實實熬成妃嬪了,再想著親人入覲的事吧。

  不過,現在都還沒想到這麼遠了,皇帝近來也就是再臨幸了一個吳婕妤,臨幸完就沒下文了。這批人想的更多的還是怎麼在宮裡立足下來,不要還無寵,就已經失寵。

  因為昭皇帝的周年還沒過,今年宮裡是不佈置,不過年的,吃個臘八粥其實都是有點犯忌諱的。宮裡當然也就沒紮燈山了,這麼多人在一處,也沒什麼體己話可說,過了一會兒太后就露出倦容,眾人一見,紛紛起身告辭,太后也沒留,就獨獨把徐循留下了,笑道,「咱們一道去看文廟貴妃娘娘去。」

  太宗張貴妃對徐循一向另眼相看,是宮裡老人人盡皆知的事實,她現在一個人在清甯宮群落裡的一處宮殿居住,和李賢太妃、張敬太妃做伴。今兒兩位太妃都出來了,就太宗張貴妃沒出來,可見是懶得和小輩們應酬,太后把徐循留下去看她也是情理中的事兒。不論是皇后還是孫貴妃都不覺得如何,何惠妃就更是無所謂了,只是幾個新人不瞭解情況,一時看徐循的眼神都變了幾分。

  徐循也不會去介意這個,她也早想去看望太宗張貴妃了。只是清甯宮這裡,她不好來得太勤快,怎麼都得把著個度,別越過了皇后去。上次和太宗張貴妃見面都還是一個月前的事,也就是略坐坐那就走了。

  太宗張貴妃是有了小恙——婦人的病,不喜歡起身,所以才沒出來湊熱鬧,見到徐循和太后一起來探她,也十分開心,她要起來,卻被太后按住了,祖孫三代女眷圍坐在暖閣子裡說閒話。說起來就說到了妃嬪家人進來探視的事,太宗張貴妃歎道,「這都是太后的德政,從前我們在文皇帝後宮的時候,哪有這樣的好事,我是運氣好,家裡還有些體面,有些妃嬪進來了以後,二十多年都沒見過家裡人。」

  太后的兄弟也都是有本事的人,家裡體面也重,彭城伯夫人也是能經常進來探視的,她也歎道,「可不是呢,就說賢太妃吧,這都進宮多少年了,硬是沒有和家裡人見過一面。如今定例能幾個月進來一次,我們也跟著沾光。」

  徐循忙捧場地笑起來,太宗張貴妃指著她笑道,「這孩子,笑得這麼假,假得倒可愛。」

  太后說笑話,誰能不捧場?只是徐循確實沒被觸到笑點,隨便笑笑,兩個長輩哪能看不出來,太后也覺得她嬌憨,摸了摸徐循的臉頰,笑道,「真是憨人有憨福,就是這個憨勁得了大郎的喜歡。」

  她頓了頓,又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這一陣子,大郎在你跟前還有服丹藥沒有?」

  徐循忙如實回道,「偶有用藥,都是太醫院開的丹藥方子。」

  太后這才滿意,一邊太宗張貴妃問道,「怎麼,皇帝身子時常不好?」

  「換季時候常常有些頭疼腦熱的。」徐循道,「吃些驗方就好了,大哥很注意養生,時常出去跑馬的,也就是這一陣子國事忙碌,大禮儀又多,才有點吃不住。我前回過去的時候瞧著他臉色有些不好,不過這幾天沒聽說傳太醫,料來也是無妨的。」

  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徐循對皇帝的身體,還是很上心的。這孩子服侍皇帝的確謹慎用心,卻又不會多事打聽,倒是可圈可點。

  「還是傳了的,不過沒什麼大礙。只是頭疼而已,」雖然居住在清甯宮,但太后的消息卻要比徐循靈通很多倍。——這也是自然的,她到現在都保持了派人查問皇帝起居的習慣。「定期服些調理的驗方罷了。」

  張貴妃眼底閃過一絲深思之色,卻是沒有多問,只拿些過年過節的閒話大家談著,過了一刻,太后起身去了淨房,張貴妃便笑對徐循道,「能見家裡人,開心了吧?」

  徐循提到這事就是一臉的笑,「盼了有好幾年了,上回見面,還是……」

  她轉了口,「還是入宮前了!」

  張貴妃歎了口氣,望著徐循的眼神裡也多了幾分溫存:自從文皇帝過身以後,除了親侄女張敬妃以外,就屬徐循最常來給她請安,每到清甯宮必定都要過來的。比起從前的威風八面,現在門庭冷落車馬稀的退休生活,自然更容易培養出感情。

  「能見家裡人,的確是好事。」她拍了拍徐循的手,「卻也不要都把時間用在說家常上了,多問問家裡人的前程,家裡人能立起來,能有個營生,把基業穩住了。那才叫真的拉拔起來了,浮財那都是過眼的雲煙……」

  她歎了口氣,「還有一件事,我也就是白囑咐你,從前你沒起來也罷了,如今你起來了,又是如此得寵,家裡人可要約束好了。不然,他們在外面犯錯,你在宮裡也沒臉,尤其是你,又特別需要更謹慎些。」

  在這宮裡,有誰會如此直言不諱地教導、提醒她徐循?從前徐循還位卑職小的時候,這種人不少,可現在她一步一步起來了,身邊會這樣和她說話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這變化,並不是徐循本人能夠控制的,而也使得她越發珍惜張貴妃的教導。她慎重地點了點頭,「一定好生囑咐家裡人,我們能有如今的地步,已是前世積德,若是還有不足,真是天都不容。」

  張貴妃唇邊便漫起了淡淡的笑容,她忽然感慨了一句,「高皇帝真是高瞻遠矚啊,小戶選秀,不知少了多少麻煩……」

  徐循有絲不解,不過此時太后也回來了,便掩下此事不提,三人再談一陣,太后便起身帶徐循回了清甯宮正殿。

  「難得過來一趟,今兒就在我這裡吃飯吧。」太后隨口吩咐徐循,「我這裡沒什麼好東西,只怕是委屈了你。」

  徐循時常過來,也有被留飯的殊榮,說實話,她也的確不是很愛在清甯宮吃飯。口味合不合是一回事,關鍵是她作為晚輩妃子,得先站著服侍太后,等她吃飽了自己再吃。別人吃著你看著,很有趣嗎?

  不過太后都這麼說了,她難道還能推拒?只好笑道,「是我偏了娘娘的份例呢。」

  正說著,一聲通報,皇帝也進了清甯宮——今兒臘八,宮裡卻沒開宴,皇帝早上出去辦事,中午肯定要回來拜見一下母親的。

  見到徐循在這裡,皇帝也很高興,「又來貪著母后的點心了,入宮多少年了,還是這麼貪吃。」

  甜食房和光祿寺、小廚房等等,反正只要是宮裡有的好東西,都得先盡著太后。這就是以孝治天下的孝道,太后宮中也的確是有很多稀罕的吃食,不過,徐循屋裡也不見得就少了,所差的只是分量而已。她笑著說,「是呀,早上過來的時候就想著要蹭飯呢,臘八粥都少喝了一碗。」

  說著,便親自從膳桌上拿過一小碗臘八粥,放到皇帝手上,「這是太后娘娘賞您的,可要喝完呀。」

  皇帝敲了她的手一下,輕責道,「就會拿母后來壓我,我可沒見母后發話。」

  徐循笑道,「大哥你曉得什麼,娘娘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娘娘的意思了。」

  兩人一唱一和,逗得太后發笑連連。皇帝用完了一碗特地加料細作的臘八粥,也站起來和徐循一起服侍太后用飯,等老人家吃完了起身出去,徐循還要伺候皇帝呢,皇帝擺手道,「別做作了,快坐下來一道吃了吧。」

  自然有人換過膳桌,承上了早預備好的新菜,徐循饒是和皇帝並坐,也沒怎麼吃好,時不時起身給皇帝布菜,見皇帝吃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草草吃兩口也沒了胃口,便和皇帝一起出去陪太后說話。

  才吃完飯,太后一般並不午睡,而是會在當院閒步,如今天氣冷,她在屋裡遛遛彎也就是了,等皇帝來了,大家剛好坐下泡茶說話。皇帝遂說起了雲南旱災的事,「現在各處口徑都不統一,也不知該減幾成錢糧好。」

  早在仁宗皇帝年間,軍國大事,太后就多有參與了。如今皇帝新登基不久,心裡多少還有點虛,自然也找母后商量。太后聽了還沒說話,徐循有點坐不住了——也是因為妃嬪不得干政,也是因為她實在不懂,聽得好無聊。

  還沒動彈呢,皇帝從袖子裡掏出幾份奏摺就遞給徐循了,「你來念念吧。別念裡頭內容,就把幾分節略念給母后聽。」

  徐循沒敢動,先看太后,見太后含笑點頭,方才接過了奏摺,清脆念道,「戶部雲南清吏司王三德謹奏雲南今歲錢糧事……」

  幾份奏摺念下來,她也是明白了:今年雲南肯定有災,但是災情如何卻不好判斷。戶部和當地布政使都是一致的,報的大歉收甚至是絕收,內閣態度是以為布政使哭窮跑災,戶部清吏司也有問題,沒下到基層不明情況,居然配合布政使在那鬧著要大減免,其實當地只是鬧了點小災,甚至是無災。而雲南錦衣衛衛所報上來的情況是當地歉收情況有,但不嚴重,還不到絕收的地步。

  單只是念節略,徐循的頭都要大了,皇帝和太后卻都是若無其事。太后聽過原委,沉吟片刻,道,「小循,你把錦衣衛的摺子細讀給我們聽聽。」

  徐循只好又把幾千字很詳實的報告讀給太后聽了,這裡面卻無甚春秋筆法,只是羅列了許多基層見聞,饒是如此,徐循也是幾番有些色變了。——雲南秋後,街頭賣兒鬻女之輩雖不少了,但按錦衣衛的說法,比起前些年大旱時民眾『易子而食』的慘狀,這還算是輕的。城中物價,一石米也還才只要三兩銀子,這個米價還不算是太浮誇。

  徐循在娘家的時候也不是不當家的千金小姐,她對徐家家事還是蠻清楚的,徐先生的糧食賣去米鋪,一石是二錢銀子,這還是貴價的了,一般人拿去都是一錢五分。雲南當地一石就要三兩,這裡面是差出了二十倍啊!徐家佃戶一年的純收入,就夠買這一石米的了。

  青黃不接,說的是每年夏天舊糧將盡新糧還沒上的那一段日子,很多佃戶那時候家裡是沒米吃的,若是主家不仁慈不能賒米,就只有去米鋪裡買。所以這米鋪的價錢也是隨行就市,每年冬低夏高,現在才臘月就是這個價錢了,到明年夏天那還了得!不賣兒賣女,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甚至圖的都不是賣身的價錢,而是家裡養不了這張吃飯的口。

  太后聽得也是直歎氣,卻沒有和徐循一樣動感情,「內閣死咬著不肯減錢糧,也是有苦衷的吧。」

  「國庫確實是有點支應不上了。」皇帝沉吟了一下,「雲南災情還不算太過,若是開了這個口子,只怕荒得要更厲害。」

  「文皇帝年間,錢財流出的速度太快了。」太后也是有些憂心忡忡,「現在庫裡是沒銀又沒糧,這個口子是不好開。」

  徐循根本都聽不懂皇帝和太后在商議什麼,兩人也無意解釋給她聽,商議了一番,終是定下來減征二成。太后又道,「我聽說有人重提下西洋之事,皇帝可別聽信了,好歹也省點錢吧。次次下西洋,花出去的是錢,帶回來的都是些于民生無用的東西,還不如把這些錢省在咱們國朝裡花。」

  皇帝點頭稱是,「總是要照顧到民力。母后放心,這我心裡清楚。」

  太后又就國事訓導皇帝,「現在天下,看似安定,實則隱患處處。北邊的異族雖然傷了元氣,邊患卻未根除,雲南、廣西一帶常起民亂。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天下雖誇盛世,民間百姓卻多有輾轉呻.吟者,皇帝可不能懈怠了。國朝基業,萬萬不能弱在了咱們母子手中。」

  皇帝起身束手聽了太后的教導,點頭稱是,「兒子一定謹記在心。」

  又坐下來和太后商量,「明年開春以後,兒子想……」

  徐循在一旁陪坐得很無聊,用心也聽不懂,熬了半個下午,好容易皇帝才從清甯宮告辭,順帶著也把她給帶出去了,兩人並肩走在甬道上的時候,皇帝就笑著問她,「剛才那些話,你聽懂了沒有?」

  徐循想也不想就一個勁搖頭,倒是把皇帝逗樂了,「傻丫頭,你也不多學著點,以後好在我身邊參贊參贊。」

  「這又不是我該管的事兒。」徐循理直氣壯地說,「太祖高皇帝《女誡》都說了……」

  她磕絆了一下,一下結巴了說不下去,皇帝被逗得更樂了,「太祖怎麼說來著?」

  太祖高皇帝說的是:後妃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俾預政事——這明顯和張太后的做法是南轅北轍的,徐循這時候說出來不是自己作死嗎?她結巴了一會,只好含恨承認,「我不記得了……您看我腦子多笨?這些事,我就是想學也學不會。」

  皇帝笑得都快走不動路了,拉著徐循上了他乘的禦車,車輪轔轔中,一道往內宮方向去了。「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的,你會什麼。」

  徐循惱了,索性伏在皇帝胸前,惡嗲惡嗲地沖他死命眨眼,把媚眼當火炮彈來拋,手向下一拿,「我會服侍您呀,大哥,您說我服侍得好不好?」

  皇帝的眼色頓時就深濃了起來,他嘶聲投降了,「好了好了,別亂來——在外頭呢。你服侍得好,很好,行了嗎?」

  徐循其實也不敢在車子裡怎麼地,這要傳出去,她的名聲可就全毀了。她松了手,沒頭沒腦地又提起了雲南的事,「我沒本事,不能幫著他們,就是讀著奏摺,心裡怪難受的。大哥您本事大,您說我有什麼辦法能幫幫那些災民麼?」

  皇帝的興致也冷卻了下來,他撫了撫徐循的臉頰,歎了口氣,「就是我都沒有辦法,又何況是你?」

  徐循有點不解——連皇帝都能沒辦法?

  「我還真沒辦法,」皇帝看出了徐循的疑惑,「大哥少了朝廷,也就是個孤家寡人,我有多少錢?我能差得動多少人?你覺得災民可憐,我也覺得災民可憐。小循,世上比他們更可憐的人,有得是呢。可一旦要牽扯進朝廷的時候……朝廷的事,卻也不能任性而為,國庫缺糧,雲南災情不重,也未釀成民亂,夠不上放糧賑濟的標準就絕不能放糧。甚至連責令當地官員改進都不行,雲南是老問題了,當地情況很複雜,能維持住現在的局面已屬不易……哎,這些事,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治國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的……」

  徐循是真的被皇帝給說暈了,她又一次感覺到了自己和皇帝之間的差距。若說初見時她對皇帝那種基於身份的天然敬畏,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有所褪色的話,現在,隨著她漸漸瞭解到皇帝這個職位的內涵,徐循對皇帝卻是漸漸地又越來越崇拜了起來。——她沒敢把皇帝算作她的男人,她沒這個身份,只能說,她覺得她伺候的這個男人好有本事,能把他服侍好了,也算是自己為國朝做了奉獻。

  比起剛才徐循和皇帝賭氣賣嗲時的表現,現在她閃亮亮的眼神,可就要真誠得多了。皇帝被看得也有點飄飄然,車駕才到乾清宮,就迫不及待地把徐循給拉進了裡屋。

  徐循今天運動量大啊,一大早起來先忙著自己宮裡的事,又去皇后那裡,完了以後到清甯宮一頓折騰,飯也沒好生吃,站了足有半個時辰,皇帝和太后商討國家大事的時候她也得跟著端茶倒水的。現在還要被皇帝折騰,皇帝進來不一會,徐循就不行了,腰酸,沒法配合,被皇帝折騰得只能輕輕地叫。

  天下大事盡在掌控,懷中玉人滿心愛敬,一杆銀槍所向無敵……皇帝只要和徐循在一塊,就覺得自己特別偉大,他越是覺得自己偉大就越要折騰徐循。徐循累啊,今天不能和他抗衡,什麼絕技都被折騰光了,到最後哭著求了饒都不好使,被漸漸學了許多禦女功夫的皇帝給搞得,都不知道是昏還是睡,反正就黑甜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皇帝在外頭聽人念奏摺呢,徐循悄悄地下了床,「什麼時辰了。」

  已經是打過初更的梆子了,皇帝開過了晚飯。徐循還想回永安宮去呢,青兒、紫兒去後乾清宮的大宮女石榴進來了。「啟稟娘娘,皇爺爺令娘娘先行梳洗,小廚房這會兒已經給您預備晚點了,不知娘娘想用點什麼?」

  徐循一聽說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她伸了個懶腰,揉著眼睛道,「口重的不想吃,給上一碗雞火面,再配幾口鹹菜就行了。」

  說著,便進了乾清宮特別修建的大澡房,那裡是早預備好了騰騰的熱水,徐循洗浴過出來,臉上妝也沒了,她懶得再畫,真的只是打了辮子,穿著家常的桃紅比甲,淺黃色撒腿褲,腰間系著墨綠色汗巾,坐在臨窗炕上等著自個兒的晚飯。卻不料皇帝聽到裡頭的動靜,走進來看她,見她這樣,倒笑了,「你嬤嬤們說得不錯,這麼打扮,就和個小丫頭似的,上了肩輿也不像娘娘。到乾清宮門口,未必進得來。」

  徐循笑著說,「那我倒好了,想出宮的時候,就打扮成丫頭出宮去玩,想回宮了,再打扮成娘娘去神武門叫門。」

  皇帝果然被逗樂了,「且不說別的,妃嬪回宮怎麼從神武門走?那是護軍宮女出入的地方——傻樣,扯大話都扯不圓。」

  說話間,晚膳已經被端了上來,小廚房送了一大碗公的雞火面,寬湯少面,面和髮絲了似的整整齊齊碼在一起,上頭擺了幾片火腿,雞火面,雞湯火腿嘛,雞肉那都是要濾掉的,火腿才能薦盤。還送了二十多樣花式鹹菜、涼拌並小炒,都拿梅花碟子盛著,一樣就是兩三筷子,另附兩個乳餅一碟小饅首,簡單得炕桌上就能擺得下。

  皇帝看了,眉頭一皺,「就拿這個來打發你?」

  徐循瞧著卻覺得滿意,「這就是我點的嘛。」

  她要吃飯,就趕皇帝出去,「大哥看著我吃,我吃也不香。」

  誰知道皇帝看她吃了兩口,聞見香味也覺得好,就在徐循手上喝了一口湯,果然鮮咸可口,尤為可喜是沒有一點油星兒,再吃小菜,酸甜鹹辣都有,倒是胃口大開,硬是把徐循碗裡的面都奪了一半走——這還不算,還讓徐循喂他。

  徐循有什麼辦法?只好將就吃了剩下半碗面,又搭配了半個饅頭。吃完了皇帝就讓她給念奏摺,不要王瑾、金英服侍了。徐循念了半天,才發覺都是年下上的請安摺子,基本都是些套話——皇帝就是想聽她的聲音。

  周年沒過不能娛樂,皇帝就特別愛作弄她,徐循也是無奈,不好認真和他置氣的。好在念了半天也已夜深了,皇帝也作弄夠了,兩人這才睡下。第二天皇帝也沒叫內閣開會,亦無朝儀,早起吃過早飯,便拉著徐循下棋看書,到了下午才繼續批改他永遠也批不完的家庭作業。

  要不是臘月初十家裡人要進來請安,徐循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從乾清宮裡出來,饒是如此,臘月初十一大早上,她還是廢了一番『口舌』功夫才能脫身,徐循回宮的時候心裡又在打小鼓——不過這小鼓的鼓點也沒以前那麼快了。一個,是已經適應了自己寵妃的身份,還有一個,是她實在很著急回去打扮打扮等著家裡人入覲,別的事可不想管這麼多。

  其實呢,家裡人是等吃過午飯才進來的,徐循趕早了回去也無事。倒是幾個嬤嬤看她回來了,便忙告訴她:就臘八、臘九兩天,趙昭容、曹寶林、焦昭儀、吳婕妤全都陸陸續續來永安宮給她請安了,只是她在乾清宮裡沒回來,倒累得她們全撲了空。

  徐循就算是再無心它事,也有點納悶了,想了一會也不知道她們是來幹嘛的。倒是花兒抱著衣服走過來的時候一撇嘴給道破了,「娘娘提拔李美人、王美人侍寢的事,不是早傳開了?怕是本來就想來了,娘娘這又是被太后娘娘單獨留下來去看望太宗張貴妃娘娘,她們怎麼不來?這會兒又被皇爺叫到乾清宮,一去就是兩天的。這事要被她們知道了,她們肯定趕著來。」

  也是,又有寵,又有太后的緣法,和皇后也貼心,又肯拉拔底下人,誰不想和徐莊妃做個貼心人啊?這時候徐循手大啊,若是善了她,手縫裡漏一點,都夠別人吃一輩子了。若是惡了她,反手一壓,這輩子何時能出頭?這些底層妃嬪們就算不敲她的鐘,也得來奉承一番,免得讓莊妃娘娘誤會了不是?

  徐循想通了也是有些啞然失笑,「我自己心裡還戰戰兢兢的呢,別人竟把我想得這麼好,真是沒話說了。」

  說著算算時間,還有充足的時間打扮,便先不著急試衣服,而是囑咐幾個嬤嬤,「快去傳膳,各式愛吃的菜都要,從臘八到現在,我沒吃一頓飽飯!」

  幾個嬤嬤都驚,「這哪能呢?您跟著太后娘娘和皇爺,還能吃不飽飯?」

  徐循心裡流著寬麵條淚呢:怎麼不能啊,跟著這倆主子的時候,我就沒怎麼吃過飽飯……

  可憐的徐娘娘好容易飽餐了一頓,就忙著裝點起來了,妃嬪見家眷,頭一次總是慎重點,她穿了常服,披掛了狄髻頭面,比哪一次朝賀都要上心。才過中午,連坐都坐不住了,在屋裡來回繞圈圈。不過半個時辰,連著派出去五六撥人打探消息,好容易終於等來了一句話:錦衣衛指揮使徐夫人,已經入宮去坤甯宮請安了。

  這下是誰也攔不住徐循了,她一定要站在宮門口去等,幾個嬤嬤誰說也沒有用,還是柳知恩說了一句,「娘娘,太失態了,恐怕招來議論啊。人紅是非多,真被人說起來當個故事,下回太夫人可不知道何時入宮了。」

  生拉硬扯的毫無邏輯性,可徐循就愣是聽信了,她現在基本已沒智商可言,被柳知恩一嚇就嚇住了。乖乖地在屋子裡,和個困獸似的走來走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宮裡做事都是有規矩的,昭皇帝周年沒過呢,就是笑那都得小點聲。

  徐循一聽,差點沒直撲出去,可到了這會兒她又冷靜下來了,這該死的宮禮宮規,明確規定了妃嬪的舉止儀態,尤其徐師母又是外戚,徐循在她跟前,就更不能失態了。

  她努力壓著直往鼻端冒的酸水兒,在模糊的淚眼中一步步莊重地上了永安宮主殿,在寶椅上安坐了下來,擺出了國朝妃嬪的儀態,莊重地等待著母親的到來。

  可這一切努力,在見到母親的那一剎那全都化為烏有,徐循的眼淚再忍耐不住,從眼角迸發了出來,她輕呼了一聲,「娘!」,便乳燕投林一般,撲入了徐夫人懷裡。

  多少年的委屈與害怕,在這熟悉而陌生的懷中仿佛都得到了慰藉,莊妃娘娘抱著徐夫人的脖子,哭得就像個孩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3:26 PM

第107章 娘家

  其實要說起來,徐師母在徐循受封莊妃的時候也能進宮了,只是那時候徐家正在風口浪尖上,徐師母為了避風頭都沒上北京,母女倆自從當年徐循北上前匆匆一晤,到現在又是三四年沒見了。徐師母也哭啊,就是哭得沒徐循那麼厲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對徐師母來說,徐循就是嫁給一般人,要是遠一點,也極有可能三四年都沒法回家的。

  所以,她倒是比徐循恢復得快,和嬤嬤們一起把徐循給勸轉過來了,母女兩個才在炕邊上坐下來說話。

  真到了這時候,徐循反而不願意訴說在宮裡的苦楚了。一個是不想讓家裡人擔心,還有一個,徐師母畢竟只是鄉間的主母,這幾年雖然發達了,但那也是靠著女兒,她也是有點擔心母親說話口無遮攔,自己的言語傳揚開去了,影響不好。

  擦了擦眼睛,聲音裡還帶了濃濃的鼻音呢,她就給母親顯擺起來了,「現在怎麼說也是個妃子了,一應份例都是固定的,一年的份,我一輩子都花不完。姐姐們都待我極好,妹妹們也很有禮恭敬,就是昨兒還都上門來坐呢,只可惜我不在,去乾清宮陪皇爺了……」

  徐師母看著一屋子的擺設,眼睛早都花了,對女兒的話她是深信不疑。「皇爺自然是極疼惜你的,如若不然,當年也不會特特地帶你到咱們家門口走了一遭……」

  話才出口呢,就被徐循給急急地掩住了。還好,兩個人在暖閣子裡,不虞被外人聽到了。「娘——這話可不好亂說。」

  見徐師母有些不解,徐循囁嚅了一下,終道,「連胡姐姐和孫姐姐都尚且沒被帶回家過呢,這事傳出去了,姐姐們心裡該不得勁了。」

  要說這宮裡什麼最招仇恨,那肯定是和探親有關的待遇了。徐循得地,家人得官什麼的,孫玉女都是知道的,她壓根都沒提起過,徐循也相信她是一點都不在乎。就是皇后,在乎的也不是那幾頃地的實惠——和一根簪子都能換幾頃地的人說這話,不是搞笑嗎?多數時候女人之間也就是爭個臉面,心胸大點的笑一笑也就完事了。可這探親那就不一樣了,孫玉女入宮都多少年了,現在提起家裡來還老掉眼淚的,要是知道皇爺曾帶她回過娘家,准保動真感情,按徐循對她的理解,說不準都得氣哭。就是皇后知道了,能不能像是當時說賜地時那麼大度,也都難說呢……

  徐師母倒不知道徐循當年得的是那樣大的體面,雖說事情過去幾年了,但仍然有些驚異的竊喜——對女兒在宮裡的地位,她可不就更有信心了?「阿彌陀佛,自打娘娘進了宮,我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吃齋的,不敢說給娘娘積德,只是我一片心罷了。如今知道娘娘在宮裡果然過得好,我心裡也就踏實了。」

  說著又不禁落下淚來,「我們兩家的富貴,都是娘娘一人帶來的,我常和你爹說,我們是享著閨女的福,可不是閨女在宮裡怎麼著呢。」

  含j□j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徐循現在是徹底不想多說宮裡的事了,說假話她沒那個心情,說真話她沒那個膽氣,遂跳過這話不提,細問徐師母如今家中的營生。

  徐循當年中選了太孫婕妤,徐先生就因此得了個錦衣衛百戶,世襲的虛銜,一年幾十兩銀子的進項,已經是可以抵得上他那個私塾一年的收入了。從那天開始,徐循給家裡人帶來的就是數不盡的榮光和好處,如今,徐家還用為銀子發愁嗎?這四五年間,早發達成了雨花臺第一的豪門了,就是在南京城南,也都是有數的人家。——畢竟,這些年多數豪門大族也都是跟隨皇帝遷去北京了。

  先不說皇帝賞賜的那二十頃地,就是這幾年間,徐家自己買下的田地——不算親朋好友寄在他們家名下的,陸陸續續也都有二十頃了。這可是不小的花銷,但饒是如此,徐師母給徐循交了底,「也還有大幾千兩的現銀留著給你弟弟娶媳婦兒。」

  徐循嚇了一跳,「這麼多銀子,哪裡來的?」她自己手頭現銀折合起來都不超過一萬兩,她可沒有買地。

  徐師母很自然地道,「家裡有人做生意的,借了咱們的名頭,自然都要給些好處的——」

  見了徐循的神色,她撲哧笑了,「安心罷,都是正經生意,開了一個生藥鋪,一個胭脂鋪,都是來錢極快的。就是托在咱們名下,少交些苛捐雜稅,又免去和三教九流夾纏罷了。」

  這年頭做生意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收過路費那是非常常見的,你比如說從北京去天津這條路,都是大道,沒過幾個關口吧?但是出北京城門,出天津城門都要給關稅,有時候一條路上關隘多了,稅費比貨物本身的價值都高。在前朝這樣的事非常常見,國朝雖然沒那麼誇張,但也還是有稅要繳納。——不過,如果你是托在有權勢的人名下的話,給稅吏塞點錢基本也就不用納稅了。最要緊是因為你有背景,有底氣,和江湖上那些專事敲詐勒索的無賴們周旋起來,說話聲音都響亮。就是正經的生意人也都樂意投靠一門好親,比如雨花臺的趙舉人,原來名下就有好幾間鋪子,都是熟人托過去的,不明底細的他還不肯收哩。

  徐循是知道這個道理,但仍不免有些憂心忡忡,徐師母見了,便說道,「那兩個鋪子,一個是你娘家七表舅他女婿的買賣,還有一個就是你六堂叔和人合夥做的。都是自家親眷,蠻可以放心。」

  算上這兩間鋪子給的『保護費』,再加上親戚們寄田的『保護費』,還有徐循幾次晉升時宮裡的賞賜,徐家這幾年快速發家倒也很正常。難得見一次面,徐循也不想問東問西,敗壞了母親的興致,聞言便笑道,「不是不放心,只是我在宮裡不明白外頭的事,免不得多問幾句。」

  遂又問徐小妹。「小妹如今已成親了吧?那時我在北京,也不能賞點什麼,今日娘你帶幾樣東西回去,我都想好了,一樣你留著自帶,一樣給小妹。至於小弟,日後娶親時我也有預備的。」

  徐小妹比徐循也就小兩歲,民間成親比較晚,徐家的家業一直在上升,她的行情也是越來越好,說親的人也是絡繹不絕,趙舉人的兒子本來也是四角俱全,可惜因為死過一任老婆,早都在這場淘汰賽裡出局了。徐小妹直到十八歲才說上了一門親,說的是趙舉人的侄子——兒子不行,侄子上陣,趙家是鐵了心要把徐小妹給說進門了。

  「光是聘禮就給了三頃地,都是上等的水澆地。」徐師母便備細給徐循說起徐小妹的婚事,也是說得眉飛色舞的,看得出來,這是她心中的得意事。「你也知道,趙舉人家底厚實,他那一房地還不多,都是中舉後慢慢發達起來。他那侄子,父親是趙舉人的大哥,溧水縣有一小半的地都是趙家的。且他是長房長孫,那些地,以後一多半是他的,且又知根知底——」

  徐循也覺得這門親事說得很好,要知道外戚說親一般不說讀書人,讀書人也沒有要說外戚的,商人和地主比起來,當然是地主更牢靠。再說,說親最怕是只聽媒婆一張嘴,過門了才知道一團糟,趙家好歹和徐家接觸了一代人了,趙舉人本人除了風流一點,沒有什麼大的毛病,趙家的規矩也一直都很嚴明。

  「陪嫁也沒委屈了小妹,壓箱現銀給了一千兩!」徐師母沖徐循比了比手指,「打嫁妝又花了一千兩……小妹在南京的時候,和姑爺一道,想回娘家就回娘家,現在我們雖然上來了,可你舅舅他們還在呢,一樣受不得氣的。」

  徐循聽說,心裡也是鬆快多了,她覺得自己在宮裡這幾年,不算是白辛苦。這做女人的除了為自己打算,不就是為娘家打算麼?徐小弟不說,徐小妹在趙家,這輩子只怕是要受氣都難,只有她橫著走的份了。徐循想,就當她把自己的福給接過去享著了,這麼一想她心裡就平衡多了。

  至於徐小弟,今年才九歲,距離娶親還有起碼十年,且還慮不到這上頭。徐循關心的是他的教育,「可別慣著他了,雖說不指著他掙錢,多少也要懂點營生。」

  「你爹還想讓他考進士呢!」徐師母笑道,「我們倆成天都和他說,不指望你能當什麼大官,可必須知書達理的,不能給姐姐丟人。姐姐在宮裡可不容易呢,咱們受著她的蔭庇,也得給她爭氣才行。現在都是每天早晚讀書,一點不許懈怠。」

  要不說血肉相連呢,徐循入宮的時候,徐小弟才三四歲,這些年不見,她連弟弟生什麼樣都記不清了,可一聽徐師母這麼一說,徐循油然就有些心疼了。「也別老拘著讀書,偶然也放出去騎騎馬,鍛煉一下身體……」

  又問了父母家裡親戚們安好,得知父母都好,親戚們也都殷實起來了,自然也是喜歡。猶道,「大哥賜的宅子不小吧?就你們三個人住,也不嫌太單薄了。很該把舅舅、叔叔們都接來的,至不濟也要拉拔拉拔堂表弟妹們。」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徐家發達了若是不照顧親族,是要被戳脊樑骨的。或者是做伴當,或者是資助其讀書、學藝,都是應該做的事,再說徐家和兩邊親戚的關係都挺不錯的,徐循一個親舅舅、兩個親叔叔從前都時常過來走動,所以現在她也很有照顧親戚的使命感。

  「都說要接來呢,一個個也是故土難離的。」徐師母歎了口氣,「就是我和你爹,也都想著南京的地。」

  徐循又何嘗不知道故土難離?就是她自己,午夜夢回也時常惦記著家門口那條熱熱鬧鬧的小街。只是徐師母如不在京裡,母女倆又不知何時相見了。再說,外戚住在京裡,這也是長久以來的慣例……她歎了口氣,沒接徐師母的話茬,徐師母察言觀色,也就不再提了。

  入覲的時間終究是有限的,家長里短嘮嗑了一通,徐師母也該出去了,徐循免不得滴了幾滴淚,唬得徐師母和嬤嬤們忙勸慰了好久,「日後相見有的是時候……」她方才勉強收住了,親自把徐師母送出門去,令趙嬤嬤、錢嬤嬤提著帶給家裡人的物事好生送到宮門前,這才自己回了屋裡發呆。

  剛才和徐師母熱鬧說了半天,如今屋內空下來了,更覺冷清,徐循想到家裡,不免又撒了幾滴淚,歪在炕上便含糊睡去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拍她道,「孫娘娘來了!」

  現在分了宮,彼此去皇后那裡的時間又不大吻合,要見面就得互相去宮裡拜訪了。何仙仙經常來徐循這裡玩,徐循也老到她那去坐,後宮三妃一後,皇后和惠妃那她都經常過去,貴妃那裡自然也要時常走動的,好在和孫玉女在一塊,因兩人都得寵,說話倒不必顧忌太多,彼此玩得也挺開心的,也是熟不拘禮了,孫玉女都沒等徐循打扮,掀簾子就進來了,往炕稍一坐,笑道,「都快吃晚飯了,這會子睡你也不怕走困。」

  徐循抿了抿鬢角,喝口茶潤了潤口,揉著眼睛道,「下午我娘進來,我哭得累了,稍微歪一會。」

  孫玉女的眼角也是紅紅的,亦沒怎麼打扮,穿的就是常服下頭的襖裙,因沒披外袍,看來還有些素。聽了徐循說話,她亦歎道,「我也是,人走了以後,我心裡空落落的,自己屋裡就是呆不住。」

  徐循何嘗不是這樣?兩人倒是很有共同語言,彼此問了問娘家的事,孫玉女闔家是早搬遷進北京了,現在住得也還可以。這一次得了封賞,大有面子,已在北京附近尋問農田,看來是要安定在京郊了。

  說起娘家事,一般都該是比較興奮的,可孫玉女卻是越說越冷清,說到後來眼淚又出來了,哽咽著和徐循道,「在宮裡十多年,天天都想家,現在家裡人來了,說起家事,又覺得那已經不是我的家了。就連娘的臉,看起來都和從前大不一樣,幾乎要認不出來了……說起話來,只覺得生疏得很,太生疏了……」

  徐循又何嘗沒有這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她的入選,給家裡人帶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自然也就令她記憶中那個溫馨而樸素的寒門小戶,漸漸地改變、消失了。只是她和母親等人畢竟分離才幾年,彼此都還熟悉,卻比不得孫玉女,自十歲開始,生命中漸漸懂事的這十多年,都是生長在了宮裡。就連和家裡人的回憶,也已經不剩下多少了。

  期盼已久的見面,卻是這麼個令人惆悵的結果,孫玉女在徐循這裡哭了半日,方才漸漸地緩過勁來。徐循也不去勸,她也有無限的苦楚可以陪著孫玉女一起哭,兩個人一起痛哭了一會,心裡倒是輕鬆了。孫玉女便不回宮去吃晚飯,蹭在徐循這裡道,「我就在你這兒吃了。」

  一時何仙仙也過來找徐循——眼圈也是紅的,和孫玉女見了,彼此倒都發一笑,說起來也都是覺得家裡人陌生,家也讓人陌生,三人此時直是同病相憐,一邊說著幼時家裡的趣事,一邊彼此打趣喟歎一番,這麼著吃了晚飯,長寧宮來人道,「娘娘,乾清宮來人了。」

  孫玉女忙起身回去——這是皇帝今晚要去長寧宮了。徐循和何仙仙又叨咕了半天,兩個妃子和小姑娘似的,嘻嘻哈哈了半日,何仙仙到底還是回咸陽宮去了——現在身份不一樣了,若是隨便在永安宮留宿,影響也不大好。

  儘管悲喜交集、五味雜陳,但畢竟是和家裡人見了一面,徐循當晚也睡得很香,第二天起來眼圈都沒腫,神清氣爽地在屋裡繞了幾個圈,便嫌悶,又不願出門,遂把柳知恩叫來要看帳。

  永安宮的帳本一向是清清楚楚,一筆歸一筆的,昨天徐循賞出去三四件首飾,今兒就都上了檔了,徐循看了也挺滿意,就隨口和柳知恩商量,「都說商鋪年終盤庫,我們年終也盤點一下庫房,對對帳,看盤得出什麼虧空不。若有,也開革幾個出去。」

  柳知恩不慌不忙的應了下來,又笑問徐循,「昨兒娘娘可是一償夙願了吧。」

  徐循就興奮起來,和柳知恩說了好多徐師母入覲的事,見柳知恩眯著眼笑,自己也有點臉紅,慢慢地就住口不說了,笑道,「你別笑話我,你們沒事還能出宮和家裡人團聚,我們見家裡人的次數可是扳著手指頭數得過來。」

  太監出入宮廷的確是比較自由的,柳知恩忙道,「奴婢哪敢笑話娘娘。前幾年也許娘娘還不能常常得見家人,從今往後,可就是能時常見面了。」

  「倒也是未必。」徐循歎了口氣,惆悵道,「我娘說了,還想著回南邊去呢。」

  她不無炫耀地對柳知恩道,「連我堂表親們都不願上京,只願在家裡,說是故土難離——」

  這種不羨富貴閑雲野鶴的精神,一直都是飽受推崇的,徐循這麼說也是意在誇誇自己的親戚們。可不想,柳知恩聽了,神色卻有些不對,徐循看在眼裡,心頭才是一動,便聽柳知恩說道,「奴婢斗膽僭越,勸娘娘一句,倒竟是把貴親們搬遷進京居住還好些……」

  徐循整個人都僵住了,忽然間,她想起了太宗張貴妃勸她的那幾句話。

  「從前你沒起來也罷了,如今你起來了,又是如此得寵,家裡人可要約束好了。不然,他們在外面犯錯,你在宮裡也沒臉……」

  張貴妃說是白囑咐,可這種話,若不是有了些由頭,又怎麼會白白地說出口呢?

  多少不堪的設想,一下全都在滾水一樣的腦子裡翻滾了起來。徐循眼前發黑,都有點坐不住了,她一把抓住了柳知恩的手,啞著聲音催促道,「你都聽說了什麼——快說給我聽!」

  柳知恩都被她嚇著了,他詫異地想要抽回手去,可徐循的勁兒是這麼的大,抽了一抽,竟未抽動。只好忙著寬慰徐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就是……」

  徐循雖然常被人說憨,可又不是真傻,怎麼聽不出柳知恩語氣裡的慌張和遲疑?很明顯!他連實話都不敢說,這是在尋思著要現編點什麼呢。

  剛被團聚所安撫下來的委屈和心酸,這會兒又是一下冒上了腦海,徐循氣得頭突突地疼,眼淚一下就冒出來了,「你就實話告訴我吧,他們都幹什麼了!」

  這會兒,她不但是怕,而且還冤啊!冤得連一顆心,都快給脹破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3:26 PM

第108章 震怒

  徐循這都哭了,柳知恩還能不說實話嗎?他慢慢地還是把手給抽出來了,從炕邊挪開了身體,在徐循跟前跪了下去。

  「奴婢死罪。」先叩了叩頭,方續道,「其實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稍微有些不像了……指揮使夫人——也就是娘娘的貴親四表舅,現在做的是買賣人口的皮肉生意。一併貴五堂叔在南京、無錫一帶也有強買強賣,占地豪取的……」

  他這一說實話,徐循倒是冷靜下來了,她通紅的雙眼死死地瞪著柳知恩,過了片刻方道,「你是說,我親舅、親叔沒有什麼事?」

  「嫡親的幾位,都經由府裡資助,也是衣食無憂。」柳知恩忙道,「娘娘的舅爺不願離開南京,確因要奉養太夫人的緣故。至於兩位叔爺,雖也有做生意的意思,卻被勸住了,按奴婢想,這都是近親,管束得反而嚴格了,就是那些遠親,素來沒有來往的,現在太夫人、太老爺上了京,鞭長莫及,對他們的作為也就是一概不知了。」

  徐循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狂跳的心,這才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如果真的是她嫡親的舅舅、叔叔在外胡作非為,徐師母卻是一句話都不提,還拿好話來安慰她。那……那徐循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想了。剛才。她的整個世界差點都碎成了灰灰。

  現在冷靜了下來,不那麼慌張了,可再一想卻越發生氣:若是至親頂著她的名頭招搖撞騙胡作非為的,雖然也糟心,但畢竟是至親,也沒什麼好說的。什麼四表舅、五堂叔的,徐循都不記得有沒有和他們見過面了。他們做壞事,是拿徐循的名聲來買單,她能甘心嗎?

  再說,這件事,柳知恩和張貴妃兩邊都知道了,張貴妃先不說,估計是張家那邊知道兩人感情好,就給張貴妃提了一嘴巴——張家在南京還有家人呢。可柳知恩的老關係是從哪裡來的?皇帝身邊那些近侍!連這些近侍都知道了,皇帝沒准也知道了呢?

  想到自己還為雲南的災民操心,徐循簡直恨不得把頭塞到炕洞裡去,再不出來見人了。皇帝說不定當時都在心底笑話她呢,她自己家一屁股爛帳,還要那麼假模假式的同情災民……

  就算這人口買賣開青樓的營生,徐循並不瞭解,可豪強占地這樣的事,她怎麼沒有經歷過?要不是徐先生有個秀才功名,多少都算當地的鄉紳了,和趙舉人交情又好,只怕他們家的地,都難免被人用極低的價錢給買去呢。就徐循記事的那幾年,幾任縣太爺到任以後,都有家人出來買地的,三十兩銀子一畝的兩天,縣太爺家出到十五兩一畝都算是很有良心的了。若是再上頭的大官家裡出來買,開到二兩一畝的都有!強買強賣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原本安居樂業的百姓,瞬間就淪為必須賣兒鬻女才能活得下去的窮佃戶……要是再慘一點,得罪了上官的家奴,全家人連夜消失的都有。

  雨花臺一帶靠近南京,沒這樣的事。湯山那裡是山坳坳,就出過這樣的事情,一家人因賣田的事,得罪了不知哪個大戶,闔家人去鄰村吃喜酒的時候就失蹤了,報到縣裡,縣裡最後研究的結果是被山洪沖走。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徐循就在湯山,怕得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背地裡也和大人們一起偷偷地罵:挨千刀的狗官,到了陰曹地府有你受報應的時候!

  現在,有人要頂住她的名頭做這樣的事了!徐循想想都是恨不能把銀牙咬碎,她要有把劍,真是抽出去就上那兩個該死的表叔、表舅家裡去了。

  「人口買賣,開青樓……」她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怒火,又問柳知恩,「想來也少不得逼良為娼的骯髒事了?這我卻不懂,還得你說給我聽呢。」

  柳知恩已經說得夠多了,他推得是一乾二淨,「奴婢自小淨身,總在宮中長大,對此事也是所知不詳……」

  徐循也沒辦法,只好幹坐著生悶氣,柳知恩看她冷靜下來了,遂又道,「以奴婢愚見,娘娘不妨將近親都遷移到北京居住,南京一帶的事兒,便和娘娘沒多大關係了。您終究是國朝妃嬪,多有小人仗著您的名兒牟利的,就是皇爺知道了,都不會賴到您頭上——」

  「不行!」徐循的火氣又上來了,「我好好的人,如何能被這些連面也沒見過的無賴給帶累了!——你去乾清宮探探消息,讓王瑾給遞個話,就說我想大哥了,這件事,我自己去和大哥說!」

  柳知恩欲言又止,看來並不是很贊同徐循的主意,可徐循這回是鐵了心了,她瞪了柳知恩一眼,「還不快去!」

  柳知恩也沒有辦法啊,只好恭聲應了下來,去乾清宮托人傳話了。

  #

  乾清宮的近侍,和徐循沒淵源的都很少,起碼也是個熟識,徐循在內侍裡名聲又好,誰不樂意傳話?王瑾沒當值,這話還是金英給遞的,「柳知恩那小子,在外頭探頭探腦的,奴婢剛才進來,把他拿下審問了一番……」

  徐循從前一次也沒有做過這種托人請見的事,也正是因為如此,皇帝才會把柳知恩放在她身邊。他覺得徐循性子太笨了,若是沒個能和他身邊近人隨意接觸的內侍護身,就是受了委屈怕也不知道在他跟前說道。

  聽說是徐循想要請見,皇帝一看,最後一批奏摺也批了一半,再往後就是年假了,因便道,「派個人去把她接來吧,這個小妮子倒是會挑時機,也不知是為什麼過來。」

  昨兒娘家人剛入覲,今天就請見,多數情況下那都是為了娘家的事兒,不過也未必就做得這麼著急了,別說皇帝,連金英都有一絲好奇,他去了半日,就把一個哭哭啼啼的莊妃給領進了乾清宮裡。

  「大哥。」徐循的眼淚還真不是擠出來的,這事兒她是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氣,覺得自己一家都被人欺負了,現在還落得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地步。見到皇帝,她哇地一聲就哭得更厲害了,倒把皇帝哭了個措手不及。

  這要是別人,哪怕是何惠妃了,特地跑來哭給他看,皇帝心裡也難免覺得晦氣——大年下的掉什麼眼淚?安的也不知是什麼心。可徐循這一哭,皇帝就覺得心疼啊。這老實孩子,萬不會故意做作,定是委屈得不成了,才來尋她出頭的。

  這宮裡怕也不會有誰給她氣受了,難道是宮外,有人欺負了她娘家不成?

  一邊本能地在心思尋思著原因,一邊忙把徐循抱進懷裡,和哄孩子似的哄了起來,一邊皇帝就看了陪著進來的柳知恩一眼。

  柳知恩的笑容有點無奈,他也明白徐循現在氣頭上,事情說不清,便跪下來儘量客觀地把徐循娘家人幹的那點事說明白了,還特地強調了一下,「娘娘都沒怎麼見過這兩門親戚……」

  徐循窩在皇帝懷裡,擦著眼睛,鼻音濃濃的,迫不及待地道,「大哥快把他們抓起來!狠狠地罰!」

  皇帝一聽,和柳知恩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眼裡都有點笑意:是被徐循給逗樂的。

  他揮了揮手,內侍們便知趣地退出了屋子,皇帝這會兒有閒暇,他決定親自教養教養他的莊妃。「傻孩子,多大的事,難道我還會因此誤會你了不成?快別哭了。」

  徐循冤啊,這回她真的不是因為害怕哭的,「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好好的人,名聲都被他們給糟踐了!」

  皇帝又笑了,「說什麼呢,多大的事,哪裡就到這份上了。這又沒出人命,又沒謀反的,談得上糟蹋名聲麼。」

  他還埋怨柳知恩呢,「他就不該告訴你,倒是惹起你的心事了。」

  見徐循眼睛瞪得溜圓,他便慢慢地給徐循說理,「三教九流,任何一樁生意,只要守了行規,不犯國法,那就是人人都可以去做的。開青樓難道不要買人進來?這皮肉錢雖然不體面,可卻是極豐厚的。你們家不開,自有別人家開,既然如此,你們家為什麼不開呢?」

  徐循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呆呆地聽皇帝繼續說,「至於這買地,剛才柳知恩不也說了,都是按市價一半去買的,也不算是太黑心了。這種事現在根本都管不過來,內閣諸大臣,個個誇出去都是賢臣,個個背後都有幾百頃的良田。有投效過來的是不假,可那些連成一片的田地,難道一開始就是那樣的?中間都少不得仗勢壓人的,大家睜隻眼閉隻眼吧。就這點事,只要不出人命,禦史台都懶得往上報……」

  說實話,皇帝心裡也是有點負氣的:這種事你們大臣幹得,我這邊的外戚就幹不得?沒這個道理!我倒要看看,誰敢出頭放這第一炮,若放開了,借機清理田地整頓吏治,也讓你們大臣嘗嘗沒事亂議論皇帝家事的苦果……

  只是……他忽然想起了數月前和大臣們的爭執,口中便頓了一頓,「唔,不過你這個情況是特殊了點,外朝的眼睛,盯著你呢。」

  這都是那個賢妃稱號留下的餘毒,徐循這下是全明白張貴妃的話了:事不是什麼大事,可徐循家就得小心點,別做得太過了,不然將來被拿出來說事,終究都是個把柄。

  她也懶得和皇帝去爭辯剛才那通歪理了——人家都那麼做,也不代表那樣就是對的!徐循自己從市井裡長起來的,她是萬萬不能接受別人打著她的名頭去欺壓那些本來就沒什麼身家的苦哈哈們。

  ……只是,她雖然生氣,可還沒氣到失去理智的地步,皇帝說和光同塵的時候,她說潔身自好,那不是找死嗎?

  她順著皇帝的話往下說,「可不是如此,大哥非得狠狠地懲治了他們才好,就說是我求你懲治的——」

  「這可不行。」皇帝卻是乾淨俐落地回絕了徐循,他愛憐地擰了擰徐循的鼻頭,「那又不是冒名頂替,的確是你的親戚,罰了他們,你在宮裡顏面何存?」

  見徐循還有話說,他歎了口氣,越發說得透了,「再說,你覺得宮裡就你一個人有親眷?真要按你說的辦,把你的胡姐姐、孫姐姐和何姐姐給得罪透了不說,連清甯宮那邊,都有人要被你刺得站不住腳呢。」

  徐循一下明白過來,一時也是不寒而慄:和整個後宮為敵,即使有皇帝的寵愛,那她的日子也根本沒法過下去了。

  皇帝看徐循表情變化,也知道她是轉過這個彎來了,他道,「既然嫡親的親戚都是好的,終究也就不是什麼大事,你派柳知恩去娘家傳個話,讓你爹娘出面約束一下親戚也就是了。若嫌青樓名聲不好,讓他收歇了換門生意去做,你們家那些親戚如何,還不都是你一句話的事?」

  為了這點小事,浪費了小半個時辰功夫,他也是又好氣又好笑,點了點徐循的鼻子,笑道,「這下安心了吧?快擤擤鼻子去,哭得妝都花了,和個花貓似的。」

  徐循捂著臉跑進淨房裡去了,出來的時候也頗為發窘——她委屈著呢,絲毫沒打扮就急匆匆地過來了,眼淚合了脂粉,落在裙子上,一條上好的石榴裙就這麼給汙髒了,一時要換,乾清宮裡又哪有預備這個。

  「那我回去了!」她和皇帝招呼。

  眼睛鼻子都紅彤彤的,看著別提多惹人愛了,皇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把徐循拉到里間去了,「你當這是哪兒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愛哭就哭愛笑就笑……真是被我給寵壞了。」

  話雖如此,卻愣是抓著徐循下棋、打雙陸,兩人玩了一下午,徐循贏了好幾把,見她面上的笑容漸漸也多了起來,晚上又投喂了徐循愛吃的幾道菜……當晚拿出渾身解數好好地伺候了徐循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放她回去的時候,皇帝對自己很滿意:這小妮子的心情應該好點了吧?

  徐循這一次卻沒和皇帝心心相印,她那笑臉都是好容易擠出來的——她也知道自己得令皇帝放心了,才能從乾清宮脫身出來。

  才一回宮,迫不及待地就找了柳知恩來說話。

  「這件事你是從哪裡收到消息的?」她盤問柳知恩。

  柳知恩倒是很爽快地就交代了,「東廠提督太監牛十二是奴婢的師叔……和奴婢往來書信報平安時順嘴就提了一筆。」

  東廠設立還沒有五年呢,在民間、宮裡也都是威名赫赫了,徐循這下是完全明白了:這是看她在宮裡聲勢大,得閒了討好一筆呢。若是她本來知情,柳知恩一笑置之,這事也就過去了。如今她果然不知情,牛十二不就落了個人情在手?

  「他信裡可說清楚了?」她追問柳知恩,「真沒出人命,就只是強買強賣而已?」

  柳知恩忙道,「東廠辦事,娘娘大可放心,可是要比錦衣衛盡心得多了。牛十二也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說的一句話肯定都是有憑證的。」

  徐循沉吟了片刻,就掃了柳知恩一眼,「大哥和我說,這樣的事屢見不鮮,我們家也沒有做得太過……柳知恩,你說,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呢?」

  柳知恩有些詫異,卻也很快答道,「娘娘,您因嘉號的事——」

  「大臣們自己屁股底下都不乾淨呢,哪會抓著這事大做文章。」徐循蠻橫地打斷了柳知恩,「說實話!」

  柳知恩抬頭望了徐循一眼,面上閃過了一絲異色,尋思了一會,方低沉道,「雖說世上這樣做的人不少,可……奴婢覺得,娘娘卻必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您不是這種人……」

  徐循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逼問柳知恩,現在逼出了這麼個答案,她倒是忽然又有點想哭了:連大哥都絲毫不懂她的心事,沒想到這個中官反而是把她給琢磨透了。

  「你說得是!」她強壓著心底異樣的酸楚,惡狠狠地說,「別人容得下這樣的親戚,我徐循就是容不下!我一輩子小心翼翼,連螞蟻都不願踩死,自己家裡人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我還管不了了?真是笑話!」

  「柳知恩!」徐循難得也是散發了一把王霸之氣,她端坐起身子,以說一不二的語氣呵斥道,「這件事大哥辦不了,我就交給你了。你去南京走一趟,把事情給弄清楚,該罰的罰,該退的退,他們兩人勒索了多少民財都給我吐出來,加倍補償苦主!如無人命大案,如何處置兩家人你可自行做主——從嚴、從重!」

  她一甩袖子,負氣道,「我以後都不要聽到他們兩家的名字!」

  柳知恩並無半點猶豫,跪伏地上,朗聲道,「奴婢定誓死為娘娘效力!」

  徐循看著他的脊背,心裡也是寬慰到了十分:還好,大哥把柳知恩給了她……這萬事還算是有了個主心骨,不然,她現在可不是坐困愁城,一點對策都沒有?

  她思忖了片刻,又道,「至於我親叔、親舅,你也留神冷眼看著,若是有什麼不行……你便好生勸說一番,還是讓他們上京來住吧。」

  想到自己爹娘平日裡多麼精明能幹,對此事竟是一無所知,她也有幾分生氣,小戶人家習氣發作,也不顧什麼上下尊卑了,又道,「離京前你去我爹娘那裡走一趟,把事情和他們說一說,且問問他們,是不是想我死呢?這麼大的事連一點風聲都收不到?女兒在宮裡的煩難他們難道都不能體諒?太后娘娘的兩個弟弟,自己從軍功上都掙了出身,京裡說到他們兩個,誰不挑大拇指?偏偏我的親族就給我丟臉!你和我弟弟說,日後若敢學那兩個不成器的親戚,我必不容情!國法能容,我都不能容!」

  這麼大發了一通脾氣,心裡終於爽快多了,徐循見柳知恩不吭聲往外退,忽然又有點不好意思:她是不可能親自沖家裡人,沖那兩個遠親發作的了,剛才那一通吼,雖然不是沖著柳知恩,但卻還是沖他吼的。

  仔細想想,他跟隨自己這段日子以來,處處盡心,處處都是為自己打算,可永安宮卻不能還他在乾清宮時那樣的體面,說起來,自己對柳知恩是有所虧欠的……

  「此次南下,必定需要銀兩。」她放軟了聲音,把柳知恩給叫住了。「宮裡的銀子你也知道,帶不出去的。一行需要的花銷,你去我娘家拿——」

  說到娘家,徐循又有點來氣,她加了一句,「多拿點!剩下多少,都算你的!」

  柳知恩本來回來躬身聽她吩咐呢,聽徐循一說,倒是被她逗笑了,他又很快掩住了笑意,格外一本正經地道,「是,娘娘!奴婢一定不辜負娘娘的苦心。」

  柳知恩都出去很久了,徐循還沒回過神來呢:這明明是她在體貼柳知恩麼,柳知恩不感動也就算了,那個語氣——怎麼搞得自己好像被他打趣了一樣。

  「哼。」她禁不住啐了一口,「這個死宦官,早知道,不讓他占我便宜了!」

  話出了口,才覺得自己說得不對,不免又呸呸呸了幾聲,方才氣平了不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3:29 PM

第109章 複雜

  柳知恩去南京的事,徐循也就是伴駕時和皇帝打了聲招呼便罷了,宮裡柳知恩自己告的是事假,他本有體面,又得了徐循的回護,自然也不會丟了差事。順順當當地就出宮去了,雖然已經是隆冬臘月,卻仍是絲毫也不耽擱,去徐家傳了話要了錢,便下了江南去不提。

  徐循這裡,一時半會卻也見不到娘家。今年春節宮裡不事慶祝,連年夜飯都不吃,皇帝在除夕夜悄悄地出宮去祭拜獻陵了——心喪三年,這還是第一年呢,各宮都儘量穿著素色衣裳,各處的白布裝飾也都沒有撤掉,自然也就沒有什麼讓外戚們入覲的機會了。

  除夕和年初一不能過,初二、初三,大家也會小規模地搞搞聚會,徐循這一陣子都懶於四處去聯絡感情,她丟人著呢,總疑心胡皇后、孫貴妃都知道了她家親戚的事兒。畢竟,這事連柳知恩都聽說了,誰知道牛十二會不會再漏上一嘴巴。莊妃的親戚開青樓,這事對景兒傳揚出來,對徐循來說也是一種羞辱。

  不過,她不出門,別人自然上門來看她的。你比如說青兒、紫兒,還有趙昭容等等,身為永甯宮的人,過來徐循這裡請安說話,也是應當應分的事情。至於別人,上門是客,難道徐循還能把她們打出去不成?

  李嬤嬤和孫嬤嬤就掰著手指在那算,誰來了多少次,誰來坐了多久……徐循和這些新人們說話的時候從來都不用心機,不去觀察人什麼的,這些事都有八卦的嬤嬤們來做。

  其實吧,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硬是多。徐循現在也算是看透了,後宮中又沒有爭寵這一說的——雖說皇帝在後宮裡不大用心思,但這並不是說你可以當著他的面去說別人的壞話,又或者是攛掇他去寵倖誰。那除非是傻子,不然誰聽你的啊?

  至於鬥心眼子,後宮妃嬪這點閱歷和教育,能和皇帝鬥嗎?

  侍寢不侍寢不是任何一個妃嬪能說了算的,就是六局一司,那也是獨立向皇后負責,皇后若是想要壓制著誰,也許還能示意尚寢局悄悄地把木牌給扣下。不過此事也無法持久,逢年過節大家都要濟濟一堂,皇帝要是見了你,想起你來了,再隨口這麼一問,尚寢局可就得挨著個的倒楣了。

  也所以,其實你新妃嬪如果性格古怪一點的話,大可以誰都不去見,誰都不去打關係,如果能得到皇帝的寵愛經常侍寢,好東西照樣是少不了你的。起碼理論上這麼搞那是完全行得通的。

  但是這一批新人裡沒有一個人敢於這麼特立獨行,明知道討好前輩也沒什麼好處,卻還是成日裡上這上那去請安,而孫嬤嬤、李嬤嬤也是很熱衷於記著她們去各宮的次數,雖然沒有明說,但儼然是已經開始按人頭劃分黨派了。

  徐循自問無法給非永安宮一系的妃嬪任何好處,頂多就是她們過來的時候招待一點好東西,就連永安宮一系妃嬪,在那一次幫著青兒、紫兒邀到寵以後,徐循也覺得自己算是盡過義務,做過表面文章了。短期內她都不想再做這樣的事情——話說回來,皇帝一般和她在一塊的時候她也都很方便,徐循傻啊,到手的恩愛不要,去提拔底下人?

  所以,除了相對公平的物資分配以外,她能給她們的也實在不多。趙昭容每次過來,徐循都有點心虛的,但是又不好不見,只好和趙昭容風馬牛不相及地嘮嗑一些宮外的事情。

  趙昭容這批秀女和她們那批比,教育時間偏短,其實根本都相當於沒怎麼教育。——文皇帝的孝期滿了六個月以後開始張羅選秀的,兩個月內選出了一撥人,然後昭皇帝就去世了。這期間肯定也不能繼續,之後太后和皇帝一起閱看了,挑了四個人進來。她們是什麼也不懂就被放到了宮廷裡的,趙昭容現在早上起來還要和嬤嬤跟著學宮裡的規矩。

  也就是因為進宮時間很短,趙昭容對宮外的生活記得還很清楚,她是京城京郊大興人,自小在莊子裡長大,家裡也就是耕讀傳家的小地主,家業和徐循出身家業相仿,父親也有個秀才功名。說起自己從小在外頭玩耍的事,說得真真的,徐循聽了都能想出來——夏天跟著大人看青,半夜野豬跑到地裡霍霍,叔叔拿著槍出去,連鄰居一起敲鑼打鼓的,把野豬給驚跑,又打了兔子燉著吃……

  都是年輕人,年紀相差得也沒有幾歲,和青兒、紫兒這樣在宮裡呆了太久,「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性子比起來。趙昭容和徐循肯定更有話題,徐循對她也沒什麼戒心,畢竟都是永安宮的人,有時看她行事不知規矩,便隨口點撥幾句。趙昭容年輕心熱,對她感激無盡,倒是經常過來坐坐。

  這天何仙仙過來看她時,趙昭容就賴著她玩羊骨拐——拿羊骨頭洗乾淨了,塗了紅漆來拋擲著玩。何仙仙看到,頓時也來了興致,笑道,「何處尋來這麼多好骨拐?在我們家裡,能有一顆這麼大的,小姐妹都要羨慕死了。」

  「北方羊多嘛。」徐循笑著說,「光祿寺一天殺多少頭羊呢,你要想這個玩,吩咐一聲不就全有了?」

  何仙仙坐下來連拋三把,左拋右接,花式玩得令人歎為觀止,徐循用力拍手,趙昭容也捧場,捂著嘴看得目不轉睛。何仙仙很得意,「我沒事扔棋子兒練的!」

  三人遂你爭我搶地玩了一會,徐循見趙昭容仍不走,也沒啥辦法,便笑留何仙仙吃飯,「難得過來,別回去了。」

  趙昭容此時方知道起來告別,徐循還虛留呢,何仙仙倒笑道,「我不吃飯了,年節裡聚餐犯忌諱,還是各自吃各自的好。」

  等送走了趙昭容,她沖徐循笑了笑,徐循道,「畢竟是年紀小了點……」

  何仙仙一撇嘴,「徒有美色,做事好沒規矩。她們那一撥都這樣,成天四處登門的,半點都不知老實兩字怎麼寫。」

  老人看新人,總是看得不大高興的。尤其是最近皇帝陸續寵愛了曹寶林和吳婕妤,趙昭容的月事過去以後想必也要承寵。何仙仙看著這起活躍的新人,當然沒好氣。

  「身邊也是沒好人幫著。」徐循想到自己那四個嬤嬤,真是後怕、慶倖,世人都說她有福運,她就覺得自己的福運是應在這四個嬤嬤身上了。「怕是都沒人教她們宮裡的行事。」

  按說,永安宮的妃嬪,沒事除了給徐循請安以外,都是不能隨意外出的,起碼去找徐循的平級和上級最好是經過請示。可趙昭容她不懂事啊,一開始徐循沒顧上這一茬,都沒理,後來回過神來的時候,趙昭容都外出過好幾次了。青兒、紫兒也跟著出去過,徐循不願小事化大,遂也不提起。

  何仙仙冷笑道,「什麼時候再殺一遭兒就知道厲害了……」

  見徐循瞪了她一眼,她也緩了口氣,「我那兒的焦昭儀也是一個樣,這事,其實也是皇后不對,不能澄清宮範。這都什麼時候了,宮裡還沒有再開書課,若是和文皇帝時候一樣,按月講解規矩道理,她們也不至於和沒頭蒼蠅似的,成日四處亂轉。」

  徐循歎笑道,「姐姐現在哪裡還耐煩說這個。」

  她還記得孫嬤嬤和她的八卦,因提出來道,「就是這幾位新人,連著那四位美人,這個月去長寧宮都有二十多次了,那裡是天天有人請安……若是澄清了宮範,指不定長寧宮又犯委屈呢。」

  何仙仙笑道,「反正她是什麼也不會,最會發委屈了。」

  徐循嗔道,「你口裡對誰能有好話啊?」

  「在你跟前,當然是對你嘍。」何仙仙轉了轉眼珠子,笑得極狡獪的,「至於在別人面前,你自己想去吧。」

  徐循便上去要撕她的嘴,兩人嘻嘻哈哈打鬧了一番,何仙仙才道,「說起來,這個趙昭容,成日在你這賴著不走,怕也有等大哥的意思。你可別被她的可憐樣騙了,以為人家真就那麼傻乎乎的不懂規矩,需要你來指點,我看她是有點裝糊塗。」

  徐循將信將疑,「這也不至於吧,大哥一個月難得來一次……就是過來也要事先通傳的,難道她還能賴著不走不成?」

  何仙仙也不能下定論啊,因只道,「你看著吧,若是真沒心機,不妨好好教一教,現在各宮間奴婢都不在一處住,誰也不知道誰的事,都是焦昭儀常常能給我說些別宮的事。」

  她說得這麼白,徐循倒沒話回了,只好微笑。何仙仙看了便付一笑,說起自己的女兒,「才幾歲的娃娃,老生病,一個月總要讓人擔心一次才好。前回我娘入宮,我讓她們去佛前供了香火……」

  徐循這才想起來,忘記讓自己家裡人去供奉許願了,因忙道,「可提醒我了,下回我也讓我娘去發願去。」

  「發願求什麼呀?」何仙仙的狐狸眼彎了起來,「哦——我知道了,要求個小囡囡可是?」

  徐循紅著臉啐了一口,「我就不信你不求!」

  被何仙仙這一說,徐循倒也有點上心,下回趙昭容再來的時候,她就暗暗留意觀察著。可巧,皇帝幾次都是讓她去乾清宮,倒不大過永安宮來的,呀哦觀察也沒這個機會。

  等到二月裡,徐循都快忘了這事兒了,這天正和趙昭容坐著說話呢,議論著二月裡什麼花該開了,又憧憬西苑的春光——現在身份貴重了,不比從前住在南內的時候,還能時常去東西苑玩耍,這一年內妃嬪們都是別想出門玩樂的。

  正好,外頭就有人來通傳了,「回娘娘話,陛下從乾清宮過來了。」

  徐循立刻就站起身來要換衣服整妝——一般識趣點的話,這時候也該告辭了。皇帝來,是找徐循的,無關人等最好不要出現在永安宮主殿礙眼。

  可趙昭容卻硬是坐著沒動,等徐循和匆忙進屋的幾個嬤嬤的眼光全都掃過來了,她才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雖說也是在刻意遮掩,但徐循身邊的嬤嬤們眼神多利啊?就連徐循,現在也不是才入宮的懵懂少女了,趙昭容的情緒,她們看不出來?

  等她出了屋子,孫嬤嬤和李嬤嬤對視一眼,都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徐循也是意興闌珊地歎了口氣。

  「沒意思。」她道,「想要什麼,直接說不行嗎,這樣搞算什麼。」

  兩個嬤嬤都沒敢說話:趙昭容那邊如何不說,娘娘這一陣子,是真的和趙昭容聊得挺開心。如今回過神來,難免也有些惱羞成怒。

  徐循也確實蠻不高興,還是那句話:想要什麼,你直接說啊。說不出口,表現出來也行啊,青兒紫兒都提拔了,你這個有品級的嬪妾,不論如何一次侍寢機會總是有的,順水人情為什麼不做?

  這麼虛情假意的,倒是鬧得沒意思了。前一陣子和她聊得興興頭頭的自己,現在回看過去,就和傻瓜一樣。

  再想想這段時間宮裡的人事,徐循也是難得地歎了口氣,「人情薄如紙啊。」

  皇帝手裡拿了棋子正在長考呢,一時還聽差了,「什麼?人請搏促織?」

  徐循噗地一聲笑開了。「大哥你是多愛鬥蛐蛐兒啊!」

  皇帝在永安宮裡住了兩個晚上,期間徐循提議並安排了一次聚餐,也沒有特別瞞著趙昭容。不過,自那一次以後,趙昭容再上門來尋她說話,她就不大要見了。

  「娘娘還說要廣結善緣呢。」錢嬤嬤就說她。

  徐循委屈呀,咽不下這口氣呀,可錢嬤嬤說得也在理,一時竟不能答,想了想,遂破罐子破摔道,「這樣的人,和她結了善緣又有什麼用?倒讓我憋一肚子氣,憋出病來多不值當?」

  錢嬤嬤搖頭只是歎氣——進宮以來,雖有波折,卻還是一路順遂,上疼下敬的。徐娘娘現在心氣兒傲著呢,說是廣結善緣,可哪能真的和光同塵?

  卻終究也沒有多說什麼:宮裡現在都沒了規矩了,亂成這個樣子,想要真的廣結善緣,又哪有這麼簡單?先把後妃關係處好了,才是正經。

  這不是,才剛開春,就又鬧出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3:31 PM

第110章 亮劍

  其實說起來,這一開始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徐循還和何仙仙念叨過呢——經過魚呂之亂這樣的大變動,後宮裡的女史們走的走死的死,逐一都凋零了,六局一司的女官文化水準又不夠,不足以承擔起教諭的職責。昭皇帝年間還沒來得及顧慮到這事呢,緊接著就是喪事,所以這妃嬪內訓,已經是很久都沒有開展了。

  說起來,和文皇帝年間相比,如今的後宮人口也不是很多,似乎也沒有很迫切地需求要開展內訓教育。所以太后也好,皇后也罷,一直都沒提起這事——年前人人都忙得個要命,好容易歇了個年,誰也不想生事不是?

  二月裡,孫貴妃卻是主動提起了這事,她和太后提出來的,倡議在民間徵求飽學女史,入宮擔當教諭。

  說這事的時候,三妃都在太后殿裡,倒也不算是私下提出來的——皇后每逢換季時候,經常生病,這一陣子是又感了風寒了,她不能盡孝,清甯宮那裡卻不好斷了人請安,是以三妃平日裡不算,每逢朔望日都要一道去清甯宮裡拜望太后的。

  「現在宮裡新晉的嬪妾們,多有不識字的。」孫貴妃就曲著手指給太后算。「青兒、紫兒兩個,早年倒是在內書堂認字讀書,但終究當時還是宮女,只求認字方便驅使,亦沒有好生讀過《女誡》、《勸善書》,小吳美人、劉美人也是一樣,只能說是認字,都不好說通文墨。曹寶林、吳婕妤、焦昭儀、趙昭容這幾個人裡,也就是曹寶林算是知書達理,別人還有連字也認不全,進了宮才現學的。國朝妃嬪,雖不說出口成章,但也不能胸無點墨吧。可現在宮裡連教她們識字的人都找不出來了。」

  這也挺正常的,當時識字實在是一種特權和技能,要點亮這個技能樹花費的代價還不小,尤其讓女兒識字更是十足的奢侈行動,當時連一般的富戶都是捨不得給女兒請教書先生的,倒是兒子,多少都會送去識幾個大字。

  「可有這事?」太后和賢太妃、敬太妃都紛紛道,「記得從前我們還在東宮的時候,宮裡但凡是個大宮女,都可說是知書,起碼女四書都是學全了的。幾年間怎麼就這樣了?」

  「當年魚呂之事……」這一點徐循還是清楚的,她隱晦地提了一句。「既然知書達理,可見資質高,平日裡應也是聰明伶俐……」

  聰明伶俐,在主子身邊的地位就高,魚呂之亂裡起碼是栽進去了有一大半,餘下的一小半,隨著自己主子的殉葬又或者是去世,不是被放歸家裡,就是零落四方,現在宮女的素質,比起從前來是要低了一點了。

  「哎,這也的確是個問題了。」太后也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休說宮女,就連中官,當年跟隨文皇帝建功立業的那批人才,如今也是逐一凋零了,鄭和在南京養老,幾個老的不是退休出去,就是沒了……以前還能讓中官教宮女識字,那些嬪妾也就跟著一塊學了,現在連這樣的人都不好找。」

  因為身體的缺陷,宦官長命的的確不是很多,現在宮裡不論是宦官還是宮女,整體文化水準都不能讓人滿意。和前朝文事的昌盛比,內宮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是該讓填補些新人進來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太后很快就下了決定,「待我問過大郎,商量個章程吧。在此之前,也不能就這麼坐視不管了。不識字就是睜眼瞎,如何能夠明理懂事?這樣吧,你們三人身邊都有飽學識字、通曉宮規的大嬤嬤們的?」

  見三妃都點頭了,她遂決定道,「和坤甯宮裡的嬤嬤們都商量一下,還是先定個時間出來,輪番先給嬪妾們上課,把宮裡的典範和規矩好好地說清楚。」

  她頗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續道,「也省得她們沒頭沒腦的四處亂撞。」

  這段時間宮裡亂糟糟的人事,看來是沒能瞞得過太后的耳目。三妃都笑了起來,孫貴妃道,「可不是這個理?咱們國朝的妃嬪,求的是什麼,看嘉號不就看出來了。從古至今講究的都是賢良淑德,柔婉貞靜。昭皇帝的周年還沒過呢,成日裡呼朋引伴地聚在一起,確實是有點不像話。」

  「小戶人家出身,又沒適合的嬤嬤好好地教,可不就是不知道規矩了?」太后也歎了口氣,反過來囑咐道,「你們都是做姐姐的,妹妹們不懂事,多包容包容、教導教導,誰都是這樣過來的,等有了好女官教著,慢慢地也就好了,懂事了。」

  她們這一批潛邸舊人進宮的時候,是趕上好時候了,當時後宮人口少,卻是沒有眼下這樣的醃臢相,不過此時太后說起來,卻自然都是笑道,「是,娘娘說得是,可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見時間差不多了,徐循和何仙仙對視了一眼,都是起身告辭,太后也不留,只把孫貴妃留下說話。不問可知,是要商量這選任女官的事了。何仙仙和徐循出了清甯宮,也沒多議論什麼,回去以後徐循把消息轉達給幾個嬤嬤,嬤嬤們倒是讚歎道,「貴妃娘娘心明眼亮,卻不是那一等輕狂人。」

  「可不是。」徐循也笑了,「她那裡看著熱鬧,細想起來卻也和在火上烤著似的,這麼說開了倒是大家乾淨。」

  凡是女人沒有不愛八卦的,錢嬤嬤眉宇間卻有些晦暗,「話雖如此,只是到底還礙著坤甯宮。這事也是皇后娘娘不開口,到如今被貴妃娘娘提出來,越發顯得皇后娘娘無力管事了。」

  現在後弱妃強的局面已經是如此了,皇后做不做都是錯,都有話說的。徐循歎道,「好在娘娘現在也不想著這個,只是一心一意地盼著子嗣。」

  她又笑對嬤嬤們道,「我這四個嬤嬤,都是一等一上好的,派出哪一個教人我都有些不捨得,醜話說在前頭,咱們永安宮自己的事情也不好受到影響的,嬤嬤們你們自己商量吧,派哪一個出去,都由你們的便,我只管傳話出人就行了。」

  趙嬤嬤笑道,「我躲個懶,不做這事吧,錢嬤嬤本來就是女四書的行家,不如由你去得了。」

  這事兒多少是有些得罪人的,由專門的女教諭來做還好,尊師重道麼,妃嬪們對教諭都是很尊重的。可嬤嬤們只是抽出來做教諭,日後終究還是要回到宮裡服侍的,以僕役的身份和妃嬪打交道的日子有的是呢,所以這差事幾個嬤嬤就相互推諉,竟是誰都不願去。

  徐循在炕上眯著眼睛笑,看戲一樣地看著幾個嬤嬤鬥嘴。屋裡正熱鬧呢,長寧宮來人了,請徐循後日過去長寧宮小坐,「好久都沒聚聚了,姐妹們聚一聚也好。」

  又私底下悄悄地說,「剛才皇爺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了。」

  這估計就是要商量再開女學的事,徐循自然應了。第二日亦未如何打扮,就是家常裝束那樣過去,果然孫玉女和何仙仙已經在商議著開學的事兒,徐循進屋時,孫玉女正道,「一個月一次,似乎間隔是有些久了。底下這些妹妹們,著實是有些不懂規矩的……」

  見到徐循進來,兩人都笑著起身打招呼,徐循忙回了禮,三人在炕上坐了,何仙仙便打趣孫玉女道,「你這裡成天不是她來就是我來的,也熱鬧得很,我料著你必是應付得煩了,所以才要興這個內學,給她們找點事做。」

  孫玉女果然蹙眉歎氣道,「可不是這個理了,都是不知道宮裡規矩的,從前我們在太孫宮的時候,用嬤嬤們的話說,內宮已經是夠沒規矩的了。各宮妃嬪出入都不稟告宮主,隨意就串聯著出去玩耍談天……現在竟是要比從前還沒規矩。你們兩個宮的嬪妾也老過來湊熱鬧,我這待要不見,人家覺得我傲,若是天天陪她們,哪還有功夫做別的事兒。惦記了多久要找你們玩呢,都被她們給耽擱了。」

  這幸福的煩惱啊,徐循和何仙仙對視了一眼,都笑了,孫玉女白了她們兩人一眼,又道,「說實在的,她們這樣親近我,我心裡也有愧的,始終我只能管到長寧宮的事,別宮的事還是你們做主,就是長寧宮裡的事我也不能過分了。上頭還有皇后娘娘呢,什麼宮事,還不是娘娘做主嗎?就是把我哄得一顆心都過去了,我能給她們什麼呀。難道還能把大哥送到她們那兒去?」

  這倒是真的,徐循聞言也笑道,「可不就是這話了。」

  何仙仙亦道,「畢竟年紀小,且又和我們不同,孫姐姐足足在太后娘娘跟前教養了十年,就是我和小循,連選秀帶入宮前,也是足足地花了兩年功夫來教。這批新人,連手段都使得粗陋,叫人看了沒地噁心,真是恥於其為伍。」

  她說話一直都是非常大膽的,孫玉女和徐循倒被說得面面相覷。孫玉女先撲哧一聲笑起來,嗔怪何仙仙道,「你說那麼白乾嘛!」

  連徐循都是白了何仙仙一點,「少說幾句又不會死……這好在是暖閣子裡,不然……」

  何仙仙道,「你怪我不會說話,我還怪你不會說話呢。在她宮裡,你還說這話,不是明擺著說她的服侍人碎嘴子嗎?」

  徐循撅起嘴,看了孫玉女一眼,道,「孫姐姐,你瞧,仙仙又擠兌我。」

  說實話,這宮裡的八卦一直都是流傳得最快的,哪個宮不是和篩子似的,什麼事都往外漏?宮妃們三個人在一塊的時候不說八卦,等到兩個人聊天的時候,少不得都拿別人宮裡的事情來說嘴的。這也是孤寂後宮生活的小樂趣,亦算是比較公開的秘密。就是現在分了宮,也沒見流言就少到哪裡去了。何仙仙這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和徐循逗悶子呢。

  孫玉女便故意板著臉道,「你們兩個都是的,一個、兩個,都這麼愛說大實話,這叫我聽了怎麼好呢?不附和吧,虛偽——」

  她還沒說完呢,何仙仙和徐循哦了一聲,都指著她道,「看,這不也說實話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都不約而同捂嘴笑了起來。前仰後合正是開心呢,外頭有人來報,「回娘娘,趙昭容過來請安了。」

  孫玉女便向徐循投來一個無奈的眼神,吩咐下人道,「我們這裡商量事呢,領昭容去後頭找寶林她們玩吧。」

  正說著,卻是接二連三又來了幾人,原來是焦昭儀也過來給貴妃請安,連長寧宮的幾個住戶都來點卯了。

  孫玉女這下倒不好晾著這麼一大撥人,遂全都讓進來大家說話。趙昭容、焦昭儀見本宮宮主在座,也有幾分尷尬,徐循和何仙仙也不大搭理她們,只是坐在炕頭閑磕著瓜子,瞅著孫玉女安排待客。

  孫玉女也索性和眾人笑道,「今兒你們過來得巧,正好也有事要告訴你們——是好事兒,咱們這宮裡……」

  話沒說完呢,院子裡又傳來了人聲,兩個宮女抬頭挺胸地進了內室,一個道,「原來莊妃娘娘在這兒,可讓我們好找。」

  另一個又道,「皇后娘娘請您過坤甯宮說話兒。」

  上級有請徐循不能不去,她立刻站起來,沖孫玉女笑道,「你慢慢說吧,我先走一步了。」

  孫玉女也未覺得如何,只拿眼睛看著一屋子嬪妾——一屋子人都安坐著沒動,只有原本宮女出身的長寧宮小吳美人起來行禮道,「娘娘慢走。」

  眾人方才醒悟,除了孫玉女和何仙仙以外,均都忙起身給徐循行禮,徐循頷首還禮,遂出去上肩輿去了坤甯宮。

  到了坤甯宮裡,皇后亦無異狀,她今日精神頭看著好多了,穿著齊整坐在窗前喝茶,見徐循來了,遂笑著招呼她坐下,「從哪兒來呢?」

  徐循道,「孫姐姐請我們過去說話,才從她那兒過來的,大家也都在的。」

  皇后倒笑了,「倒巧了,早知道你們都在,就都請來了。我還當她們都忙著呢,才先讓你來商量商量的。」

  居然也說的是開女學的事。「今早去清甯宮給母后請安時,老人家提起來的。我一聽正是這個理兒,可不得快些操辦呢?——正想著你宮裡四個嬤嬤都是好的,還想和你商量著從你宮裡多出兩個的事呢。」

  徐循的頭皮一下就炸開了,頭髮都恨不得一根根地往下掉。和上回一樣,她連脊背骨都是涼浸浸的,冷汗唰地一聲就下來了。她咽了一口吐沫,望著笑盈盈的皇后,忽然就明白了這個道理:計畫趕不上變化啊,如今這宮裡,別說是廣結善緣了,就是想保持中立,都很成問題……

  畢竟,這戲臺子都搭起來好久了,就是心裡再想著要息事寧人。局面擺在這裡,後妃之間,遲早是要把這片遮羞布給撕下來的……

  現在的問題,只是她徐循站在哪邊而已——不是這邊,就是那邊,根本都沒有絲毫餘地的,想要兩邊不得罪,就註定只能是兩邊都得罪。

  皇后好像壓根就沒發現徐循的眼神變化一樣,還微微笑著等著徐循的回話呢,徐循望著她清瘦帶笑的臉頰,猛一咬牙就下了決定。

  「巧了。」她也儘量自然地道。「孫姐姐剛正也說著這事呢,這還是她的主意,如今娘娘既然要馬上操辦,不如把她和仙仙都請來商量吧。畢竟,她們兩宮裡也是要出人來辦這事兒的。」

  皇后看著有些吃驚,「是麼?」

  她也笑了,「那正好,快去都請來吧,一道商量了定個教材,明日起就能把課給上起來。」

  當下自然是一番吩咐,又沖徐循感慨道,「我前陣子雖病著,可心裡也想著這事兒呢,這新人學規矩的時間少,這一陣子,宮裡感覺是沒什麼森嚴氣象……也該正正風氣、明明規矩了。」

  徐循只好跟著賠笑,「可不是呢?文皇帝、昭皇帝年間,那深有法度的樣兒,現在還在眼前呢,咱們也得跟著學才好。」

  她口裡和皇后應酬,目送著送消息的宮人一路出了殿門,心不在焉地在想:何仙仙應該會來的,她和長寧宮也就是個面子情,兩人私下沒什麼來往。

  重點是,孫貴妃會不會來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3:40 PM

第111章 敲打

  孫貴妃到底還是來了。

  而且還是帶著笑來的,一進屋就很自然地說,「我這還在張羅著這事呢,沒想到娘娘倒是都有腹案了。那感情好,倒免了我一件差事——娘娘,那班妹妹們倒有一多半都在我宮裡呢,要不要把她們叫過來正好一道把事情給說了?」

  一屋子都聽得見她的笑聲,皇后倒是淡淡的,也沒什麼喜怒,「今早給娘請安,娘也是問起了這事。我也久已有這個心思了……咱們倆倒是想到一塊去了。」

  孫貴妃臉都像是有些笑僵了——從前她和皇后在一塊的時候,兩個人都還自然。現在,皇后還好,但孫貴妃的表情,就真的只能用『故作歡容』來形容了。

  正妻就是正妻,皇后就是皇后。太后就是再寵愛孫貴妃,也不會越過了皇后去。這不是?孫貴妃好容易把這事兒在清甯宮那裡說通了,皇后上太后那坐了一坐,釜底抽薪,現在倒鬧得孫貴妃尷尬得沒法自處了。

  教養後宮妃嬪,那是皇后的職責,正妻的事。孫貴妃雖說處處都得了體面,地位也很特殊,但國朝典籍可從沒有說過貴妃就是副後。皇后本來病著,被她逼得只能帶病出來管事,說到底不就是因為孫貴妃行事孟浪僭越嗎?

  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皇后一句話沒有多說,就只是把徐循請到坤甯宮坐了坐,便輕而易舉地把局面給扳了過來。孫貴妃現在就是有十分的委屈也不敢說了,皇后做得可沒什麼能指摘的地方,她做的是自己的分內事。這口啞巴虧,只能和著血吞到肚子裡去,而且還要吞得高高興興的,不能流露出一點不快。

  徐循和何仙仙坐在孫玉女對面,都是低眉斂目不發一語,徐循心裡也是五味雜陳:皇后能重新起來、重新出山,感情上她是高興的。可這正妻對妾侍的威壓,多少也讓她有點物傷其類:孫玉女現在也是一心奔著兒子使勁兒,以她的為人,斷斷不會覬覦後宮的大權,不然,昔年在太孫宮、東宮,她也不會輕易地就和徐循分享這份權力。張羅著教新人規矩,無非是她自己謹慎,不願授人以柄,留下個驕狂的名聲。這完全可以說是一腔善意——起碼,她是沒有找麻煩的意思。

  可皇后這一出面,事情就變味了,不論她本心如何,孫玉女都該適時地對皇后賠罪才好——換做是徐循,她早就跪下去了。身為妃嬪,染指皇后權責,這是很不守婦道的表現。起碼也得跪下請罪,分說原委,求皇后饒恕才好……

  這口氣,孫玉女她咽得下去嗎?

  她是咽不下去的,所以進屋以後就一直賠笑打圓場,服了軟,姿態卻沒做到位……

  徐循在心裡歎了口氣,偷眼看了看皇后的臉色。——這些年來,她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冷然的皇后,面上連慣常噙著的一點笑花兒都沒影了,鳳目熠熠生輝,雖然說話的口氣還很和氣,但她能感覺得出來,皇后因為孫貴妃及時趕來而緩和下來的不快,現在又漸漸地濃重了起來。

  如果現在能脫身出去的話,別說兩個嬤嬤了,四個嬤嬤她都肯出啊。徐循的心梆梆亂跳,簡直都能擂鼓了。她盯著眼前的金磚地,聽皇后和藹地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稍後各宮回去傳個話也就是了。現在倒是先把這臨時教諭的人選擬定一番才好,莊妃宮裡的嬤嬤們,都是老資格了,她願出兩人。我身邊這一陣子也少人使用,最多也只能出兩人了。不知貴妃宮裡能出幾人啊?」

  孫貴妃詫異地溜了徐循一眼,那眼神飛快地一沾就過去了,徐循只覺得頸後寒毛一陣發炸,卻是不想去看她的表情。

  「我聽娘娘吩咐。」孫貴妃表態也是表得飛快,「娘娘也知道,如今咱們宮裡的老姑姑雖多,但最出色的肯定還是從潛邸就跟隨著的那幾位,我身邊也就是四五個嬤嬤,一個、兩個都能擠得出來。」

  那就定下長寧宮也出了兩個,等到何仙仙的咸陽宮,卻出問題了。何仙仙幾乎把身邊的老嬤嬤都換出去了,現在換上來的是一批新上位的老宮女,這個人素質還不能為人熟悉。皇后也算了她兩個,笑道,「你留神看著,誰對宮規宮範瞭解得最深的,那就是誰吧。」

  何仙仙乖巧得和一隻小貓咪一樣,咪地一聲應了是,便再沒聲音了。皇后又笑道,「倒是先把教諭們請來了,大家商量一下這課程該怎麼安排,都教些什麼才好。」

  她是大婦,現在願意出面做主,誰肯和她過不去?連孫貴妃都沒二話,當下各宮就都擬出了心中推定的人選,徐循把說好了的趙嬤嬤推出去,在心裡忖度了片刻,又添了個錢嬤嬤。——得了主子們的召喚,不消一刻鐘,便都趕到了坤甯宮裡,八個人沖後妃行了大禮,也不敢站著,都跪在地下聽皇后的吩咐。

  皇后拿蓋子慢慢地撥著茶碗裡的浮沫,沉吟了片刻,才道,「按昔年作興的新規矩,各宮女眷,無事不許閑走,離開宮室,是要經過掌宮妃子批准的。文皇帝立下的這個規矩,昭皇帝年間也是遵行不悖,倒是咱們這一輩,因為事兒多,都慌張,倒沒教她們這個。我知道你們,臉皮軟,不好意思說硬話,孩子們不懂規矩,你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地包容了。」

  她倒是很就事論事,「只是祖宗規矩,自然都是有道理在的。從前魚呂之事的時候,查出來多少不清白的妃嬪,居然有和別宮太監結了對食,時不時幽會的。嚴肅宮禁,乃是防微杜漸的千秋規矩,這一點自然是不能亂的。幾個教諭須將此點反復宣講,免得孩子們不懂事,犯了大錯,就是想寬、想諒,都沒這個餘地了。」

  這也是正理,三個妃子均都點頭道,「正是如此。娘娘說得對。」

  皇后喝了一口茶,「因我先病了,宮中這請安的事也是亂糟糟的。如今宮禁既然分明了,索性連這規矩也作興起來。各宮的妃位,三日往坤甯宮一朝,嬪位以下,六日一朝,平時每日早起都要給宮中主位請安。每逢朔望,我帶著妃子們去給母親請安。平日裡若有別的事,或是想念誰了,但憑長輩宣召,那就都是不限制的了。」

  她掃了三人一眼,笑道,「昭皇帝周年沒過去之前,妹妹們都寧靜些吧。可別去東西苑玩耍,不過,你們要四處走動,那我自然是不會攔著的。——咱們這一輩的人,究竟很懂規矩,和她們不一樣。」

  三人都站起來墩身行禮,「娘娘吩咐得是!」

  「若是朔望日不適,你們也照舊到坤甯宮來。」皇后想起來是添了一句,「由貴妃領著去清甯宮便是了。雖說難免也有無法起身的時候,但寧可是對著空座位拜一拜呢,也不能廢了這個形式,咱們身在宮裡,最不能忘的便是心裡的這個敬字。敬天地、敬祖宗、敬皇帝……這才是後宮女子應有的德行。」

  沒想到皇后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竟是句句誅心。徐循不是孫貴妃,都替她覺得有些痛。這一席話,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確也是正論,就是拿到皇帝跟前去,皇后都占著理的。可又句句都像是抽在孫貴妃臉上的耳光,不讓私自去清甯宮請安,明瞭這一個『敬』字,教導妃嬪們要謹守本分……哪一樣不是諷喻著孫貴妃?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即使在天家,這個界限不像是一般人家那樣分明,可兩者之間的差距,終究是如天塹般分明。皇后頭一回拿身份壓人,就壓得所有人沒能有一個不字。幾個嬤嬤都是直挺挺地跪著聽,徐循看著,就覺得自己好像也跪在下頭似的——這跪得雖然是下人,卻也是各宮的象徵……

  見眾人服膺,皇后稍微緩了緩,又道,「除了這些宮範以外,另外要抓的就是宮禮……這些都是嬤嬤們出色當行的。至於女四書嘛——」

  她微微皺了皺眉,又道,「就等教諭們請來了再說吧。嬤嬤們只著重說說這幾點,那也就夠了。」

  眾人均都應了是,見皇后微露乏色,便也都識趣地起身告辭。

  #

  徐循回了永安宮時,已經是乏得都不會動了。孫嬤嬤、李嬤嬤把她架到了床上,也都是驚疑不定地望著徐循。——她們今日不當早班,都是特地從下房趕過來的。徐循本來出去是去長寧宮,忽然間又去了坤甯宮,且還回宮喊嬤嬤們過去。花兒、紅兒早都嚇得個半死了,忙著去喊了兩個嬤嬤過來,大家一起著急。

  徐循半閉著眼睛,都沒力氣交代始末了,只沙啞吩咐,「讓錢嬤嬤和你們說吧……」

  說罷,也沒心思聽嬤嬤們的說話,眼睛一閉,想要睡,腦子裡亂糟糟地又睡不去,假寐了一會兒,便又翻身坐起,把嬤嬤們喊進來說話。

  四個嬤嬤很罕見地都頗為無語——這是宮裡,不是外頭市井,皇后和貴妃今日已經等於是撕破臉了,僅僅能勉強保持著表面上的和氣,不至於對對方口出惡言。

  或者說,是皇后還勉強保持著表面上的和氣,沒有對的貴妃說什麼過分的事。至於貴妃,平時興興頭頭的,看著多麼紅火,在坤甯宮卻是被壓得連一口氣都喘不出來。她心裡要是真沒有怨懟,也就不會一直都挺著不肯認錯了。

  兩宮現在的嫌隙已經完全表面化了,按說這和徐循也沒什麼關係不是——可誰知道貴妃心裡怎麼想的?徐循在長寧宮只肯出一個人,到了坤甯宮怎麼就改口了?長寧宮在議什麼事,皇后如何能知道的?是不是她徐循說起來的?

  女人生氣起來,是不會講理的,徐循自己就是上好的例子。她都和柳知恩說了不要再聽到那兩家人的名字,柳知恩就一定會處理得妥妥當當。除了不懂事的表舅和堂叔本人以外,連他們至親都要受到牽連。貴妃性子又是愛恨分明,倔勁兒十足的,這要是對徐循有了什麼想法……

  「娘娘。」錢嬤嬤想了半日,卻也只能無奈勸道,「形格勢禁,這不是您的問題,事情就是這樣,您也沒有辦法……」

  徐循沉沉地歎了口氣,她搖了搖頭。

  「我不是後悔。」她低聲說,「我是害怕。」

  害怕什麼?幾個人面面相覷,趙嬤嬤斗膽道,「貴妃娘娘分得清輕重緩急,就是要對付誰,那也不會向著您……」

  徐循就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就是害怕這個。」她真心實意地說,「我就是害怕這個呀。」

  趙嬤嬤不明白了,她瞥了錢嬤嬤一眼,錢嬤嬤也有點迷糊,徐循卻也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她抱著膝蓋,轉開了話題。

  「娘娘乃是皇后,遵奉主母,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娘娘要明正宮範,從明日起,永安宮就把這規矩給貫徹下去,錢嬤嬤你去後頭和那三人說一聲……再去坤甯宮問問,這三日一朝是從哪天開始算的。」

  她掃了四個嬤嬤一眼,沉沉地道,「平日裡因我還算得寵,你們在外也多少有些氣焰,這些事我雖心裡有數,但究竟人之常情,也沒多說過什麼……從今日起,再不能如此了。」

  幾個嬤嬤俱都齊聲應是,從她們的表情上來看,也是完全明白了徐循的意思。

  在這種風頭火勢的時候,就是一點小小的疏漏,有時都能釀出一場大大的風波。尤其徐循在宮裡所得寵愛,僅次於孫貴妃,她這個地位,是最容易被人拿來做筏子的。不論是當槍還是當盾,都很好用。

  從今以後,永安宮上上下下,都得低著頭小心做人了。

  徐循今日完全沒有談興,自己的意思傳達到了,都沒心思聽嬤嬤們再多說什麼,便又倒在炕上,盯著天棚只管出神。等身邊慢慢地安靜下來了,她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後宮的故事,徐循不是沒有聽說過。狸貓換太子、呂後制人彘——甚至就是文皇帝的後宮裡,也鬧出過真正的命案,因此才掀起的魚呂之亂。可徐循從前一直以為,她們這一代人能有點不一樣。

  她不至於天真地以為潛邸舊人之間就能毫無矛盾,但矛盾是一回事,爭鬥又是另一回事。從以前到現在,後妃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很和諧,皇后讓著貴妃,貴妃也讓著皇后——起碼,在她們還不是皇后、貴妃的時候,是如此的。

  現在,兩個人的初心也許都還沒變呢,只因為身份變了,關係竟是惡化得如此之快……

  徐循是真的有點怕了——冷宮、毒酒、白綾,這些元素,她不陌生,但在她心裡,這都是外界強壓給她們後宮女子的。是皇帝打入冷宮,是皇帝賜的毒酒,是這殉葬的習俗送的白綾。她從來也未曾想過,這些東西,會出現在後宮女子之間。

  今天,她卻是隱隱感到了這種趨勢,隱隱地看到了這種可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02 PM

第112章 吵架

  能在數百秀女中被選入後宮,就是傻也都傻得有限的。趙昭容才上了幾次課,轉天來請安的時候就給徐循賠罪,「賤妾實是不知規矩,前些日子東遊西蕩,還請娘娘恕罪。」

  說著,就站起身要跪下去。

  徐循忙示意左右扶住了,笑道,「不知者不罪,你們都不知道呢,難道獨獨怪你嗎?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若非皇后娘娘提起,我都快給忘了。」

  雖然是有點虛偽,但是說點客氣話,大家面子上也好看點。趙昭容身邊還有青兒、紫兒呢,總不成還要放下臉來直承自己不快吧。——說實話,徐循心裡現在也是有點小高興,不是說她覺得趙昭容對她低頭什麼的特別爽,而是趙昭容看起來好像是認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和本分。

  徐循一直就是個很本分的人,有些事,上峰不主動表示,就是再親熱她也不會去求的。趙昭容希望她有所提拔,也不為錯,就是實在做得太粗糙、太急進了點,搞得好像她對徐循的所有友好,都是為了交換徐循的提拔一樣。這就讓徐循覺得自己很愚蠢,好像饑渴於她的陪伴一般。她徐莊妃就是再沒人緣,在宮裡也有的是人想陪她打發時間,都根本不帶交換什麼的。趙昭容那樣的心態,還是把自己看得高了,她的陪伴和討好,對徐循來說可不值錢。

  現在明白了妃和嬪之間的區別,趙昭容看起來總算是有點戰戰兢兢、如臨深淵般的謹慎了。徐循看了,也很滿意,一個人還是要明白自己的斤兩,才能在宮裡找到自己的位置。她雖然無意擺出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婆婆款來折騰趙昭容,但卻也不樂見永安宮裡有個心思活絡又對現狀不滿的人到處折騰。

  青兒、紫兒見趙昭容都要跪下來了,自然也是有所表示,都起身請罪,被徐循笑著免了。「其實,若是平時,閑了和小姐妹們一道聚聚,也不算什麼。」

  言下之意,就是說,你們自己玩我們是不管的,可不要亂拜山頭那就行了。青兒、紫兒均都露出會意之色,齊齊恭聲應是。趙昭容倒是慢了一步才明白過來,慌忙跟著附和了幾句。徐循也就都沒多留,端起茶淺淺地啜了一口。

  官場裡流行端茶送客,宮裡不知何時也染上了這樣的習氣,幾個嬪妾見徐循動作,均都起身告辭,出門去上課了。徐循看著她們出了院子,對孫嬤嬤滿意道,「確實是要教,教一教,人就沉穩下來了,也知道守著規矩了。」

  「可不是,教她們的都是各宮得意的嬤嬤。」孫嬤嬤說,「誰有不用心學的,回去往宮主口中一遞話,不得本主的喜歡,以後日子可不難過了?」

  她頓了頓,又道,「其實,昨兒趙昭容人已經單獨來過一次了,像是想要私下對娘娘賠罪。不過,當時娘娘往清甯宮去了,她倒是撲了個空。」

  雖然皇后一併限制了各宮妃嬪無事往清甯宮的腳步,但這不是說徐循就沒機會單獨見太后了,昨天就是太后想起她了,打發人叫她過去說話來著。她用過晚飯才回的清甯宮,那時候孫嬤嬤已經下值回去休息了。

  徐循嗯了一聲,想起來和孫嬤嬤八卦。「自從皇后娘娘興起了新規矩以後,到現在都半個月了,太后娘娘一次也沒有打發人接過貴妃娘娘。」

  這宮裡的爭鬥,看似是在後妃之間,其實說穿了,根本就不是比手段,而是在比聖眷。

  這個聖,說的不是聖上,而是聖母皇太后,身為皇帝的娘,她在後宮的權威,甚至是皇帝都比不上的。這一次皇后能絕地翻身一下把貴妃壓得喘不過氣來,其實就是得到了她的支持。不過,太后的態度為什麼會來回搖擺變化,個中原因大家也就都只能去猜測了。

  「依老奴看。」孫嬤嬤幫著徐循脫掉了外衣——自從每日都要接受嬪妾們的請安,徐循就算家常不外出,也得打扮得體麵點。「太后娘娘雖然心疼貴妃娘娘,但始終還是站在正朔這邊的。」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皇后娘娘一心將養身子,想要早日懷胎,這也不能說是錯。」徐循把玩著一枚玉佩,對著銅鏡臺欣賞著自己的面容,若有所思地道,「只是坤甯宮的權威,也需要維護。若是她覺得貴妃娘娘此舉,令坤甯宮有些站不住腳了,不論本意如何,太后娘娘都肯定會支持她的。」

  孫嬤嬤應聲道,「老奴也是這樣想的,說不準,太后娘娘被皇后娘娘這麼一點,也對貴妃娘娘有些起疑了呢。」

  「也是不無可能。」徐循緩緩說,「你瞧,這人心是多幽微,就這麼幾個人,已經是好多故事了。各種可能要一一分說猜測的話,咱們今兒可就什麼都別做了。」

  「反正也是無事可做。」孫嬤嬤笑了,「只能關在屋裡做針線,的確也憋氣。」

  皇后立的這套新規矩,雖然用意也許不是為了立規矩,但的確也給徐循等人帶來了一些方便。從前沒規矩的時候,怎麼做事都要擔心別人心裡有看法。現在有規矩了,那一切按規矩行事,誰也挑不出什麼錯來。徐循現在就是規行矩步,每三天到坤甯宮給皇后請安,連留都不多留一步,也不用擔心自己平日裡不去坤甯宮,會否引來別人的猜測,也不用和長寧宮打關係。每天請安回來就閉門不出,在屋裡不是看書就是做針線。就連和咸陽宮的來往,都完全停止了,咸陽宮那裡也是一個做派,都是恨不得和這宮裡,完全斷絕往來。

  和前陣子的熱鬧比,這一陣子,宮裡雖然又有點冷清得太過了,但卻也很讓人省心,再說,也很符合這守制的要旨。徐循還有些樂在其中呢,雖然也挺遺憾於春天到了,卻不能去東西苑玩耍,但反正周年沒過也出不去,這點小遺憾也就很無所謂了。徐循和孫嬤嬤一邊閒話,一邊換了衣服,便歪在窗邊,預備一邊吹著小風一邊翻書——這小日子,過得其實也還是挺愜意的。

  就是孫嬤嬤一邊收拾徐循換下來的外衣時,一邊不經意地嘟囔了一句,「就不知道乾清宮那裡,會是怎麼想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皇帝的生活顯然不是以後宮為中心的,剛剛過去的萬壽聖節是他登基以來的第一個生日,除了正在守制,因此安靜無聲的後宮以外,各方臣民自然都要表示表示。禮節上的事務的確不少,而且朝廷始終都有很多奏摺、很多大事等他去忙。皇帝大概也有大半個月沒進過後宮了,期間只是召了焦昭儀和劉美人前去侍寢而已。如果這兩個人膽子小一點,不敢抱怨些什麼,他有很大可能都還不明白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雖說皇帝身邊也不是沒有人為他留意著後宮裡的動靜,但徐循也聽孫嬤嬤暗示過了,這幫子中官現在也是兩邊為難,都不知道該支持誰好,再說,誰也都得罪不起啊,所以,乾脆都是修起了閉口禪,就沒有誰敢為皇帝挑破這層窗戶紙。

  不過,紙包不住火,皇帝遲早都要知道這件事的。徐循笑了一下,「這就得看長寧宮那裡是怎麼說的了。」

  已經連續被壓著半個月了,到坤甯宮裡請安也去了五次,貴妃看起來是一切如常,仿佛根本就沒把這事往心裡去——說起來,以前她們每天早上還都要打扮了去給太孫妃請安呢。反正徐循重拾著按時請安的習慣,是並不太困難的。

  只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了處處特殊的貴妃還能忍耐多久,她就不知道了。

  「也不知柳知恩差事辦得如何了。」徐循一擱書卷,倒是惦記起了出門在外的中官。「早知道宮裡現在是這個樣子,倒寧可不把他派去南京。」

  「娘娘看重他。」孫嬤嬤笑著給徐循上了茶,「才來多久呢,這就離不開了?」

  徐循白了孫嬤嬤一眼,「你就打趣我吧——」

  她略帶分辨意味地道,「不能不說,不愧是大哥身邊服侍過的人,他的水準,確實是高。現在這個時候……嗐,我是恨不得一句話都讓他在旁邊提著。」

  「現在這不是好好的嗎,」孫嬤嬤神色一動,有點不解了,「如何又這麼懸心了——」

  所以說,她懷念柳知恩啊。幾個嬤嬤不是說不好,和柳知恩比起來,差距大得都沒法讓人忽略。

  徐循瞅了孫嬤嬤一眼,歎了口氣,「要是大哥向我問起這事,你說,我該怎麼說好呢?」

  孫嬤嬤頓時就被問住了。

  #

  再沒準備,再不知所措,該來的也還是會來,二月下旬這天傍晚,乾清宮來了中官女史,傳達了徐循今晚即將侍寢的資訊。永安宮裡自然是一片忙亂,徐循也跟著被打扮了起來——雖然,隨著她和皇帝相處時間的延長,她對於打扮也是越來越不熱衷了,但她底下的人,尤其是孫嬤嬤、李嬤嬤,卻是很介意徐循的妝容。前幾次徐循匆忙去見皇帝,沒來得及打扮,都使得嬤嬤們長嗟短歎了好一陣子。

  現在升做妃子,又得寵,光是賞下來的布料就夠做幾百件的新衣服了,徐循也不像是做太孫婕妤時那樣,需要計算著一些鮮亮衣服的清洗次數——因為染色技術的問題,很多衣物一過了水就不好看了。每次迎接皇帝的時候,她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孫嬤嬤、李嬤嬤沒事就琢磨著按徐循的身材來定制一些款式別出心裁的衣物。而皇帝也是個很識貨的人,對徐循在打扮上的用心,也都會相應地給出誇獎。

  不過,今日他進來的時候,雖然徐循照舊穿了一件形制別致的桃紅掐腰比甲,但皇帝卻和沒看到似的,雖說和徐循說話的語氣還很和氣,但眉宇間籠罩的淡淡陰霾,卻令人清楚無誤地知道,這位九五之尊,今天的心情不是太好。

  不論好不好,除了徐循以外,永安宮也沒人敢在皇帝跟前多話,而徐循呢,就算再不情願,這也是她的工作。

  「大哥來了。」照例是笑臉相迎,徐循親自從孫嬤嬤端著的茶盤上給皇帝端來了茶,又問,「給你寬了外袍吧?」

  被人如此服侍,心情想不好都難,皇帝面色稍寬,沉沉地嗯了一聲,便道,「就留個裡衣就行了,這天可真熱。」

  徐循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夾襖:是心火旺吧……

  她一邊親自給皇帝寬衣,一邊小心翼翼地找話題,「難得今日在我這裡吃,也該讓廚子們顯露一番手藝……」

  沒想到,皇帝卻是連說閒篇的功夫都沒有了,直接就問徐循,「小循,這學規矩的事到底是怎麼鬧的,你仔細給我學一遍。」

  徐循無奈啊——雖說也料到了這一天,可真來了的時候,她還是說不出的沒底,該怎麼說,她心裡真是沒數。

  但裝傻裝不懂是更沒用的,徐循只好解釋道,「就是前陣子,新來的妹妹們沒人教,有些不知規矩,做了些沒禮的事。和以前的規範不符合,孫姐姐和太后娘娘說了此事,後來胡姐姐知道了,也說該這麼辦,於是就臨時興起學堂,讓她們都去上課。」

  為了分散皇帝的注意力,她又添補了一句,「現在不是說要在民間采選一批飽學女史進來,再開女學堂嗎——這事兒我還以為您知道了呢。」

  結果,皇帝對女學堂絲毫都沒有興趣,直接就盯著徐循問,「真就是這麼回事?」

  「確實就是這麼回事啊。」徐循故作無辜地對皇帝眨眼睛,希望能把皇帝的心思給眨花了。「不然還能是怎麼回事?不就是開個學堂教規矩嗎,又不是什麼大事,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是管理宮闈的,誰發句話不就完了嗎?」

  繼續裝傻的策略好像還蠻成功的,皇帝沒有繼續給她施加壓力,而是自己冷笑了一下,「皇后——她算是哪門子皇后啊?」

  徐循很無語,她掃了周圍的服侍人一眼,更無語了:雖說站得遠,可誰看不出來,一個個都是拉長了耳朵呢。

  這要是只有徐循自己人,那倒也罷了,可皇帝過來,身邊前呼後擁人是不老少的,中官都不說了,六局一司也有尚寢局的人過來,甚至徐循還看到了南醫婆的身影。徐循根本連考慮都沒考慮,就知道自己是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胡姐姐是文皇帝采選進宮,明媒正娶的太孫妃……」她很弱氣地反駁皇帝,「居於皇后之位,也沒什麼不對的。」

  「封後以來,管家沒見管得如何,生育也沒見生得如何,」皇帝明顯有些不高興了,「她也配當這個皇后?」

  如果說徐循剛才還是逼不得已的話,這會兒倒是真的有點為胡皇后不平了,她禁不住道,「明媒正娶、太廟冊封……婚姻大事本為長輩做主,難道大哥的意思,這都是不算話的?」

  皇帝有些惱怒,還真和徐循辯起來了,「多病、無子,七出裡就占了兩條了,現在還要多個妒忌——」

  「成親年歲尚淺,雖說姐姐體弱,可也都是些小毛病。」徐循的心怦怦亂跳,只是強撐著不露出不安,她現在只能繼續依據道理來反駁皇帝,不好走回頭路了。「陛下登基日淺,也未見大功。為什麼萬眾歸心四海升平,不就是因為您是嫡長,承繼大統乃是名正言順嗎?」

  如果連皇后的貴重都不承認了,不等於是在否認嫡支的貴重,那皇帝還有什麼貴重可言的,真要說對天下的功績,他和兩個叔叔比,那可是拍馬都趕不上。沒了他,文皇帝照樣打江山,可要沒了漢王、趙王,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可未必是北平這一支藩王的後人!

  就算是皇帝,也沒法否認徐循的話,正妻的貴重,和他身份的正統是綁在一起的,如果說胡皇后沒功績,他到現在也沒功績,如果說胡皇后有錯,但成親歲月淺,無子只是暫時的事,雖有時臥病,但後宮女子誰沒點小病小痛?若說妒忌,現在為皇后說話的就是宮裡數一數二的寵妃徐莊妃……

  屋內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徐循都不敢正眼去看皇帝,她正在考慮著要不要伏地請罪時,便聽到皇帝沉沉地哼了一聲。

  緊接著,便是衣袂拂動聲,皇帝一把撈起了剛脫下的外袍,喝道,「馬十,咱們回乾清宮去!」

  居然是被徐循給氣跑了……

  徐循僵在原地,一顆心直往下沉去,一時間卻是連起身挽留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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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次吵架,居然還是為了這麼無聊的理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05 PM

第113章 冤屈

  皇帝當晚當然是沒有任何消息了,但貌似也沒有去臨幸別人,看起來,竟是在乾清宮裡生了一晚上的悶氣。而徐循呢,雖然當晚根本都沒睡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了一晚上的燒餅,但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還是故作鎮定,讓孫嬤嬤給自己上了厚厚的粉,遮掩掉了眼底的淡淡青黑。

  第二天一天都還好——宮裡的消息,傳得雖然快,但也還沒快到說沒有個緩衝的地步。青兒、紫兒和趙昭容又是在永安宮裡住,入夜宮門下了鑰匙,各屋也不能隨便走動。對於昨晚的事,她們自然是一無所知。

  當天徐循也不用去坤甯宮,在永安宮裡縮著,倒是安享了一天的寧靜——她也沒有逃避現實,而是在考慮著該怎麼行事。

  把皇帝都給氣跑了,按說此事罪過不小,一般說來,徐循是應該閉門謝罪,等著皇帝發落的。但如果乾清宮那裡沒有什麼表示的話,她自己閉門不出,好像又是把事情往大裡鬧。

  昨兒那件事,說起來可是皇帝沒占理。早在皇后立規矩的時候,大家就都認識到了:這件事,說破天去皇后都是占足了理的。把這事鬧大了,皇帝豈不是更沒臉?

  徐循不喜歡為了皇帝的寵愛昧著良心做事,但她更不會為了堅持公平、公正,把皇帝的寵愛往外推——她還想生個兒子呢,得罪了皇帝,她和空氣去生?昨晚的事,已經是逼不得已了,換做只有他們兩人的情況,徐循壓根都不會表態的,夫妻間的事,她一個妾侍摻和什麼?

  這些不得已之處,等到皇帝消氣以後,再讓王瑾慢慢地和皇帝分說清楚了,皇帝想通了大約也能明白過來,就算滿宮裡現在都已經把這事給傳遍了,但也沒有誰會傻到和皇帝議論這事。但若是她閉門不出,等於是把這事給公開化了,皇帝會如何反應……

  徐循還真是不知道。

  自從服侍太孫到現在,兩人已經共度了五六年光陰了,皇帝為人如何,徐循心裡大概也是有個數的。她的夫主是個很重情分的人,這從他對待孫貴妃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甚至於說何仙仙,雖然和皇帝是若即若離,但就因為有女,也是潛邸共同過患難的,所以還不是撈了個妃子來做?

  至於她徐循,不說比皇后和皇帝情分強吧,起碼是比何仙仙得他寵的。兩人間共過的患難也不是一兩樁了,有多少次,她安慰過皇帝低潮的情緒?又有多少次,皇帝在她跟前吐露出自己的煩難?

  說白了,在宮中,美女根本是唾手可得,皇帝要是願意,後宮三千都不是問題。可上位到現在,也沒見他怎麼擴充後宮,甚至於說承寵的主力軍都還是潛邸舊人。徐循都伺候他六年了,就是再好,難道還比得上那些少女的新鮮和青澀嗎?兩人到現在憑的還不就是情分?這一次,應該來說皇帝還是會消氣的,到時候自己再私下服個軟,事兒也就過去了。

  就是不該最後拿皇帝自己來做比喻,徐循後來自己想想也有點後悔——這話說得是冒犯了點,但她當時也是有點咽不下那口氣,都說丈八燭臺,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皇帝昨天那話就完全是這個味道。也不知道孫貴妃到底是怎麼和他說的,本來一件就該把憋屈往心裡藏的事兒,倒要這樣來永安宮在一群人跟前理直氣壯地嚷嚷、發洩,好像還挺有理似的。這不是有病嗎?這怎麼說都是他和皇后的事,再多說點,把貴妃也給圈進去,那也是他們三個人的事啊,莫名其妙直沖進來就質問自己,絲毫也不顧場合,根本考慮不到自己能不能做人。噢,孫貴妃受的委屈就是天大的事,她徐莊妃就活該被這麼撒氣啊?不是說妒忌孫貴妃得寵,做人也不能這麼偏心眼吧?

  一個也是不想糾纏太久,一個也是徐循心裡實在各種難以氣平,衝口而出就那麼給打了比方。她覺得別的都還好,真正讓皇帝生氣的也就是這句話。

  該怎麼做,徐循一直都沒想好,趙嬤嬤和錢嬤嬤出去上課了,這幾天都不進來當值,孫嬤嬤、李嬤嬤在這些事上還是差了點。徐循這時候就特別惦念柳知恩,在這種時候,柳知恩對她的幫助是最大的。

  等到第三天早上的時候,徐循必須做出選擇了——今天是妃嬪們三日一請安的日子。

  恐怕還是得去……

  考慮過了不去的利弊以後,徐循遺憾地做出了選擇。不去,這事兒就擺到檯面上來了,不論是正經說待罪還是稱病,都透著和皇帝鬧彆扭的感覺。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人們更加注意她和皇帝的關係,以及來議論她們那天的衝突到底是誰對誰錯。而且,這件事到檯面上以後,坤甯宮那裡也得作出反應,起碼皇后就該閉門謝罪了,氣性再大點都得上辭表……如果皇帝想走的是這個節奏,乾清宮那裡不至於兩天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只要派個人過來申斥一下,現在早都已經是滿城風雨了。

  說她對皇上不恭敬徐循已經是無所謂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又一次把皇帝的意思給弄擰巴了。接連受到兩次打擊,皇帝和她的情分就是再堅固,都得減弱幾分吧?還是得揣測著皇帝的意思來辦。

  所以她就去了,而且還特地穿了一身比較樸素的衣裳,儘量把自己往不顯眼的方向去打扮。就巴望著能鳥悄兒進坤甯宮,再鳥悄兒出來。——不過這肯定是絕不現實的。

  今天不是大請安,坤甯宮裡就四個人在那坐著,徐循進去了請過安,就只是垂著頭坐在那裡。不論是皇后還是貴妃投來的眼神,她都堅決當作沒看見。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徐循在心底默念著,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論皇后有什麼表示,是留她說話也好,還是賞這賞那也好,她都要辭,堅決辭。

  不過還好,皇后還沒有這麼不智——她這時候要對徐循表示出一點善意,那完全就是火上澆油,堅決要和皇帝打擂臺的節奏了。皇后就是淡淡的,也沒有特別搭理徐循,都沒有和貴妃說話,大家坐著喝了一杯茶,便算是請過安了,各自散了往外走。

  何仙仙是很懂得明哲保身的,徐循估計她也理解自己的難處,今天她和徐循一樣都很沉默。倒是貴妃似乎有話要說,往外散的時候腳步比較急,似乎是想要追趕徐循。

  徐循也要顧著儀態,不然她都能跑起來——好在她速度也不慢,貴妃到底還是沒能攔住她,被她搶先一步出門上了肩輿。

  要說心裡沒氣,那是假的,徐循本來就不是個特別大方特別無私的人,後妃之間的爭鬥,現在看來她倒是最大的輸家,若是就此失了聖眷,以後的日子還有什麼意思?徐循不可能去埋怨本來就占理的皇后,不埋怨孫貴妃埋怨誰?你有本事和皇帝抱怨,怎麼沒本事讓他打上坤甯宮去?別說現在,就是以後她都懶得多搭理孫貴妃了,這種人,和她來往不起!

  外頭春光明媚,徐循的心情卻很灰暗,回了永安宮以後,便懶得理會三個嬪妾,讓她們對著外頭的空座位行禮而已。她自己躲在裡屋,也不想出去見人。——這在她沒病可以起身的情況下,是有點不大禮貌的,不過徐循猜她們現在也知道個中因由了。

  孫嬤嬤、李嬤嬤都不敢說話,屋內寂靜一片,連點聲音都沒有了。只有徐循閑來養的貓狗、鳥兒在廊下偶然吵鬧,徐循趴在羅漢床上,看了一會兒書,心緒卻也十分雜亂,書上的字也看不進多少去,讀了半日,反而昏昏欲睡,靠著床榻就半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都渾噩起來了,孫嬤嬤卻忽然急迫地將她給拍醒了,徐循心裡不順,被這麼一鬧更不開心了,眼一瞪難得地要發發火時,孫嬤嬤卻迫切地低聲道,「娘娘,貴妃娘娘來了!」

  啊?

  徐循還有點迷糊呢,揉了揉眼沒反應過來,那邊門簾一挑,孫玉女居然就這樣直闖進來了。

  #

  雖說很不想見她,更不想搭理她,但人都來了,徐循難道還拿掃帚棍把她給打出去?當下也只好把孫貴妃讓到屋裡坐下了——她還沒換衣服呢,就這麼家常裝扮地和孫貴妃對坐,倒是很像兩人從前沒事串門子時候的樣子。

  上了茶,徐循沒說話,連貴妃的樣子都不想看,如果不是實在太無禮,她的教養讓她說不出口,她都很想問貴妃,「你來做什麼?」

  孫玉女卻是開門見山,啜了一口茶湯,便直接道,「你和大哥拌嘴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你不知道才怪呢,徐循心裡暗想,沒吭氣。

  「我知道空口無憑,」孫玉女也沒搭理徐循,便自顧自地道,「不過我還是得來告訴你一聲,這事,不是我告訴大哥的,更不是我攛掇他來找你的。你說得對,這件事皇后娘娘占著理,我忙著慚愧反省還來不及呢,無端端和你生事,我沒那種心思。」

  話說得這麼白,徐循禁不住就掃了幾個下人一眼,宮女們被她一看,如蒙大赦都退出去了。孫嬤嬤貼門口站著,臉上肌肉直跳,使了勁裝沒聽到。

  人都出去了,話也可以說得稍微直白一點,孫玉女又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我告訴大哥這事,也自會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不至於讓他這麼莫名其妙狂發一通火。這事兒我就是要用,也不會用在這裡。」

  她嘴巴一翹,略微有些自嘲地說,「老實和你說吧,我和皇后那點事,他心裡清楚得很,你就看這事兒他沒來問我,直接問的你,就該明白了。我嘴裡說出來的,他還未必信呢。」

  雖說皇帝明顯是寵愛孫玉女,但皇后怎麼說和他也夫妻了幾年,若只聽信孫貴妃的一面之詞,對皇后肯定是不公平的。徐循又怔了怔,「你前幾天不是去乾清宮了麼……」

  「你不信問王瑾他們好了,在乾清宮我多說了一句話沒有。」孫玉女的態度很強硬。她忽然又冷笑了一下,「也不知是誰在背後巧手撥弄,我是被她算計死了,你等著看吧,這一陣子,太后娘娘對我肯定沒有好臉。」

  有南司藥在,這件事絕對瞞不過太后的。而太后的態度,從她召了徐循也不召孫玉女,不就可見一斑了?皇帝這番作為,所有人都以為是聽了孫玉女的挑撥,她肯定對孫玉女又生出意見來。這一點,徐循也不能否認。

  徐循不置可否,不過容色多少是緩和了點,她道,「若不是你,是誰呢?大哥忽然就進來亂髮一通脾氣,不論那個人是誰,可都把他的情緒給挑得相當厲害。」

  「哼。」孫玉女面上也浮現出少許怒氣,「他和文皇帝還不都是一個樣,把後宮當成了他家的一畝三分地,愛怎麼撒野就怎麼撒野。心情好的時候,你就是如珠似寶,心情不好的時候,想到一出就是一出,情緒上來了根本就都不能自製的。」

  看來,她對於皇帝莫名其妙就鬧出了這麼一攤事,搞得她名聲大壞,在太后跟前又失去了寵愛,也是頗為不滿。徐循倒起了些同病相憐之感,她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駁。

  很多時候,沒有反駁實際上就是一種贊同。徐循前天要是對皇帝的感慨沉默以對,事情也就鬧不到這份上了。孫玉女瞥了她一眼,道,「大哥身邊的人多了,很多人我們根本沒法去掌握、瞭解,這事到底是誰弄鬼,又或者只是大哥情緒上來了,除非他自己願意說,否則查也是查不出個結果了。這事,我認了。」

  她有些咬牙切齒地道,「這個虧,我也打落門牙和血吞,吞了。反正我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那你又何必過來。」徐循還是反射性地問了一句。

  「有些話我必須得和你說清楚,雖說咱們這宮裡,再難像從前那樣和氣了,但我卻沒想著和你過不去。」孫玉女顯然也早有準備,她盯著徐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從潛邸一塊上來的人裡,我也就和你最知心了,不論你怎麼樣,我心裡總是把你當作朋友的……我不想因為別人的緣故,失去你這個朋友。」

  徐循倒沒想到孫玉女會把話說得這麼白,更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朋友——她一時愕然,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孫玉女也無需她回答,話說完了,她沒有多留,直接就起身告辭了。徐循要送,孫玉女也沒攔,到了階下對徐循道,「你放心吧,這事的原委,連一句話都沒落下,全傳開了。再過個三五天,大哥還沒息怒的話,太后娘娘肯定會介入的。」

  她冷冷地一笑,低聲道,「你在這宮裡是人人喜歡,比我這個人人討厭的貴妃,要強得多了。」

  說罷,也不待徐循回話,便昂首直出宮門而去。徐循目送著她的背影,心底也不知做何感想。

  回到屋裡,孫嬤嬤迎上來給徐循換了一盞茶,兩個人默然相對,都是無話可說。過了半晌,徐循才道,「你看孫姐姐剛才說的那番話,可真心不真心?」

  孫嬤嬤考慮了半晌,才不肯定地道,「這……老奴也不知道,不過,貴妃娘娘說得也有道理。她又何必挑撥皇爺過來咱們這裡,鬧得個腹背受敵呢?這可不是把您往皇后娘娘懷裡逼麼?」

  最重要的是,這樣做對她也沒什麼好處啊。現在後宮的主要矛盾還是兒子,誰能先生出兒子,誰就占了很大的先手。孫貴妃就是把她徐莊妃逼死了,也逼不出個兒子來,那她又是何必呢?

  不可諱言,徐循是有點被孫貴妃給說服了,孫貴妃說得,的確是頗有道理。

  但,承認了這一點,接下來的邏輯那就很險惡了——貴妃失寵于太后,和莊妃失和,最大的得益者會是誰呢?

  新入宮的小女孩們,腳都沒站穩,和妃級人物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潛邸舊人就這麼四個,一後三妃,扣掉徐循和孫玉女,也就只剩下兩個了,而兩個寵妃失和,得益的人,肯定不會是本來就不大得寵的何惠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08 PM

第114章 說合

  紗幔薄垂金麥穗,簾鉤纖掛玉蔥條,雖說昭皇帝周年未過,清甯宮內也不好大事鋪張,但畢竟是太后居所,無須華服、美飾,天家富貴氣象,在小處不經意地就顯露了出來。

  張太后淺淺地用了一口剛剛採制完成,送到京城的明前茶,歎道,「琴裡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畢竟是唐代到如今,傳承了多少年的貢品,論茶,我是偏愛蒙頂石花的。」

  皇帝坐在太后下首,聞言稍微欠了欠身子,「娘能喜歡,就是兒子的孝心到了。尋常貢品,送上京時早已過了時令,這是四川鎮守太監王文銀快馬送上京城的,從四川過來,也就用了不到十天。」

  「倒是難為他了。」太后笑著說了一句,「不過此事,可一不可再,雖說討了我的好,卻不必告訴王文銀,此事若懸為定例,蒙山一帶的茶農就該叫苦了。」

  「王文銀都是高價賒買的,並不敢隨意驚擾地方。」皇帝忙解釋了一句,又道,「不過娘說得是,若是對王文銀大加褒揚,各地鎮守太監攀比起來,風氣就壞了。」

  太后點了點頭,露出滿意之色,她輕輕地把茶碗放到了幾上,沖一屋子的宮女、女史們都揮了揮手。

  皇帝見了,倒是松了口氣:若是外人還在,起碼這番對話是會上《內起居注》甚至是《起居注》的,這麼丟臉的事,他還沒打算讓後世子孫知道。

  當然,至於太后的這番說教,早在清甯宮來人喚他時,皇帝便是料到了幾分。內宮裡如今是亂糟糟的,什麼樣的傳言都有,太后不出面也是不可能的。

  「剛才有句話,你說得很好。」太后看來也是一邊整理著思緒,一邊同兒子說理。「千金萬金,貴重不過風氣。風氣壞了,要再改好比登天都難……這道理是放諸四海而皆准的。即使在後宮裡,也是一個樣。」

  「娘說得是。」皇帝恭聲應著,卻不多言,把發揮的餘地留給太后。

  「這風氣是什麼風氣呢?便是尊崇正統的風氣……這件事,也是我做得不對,」太后歎了口氣,「畢竟是疏忽了點,想到一出就是一出,事後才發覺出不妥之處。皇后出面介入,是我的要求,有些事,不是後宮正統是沒有辦法出面的。」

  太后大包大攬,把皇后的責任全包攬到自己身上了。皇帝心裡就是再膩味,還能如何?他低聲說,「兒子也沒有怪她的意思,現在已經想明白了。」

  「嗯。」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寵妾敬妻,妻妾間的分別,你自己心裡要明白。莊妃那天頂你的嘴,很不應該,可她說得一點錯也沒有。胡氏是正經采選進來,由你祖父欽點的嫡妻。你不認她的體面,無異於不認你祖父的體面。你說她不配當皇后,意思是你祖父走了眼了?」

  國朝以孝治天下,皇帝就是再討厭皇后都不能這麼承認,他道,「兒子當時只是一時衝動……」

  「就是民間,七出也有三不去,都陪你守過祖父和父親的喪事了,能是說休棄就休棄的嗎?」太后瞟了兒子一眼,態度漸漸地慎重了起來。「咱們家自然是天下最尊貴的家族,當年太祖爺聖明,為免後宮干政,定下了小戶采選的規矩。後宮裡的妃嬪,論家世、論權勢,都沒有什麼亮眼的地方。但這並不是說你在後宮裡就可以使勁撒野了。天子受命于天,天人感應,後宮裡尊卑不分,世風也會隨之敗壞。東西壞了,修修便得,風氣壞了,什麼時候能轉好?這後宮,雖然是你的一畝三分地,但君子慎獨,越是沒有人能約束你,你就越是要自己也約束自己。就因為皇后家世低微,無工于國,你就能這樣憑著心氣兒潑髒水,和一個妾侍抱怨妻室的不是?妻就是妻,不論她身份多低微,從午門抬進宮的那天,就是你的敵體。連民間,寵妾滅妻都是大罪,你這個做天子的不能以身作則,很有臉麼?傳出去了,讓那些大臣怎麼看待你的人品?」

  她說得皇帝面上都在發燒——那天從永安宮回去以後,他氣勁兒過去了,自己都覺得有點沒臉見人。那通火,實在是發得太莫名其妙了。

  「不要以為你是皇帝了,大臣們就會聽你的話。」太后也是有點動情緒了,原本壓抑得很好的怒火,稍微露出了一點,「伊尹、霍光,不都是臣子嗎?你不能在德行、能力上把所有人牢牢壓過一頭,大臣們心裡對你不尊敬了,私底下什麼事幹不出來!人心裡是有桿秤的!你以為你登上皇位,人家就真以為你是受命於天了?大夥兒心裡清楚得很,皇帝也就是個人罷了。你和大臣們鬥了多久的心眼子,這個看不出來?此事要是傳出去了,都不說你不尊嫡庶了,只說你這魯莽的行動,輕信的態度,叫大臣們如何尊敬你這個天子!」

  皇帝這下終於是明白太后的心思了,他一下跪了下來,恭聲道,「娘教訓得是,兒子的確是太衝動了一點!」

  「何止是一點。」太后冷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聽說這事的時候想到誰了?——想到你祖父!」

  她說著也有點動感情了,不由哽咽了起來。「兒啊,娘當晚都沒睡好啊!你祖父到了晚年是什麼樣子,你心裡清楚,娘真是日夜懸心,生怕你也成了他那樣子……那咱們娘倆可該怎麼辦,可該怎麼辦!」

  國朝開國兩個皇帝,高皇帝、文皇帝都是好殺的性子,高皇帝愛殺官,剝皮實草,淩遲刷洗都是從高皇帝手上出來的。文皇帝呢,也不遜色,瓜蔓抄、株十族,都是他的發明。到了晚年,更是連後宮裡的妃嬪都不放過,完全是亂砍濫殺。在這樣的皇帝手底下討生活,心理壓力能有多大,太孫也不是不清楚,被母親一說,他也是悚然而驚:自己脾氣上來了,也是不顧三七二十一的性子。難道……

  文皇帝到了晚年,雖然已經不大能理事,滿腦子只想著打仗殺人,但他還有個太子,後期十年幾乎都是太子在主理國事。而他呢?都到了這個年紀了,膝下還沒個子嗣,如果真的偏執到那個地步了,朝政誰理?

  太后看著皇帝的表情,知道他已經認識到了此事的嚴峻,也就落下淚來,「若你是獨苗苗,那倒也罷了,可你還有叔叔們呢,孩子!」

  「娘!」皇帝膝行了幾步,一下就抱住了太后的膝蓋,「孩兒知道錯了,日後一定好生約束自己的性子,不再這麼放縱任性了!」

  太后抱著皇帝,一時也是激動難以自抑,眼淚一滴滴地落在了皇帝發間,她擦了擦眼眶,「好啦,多大的人了還這個樣子……起來說話吧。」

  等皇帝坐直了身子,太后方才續道,「後宮裡的事,只要不牽涉到皇嗣,不鬧到外頭去,再大都是小事。那天聽說消息以後,皇后本待鎖宮待罪,我派人過去給勸住了。」

  一旦鎖宮待罪,這就不再只是後宮裡的小事了。皇帝用來指責皇后的三個理由,基本都站不住腳,這事繼續往大了鬧,只會增加朝中民間對皇后的同情。人心向背,並不是皇權能控制的,即使貴為天子,也管不到人心。而儘管夫妻口角也是尋常事,但身為皇帝,就要經受比任何人都更為嚴苛的道德要求,向小妾抱怨妻室的不是,一旦傳出去,皇帝風評大壞是肯定的事。

  無緣無故的,幹嘛要承受這麼個結果?聽說太后已經給他擦了屁股,皇帝面色一寬。

  「你過幾日再去坤甯宮,給皇后陪個不是,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太后又說道,「不要覺得不好低頭,還是那句話,她和你是夫妻一體,在她跟前,你擺什麼皇帝的架子?魏武帝就不是王了嗎?丁夫人無出,家寒素,和他鬧脾氣要和離,他是不是親自去勸的?你不把她當妻子,讓她如何把你當丈夫?」

  現在太后說什麼,皇帝都得應是,他也的確應了,「是。兒子這就去辦。」

  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至於莊妃……」

  皇帝迅速就說,「莊妃雖說是不該頂撞兒子,但所言成理……」

  呵,這寵不寵,愛不愛的,到底是沒法遮瞞。自己為皇后說了多少好話,皇帝應承的話裡,到底還有一絲勉強。莊妃這裡,才提起一個話頭,這就迫不及待地要為她說話了。

  雖說頂撞皇帝乃是大罪,但太后卻並沒有責怪徐莊妃,相反,她心裡還更看重莊妃的品性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素日裡看著的好都不算什麼,到了真正要緊的關頭,這人的本色才能顯露出來。莊妃說的那幾句話,針砭見骨,雖說過激了點,但卻是顯出了她仗義直言的風骨。只說這份骨氣,後宮裡女兒雖多,恐怕能和她相比的卻是不多。

  只是,老人家處事老辣,並未因此便把自己的讚賞行諸於外,而是淡淡地道,「雖說是大膽了點,但好在她還算知道厲害,沒有把事情攪合得更大。這件事既然要糊塗了,也就這麼糊塗著吧。你愛寵她就寵,要冷落她那也隨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

  皇帝微微地松了口氣,當下點頭應了是,太后又漫不經意地道,「挑撥你的那個中人,處理掉了沒有?」

  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中官幾句話給隨意挑撥得火冒三丈,皇帝便是一陣咬牙切齒,「已經送交東廠了,我便是不信邪!定要問出個主使來!」

  「主使?」太后不免冷笑了一下,「這種事,難道還審得出一個真憑實據來?依我看都是不必審,與其說是審他,不如說是審你的心。為了一個進讒言的小人,把你和後宮妃子們的心都給審得疏遠了,沒這個必要。只要你自己把持得住,就是小人再多,又有什麼用?」

  畢竟是協政有年的太后,隨口一句話都透著這麼的老練,皇帝咀嚼著太后的這幾句話,越想越是有味,遂點頭道,「娘說得是——」

  他頓了頓,森然道,「兒子這就下令,讓他明正典刑,乾清宮所有中官,一律前往觀禮!」

  太后點了點頭,「這方是正道。宦官、大臣,都得由你時時敲打,這也是為了他們好……」

  她頓了頓,心中思緒轉來轉去,到末了,到底是慢慢地轉出了個結果。

  老人家便歎了口氣,略帶一絲疲乏地道,「下麵,咱們來說說子嗣的事吧……貴妃那裡,在有子前,你還是別多去了……」

  若是前幾年,太后還可容得、等得,可皇帝今年都二十九歲了,成親也有七八年,還沒有個兒子。子嗣大事,已成當務之急,就算是從小看著長大的貴妃,如今也只好靠邊站了……

  且不說皇帝在和太后談心,徐循的永安宮,也是迎來了近日比較難得一見的熱鬧。

  ——柳知恩回來了。

  在進宮請安之前,他肯定要去二十四衙門銷假。肯定也會和永安宮裡使喚的幾個中官聯絡一下感情,這宦官到地方上去辦事,就和出差一樣的,多少都要帶點土特產回來送人,理所當然的,在進宮給徐循請安之前,也就早都清楚了徐循現在的處境,以及前段時間宮裡的風波。

  柳知恩最讓徐循喜歡的一點,就是他看起來永遠都是很沉著、很冷靜的,好像什麼事到了他手上,都不會沒有辦法一樣。而這一次也是如此,他甚至還笑了一下,看起來是一點也不把永安宮現在的困境當回事。

  「今兒一大早,皇爺不就去清甯宮服侍太后娘娘了嗎。」柳知恩閑閑地道,「若是從清甯宮回來以後,去了坤甯宮,再過上一兩天,自然就會來永安宮了。」

  「可要是大哥再不過來了呢?」徐循在柳知恩跟前比較敢於焦慮——在別人跟前,她實在還得維護一下人心的安穩,可她和柳知恩之間,柳知恩屬於比較有本事、有辦法的那個人。她蹙眉開始憂慮了,「若是這樣,又該怎麼辦?」

  柳知恩都被逗笑了,「娘娘,皇爺是多重情的人?萬不至於如此的,您瞧著長寧宮的那位,不是靠了情分,能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嗎?」

  這話倒是成功地把徐循給說服了,柳知恩看她面色一緩,又笑道,「若是皇爺一時還拉不下臉,奴婢正好從南邊回來,去給皇爺請安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屆時為娘娘央求幾句,皇爺再沒有不心軟的。只要娘娘善於把握,和皇爺和好,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這……該怎麼把握呢?

  徐循想問,又覺得有點問不出口。這別的事問柳知恩都沒什麼,怎麼留住皇帝的寵愛,這應該是她的專業課,這都要問柳知恩,好像是有點過分了。

  柳知恩似乎是看出來了,他微微一笑,主動道,「依奴婢之見,皇爺性子倔,娘娘當以柔克剛。」

  徐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琢磨了一會,不禁又笑道,「柳知恩,你真是我的福星,你這一回來,我倒覺得似乎是真沒什麼可以擔心的了。」

  「也是奴婢回來得巧。」柳知恩一欠身,謙讓地道,「看來,皇爺是有心把這事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徐循其實也是看出了一點這個趨勢,她點了點頭,「聽說乾清宮裡的劉用壞事了。」

  這消息是瞞不得人的,沒幾日就傳遍了宮裡,徐循也是有點好奇,遂問柳知恩道,「劉用平日裡和誰走得近呢?」

  「咱們乾清宮出來的,人脈是廣。」柳知恩沉吟著說,「至於劉用……明面上倒是不偏不倚的,一般不和後宮女眷兜搭。怎麼就栽在這事兒上了,奴婢也不明白。」

  他頓了頓,又反問徐循道,「此次的事,不知娘娘是信貴妃娘娘,還是不信貴妃娘娘呢?」

  這問題,看著簡單,但卻關乎日後永安宮的站隊問題。如果徐循信了孫貴妃,接下來一段日子,就不說親近長寧宮吧,起碼也要和坤甯宮保持距離,免得不知不覺,又被人給陰了。若是不信,該做什麼自然是不必多說的。

  徐循這幾天其實也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也一直都沒有個結果,現在聽柳知恩提起,便反問道,「對此事,你有什麼看法?」

  「這……」柳知恩也為難了起來。「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婢從前,和長寧宮還好,但和坤甯宮,卻實在沒什麼往來。」

  這也是因為正妃從來不需要到皇帝住處侍寢的關係,皇帝到胡氏屋裡的時候,自然都用胡氏的人伺候。所以柳知恩本人和皇后接觸的次數幾乎為零,其實要這樣算的話,就是和孫貴妃本人接觸的次數也都不多的。徐循也是因為伺候皇帝外出過兩次,又有兩次機緣巧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居住在人煙稀少的北京、南京皇宮裡,身邊帶的服侍人都不多,所以才會和皇帝身邊的中官們比較熟稔。

  柳知恩就算有千般的才具,也不可能去憑空推測一個人的品性,徐循點了點頭——真要這樣說的話,整個永安宮裡和她們倆最熟的那還是她自己。這個決定,看來只能是她自己來下了。

  思及此,不由得有些煩躁,徐循想了下,便決定道,「還是等大哥再來永安宮,再說吧。若是大哥從此不再來了,誰害的我,也就無所謂啦。」

  柳知恩微微一窘,卻也沒多說什麼。見徐循心浮氣躁,便不提南京的事,而是告辭了出來。

  走到外頭,他想了想,也不和永安宮同仁多聊,而是逕自走去尋從前的同事們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12 PM

第115章 多助

  宮裡的大事小情那都是有規矩的,二十四衙門也不能例外,別看在外人口中,這幫子中官都是斷子絕孫的可憐人。實則宦官中的高層,離了皇帝以後,最奢遮的那幾個,威風半點也不比高官弱上多少。高祖年間宮內宦官戰戰兢兢的日子,已經是越來越遠了。

  別的地方還好,司禮監衙門現在漸漸成為二十四衙門中最有實權的部門,就連東廠提督太監都要司禮監裡的人出來兼任,可見這權力能有多大了。能在司禮監裡服役的宦官,無一不是知書達理,有的還能出口成章,文化素養,和宮裡做雜活的小中人簡直都不可同日而語。

  雖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每個皇帝上臺初期,都不會對內閣、宰執等有太大的調整。司禮監可就不一樣了,都是奴才,當然是自己的舊奴才使得最順手。司禮監現在雖然還能看到幾個前朝舊人的身影,但大部分機要的位置,比如說秉筆太監、掌印太監,基本全都換上了皇爺在南內、東宮時期就開始任用的舊人了。

  司禮監也是皇城重地,雖然不比內城戒備森嚴,但也不可能發生柳知恩走進辦公室和大家打招呼的情景,柳知恩也沒這麼不知趣,他去的是大太監們居住的下房一帶。

  這會兒宦官中還不流行在外買房置地,置辦產業——皇宮對大太監們的管束還是比較緊密的。再說,許多宦官的對食就在宮裡,也沒必要去宮外住。若是有臉面些,自己能住上一兩間屋子的,兩人下值後便聚到一處,主子們也不會多說什麼。不過,這也是官至監丞、少監、太監這三等才能有的待遇。一般的小黃門那,對不住,和你的對食自己找地兒去吧。

  柳知恩沒有對食,品級也不到,他雖然得了皇爺的信用,又曾立過功,但起點低啊,他跟隨皇爺的時候,皇爺還是個太孫呢,身邊的伴當們自然也沒有多高的品級。好容易等南京事兒以後,他們上京了,又因為被皇爺撥發給徐循,莊妃娘娘謹慎啊,宮裡除了皇爺,各宮也就只有皇太后的清甯宮裡有從四品的少監服侍,柳知恩的同儕一個個都起來了,連馬十現在說來都是兼著御用監的少監,就他柳知恩才是個正六品的長隨,掛職還在直殿監——掌管各殿堂清掃的部門。他連住處都是和永安宮的小中人們安排在一塊的,所以皇城裡安排給司禮監等權勢大太監的住處,他也很少過來。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會遭到冷遇,柳知恩才進了這一溜青瓦房的排屋,便有小黃門跳起來給他行禮——在主子們跟前是一回事,私底下,宦官們也有自己的一套規矩。柳知恩雖然年紀輕,但他輩分高,說起來和王瑾他們都是一輩的。

  「師叔。」小中人嘴甜,「你從南京回來啦?一路可辛苦!您請屋裡坐,師父他還在皇爺跟前,沒回來呢。」

  說著就要把人往屋裡讓——這是王瑾收的小徒弟,就負責服侍他的衣食起居,還處於比較艱苦的學徒期。用大太監的話們說,這就是『練練本事』,起早貪黑,小心翼翼的熬上幾年,把師父伺候好了,才能出去當差——連師父都伺候不好,能伺候皇爺嗎?

  別覺得辛苦,就這都是美差,從大太監手下出去的,絕不會鑽冷灶兒,不是到當紅的娘娘跟前服侍,就是去伺候皇子,運氣好點在皇爺跟前得了意,這幾年的苦就更不會白吃了。

  柳知恩笑著擺了擺手,「我不坐,先出去賺賺——馬十他們下值回來了?」

  「哎。」小黃門利索地應承了一聲,彌縫著眼笑了起來。「還在老地方呢,師叔您自個兒過去吧。」

  柳知恩也是心領神會,出去以後聽了聽聲音,便走向了這一排屋舍中比較偏僻的角落。果然是沒走多久,就聽到了人聲。

  和官宦們一樣,這越是當紅的大太監,就越是繁忙。只是官員下班以後可以回自己家放鬆,但太監的工作時間那是不固定的,誰知道主子什麼時候就想起你了?一般都不敢輕易出皇城,儘量都是要回來住宿的。你比如說馬十,早上起早去服侍皇帝起來上朝、經講,和內閣開會,吃午飯,下午再跟著出去玩一會。到了他換班的時候都五個時辰多了,回來歇一晚上第二天繼續……當紅不當紅?當紅!可他也有壓力,卻沒空發洩啊。

  也所以,雖然宮裡禁令森嚴,但只要是當權的大太監,沒有不偷偷設局喝酒的,不然你讓這些人奔什麼?難道這些功名利祿都要為家人做貢獻?真有這份情誼,怎麼也不會進宮當宦官了。就連皇爺,其實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過,魚呂之亂那段時間實在是死了太多人了,眾人都消停了不少,在那以後又是接二連三的各種事項,現在嚴格來說也還沒過昭皇帝的周年,所以大太監們也比較避諱,吃酒都挑角落,還派了兩個小黃門看守。

  柳知恩進屋的時候,屋裡圓桌已經是坐了個半滿——平日裡皇帝嫌光祿寺轄下禦廚房的菜不好,自己開了私廚,那是因為禦廚房安置在皇城而不是內城,菜上來的時候都得靠鐵盤溫著早都失了熱乎勁了。可送皇城裡,確實新鮮熱乎,也沒做禦膳那麼多的顧忌,一桌子的菜倒有一多半是色香味俱全。柳知恩一進屋就笑道,「好香,咱今兒是來著了!」

  馬十果然已經吃得微醺了,見到柳知恩來,便笑道,「這孫子回來了,可是來我們這撞喪鐘的呢?我就說,徐姑姑面上挺著,心裡還不知多著急,日盼夜盼,就盼著你回來吧!」

  這宦官們私底下的稱謂和對外也不一樣,宦官們私下稱呼當紅得寵的大太監,都稱呼為『爺』,而外官則稱呼為『公公』——也只有金字塔尖的那幾個這麼叫,不懂行的民間百姓,見了人都亂叫公公,有本分的宦官都是不敢應的。而宦官們稱呼皇帝,那很直接,就稱呼為爺爺,皇爺爺、萬歲爺爺,都是這麼叫的變體。而因為宮裡妃嬪,對皇帝都是時常自稱『女兒、兒』的,所以宦官們私下會稱呼親近的妃嬪為姑姑。若是在宦官裡沒有一定的人望,馬十還叫不出這個詞來。

  柳知恩笑道,「這老十,你說話好難聽,我久別重逢,特地來看望兄弟們,你說這話,豈不是寒了咱們的心?快自罰三杯再說!」

  說著,便把一旁桌上放著的油紙包拿來道,「這不是我打南京帶回來的鹽水鴨?可惡你這東西,拿了我的禮還這麼不饒人,快,拆了下酒去。——這可是秦淮河老三館兒裡劉花魁親手做的。」

  馬十聽了,不由笑道,「呸,就憑你,也能讓花魁為你洗手做鴨?你撩起褲子我看看,是吃了什麼仙丹妙藥,叫那根又長出來了麼?」

  雖說這屋裡多數人都知書,但一群工作壓力很大的人聚在一起,說點葷笑話是最能活躍氣氛的,一屋人都哄笑起來。馬十壓著柳知恩的肩膀,讓他在自己身邊擠了個位置坐了,「這回在南京,差事辦得怎麼樣?沒丟咱師兄弟的人吧?」

  「嗐,還不就是些小事。」柳知恩滿不在乎地說,「也就是徐姑姑膽子小,這要是擱在別人頭上,哪算個事。」

  馮恩雖然就在馬十邊上坐著,但卻一直也沒有說話,此時卻道,「是徐姑姑心慈,忍不得百姓受苦。這宮裡的娘娘們若是都和徐姑姑一樣,那風氣可就清正多了。」

  他受過徐循的恩典,自然向著她說話,不過一群太監多數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哪個沒有受過權貴的欺壓?聞言都是默然。過了一會,柳知恩才笑問馮恩,「不是去獻陵麼,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前一陣子是皇帝的萬壽節,馮恩代表太后,和謁陵使同路去拜謁了長陵、獻陵,順道留在當地檢修一下兩座陵墓,尤其是獻陵因為造得著急,還有首尾沒收,他不免多費些心思,的確也是剛回來的。聞言笑道,「怪道馬十罵你孫子,你說你才回來多久,怎麼連我的行動都給摸清楚了,機靈不死你?」

  眾人說說笑笑,過了一會,王瑾、金英從乾清宮下來,也就進來一處吃酒。——這同事間雖不說親如兄弟,但彼此都是苦命人,且妃嬪爭寵還有點意義,宦官爭寵有何結果?因此大家的關係大致上還算得上和睦。柳知恩又是能說會道的,喚人去自己住處取來了大量土特產,都是南京蘇杭一帶的名物,眾人拆開吃了,也有念南京的,也有念風物的,不多時便都是酒酣耳熱,放浪形骸了起來。

  柳知恩心裡有事,自然沒有喝多,有意無意,談起了現在東廠的劉用,「怎麼就是他壞了事。」

  這劉用壞事的j□j,問什麼人都比不上問同僚有用,皇帝身邊什麼都少呢,不會少人啊。這目擊者可不就是這幫子大太監嗎?再說,這也算是這一陣子的大事了,一聽,都興奮起來,有惋惜的,有不屑的,有冤屈的,七嘴八舌搶著說話。末了,還是馬十一語道破。

  「這孫子就是倒足大黴了,一輩子的背晦全給趕到一塊去了。」他半是感慨,半是惋惜地道,「內宮裡的事,咱們誰不知道?可又有誰敢往裡伸腳摻和?這孫子也不知被誰攛掇了,鬼迷心竅,就趕著趟地撞門送死來了——那天我就在爺爺邊上,什麼事看不清楚?爺爺早上臉色就不對,看了錦衣衛密奏,眉頭就沒松過。朝會以後,看了幾封奏摺,心緒更差了,自己認認真真批摺子,批了小半個時辰……這時候劉用過來,把這事兒一說,還想勾著爺爺往下問呢,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誰知道爺爺就聽清了什麼皇后、貴妃、莊妃……」

  金英也道,「可不是?爺爺一聽說,就道『什麼,又起紛爭了?怎麼個個都不讓我消停!』他一生氣,劉用卻倒膽怯起來,皇爺問了幾句,劉用也答不到點子上,皇爺丟下摺子就去永安宮了……」

  「唉,」他沉沉地歎了口氣,「瞧著吧,就那幾句話沒說好,鬧得皇爺脾氣上來了丟了人,和皇后娘娘、徐姑姑鬧彆扭,事兒都這麼大了,就是有人想保都保不住。——爺爺消氣了,太后可沒消氣呢,指名道姓地要收拾他。」

  一語之差,轉瞬間便演變成了性命之憂,各宦官也都是在這樣的境地裡服侍的,就是有和劉用不對付的,此時也是有些兔死狐悲,均都歎息起來。馮恩道,「不知他會是個什麼結果,差事肯定是保不住了。若能落個守獻陵,怕已是撞大運。」

  馬十搖頭道,「恐怕是難了,估計得——」

  他做了個砍頭的動作,眾人均都輕輕地抽了口氣,卻是無人反駁:此事是把四宮都給牽扯進來了,劉用的身份根本無法承擔這個結果,除一死外,只怕已沒有別的出路。

  席間熱絡的氣氛,至此已是有些冷清,柳知恩正要出言時,外頭又飛跑進一個小中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劉、劉師叔壞事了……剛范爺爺傳信出來,說是後日讓他在東廠私室淩遲……乾清宮所有使用人等一律須去觀刑……」

  剛舉起的酒杯,當地一聲就落到了地下,一時間,這群全皇城最有權勢的太監竟是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驚疑不定地互相對著眼神。

  而隨著這個震撼性的消息浮上心頭面上的種種情緒,到末了,也是漸漸地全都化成了一種很單純的感覺。

  恐懼。

  皇帝幾乎永遠都不會不經審判就誅殺一名大臣,除非是大逆罪名,甚至不會輕易判死。對大臣,最殘忍的處罰也就是奪職在家閑住——就算是出入朱紫,昂首上驤,就算是能和宰執大臣手拉著手說話兒,就算一般的官員見了面,也要陪著笑趕著稱呼一聲『公公』……宦官也始終都是宦官,說穿了,也只不過是皇帝的一條狗而已!

  一個人心思不純,『君子敬而遠之』,一條狗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就只配被打死吃肉!

  這頓酒,現在是沒有多少人能喝得下去了。

  人群沉默地各自散去了,暮色沉沉的天空中,這一排屋舍漸漸地都亮起了燈火。空置著的一間屋子裡,還能隱約聽見壓抑著的幾聲低泣——劉用的徒子徒孫,應該是也收到了消息。柳知恩和王瑾一道默默地走回了他的住處,兩人進屋坐下,摸著茶杯,一時竟是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柳知恩才歎了口氣。

  「真就是巧合?」他沒頭沒腦地問。

  王瑾卻是心領神會——這一陣子,因為永安宮出事,孫嬤嬤基本都沒過來了,柳知恩現在,是代表徐循在問他的看法。

  「皇爺會如此反應,的確是巧合。」他低沉地道,「馬十說得不假,你也知道那位爺,氣頭上顧得了什麼。這又是家事,氣性上來就去永安宮了,回來以後沒多久就想明白了——也很後悔!」

  就像是想做宰相的人得培養出相應的風度一樣,一個皇帝毛毛躁躁的,聽風就是雨,怎麼讓底下的大臣們信任他對於政事的判斷?如果皇帝沒有雄心壯志也就算了,偏偏這又是個很有想法的人,自然更愛惜羽毛注意形象……可這事又把皇后拉扯進來,關注度更高,想捂住都得費點心思。想來,皇帝是沒少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劉用倒楣就倒楣在這點上了——皇帝的錯誤,卻必須得他來買單。

  聽到王瑾說了這話,柳知恩心裡就真正地鬆快了:他服侍皇帝這些年,也是很瞭解他的。既然心裡後悔了,便不會不講理地遷怒徐莊妃——這要不是莊妃當時幾句話把他給堵回去了,讓他在那麼多人跟前把皇后罵足一炷香的話,此事現在只會更不好收拾。

  「現在外朝還沒有風聲吧?」他皺了皺眉,「歸根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不是吃飽了撐著為皇帝擔心,只是這事把徐莊妃給捲進來了,他不能不去跟著操心——別又和賢妃事件一樣,成了大臣們指桑駡槐的物件了。皇帝封孫貴妃,給了金寶,大臣們一句話也沒說,為什麼就頂著不讓用賢妃嘉號?不就是因為以徐娘娘在南京的遭遇,她若得了賢這個嘉號,意思不就是當時闖宮的大臣不賢了嗎?有了這個先例,以後在特殊時期,或是有危急情況時,皇帝要躲起來不見人只用印信,大臣是認還是不認?闖宮是闖還是不闖?

  不過,沒有特殊的政治意義時,大臣基本也都懶得插手皇帝家事——又不是天子家奴,關注人家的後宅做什麼。在柳知恩心裡,這件事就是傳揚出去了,頂多也就損傷點皇帝的形象和孫貴妃的形象罷了,坊間多出幾本諷喻的雜劇而已,也連累不到徐循頭上。

  王瑾默認了柳知恩的說法,卻沒有接茬,而是沉沉地又說了一遍,「皇爺如此反應,確實是巧合。」

  柳知恩一挑眉毛,「劉用這麼說卻不是?他背後那人是誰?」

  「不知道。」王瑾搖了搖頭,「他這一陣子手很寬。出事栽進去以後,他徒弟拿了五十多兩的小金果子來找我——我沒應。」

  宦官俸祿不高,想要發財,一個是靠上頭的賞,還有一個就是靠外頭的進項。出去做鎮守太監,雖然往上一步很難,但卻有許多發財的機會,當年南京立了大功的韓二,雖然不能繼續在皇帝身邊服侍了,但也沒被虧待,被打發出去做的就是福建鎮守太監,早都是缽滿盆滿。而柳知恩也不差,他在永安宮當差,平日裡受徐家打點是不少的,缺錢了說一聲還有不給的道理?但乾清宮裡,大太監們也罷了,中層宦官日子比較清苦,因為皇爺很難會想起來賞人,他肯用你就是對你的賞,而在外頭的進項又多是被上層太監們壟斷了,自己只能得些碎碎。不說財政緊張吧,起碼拿出五十多兩金子來還是有點小困難的。

  「他徒弟——」柳知恩追問了一句,自己又搖了搖頭,「屁大的孩子,能懂得什麼?」

  「可還不是。」王瑾嘿了一聲,嘬著牙花子,「宮裡主位不就是那麼幾個,就是算上小娘娘們,十來個人。這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究竟是誰出的手,終究能清楚的。」

  若是不清楚呢?不清楚也就只能不清楚了,難道還要把手往乾清宮裡插,去起劉用的底?別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理,在這宮裡,沒有千里防賊的心,遲早都會被捲進麻煩裡。——其實就是有了防賊的心,也還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時候呢。

  柳知恩明白了,也就不提了,王瑾知道的也就這麼多,多問多說也無益。他又拜託王瑾,「這幾日在爺爺跟前,得空提提咱們家姑姑吧。」

  「這不必你說,咱家也一樣提。」王瑾給自己打著了火,揮開了徒弟的侍奉,自己又點亮了一根蠟燭。「徐姑姑仁義,待咱們苦命人慈和,前一陣子,事態未明,提起來徒然給徐姑姑添麻煩,現在清甯宮那裡都把話說得清楚了,爺爺這幾天就要去坤甯宮……再過幾日,就我不說,一樣有人會開口的。」

  他歎了口氣,把蠟燭放進了桌上的小燈籠裡。

  柳知恩一欠身也站了起來,兩人眼神相對,卻是都看出了彼此那複雜的心情,王瑾又歎了一聲。「路黑,多照著點吧!」

  柳知恩就提著這小小的繡球燈籠,踏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要說這宮裡誰最瞭解皇爺,在宦官裡王瑾這大伴認了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不過幾日內,皇帝的行動一一都被預料准了,先去坤甯宮和皇后說話,接著就連著歇了四五天。坤甯宮出來又去了長寧宮安撫孫貴妃,一樣也是連著歇了幾天……

  然後,然後也就終於輪到徐循了。

  不過,也許是因為皇帝心裡還有點生氣的關係,他卻是沒親身到永安宮來,而是打發了人,接徐莊妃到乾清宮裡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16 PM

第116章 和好

  屈指算起來,自從那天惹惱了皇帝以後,徐循已經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能得見天顏了。皇帝在後宮家事之外畢竟也是要上班的,朝廷大事,始終是佔據他最主要精力的活動。這些請安、和好、處置穿插著慢慢地進展,到底也是用了快一個月的功夫。

  不過,徐循並沒有提心吊膽足一個月,大概從柳知恩回來以後,她就沒那麼焦慮了。柳知恩瞭解皇帝,徐循又何嘗不是?這件事既然皇帝自己後悔了,那她這邊受到的懲戒也就不可能太大。如果想得美一點,說不定還是小懲大誡呢。——要是更美一點的話,指不定皇帝還會反過來給她賠罪……

  這最後一種可能,徐循自己也就是想想罷了,她說的那番話雖然沒什麼錯,但也的確是傷害了皇帝的感情。她是皇帝的妃妾,在一般人家裡頂多算是個有名分的姨娘,雖說不能提起兩腳賣掉了,但說聲休也就是能休掉的,不論她受了多少委屈,皇帝的感受那也不是她能隨便傷害的——她傷不起啊!在整個後院裡也就是正妻能真正和皇帝吵架,真正地互相傷害了。他們那才是平等的,是這個家的主人,她……她頂多算是個高級奴婢。

  徐循也不是自暴自棄、自輕自賤,她這是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說服自己她去給皇帝賠罪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就是她應該做的。——她這個人,本來演技就不好,要是賠個罪還不情不願的,被皇帝看穿了心底真正的想法,那可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要和皇帝起衝突了?

  所以徐循就一直告訴自己:人家那是皇帝,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你家本來一無所有,要不是你服侍得他好,你哪有今日的榮華富貴?你自己名下的銀兩都有幾千,就這還不算首飾配飾什麼的,人家做事有沒有道理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就是你的夫主,你就該無條件無原則地服從他、支持他,但凡有一點自己的心思那都是你沒良心,不稱職。

  當日反駁他,不就是因為心裡的我字太大了,只想到『我的』委屈,『我的』不容易,沒想到皇帝的情緒?即使為了自己在宮裡的立場考慮,說了那番話出來,心底也該是戰戰兢兢地,愧悔自己不能順從夫主。她怎麼還能說出最後一句話呢?這最後一句話不是明擺著會傷了主子的心嗎?

  是該道歉、該賠罪的,是不該有氣的,現在皇帝還肯讓她去乾清宮,就說明皇帝寬大為懷不和他計較,徐循也用不著和別人比較,那都是惡德,她就該一心一意地幹好本職工作,好生服侍皇帝為上。這一次犯的錯誤,皇帝若能讓它過去,她就更要感激他了,日後當捨生忘死地服侍他,才不枉他所代表的天家給徐循花費的這麼多銀兩。永安宮一年要花多少銀子?徐循值得了那些錢嗎?她的服務得對得起這個價。

  幾個嬤嬤給她打扮的時候,徐循就一直在心裡嘀嘀咕咕地說服自己,好容易把這口氣給理順了,自己打從心裡認可了這條思路了。幾個嬤嬤也就把徐循從頭到尾都給裝點一新了。

  其實說起來,徐循也沒有打扮得特別華麗,第一現在周年沒過,第二,徐循過去乾清宮也是有點去請罪的意思,並不適合打扮得太誇張。不過,她身上的每個細節都是被嬤嬤們下過心思的。穿的天水碧的羅裙——皇帝親自誇過適合徐循的顏色,萬字綾掐邊的白絹襖子外頭套了一件淺藍色的紗褙子,天氣熱了,就這麼穿正好。

  雖然看似樸素,但裙子不是寬大的馬面裙,而是軟料垂墜,紗褙子更接近宋代的樣式,松松的拿勒帛勒住,把徐循纖細的腰身給顯出來了,走動起來裙子晃動蕩漾,就和一泓水穿在身上似的。顯得整個人又素雅又苗條,還有些纖纖細細惹人憐惜的意思。

  至於妝容,也是李嬤嬤親自慢慢給描摹出來的,連一根眉毛都畫點心機進去。眉形沒有挑太高,太高雖然精神,但也顯得整個人太淩厲,臉上胭脂也沒怎麼上,嘴唇上就塗了黃豆大一點淡淡的胭脂,幾乎和本色融為一體。粉上得很均勻,卻不厚,越發顯得徐循的臉蛋和雞蛋白似的,嫩嫩得讓人想捏一把。李嬤嬤還拿玉棒點了胭脂,在手心裡碾得都快看不出來了,然後于徐循雙眼下方輕輕地滾一滾。——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哭過似的,雨打荷花、露沾海棠,別有一番楚楚可憐的韻味。

  首飾那也都是精心挑選的,為了這一天,嬤嬤們估計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徐循在那鬱悶的時候,她們早都給把徐循的賠罪裝給設計出來了,雖然沒拿徐循本人試過,但搭配起來確實渾然天成,也不知私下是試過幾回了。徐循雖然沒什麼心思去留心修飾,但攬鏡自照一番,也覺得自己好像比平時更漂亮了點,看起來還真有點楚楚可憐的。

  希望這能有用吧——雖然徐循是不太樂觀的,說穿了,都在一起六年了,再多的新鮮感也會消磨,與其指望打扮上打動皇帝,倒不如端正態度,把自己的後悔給表現出來。

  徐循一路上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她都想好了,進去以後先掉幾滴眼淚,再撲到皇帝懷裡聲淚俱下地深刻反省,保證絕不再犯……先把自己貶到地底下去了,皇帝要把她扶起來也容易點。

  想法,是很美好的,決心,是很堅定的。

  然後,現實也是很殘酷的。

  徐循走進乾清宮的時候,皇帝正在案前讀奏摺。因為多日沒見,她跪在地上給皇帝行了大禮——也不知怎麼搞的,都沒看見正臉呢,就看到他的一雙鞋子,徐循的感覺一下就來了,眼淚止都止不住,一滴滴地往下掉,全落在了金磚地上。連皇帝叫起的聲音她都沒聽清楚,還是兩個宮娥把她給扶起來的。

  扶起來以後,徐循也不想和皇帝互動什麼的,她就是想哭。

  過去那一個月裡,她不是不煩躁,但這份負面的情緒,更多還是出於恐懼,徐循也不是什麼聖人,可以把功名利祿拋諸腦後。她又沒有可以傍身的子女,在這種情況下皇帝的寵愛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東西,她怎麼可能不去在意?就算這可能不大,但她也要去想想,萬一皇帝就此不寵愛她了呢,萬一皇帝再也不來找她了呢?

  現在看到皇帝了,這些擔心很自然地就被她拋諸腦後,剩下的光有一種無窮無盡的,徐循難以自製的,本能的委屈。她也說不清自己在為什麼委屈,沒有個道理在,就是想哭,抑制不住,安排好的策略這會兒全不見了,坐在皇帝身邊她就是在和自己的眼淚鬥爭。

  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落入皇帝眼中,確實恰到好處地打動了他那顆憐香惜玉的心。

  徐循那番悖逆的話,傷到皇帝沒有?這一點連皇帝自己都沒法否認,的確是有。最後那句話,到現在想起來都有點隱隱作痛,就是因為很在理,一下戳破了皇帝的情緒,真的是讓他當晚都沒有睡好。輾轉反側地,想到這句話都要驚醒過來。

  本來,新君臨朝就是有點缺乏自信的,和他周旋的那都是幾十年的老官僚的。拋開身份不說,論智力值,要壓過他們,皇帝也沒自信啊。徐循這句話就像是夢魘一樣,一直纏綿著皇帝,搞得他第二天見內閣大臣們時心裡都是虛虛的。

  對徐循生氣不生氣?生氣的,後宮妃嬪,母儀天下,本來就該是女德典範的代表,皇帝說錯了做錯了,也有很多種處置辦法,不是說就非得鬧得那麼難看,把話說得那麼淩厲的。是,挑不出你徐循的理來,說得沒錯做得也沒錯,可爺是皇帝,是後宮之主,通俗地說就是你的老闆,你這個做派有點太不給面子了啊,整一個態度問題。

  官僚不聽話該怎麼收拾,宦官不聽話該怎麼收拾,皇帝心裡有數,這妃嬪不聽話該怎麼收拾,皇帝又不是弱智哪能不知道?不是沒想過冷落她一段時間,讓她好好想想自己是誰的女人,為人該怎麼為,做事該怎麼做——說難聽點,論情分、論底蘊,六宮裡能有和孫貴妃相比的嗎?就是孫貴妃也不敢這麼和他說話啊。這女人太寵確實是容易出問題,近之則不遜,這是先聖的話。

  可皇帝也和徐循一樣啊,計畫很完美,心裡這關過不去。再加上身邊的宦官有意無意也給皇帝吹吹風——這群閹人也很懂得把握皇帝的心理,都不直接說徐循如何如何傷心難過的,就說:「永安宮這一陣子和誰都沒來往。徐娘娘就每三天去坤甯宮請安,別的什麼地方都不去。奴婢們也不知道徐娘娘最近如何了。」

  皇帝聽了,肯定就瞎想起來。徐循那個性子,他也是瞭解的,看著沒心沒肺,其實心裡比誰都要好,這沒服侍好自己,兩個人鬧了這麼大的架,她心裡不會有多好受的。為了不擴大影響,還不能鎖宮待罪,每三天要去坤甯宮一次,面上還得裝著若無其事……

  也不用給自己找什麼理由,皇帝的心就是這麼軟了下來。他已經不打算用冷落徐循來懲罰她了——太殘酷了點,現在自己沒表態,宮裡那些人還好,若是自己冷上她一個月,有些勢利眼,難免會和永安宮過不去。徐循心裡該多難過?若是擔憂出病來那就不好了。

  畢竟是愛妃嘛,讓她當面道個歉也就算了。皇帝是如此打算的,以徐循的性子,犯了這一錯以後,日後說話都會小心注意,也沒必要太為難了。

  然後,然後徐循就這樣嫋嫋娜娜地走進來了。

  白衣綠裙、銀釵玉扣,形容清減雙眉略蹙,眼下有點淡淡的紅色,看來剛哭過一場——一個月沒見,皇帝都有點認不出了。這真的是徐循嗎?

  以往每次和徐循在一處的時候,徐循都是笑著的,即使表情有幾分嗔怪,她的眼睛也總是在笑。皇帝記憶裡都幾乎想不到她委屈的樣子,他從來也不知道看到徐循這麼沒精打采,他居然會這麼……這麼……

  想好的計畫,頓時就動搖了幾分,徐循好像還嫌不夠似的,行禮的時候,就開始哭了。

  她的哭法也很特別,不像是很多女人,哭也要哭得好看,梨花帶雨抽抽噎噎的,哭也是美麗的一種。徐循哭起來那就是真的哭,鼻子通紅,鼻翼一聳一聳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往下滾,她怎麼抽泣都抽不回去——多大的人了,哭起來永遠都和孩子似的,還帶了點和自己較勁的童真。起來以後坐在那裡,也不看自己,就蹙著眉頭,盯著眼前的地面,像是要找回自製力,可卻又總是失敗了。

  皇帝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徐循有什麼錯了,他覺得實在是他不好,當天他就不該那樣情緒上頭沖去永安宮的。——說實話,和皇后分說原委,隱隱賠不是時,他挺委屈的,都有點低不了頭。可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和徐循賠不是有什麼不對的,他忽然間就覺得這實在很應當應分。人家都委屈成什麼樣了,男子漢大丈夫,讓一步都不行嗎?

  至於什麼夫主的權威之類的,那都是留給不寵的妃嬪的。

  「唉。」他歎了口氣,伸手去握徐循的手。徐循反射性要躲,不過那也就是象徵性的,又細又軟的白嫩小手很快就被皇帝捉到了手心裡,再輕輕地拉了一下——

  美人沒有靠過來,居然還有往回抽手的意思。

  ……皇帝再拉,還不動,依然在哭。

  好的吧,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皇帝就站起來坐到徐循身邊,摟著她的肩膀和聲道,「好啦,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多大的事?大哥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嗎?就看在咱們倆多年的情分上,你連大哥說錯一次都容不得?沒這麼小氣吧。」

  話說到這個地步,基本已經很到位了,也突破了皇帝層層的底線,別說對自己的女人了,就是對老子娘,皇帝都沒有認錯認得這麼順暢,這麼徹底過。徐循要是再不妥協,他——

  不過,徐循到底也還是妥協了,她嗚咽了一聲,轉身投入了皇帝懷裡,眼淚很快就打濕了昂貴的緙絲衣料。——皇帝多少還有點小心疼:早知道,剛才先把外衣給寬了……

  不過這也就是一點閒散的心思罷了,徐循已經把皇帝的所有心思都吸引了過去,她身上有淡淡的桂花香露味道,被眼淚蒸著,繚繞在皇帝鼻間,就和迷藥似的,讓他的心都軟成了一灘水。

  「大哥,」這傻孩子哭著開始訴說了,「大哥你放我出宮去吧……嗚嗚嗚……我沒福分,沒本事伺候你……我……我不會說話,嗚嗚,我不會生孩子……」

  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啊,皇帝啼笑皆非,「瞎說什麼呢,你就是大哥的人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放你出宮了,你去哪裡?」

  懷裡人靜默了一會,已經有點氣弱了。「我,我去做姑子……」

  「別瞎想了。」皇帝拍了徐循的腰臀一下,「多大的事呢?過去了就過去了,做什麼姑子,真是稚氣。」

  「反正我又什麼都不會。」徐循又開始哭了,「我不會生孩子,我不會做人,我沒本事做妃嬪,我配不上你……」

  「誰說配不上,」皇帝不大高興了,這些瞎話都是從哪兒來的?「是不是這一陣子,宮裡有人給你臉色看了?——是誰這麼不長眼?」

  徐循搖著頭,還是哭得淒悽楚楚的,「是我配不上你,你就該和孫姐姐一處。你最喜歡她,我算什麼……」

  她忽然爆發了,一下把皇帝推開,捂著臉哭了起來。「她的事就非得要扯我來墊背,你不就是心疼她,不願去她那處鬧嗎,我命賤,我活該……可我也是娘生爹養的,我活下來又不是給人墊背用的。大哥你看不上我,就讓我去做姑子吧,我不配服侍你,別讓我在您跟前現眼了。」

  皇帝這下算是明白了:哭了半天,是在吃醋啊。

  也是被徐循搞得沒脾氣——若是換了別人,就皇后如果在這跟他這麼哭,皇帝保准能接一句,『那你就上表自請修行去』,要是他不願跌身份和女人計較,那也多得是辦法。不想在他跟前現眼,那好成全得很,以後就不把你叫到跟前來了唄。可徐循這哭得他心裡跟著一抽一抽的,滋味著實是難受得很,多忍一刻都不願意的,忙就解釋道,「都說了別多想了,這事,是我不對,不該在人前問你的。可後妃紛爭,怎麼能聽她倆的一面之詞?肯定得問個我最信任的人呀——這哪是拿你當墊背呢,不正說明我信你嗎?」

  女人,還是得靠哄,哭到現在都沒停的徐循,眼淚有止住的趨勢了。皇帝再接再厲,忙道,「這個月沒見你,我心底可惦記著呢,不信你問王瑾,我有沒有查問永安宮的事。」

  搭配著親、哄,揉、蹭,從剛才爆發到現在的山泉水終於漸漸乾涸,徐循卻還是捂著臉不肯讓皇帝看,皇帝有點惱了,「幹嘛呢,手鬆開。」

  「妝……」徐循微弱地說,「妝都花了……」

  這會兒氣氛就比較輕鬆了,皇帝不由失笑,連徐循都是又惱又羞又覺得好笑,起身進淨房洗了臉,沒勻面,就這樣出來了,眼睛還腫得和桃核似的,鼻子也是紅通通的,看起來和美麗動人相距甚遠。

  但皇帝卻沒有因此敗壞了和徐循親熱的興致,他沒有說假話,這一個月裡他是真的很想念徐循的懷抱。走過去把徐循抱在懷裡,兩個人很有默契,無聲地就上了榻。

  這麼多年下來,皇帝也不是那個剛嘗過j□j滋味不久的少年郎了。他不再是被徐循搞得丟盔卸甲,現在兩人也是旗鼓相當,各自都有一戰之力。只是徐循今日哭得乏力,只能癱軟著任憑皇帝擺佈。今天她也丟得特別快,稍微捏捏花心,再輕彈一會兒,便死死地閉起眼,夾著皇帝的腰輕輕地抽搐了起來。

  皇帝知道她的習慣,餘韻裡比較敏感,便緩了節奏等她平復過來,再慢慢地加快速度——不過,也沒持續多久,等徐循又舒服了幾回,自覺把她伺候得差不多了,便也加快了節奏,不再忍耐著自己的感受。

  這種事,是很能體現出兩人的感情,也很能修復關係的。徐循的神色漸漸地開朗了起來,她雖然還閉著眼,但唇角已經有些上翹了,手也在皇帝身上上下地遊移撫摸,皇帝笑著拿過白布,給兩人都擦拭了一下,傾身在她鼻尖輕輕一吻,道,「現在還惱不惱我了?」

  徐循眼睛半開半閉的,摟著皇帝的脖子笑了一下,「惱——」

  她睜開眼,狡黠地沖皇帝一笑,「除非,大哥你再要我一次,那就不惱了。」

  這一陣子是旦旦而伐,皇帝家也沒有餘糧啊。皇帝有點窘,又不願意承認自己雄風不振,呃了一聲還沒說話,徐循便撲哧一聲笑開了。「和你鬧著玩呢,傻樣……」

  眼睛的紅腫也差不多消褪了,鼻子的紅也褪去了,她看起來又像是皇帝熟悉的那個徐莊妃了。這撲哧一笑,笑得皇帝心都顫了,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徐循嫩嫩的小屁股,道,「先記帳上,日後還!」

  「我這可是利滾利的印子錢啊。」徐循趴在皇帝身邊,目送他下床進了淨房,還揚聲和皇帝開玩笑呢。

  「還得起!」皇帝頭也不回,帶著笑意地嚷了一句,這才把門給掩上了。

  屋內頓時就靜了下來,徐循也收斂了笑意,翻過身瞪著頂棚,在心裡回味著進宮以來自己的一言一行。

  過了一會,她忽然伸出手,不輕不重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這樣的錯誤,以後決不能再犯了。徐循一邊想,一邊不禁自己冷笑了一下。

  分明是剛和好,皇帝的表現已經是遠超她最樂觀的預期,她再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皇帝待她的情分,這後宮裡除了孫貴妃,哪個比得過?

  可不知為什麼,徐循心裡卻是止不住地感到了一陣悲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18 PM

第117章 後浪

  也許是為了給徐莊妃撐腰,也許是真的很想念徐循,徐循這一進乾清宮,就被留了四天。雖說是犯忌諱,可永安宮還是不能不往乾清宮裡送了一些徐循的日用品過去。——她可就穿了一身衣服去乾清宮,總要有幾件替換的吧?

  留一天兩天還不算什麼,可徐循的東西都被送到了乾清宮去,這裡面的含義可有些耐人尋味。這妃嬪能和帝王在乾清宮同居,可是天大的體面,甚至於說都是有點僭越的意味,永安宮上上下下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前幾天才剛擔驚受怕過呢,這會兒又覺得皇帝的盛寵有點過分了,他們實在是承受不了。

  不過,這也說明永安宮的反省期徹底結束了,王瑾和孫嬤嬤當天就恢復了互相走動的腳步,還有原來被嚴令拘束在永安宮的宮女們,眼下也可以出門去尋相好。永安宮的氣氛,自然也就恢復了平時的歡快與寧靜。

  至於永安宮裡住著的那三個嬪妾,等徐循回了乾清宮過來請安的時候,見到徐娘娘嬌媚得和桃花一樣的面色,眼角眉梢那慵懶而又滿足的風姿,都是默然無語,請過安也就回自己屋裡去了。

  徐循前陣子也沒心思和她們見面,今日有心和『妹妹』們多聊幾句時,妹妹們倒是都不配合了。徐循也還不至於強留她們——剛剛恢復得寵,也不便出去四處拜訪,免得給人留下輕狂的印象,想了想,便請柳知恩過來說話。

  「還沒問過你,這一次去南京差事辦得如何了。」她說著自己也笑了——當時那麼著急上火地把柳知恩給催上路了,等他回來的時候,卻是已把這事給忘到九霄雲外,這還好柳知恩是她的奴婢,若是換做一般的同僚下屬,心裡還不知道怎麼不是滋味呢。

  柳知恩卻當然沒有埋怨徐循的意思,他欠了欠身,很恭敬地道,「奴婢已是盡力將此事給籌措清楚了。」

  便不疾不徐地將往南京一路上發生的事,都說給徐循聽。

  他從北京出發,領了在驛站用的牌子,一路換馬南下,趕在年前進了南京。直接就住在了新任南京鎮守太監府裡。其時正當新年,柳知恩也沒有貿然發難,先去給他乾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鄭和太監拜了年,卻沒有住進鄭家,隨後便拜訪了南京錦衣衛衛所的千戶。

  手持莊妃手諭,上頭又有皇帝的私印,錦衣衛衙門這樣的皇帝鷹犬,當然是全力配合。剛過了元宵節,便把徐家兩邊族裡親戚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全都給起了底,送到了柳知恩手上。

  「也不是很過分。」柳知恩告訴徐循,「仗著娘娘的身份,做些威福是有的,但逼得人站不住腳的,也不過就是寥寥數家而已。」

  饒是如此,徐循仍有些含怒,只是她深信柳知恩手段,便未發作,只聽他繼續述說。

  接下來的事自然是十分簡單了,因柳知恩告訴徐先生、徐師母徐循的意思,以及眾親戚在南京的作為以後,兩位老人家都是又驚又怒,對徐循的做法並無二話。柳知恩便以接老人上京盡孝的藉口,將徐循的姥姥以及舅舅幾家,都撮弄上京,餘下的族人裡,已沒有徐循的近親。

  至於父系那邊的親戚,自然也是如此施為,徐先生的親兄弟都是已經被接上京來置產居住了——靠著徐家產業的出息,好吃好喝地養著,請私塾先生來教著,務必是要教出知書達理的國家棟樑來。

  與此同時,他在湯山和雨花臺附近起了兩座大院,將素日裡妄作威福的幾戶人家,光身『請』進去居住,用族人佐證,將家產中謀奪來的部分,歸還原主。找不到苦主的便交給大慈恩寺代管,言明苦主回來後要交還的。這幾處房頭餘下的財產,方是他們自己的,只是他們卻也沒多少機會享用了——柳知恩聘了些知根知底的護院,將宅子門頭鎖住,十二個時辰有人防護把手,這些親戚,若是不出門,每日裡也是好吃好喝的供著,若是要出門,不論去哪裡,都有護院跟隨。若是有什麼異動,為錦衣衛衙門和南京這邊的二十四衙門知道了,消息傳上京城,則護院便要倒楣了。

  以徐循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她要軟禁幾個本有罪過的遠房親戚,還有誰能說個什麼?此事就是傳揚開去,也只會增添徐循的賢名。經此一番佈置,徐家親戚如何不知道徐循的態度?自不敢再作威作福——將來若有事,還得求到北京的指揮使府上去呢。此時逆了娘娘的意思,有錦衣衛在,當娘娘會不知道嗎?

  這裡頭的關節並不複雜,徐循自己也能想得明白,她雖然沒有身臨其境,但聽得也是舒心順意,前一陣子的陰霾,似乎都消散了許多。因便笑向柳知恩道,「你給我辦了這麼大的事,還辦得如此漂亮,來回千里迢迢地折騰,的確是辛苦了。說吧,想我怎麼賞你呢?」

  一邊說,也是一邊思忖了起來。

  論功行賞,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徐循也不是個小氣吝嗇的人,少了柳知恩,她這個永安宮可能都不會轉了。對這麼個人物,當然是要重賞的。

  只是,若要抬柳知恩的品級呢,那就太顯眼了點,倒容易招惹來是非。若是要給他錢呢,也只能賞些金子,太多了,柳知恩根本帶不出宮,而且也不好解釋。

  自己早就交代過父母,幾個嬤嬤、大宮女的家裡人,徐家都是照應著的。若是柳知恩有家人,也可依此行事,但問題是柳知恩家裡人還沒在京裡似的,這貌似也行不通。徐循想了一下,道,「不如,讓我們家人出面,給你在京裡置辦個宅院吧。以後等你的菜戶出宮了,你們也能在京城裡安身立命,有個結果。」

  柳知恩笑了一下,很恭敬地跪下來給徐循磕頭,出口卻是推辭之意,「娘娘,奴婢尚且未有對食。」

  「啊?」徐循吃了一驚,「怎麼連你還沒有?」

  這下等雜役的內侍,找不到對食那也罷了,柳知恩在太監裡,起碼算是第二檔、第三檔的人物了,年紀又輕,簡直應該是個黃金單身漢嘛。沒有菜戶,聽起來都有點匪夷所思的,徐循想來想去,只能歸結為柳知恩自己眼光高了。「可是一般的人物不中意?——唉,可惜了,我身邊雖有得用的宮人,可的確外貌上是不算出眾。」

  「那倒不是。」柳知恩掃了侍立在旁的宮人一眼,忙道,「若是有意結對食,能得姐姐們垂青,那是奴婢的福氣。——只是,奴婢刑余之人,不好耽誤了別人的終身。」

  其實,一般的宮女出宮以後,也很難找到條件相當的人家,多數都是給人當續弦去的。柳知恩這說話,有點托詞敷衍的意思。徐循看了他一眼,有幾分好奇,因笑道,「那是你自己的想頭了,指不定,人家也不介意這個,誠心要跟你呢?」

  柳知恩但笑不語,似乎沒打算接這個話茬。徐循說完了也有點尷尬:底下人的婚事,自己關心一次兩次也就是了,強要插足,那也有點亂點鴛鴦譜的意思。

  「不過,這都看你自己了。」她自己給圓回來了。「這種事當然是你情我願才好的,你若無意,我也不好給你做媒。——只是這樣一來,該如何賞你呢?」

  柳知恩不要賞,「在娘娘身邊服侍,給娘娘分憂那是應該的。」

  他左右看了一下,徐循會意,便揮退眾人,只留下孫嬤嬤、趙嬤嬤服侍左右。

  「只是……」柳知恩欲言又止,做進諫狀。

  「你說就是了。」徐循有點不耐煩,「在我跟前,無需如此惺惺作態。」

  「只是,若以奴婢之見,娘娘現在,也不好太掉以輕心了。」柳知恩也不做作,便低聲道,「如今宮中亂象已現,不論人心如何,樹欲靜而風不止,爭鬥只怕是此起彼伏,再沒有什麼安寧的日子。娘娘就算不願摻和其中,也該對大勢瞭若指掌,如此方能在波瀾中保全自身。」

  徐循聽得直點頭,她現在對柳知恩有點近乎盲目的信任。就連孫嬤嬤和趙嬤嬤,都面有贊同之色。

  「以娘娘如今的貴重身份,很多事已經是不方便去做了。您太惹眼了,一舉一動,都受到許多人的關注。」柳知恩為徐循籌畫,「倒不如收服一兩個不起眼的妃嬪,平日裡來往于各宮之間,也能為娘娘探聽些消息動靜,不至於讓永安宮的消息,總是比別人慢了一步。」

  依靠宮女、嬤嬤們,現在是很難得到消息了,因為各宮的下處都是分開的不說,現在各宮對宮人的管束也是十分嚴厲。徐循道,「我記得哪個嬤嬤也和我說過這事的,當時,我們說的還是趙昭容呢。」

  她笑了一下,想起來問孫嬤嬤,「這一個半月,那三位妹妹都是怎麼過的啊?」

  孫嬤嬤笑道,「又要請安,又要上課的,就是有十分的心機,剛學過規矩,在宮裡可不也是老實得和鵪鶉一樣?」

  趙嬤嬤也笑了,「不過,畢竟幾位貴人還是要在一起上課的,兩位美人還好,您也知道,一向是兩人抱團,和誰都是面子情。倒是趙昭容,前一個月非常老實,後半個月麼,在課餘是經常和曹寶林、吳婕妤搭話的。」

  這兩人都是長寧宮裡孫貴妃手底下討生活的。徐循聽了直發笑,「趙昭容怎麼還是那麼輕浮。」

  趙昭容態度的轉變,當然和皇帝的抱怨是有直接關係的,為了孫貴妃,跑到徐莊妃這裡來抱怨皇后,連『她哪裡配當皇后』的話都說出來了,孫貴妃和皇后哪個更得聖眷,還需要問嗎?比起風雨飄搖的徐莊妃,威信掃地的皇后,當然是聖眷濃厚的孫貴妃更值得投資了。趙昭容的心思,好似徐循剛入宮時一樣,淺得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徐循從入宮到現在,占足了善、賢兩字,她自忖從未做過跟紅頂白的事,而趙昭容的所作所為,就和徐循是背道而馳了。

  柳知恩察言觀色,在心底暗歎了一聲,便未繼續往下開口:青兒、紫兒自有根基,未必會為莊妃所用。而趙昭容,心思的確是淺薄了些,不足為信不說,娘娘對她的厭棄,也是一望即知,這樣的人,該如何同她合作下去?

  「心性如此,也不知是怎麼入選進來的。」趙嬤嬤也歎道,「這一批選秀,是倉促了點。昔年都是要觀察多個月,才能挑入才貌品德四角俱全的秀女,這一批……」

  她搖了搖頭,「只看女史們入宮後,能不能教好吧。」

  「難怪都不得大哥的喜歡。」徐循隨口說了一句,「這批秀女若是不改了性子,想要得寵,難嘍。」

  的確,連徐循都瞞不過去的人,還能瞞得過皇帝?一群人都點頭稱是,趙嬤嬤道,「這不正就是娘娘的機會了?這一陣子,娘娘還要善自保重,依時進補才好。」

  徐循一聽就有點哭臉,卻到底還是妥協了,「唉,有什麼東西想讓我吃的,都拿上來吧——就當是吃藥了。」

  連柳知恩都被她表情逗笑,永安宮裡時隔多日,終於又傳出了笑聲。

  不過,現實卻是狠狠地又打了徐循的臉——剛說了新秀女不會得寵,皇帝就開始大規模地臨幸新妃嬪們了。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除了徐循還能保住大概三晚的侍寢以外,餘下所有的侍寢夜晚,幾乎全被焦昭儀、吳婕妤、曹寶林和趙昭容瓜分。餘下的二妃一後,竟是連一晚上都沒分到。

  從來只見新人笑——這簡直就是舊人要全方位失寵的節奏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23 PM

第118章 喜訊

  永安宮的一天,總是開始得很早。

  天還沒有亮,剛搖過五更的更鈴,那徐緩悠長的『天下太平』,尾音方才散盡。永安宮外就有了動靜,住在永安宮往外方向,挨著宮牆一排下房裡的宮女子們,靜悄悄地進了宮門,而每天晚上出皇城住宿的宦官們,這會兒也都收拾停當,慢慢悠悠地從玄武門踱進了宮城裡——有品級的大宦官們不緊不慢的,剛入宮的小黃門卻是恨不得一溜小跑,免得誤了時辰,又該被宮女姐姐們埋怨了。

  這麼早來做什麼呢?主要是來給徐娘娘提熱水、端早飯的。徐娘娘好潔,連著宮裡的姐姐妹妹們也都是有些潔癖,每日早起消耗的熱水不在少數。難道都要靠宮裡那個小茶房的一兩個爐眼燒出來?那是小戶人家過日子,宮裡的妃嬪們,沒有這麼做的。

  宮裡的熱水,都是由混堂司預備的,有時用的是井水,有時用量太大,來不及提水的話,也用宮裡積存防火的大缸裡儲藏著的水。徐娘娘本人是從來也不用混堂司預備的那種熱水的,她從前不論在哪個院子裡,幾個嬤嬤們都安排著宮女子們,從附近的井裡打水上來,拿小茶爐燒了用。防的就是從前人微言輕的時候,無意間用了舊水,萬一過了病氣那就不好了。

  如今,以徐娘娘的身份,混堂司送來的熱水肯定都是新鮮上好的,可習慣已經養成,這每天早上來當值的大宮女,說不得都要帶著兩個徒弟,親自到永安宮後院的甜水井跟前,看著打起兩桶水,拎回去燒開了,一壺給徐娘娘洗漱,一壺就給徐娘娘泡茶。

  宮裡人工是不值錢的,徐娘娘這個身份,永安宮也不會少了人使喚,光是燒水就得有兩個人,傳早飯的氣派那就更大了。這都是定例,徐娘娘頭天晚上想好了吃什麼,譬如昨天想起來吃『嫩嫩的鹹豆腐腦,上頭灑些芝麻,咯吱咯吱的咬起來也有勁兒。再搭配上兩個酥酥熱熱的小燒餅那便好了』。

  今兒個一早上,宮門才開呢,就要有人去禦膳房傳話了:「永安宮莊妃娘娘說了,今早要用鹹豆腐腦,上頭灑熱芝麻,搭配酥酥熱熱的小燒餅。」

  這傳膳的歷來都是宦官,別看幹的是跑腿的活計,這缺還很吃香呢。他傳了話並不就走,而是在一邊站著,禦膳房專管做起酥咸點心的大師傅就和他搭話了,「不知咱們這徐主子,今兒個是想用素的,還是想用葷的?」

  傳膳的先不說話,待這大師傅求情賠了好話,方才動了動眉毛,淡淡地道,「您就受累多做幾個唄,鹹口的、淡口的都做——主子早上愛吃素餡兒的,但也保不齊今日就想吃火腿餡的了。裡頭只不要有一點肥肉,娘娘從不吃這個。」

  大師傅這才安下心來,從懷裡捏出一星碎銀子奉給小中人,「多謝那公公指點。」

  這小中人卻不收,還呵斥了一聲,道。「我們永安宮可不是這個做派!」

  一邊說,一邊還斜眼看了看一樣是過來傳早飯的咸陽宮小黃門。對方撇了撇嘴,低聲埋怨了一句,「德行!」

  中官沒有不愛錢的,這些禦廚大師傅可個個都是富戶,自己在宮裡服役,徒子徒孫們在外開酒樓,哪個不是盆滿缽滿的?能給皇帝和娘娘們做飯的大師傅,難道還要和那些一般給宮女做飯的伙夫們一樣受窮?指點兩句,讓主子們用得滿意,好處自然有他的。就是拿點孝敬又怎麼了?永安宮上上下下,就是這個做派讓人有些不得勁。

  小那瞧著他的怪相,輕蔑地哼了一聲,也不搭理這人了。站在一邊負手等了一會,幫廚便端了一盤點心過來,笑道,「這都是前陣子咱們試做的新點,公公嘗幾個,換換口……」

  錢小那不敢收,點心吃幾個卻是沒什麼好忌諱的。小那在方桌邊坐了,就著一壺釅釅的茶吃了一肚子點心,這邊大師傅也把徐娘娘的早飯給做出來了:七八味點心,三四樣粥水,五味麵食。味道當然不差,但這裡頭真正加工細作的,那自然還是徐娘娘點名要的豆腐腦和小燒餅。

  小燒餅剛起鍋,熱乎乎的燙鼻香,小那不敢耽擱,把這兩樣東西挑出來,食盒一蓋就先往永安宮邁步過去了。他是從小練就了的功夫,腿下腳步邁得飛快,託盤食盒卻是半點都沒有顫動,燒餅連起酥皮都不帶震掉的。

  就這麼著,不消一盞茶功夫,燒餅還燙手呢,小那就把早飯端到上房了。他時間拿捏得好,徐娘娘剛剛洗漱,用過早起的養生三道茶——先喝一杯熟水,再喝一杯蜜茶,最後喝一杯高麗參泡的參茶。再按著宮內女史傳授的養生拳套路,舞動了一番手腳,正是汗落生津,胃口大開,預備吃早飯的時候。徐娘娘坐在桌邊,還笑著誇了一句,「我正有點餓呢,你果然就來了。」

  有著一句話,小那今兒的汗就沒有白落,他笑嘻嘻地把食盒高舉過頭,「娘娘用的好,就是奴婢的孝心到了。」

  徐娘娘都用了兩調羹豆腐腦了,禦膳房餘下的點心才送了上來,卻是只得一瞥,徐娘娘就沒什麼興致地搖了搖頭。「留一口涼酪給我,別的你們分了吧。」

  吃徐娘娘的『剩飯』,是貼身大宮女、大太監們的臉面,小那還沒混到這份上,也無意僭越摻和。他又趴在地上給徐娘娘磕了頭——一天內頭一次見面,宦官都是要對主子行大禮的——這就退出了主殿。

  吃了一肚子的點心,又跑這一路,確實是有點口渴,小那暫時還不願做事,便去茶水房討水吃——這時候茶水房也熱鬧,剛值夜換下來休息的宮女們,多有在茶水房裡混著吃些點心再回去休息的。

  可一進茶水房,小那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紅姐姐、花姐姐兩個服侍徐娘娘有年的大宮女都坐在門邊上,也不吃東西,也不喝茶,臉上氣哼哼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快,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正在對山歌似的在那吊嗓子呢。

  「是娘娘的命,早晚都有用井水,自己開小茶房的時候。到了那時候,還用得著招呼麼?該是你的,自然有人送來。」

  「咱們娘娘還不是從太孫婕妤熬過來的,那時候全院就一口井,太孫妃娘娘用完了,太孫嬪娘娘用,太孫嬪娘娘用完了,咱們娘娘謙讓,還要請何娘娘先提了水咱們再提、再燒、再用。」花兒撇了撇嘴,「不就是服侍了皇爺幾夜麼,這就飛起來了。咱們娘娘的水都拿著倒,皇爺那物事就是金做的,捅進你們家貴人那裡不也還得j□j麼,j□j去那就是你家的了?都得和敬皇爺一樣敬著你?沒規沒矩的,真叫人打從心底看不起。後院裡住的兩個貴人服侍得不比你們家主子多?也沒見她們混來倒我們主子的水呀。倒真不愧是跟了你們主子的宮女子,輕狂得喲,嘖嘖嘖,吹口氣是不是就飄起來了?」

  小那一聽,心裡就是一咯噔,見茶水房裡站了個縮頭縮肩的小宮女,手裡還端了個茶盤,他立刻也就是認出來了:趙昭容身邊的宮女子英兒。

  「我說姐姐們哎。」他嬉皮笑臉地進了屋,和紅兒、花兒都打了招呼,「這是怎麼了,一大早的這麼動氣,我聽著都害怕。」

  小那做事勤快,雖不識字可心明眼亮,人緣一向不錯。和紅兒、花兒都是半開玩笑地認了乾親的,兩個大宮女見他進來,都緩了顏色,花兒道,「弟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娘娘早起喝了三杯水那是養生,用過早飯以後才正經喝茶,井水澄清三遍,燒沸了第一斟最輕最輕的水泡兒泡的西湖龍井,悶上那麼一小會兒給送去,才合娘娘的口味。藍兒服侍娘娘用飯呢,讓我們倆看著,這才一轉頭當口,賊蹄子走進來,剛滾的水拎起來就倒,攔都攔不住!」

  說著又惱火起來,扭頭便罵英兒,「哪裡學的賊頭賊腦,宮裡最近老是丟這丟那的,回頭告了宮正司搜你屋去!我看你是想去提鈴那!」

  英兒年歲小,有點忍不住了,連茶盤差點端不住,眼淚已從眼角迸了出來,帶著哭音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吧。是我沒長眼……我,我自扇耳光!」

  說著,一手扶著茶盤,一手就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細嫩的臉蛋頓時紅了一片。

  紅兒、花兒見了,方才不再發怒,紅兒起身道,「若是娘娘喝出不對了,你便等著瞧吧!」

  說著,便端了一壺茶,和花兒一道揚長而去。小那歎了口氣,上前把英兒手裡的茶盤接了過去,溫聲道,「英姑娘,您今兒受罪了。聽我一句勸:這宮裡可不是家裡,規矩多著呢。趙貴人雖是主子,可只要還在這永安宮住著,就不能越過莊妃娘娘去。不懂規矩,可大可小,能和如今這般完事,是你的福分——快別哭了,主子就在隔屋呢,這一哭多喪氣啊!擦擦眼淚,我幫你把茶端過去。」

  英兒想哭,卻又不敢,捂著臉無聲地抽噎了一會兒,也就氣平了,擦擦紅腫得和桃子似的大眼睛,強笑道,「我……我……多謝公公,我不敢讓公公幫我端!」

  說著,又把茶盤給扯了過來,自己跑出茶水房去了。

  小那站在當地怔了一會兒,也是不由得歎了口氣。一轉身,見原本看著茶水房的趙倫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便笑道,「你倒是心大,這茶水房裡放著多少娘娘的吃食呢,也就敢這樣走開。」

  「人有三急嘛。」趙倫沖門外張望了一眼,「再說,趙嬤嬤前兒說,這裡不比從前,人來人往雜亂得很,叫把娘娘吃用之物都換了地方收藏了。」

  他從茶水爐上拎起銅壺,往茶壺裡續了熱水,給小那倒了一杯,「都散了?」

  「散了。」小那想到英子顫抖的肩膀,有些不忍心,「姐姐們今兒氣性不大好,倒是她倒楣撞上了不是。」

  「什麼撞上的,就是有意等著的。」趙倫不屑地糾正小那,左右一看,又壓低了聲音,「那位主現在可是得了意了,往常還讓著二層樓裡的兩位貴人,現在她心底,永安宮除了莊妃娘娘,可不就是她了?一天能來上十次茶水房,不是要這就是要那。姐幾個早看她不痛快,今兒這就是揪住了小辮子,借題發揮給她點臉色瞧瞧。——你只管給咱們娘娘送膳,別的任事不管,還沒聽說呢吧,昨兒個打發人來給娘娘傳話呢,說是午飯想吃一碗燉鵝肉,請娘娘費心!」

  小那一聽,倒抽一口冷氣,茶盅差點兒沒端住。「可有這事兒——娘娘知道了?」

  「壓根沒讓娘娘知道,錢嬤嬤就給回了,說,『沒有這個道理,貴人想吃,自己上禦膳房傳話去』。」趙倫撇了撇嘴,「那位還真就遣人去了!」

  徐循以前是太孫婕妤的時候,因為和太孫妃不在一個院子裡,所以三人都是用自己的用度吃飯,太子才人時大家都住偏宮呢,各領一宮也是一樣。如今是永安宮的主子了,便不再是只管自己和自己的下人。像是今早送來的早點,除了豆腐腦和小燒餅是特供的以外,餘下的都是分了好幾份,往後院裡送去給美人、昭容用的。一宮只傳一次膳,沒有分別用膳的道理。所以趙昭容想吃燉鵝就必須得徐循這裡去點菜,她自己去禦膳房說肯定是不合規矩的。

  小那很好奇,「禦膳房還真給送啦?」

  「送了。」趙倫道,「他們還敢回話?——也鬧不清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啊,還不是叫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昨晚擺膳時候沒看見那碗油汪汪的鵝肉?」

  小那這才想起來,吸著冷氣道,「哎喲——你一說我記起來了,我出門的時候,娘娘還問呢。」

  「可不就是了。」徐循在永安宮的一言一行,哪能瞞得過近人們的耳目?趙倫比小那還像是在現場見證的。「娘娘看了還說了一句,『怎麼做了一碗這麼村的燉鵝啊?』,錢嬤嬤在一邊呢,便說了原委,『原來趙昭容還真派人去禦廚房點菜了』。」

  小那就和自己沒在一邊一樣,一驚一乍地問,「那娘娘呢——娘娘呢——」

  趙倫瞅了小那一眼,歎了口氣,「小那,不是哥哥說你,做事得帶眼啊。你當時怎麼就沒支起耳朵多聽一會呢?」

  把小那的胃口給吊夠了,屌得他抓耳撓腮上竄下跳的了,趙倫方才續道,「——娘娘聽說了以後,也沒說什麼,就是冷笑了一下。」

  小那搖了搖頭,頹然道,「我說呢!今兒兩個姐姐怎麼這麼刺兒,原來是娘娘動氣了!」

  莊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好性兒,別說在皇爺跟前,就是和下人們相處,那都是和和氣氣,笑口常開的。這不是被氣著了,至於冷笑嗎?只是娘娘賢良淑德,就是受了氣也不往外說,不和趙昭容計較罷了。

  不過,娘娘不計較,嬤嬤們、姐姐們卻似乎是另有看法,今兒英兒被逼著摔自己的那幾個耳光,痛在她身上不假,可沒臉面的,卻是池子邊小亭子裡住著的那一位得寵的昭容……

  小那還想和趙倫再八卦呢,只聽得屋外環佩叮咚,兩個人卻是都不敢再說話了:今兒是三日一請安的日子,徐娘娘用過早飯,就要傳了肩輿,往坤甯宮去。

  滿院子都是屏息靜氣的,送走了主子,又一下都忙了起來。收拾家什、打掃院子,換熏香,給貓兒狗兒餵食,拿了新下的花兒來把開得沒那麼好的盆花給替換了。柳長隨背著手踱到當院裡站著,一雙眼在院中環視,一院子的人誰也不敢怠工偷懶,都是趕著要在娘娘從坤甯宮回來之前,把活兒給做了。

  小那在永安宮就是專管傳膳,別的和他沒關,還想貓在茶水房裡和趙倫八卦呢,趙倫也不敢留他了,把他噓出了屋子,自己恭敬燒開水新泡了一杯茶,端出去給柳知恩。「柳爺您用茶。」

  柳知恩嗯了一聲,就著趙倫的手喝了一口,「今早上,聽說和趙貴人的使喚宮女鬧彆扭了?」

  茶水房是趙倫的地盤,問他是最合適的,趙倫也不敢推說不知道,忙仔仔細細把來龍去脈和柳知恩交代清楚了。柳知恩聽了,眉頭一蹙,「這件事,娘娘怕不知道吧?」

  底下人做事,娘娘能知道什麼?就是什麼都和她說,她也聽不過來吧。趙倫搖了搖頭,「兩位姐姐像是沒和娘娘通氣。」

  「知道了。」柳知恩眼皮也沒抬,「多大的事,也犯不著一驚一乍的。這事,是趙貴人那兒沒規矩。」

  趙倫歎了口氣,還想和柳知恩搭話呢,「也是這幾個月,一下就紅起來了……」

  這幾個月,四個新妃嬪確實很紅,每個月也就是皇后和徐循能分幾個晚上,餘下有傳召都是找這新入宮的四個秀女,孫貴妃、何惠妃和四個老宮女出身的美人,全都只能站幹岸在那看著流口水。而其中就以趙昭容最為得寵,侍寢的日子,在四個秀女裡那都是最多的。

  趙昭容這人是什麼樣的性子,一個宮裡住的,大家能不知道嗎?趙倫心裡也是納悶呢:皇爺不像是這麼不挑剔的人呀?再說,若要說趙昭容得寵吧,可這都幾個月了——現在都是七月份了,趙昭容侍寢了三個月,就得了兩次賞,賞的還都是尋常物事。當年徐娘娘還是太孫婕妤的時候,侍寢一次就賞一次,就是現在,三不五時的,乾清宮那裡還給娘娘送東西來呢。

  也就是因為一宮裡的親信都覺得趙昭容得寵得有玄機、有水分,紅兒、花兒才會這樣淩厲地維護莊妃娘娘的臉面。趙倫是莊妃娘娘的嫡系,一路從太孫宮裡服侍上來的,當然對趙昭容這樣輕狂的狐狸精也沒好感,他這麼和柳知恩搭腔,多少是有點試探的意思——想鬧明白皇上究竟是看上趙昭容哪一點了。

  只是,柳爺雖然一臉的胸有成竹,仿佛什麼都明白似的,但卻顯然不願將自己的智慧和趙倫分享。他又就著趙倫的手喝了一口茶,因沒那麼燙了,便把茶碗接了過來,隨口吩咐道,「娘娘今日該用燕窩呢,熬上了吧?可別耽誤了火候。」

  趙倫頓時就被打發走了,連個屁都不敢多放的。柳知恩站在當院裡,一邊喝茶一邊監督各宦官宮女們做事,自己心裡也是在思忖著這趙昭容的事。

  趙昭容這人,眼眶是淺了點,若那英兒曉事倒還好,若是英兒不懂事,照樣把幾個宮女的話給傳了過去,兩邊的怨仇這就算是結下了。

  心念這麼一動,柳知恩端著茶碗就往後院閒庭信步過去了,才走過夾道呢,便見一個小宮女捂著一邊臉頰,從水邊的小樓裡奔了出來,雙肩一聳一聳的,一路往偏門跑去。

  這……

  柳知恩眼利,雖然只是一眼,卻也看明白了:這小宮女沒捂著的那邊臉上,也有紅痕,只是已經腫做了紫色。應該是剛才她自己掌嘴的時候抽的痕跡。

  至於另一邊臉,還要捂著,應該就是新被人抽了幾記耳光了。

  他搖搖頭,無聲地歎了口氣:這英兒也是沒規矩,宮女子犯錯挨打,絕不許哭,更遑論跑了。這個心理素質,要是放在前些年,根本都混不上來服侍昭容的。也就是這幾年缺人使喚,沒做好培訓,才慣成了現在的德行。

  自然,也不是說趙昭容就很有規矩了,宮女子犯錯,可以申斥,可以處罰,親自動手打耳光是最沒體統的處罰,如此和村婦何異?再說,國朝妃嬪講究端肅柔和,動輒體罰,也有失女德麼。

  和娘娘商議一番,該報宮正司的,還是得報宮正司,柳知恩在心底下了決定,轉身就回前院去了——算算時辰,娘娘大約也該回來了。

  柳知恩的時間當然也估得很准,徐娘娘沒一會就進了院子,她面上帶了盈盈的笑意,一見柳知恩就笑開了。「你在院子裡站著做什麼?」

  柳知恩不動聲色地彎下身給徐娘娘行了禮,「奴婢看他們掃地——娘娘回來了。」

  末一句說得有點詢問的意思,徐娘娘聽出來了,她嗯了一聲,笑意未歇,「進屋說話吧。」

  柳知恩便跟在徐娘娘身後,進了裡屋,當值的孫嬤嬤、錢嬤嬤也是剛看著做完了衛生,她們宮女子和妃嬪熟不拘禮,見了面也不行禮,只是上來幫著徐娘娘拆頭上的狄髻,徐娘娘對著鏡子一徑在笑,連兩個嬤嬤都看出來不對了。「今兒可是有了什麼喜事呀?娘娘?」

  「誰說不是呢。」徐娘娘撲哧一聲,喜氣洋洋地又笑了,「卻是你們再猜不到的大喜事——」

  三人都忙捧場做聆聽狀,徐娘娘還矜持了一會,才笑得合不攏嘴地道,「胡姐姐摸出喜脈了,你們說,是不是喜事?」

  「啊——」一屋子人全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消息,一時間卻是全都驚呆了——雖說皇后也還在育齡,上次生育也就是幾年前的事,但的確,宮中如今是再沒人能想到,皇后還能再懷上孩子。

  徐循的眼神和柳知恩的在鏡子裡撞上了,她笑著對鏡子說,「我想啊,大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盈盈的笑意和輕快的語氣,都擋不住眼神裡的那一點嘲諷,柳知恩也不由得對著鏡面微微一笑:雖然沒有明說,但兩人卻都是心照不宣。皇帝這幾個月頻繁寵倖新人,把孫貴妃、何惠妃、吳美人劉美人王美人李美人都排除在外,不就是因為她們不是服過避子湯,便是身體多病,不適合懷胎?

  徐循能夠承寵,是因為她身子康健,皇后那是為了什麼,那就誰也說不清楚了,但柳知恩和徐循都是可以肯定的:皇帝幾乎已經放棄了和皇后生育嫡子的希望。還去去坤甯宮,無非也只是為了照顧一下皇后的臉面罷了,他的寶,還是押在這些入宮未久,還很健康的新人身上的。

  馬上就要三十歲了,膝下卻還沒有一個兒子,皇帝也是常人,能不著急嗎?是急得連一絲絲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擺明瞭就是要求個子嗣……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舊人的權益難免大受影響,可這麼幾個月下來,頭一個傳出好消息的,卻是身體羸弱的皇后,新人那裡,丟了多少石頭進去,都還沒聽見水響呢……

  世事難料、命運弄人啊,柳知恩心裡也是興起了一絲絲荒謬感,只是他並未學著徐娘娘,將其流露在外,只是悠然想道:如此一來,後院的那位主兒,也該消停些下來了吧。

  才正這樣想著,便聽見徐娘娘歎了口氣,「阿彌陀佛,這個小郎君總算是托生出來了,這麼一來,往後這幾個月,咱們宮裡也能關起門過點逍遙日子了吧。起碼,那一位是不會再要燒鵝吃了。」

  兩人的眼神又在鏡中碰了一碰,這一次,是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一縷調侃的微笑。

  孫嬤嬤卻像是沒捕捉到徐循話裡的幽默,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嘀咕道,「只盼著小太子能把弟弟們帶來,托生在娘娘肚子裡,那才叫好呢……」

  徐循面上的笑意才剛綻開,又被孫嬤嬤的話給說得收斂無蹤——室內的氣氛,才剛鬆快了一會兒,便又有了一絲絲說不出的壓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26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3 04:28 PM 編輯

第119章 大事

  年近三十,膝下還沒有男丁。別說皇帝了,就連大臣們,對嫡長子也是盼了又盼。雖說胎沒坐穩,貿然張揚對孩子也是不好,但皇后有孕的消息一旦傳開了,皇城裡的氣氛都陡然鬆快了起來。太后、皇帝都是發話,在南京大慈恩寺以及行在的護國寺內,都舉辦了盛大的法會——雖說是借用給昭皇帝做周年的名義,但辦得什麼盛大,也有給皇后祈福的意思。

  打著給昭皇帝做周年的旗號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文武百官很自然都可以參與進來,這孩子雖然還沒出世,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是享用了太子的待遇。只要能平安生下,甚至還有可能在兩三歲的年紀就被冊封為太子。畢竟,國無儲君,人心不穩,尤其以皇帝的年紀來看,這個問題已經是不能不去重視了。

  也所以,皇帝最近的心情都還不錯,那些奮力被耕耘了幾個月都還沒發芽的新地也得到了輪休的機會——就是皇帝本人自己都是狠狠地休息了幾天,才開始安撫一下之前備受冷落的兩個妃子,連著徐循也是得到了更多的陪伴機會。不過,只是陪伴,卻是好幾天都沒承寵:接連耕耘了好一陣子,皇帝這頭牛也累啊。都說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皇帝一頭牛耕多少畝地呢,你說他能不累嗎?

  徐循的確是真心為皇后感到高興,雖然皇后生子和她沒什麼關係,但皇后地位穩固了,後宮也就自然而然地能寧靜下來。孫貴妃就是想作都作不出什麼麼蛾子,更何況她也並不是很想作:自從皇后有孕的消息傳了出來,除了每三天去坤甯宮對著空位子拜一下,孫貴妃基本都不出宮門一步,長寧宮裡的宮女、宦官們,也和幾個月之前的永安宮一樣,沒有事絕不出門的。

  連孫貴妃都安靜了,那些小妃嬪們自然也不敢再作。趙昭容給徐循請安的時候,下巴都快要埋進胸骨裡了。她身邊的親信宮女英兒,被宮正司提走去教育了,趙昭容也沒有第二句話。

  徐循雖然覺得英兒有幾分可憐,卻也不能干涉宮女內部的規矩。就像是她這個妃嬪也要有妃嬪的規矩一樣,宮女們也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體系。英兒那事,來龍去脈她也知道了,往大了說,她是不識規矩在前,搬弄是非在後,往輕了說都有個人前無狀的罪名是洗脫不了的。紫禁城是什麼地方?連她徐莊妃都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一個宮女子,受了委屈捂著臉就飛奔出去了,當這裡是她自家的花園啊?

  有罪的宮女,受過教育以後一般也不能回主子身邊服侍了,徐循還等著趙昭容來找自己說情呢,她要願意服這個軟,徐循也不介意幫她一把,把英兒給要回來。只是趙昭容又不肯開口,徐循也是無奈了,難道她還主動去把英兒要回來還給趙昭容?

  為了這事,她不安了半個晚上,末了到底還是和柳知恩開口了。柳知恩一聽就笑了,「這宮女子的事,您和錢嬤嬤說一聲不就完事了?」

  徐循一聽也是,忙又和錢嬤嬤說了,錢嬤嬤也沒覺得是什麼大事,當天就和宮正司打了招呼——這英兒也算是好運的了,雖得了不是,但也可提前出宮,不必去浣衣局洗衣服,在很多宮女子,這都是盼也盼不到的好事了。

  徐循還讓錢嬤嬤去說說紅兒、花兒,「以後給主子出氣,別做得這麼不體面,心裡有數那就行了,萬事別爭閒氣。你們的心,娘娘都是知道的,可娘娘也有娘娘的難處。」

  紅兒、花兒還不至於桀驁不馴到連徐循的話都不聽的地步,徐循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以後這種事,要做你也做得有品味點,別讓趙昭容有把柄來說嘴。

  至於趙昭容那裡的想法,就不在徐循考慮的範疇內了,她雖然想要與人為善,但卻還沒欠到要主動修復和趙昭容關係的地步。明擺著的事,現在皇后有了身孕以後,皇帝頻繁召幸的那還是她徐莊妃。——就她那個品性,即使一時得寵,也沒法順著杆子往上爬,除非太子出在趙昭容的肚子裡,否則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

  皇帝這人,一直都是很有人品的,不會在人背後議論長短,即使是如此,和徐循談起趙昭容的時候也是說了一句話,「以後選秀還是要加點心思,不能操之過急。」

  又和徐循商量道,「不如這宮中女官納新的事,就由你來主辦吧?宮裡的文化課也的確是要加緊上了。」

  這事之前是皇后管著,不過這種四處採訪勸說的事,效率一直是不高的,現在撒出去的人手還沒回來呢。北京、南京、蘇州、洛陽,這些文風繁盛之地,才會出現飽學女史,又要腹有詩書,又要沒有家累,說起來比選秀還得經心。現在皇后有了身孕,誰也不會讓她管事,孫貴妃麼,身份又敏感,讓她管等於給皇后加壓力,徐循自然就成了主辦此事的最佳人選了。

  看來,皇帝對子嗣的關心,是超過了對孫貴妃心情的看重。徐循也不知是該歎還是該笑——雖說這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想想孫貴妃現在的心情,她也有點為她難過。瓜田李下,不得不防,皇后才有了身孕,貴妃這裡,重重特權就不知要被削減幾分了。

  這就是皇嗣的威力,可以去羨慕,但卻沒什麼好妒忌的。在後宮子嗣空虛的情況下,任何一個皇嗣都應該得到最精心的照顧,哪怕現在皇后生了個兒子給貴妃自己養,貴妃都不會對他有任何不利。真正的爭鬥,起碼要等到第二個兒子出生,才會開始。

  雖說心境已有許多不同,但徐循也沒有拿喬,她很爽快地就答應了皇帝的請托,「雖說我笨笨的不會管事,但大哥你都這麼說了……別嫌我辦得不好就行了。」

  「就是讓你掛個名。」皇帝也對徐循的性子很有自知之明,「讓柳知恩來管這件事吧,選女官和選秀還有些不一樣,甚至要更慎重一些。高門大戶的親戚,最好都別入選。」

  國朝對於防範權貴和外戚勾結,一直都是很上心的,在皇帝這一代,他的妃嬪裡就完全沒有名門出身的女子了。而雖說小戶出身的女子,也不是沒有缺陷,但起碼後宮裡是清平了很多,再怎麼互掐,也沒鬧出文皇帝那一輩的醜事——連權賢妃這樣的寵妃都能被毒死,說出去簡直都丟死人。

  徐循本來就有意推給柳知恩,聽皇帝這一說,更是正中下懷,嗯了一聲答應了下來,便低下頭研究棋盤。過了一會,覺得皇帝的眼神一直都沒離開她的肩背,便抬頭奇道,「大哥你一直看著我幹嘛?」

  皇帝被她逗笑了,擰了擰徐循的鼻尖,「看你這個小缺心眼唄。」

  自從皇后有孕的消息傳出,孫貴妃那邊就不說了,就連新近得寵的幾個嬪妾,都有點酸酸的。雖說極力遮掩,但就那點城府,那點小家子氣,如何能瞞得過皇帝?

  他有些不屑,也有些好笑:雖說近年來和皇后感情有所疏離,但嫡長子這三個字分量有多重,皇帝自己心裡還是清楚的。說白了,要是他自己能決定由誰來生兒子,皇后肯定排名第一。後宮有嫡長,是象徵國運昌隆的好事,這孩子還沒落地呢,計較妒忌之態就出來了,這也是國朝妃嬪該有的心胸?

  孫貴妃那裡,他不怪她,如今後妃之間,勢同水火,眼看皇后有孕,她卻是幾年內都不太可能有妊,有些失落的情緒是必然的,但即使如此,孫貴妃也還是能顧全大體,主動轉為低調。這些新進的嬪妾,和他的感情都沒培養出來呢,好的不學,倒是學了這些爭風吃醋的東西,論情分,誰能比得過徐循?徐循都沒醋,她們醋什麼。

  皇帝也是看得出來,徐循是真的沒醋,也是真心為皇后高興,預備給她分憂——由她來接過皇后養胎時必須放棄的一些宮務,是最能讓她安心的,徐循連作態都不曾,很自然地就接了下來,卻因為她的人品,不至於被人誤會了她是在貪權。

  進入宮廷這些年來,徐循一直沒有改變的,就是她的真。也許長大了一些,長高了一些,氣質中的青澀也褪去了一些,但在他跟前,她永遠都還是那個迷迷糊糊,無法遮掩緊張和局促的小女孩。受娘家人氣了,跑來找他哭,吃孫貴妃醋了,在他跟前也忍不住眼淚。她就像是一缸很乾淨的水,皇帝在她身邊感到的,永遠都是一種清澈見底的安心。

  「姐姐有了身孕,要生第二個了,羨慕不?」也是起了一些調皮的心思,故意攪亂這一池春水。

  水面果然起了一些波瀾,徐循的眉頭輕輕地攏了起來。

  「羨慕。」她果然還是那麼坦白,「也是慚愧,三個姐姐都給大哥開枝散葉了,就我這肚子不爭氣……」

  說著,也不禁淺淺地歎了口氣。

  這淺淺的歎息聲,比無數半含酸的嬌嗔更能打動皇帝的心扉,皇帝一下就愧疚了起來:其實徐循又何嘗不是因為第一次有身孕的時候太過勞累,恐怕是損傷了元氣,這才一直都沒有好消息?

  雖說這和皇帝沒有直接關係,但男人就是要呵護自己的女人,徐循的損傷,不也是因為皇帝照顧不周?

  屈指算算,休養也有兩年,只怕元氣也快恢復了,這一陣子努力一點,說不定還能來個連中雙元,甚至是三元呢。

  雖然今日還是沒打算征伐,但皇帝聽了這一聲歎息,倒是改了心思,他摟住徐循的肩膀,玩笑道,「那咱倆就應該更努力了,娃娃可不會從棋盤裡冒出來。」

  徐循這時候當然也不會拿喬了,垂下臉輕輕地應了一聲是,半推半就地,就被皇帝引入了屋裡……

  兩個人該怎麼做事,自然都是早有默契的,皇帝也喜歡和徐循做,他們的步調一般來說比較一致,不會出現巔峰無法同步的現象。——就算他身份尊貴,可以不去顧慮女方的感受,但自己爽到了,看著女方在那強裝愉快也挺沒意思的。可自己盡興了,還要去服侍女方,他又嫌麻煩,還是和徐循這樣比較好,兩個人的時間都差不多,大家都滿足了以後,也就可以鳴金收兵了。

  皇帝素了幾天,今日難免用力有些猛了。徐循癱軟在床上,看來是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也沒提擦身的事兒,唇邊甚至還掛著一抹不自覺的淡淡微笑,明顯是在回味剛才的征伐,皇帝摸了摸她的臉龐,禁不住低下頭親了她的臉頰一下,方才支起身子,預備洗漱一下,繼續去看摺子了。

  才一掀簾子,親信的宮女便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皇帝怔了一下,便打消了洗漱的主意,外袍一披,逕自去外間了。

  這一處理公事,時間便好過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徐循才從里間出來,卻已經是穿戴齊整,只是眼角眉梢的絲絲春.色,卻還瞞不了人。

  「今兒大哥忙呀。」她隨口和皇帝搭了一句話。

  「可不是因為有事兒呢嗎?」皇帝笑著說,「你猜是什麼事兒?」

  「這我可猜不出來。」徐循一般是不會過問軍國大事的——她也不懂。她和皇帝搭這個話,主要是在問她今晚是留下來呢,還是回永安宮去。

  皇帝便抬起頭,笑模笑樣,很輕鬆地說了一句,「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漢王叔要起兵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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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大哥hold得住啊哈哈哈,造反還不算大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3 04:28 PM

第120章 出事

  別看皇帝說得輕鬆,可藩王造反始終是件大事,他也不可能放置不管毫無作為,和徐循說了這麼一句,便道,「終究還是要招內閣大臣們進來商議一番。」

  徐循哪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當下便知趣告退回宮了,坐在自己屋裡想一想,在興奮之餘也有點擔心: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有文皇帝的先例在前,誰知道漢王能不能成事呢,說起來,他也是有軍功的人。

  談起國朝的這叔叔篡位的事,就不能不提起文皇帝當年奪天下的往事。徐循雖然從來都沒興趣過問外朝的政事,但心裡多少也清楚,皇帝登基以後,對藩王們多加撫慰,尤其是漢王、趙王兩個親叔叔,雖然當年都不大地道,可國朝這邊給的優待一直都是超標準的。漢王有什麼政治上的建議,皇帝也都很給面子——這個做法,就是因為現在他們的關係和當年建庶人同文皇帝的關係很像。都是先立的太孫,而昭皇帝在位時間很短,也可以說是祖父的權力直接過度給孫子了。

  當年的建庶人相當年輕,而藩王們卻是兵強馬壯,建庶人誤聽讒言薄待了王叔們。文皇帝便忍無可忍廢黜了這不稱職的皇帝——雖然漢王、趙王現在手中已沒有靖難時期的兵權,但軍功還在,即使他們有些什麼小錯,但若是朝廷待他們苛刻了,也許就會有些有心人提起當年的往事。

  叔叔造侄子的反,可是家傳的本事啊,徐循有些悖逆地想著——其實也是有點擔心。誰讓上一次叔叔造反的時候,贏家是叔叔這邊呢?

  如果說漢王能造反成功的話,現在後宮裡的這些暗潮洶湧那都不算什麼了。從皇后到沒上冊的美人,有一個算一個估計是都得死,就是活下來,那也再不能恢復到從前的生活了。——她們所有人的家裡都靠著皇帝呢,皇帝倒了,娘家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這消息要傳開的話,估計皇后的肚子都不會是大家關心的目標了吧。徐循一邊想,一邊也覺得有點放鬆:這幾年來,雖然對別人沒有怎麼流露,但她實在是太想要個孩子了。每天的保養,每月的承寵,都是圍繞著孩子來賺的。現在有了別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多少也有點調劑的感覺。

  不過,也就是徐循因緣際會,聽皇帝提了這麼一句而已。接下來的好幾天,宮裡還是風平浪靜的沒有一點消息,連中官他們都沒漏口風。徐循推測,外朝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就是錦衣衛的密報而已。一般來講,外朝都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中官們也不會特別對宮裡保密的。

  不過,皇帝往清甯宮請安的腳步明顯是頻繁了很多。這采選女官的事也不再提起了,徐循自然也不會多事地張羅操辦,她現在每天都在等著漢王什麼時候正式造反,簡直比小時候等看社戲還要迫不及待。

  到了八月初,這事終於徹底爆發開來,幾乎是一夜之間,宮裡就傳遍了這消息,連皇后都破例從她養胎的坤甯宮後殿出來,參加了妃嬪們的三日一請安。

  「漢王謀逆。」皇后面色蒼白,開門見山地道,「國家將有兵事,皇帝有意御駕親征。我等姐妹在宮中當謹守門戶,好生度日,莫要給大哥心中添事。」

  這一次是大請安,小嬪妾們也都到了,聽說皇帝要御駕親征,均都是面色各異,有興奮的,也有恐懼的,還有擔心的。倒是幾個妃子都很淡定,何仙仙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至於孫貴妃,應該是早就知道了,絲毫沒有異色地還補充了一句,「姐姐懷有身孕,養胎事大。我們幾個姐妹年小德薄,出面管事只怕是不能服眾,還請姐姐向太后娘娘建言,請娘娘出面鎮壓宮廷。」

  這已經不是什麼明爭暗鬥的時候了,沒有個老成而有權威的管家人,萬一朝廷戰事不利,被漢王的軍隊打到城下呢?朝廷裡的事,當然有內閣大臣,和監國的藩王做主,但後宮裡這將近一千多個人口,沒點本事怎麼管得下來?就是指派給趙昭容來管,大家都不會服氣。太后出面是最好不過的辦法,她老人家經歷了多少風雨,有她鎮著,這宮裡就亂不起來。

  徐循、何仙仙都沒有異議,嬪妾們根本沒資格發話,皇后和孫貴妃可能是早有了默契,聞言便點頭道,「正當如此——只是我要安胎,不便走動,此事自會和大哥商議,由大哥出面相請。」

  越是國家有危難的時候,儲君的重要性就越大。皇帝御駕親征看來是不可能更改的決定了,那萬一他要是在征伐中出事的話,一宮人就都得指望皇后肚子裡這個沒出世的孩子了。——起碼還有個希望在。不然,就算是把漢王給打退了,一群人也沒什麼好日子過。做皇侄媳婦不是什麼很美好的事,做皇嫂也沒好到哪裡去,多數是要被迫殉著皇帝一起去的。

  也所以,皇后這時候都沒有矯情的,直接就說她要養胎。眾人也是一點異議都沒有:看皇后的臉色,這一胎的胎氣可能也的確不是很穩。徐循第一個不敢久坐,見事說完了,便站起身辭了出來。

  然後……然後就沒啥啦,作為高等妃嬪的一員,徐循這時候就學著孫貴妃把自己手底下的人約束好了就行了,餘下的事就是被人安排,然後安靜地見證著事情的發展。

  事情也是按部就班地在發展著,軍隊向京城集結,御駕親征前的大小禮儀被安排著,人事部署被安排著,一路的糧草被安排著,出征期間的政事被安排著……皇帝出征期間,宮裡由太后掌管,宮外由鄭王、襄王監國,這都是按部就班的事。當時昭皇帝去世的時候,皇帝還沒有趕回來,這兩位藩王也是監國了兩天的,現在其實也就是掛個名兒,起個人肉圖章的作用。

  徐循這裡,不論是誰監國都和她沒有關係,身為太孫的女人,她入宮後根本都沒有見過同年齡段的男子,即使是在太子宮裡,也會有人先行通報,免得兩邊撞個正著。只要規矩不亂,哪怕是她親爹監國呢,徐循不管宮務也是沒有和她見面的機會的。她就是寧靜地在宮裡過著自己的日子,除了吃的東西少一點以外,生活也沒什麼大的區別——戰時減膳那也是老傳統。

  皇帝則相當忙碌,他這回是真的休耕夠了——從漢王的消息傳回來的那天開始,就沒怎麼進後宮,也沒有招人侍寢過。當然,御駕親征前也不會有餘地給眾妃嬪上演十八相送,臨走前一晚他去清甯宮請安,足足待了兩個時辰,這就是皇帝在這段時間和內宮的全部接觸了。連皇后和貴妃都沒例外的,一樣是半個多月沒見皇帝,皇帝直接就動身出城了。妃嬪們還不如中官,能夠跟隨左右,指不定還可以見機立下一點功勞什麼的。

  不過,也不是說後宮中就是一切如常了。畢竟,漢王造反,氣勢洶洶,據說現在山東一地都已經為之震動。還有說法,在彰德的趙王對哥哥的舉動也是樂見其成的——才剛就藩沒有多久呢,趙王心裡的熱血可還沒有散盡,反正現在彰德一帶也是風聲鶴唳的,好像河南也馬上就得亂起來了。

  河南和山東都距離行在不遠,宮裡人多,有些謠言也是在所難免的事。現在皇后的居處肯定是被重重保護起來了,連著孫貴妃和何仙仙那裡,因為有小皇女,所以也受到太后的關照,倒是徐循這邊,因為沒有皇嗣,而且也不是什麼很重點的人物,也就和平時一樣,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雖說這時候很想和何仙仙這樣的朋友聚在一起,說說外頭的戰事,但徐循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現在不但不能出門訪友,還應該儘量減少外出才對。這天皇帝剛出門,她一天連院子都沒出,下午睡了個午覺,起來在窗邊看幾本書,順便用點冰品納涼,也是挺逍遙的。

  柳知恩等人雖然照常上差,但也沒什麼事情——徐循已經是派人嚴詞敲打過後殿裡的幾個下屬了:這一陣子,沒有什麼人命大事,最好就是別找事了。永安宮宮裡宮外都無事,雖說氣氛緊張了點,但真正的執事們反而清閒了下來。

  這時候,就能很輕易地看出誰有沒有氣度了。孫嬤嬤、李嬤嬤都有些憂心忡忡,孫嬤嬤一上午已是發作了兩次了——王瑾這一次當然也隨軍出征了,孫嬤嬤特別掛心也是應該的事。

  不過,錢嬤嬤和柳知恩就很沉得住氣,一個在院子裡做針線,一個貓在茶水房裡低聲和管茶水房的趙倫聊天。雖說,按規矩當值的時候是不能出一點聲兒,只能和紅兒、藍兒一樣,貼著板壁站規矩的,但都是多年的老人了,徐循也不大約束他們,她也喜歡這樣。這樣,永安宮還能多點人氣,氣氛也還能溫馨一點兒。

  每逢大事有靜氣,徐循雖然自忖不是什麼宰相之才,但也不願慌慌張張的,把心裡的事都倒出來給別人知道。雖說心裡也很擔憂皇帝,但她不願多談論軍事——永安宮裡就沒有人懂得行軍打仗的事,說了也是白說。擱下書本,和紅兒閒話道,「你說,今日禦膳房那邊會開什麼飯來?會不會再減等?」

  這都御駕親征了,宮裡妃嬪也別想繼續吃好喝好,歌舞昇平地過日子。紅兒想了想,道,「說不定會減等——不過,怎麼減等也好,也少不得娘娘的那幾味。」

  「我只要半個饅頭就能吃飽。」徐循樂了,「難道往常那一大桌的菜都是我一個人吃的?這不是為你們著想嗎?送的菜少了,你們吃得也不多,真是受苦了。」

  「奴婢們也是自有份例的。」紅兒也笑了,順著徐循的話說。「往日裡娘娘有賞,那就吃娘娘的,若是娘娘這裡也沒了餘糧,那就回去吃份例唄。」

  正說笑呢,錢嬤嬤在窗外聽見了,便隔著窗子道,「說來,貴人的月事也遲了有一陣子了,今日若還沒有,可要用幾貼藥?」

  徐循的月事自從流產後就一直不是很准。以她的身份,現在也不用醫婆開藥了,都是請太醫來扶脈。進出一次按規矩都是要報到皇后那裡的。現在多事之秋,以她的性子,月事遲幾天肯定不會去請太醫,所以錢嬤嬤就直接問要不要用開好的成方。

  「才晚了三天吧。」這三天對徐循來說根本都不算晚。「最近事多,晚幾天也正常,先不用藥,再等一等得了。」

  因想起來就和錢嬤嬤議論,「說來,這女史也得加緊采選了。前一陣子宮裡一場風寒,六局一司更沒人了,尚寢局那裡直接拉宮女來充門面還算好的,尚食局中就只有一個南醫婆在,倉促間要找醫婆都無處去找,宮裡萬一再流行傷寒呢?還不是要亂套了。」

  「說起來也就是幾年的功夫,如今女官竟是真無人了。」錢嬤嬤也歎息,「許多事都要讓宦官們來辦——可那畢竟還不是女人,有些事也著實是不太方便讓他們去做。」

  幾人談談說說,也就到了晚上,柳知恩日落直接就出去了——宦官一般沒有在宮裡留宿的,過了初更,宮門下千兩。徐循洗漱一番,喝了一杯熱紅糖水也就準備睡了。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宮裡有了些響動,往常那遠遠來去的搖鈴聲不見了,極遠的地方,仿佛傳來了含糊的喊聲和腳步聲……

  徐循才剛躺上竹床,一聽見動靜就坐不住了,薄被一掀跳下床來,「怎麼,今兒皇爺才走,這就有人耐不住了?」

  幾個嬤嬤也都嚇得面無人色,簇擁在徐循左右,大家側耳細聽了一番,卻又沒聽出什麼動靜,孫嬤嬤想要出去打探,被徐循止住了:「瓜田李下,不得不防。一切等明天再說。」

  雖然掌得住,但當晚要睡好,那可就難了。第二天天還沒亮徐循就醒了,在屋裡轉了半天的圈子,好容易把柳知恩給等來,才要分說原委讓他出去探聽呢,柳知恩這裡卻已經是帶著最新的消息過來了。

  「是坤甯宮那邊出事了。」柳知恩面色沉肅,「昨晚夜中,有人在坤甯宮附近鬼鬼祟祟的,不知意欲何為,被坤甯宮裡值宿的護衛中人發覺,當即高聲呵斥,這才逃離。——不過人卻是沒有追上。」

  別說幾個嬤嬤,就是徐循,也不由得顏色慘變,她一把抓住了椅背,指關節都泛白了。「不意大內禁地,居然也被漢王滲透了?」

  在這個時候,沒有妃嬪會打皇后胎兒的主意的,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也就唯有漢王的僚屬,才會這麼不顧一切,這麼孤注一擲地要毀滅皇嗣的唯一希望——唯有如此,才能和樂安那邊呼應起來。而如果漢王連內宮都滲透了進來的話,萬一在皇帝身邊,也有他的心腹呢?

  徐循讓自己別發散得那麼厲害,還是集中在眼前的事上,她思忖了半日,方舉手掩面,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下,宮中可真是要亂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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