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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46 AM

第三十章 攤牌

    龍泉寺梨樹院的東廂房里,此時寂靜得有些可怕,壓抑的氣氛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楊景基清了清嗓子,對低著頭的女兒,沉聲問道︰「你還有什麼說的?」

    楊氏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啞聲對爹爹說道︰「我還有什麼好說的!當初退掉那門親事,只不過是不想當別人感情的替身,誰知兜兜轉轉,最後還是當了附屬品。」

    楊景基蠕動了一下嘴角,沒有作聲。

    「爹爹,我知道您從小就疼雅兒,可您了解自己女兒嗎?知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麼嗎?從小到大,雖然大家都讓著我,可我知道,你們誰也沒把我作指望,沒把我當一回事兒。姐姐永遠是您和娘親的驕傲,嫁入高門,擔當重任。家族命運系于她一身!結果呢?靖王敗了,她這未來皇後的娘家嬸娘當不成了。又想著來犧牲我一輩子的幸福,我也有自己的驕傲!」

    鐘澄瞳孔一縮,眼神怪異地望著這兩人,聽他倆自顧自地訴說著前塵往事。

    「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只要夫君心中只有我一個。不管是位高權重,還是貧賤夫妻,只要他能把放我在首位,就可以了!」楊氏轉過頭來,望著鐘澄,含淚對著他說道。

    「想讓人把你放在首位時,有沒有把別人的心願放在心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淺顯的道理,還沒領悟過來嗎?」。鐘澄淡淡地回應道。

    看著愛女跟女婿之間暗潮洶涌,針鋒相對,楊景基連連搖頭。

    看來,只得自己邁出一步,把責任攬在他身上,當和事佬才能了結此事。

    他含著愧疚,對女兒道︰「都是為父當年一時糊涂,提議讓女婿先行瞞著你,不提初婚的事。沒想直到今日,你還是接受不了事實。也罷!為父從此以後,不再管你們之間的事了。望你懂得惜福,好自為之!」

    頹廢語氣中透著淡談的失落和疲憊!

    「岳父且慢!小婿這里有事先行稟報一聲。既然音娘不願教養妙兒,那小婿自會尋來願意之人。等把小女接來後,要在家中開閨學,將請來先母生前相知好友之女,前來教導三個孩子的女紅。」他特意望了眼妻子,接著說,「家母生前的遺願,就是想要小婿早日有後,以續咱們五房三代單傳的香火。既然自家帶來的通房丫鬟生子都容不下,小婿只得另覓它法了!」

    說完他盯著岳父臉上的表情,等待著他的反應。

    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楊景基卻沒料到來得此般快!更沒料到,他會在今日借題發揮,直接擺到台面上來。

    招他為婿,原打算把他拉到自己陣營里來,為子女們今後留條退路,沒想到……

    楊景基還想為女兒爭取一些機會,遲疑道︰「在嫡子出生前,先生出庶長子,那孩子以後的地位,難免尷尬!你們孝期剛過,後面理應還有機會的。不如,再等上一年。到時,若雅兒還無音訊,你再自行納妾。如何?」

    鐘澄想了一想,覺得這樣也好,就坦然答應了。

    楊氏面如死灰,呆呆地望著他們翁婿倆,一時說不出話來。

    下山回到家中,楊氏像失掉了魂魄般,崔媽媽看著心疼,在一旁干著急。

    當著她的面,崔媽媽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懺悔道,「早知姑爺和老爺今日會上山來,老奴說什麼也不會讓那姓馬的,進到院子里來的。不然,也不會發生今日的事!小姐,姑爺最後到底說了些什麼?」

    面無表情,她只轉動了一下眼珠,瞅了一眼面前的人,虛弱地回道︰「他要納妾!」

    「什麼?!他向老爺提的嗎?」。見楊氏點了點頭,又想將功補過,小心翼翼地進言道,「要不我們給步搖開臉,讓她先懷上!有賣身契拽在您手里,諒她不敢跟小姐胡來。這樣一來,也好為您爭取時間!」

    「沒用的,一年後,他從外面納進來。上回梳篦的事,讓他找到了借口,把這條道也堵死了。」楊氏訥訥地說道。

    「那妙姐兒的事呢?」她最擔心的是,因此次事件,讓姑爺和小姐好不容易緩和起來的關系,又回到了原先互不搭理的狀態。

    「說是要接她來後,在家中開閨學。另行請師教女紅,還說請婆母生前好友的女兒來教……」楊氏猛地一驚,隨即醒悟過來,「等等……他納妾的對象,該不會就是,來教妤兒她們女紅的師傅吧?」

    「鐘澄,原來你早有預謀,都看好對象了!就等著找準機會,好向爹爹提出來!我真傻……」楊氏喃喃自語。

    「小姐,小姐!」看著像老和尚入定般的楊氏,崔媽媽心里也急了,忙要搖醒她。

    「小姐,也不要這般灰心,事件並沒到不可轉寰的余地!這一年小姐抓緊時間,籠絡好姑爺的心,搶先懷上。說不定到時納妾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呢!」

    「他現在都不耐煩見到我,如何籠絡到他的心?」見她又開始老生常談,楊氏語氣中有些厭煩。

    「小姐沒聽說一句老句嗎?」。崔媽媽停了一下,想引起她的興趣。

    果然,楊氏抬起頭來,問道︰「什麼老話?」

    「解鈴還需系鈴人!」見她有反應了,趕緊獻計道,「姑爺不是因妙姐兒,跟您生分的嗎?咱們就從她身上著手,姑爺看到小姐轉變了,自然會回心轉意的。前些年她在老太太那邊養著,你們兩人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楊氏心有不甘︰「沒其他什麼辦法了嗎?向她的女兒低頭,我辦不到!」

    「小姐,忍一時之氣,先懷上哥兒再說,來日方長!」崔媽媽再次爭取勸服她。

    「那我跟妤兒的分離之苦,不是白受了?」想起一年來對女兒思念,楊氏就有些郁卒。

    「也不是白受,當時二姑娘跟她整天混在一起,呆在書房跟著姑爺讀書,難免會受她影響。現在姑爺每日都要上翰林院,沒功夫管她們。二姑娘自然呆在咱們正院的時候多了,不用顧忌她的。」

    說起在淮安祖宅時,把女兒提前送走的事,楊氏又說道︰「其實是怕妤兒被她哄住了,整天跟在她身後,以她馬首是瞻,失去了首輔嫡親外孫女該有的氣勢!再說,妤兒跟她關系太好了,後面要送走她姐姐的事,若被她知道了,沒準會跑到我這做娘親的跟前來鬧,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而在此時,淮安鐘家老宅趣園里的妙如,卻沒料到她跟妹妹的親近,都成受忌憚的原因!

    她正在和謝氏為女子書院選址。

    在上回三月三的春宴上,詩畫會舉行得空前成功,讓她們在江淮一帶的閨閣中,引起了不少關注。

    江淮一帶的書香門第和官宦人家的少女們,聽說寫出《玉階賦》的謝氏,將在鐘宅春宴中舉行詩畫會。一時紛紛托關系找門路,求得鐘家春宴的邀請箋,甚至連謝氏娘家的親戚,都派人前來索取。

    謝氏自從嫁人後,要麼是跟丈夫在任上,要麼是蟄居在淮安鐘家老宅里,與丈夫整日吟詩作對,很少出來走動。

    他們兩位才子才女的結合,在當年成親時,就已是熱門話題。兩人的故事成為流傳甚廣的佳話。

    事隔十多年,那些已為人妻、為人母的昔日少女們,跟自己女兒們講起,謝氏當年的驚才絕絕,都還贊不絕口。紛紛要為女兒爭取名額,好與名流才女現場交流,以期入得了她的青眼,贊上兩句,搏個才名口碑。

    妙如心中暗想,這待遇,都趕得上後世的天後級歌手,復出開演唱會了。

    當日各路女眷紛紛登場,春宴上的詩畫會,以新穎的形式,生動有趣的活動,在參加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這次活動,不僅讓滿懷有希望的長輩們,一償所願。還讓那幫擁躉們得到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她主持的女子書院,將在下半年開門招徒。

    江南一帶,自古文風鼎盛。

    謝氏這女子書院的主意一祭出,倒沒引起太多非議。大家認為,以謝家和鐘家在文壇的聲望,他們家女眷開辦閨學,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反而,江南有些老字號的知名書院,想借機招攬謝氏,以他們的名義合開女子書院,聘請謝氏執掌院印。

    謝氏不想扯出太多糾紛,婉言謝絕了他們,托辭為懷念亡夫,想以夫妻倆的名義單獨開辦,以此作為後半生的精神依托。

    妙如把現代學校管理中的一些理念,提出來供謝氏參考。兩人籌謀多日,決定向鐘氏族長提請,借用已人去樓空的槐香院,作為女子書院的處所。

    鐘鼎銘老族長,覺得把女子書院設在府宅內,此舉能為鐘氏一門臉上添些光彩,又能為後世子孫積些功德。與族中長老們商議後,遂欣然同意了。

    在鐘澄派人來接妙如上京之際,謝氏的女子書院也籌備得差不多了。

    對這志同道合的晚輩離開,謝氏表現出了依依難舍之情。幾乎是天天都要把她帶在身邊,耐心教導功課,一起交流、商討籌建書院的後續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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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47 AM

第三十一章 夜航

    一輪弦月掛在黑幕中,站在船頭的甲板上,妙如仰望著夜空。每次只有看見那輪明月時,她才感到自己好像並未走遠。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可能與那個時空,唯一相通且熟悉的,就只剩這輪明月了吧!

    她突然有些了悟,為啥古人總喜歡對著月亮抒發情懷了!

    妙如是十天前,登上這艘官船,從淮安碼頭出發的。這本是淮安一家官眷,送女上京待嫁的隊伍,整艘船被他們包了下來。後來經過長房的三伯父出面交涉,才定下來,順便搭上妙如她們幾人。一聽妙如是楊閣老的外孫女,鐘翰林的長女,要進京與親人團聚。對方二話沒說,就捎帶上她們。

    走到哪里,特權階級的招牌都是最好使的,妙如腹誹,想不到她有天,也要跟著沾光,被人用楊氏娘家的名頭,行了方便。

    就在此時,船行至一個大碼頭,靠港補給。船上的艄公傳來,要停在這聊城碼頭,歇到明日天亮。此時岸邊的梆子響了兩聲,妙如在船艙里怎麼也睡不著,就走了出來。

    聊城是運河的主要碼頭之一,在港口停靠的官船、商船有不少。遠處星星點點的漁火,在霧茫茫的岸邊閃爍跳躍著。

    正欣賞著岸邊的夜景,妙如聽見旁邊一艘船上,傳來了驚慌的叫喊聲︰「不好了,表少爺落水了!」

    妙如循聲望去,旁邊那艘也是官船。桅桿上掛著的燈籠,大剌剌寫著個「羅」字,還有燈籠寫的是「鎮國」二字。

    只聽見船上的人,全聚到船頭那邊去了。不少僕役和水手,已經撲通撲通紛紛跳下了水。

    待他們七手八腳撈個身體出來時,船艙里面出來一幫人,急匆匆喊著些什麼?

    沒過多久,震天的哭聲就傳了過來。

    難道就沒救了嗎?

    妙如心中一顫,沒想到鮮活的一個生命,幾分鐘工夫不到,就消失在自己面前。心下有些不安,忍不住叫上秦媽媽,要過去看上一看。

    對方拉住她勸道,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晚上出這事,說不定是妖物在作怪,不太吉利。

    妙如正色回道︰「不能這麼說,好歹是條人命!妙兒是佛祖座下的弟子,豈能見死不救?讓我良心何安?!」

    秦媽媽知道說不過她,就扶了她上了兩船間的踏板。

    爬過去後,還沒來得及理順氣息,妙如就朝那邊大聲喊道︰「大家讓一讓,或許小女有辦法,救一救這位小公子!」

    聽到這聲音,眾人才轉過頭來,見是個黃毛小丫頭。都不相信她,又轉回身去,不再理采她。

    「我家姑娘六歲起,就跟著靈慈寺的慧明大師學醫,若還想救回那位小公子,就請讓一讓,讓我家姑娘查看一二。」秦媽媽在一旁大聲地幫著腔。

    有人這才讓開出一條縫隙來。

    也不管別的什麼,妙如擠身就進去了。

    只見她先是用手摸了摸小公子的心髒部位,又給他把了把脈,翻了翻眼皮。

    妙如發現他還有救!

    轉身對旁邊圍著的人群,掃了一圈,然後對其中一位神情急切的少年說道︰「這位大哥哥,能否幫個手,我怕力氣不夠!」

    那少年當即應允。

    在妙如的指導下,少年先把落水者口腔和鼻部的泥沙清理干淨,然後對著他的鼻嘴,進行人工呼吸。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只見那落水的小公子,唔地一聲轉醒過來,吐出腹中的積水。

    四周圍觀的人群這才響起一片歡呼之聲。

    那動手救人的少年,拉著剛救回來的小公子,過來向妙如施禮,答謝她的援手。

    妙如正要回禮,這時,煙羅從那邊船上尋了過來。待看到妙如正被人群圍著,上來就埋怨起來︰「你們原來在這里?我的大姑娘,這黑燈瞎火的,怎麼跑出來了?要出了什麼事,老爺還不知怎麼罰我們呢!」

    「咦!」那少年驚異出聲,朝妙如臉上望了望,又朝煙羅這邊瞧了瞧。好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試探地問了一句︰「小妹妹,在前年佛誕日那天,可曾住過靈慈寺慧覺大師的隔壁廂房?」

    妙如見他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欣喜表情,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腦中出現了個模糊的影子,不禁叫出聲來︰「你是——五谷雜糧大哥哥?」

    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人笑出聲來︰「凌霄,你啥時候有個這麼可愛的外號了?」

    那少年哭笑不得,對妙如哄道︰「小妹妹,叫羅哥哥,以後不能隨便給人取外號哦!」說完,還用手摸了摸妙如頭頂的兩條小發辮。

    妙如扭過頭,閃開了去。嘀咕道︰「這人怎麼學得跟師傅一樣,動不動就喜歡摸人頭頂!」

    此時在一旁落水的小公子,見他們你來我往地逗趣,不甘被冷落在一邊。上前就朝妙如揖了揖手,問道︰「你是哪家的妹妹,要上哪里去?回到京城後,我好讓家里人上門致謝!」

    妙如擺了擺手,忙謝絕道︰「不用了,師叔教我醫術,就是為了治病救人的。小公子你是佛祖保佑,命不該絕,不關我的事!」

    小公子卻不依︰「想我謝玉廷,從來沒有過欠人家恩情不還的習慣。你叫什麼名字?」

    旁邊那個叫凌霄的五谷雜糧兄,一把拉過他,打圓場道︰「她的法號叫淨曇,是慧覺大師的關門弟子。哪有第一次見,就大大咧咧問人家姑娘閨名的!先回去了,明天派人送禮到她船上,再打聽打聽。還是讓她早些回去休息吧!你這身衣服也該早點換下來了,小心著涼!」說著,就把他拉了回去。

    回到自己船艙內,妙如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第二天,船重新起錨,踏上了北上的航程。

    包這艘船的傅家三奶奶,今早起來就聽說妙如,昨晚到隔壁船上救了個落水的小公子,一時大奇,要過來看看!

    一大清早,就帶著丫鬟婆子們前來探望她。

    「鐘大姑娘身上可還大好?昨晚下水沒著涼吧!回來後可找人要了姜湯去寒?」一見到妙如,三奶奶的話,就像連珠炮似的,關切地問候了妙如。

    正在旁邊斟茶的織雲,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妙如嗔怪地望了她一眼,忙恭敬向她行禮道︰「謝謝傅家嬸嬸關心,妙兒無礙!昨個兒小女並沒下水。只是教了那人幾招急救的方法而已。」

    原來是這回事!

    見自己誤會了,傅三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後好奇地問她︰「你還懂得救人的方法?可是學過醫術?」

    「跟著雲隱山上的慧明大師學過一點皮毛。救個急養個生還可以,看病就不行了!大病重癥見都沒怎麼見過!」妙如謙虛地據實以答。

    「還小嘛!像你這般大的小丫頭,別人都還在母親懷里撒嬌呢!哪有像你這樣,單獨一人上路,出遠門的?」傅三奶奶的眼中,充滿慈愛的光芒。

    「那還不是得多虧了,傅家老爺和奶奶們,對小女的多加照顧,不然妙兒以稚齡之身,是怎麼也不敢單獨上路的!」由衷的感激之情,從她眼楮里流露出來。

    「瞧這張小嘴,多會說話啊!」傅三奶奶見她乖巧,對著旁邊跟來僕婦贊嘆道。

    又跟小姑娘聊了幾句,見她伶牙利齒可愛的樣子,傅三奶奶越看越喜歡,遂邀她跟自己到前面,看佷女的嫁妝去。

    早前聽楊氏和崔媽媽在船上聊起過,江南傅家的大房奶奶,嫁進來時帶的嫁妝中,有座玲瓏繡莊,以蘇繡鳳穿牡丹聞名于天下。想來她家姑娘出嫁,該會少不了繡作精品。為著那點子的好奇,妙如跟著她去了。

    帶著秦媽媽和織雲,隨著傅三奶奶,到了東邊放嫁妝的二層船艙上。

    她們跟在後面,還沒進艙門,聽得屋里傳來個少女的聲音︰「三嬸,一大清早您讓佷女好等,巧慧她們到處找不到您,正著急著呢!」

    傅三奶奶打著哈哈道︰「今早一起床,就聽賈峰家的說起,跟咱們一船上京的鐘家大姑娘,昨兒晚上救起個落水的。這不,三嬸就跑去看望她。見著她安然無恙,多聊了幾句!小丫頭一副知理懂事的樣子,看著心里喜歡,也把她帶過來了。一同來欣賞你的嫁妝。」

    說完忙轉身,把妙如推上前來,介紹道︰「這是咱傅家長房的嫡小姐,可叫她紅綃姐姐。這位是改元那年,首位探花鐘翰林的大小姐妙姐兒!」

    「妙如見過傅家姐姐!」妙如忙上前行禮。

    傅紅綃望了過來,是位七八歲上下的小姑娘,舉止落落大方,眉眼間透著少見的狡黠靈動,真真是個清瑩鐘秀的女孩兒。

    忙斂身回禮道︰「叫我綃姐姐吧!你今年多大了?」

    「妙兒今年八歲!」她答道,望進眼簾的,是個嬌小玲瓏的妙齡少女,淺淺的笑容綻放在臉上,肌膚白皙滑嫩,吹彈可破,羨煞旁人。一看就是個溫婉可人的江南女子,讓人望之可親,妙如心中對她頓生好感。

    兩人廝見後,傅大小姐就拉著妙如的手,跟她講解自己嫁衣上繡的那些花樣講究。

    妙如聽得一頭霧水,像她女紅還沒啟蒙的,只能純欣賞花樣了,專用術語一個都聽不懂。

    只見那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鴛鴦戲水圖案,好像能從面料上飛出來似的。

    再看她重點介紹的那件吉服,百花爭春的圖案,繡工精致大方,色彩鮮艷卻並不繁亂,紋絡清晰細致,線條流暢。一股春光明媚的氣息撲面而來。

    手藝讓妙如嘆為觀止︰想不到手工繡出來圖案,竟然比畫筆繪出來的,都還逼真!藝術還真是相通的,這作品要是拿到現代去,怕是要收藏到博物館里,供人觀賞了。

    高手果然在民間!

    妙如心生羨慕,對這新朋友不由地敬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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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48 AM

第三十二章 笑容

    回到船艙內,秦媽媽跑來告訴妙如︰今早天還沒亮,她還沒起床時,昨夜被救起的小公子,帶了禮物來答謝過。看到她還在睡著,把禮物留下後,聊了幾句才離開的。

    「他問了咱們的來歷了?」

    「問了,還告訴了他的身份。」

    「哦,他是哪家的?」

    「昨天那艘是鎮國公府的船,聽他自我介紹,是鎮國公夫人謝氏的娘家佷子,工部侍郎謝大人的嫡長子。還說等回京後,再上門來致謝!」

    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道了,妙如就丟開了此事。

    有天下午,傅家大小姐請妙如,到她那邊聊聊。妙如帶著煙羅就過去了。

    不知從哪兒得知,她跟在鐘二奶奶謝氏身邊,學過丹青。非要纏著妙如獻藝,畫幅作品,好讓她拿來做花樣子。

    妙如想了想,也好!等畫出來後,也學著描一幅。回京後也要開始學針線了,到時當練練手的東西也好,就同意了。

    想到此畫是要來作繡品花樣子的,逼真是首要前提了。

    她深吸一口氣,提起筆,專心致致地畫起奔馬來。

    沒錯!就是效法前世悲鴻大師那幅著名的《奔馬》。

    徐大師是第一位把西方素描及油畫藝術手法,與中國畫成功結合起來的開山鼻祖。

    之前妙如下定決心學畫時,就想起過他來了。跟徐大師一樣,她也是兼習過西洋油畫、素描和中國畫的技法。

    回憶起前世老師介紹過的徐氏畫法,練熟毛筆後,妙如私底下沒少習過他的奔馬。加之在謝氏身邊又練了一年的筆法,對中國畫用筆技巧,生出許多感悟和新的理解,使得她的畫功,有了一日千里的進步。

    當停下筆時,一匹奔騰中的駿馬躍然紙上。

    盯著那畫紙,傅紅綃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到她這副神情,妙如以為她畫得不好,夠不上作樣本的水準,忙要收起來藏好。

    只見傅紅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動作,語無倫次道︰「不要動,我想想,不要動,我想想,怎麼才能不差分毫地再現你這馬的神韻。」

    聽到此言,她剛提起心,總算是放回原處。

    比起徐大師的原作,自己這幅算雖是差遠了。但貴在此種畫法新穎,古人沒見過,比之中國畫傳統的技法,多了幾分逼真和層次感。難怪她是此等反應!

    隨後,傅紅綃難捺激動地,與她交流起畫法和繡法的技巧來。

    得知她還沒學過刺繡,還向她推薦了玲瓏繡莊出來的繡娘。說有些被大戶人家請回家供奉起來,專教跟她般大小的女童學刺繡;有些被聘到京城繡坊里當起了招牌。自己可以介紹幾個好的,讓她來挑。

    妙如聽了也很高興,忙表示,回去後跟爹爹和母親提一提。

    兩人就此分了手。

    妙如怎麼也沒料到,她留下的奔馬圖,會在日後給她生活,帶來那般大的變數和影響。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到了八月初二,她們的船終于在通州碼頭靠了岸。

    與傅紅綃約定今後要常通信後,兩人又互留了住址。

    妙如跟傅家眾人依依惜別上了岸。

    鐘家人等剛踏上碼頭地面,就見楊氏身邊的崔媽媽迎了上來。

    妙如受寵若驚,不知家中發生了何事!

    問候完父母親,又問到妹妹妤如和嬋如,想從她話中旁敲側擊,摸出一些線索來。

    「二姑娘天天盼著大姑娘回來呢!太太被纏得都沒辦法了,只得派老奴在這時刻盯著。」崔媽媽臉上滿是笑容,一副寵溺小孩的寬容爽朗的模樣。不像是藏著戾氣,心有怨懟的神色,讓她的話有了幾分可信度。

    妙如心中稍作安定,隨之登上回府的馬車。

    第一次來到這後世飽受污染,每天都會大塞車的千年古都。想看看,幾百年之前的風貌。

    于是她偷偷撩起窗簾,往外頭瞧去。

    馬車由左安門進城,正駛在宣武門的大街上。

    那里是一派市井繁華的景象,操著純正京片子的小商販,不時地在街邊叫賣。遠遠地望去,天橋那邊還有雜耍藝人在表演,鏘鏘的鑼鼓中夾雜一片叫好聲。

    她們的車馬偶爾停下來時,底下還傳來流浪兒乞討的聲音。

    望著街邊那些為生計奔波的斗升小民們,熙熙攘攘地川流不息。妙如感到分外親切真實,像進入到另個新世界。想著他們每人背後的喜怒哀樂,和奮斗時的辛酸故事。突然覺得,市井里的這種平實安穩生活,她更喜歡。

    「噫,那不是你那親戚家的馬車嗎?上回去他府上時,還用這車送過咱倆的。」從街邊西頭一間書坊門前,傳來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聞聲,妙如望了過去,只見掛了個「天墨坊」牌子的書鋪外頭,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朝著這邊張望。

    其中一位穿著身月白長衫,手里捧著書卷的男子,正朝她微笑著。

    一頭烏黑的發絲用白玉簪子綰起,膚色和發飾的純白,更顯得滿頭青絲像是墨染出來般。眼里閃動著微微的光芒,神態卻是溫潤恬適,在傍晚夕陽的照耀下,那笑容仿佛有股魔力……

    一瞬間好似被他笑容閃了眼,妙如的臉刷地一下,就紅到了耳根。趕緊低下頭,化解這份羞澀和窘迫。

    突然,她覺得那人有些眼熟,忙又抬起頭來,回了對方一個甜美的笑容,算是打了聲招呼!怕是遇上熟人,免得自己失了禮數。

    坐在後頭車里的崔媽媽,見她撩開了窗簾,失了女兒家的規矩,下了車就趕了過來。

    見妙如朝那邊張望,她忙上前詢問︰「可是有什麼東西要買?」

    妙如嚇得趕緊回過神來,掩飾道︰「沒有!就是頭次上京,有些好奇!想看看街邊的景致!」

    見狀她就勸上了︰「大姑娘剛回來,不要著急!日後有的是機會,讓太太帶出來上香、走親訪友的,日子還長著呢!趕緊坐回去,在外面不能失了女兒家的矜持。」

    乘此當口,妙如坐回馬車里,心還在撲騰撲騰地跳!

    幸虧她沒望過去,剛才那副形狀,若被她發現了,回去說給楊氏聽,沒準又會在背後編派她什麼不是呢!上次都能無中生有,散播流言抵毀她不悌了。

    那少年到底是誰呢?她認識嗎?

    不過對方好像認出了她。沒道理啊!一直呆在淮安大宅子里,她沒見過什麼外男啊!

    ……

    「原來是表少爺啊……是啊,我家的大姑娘剛從淮安老家趕回來……您有日子沒上鐘府來玩了吧!二姑娘昨個兒還念叨著您呢!」崔媽媽的聲音傳了進來。

    是旭表哥!她說怎麼這般眼熟呢!

    糟糕,還是被她發現了!得趕緊想個折備著,免得回到家中,楊氏問起來時,自己亂了分寸!

    只聽得外面對話還在繼續。

    「最近功課忙……有日子沒去跟姨夫……請安了……長輩們還好吧?」他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了進來。

    「都還好!太太也念叨著您和表小姐呢!總說要請您再去玩!」她熱情替楊氏發出邀請。

    「回去……和映兒說說,她也喜歡……妤表妹……玩呢!」他當即應允了。

    「那我們先走了,不聊誤表少爺找書了。太太跟老爺還等著大姑娘返家呢!」說著,就與他告了辭,上了後面那輛馬車,重新出發了。

    回到鐘宅,父母姐妹又是一番久別後的問候。

    把妙如那幫人的行李、住處安排妥當後,崔媽媽告辭離開,回了楊氏的正院。

    「怎麼樣?還順利吧?!」楊氏懶洋洋地隨口問道。

    「還算順利!幸虧一切都平安,不然……」她有些說不下去。自從那次在山上被姑爺抓了包,心里就一直耿耿于懷,覺得是她帶累了主子。

    楊氏不耍煩她又來自責,轉移話題道︰「船是何時到的?路上可遇到過什麼事沒有?!」

    見提起這個,她來了興致︰「日頭快偏西時才到的,老奴也不知道具體時刻,可能是申酉之間吧!」

    想起先前踫到的汪峭旭,又接著道︰「路上那小東西不安份,要撩開簾子往窗外望,老奴下車去喝止她時,踫到了表少爺。」

    「哦?!她是在望旭兒嗎?」。

    「不太清楚,該沒認出表少爺吧!之前僅見過兩次面,都兩年沒踫到過了。沒準剛好湊巧,旭少爺認出了府里的馬車,想過來打聲招呼,正好跟她踫上了。」

    「那小東西精著呢,別讓他們再接觸了。你看她把祖宅的信少爺兄妹倆,哄得多好。後來又借機搭上了鐘謝氏。」楊氏喃喃自語︰「她終究是個禍害,不能掉以輕心……」

    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楊氏對她乳母道︰「奶娘,你說,我要不要請姐姐,搶先介紹個女紅師傅進來,讓那女人沒機會提前進鐘家的門!」

    「小姐怎麼突然提起此事?」有些摸不著頭腦,崔媽媽悶聲問道。

    「還不是那妙姐兒,若是以師傅的身份,先進門教她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女人以後就有理由,跟妙姐兒攪在一起了。她利用小的來爭寵,妙姐兒利用她,向相公吹枕頭風。兩人聯手起來,以後還哪有我們母女站的地方?!那小東西一向慣會收買人心的。」

    「當時姑爺是怎麼說的?您跟老奴再學學!」驚聞此事,崔媽媽也緊張起來,一掃殘留在臉上的愧疚表情。

    「他先是說,要接妙姐兒回京,後又提到請婆母生前好友的女兒,進家里來教女紅,最後又拿子嗣和梳篦的事說道,要納妾!在爹爹的勸說下,後來答應再寬限一年。」每次想起此事,楊氏心頭像插了把刀。不過,要商量對策,她還是忍痛又重復了一遍。

    「現在最好別輕舉妄動,您提出來,姑爺肯定會懷疑小姐的動機。前些日子努力不是白費了嗎?最好是讓妙姐兒,自己提出來。這樣一來,不僅達到了咱們目的,還把您給摘了出來。萬一哪天那女人真進了門,有這事梗在那里,咱們再拿話挑挑,沒準她會對妙姐兒起了心結︰阻了她大半年時間,能不恨嗎?」。

    「小姐,您想想看,若那女人跟二姑娘她們三個,先有了師徒名份。以後即便是當了小妾,三位姑娘也得敬著她!您豈不是要吃個暗虧?!」她分析得頭頭是道。

    楊氏聽了,點了點頭,補充道︰「奶娘你說的有理,她一個從外頭聘來的妾,賣身契又不在我手中。還跟過世的婆母有些淵源,若再生個兒子,說不定以後就抖起來。我就更壓制不住了!再讓她討了幾個小的歡心去,這二房還真做實了!這樣堅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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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49 AM

第三十三章 初見

    安置好姑娘上床歇著後,秦媽媽就被老爺叫進了東南角的書房——春暉齋。

    詳細詢問了,她們在鐘家祖宅里的生活,和來京路上的情況。

    長嘆了聲,鐘澄對她說道︰「你是母親生前留下來的老人,她老人家生前最擔心的,就是怕妙兒長不大,愧對早逝的倩娘。如今我整天在翰林院里忙著,後院的事又都是太太在一手打理。另外兩個女兒,就都交給你們婆媳倆了,費心多看顧些。」

    「過些日子,母親生前至交白姨,會帶著妹妹們進京,她家的璇璣繡坊自從被人盤走後,幾姐妹就失去了生計和依靠。邀她們進京,想幫著重新把繡坊開起來。白家送個妹妹進府,來教妙兒幾個學些女紅。再請位夫子來坐館。妙兒已經八歲了,再不學就來不及了。」

    「白姨當年的璇璣繡坊,在我們母子落魄時,沒少伸出過援手。你讓妙兒帶頭,領著妹妹們好好學。切不可讓師傅難為。」他交待道。

    聽他說起鐘母的舊事,秦媽媽臉上有些神傷,之前她也聽說過當年的情形。

    「老爺請放心,奴婢明白,會督促姑娘們在女紅上用功的。只是您不在家,太太那里……」

    「這你放心,都安排好了!她現在不敢對妙兒怎麼樣的。」知道她未出口的意思,鐘澄安撫道。

    第二天,妙如起床梳洗完畢,到楊氏跟前去請安。

    親熱地拉著她,楊氏問了半天她跟鐘謝氏,一起生活的情況。

    還解釋了當初把她留下,是基于她身體的考慮。

    還特意提了去年中秋時那些謠言。說是鐘家三房的六奶奶,別有用心傳出來的。怕二奶奶過繼個兒子在二爺名下,分薄了他們那房的祖產,才故意放出來的。看到謝氏喜歡她,想造勢把妙如這沒親娘的,過繼到二爺名下好佔個位置。讓她莫要聽信那些謠言,跟自己這母親生分了。

    這個理由編得不錯!若換個人,怕真是要被楊氏說暈了。

    不過好像說反了!若是那樣,該說成她容不下繼女,這樣更合理才對!

    為何又把楊氏生病的原因,栽到她頭上呢?這跟六奶奶爭祖產有何關系?!

    既要得好名聲,又想成事,結果就成這樣了!事後找的說辭果然漏洞多!

    妙如笑而不語。

    閑聊一會兒,她就放她離開了。

    回到浮閑居自己屋內,妙如問起秦媽媽,不在的這半年多里,家中發生的事,可曾打聽出來了?

    她心中疑問僅在于此——不怕楊氏橫眉冷對,就怕她裝腔作勢,隱藏起來,讓人防不勝防!

    父親復職後,不能再拖他後腿了,得學會自我保護!

    「聽我那兒媳說,自從三月中旬從山下接回太太後,兩人又像以前那樣,互不搭理了。本來太太去寺里吃齋念佛,說是為求得子嗣。結果,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回來後關系就更差了!」

    「寺里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嗎?」。妙如滿腹疑竇。直覺告訴她,一定有重要的事發生!算算日子,從山上回來後,正是父親寫信要把她接來京城的那段時日。

    「聽是和親家老爺一同下山的,回來的路上,老太爺的臉色不大好。咱家老爺的情緒就更差了。一連幾天都早出晚歸的,連晚膳飯桌上,都見不到他人影。」秦媽媽停了下來,望了她一眼,接著道︰「讓我家小子去過門房那打聽過,說是太太在山上那幾天,有個操淮北口音,自稱是祖宅六奶奶陪房的男子,到處打聽老爺和太太的行蹤,有急信要親手交給太太。一直沒等到,在楊二響引領下,後來直接上了山。老爺回來後,給了他一些散碎銀子,把他打發走了。」她算是收集信息的能手了,看似毫無關聯的事,都能收來放在一起,找出答案來。

    「媽媽,讓蓮蕊那丫頭,向她哥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把山上發生的事,給打聽出來。蓮生不是總跟著太太的馬車嗎?沒準那天他也上了山!」妙如想了一會,這樣安排到。

    秦媽媽望著她,欲言又止。

    「媽媽可是還有未盡之言?」

    「昨天老爺把老奴叫去,囑咐了一番。他很有把握的樣子,說不用擔心太太對姑娘不利了。要老奴督促您學習女紅,說是已經請了老太太生前好友的女兒來教!讓您給妹妹們帶個好頭。」

    「哦?!那師傅姓什麼?」她覺得,這可能才是連帶結果,忙追問道。

    「好像姓白!」秦媽媽補充道,「不知是女兒姓白,還是母親姓白?」

    姓白?!

    她腦中閃過一幅畫面︰祖母去世前三天,抓住父親的手吩咐的,好像就是此事——納貴妾!為這事,當時楊氏還特意把她叫過去,套過話的。

    為了讓祖母走得安心,當時她拿話搪塞了過去……

    終于還是來了,原來如此!

    這次回來,楊氏的反常舉動,就有了解釋,應該是攤牌了!

    想修補跟自己的關系,是怕她被拉到白氏那邊去吧?

    還是跟像以前一樣,單單僅為了和父親重歸于好?!

    站在女性的角度上,心底蠻同情楊氏處境的︰以為嫁了個如意郎君,事隔三年後,卻發現原來是人家的填房。以她本來就驕傲的性子,當然接受不了。如今又面臨生不出兒子,被迫讓丈夫納妾的窘境。

    試想想,有哪個女人願意跟人分享丈夫呢?!

    不過,站在被迫害對象的角度,又覺得她不值得同情︰事已至此,只要她把心胸放寬一點,完全可憑無辜者的身份,利用丈夫的愧疚,借機抓牢他的心。敬他所敬,愛他所愛,抓住一生的幸福,什麼都回來了!今後還能有另外的女人,進門跟她來爭寵?!

    妙如想起,前世看過的一部好萊塢片子《純真年代》。

    發現丈夫和她表姐出軌,妻子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用懷孕的消息讓情敵知難而退。兩人平實幸福地過完一生。妻子臨終時告之真言,丈夫這才發現,她當年就洞悉了一切。卻裝著什麼都不知道,靠「純真」守住了婚姻,用他倆內疚和不忍成全了自己的幸福。

    錯已鑄成時,是挽回損失,還是揪住不放,魚死網破。不同的處理方式導致不同的命運走向。

    果然還是那句老話——性格決定命運!

    八月十五那天,楊氏早早張羅起,全家人出門訪親的事。

    穿過西安門大街,到達力旋胡同的楊府。

    一下馬車,妙如剛抬頭就看見,門前匾額上,御筆親書的幾個大字。

    過了垂花門,來到中院的四知堂,上面坐著位清 老者。想來是楊氏的父親楊閣老了。

    見他們來了,忙招呼過去,把妤如叫到身邊,問道︰「妤兒怎麼才來,好多天不來家里玩了!涪公這里積攢的好東西,都沒人拿走哦!」邊說邊撫摸著她的小臉蛋。

    妤如蹭到他懷里,扯著袖子,撒嬌地要東要西,楊閣老笑呵呵跟她逗著趣兒。

    後面進門的鐘澄,見女兒膩歪在岳父身上,忙喝止她下來。

    楊閣老望了過來,見到鐘澄身邊的妙如時,斂起笑容。

    他板起臉來,向外孫女問道︰「妤兒,怎麼帶你姐姐來給阿公瞧瞧!」

    妤如站起身來,跑過去拉起妙如的手,挪到他跟前,顯擺道︰「這是我阿公,可疼妤兒了!」

    妙如俯身下拜︰「小女見過楊閣老!祝您老身體康健,笑口常開!」

    聽到這稱呼,楊景基愣了一下,讓她抬起頭來。

    依言仰頭望了過去,映入妙如眼簾的,是他那雙銳利的目光,精光四射,好像能把靈魂看穿似的。她不敢與之對視太久,忙低頭掩飾自己的慌亂。

    果然是久歷官場的上位之人,僅任身上的氣場,就能鎮住對方。

    妙如覺得她跟楊氏父女的關系尷尬,還是避其鋒芒,先藏起來為好,觀察段時間再說。

    見妙如低下頭,不知所措的樣子,瞬息間愣神了片刻,忙扶起妙如︰「起來,起來!你跟妤兒一起,叫老夫阿公吧!」然後,望著一旁的女婿誇道︰「這孩子長得一副聰慧可人的樣子,旭兒果然沒說錯!難怪妤兒總跟阿公念叨起她呢!」

    見此關過了,鐘澄暗地里舒了口氣,代女兒謙虛了幾句,然後朝身後的妻子偷偷瞥去。

    她臉漲得通紅,笑得極為勉強。感覺有人在看著她,楊氏也正朝這邊望過來。

    見都在關注她的反應,楊氏訕訕然地走上前,拉起妙如的手,跟著附和道︰「我家妙如,自小就乖巧,平常也願照顧妹妹們,母親最是省心了!」

    見女兒的態度有所改進,望著她們倆點了點頭,楊景基欣慰地捋了捋頜下的胡子。

    一眾人起身,就往後頭走去。

    帶著姐姐跑在最前頭,妤如一路朝後院奔去。等下來時,妙如才發現到了處院子前面,門額上題著「禧榮堂」。

    「阿婆,阿婆!我來了,想妤兒沒有?!」剛一進門,妤如就丟開姐姐的手,一頭往堂後里間尋去。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就看到妤如從里頭,攙出位老婦人來。

    她穿著寶相壽花紋樣的褐色絲大襖,頭上戴著瓖了顆老東珠的貂狐抹額,正笑吟吟地望著外孫女,聽她說著什麼……

    見著又有人進來了,方才從妤如身上移開了視線,正是楊閣老的妻子一品誥命夫人崔氏。

    「妙如見過楊老夫人,祝夫人福壽雙全,身體康健!」妙如見她望了過來,盈盈下拜行禮。

    老夫人臉上笑容慢慢收攏,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壓低聲音叫她起來,囑咐道︰「好好跟你妹妹相處,不要再惹你母親生氣了!」

    俯首應了聲「是」,妙如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後面跟上來的嬋如,也跟在後面,上前行了禮。

    一旁偷偷觀察,妙如發現,她看到嬋如時,神情跟見到自己時,不太一樣。剛才是嫌棄中帶著幾份不甘,而此時她望向三妹的目光中,嫌棄間帶一絲鄙夷。

    妙如摸了摸鼻子,望向妹妹妤如。

    見她也是一臉困惑,想是不太明白,外祖母臉上的表情為何變化那麼快?求助地向姐姐這邊看過來。後者給了她一個「別問我」的表情。

    從門外面,這時又傳來個小姑娘的聲音︰「外祖母,映兒來看望您了!」跟著後面的,還有個少年的嗓音︰「慢些跑!小心摔著,這麼大了,還像只兔子似的,都不好好走路的!」語氣中帶著無奈的寵溺!

    聽到這個聲音,妙如心中一肅,忙斂起笑容,扮成木樁樣。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0 AM

第三十四章 驚魂

    聞聲奔進來的,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仿若透明般潔淨如玉的臉上,黑如墨染的眸子一閃一閃的。上面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隨著說話時的眨眼,上下飛舞著。淺淺一笑,梨窩在臉頰邊若隱若現。說不出的可愛和生動。

    妙如在腹中不禁暗嘆,這兄妹倆的父母,基因真好!難道汪家專出此等難得一見的美人?!

    只見那小姑娘跑到右側,跟妤如一左一右扶著楊老夫人的手臂,兩人競相在老人家面前賣萌。

    看到眼前和諧的畫面,妙如心里升起一種叫羨慕的情緒。四年前,剛穿過來時,在祖母跟前她也是此般哄老太太開心的。

    想那楊老夫人崔氏,也是個有福之人。當一品誥命十來年,老了還能有此等含飴弄孫、其樂融融的日子。這種平實的幸福,才是妙如最向往的生活!

    牽過她表姐的手,妤如奔到姐姐跟前,對她介紹道︰「這是我姐姐妙如,上回你看到的那個繡球,就是她折了送給我的。」

    然後對妙如介紹︰「這是我大姨家的巒映表姐,大我兩歲,刺繡活計做得可好了!」

    許是跟陌生人初次見面,小姑娘有幾分矜持和拘謹,跟妙如互相認識、見禮後,就又跟她表妹說起悄悄話來。妙如微微一笑,讓到了一旁,牽著妹妹嬋如,跟在她們後頭,朝禧榮堂門口走去。

    剛在外面追著提醒妹妹的汪峭旭,此時正在路邊,跟著鐘澄邊走邊聊些什麼,他們也進了院內,想是來跟長輩請安的。

    「這是要上哪兒去?」見三個女兒要離開,鐘澄順口問道。

    「要到庫房里找我們以前做的河燈,拿出來準備晚上再放!」妤如回答道。

    鐘澄了然地「哦」了聲。自從那年妤兒,被她姐姐帶著做了次河燈後,她每逢觀燈時節,必做蓮花燈來放。

    「中秋不是賞月猜燈謎的嗎?怎麼改放河燈啦?又不是中元節!」汪峭旭在旁表示不解。

    「中元節那天下雨了,沒放成!不興咱們今晚來補放啊?!」他妹妹反駁道。

    少年有些嗔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估計是被這種執著的精神給嚇住了。

    妙如在旁邊嗤地笑出聲來。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汪峭旭隨之收了聲,丟開了去。

    晚宴的時候,妙如見到妤如的大姨汪夫人。

    三十多歲年紀,不像一般高門貴婦那般,養得白皙豐韻,反而臉色有些憔悴。眉宇間因長期蹙著,都有些許皺痕。唇邊的法令紋,在發笑時若隱若現。不過,她的五官長得極美。即使是顏色不再,也看得出當年是何等的容色傾城。跟楊氏只有三分相像。

    見到妙如時,她倒沒像楊老夫人那般嚴肅告誡,反而親切地詢問了她,留在老家獨自生活時的狀況,和她平時的愛好。

    那種貴族生活,磨礪出的溫潤和涵養,讓人無不感到熨帖和舒服。她和楊閣老父女倆,讓妙如對楊家人,有了些不一樣的印象。

    得到妙如恭敬的回答後,汪夫人送給她一只和田玉鐲作為見面禮。

    月上柳梢頭,楊府後花園里一派熱鬧景象。在地勢較高的望月亭里,大人們坐在石桌邊,邊酌酒飲茶,邊聊著天。桌上擺滿了月餅、糕點和時令瓜果。

    突然,有人問起︰「咦,那群小猴子呢?怎麼這般安靜了?」

    楊俊賢站起身來,用目光四周找了圈,真沒找到一個!

    旁邊的汪峭旭拉著他坐回原位,對眾人解釋道︰「下午就聽她們在嘀咕,說是晚上要在水邊放河燈,補回上次中元節下雨沒放成的份子。」

    眾人聽了,不禁宛爾哂笑。

    過了會兒,汪峭旭起身向眾人拱了拱手,道︰「還是有點不放心她們,黑燈瞎火的,在水邊玩!旭兒到那邊看看她們去!」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旁邊楊俊賢也站起了身,拍拍他的肩頭,附和道︰「小舅舅陪你一起去!」

    說著叫上身邊丫鬟,裝了些桌上糕點水果,用盒子盛著,打算帶給那幫外甥女們吃。

    兩人連袂向楊府後院的鏡澈湖邊走去。

    遠遠的,就聽到小姑娘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快跑、快跑!映姐姐的燈快追上來了!」

    那邊另一個聲音正得意︰「看我這燈不超過你的!以前我可沒少跟姐妹們玩過河燈……」

    「映兒,妤兒,你們要站得離水邊遠些,小心掉下去……」突然傳來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話音還未落,站在後面的嬋如,只見她腳下一個沒站穩,朝右前邊倒了過去。

    這陌生聲音,在黑夜里突兀地響起,想是把一向膽小的嬋如給嚇著了。

    而她旁邊右前方站著的,正是汪家的小姑娘巒映。

    她跟一個被喚作鶴兒的小丫鬟,正站在湖邊假山的邊沿上望著湖中的河燈,也沒留神身後的危險。

    嬋如哎喲一聲,雙手在空中劃拉著,無意中踫到巒映的肩膀。連帶著她也朝右邊倒去。

    巒映這一倒不要緊,一直握著她的手,生怕她掉下去的鶴兒,也跟著向水里掉了下去。

    站著湖邊假山上的兩小姑娘,無一幸免地掉入了湖中!

    時值中秋,湖水微涼,她們在水中掙扎著……

    站在右後方的妙如,嚇了一大跳!

    再看著左邊的嬋如,應只是摔倒了!也顧不上把她扶起,妙如忙轉過頭去,朝高處亭子的方向大聲喊道︰「有人落水了!快來救命啊!」

    然後對著湖邊丫鬟婆子們喚道︰「誰會水的?趕緊下去把她們救起來,快,快!不會水的,趕緊拿根竿子來!」

    這時,湖里靠近自己這邊,有聲音在叫喚。

    妙如心中一驚,聞聲望過去,原來是個穿著鵝黃比甲的小丫頭。

    正是剛才落水的鶴兒,她自己游回岸邊了。在湖中撲騰呼救,雙手在水面上胡亂拍打著。

    妙如見了,也沒多想,救人要緊!

    伸過手去,想把她順勢拉上來!

    「把手給我,快!快!」妙如對著她喊道,叫鶴兒的聞言,真把手伸了過來,一把抓住她。妙如使出吃奶的勁兒,死命地拽緊她,就往岸上拉。

    幸虧以前在山上,幫著師兄師弟們干過不少重活,力氣也練出來了!才能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子,沒被反方向的力給拽過去!

    身後傳來嬋如哇哇的哭聲。想是她已經爬了起來,知道自己闖了禍,急得哭了起來!

    妙如無語,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功夫在那里瞎哭。

    頭也沒回地厲聲喝道︰「哭什麼哭?!趕緊過來幫把手啊!來拉住姐姐,說不定能將功贖罪呢!」

    她的話音剛落,身後傳來撲 的一聲,有人跳下了水。

    原來汪峭旭見她救起來的人,並非是他到處找不到的妹妹,一時心急,跳了下去。

    看見後面有人趕了過來,妙如心下稍稍安定,和嬋如合力地把那小姑娘拖了上來。

    把人救了上岸後,妙如舒了口氣,這才有功夫看回水面。

    妤如在對岸的那頭,朝著水面嘶聲竭力地喊著,這頭楊家小舅舅在岸邊,指揮著僕婦們,準備接應湖中的汪氏兄妹。

    汪峭旭跳下去後,朝水中掙扎的身影游了過去。

    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把妹妹托了起來,在岸邊婆子的幫助下,兩人離開了水面。

    上岸後,也顧不得歇口氣兒,他忙拍了拍巒映的後背,把她剛喝進去的水,給拍得逼吞了出來。

    在亭子賞月的眾人,聞訊這才趕了過來。只見得汪家兄妹渾身濕漉漉坐在地上,而妙如姐妹倆,在旁守著另一位像落湯雞的小丫頭,也攤坐在那里。不過,鐘氏姐妹上下卻穿戴整齊,沒有打濕凌亂的樣子。

    楊老夫人忙一把抱住巒映,失聲地哭叫起來,其余幾人都圍了上去安慰。妙如幾個在一旁,沒人搭理她們。

    「怎麼回事兒?!」過了一會兒,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聽到楊氏這明顯不善的語氣,嬋如下意識地朝姐姐身後躲了躲。

    「妙姐兒你說!」看見她把妹妹往身後藏,楊氏就把話頭引到她的身上。

    眾人這才回過頭來,把視線落在了妙如姐妹身上。

    起身朝眾人施了一禮,妙如就把剛發生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你先跑去救起的,是這小丫頭?!」楊氏問話中帶著一絲怒氣。

    「是的,母親!鶴兒離得比較近,女兒順手就把拉了上來!」妙如硬著頭皮,不卑不亢地答道。心想,今天這事恐怕難以善了!

    「你該先去找來人救映兒,確定有人來救她了!再去救這小丫鬟!怎麼不知輕重緩急,不分尊卑貴賤呢!」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插入進來,正是楊老夫人崔氏。

    妙如正想開口解釋,她確實喊人了,還吩咐過旁邊的人去拿竿子……

    「她本來就缺人教養,哪懂什麼尊卑貴賤!」楊氏忍不住輕聲咕噥了一句。聲音雖小,岸邊的幾人卻是都聽得清清楚楚。

    「長輩的教誨,你聽清楚了嗎?!還不去向你大姨母道歉!」嚴厲的聲音從鐘澄那邊傳了過來,他鐵青著臉,止住了女兒想要解釋的動作。

    想是因著自家女兒,帶累著了別家的寶貝落了水,他面子上有些過意不去!為了安撫那幾人的情緒,作為兩女兒的父親,鐘澄當場厲聲喝斥起她來。

    妙如心里雖覺得委屈,但岸上這群人都是她的尊長!這時若是出聲解釋或反駁,會被他們當場覆個不孝不悌的罪名,讓爹爹也下不了台。

    算了!忍一時之氣,海闊天空!

    妙如帶著妹妹,走到汪夫人和巒映身邊,向她們行禮道歉了!

    又朝著楊老夫人施了一禮,恭聲說道︰「謝老夫人教導,妙如記住了!」言畢,就退回父親身後。

    見巒映沒什麼大礙,又是自己女兒落水引出的事端,也不好讓鐘澄下不了台,汪夫人趕緊出來打圓場︰「小姑娘們年紀尚幼,考慮得不那麼周全,也是有的。大家就不要太責怪她們了!」

    汪峭旭和他妹妹,還有鶴兒在旁邊,一直保持著沉默。見證事發全過程的岸邊眾人,也沒誰出來吱個聲,替妙如姐妹作證解釋一番,還有個僕婦,手里拿著竹竿,才趕過來!

    于是,妙如救人此等小小的功勞,因為被救者身份太低賤,大家集體無視了。沒有功只有過,功勞抵不了過失。

    出了這事,大家也沒了賞月的興致。汪家兄妹喝完姜湯,泡了個熱水澡後,就跟著他們母親回了府。

    鐘澄一家隨後也離開了大學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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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1 AM

第三十五章 上門

    在回家的馬車上,楊氏抱怨了一路。

    什麼姐姐帶著兩外甥,借著長公主婆婆進宮赴宴,不在家的機會,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跟親人過中秋,月沒好賞到,兩兒女被人拖累下水了,多麼對不住他們雲雲……

    什麼回去後得請嬤嬤,教女兒們禮儀尊卑,省得以後帶出去,一個個沒大家閨秀的樣子,傳開了丟她這嫡母的臉面……

    對于她的聒噪,鐘澄裝著沒聽見,一路閉目養神回了家。

    第二日下衙回府後,他把妙如叫到了春暉齋。問昨夜被他攔下的解釋。

    「爹爹,妙兒不認為先救那丫鬟有甚不對。當時的情景,只救得了她!人要量力而行,跳到水中救映表姐,妙兒自認沒那本事。」她執拗于此。

    「沒說救人不對,但要分先後,你該先叫來人,確保映兒有救後,再去顧及其他……」鐘澄企圖說服她。

    「為什麼?就因她是大家小姐?眾生平等,同是條人命!在山上,師叔救人時,從來不問對方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妙如不好拿別的時空來說事,只好找個現成的例子。

    「你師叔非紅塵中人,當然不講身份施醫救人了。可你不是,你還有親人。今後還要在世上立足,受世俗禮教所縛,還要與人交往……世上之人,出生時就已分了高低貴賤。」

    「他們身份貴賤,與我何干?又不巴巴地求著他們……」

    「你還小,不懂這些人情世故。活在世上,總有要人援手的時候。身份越高,能耐越大,能幫到人的越多。不能把他們,跟奴婢賤民等同對待……」

    妙如不說話了,作為從現代來的靈魂,很難認同此等觀念,就像鐘澄很難理解人人平等的思想一樣。

    見女兒不吱聲了,他繼續道︰「想想看,你救起那小丫鬟,若映兒最後沒救回來,你大姨、外公和外婆會怎麼看待此事?你如何在他們面前自處?讓爹爹在他們面前怎能抬起頭來?跟他們說,我女兒信奉眾生平等,為了個賤籍的小丫鬟,連她表姐都扔下不救了?」

    「他們會以為你有毛病,缺乏長輩的教導。上流社會該有的教養和眼界,不是這樣的……人的等級和貴賤,本就有分別。要在這世上活著,就得遵從這些,否則就要吃盡苦頭……」

    「映表姐若救不回來,鶴兒是不是就得陪葬呢,算白救她了嗎?」。猛地抬起頭來,妙如問出兩天來,一直糾結于心的問題。

    「跟在映兒身邊伺候的,萬一到了那步,估計都活不成了。怕是連自己都不想苟活了。你不去救她,反倒還有一線生機,畢竟不會讓人說成,主子的性命是被她給耽誤的!」

    妙如頓時感到渾身冰涼。這是怎樣變態的一個社會?

    到如今她才感到,這時空的人命不值錢,尤其是生活在底層的人們。

    當初還想著父親若不要她了,就丟掉身份,流浪或者跟師叔去游歷山河去……

    「其實當時我幫她大聲呼救過,也吩咐過人下水去救,還有人聽從我的安排,拿來了竹竿。」她這才把真相倒了出來。

    「那當時為何沒人出來說句話?」

    「可能是妙兒人微言輕,沒人願替我出頭吧!」

    鐘澄的目光暗淡下來,女兒這話他信!

    不知內情的,以為她是庶出或外室女;了解內情的,知曉楊家母女不喜歡她,也沒人敢去觸老夫人的霉頭。

    以後還是少帶妙兒去那邊府里了。

    鐘府後院的華雍堂內,崔媽媽正跟她主子匯報︰「夫人問起小姐身上動靜,還特意讓老奴帶了幾副藥回來。」

    愧疚望向楊氏,她接著說︰「請恕老奴多嘴,將姑爺和小姐現在相處的情形,告訴她老人家了。」

    「我娘她說了些什麼?」

    「老夫人也沒多講其他的,只說等過幾天,親自來咱們府上,替小姐好好調教妙姐兒一番。讓您那天找個由頭避出去,省得被人捅到姑爺那里,讓您下不來台……等她被馴服了,解決大麻煩後,姑爺跟您自然而然就會和好如初的!還有,秦婆子,老夫人讓您那天也一並支開……」

    「真的?娘親真準備這樣做?」聽到此言,楊氏心中充滿希望。

    論到妻妾相斗,調教庶女的手段,唯一讓她服氣就是娘親。

    與爹爹結發幾十年,恁是沒讓個庶子成年,俊弟也是三十歲上頭才有的。家中曾有過幾個千嬌百媚的姨娘,到最後都老實了。庶妹們在娘面前乖得像貓兒一樣,尊她這嫡母,比對生母還盡心恭順。最後還都被打發得遠遠的,也沒在跟前礙眼的。

    父母被人當成恩愛典範,也沒傳出不好的名聲。當然,這事也有她的功勞在里面,嫡女都遠嫁了,別人還能說什麼?!

    月底最後一個午後,在浮閑居里,妙如睡思昏沉,正有口無心地背著父親布置的功課。

    突然,織雲從院外進來︰「姑娘,聽門房的周大娘說,有位工部謝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門來謝姑娘。可太太一大早,就帶著二姑娘出門上香了。謝夫人在二門廳堂里候著,姑娘要不迎進來招待一下?」

    「工部謝侍郎?這名頭聽著有些耳熟!媽媽,你可知此位是什麼來頭?」習慣性地,她問起總在旁參謀的秦媽媽。

    「姑娘忘了?秦媽媽今天跟太太一起,上山給老太太燒紙去了。」煙羅在旁答道,「前回在船上救的那小公子,不就是工部侍郎家的?」說完,上前幫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

    「煙羅,把上回爹爹賞的上好碧螺春拿出來,準備幾碟茶點……」隨後吩咐起來,她決定親自接待客人,不能失了爹爹的體面。

    「錦緞在院門口守著,等客人來後,再過來招待!蓮蕊留在垂花門那里守著,太太回來了,提前知會一聲;錦繡跟織雲一起,跟著我去迎人。」安排完畢,她望了眾人一眼,想讓她們看看,還哪里不妥?大伙紛紛點頭應是,各自忙開了。

    一群人來到了鐘府前面中廳知君堂。

    那兒坐著位婦人,穿著錦羅綢緞的華衣,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布置,她身後兩丫鬟,也在交口接耳。見有人朝來了,她趕緊收回心神,咳了一聲,提醒她們收聲,在椅子上斂容端坐起來……

    妙如上前行禮,自報了身邊與之寒暄。對方也說明了來意,送上禮物。妙如作主,邀謝夫人屈尊移步內院,以便能好好招待一番。

    路上偷偷打量她︰謝程氏三十出頭的樣子,飛揚神采中帶著幾分從容和精明。

    一行人跟著就進了浮閑居。

    賓主雙方分次坐下,上完茶點後丫鬟就退下了。

    打量婢女們的舉止,程氏暗自點頭,把視線挪到眼前這小姑娘身上……

    肌膚白玉般純淨無暇,眉目如畫,靜靜地坐在那里,她身上有種清靈透徹的氣質,讓人無法忽視。

    程氏心中暗贊,才這點年紀,過幾年該是多麼飄逸出塵……

    在京城地面上,她也算是見過不少閨中女孩的。上至宮里的皇家公主,下至低階官眷,像這姑娘此般容貌氣度的,也算是少有的了。

    加上淡定的神態,她身上那種超出年齡的沉穩,讓人很安放,欲與之親近。難怪被慧覺大師破例收為關門弟子,還傳她靈慈寺的醫術。

    雙方寒暄後,程氏問起回京後她的生活,問她習不習慣北方的氣候……提起船上救起兒子的事,她誠摯地再次道了謝。

    妙如跟著禮讓了幾句。話題就轉到程氏一雙兒女身上。

    「嬸子也有個五六歲的女兒,整天鬧得我頭都暈了。哪像佷女這般懂事的!六歲就上山學醫了。有空來家里,替嬸子好好教教她。不說像你那般乖巧,起碼讓瞧瞧,別家姐妹是怎樣的文靜知禮……」提起自家女兒,程氏一副頭疼的樣子。

    兩人聊得正起勁,屋外進來個小丫鬟,氣喘吁吁朝兩人行了個禮,就湊到妙如耳邊,低聲說著什麼……後者聽了,也是滿臉驚色,不知所措的樣子。

    程氏心中好奇,發生何事了?看把這小丫頭嚇得,哪還有還剛才鎮定的樣子。

    只見她朝這邊望了過來,目光中寫滿了遺憾和抱歉,一副欲言又止的猶豫。

    程氏見了有些不忍,忙出聲詢問道︰「大佷女可遇上什麼為難之事?此時你家中沒個大人在,嬸子雖無能,好歹是個長輩,見過些風浪,可幫忙出出主意……」

    聽到她如此體諒,妙如把心放回原處,倒出原委︰「母親的娘突然到訪,家中沒個長輩在,二妹妹也跟去寺里了,三妹才五六歲。只有妙兒能接待了。要不,嬸子先在此歇歇,佷女去去就來?」

    見她又有訪客,程氏也不好久留,起身告辭︰「嬸子家中還有事,就先行一步,回頭請你來家中玩。」叫上丫鬟,準備回府,剛邁出右腳,突然想起什麼︰「你外祖母可是楊崔氏?她對小共們也蠻和藹的,為何這般急色?莫非……」她沒接著往下說。

    心下卻琢磨開了︰為何如此生分?都不叫外祖母的。難道……不對,她明明是元配,或者,鐘楊氏不是她生的,是庶女?也不像,前些年在京城時,她多張揚啊!她頭次說親對象,是個簪纓世家的嫡子,她絕不可能是庶出。又或者,妙姐兒是庶出的?不過她年紀,該是楊氏進門前就出生了……

    望著她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妙如暗暗著急。

    此時從門外傳來了崔氏的聲音,略帶些怒氣︰「怎麼,長輩不在家,就不見我這老婆子了?老身特意來看望你們大姑娘的,正好補上前次的見面禮!」

    聽到這里,程氏有些了然︰哪有疼愛親外孫的,頭次見面不備下見面禮的?頭上腕上隨便取下一件就是了!這妙姐兒十有八九是庶出,還不得老人家的歡心。明知女兒女婿不在家,也不打算回府。硬要闖進來,看這來頭,怕是另有緣故。有好戲看了……今日可讓她趕上了,回頭跟娘說說,爹爹政敵家中女眷的作派……說不定能……

    她念頭剛閃過,就對妙如說了聲︰「出去也來不及了,嬸子不想見你那外祖母,借耳房躲躲!」說完,也不管她答應與否,招來她丫鬟,一起閃身躲進旁邊屋里。

    呼叫不及,妙如只得隨她去了。

    崔氏進正廳時,煙羅把程氏用過的茶具剛收拾完畢。

    見廳里並沒其他人在,想起剛才攔她的理由,崔氏就上火了︰「不想見長輩,就謊稱有客,讓丫鬟們擋著你外祖母!你母親沒說錯,果然是缺人教養的!」

    刀鋒一樣銳利的數落,把藏在里面的程氏驚呆了。這是人前對小共和顏悅色的楊夫人嗎?徹底顛覆了她心中的印象。

    轉過頭來,她瞄見了屋內香案上林氏的牌位,忽然明白了︰這楊氏原是人家的填房。妙姐兒並非剛才猜的是庶出。原來是鐘探花前頭妻子所生……剛才還納悶呢!通身的氣派,怎麼看也不像是庶出的啊!原是如此……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4 AM

第三十六章 過招

   「妙兒見過外祖母!您老近來身體可還好?」妙如上前行禮。

    見崔氏輕嗯了聲,妙如忙過來扶之坐下,讓錦繡上了茶。

    她臉色這才好了點。呷了一口碧螺春,朝四周的丫鬟們望了又望。

    妙如明白她的意思,把她們都打發了下去。好整以暇,等著老夫人開火。

    「還是跟你三妹一樣,叫楊老夫人吧!這聲外祖母,承受不起!鴿月前,因著你,老身差點失去個嫡親外孫女。」見沒旁人在了,崔氏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地指責起她來。

    「楊老夫人在上,容妙兒稟來,那天汪家表姐落水後,我真喊過人來救她,不信問您妤妹妹。」

    「叫的人在哪里?聽旭兒說,他趕到時,見你正救著那小丫鬟。湖邊可沒一個人下水救映兒的。」

    「楊老夫人,在您府里,小女是頭次做客。吩咐自然是沒人聽,那些僕婦也不大識得妙兒,沒人理睬也在情理之中。出這事,該責罰的,該是那些管事,不該是我這客人。若妙兒不是您女兒家的孩子,只是您家老爺同僚家過來玩耍的,這映姐姐落水沒人救的責任,會怪在個客人頭上嗎?請老夫人明鑒!」

    「好一張利嘴!老身說的是,你該找來能救之人,確定映兒生命無虞後,再去管其他閑事!」

    「妙兒是佛家弟子,有人在身邊呼救,只需伸個手,就能救回條人命。為何不去救呢!這種關乎性命的,在妙兒看來,從來不是閑事。看著人瀕死而袖手旁觀,輪回時,讓我如何面見佛祖?」妙如補充道,「小女救人,從來不看對方身份地位,只救可救之人!涪彌陀佛!」

    「好了,早聽說你伶牙利齒,老身今日前來,不是來追究此事的!」

    「楊老夫人有何指教,妙兒洗耳恭聽!」

    「前年聽說你娘的墓移進祖墳了,是你舅舅幫忙辦的。聽說他是個舉子,考了幾次都沒中,家中生活頗為困頓?」

    妙如一驚,怎麼提起林大舅來了,林家隱秘私事,她怎麼知道的?楊家情報收集系統還真不簡單!

    「眼看著你就要九歲了,再過幾年就可說親了。可知道,大楚朝,有點講究的人家,嫁娶中有‘五不娶’的規矩?其中就有‘喪婦長女不娶’一條。指的就是你這情況!年幼失恃的女子,從小缺少女性長輩的教養,一般體面的家族不敢娶之為婦。」

    「老夫人跟妙兒說這些,是何用意?」

    「老身的意思是,跟我女兒好好共敘母女之情,相互扶攜!作為嫡母,將來能幫你找個好婆家。甚至是你舅舅,老身也可幫他出仕。將來說親時,成為你的依仗。下次若還不中,幫他在舉人候補名單里,謀個職缺,從此進入官場一展抱負,也是輕易而舉的事。只要你應承,做個乖巧女兒,撮合你爹回到我女兒身邊。甚至新姨娘進門後,幫著你母親……」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老夫人多慮了,妙兒一直希望母親跟爹和睦相處。若她能把妙兒當親生女兒,我自會把她當親生母親。哪有做女兒的,不渴望有娘疼的,不希望父母恩愛的?」

    崔氏暗自頭痛,她這話回得……

    明著是答應了,其實什麼都沒說,在跟自己打太極呢!

    若女兒能改了她那脾氣,何至于和女婿鬧成今天這樣?她又何必親自出馬,屈尊紆貴,來給這小東西許諾,談條件哄著她呢?

    本來打算,用親事和她舅舅的前程相誘,哄她先配合好雅兒的生子大計。看今天這陣勢,未必會有實質效果。

    想不到小小年紀,反應這般快!跟她談條件,竟佔不到絲毫便宜。罷了,靜觀其變吧!

    「那就當你答應了!等著你後續表現!」崔氏最後來了一招——逼人上船。

    「不違背本心和德行的事,妙兒一直樂于去做,尤其是孝道和閨訓上要求的。否則,小女恕難從命了!」妙如趕緊追加一句,既是解釋她的態度,又是明確自己的立場。

    拿出送她的見面禮,崔氏咬了咬牙,訕然地離開了。

    此次與妙如的交鋒,讓她遇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威逼利誘都行不通!果然像女兒所說的那樣——滑得像泥鰍!

    送楊老夫人出廳門時,妙如也出了身冷汗︰這老夫人還真看得起她,竟開出這樣的條件。

    不說有個不知底細的官眷程氏,在耳房聽著壁角。

    就事論事,崔氏開的條件,本身就是個套︰先用看得見摸不著的利益勾著你,請你入甕。

    至于達到目的後,兌不兌現承諾,就難講了!

    空頭支票誰不會開?!瓜竟是私底下的口頭協議,見不得光的!

    等楊氏有底氣了,她還會把誰放在眼里?何姨娘和以前的妙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前還有祖母保護她,用長輩身份和孝道牽制她。

    若鐘家後院一言堂了,不說她處境堪憂,就是庶妹嬋如的日子也不好過。秦媽媽媳婦接手管她屋里之前,在物質上,嬋如過得比她還差。

    最重要的,妙如她是個小共,如何能參與到父母感情中去?她一閨中少女,怎能掉進到妻妾爭寵的泥潭中去?她還要不要閨譽了?

    果然是個陷井,只要答應了,不管參與多少,麻煩將與她如影隨行,以後想脫身都難了!

    魚沒吃到,反惹一身腥!

    楊氏怎麼還想不通?感情之事,從來都只與當事人雙方有關,尤其是已婚有子的,想得到對方信任,就得先在乎他重視的人。

    回到廳內時,程氏和她兩個丫鬟,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

    見到此神色,妙如就知道她們全聽見了。遂拜托她們,把聽到的全忘了,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畢竟家丑不好外揚!

    程氏裝出一臉茫然的樣子,問道︰「忘記什麼?我什麼也沒聽到!」說完,望了旁邊穿紅比甲的丫鬟一眼,那位也點了點頭,認同她的說法。

    妙如又望向了另一個丫鬟,只見她也茫然地盯著程氏發愣。

    沒有法子,妙如只能就此罷手,聽天由命了!

    送走程氏不久,秦媽媽、崔媽媽陪著楊氏,就都回來了。

    路過前廳時,發現那里堆放了不少禮品,楊氏問守門的婆子,這都是誰送的?

    那婆子答道︰「今天下午,工部謝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門來找過大姑娘,說是謝她救過自己兒子。太太不在家,是大姑娘請到浮閑居,親自接待的!」

    楊氏心中咯 一響,有種不好的預感!

    領著女兒和僕婦回到華雍堂後,吩咐人叫來守在門房那里的周大娘問話。

    「什麼?!娘是申時一刻來的,那謝程氏申時三刻才走?她們倆踫面了?」緊張地望著她,楊氏生怕她說出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

    「奴婢不知她們踫上沒?不過,謝夫人未時二刻,就被大姑娘請進院子後,就沒離開過。直到老夫人走後,她才領著兩丫鬟出了浮閑居,離開了咱們府。」

    「崔媽媽,你去悄悄打聽下,當時她們兩撥人,在那院里的情況,越詳細越好,最好把說了哪些話也能打聽出來!」心里不太踏實,楊氏也不知母親那邊結果如何了,想從妙如身邊的人那里了解情況。

    晚上,上床歇息前,妙如跟秦媽媽,悄聲說起下午所發生的事情。

    「我說太太今天上香,怎會特意叫上老奴。還以為她良心發現,感念起老太太生前的好處來了!在山上又是喊累,又是歇息的。鬧了半天,原來是家中早有安排!幸虧姑娘沒應承她。聽老太太曾提起過,這親家母可是個厲害角色︰不僅家中無寵妾與之抗衡,連幾個庶女都乖乖嫁到邊遠地區,回不了娘家。也沒個庶子活下來!想是個有手腕的!千萬別信了她的話!」

    又問道︰「姑娘打算什麼辦?雖然這次您算蒙混過關了,但以後新姨娘進門,姑娘肯定是雙方拉攏的對象。想避都避不開的!」

    「是啊,樹欲靜而風不止!」想到此處,她突然煩躁起來,發泄道,「妻妾爭寵什麼的,最討厭了!男人心里有你,不爭也會寵著你;沒你時,整天淚流滿面,尋死覓活也挽回不了什麼!還不如留給他一個驕傲而尊嚴的背影!」

    詫異地望著妙如,秦媽媽好像不認識她一般,妙如忙咳了聲來掩飾,她剛才真是太失態了!

    「到時再說吧!看能不能另外找到法子,逃離咱家後院。就像在淮安時,躲上雲隱山學醫一樣,經常不在家,看她們又奈我何?」

    要是有寄宿學校,就好了!逃離家中煩惱,遠離這些恩怨糾葛。

    說起寄宿學校,妙如腦中靈光一閃,打了個響指,又爬了下床。叫織雲準備好紙筆,給遠在江南的謝氏寫起信來!順便也給靈慈寺里的師傅、師叔寫了封問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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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4 AM

第三十七章 政敵

    這是個季秋的黃昏,滿庭的落葉,給這座府宅的後花園像鋪了層地氈。楓樹枝頭,兩三片殘葉在風中打著旋兒。

    京城南邊程府後院,靠水邊的醉花亭邊,姿態各異的菊花正含苞吐蕊。黃的雍容華貴,紅的熱情奔放,白的淡妝素裹,墨紫的端雅莊重。

    「這盆白的叫‘銀絲串珠’,跟剛才那盆‘空谷清泉’相比,是不是別有情趣?」老者指著一株正在怒放的白菊,對旁邊身著青袍的文士介紹道。

    「小婿以前園子里見過此株,倒是右首第三盆白中微綠的,是頭次看見!」

    「此株名為‘玉蟹冰盤’,是老僧智空所贈,養幾年了,今年才在此時節開放。」

    「智空大師與老泰山您也有私交?」

    「老夫閑時,常上山與之對弈幾局,品品新茗,聊聊禪機佛理。」

    「今日您怎麼沒有登高,去那龍泉寺賞菊?聽聞那里的萬菊園花兒開得正好。」

    「重陽之日,登山之人摩肩擦踵的,老夫年紀大了,不湊那個熱鬧了!倒是你這歲數,怎麼也有閑工夫,陪老頭子賞菊?」

    「瞧您說的,此等佳節,正是帶著小共來承歡膝下的日子。除了來您這兒團聚,咱們還能上哪兒去?聽您一番教導,比那聚友閑聊,勝過數倍!」

    「聽說廷兒回京途中,不慎落過水?是怎麼一回事?」提起小共,老者問起此事。

    「還不是跟他羅家表哥去江南游玩,到聊城碼頭時,踏空掉入水中。被人撈上來後,以為沒救了。身邊跟著的丫鬟小廝見狀不好,放聲大哭起來。未曾想到,引來隔壁船上一小姑娘,說是在靈慈寺的慧明大師座下,學過幾年醫術,就讓她試了試。沒料到,她竟用個奇特的法子,既不扎針也沒灌藥,幾下子就把廷兒救活過來了。」男子一副後怕加慶幸的樣子。

    「哦?!還有此等奇事?那小姑娘多大年紀,父母是何人?可有上門答謝人家?」老者來了興趣。

    「說來也真巧!這小丫頭才八歲,正是您老對手楊閣老家的外孫女,叫鐘妙如的小姑娘。」

    「那真是太可惜了!日後只怕會受她外祖之事連累!」老者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不過他女婿離得近,聽了個大概。

    「不過,前幾天真娘上門致謝,回來後聽說,那小姑娘並非楊氏所出,她繼母和外祖母對她堪為苛刻,鐘翰林對他岳父的態度,恐怕也非咱們想象的那樣,曲膝逢迎,刻意討好。」

    「哦?此話怎講?」

    「真娘在鐘府府上,聽到一段公案。具體是什麼,小婿也說不上來,還是讓她自己來跟您講吧!」

    一身素雅穿著的程氏,跟在那位發須皆白的老者身邊,立于亭中石桌旁。

    這老者乃當朝帝師程太傅,程氏之父。

    坐在一旁的青衣文士,正是工部侍郎謝安良,謝玉廷之父,程氏的夫婿。

    「你是說,鐘翰林的長女,不是楊氏所出?楊夫人還拿外孫女落水的事,故意找個大人不在家的日子,上門興師問罪?還威逼利誘小姑娘,妻妾爭寵時幫她女兒?」顯然沒見識過後院女人之間爭斗,竟能如此匪夷所思,他重復又問了遍。

    「對,就是如此!爹爹,記得某次回娘家時,您醉在席上,嘴中喃喃念道,終于幫皇上找到鐘御史後人了,沒想到還被點為探花。聽您女婿說,他後來被楊閣老招為女婿時,您老還後悔不迭,說沒向皇上及時稟明,讓奸相搶了先機!」提到鐘家,程氏想起老父那件憾事。

    「不錯,當年今上為太子時,靖王黨聯合先帝寵妃鄭氏之父鄭太尉,欲構陷東宮,拉太子下馬。多虧鐘御史以死相諫,列舉了靖王種種不軌行為,當場激怒了先帝。他一向疼愛幼子,自是不信,廷杖了鐘御史,摘了他的烏紗帽,罷官趕出了京城。鐘大人離京時,為父還偷偷送過!不久,就傳來了他離世的消息。」提起往事,程太傅唏噓不已,面色戚然。

    「那後來呢?新帝登基後,難道沒暗中尋訪過鐘家的後人?」想到皇上的仁厚之名,程氏有些不解。

    「怎麼沒尋過?沒找到而已!新帝登基時,百廢待興。靖王余黨在旁邊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反撲。朝堂上又有楊黨、吳黨把持著,發布的新政令時有制肘。老夫派到鐘大人祖籍淮安的人,傳來信息,說沒找到。也就沒上報給皇上。後來不了了之啦。」

    「等到第二年開恩科,鐘澄自己冒出來了,還被點中了探花。因是登基後首次春闈,陛下本欲招攬些俊才,以備後用。誰知楊閣老和胡尚書一黨,竟派人私自接觸、拉攏榜上排名靠前的貢士。點中的頭甲三人,皆是在前五十名中,皇上特意挑選的,與亂臣無牽扯,有些風骨且才華出眾的俊才。誰料到這探花,後來竟與楊氏成了親,成了楊相一黨,老夫怕皇上為難,當時替他瞞了下來!」提起老對手棋高一著截了胡,程太傅至今都還義憤填膺,難解心頭郁悶。

    「在殿試前,貢士名錄上有登載各自祖籍出處的,沒人問一句嗎?」。一旁的謝安良忍不住插話道。

    「後來陛下從別處得知此事,特意命人重查了前二甲的背景。有位翰林請罪說,在殿試前,聽同僚信誓坦坦地說,鐘澄是來自泗州。以為謄抄名冊時,把籍貫抄錯了,就幫他改了過來。老匹夫果然好手段!」

    謝安良在旁邊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當時明明聽說鐘澄請了丁憂,年底時卻又回京了。說是誤會一場,因水患與其母失去聯絡。等老夫趕到學館尋他時,聽人說,他已與楊家二女訂了親。不過,從你今天遞來的情形看,當年結親一事,怕是有些內情。若他不買楊氏父女帳的話,否則,楊崔氏一位誥命,又是長輩,怎麼也犯不著對個小孩威逼利誘的。說不定他們翁婿間也有嫌隙,這倒是個機會……」他的聲音隨之低了下去。

    「賢婿,以玉廷之父的身份,你找個不打眼的時機,向鐘澄表達一下感激之情,乘機與之交好。可能的話,盡量打探下他們翁婿私底下的關系。」程太傅隨即作出布置,「還有,此事你們不可對外泄露半分,以免壞了陛下的大事,將來招來大禍。也不要跟那小丫頭多作來往。免得打草驚蛇,讓楊家人心生警惕!」

    做完道場,離開主殿後,跟父親說了一聲,妙如就帶著秦媽媽和煙羅,前往大悲寺西邊的放生池去放生,為親人祈福。

    大悲寺佔地並不大,前後只有殿宇三進。殿後兩株銀杏樹,干粗枝茂,高聳入雲,據說是八百年前種下的古樹。妙如不禁多望兩眼。

    「姑娘,那不是汪家表少爺嗎?」。放生回來,路過此處時,煙羅興奮地叫嚷起來。

    其實來的路上,在觀看樹身時,妙如就瞄見樹後有個人影。回來時才發現,人影是汪峭旭,在那邊正好背對著自己,未必就看得見她。本打算裝著沒看見,快步掠過,誰知被嘴巴一向比頭腦快的煙羅叫了出聲。

    沒辦法,作為年紀小的那個,禮節上她需要過去打聲招呼的。

    自從上回落水事件後,妙如再也沒去過楊府。

    倒是他來過鐘府幾次,聽說明年秋闈要下場。來跟鐘澄請教學問,希望得到一些指點。聽那楊氏炫耀說,他去年就考中了秀才。

    偶爾在院中踫到,兩人也是疏離有禮地互相點個頭。如今她心里不是很樂意見到他。

    別人為他家人的付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記起這個妙如就想繞道走。

    人可以孤傲,可以自持身份。但明知對方因他妹妹而被人冤枉,也不出聲說句公道話,有失磊落!

    就不信他當時沒見到叫喚聲,能跑這般快來救妹妹!

    妙如緊繃著個臉,走過去行了個禮,悶聲不響地匆匆走了。突然身後傳來叫喚聲︰「表妹,表妹,等一下!」

    她裝著沒聽見,越走越快,到後面都小跑起來。

    誰知他沒停下放棄的意思,也加快了步子,一下子堵在妙如前面,邊喘著氣,邊問道︰「後面有何東西在追你嗎?跑這麼快?」

    妙如只得停下來,回道︰「表哥有什麼事嗎?妙如趕著去前殿跟爹爹匯合呢!」

    「就問一句︰你是不是對我有何意見?干嘛一見了我就躲?」他終于問出了口。

    「沒有啊,我真有事,下山了爹爹還要幫我引見新的女紅師傅呢!」妙如胡亂找著理由。

    「不是指這次,前幾次見到,都是一副不想見到我的樣子!」汪峭旭指責道。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今妙如已經八歲了,是要該避著點了!」妙如振振有詞,拿《禮記》出來說事。

    「可是我是哥哥啊,不算外男!」汪峭旭囁嚅道。

    「是表哥!誰叫你每次見到我,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塊樣子,怕是你心底,也像她們一樣,責怪我沒救你妹妹吧?!」

    少年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神情有些不自在,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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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7 AM

第三十八章 歡暢

    見他這表情,妙如就知道被說中了。

    其實站他身份立場上想想,也好理解︰出身高貴,從小夠人當成小太陽寵著。可能從未想過,除了親人以外,世上沒誰,有義務把他們擺在首位,須得以他們利益為先。

    離開了淮安,父親失去家族勢力支撐。在京城地界上,在外人看來,更像是楊家的上門女婿,被人當成攀附權貴。

    可妙如卻知道,這些年來,政事上的作為和為人處事的口碑實力,足以能撐起父親在家中的地位。

    尊嚴和重視,還得靠自身的真本事。對于那些輕賤她的人,妙如從來沒想過屈從。她身份可能有些尷尬,但靈魂卻是自由的,別人休想輕易折辱。

    問心無愧做好自己就好了!

    「其實……後來妹妹都告訴我了,當時岸上只有你倆,聽到你幫她喊救命了。沒人下水來救,也怪不得你!瓜竟你也才來楊府做客!僕婦們不聽使喚,也是有的。」心底藏了許久的話,終于說出了。臉上的凝重開始冰解,少年眼底眉梢換上輕松暢快神色。

    或許是太緊張親妹妹了,當汪峭旭看到她在水中掙扎時,心像針扎著似的。擔心後怕,讓他遷怒于岸上所有袖手旁觀的人,卻沒料到誤傷了表妹。

    「援手救人並沒錯,不能因被救者的身份,受到責難。我代表她們向你道歉,也替映兒向你致謝。鶴兒跟她一起長大,若真走了,沒準映兒會難過很久。」少年補充道,臉上已是坦然的笑容。

    「我也有失誤,救人分不開身,就該派三妹再喊人去的。若不是你們趕得及時,怕是要……」愧疚神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

    他能伏低解釋,妙如心里好受了些,對應也向他表示了歉意。

    現在看著他,不像先前那般讓人生厭了。

    妙如想了想︰好歹是個知錯能改的小青年,想前世她這般大時,未必能意識到自己的不對。算了,就不跟他多作計較了!

    想到這里,妙如欣然一笑,向他行了禮道︰「既然話都說開了。想是旭表哥心中疙瘩解開了。今後不許再板著個臉哦!」

    汪峭旭嘿嘿一笑,手不由自主又撫上他頭頂。

    「旭哥哥怎麼也到這偏僻的寺廟里來了?」放下心事,妙如恢復了開朗本色。跟他邊走邊聊,秦媽媽和煙羅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

    「你沒見那兩株老樹嗎?」。汪峭旭指了指剛才那地方,「銀杏又名白果,是福樹。尤其那兩株,都快千年了!這里的山民經常來樹下祭祀,以求人壽年豐,佑人健康吉祥。據說親眼見到老銀杏開花的,可以……可以金榜題名。」說到後面,他聲如蚊蚋,滿臉羞紅,低下頭來。

    「哦,是了!杏榜題名!好兆頭!妹妹在這里,先預祝旭哥哥高中狀元!」妙如跨步上前,轉過身來,對著他斂衽作禮。說完就跑開了。

    汪峭旭在後面追著喊道︰「小機靈鬼,就你嘴上像涂了蜜似的,比映兒的嘴都甜!」

    朝他做了個鬼臉,妙如一語雙關道︰「你這是——久浸蜜罐不覺其甜!」生怕他追上來,匆匆地又跳開了。

    「妙妙,現在還在學畫嗎?聽說你跟南溪先生的唯一嫡傳弟子——鐘謝氏學過繪畫,可有此事?」少年趕上她,追著問道。

    「什麼南溪先生?不太清楚!鐘謝氏是我二伯母,爹爹進京復職時,留我在祖宅跟著她住了大半年。在她身邊總共才學過一年,練了練筆法而已,算不上得了真傳!」妙如謙虛道。

    「不過現在江南那些粉絲有福了,二伯母的‘汩潤’書院,已經開學了。不知何時可開到京城來?」一手策劃的女學,開學典禮竟無緣參加,這種劃時代的事件還是錯過了,真讓人郁卒!

    「你說什麼?什麼女子書院,開到京城來?妙妙,把話說清楚啊!」他在後面一頭霧水。

    「哎呀!你怎麼能隨便給人取外號,什麼喵喵,唧唧的?我還呱呱呢!」像在遛只貓兒似的,妙如囧了,停下腳步,跑到跟前抗議道。

    「你不叫妙如嗎?咱們是平輩,總不能也跟著長輩叫你‘妙兒’吧!就叫你‘妙妙’了。或者叫‘阿妙’?二者選其一吧!」望著她那苦瓜臉,汪峭旭好笑地抱臂而立,站在那跟她逗趣兒。

    「不要!‘阿妙’這名更土,還是叫‘妙妙’吧!不過……」只見她嘿嘿一笑,湊近他耳邊,眸子里波光瀲灩,藏著些許狡黠的光芒︰「只要讓我叫表哥你作‘汪汪’就行了!」

    說完,生怕被他抓到,連忙跳將開來,拼命地逃上前去。一路跑,還一路學著小狗模樣「汪汪」、「汪汪」……叫個不停!

    等在前殿的鐘澄,老遠就聽到女兒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在西山大悲寺附近的林子里回蕩。

    待聲音靠近時,鐘澄看見一白衣少年正追逐著小女孩,在林子邊四下嬉鬧。不覺唇邊綻開一抹笑容,女兒好久沒這麼活潑開朗了。

    「旭兒見過姨父!」見到鐘澄在旁等著,汪峭旭趕緊丟開追逐的目標,整了整衣襟,上前向他行禮。

    「旭兒也來這兒來上香了?」受過禮,望著他臉上恭敬的表情,鐘澄淡淡地問道。

    「是的,來拜拜老銀杏樹,為明年的秋闈祈祈福。」一直向姨父請教學問上的事,汪峭旭坦蕩地道出了原委。

    「真想好了,明年試一試?以你的年紀,其實不必著急!瓜竟才過院試,可多歷練幾年。到時思想成熟,眼界開闊了,寫出來的文章更有深度些,也較易打動閱卷考官……」

    「外甥作好了落榜的準備,只想感受下秋闈的氛圍,熟悉下出題模式。當是為下次一擊而中的練練手罷了!」

    「嗯,此種心態不錯,方式可取。姨父就擔心你給自己壓力太大,反而影響正常發揮。」對力求上進的小共們,鐘澄一向欣賞。難得對方身上,沒一般貴冑少年,常帶的那種驕奢放逸的紈褲之氣。不免對他又多看重了幾分。

    下山的時候,汪峭旭向表妹又問起女子書院的事。

    妙如把當初她跟謝氏構想的書院計劃,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他們說得神采飛場,在旁聽的鐘澄,卻默不作聲。

    心里卻詫異萬分︰想不到把她扔在老家呆的這半年,竟想出此等新奇的點子,還推動她二伯母,在短時間內搗鼓起了書院來,竟說服了鐘家那幫老頑固,答應出借槐香院給她們當學堂。

    他不禁也興趣盎然起來,問道︰「寫信勸你二伯母來京辦學?她現今未必脫得開身。等過幾年,南邊的女子學院辦出口碑了,再來這里不遲。京城的水深,得多考察準備幾年。到時你要也有興趣,為父定能幫襯一二。」

    妙如大喜,爹爹這點上是最值得稱道的。

    他支持女兒們一些奇特的想法,只要不太出格,並不把禮教婦德拿在口頭上念叨。還鼓勵她們堅持自己的想法,多去嘗試,不要過度地依賴別人,畏首畏尾的。

    真是思想開明的教育先行者!

    而此時鐘澄的心里,也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這是七八歲的小姑娘,能想出來的嗎?

    難道妙兒竟是傳說神童或天才?

    她母親在閨中時,也素有才名。一手丹青跟他比起來,也不遑多讓!一直以為女兒就比同齡人聰慧懂事一些,沒想到……

    這麼好的天賦,不能再耽擱了!

    明天就去請同僚幫忙,介紹個有才學的先生來家中坐館。鐘澄下定決心,先把閨學辦起來,等下月白姨她們一家進京了,再把女紅課程給插入進去,其他內容可先教起來!

    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快!

    那些坐館有經驗的先生們,聽說是給翰林院一個小小六品侍講,在家中教十歲以下的幼女啟蒙,都往後退縮了。再一打聽,還是昭明元年中榜的鐘探花家中,就更沒人敢來試了。給大才子教女兒,想當然,那教學壓力……

    此事不知怎地被楊氏聽說了。她跑回娘家跟母親一合計,覺得是個脫困的好時機。就去跟她大姐汪夫人商量,看能不能向她婆婆長公主懇請,讓鐘家幾個小姑娘,暫時到她府上的閨學中跟著學段時間。等請到合意的先生和師傅後,再接回家中上學。

    汪夫人慫恿兒女在祖母面前,說了一番甜言蜜語後,事情成了。

    長公主當年嫁的老定北侯爺的嫡次子,爵位由長房那脈繼承。嫁入汪家後,跟駙馬搬出去建府另居。長公主一生只產過一子,就是如今躺在病床上,汪峭旭的父親,汪家二房的弘老爺。長房定北侯府那邊,也是子嗣單薄。駙馬兄長只生了弢大老爺一根獨苗,後來承了侯爵。弢老爺嫡出一女一子,長女嫁給了靖王。他當年支持女婿爭位,在亂局中身亡。嫡子汪屹昊因德行有虧,八年前被新帝奪去了勛位。

    長公主府中的閨學,只有巒映和她兩個庶出姐妹在那兒上課。平日覺得甚為冷清,得知有了新伙伴,小姑娘樂得整天跟在哥哥後面瞎轉悠,打聽她們何時能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7 AM

第三十九章 閨學

    當晚楊氏跟鐘澄說起,已幫女兒聯系了她姐姐府上,可讓她們去借讀了。

    「好的先生需慢慢尋,不要著急!映兒上學時,也挺孤單的,何不讓妙兒姐妹過去,給她做個伴。」楊氏如是說。

    「不太好吧!下月白姨她們就來了,先把女紅學起來。下衙門後,我再親自教她們。」

    楊氏眼皮一跳,故作鎮定道︰「相公,你每天回到家中,已經很辛苦了!再教她們,身體未免吃不消。長公主府上的師資水平,在京里的口碑不差。妤兒想跟她表姐一道學習,早鬧著映兒跟她祖母提了。長公主也答應了,我們若反悔,長輩面前不好交待吧!」

    鐘澄心中狐疑,此次她怎麼這般積極了?

    也不容他多想,楊氏把崔氏教的話也搬了出來︰長公主府里的教習嬤嬤,都是宮里出來的,調教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將來女兒要是有機會,能嫁入高門大戶,這方面還是早點接觸得好!

    鐘澄一想,也對!先去學兩天試試,有了問題再回來!反正過不了多久,白家人就要進京了。到時留在家中學女紅,也是一樣的。

    這天,鐘家三姐妹,穿戴整齊,被父母訓誡一番後,就上了去城北長公主府的馬車。

    「吁……」過了許久,車終于停下來了。隨之,外面傳來婆子的招呼聲︰「四小姐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念叨,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

    過了一會兒,車簾被掀開,妤如身邊的丫鬟玳瑁和妙如身邊的煙羅,正候在門前,打算扶自家姑娘下來。

    「妹妹先請!」對二妹打了個手勢,妙如用眼神示意玳瑁過來。

    扶著婢女靠過來的肩膀,妤如往下一跳,就下了地。

    跟在旁邊的金媽媽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半晌,低聲對妤如提醒道︰「二姑娘忘記太太的囑咐了?長公主府的規矩大,可不比咱們府里隨意!您還是跟在大姑娘後頭,跟著她動作照做,免得惹人非議!」

    撇了撇嘴角,妤如理好裙擺和衣襟,立身站好,等著姐妹們下車。

    誰知第二個下來的,卻是妹妹嬋如。

    到最後,妙如才伸出半個身子來,扶著煙羅的左手,踩著腳踏板,不急不徐地下來了。

    站定後目光四下一掃,見在馬車邊候著個眼生的婆子。見她望過來,急忙趕過來見禮。

    雙方相互問候過,妙如姐妹帶著丫鬟婆子們,隨著那魏媽媽朝前邊的花園門口走去。

    園子入口的拱形門上,竟是由聖祖爺親書的「掇芳園」三字。

    一路走來,兩旁的風景,讓活了兩世的妙如都咋舌不已。雖然以前從書籍上見過介紹,但實地游覽,還是把她驚住了。

    一座座院落房屋,錯落有致地點綴在樹蔭水影間。高柳老榆蒼松的矯健穩重,加上小橋流水的生趣情調。各式建築處處可見雕工精細,建築與地勢、山水、植物融為一體的絕佳布局,讓園子處處皆景,獨具匠心。

    華美的修飾風格加上格局的巧妙新奇,讓園子的整體格調,顯得既莊重高雅又和諧柔美。

    可以想見當年園子的設計者,是很花了番心思。把磅礡的皇家氣勢和細膩精致的江南風格融為一體。讓居住者既感舒適安逸之余,又不失尊貴典雅的氣度。

    聽說當初園子建好時,曾轟動一時,賜予長公主消息傳開,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長公主是聖祖爺最小的胞妹,當年他疼惜這最小的妹妹,特意為她修了此園,耗資巨糜。宮中下至低位宮妃,上至皇後公主,無不羨慕嫉妒恨。

    長公主名號全稱應為榮福長公主,是聖祖爺在位時賜與的封號,一直沿用下來,大家稱「長公主」叫習慣了。實質上她是先帝的親姑母,當今聖上的姑祖母,理應被尊稱為大長公主。

    一路行來,除了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致,給妙如印象最深的,就是一重重園門。行至中門外,那里停了三頂小暖轎。早已候著一排穿著體面,神情肅穆婆子。鐘家姐妹上轎後,就往里面抬了去。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轎子才算停了下來。

    落入眼簾的,是座氣勢不凡建築。看那莊嚴的檐角,妙如心想,這應該就是長公主居住之所了吧!

    見她們來了,守在門邊的丫鬟婆子們,早已進去稟報了。

    不一會兒,一個脆生生童音響起︰「妤妹妹你們來了!」

    不是長公主的嫡親孫女汪巒映又是哪個?

    見妙如、嬋如也站在一旁,她隨即紅了臉。為剛才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趕緊補救地朝她們打了聲招呼。

    妙如見了,忙帶著妹妹,跟她相互見了禮。

    鐘氏姐妹們被眾人簇擁著進了正堂。

    居中暖榻上坐著一位鬢發如銀,神態安寧的老夫人。

    她身著寶藍色絲鳳尾紋的褙子,半白的頭發梳成高貴典雅的福髻,鬢角邊插了支點翠嵌寶牡丹簪。面上皮膚豐潤白晰,讓她面相看上去沒那般老。一雙好看的鳳眼,尾部往上微翹。想象得出這雙眼,當年沁滿春波時,是怎樣地癲倒眾生!

    雖是副雍容華貴的樣子,但眉宇的紋痕間,隱約可見歲月磨礪後殘留的凜冽氣質。是昔日尊崇地位,帶來的一種氣勢。

    難怪傳聞中她是本朝最美的、最受寵的公主。芳華不在,氣勢依舊攝人。

    這位當然就是園子的主人榮福大長公主了。

    妙如姐妹依次上前,給老人家磕頭行禮請安。禮畢,長公主賞了她們每人一對白玉瓖珠蝦須鐲。

    退到一邊後,嬋如的小腿都在打顫。見她快站不穩了,妙如不動聲色地扶了扶她,在耳邊低聲安撫了幾句,她這才定下神來。

    這邊長公主勉勵幾句,要她們把這兒當自個兒的家,不要拘束,跟姐妹們一道認真讀書識禮,一處玩耍,切不可生份了。

    言禮,屋外就有丫鬟來稟︰「二少爺、三小姐、五小姐來向老祖宗請安了!」

    長公主望了身邊嬤嬤一眼,後者會意,忙吩咐門邊的丫鬟,出去把他們引進來。

    褐色萬字紋樣的厚實棉簾被人撩開,只見汪峭旭帶著兩小少女進了門。

    大的約摸十一二歲,瓜子臉,籠煙眉,秋水眸,粉面含羞,已初顯出少女的裊娜身段。小的那個,與妙如年紀相仿,一臉稚氣未脫,俊眉杏目,嬌憨可愛。

    妙如心想,跟這家人呆在一起,難免會讓人產生自慚形穢之感。見了她們祖母,才知道汪家人的好容貌,都傳自長公主那里。

    屋子里一下子顯得擁擠起來。

    待孫兒孫女請完安,長公主隨口問道︰「旭兒怎麼跟芳兒和馥兒踫到一起,擠到這里來了。不是早請過安,上學去了嗎?」。

    「常先生昨夜里受了風寒,孫兒大清早前去探病,回來聽說鐘家表妹們都來了,特意過來看看!不巧在門口踫見了三妹跟五妹。」汪峭旭含笑解釋道。

    眾人又是一番相互見禮。等孫女們跟客人相互廝認後,長公主就把人都打發了,讓她們去兒媳那兒問安去。

    一屋的鶯鶯燕燕,這才離了萬禧堂。

    眾人穿過抄手游廊,沿著一泓碧水,過了座小橋,來到了東邊的春熙堂。屋外種滿了各種珍奇的花草樹木,隱映里面的房屋飛伸出一只檐角,讓人有種幽居在此的感覺。

    此處正是汪夫人日常起居所在。

    一群人輾轉進屋,向主人請完安,就離開了此處。在汪峭旭兄妹的帶領下,前往開設族學的博雅堂走去。

    一路迤邐而行,引著妙如姐妹,他們沿途介紹各處的景致。另外兩庶出姐妹,沉默不語地跟在後面。

    來到博雅堂,有位發須皆白的老夫子,早已等在那里。汪家兄妹忙向夫子告罪,解釋遲來的原因。並把來跟讀的新學生,介紹給了夫子。

    這位姓岑的夫子,一聽又來了三個年紀不等的小丫頭,要跟著學一段時間,眉頭就皺了起來︰現有的三學生,年紀都相差甚距,再加上這新來的,年齡更小!讓他如何教導?

    在旁邊察言觀色的妙如,心道不好︰該不會被退貨吧?!

    岑夫子不置可否,他緊繃著下巴,低聲吩咐在旁的侍者,出去另備套筆墨紙硯進來。然後坐了下來,開始提問。

    這是要現場考較她們原有的水平?

    這些都難不到妙如,畢竟以前教她的兩位長輩,學識均是不低。

    一番問答下來,把岑夫子鎮住了。他猶自不信,拿出筆墨來,讓她簡單作幅花卉蟲鳥,題幾個字試試。妙如聞言,信手就畫上一幅簡單的杏花工筆圖,老夫子低頭捻須,連連點頭。

    讓在旁觀看的汪峭旭心驚不已。

    當初在淮安時,他見過妙如剛啟蒙那會兒畫的梨花圖。筆法稚嫩,字跡不堪入目,一看就是幼童所作。當時只有那句「梨花一枝春帶雨」,讓他印象深刻。

    兩年半的時間過去了,沒料到她水平竟有如此神速的進步。

    「果然名師出高徒!」汪峭旭忍不住也誇上了。

    老夫子這才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望向妙如,問道︰「以前的尊師是哪位?」

    妙如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前世她從小學西洋畫,比這時代同齡的小孩早啟蒙十幾年。只是用毛筆畫不太習慣,影響了發揮,東西方繪畫藝術的套路還是相通的。

    忙謙虛地答道︰「家父和族中伯母均教過一年,獻丑了!」

    「尊父是……」

    「她們都是翰林院的鐘侍講的女兒,教她的二伯母,乃白峴南溪先生嫡傳弟子,嫁入鐘家的謝氏。」汪峭旭忙幫著她介紹道。

    一直受夫子稱贊的巒映,眼神復雜地望著妙如,心中有些不服氣,也些許不甘心,還夾雜一絲敬佩和羨慕。總之這種情緒,自己也說不上來,讓她感覺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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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8 AM

第四十章 宴請

    妙如和妤如最終通過了岑夫子的考察。嬋如由于年紀太小,沒一點基礎,慘被淘汰。夫子希望她大一些了再來,免得拖慢其他人的進度,並把這層意思,隱晦向少爺提了提。

    汪峭旭也沒辦法,只得向祖母和母親轉達了他的態度。那天下學後,他特意跟著鐘家的馬車,和表妹們一起回到柳明胡同,向姨父稟明夫子的意思。

    鐘澄不以為意,向他表達了謝意,嬋如上學的事就此揭過。

    「旭兒,前些天,姨父特意找了翰林院掌事韓大學士,借出了順天府近幾年來,獲得優評的答卷。幫你抄錄了幾份,還在上面加了些批注和評語,你帶回去看看吧!」晚膳時,遞給汪峭旭一摞卷冊。

    接過手上厚厚的一疊,望著他臉上雲淡風清的表情,少年的嘴唇忍不住顫動起來。他忙轉過臉去,拿出帕子來,把眼角涌出的水滴,悄悄拭了去。

    含笑望著眼前這早熟的小共,鐘澄好像見到早年的自己。

    那時的他,也是幼年失怙。為了讀書到處拜師求人。雖不至于鑿壁借光,類似程門立雪的事,他也沒少做過。當時特別渴望,能有位師長不時點撥一二。

    通往廟堂的登天階梯,從來都是用汗水與淚水鋪成的。難得他小小年紀,竟不願走蔭恩捷徑,有志與寒門子弟一道,在科場上為自己搏個前程。

    回到家中,汪峭旭發現妹妹,正悶悶不樂地坐在碧紗櫥前,望著上面潑墨山水的繡屏發呆。

    他不由得一笑,在旁打趣︰「怎麼了?結識新同窗,還不高興?怕被人搶了風頭是吧?!小氣鬼!」

    巒映回過頭,站起身來,揚起粉拳,就朝哥哥背上招呼過來。汪峭旭誇張地哎呀哎呀求饒。

    放過他,小姑娘臉上的怏怏之色不減反增,無精打采地喃喃道︰「確實,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難怪哥哥你去了趟江南,回來後就更加發奮了呢!鐘家表妹才學了幾年?好像她比我還小幾個月吧!」

    汪峭旭斂了笑意,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呆在老家時,她們出不去,整天沒東西玩,只能在家練畫寫字了!再加上踫到名師,進步自然比較快了。要你處在那位置上,說不定比她進步還快。不要想太多了!」他柔聲安慰道。

    「可是,岑夫子也是名師啊!聽外公講,他的作品在市面上可搶手了,一畫難求呢!」巒映嘟著個小嘴,反駁道。

    見她執拗起來了,少年索性坐到身旁,勸慰道︰「這可不一樣!她啟蒙時,是姨父手把手教的。你也知道,父母親人來教,就比較放得開!不必有太多顧忌。該訓時就訓,該誇的就誇……」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到後面幾乎聽不見了。

    見他不出聲了,小姑娘猛地回頭望了一眼,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起,哥哥臉上盡是哀傷悲戚之色。

    想是又記起小時候啟蒙時的情形了吧?!

    她的情緒也跟著低落下來,自記事起,爹爹就躺在床上了。

    這方面她沒多的感觸。

    啟蒙時,是哥哥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練出來的,半年後才請來別的先生教。在大她五六歲的兄長身上,才讓她有父親溫暖的感覺。

    體貼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她像貓一樣順勢躲進哥哥的懷里。跟小時候一樣,企圖用撒嬌來逗樂他。

    望著妹妹只差搖尾巴的討好表情,汪峭旭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收起戚容,摸了摸她的發頂,回了她個寵溺的微笑。

    此時萬禧堂後面臥室內,何嬤嬤邊給長公主卸妝,邊向她匯報鐘家姐妹的事情。

    「公主您就放下心來吧!聽在園門外接待她們的魏婆子說,在門前下車時,那妙姐兒對妹妹們十分照顧。白天在暖閣里請安時,奴婢還見到,她在暗中照顧安撫那最小的。想來不是個冷漠自私的人。」

    「上次的事,沒準是個誤會!小小年紀的,一般人在那種情況下,都嚇傻了。她還能喊人救命,算是不錯的了!最後還動手把鶴兒給拉了上來,更是不簡單!」何嬤嬤補充道。

    「畢竟是獨門小戶出來的,缺人教養,少了些規矩和沉穩!也別怪我擔憂,旭兒和映兒從小就在我身邊養大,都是善良純真的孩子!沒見過外面那些魑魅魍魎。氣度不夠,或心術不正的,得乘早發現,采取措施給打發了!沒得帶壞了我那乖孫女!」

    「公主且放寬心,有緋痕和碧紋整天在那兒盯著,決計誤不了映姐兒!」

    「這樣我就放心了!等明年旭兒進場,要能中個舉人回來,有此等驚喜,看弘兒能不能給激醒過來!聽說鐘探花當年,十八歲就成了當地的解元。頭次進京參加春闈,就上了金鑾殿,中了探花。也才不過二十來歲!旭兒多跟他走動走動也好!」

    「可不是?!姨老爺的家傳好著呢!聽說二十年前,鐘氏本家還出了位十三歲的舉人。我看那妙姐兒,雖是親母早逝,也不是個俗物!聽碧紋回來說,她今天一出手,就把岑夫子給鎮住了。映姐兒從學堂回來後,還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想是遇到對手了!」

    「哦,還有此等趣事?這倒稀奇了!」老人立馬來了興致,撥掉了頭上的珠花,臉上滿是興味,想象著孫女吃癟的表情。

    妙如和妤如在掇芳園借讀的日子,像流水般飛逝而過。轉眼間就到十月中旬。

    這天剛回到浮閑居,秦媽媽就遞上來一張請柬和一封信。妙如打開來一看,上面寫著,請爹爹及其家眷闔府參加忠義伯府的宴請。

    莫名其妙地望著對方,她不知何意?

    秦媽媽用手指了指那封信,示意先打開來看了再說。

    她依言展開信紙,原來是傅家姐姐來的。

    信中說,她已于上月初順利出嫁了。翁姑對她還不錯,夫婿也是個溫柔體貼的良人,讓妙如不要掛念她。自從進京後,她甚為想念娘家親人。也常記起船上認識的妙如這個小友。懷念那些聊書畫的開心日子。忠義伯府要舉行冬宴了,娘家親友一個都不在身邊,京城她認識的朋友也不多。就知道跟鐘家人是同鄉,希望妙如和她父母姐妹,到時能來赴宴雲雲。

    「母親怎麼說?」頭次上門參加宴請,妙如知道,非得父母帶著,不然進不了門。而男賓和女眷是分開坐席的,沒個長輩領著,僅靠她們姐妹幾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是萬不能單獨赴宴的。

    「是老爺交給奴婢的,沒聽說太太有何反應!」秦媽媽望了一眼正院方向,繼續提道︰「聽說太太下午就回娘家了,現在還未回來!」

    這種機會,還是得看母親的態度。期望太高,到時去不成了,難免會失落。還是靜候其音的好!

    妙如「哦」了一聲,就放下了此事。

    月上中天,一輛馬車奔馳在西安門大街上,朝著東邊的方向駛來。

    昏黃的燈光照在車壁上,有些明暗飄忽。正位坐著位婦人,神情恍惚。被跳躍的焰光一照,映出幾分明昧不明來。只見她抿著嘴角,表情有些憂郁,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小姐,別傷心了!夫人說得對,現在首要任務,是爭取姑爺回心轉意,切不可在妙姐兒的事上,再起爭執了。有點夫人沒說錯,別看妙姐兒什麼都沒做,她能籠絡住姑爺的心,什麼都不用做了。在一些事上就能讓咱們栽跟頭。小姐何必去當這個炮仗呢?」中年僕婦勸著她的主子,此位正是楊氏身邊的崔媽媽。

    楊氏點了點頭,又想起剛才在書房里,父親訓斥她的那番話︰「有人暗地里在拉攏女婿,你還把他往外推!說不定哪天,他真倒向程太傅那邊。到時爹爹都制不住他了!」

    「知道嗎?你那過世的公公,因何事遭貶的嗎?力保太子!當年的太子,就是當今的聖上。這些為父一直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就是怕人惦記上,他被有心人借機慫恿拉攏了!」

    「這八年來,為父如履薄郭,暗中布局,保存勢力。還不是怕聖上秋後算帳。即便如此,這兩年來,朝中不少實權人物,都慢慢開始倒向程太傅和聖上那邊。你還在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整天就些雞毛蒜皮的事,跟女婿鬧別扭,動不動就回娘家!」

    「現在最緊要的,是你得趕緊生個嫡子出來,維系和他們鐘家的聯系,讓女婿沒理由丟下你們母子!萬一哪天楊家不在了,你也有個兒子依靠!」

    想到這里,楊氏渾身打了個激靈,顫著嗓音對崔媽媽問道︰「奶娘,上回那人說,關在屋里時,程氏都跟妙姐兒說了些什麼?」

    經爹爹提醒,她快成驚弓之鳥了。

    猛得記起,最近一段時間,身邊那些不對勁的情形來。

    「說程氏和妙姐兒在一起,聊了半天她女兒趣事。後來老夫人就闖進院里來了,想是躲避不及,程氏錯身藏進了旁邊耳房。」

    「後來呢?妙姐兒送走母親後,那程氏又跟她說了些什麼?」楊氏滿臉急切,恨不得知道現場的每句對話,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妙姐兒就拜托她們,不要把聽到的,話傳到外面去了!程氏和她兩丫鬟,裝著什麼都沒聽到。」望著她著急的表情,對這種刨根問底舉動,崔媽媽有些不解,勸道︰「小姐,別擔心了!事情都過去一個半月了!要傳出來,親友間早有風聞了。那程氏想是,賣了個臉面給大小姐和咱們鐘家,畢竟救過她兒子不是?!」

    楊氏有苦難言,望著她乳母,欲言又止。最後長嘆一聲,吩咐道︰「回去後,你把妤兒和她姐姐,叫到屋里來,我有要事跟她們囑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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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12:59 AM

第四十一章 嗔語

    第二日,楊氏把妙如姐妹叫到跟前,給她們說了去忠義伯府參加宴會的事。

    「妤兒,這次是姐姐頭次參加宴會,到時要處處提醒著她。妙兒,你也要看顧好妹妹,別讓她一淘氣起來,忘了是在別家做客!京城這地界,不比杭州和淮安,千萬別在宴會上失了分寸,壞了閨譽。一丁點事都能傳得人盡皆知,到時連爹娘都沒臉出門見人了!」楊氏再三叮囑,怕有個閃失,傷了女兒的名聲,影響妤兒今後說親。重蹈她當年的覆轍。

    妙如心里就納悶了︰母親在想什麼呢?!她才八歲,妹妹七歲都不到,小孩子家家的,赴個宴能傷什麼閨譽?

    「為娘替你們姐妹倆,備下了幾件首飾,待會我叫人送到各自院里去。」楊氏拿出兩個大盒子來,「新衣裳怕是來不及做了,幸好妙兒剛回時,汪家大姨比著映兒的身形,多做了兩套京城時興樣子送來。妤兒就穿為過年備下的衣裳,以後再做新的!你們就在這里試試……」

    送走她們出院門後,崔媽媽轉回正屋,就見楊氏軟弱無力地癱坐在貴妃榻上,口中自言自語道︰「這下相公該滿意了吧?!為他女兒赴宴,全家人都得陪著。讓她能亮個相,我這做繼母的,冒著被人譏笑的難堪,都要帶她出席那種場合了!」

    「姑爺會體諒小姐苦心的!捯飭了兩小的,您自己準備那天怎麼打扮?」瞅著她郁悶的神情,崔媽媽故意在一旁扯開話題。

    在去忠義伯府赴宴的馬車上,妙如兩小姐妹,聽楊氏介紹起京城著名的四季名宴。

    這丁府的冬宴,跟寧王府的春宴,鎮國公府的夏宴,錦鄉侯府的秋宴齊名。本來掇芳園的春宴是最負盛名的,自從她們大姨父病倒後,長公主府再沒那閑情雅致,舉辦盛宴了。

    「不知丁府今年的冬宴,怎地辦得這般早?記得七年前,都是落雪後,姐妹們在雪中賞梅,圍著火堆烤剛打來的野味。」

    「小姐想是記錯了!一直都是十月底。只是這幾年氣候變暖了,下大雪都得等到冬月臘月去了。到那時各家忙著過冬至和年節,沒人願出來赴宴。」跟車的崔媽媽搭話道。

    到達城南忠義伯府時,門前早已是車水馬龍。

    帶著女兒們進了後花園,楊氏一路上與相熟的賓客打著招呼。之前她跟著母親崔氏,帶著妤如趕過幾場宴會。

    現下大家見她,又冒出個更大的女兒來,有些摸不著頭腦。先前聽她介紹妤兒時,也沒聽她提過還有個大的。看這小姑娘的年紀,似乎還生在楊氏嫁人之前,眾人難免小聲議論開來。

    來此地之前,花了她不少功夫做心理建設。但真正到要面對時,她心中還是有些羞憤難當,暗暗抱怨起丈夫和這拖油瓶來。

    四周射來的異樣目光和議論之聲,讓妤如有些心神不寧。

    妙如見了,雙手握起她的小手,低聲安慰了她幾句。沒一會兒,楊氏忍受不了竊竊私語,帶給她的壓力。朝身邊的丫鬟打個了眼色。後者見狀,忙湊到妤如耳邊,告訴她後頭有梅可賞。

    妤如正不自在著,聽聞此言,嚷著便要母親帶她去賞梅。母女三人,借機離開了廳堂,往花園東邊尋了去。

    路過假山邊時,楊氏停下腳步,望了眼身旁的丫鬟。步搖心領神會,拉著妙如姐妹停了下來,講起園子的一些趣事。

    楊氏輕手輕腳靠近假山一側。

    那梅樹底下,有個縴細的身影︰一襲紫蘭色緞面兔絨邊的褙子,一塊和田美玉掛腰間段帶上,下著珍珠白湖縐裙。

    此女子,長著雙欲說還休的水眸,似蹙非蹙的籠煙眉,舉手投足間自然帶著股風流的形態。

    「三奶奶,三爺托人遞進一件白狐斗蓬,傳話時千叮嚀萬囑咐,讓奴婢務必給您披上!」左邊入口處,傳來個丫鬟的聲音。

    「這會兒天還不冷,哪里就會凍著了!你們三爺也真是的!恨不得讓我把錦被都披在身上。」聲音有如黃鶯出谷,女子一邊嬌嗔,一邊任她將斗蓬給自己穿上。

    聽了她這幾句抱怨,在旁偷窺的楊氏,神色難看起來。

    過了一會兒,送衣的婢女離開了,假山那邊再也沒了聲息。楊氏正欲離開,突然傳來一句話,生生拉住了她的腳步。

    「小姐,你說滄州的忱六奶奶,會不會臨陣退縮了?舍不得讓梧哥兒過繼進來。到現在還沒見到她們人影!」另一位丫鬟的聲音傳來。

    「應該不會,六奶奶膝下有三個哥兒,過到咱們這邊,就成了正支嫡系,是三爺的獨子。長大後還能幫襯留在老家的兄弟們!她會舍不得?」

    「還是小姐有福氣,姑爺守著您這些年,不說通房沒機會侍寢,就是姨娘們也獨守空房好些年。誰也別想生下一兒半女,壓過您去。當年小姐吃的那些苦,也是值得的!」

    「在外面要謹言慎行!桂以為這地方僻靜,就能口無遮攔,小心被人聽了去!」

    「哎呀,奴婢失言了,該打!咕想著好不容易出府了,又沒人盯著,正好喘口氣……」

    「此事是爺私底下說與我聽的,公婆妯娌們還不知道。等事成了,咱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那要萬一走露了風聲……奴婢該死,險些壞了小姐的大事!」

    楊氏心里五味雜陳,想到他們絕了子嗣,她心里就平衡了。暗地里冷哼一聲,轉身就過去了。

    對女兒們解釋道︰「那邊有人在,咱們過一會兒再來!」牽起妤如的手,領著她們就往回走了。

    在拐角的地方,迎面過來一小丫頭,差點撞上妙如。見了她們無事,那丫頭忙跪下來道歉。妙如見不得人跪來跪去,讓跟在身後的織雲起扶她。

    小丫頭起來後,見到她們的穿著打扮,猜想也是賓客,就向她們打聽起來︰「奶奶小姐們,可知鐘翰林家女眷在哪兒歇息?我家少奶奶,想請她家奶奶姑娘們過去敘敘舊!」

    「可巧了,你這一撞,還撞對了人!」步搖在一旁打趣道。

    「我們就是!」楊氏沉吟道,「你家少奶奶必定是見見妙兒,我就不過去摻和了!妙兒,跟她過去,向主人打聲招呼,替母親謝謝她的邀請!我帶著妤兒,到大夫人那里坐坐。敘完舊,就到席面上去找咱們。」說著,楊氏牽起妤如的手,就往正院方向走去。

    望著母親避之不及的匆忙背影,妙如心里覺得好笑,又有些無奈!

    真的帶她出來見客,這倒出乎妙如所料。想起前幾天給她送的首飾,還有剛才大廳上,楊氏隱忍的樣子,妙如覺得她的轉變,還是蠻大的。不管是誰勸成功的,都得好好謝謝那個人。

    自己終于可以見光了!想到這里,妙如心里的郁氣一掃而光!

    跟著小丫鬟穿過長長抄手游廊,來到處幽靜的院子外面。小丫鬟進去稟告時,妙如帶著織雲,欣賞起院子四周的竹子來。

    不一會兒她們就被請進了屋。傅紅綃滿臉春色,正笑吟吟望著剛進門的妙如。

    雙方寒暄後,就拉著妙如進了里間,握著手,互訴起別後之情來。

    打量著這間臥室,精致又不顯奢華,布置上處處顯出主人的品味。

    南面壁上掛著一幅繡品。妙如左看右看,只覺得有些眼熟。

    傅紅綃在一旁掩嘴竊笑,她這才省過神來——是照著那天在船上畫的奔馬圖繡的。

    妙如連聲贊嘆她的繡工,誇這作品跟真畫相差無幾。

    「怎麼把馬掛在睡覺的地方,跟臥房的柔美風格完全不搭嘛!」

    「沒辦法,相公就是喜歡這馬兒,天天想見著!」

    「小姐說差了!來到臥室,姑爺還哪有功夫去看馬啊,美人都看不過來!奴婢覺得,該掛到姑爺書房去!」她的貼身丫鬟栗兒,進屋酌茶時,乘機插嘴道。

    「沒個正形!不出聲沒人把你當啞巴!」少婦拿起手邊的帕子,丟了過去。白玉般的臉上,滿是緋紅,鶯聲婉轉,一副新嫁娘嬌羞的模樣。

    看著她幸福滿滿的樣子,妙如從心底里替她高興,附和道︰「是呀!是呀!這奔馬跟書房更搭!」

    「見不到美人時,看看美人繡的馬,也能提醒丁姐夫,多想著姐姐你!這叫睹物思人!」妙如跟著打趣道。

    「你也跟她學壞了,拿你姐姐來開涮!」又朝妙如撲了過來。

    兩人在屋里嬉鬧半天,最後還是屋外她的乳母宋媽媽,進來提醒︰快開席了,作為新媳婦,得早點過去,幫著夫人們招待客人。

    妙如這才知道,傅姐姐是中途溜出來的。特意等著她,想跟她見上一面的。

    雙方互贈禮物後,出了碧颯院,兩人攜手,就朝前面的宴廳趕去。

    路過一座涼亭邊時,就聽得有個小少女的喊聲傳來︰「雲表哥!等等茜兒,老躲著我干嘛呀!那邊是內院,不能進去!」

    眾人聽了,忙停下來回避。

    妙如腹誹道,這是哪家的楞小子?!躲桃花都躲到人家女眷的內院來了。豈不是要惹來更多桃花?

    本來妙如也跟著背過身去,低下頭的,後來一想,她好像還沒到該避忌的年紀,遂轉過身來。

    猛地抬起頭來,撞進了一雙燦若星辰的墨黑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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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01:05 AM

第四十二章 觸動

    妙如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倒先怔住了。

    見後面的人快追上來,少年朝她揖了一禮,就閃身離開了。

    等他過去後,妙如才記起傅紅綃來,忙提醒她們轉過身來。

    「咦,是茜表妹啊!你怎麼在這,不跟姐妹們在一起?宴席馬上要開始了。」傅紅綃認出後面追來的小少女。

    「三表嫂!」她臉紅得像盛放的桃花,行完禮後,也沒過多解釋,就告辭追了過去。

    望著她匆匆的背影,傅紅綃介紹道︰「她是相公二姨家的表妹,吏部郎中曹大人的女兒。剛才追的那男子,想必是她姑姑家的表哥——鎮國公羅世子。聽小姑說起,茜表妹她姑姑想親上加親,有意撮合表兄妹倆!」

    「鎮國公?有些耳熟!對了,上回有人落水的隔壁船上,不就掛的是鎮國公燈籠嗎?那天救起的小公子,就是工部侍郎謝大人家的,說是羅公子的表弟,鎮國公夫人不是姓謝嗎?」。

    這些關系,把妙如的頭都繞暈了,聽她提到鎮國公,她才想起來︰剛才那位是——五谷雜糧的羅哥哥,難怪看著有些眼熟!前兩次見他都在月光下,看得不大真切。

    原來是他啊!

    「曹氏是他的繼母,他生母好像是姓謝!」沒想到溫柔守禮的傅紅綃聊起八卦來,也頭頭是道,女人的天性使然!

    點了點頭,妙如心中暗想,原來關系這麼復雜!

    難怪初次見他時,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上山找師傅他老人家來開解。

    回到宴席上,妙如里外找了一圈,發現母親她們還沒回。就尋了個不打眼的角落,靜靜坐在那里等。

    「看見沒有!那就是丁老伯爺最小嫡子娶的新媳婦!是書香門第傅家的嫡長女,她娘從江南娘家帶來的嫁妝——玲瓏繡莊也跟著陪了過來!丁家這媳婦娶得,人財兩得!」左邊兩貴婦,在離妙如不遠的地方正聊著天。

    「也難怪!聽說三公子雖也是個精通詩書的,可承不了爵。想是丁家嫂子怕她最疼的小兒子,以後生活沒著落,幫他找個嫁妝豐厚,能過安穩日子的媳婦。將來分府出去,小兩口生活也有個保障!」

    「可不是!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娶媳婦也是一樣,沒有權勢,就得有財勢。忠義伯這塊牌匾,對江南那些在京中無人的世家們來說,還是蠻有吸引力的。」

    「說起這個,你聽說沒有,曹家那小丫頭片子,又追著羅家世子在外面東躲西藏的。羅曹氏也不想想,自己娘家是什麼出身?!就算鎮國公應允了,宮里的宸妃娘娘也一準兒不答應!」

    「聽說你大伯那房,有意跟羅家結親?」

    「沒的事兒!是羅世子常來家里,跟我那小子一起練騎射。老祖宗相中了他,想拉他做孫女婿,才起的意。誰知我那大嫂,硬是舍不得女兒嫁過去吃苦,嫌他家關系太復雜。推說已經相準了婆家……要我說,他倆站在一起,倒是蠻般配的,家世也適合。等老的走後,那曹氏還不得跟她親兒子,到一邊過去。這有什麼打緊的!」

    「以曹氏的心性,怕不會那般簡單。舍了她親佷女,新進門的世子夫人,哪會有好日子過?婆婆的規矩向來能折騰死人的!」

    「可不是!羅家最重規矩了,曹氏進門後,沒少受她婆婆的敲打。以後這氣,沒準會撒到她便宜媳婦身上。難怪那小子整天不著家,總愛往咱家跑,想是逼得太狠了!」

    「你家小子跟著那羅世子,在驍騎營練得咋樣了?我娘家外甥回家整天就叫苦!」

    提到她兒子,那婦人有些得意道︰「我家那混小子,倒沒喊苦。就是整天慫恿他爹,要到邊關去。嫌京郊軍營場子太小,練不開!其實還不是他那狐朋狗友,躲不過曹家人的糾纏,自己想去的!勾得我那不孝子也呆不住了!」

    原來跟她一樣,也是個有家呆不得的苦命娃!

    生作男兒身就是好!這樣跑出去,既躲過了逼婚,又能闖一番事業回來。

    看來,想有個好歸宿,她也得早作打算了。

    打造自身的優勢才行!手中所持的東西越多越硬,越能掌握自個的命運!

    這晚坐馬車回去時,鐘家母女三人各懷心思,誰也沒多說話。

    車外月光如水,只聽得馬蹄打在夜街的石板路上, 啪作響。

    獨自坐在馬背上,鐘澄心緒起伏難定︰那些人提起父親時,交口稱贊。望向他的那些眼神有些復雜,卻並不難懂。有婉惜,有鄙夷,有嘲諷,有同情,還有不屑!

    一陣寒風刮來,將他醉燻燻的頭腦,吹得好似清醒了些。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明下來!怎奈那酒的後勁足,剛馬時沒什麼感覺,快到家時,反倒上頭了!

    一路搖搖晃晃,鐘澄終于蹭到了家門口,把跟在後面照看的星魁嚇得不輕!

    「小姐,姑爺回來時,好像喝多了!這是個機會!乘著他對您今天的表現還算滿意,趕緊再去添把柴。親自給送些醒酒湯去!」剛回到院子,崔媽媽就提醒楊氏。

    「吩咐廚房,趕緊上醒酒湯,我先去沐個浴!」說著,楊氏就往淨室走去,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喊住正要出門的乳母,在她耳邊又小聲吩咐了幾句。

    「倩娘,倩娘,你終于肯出現了!」春暉齋里間的床榻上,鐘澄四仰八叉倒在上面,嘴中念念有詞,「你是怪我……沒照顧好咱們的女兒?……都不肯……來見我!倩娘,倩娘,別走,你聽我說……」

    「澈之,我不走!」放下手中的湯盅,楊氏坐到床榻邊上。她臉上雖有憤恨表情,還是咬著牙換了稱呼,試著溫柔些對著床上的醉鬼。

    「倩娘,你這是……怎麼了?!恨我再娶了?!」他起身拉著楊氏的手,不禁傷起心來,「人都說,忠孝……不能兩全!如今你夫婿我……兩頭不是人……不是人!對皇上的忠……沒做到!對爹娘……孝也做得……不好。虧我還自詡得……聖人之道,謹身節用……」話沒說完,就又倒下了。

    ……

    第二天,寒風把屋子的窗稜,帶得呼啦作響。

    一覺醒來,鐘澄只覺得頭痛欲裂,才想起昨晚喝多了。正要起身,發現旁邊還躺著個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環顧四周,是家中書房沒錯!松一口氣。扳過那張臉,見是楊氏,眉頭又皺了起來,臉上滿是懊惱之色!

    這時楊氏也醒來了,見他盯著自己松開的中衣看,臉「噌」地一下就羞紅了。訕訕地解釋,「昨天相公喝多了,妾身是來送醒酒湯的!後來拉著,不肯放人家回去!」

    鐘澄望著案上的湯盅,里面湯水卻絲毫未動,心下就明白過來。

    恢復往日雲淡風清的表情,催她趕緊起來︰女兒們快來請安了。

    「早過了請安的時辰,她們被守在外頭的崔媽媽打發回去了!」楊氏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說完後才意識到失言了。

    鐘澄眉頭都沒皺一下,也沒深究她裝睡背後的用意,出去梳洗起來。

    回到正院,崔媽媽就湊上來恭喜楊氏。

    卻見後者一臉麻木的表情,臉上沒一絲喜氣。

    楊氏坐在窗前發呆,心中卻五味雜陳,各種滋味泛濫開來。

    有什麼好恭喜的!還不是做了那女人的替身!

    別人的夫君,寧願過繼,都不動其他女人。她的夫君,正等著妻子生不出兒子來,好再進新人!

    那人現在的一切,本該屬于她的,若當時不那麼激動,去主動退親的話……

    同樣沒生子嗣,她就不用跟別的女人搶相公,還被呵呼得無微不至……

    也不對!她跟那三公子也沒感情基礎,不比他們青梅竹馬。說不定還不如嫁鐘澄,起碼他還不敢明目張膽直接納妾,留幾房小妾在家里礙眼。

    說來說去,還是感情問題!

    可她如何爭得過,已不在了的那人呢!除了陪他吃過苦,她還為他送過命,留給他的印象全是美好的!

    楊氏覺得她的婚姻,像一件千穿百孔的華麗袍子,讓人舍不得扔掉,又補不回來。

    跟他好好過下去,難道就非得捧著他們的女兒,乞求那丁點兒施舍來的恩愛?!

    自從那天起,楊氏突然低調起來。

    暗自觀察許久後,妙如覺得母親此次可能是真的改了!不像上次那樣刻意示好,有時又懶得敷衍。妹妹有的,她現在都能被安排上了。

    不管是聽了規勸,還是真的想通了!或是要在新人進門前,先佔個有利地形,打造主場優勢。

    總之,對于任何轉好的跡象,她都是樂見其成的,哪怕只是曇花一現。

    有了好的開頭,誰又能料定,不會朝好的方向發展下去呢!說不定,慢慢堅持下來,她哪天真的徹底頓悟了!

    人的有些改變,起初時是連自己都無料到的!她寧願相信人的天性是向善的。只是還沒逼到那步罷了!

    幡然醒悟,還是偏執到底,只在一念之間!

    家中的煩惱,暫且放下了。妙如兩姐妹去掇芳園上學途中,又遇到了新的麻煩。

    天氣慚慚開始冷了。這天還沒下課,窗外就飄起了鵝毛大雪。

    對于小孩們來說,鋪天蓋地白茫茫的一片,像換了個世界,給他們憑空增添了許多樂趣來。

    可是,掇芳園是建在山坡上的。天一冷,山路上就容易打滑,無論是坐轎還是坐車,都有些不便。

    妙如把此事說與了父母聽,想偷懶不去了。反正快到年底了,在家練習也是一樣的!

    對此鐘澄表示贊同,而妤如不干了︰「映姐姐說要我們就留宿在掇芳園里,不用每天跑來跑來那麼麻煩!」

    「人家這是客套話,好心收留你倆讀書,還賴在別人家里不走了?!她家就那般好,讓你樂不思蜀,連爹娘都不要了?!」望著二女兒舍不得的樣子,鐘澄打趣道。

    「不是客套,長公主奶奶都發話了,大姨和表哥在旁點著頭。」她近來跟汪家兄妹們,在雪地里玩得很開心,不想失去玩伴,就想挽回。

    又拉起妙如的袖子,哀求道︰「姐姐,也說句話嘛!岑夫子整日都誇你,映姐姐也開始認同你了!你不是喜歡畫畫嗎?掇芳園的景致多好啊!處處可以入畫……」

    望著母親也帶著懇切的目光,想到她最近的改變,妙如覺得,該給她多些時間。也不好駁她們面子。只得含蓄道︰「是不是客套話,得看後繼的行動。咱們也不好一廂情願,是不?!」

    話剛說完,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老爺,太太,小姐,汪家表少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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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01:05 AM

第四十三章 悠遠

    這是個清冷的冬夜,一輪殘月掛在寂寥的蒼穹上。

    鋪天蓋地的大雪,把整個世界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沒了晝日的喧囂,天地靜默,萬物無聲。

    站在含露軒的長廊下,妙如望著沉寂下來的掇芳園,感受著這名園在月光下獨特的魅力。

    驀然,一曲纏綿悱惻的簫聲,穿過寧靜廣闊的空間,在夜色里彌漫開來。

    伴著悠遠樂聲的,是無邊無際的寂寞悲傷,如同黑暗中的海浪向人涌來,從水天交界處,從世界的盡頭。

    妙如一直以為民族樂器中,只有二胡,才能拉出那種讓人不忍聽聞的悲傷。和西方的大提琴一樣,最不能在寂寞的夜里來聽。

    誰曾想簫聲也有這般感染力!

    哀婉的簫聲,讓她想起了,許多早已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往事︰前世親人的遠離,絕境中的掙扎,現世的孤獨,被迫上山學醫的無奈,被單獨扔下時的無助,四處討好他人時的辛酸……

    在這夜晚,曾經糾結于心,讓她夜不能寐的記憶,被樂聲無意中又勾了出來。

    曲子後面卻轉成時而憂傷,時而纏綿,時而低泣,時而歡快的旋律。似乎在回憶什麼,又像在呼喚什麼!

    簫聲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拉著妙如朝著發出的方向尋去。

    穿過長長的游廊,經過湖邊的嶙峋怪石,妙如來到靠近碧水的一處亭子外。只見那里雕欄玉砌,四周彩石鋪徑。

    里面站著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縹緲的簫聲,竟是從這里傳來的。

    聽到有腳步聲過來,人影緩緩轉過身。

    原來是旭表哥!

    在淡淡月光下,他顯得疏離而防備。就像妙如第一次見他時的感覺。

    見來人是她,少年有些意外!

    隨即唇角又掛起了習慣性的微笑。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就寢?是一個人跑出來的嗎?小心摔在雪地里,都沒誰知道,呼救不及。」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隱隱的擔心。

    「換了陌生的床榻,有些不太習慣!睡不著只得起來。聽到這簫聲動人,妙兒就隨著尋了過來!」她坦白道。

    「吵著你了?每天在這時辰,都會吹上幾曲。原先園子沒人住,正好躲在此處圖清靜。抱歉,忘了今晚還有兩位嬌客!」他臉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該說抱歉的,該是我們姐妹。不僅借你家的學堂讀書,還打擾到你們平靜的生活!」對著他的客氣,妙如覺得有些無地自容,恨不得有個地縫立刻鑽了進去。

    「你們來了,整座園子里才有了些生氣,好久沒這般熱鬧了!」他喟嘆道,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月光雪影的照映下,顯得有些脆弱和淒然。

    妙如見了,好像能感知那份落寞一般,也沉默起來。

    「旭哥哥,那是什麼曲子?好像有無盡的心事,又像是在懷念什麼人?」畢竟是被簫聲吸引過來,妙如忍不住想打聽一下,以後學會了好自己吹奏。

    少年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小小年紀,竟能聽出他曲中心境。

    「這是《秦暮曲》。你聽得沒錯,想小時候跟爹爹一起的時光,才想起來吹的……」聲音包含著濃濃的依戀和不舍,「那時,總是愛玩,不肯靜下來好好練習。爹爹就在這里,陪著我一起練。現在想起來,當時最難捱的日子,竟成了現在最珍貴的回憶……」

    對逝去的美好時光,追不回來的親情,錯過的人和事。此中惆悵和牽念,就像毒藥一樣,慢慢深入人的靈魂,銷魂蝕骨,無休無止。每次想起來,都能讓人心里隱隱作痛。

    這種心情,她也有過!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她突然想起此句詩來,忍不住念出了聲。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他跟著念了一遍,目光迷離起來,茫然不知所措,仿佛失掉了意識一般。

    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妙如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眼前的少年,跟曾經的她,何其相似!當初她還有朋友、同學和老師來開導。而他以的現在身份和處境,怕是無處傾訴吧!才會在這樣的夜晚,躲著人群,獨自緬懷著過去。

    「往事不可追,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有些事還是想開些的好!」不知怎麼開導他,她只得拿當年老師的話來啟發他。

    「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他有些不解。

    「你看,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時間、經歷就像流水,過去的就都過去了。既使是再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同一個地方。此時的流水,也不是你當初見過的。與其糾結過去,還不如想著,將來的日子該怎麼過,如何才能讓自己少些遺憾和錯過!說不定,一番努力後,老天爺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你呢!有句成語說得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他的目光驟然亮了起來,仿佛夜空黑幕上的寒星。把昏暗中的臉也襯得光彩奪目起來。

    「妙妙,你懂得還真多!難怪不輕易誇人的岑夫子,對你也是欣賞有加。」心結解開,汪峭旭把話題轉到她身上,由衷地贊嘆道。

    「不是懂得多,而是妙兒也曾有過此種心境,別人也這樣開導我的!」她謙虛道。

    想到她的身世背景,他理解地點了點頭,目光中露出一絲憐憫和同情來。

    知道他誤會了,妙如也沒多作辯解。

    想到他懷念的對象,是躺在床上七八年的大姨父。隨即又想起雲隱山的師叔,他年輕時,好像游歷過不少地方,說不定見過此等病例。

    想到這里,她欲言又止。想向他提起,又怕勾回他先前的傷心。

    見她滿臉糾結的樣子,他善解人意地問︰「妙妙可有什麼事,要跟哥哥說的?」

    「是這樣的,妙兒以前拜在靈慈寺門下,在淮安那兩年,曾經跟在慧明師叔身邊學過醫。雖只學了個皮毛,但師叔曾游歷過四方,見過不少病癥,也識得許多隱居山林的神醫。不如把姨父染病的經過和病癥描述下來,妙兒幫你傳給師叔,求他伸個援手。有些奇癥,宮里的御醫可能都沒見過,反倒方外的游醫還治過呢!」

    少年的眼楮更亮了,一抓過妙如的手,激動得有些語無論次︰「我也是…這麼想的,之所以要……考功名,就是想著將來某天,能到外地任職,到下毒者的家鄉,去暗訪一番。還可結識各地學子,為爹爹的病情,多找些線索。」

    看著他難得燦爛起來的臉,妙如微笑點頭安慰著他︰「總會找到辦法的,那下毒者是哪里的?看我師叔有曾去過沒?」

    提起那人,他臉上神情有些古怪,好像難以啟齒似的。扭捏了半天,才帶著妙如,七拐八扭,來到後山的一個洞口前。

    竟然還有兩護衛在那守著。見他來了,行完禮,其中一個恭敬問道︰「少爺!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來看這囚犯?」

    汪峭旭解釋了幾句,吩咐他們在門口好好守著,拉著妙如就進了山洞。經過一條長長遂道,在拐角處往右,有處向下的石階。從那里下去,有一排鐵門,其中一扇門里,關著個披頭散發的人。

    見到有腳步聲靠近,那人猛地抬頭來,把妙如嚇了一大跳!

    只見他虯髯橫張、怒發直豎,戾氣坌涌不可遏抑。看到他們來了,把手上腳上的鐵鐐,搖得 啪作響,似乎想掙脫開來。

    「有種的把老子給放了!死小子,一輩子你們也別想問出解藥來!等著給那薄幸郎收屍吧!桂以為他還能躺多久,十年馬上就到了,到時他就軟成一攤爛泥。再也救不回來了!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來,震得山洞嗡嗡作響。

    「藍妹!柱子哥終于等到你大報得仇了……」那漢子朝東邊方向,喃喃自語起來。

    一聽這話,妙如有種感覺︰又是爛桃花惹來的情債!

    看著這囚犯身上古怪的裝扮,妙如東瞧瞧西瞄瞄,想從他臉的輪廓中再出些線索來。一聯想他那奇怪的語調,妙如轉過頭去,向汪峭旭問道︰「這位大叔,莫不是西南那邊的異族吧?」

    他贊賞地望了她一眼,解釋道︰「他是彝族某部落頭人的兒子。五年前被府中鐵衛捉到,當時他想把馥兒搶走。跟給爹爹下毒的曲姨娘從小一起長大的。」

    「這些年來,無論怎麼威逼利誘,他都不肯說出解藥和毒藥名稱。祖母甚至答應,拿馥兒向他交換救回爹爹,他都不為所動。想是吃準了我們不會對親骨肉下狠手。好像一直還在等著什麼!」在離開地牢回去的路上,少年也不避忌,把家中的辛密說給了她聽。

    「聽他剛才的語氣,這毒好像還有期限的!旭哥哥,要不,你帶我去瞧瞧姨父,說不定這不是毒呢?!」她腦子里冒里出個古怪的念頭。聽汪峭旭描述的癥狀,她好像在靈慈寺藏經閣的古書上,見過類似的描述。又不太確定,不知師叔有沒見過實例。得寫信問一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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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eneny 發表於 2014-9-16 01:06 AM

第四十四章 入畫

    見到汪峭旭的父親時,證實了妙如心中的判斷。

    床上躺著的男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外形上看,跟汪家表哥倒有六七分相似。

    他表情真的像是睡著了般。神態平靜,安祥,沒有一絲痛苦。

    問明在沉睡前他曾有過腹痛腹瀉,面目青黃等癥狀。請來的太醫,皆以為是中了毒,幾副藥下去,癥狀倒是沒了。可是某天突然叫不醒了,此狀態保持了七八年,每天只能用人參吊著命。

    後面請來各路名醫,只敢以最溫和的方案,試著刺激治療一番。可自從癥狀沒了後,人就陷入昏迷狀態,對外界再無反應。

    沒傷到頭部,怎會變成「植物人」呢!太匪夷所思了!

    「後來四處求醫問藥,大夫們均束手無策。直到有天,追查凶手的線索,指向父親從外邊帶來的曲氏身上。等敲開她的門,準備逼問時,她早已服了毒。臨死前,還特意爬到父親床頭,說要在下面等著他,以後只屬于她一人了。調查身邊婢女們才知道,她是雲南某個彝寨出來的。聽了人的調唆,給他下了毒。」汪峭旭將當年的往事,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妙如算是明白了︰想是有政敵,利用他身邊女人的忌妒心,給他下了蠱。昏迷時機蠻敏感的,恰逢靖王謀位失利,堂兄擁立事敗身亡。也不知背後是否真有他的參與。但有點可以肯定,他的倒下,將切斷楊閣老和靖王余黨的關系。

    自從楊氏繼室事件披露後,她經常找些機會,收集當年政事的情報,想找到楊家把女兒硬塞給父親的理由。

    當年,楊閣老如驚弓之鳥,匆忙為二女兒,找了個身家清白的新科進士為婿,隨後又把他們打發到邊遠地區為官。爭位之戰,應該沒少楊景基的動作和參與。

    無論是長公主府,還是定北侯府,或是大學士府,都被聖上做了冷處置。表面上沒人受到牽連。

    畢竟太子繼位,是名正言順的!圈禁靖王夫婦,厚待其他人,瓦解他們身後的勢力。讓新帝登基那幾年,平穩度過了動蕩期。

    ……

    「不是中毒,可能是中蠱?」聽到此番推測,汪峭旭有些吃驚,「可那些御醫們,沒一人提過!」

    「可能他們也沒見過,畢竟這是西南一些部落的秘術。醫書上也鮮有記載。我還是從靈慈寺藏經閣的古籍中,了解了些癥狀。」妙如解釋道,其實她最初的念頭,是來自于現代一些傳聞和知識。由于蠱毒的神秘可怕,她因好奇曾跟同學討論過。見她不信,同學還從圖書館找來《本草綱目》、《醫學綱目》等古籍,證實蠱術的存在過。後來在藏經閣,她又特意找過這方面的記載。

    「離開前聽說,師叔正好要前往雲南游歷,采集珍稀藥材。可能過段時間才會回來,明天我就請人送信到淮安去。等他回來後,問問可有辦法?」妙如安慰道。

    「信寫好後,交給我吧!汪家有快馬,可讓信早些到達!」他有些迫不及待。

    雖學的是聖賢之道,近年來跟著外祖父,他也弄懂了些帝王心術。此時他心里卻是清楚的︰為何這些年來,換了無數個名醫,就沒人告訴他,有此種可能呢?恐怕不僅僅是秘術的原由。

    宮中和太醫院所藏的典籍,未必不比寺院多!當時父親生病躺下的那段日子,正是靖王堂姐夫跟今上爭位正酣之時。這些年來,竟沒人透露半句,想是有人不希望他醒來。

    「慧明大師會趕來治療父親嗎?自從定北侯府那邊落了馬,長公主府也頗受上面人的忌憚,不會連累到靈慈寺吧?!」雖知道她可能聽不懂,汪峭旭還是想提醒她。或許她能去找姨父參詳一二,有大人在那兒把關,事情更容易辦成些,還可避掉些不必要的麻煩。

    「不會的!靈慈寺千年古剎,向來不理凡塵中事。若師叔能治,他必定會幫忙的。再說,現在陛下帝位穩固,以他在朝野上下的仁厚之名,還能追究僧人和幼童為人治病的事不成?再說了,你跑去考科舉,放棄蔭恩,躲避承爵,不就已經向陛下表明,寧願當天子門生,也不想摻和權謀相爭嗎?」。關系到幾人榮辱安危的大事,被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給順勢點了出來。

    少年眉毛上揚,目中的黑瞳散出灼灼光彩。

    他沒料到,表妹不僅聽懂了,還能將各人心態描述得絲絲入扣,不知是姨父的教導,還是她自己天賦使然。

    望著她那張靜謐的臉龐,靈動的眸子在黑夜里熠熠生輝。那里面除了智慧的光芒,還有難得一見的清澈,讓人感到無比的真誠和坦蕩。

    一種說不出的情愫涌上心頭,少年心跳突然加快,臉上有些發燒,吱吱唔唔地說了句︰「妙妙,我送……你回去吧!夠……身邊的人……尋不到,會……著急的……」說著,拉起她的小手,往含露軒那邊跑去。

    他這是怎麼啦?

    妙如一頭霧水,跟著他的腳步,奔向她在掇芳園的臨時住所。

    走近院子,妙如攝手攝腳地溜了進去。幸好,大家以為她早就睡了,除了守夜的織雲,沒人知道她出去過!

    等著屋內沒了動靜,汪峭旭在院子外又站了好一會兒,才悄悄地離去。

    今夜的月光真好!

    朦朧又嫵媚,不像月圓時那樣,澄亮讓人無所遁形!也不像月黑風高的夜晚,讓人心生恐懼。

    也許他該把今夜的美景畫下來!

    回到屋子里,也沒驚動旁人,他拿出筆墨和顏彩,在宣紙上勾勒出,湖邊清韻亭那里的夜景。

    畫畢,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又加上了吹簫的自己。

    朦朧月光下,一襲白衣的少年在亭中吹著簫。望著這個場景,覺得還有些孤單,不由自主地又在旁邊,添了個精靈般的小女孩。

    小女孩正如痴如醉地聽著樂曲,臉上的落寞和少年神情有些相似。

    汪峭旭心下一動,想起在亭中見到妙如時,她臉上的表情,真的跟他的心境很相近。

    他們倆竟能如此相通!

    難怪當她能說出那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能讓他晃神入定。還以為他的心事,被她給了瞧出來!

    原來她是真的心有所悟!也有過那種追悔、遺憾、求之不得的心痛感覺。她說的是自己的心聲,也是他的……

    少年夜里輾轉難眠,半夢半醒間,總有個顧盼生輝的眸子,在朝著他笑。嘴里不停喊著「汪汪……汪汪……」

    一轉眼,那眸子的主人,又換成位巧笑倩兮的豆蔻少女,銀鈴般的清脆笑聲,讓他心跳加速,想去親近……

    第二天清晨,進萬禧堂請安時,汪峭旭看見祖母和她身邊的何嬤嬤,望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以為昨晚跟鐘家表妹,半夜去察看地牢和探訪父親的事,被祖母知道了。心下正盤算著,該拿個什麼說詞才好!

    正在計較間,妹妹帶妙如妤如她倆,也來向祖母請安。

    「妙兒跟妤兒昨晚睡得可好?」長公主今天心情不錯,笑吟吟地問向鐘家姐妹。

    「托長公主奶奶的福,我們姐妹睡得都很好!何嬤嬤安排的幾位姐姐,周到細心,溫柔體貼,讓人真的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妙兒和妤兒,謝過長公主奶奶、大姨、表哥、表姐們的安排!」妙如斂衽為禮,真誠地感謝了汪家眾人。

    「呵呵……瞧這張小嘴甜得……」長公主不禁笑了起來,對著汪巒映打趣道,「你看,山外有山吧!鐘家表妹說起話來,比你這張嘴還甜!干脆,你倆合稱‘二甜’得了!」

    自從知道鐘家姐妹進園以後,她這孫女斯文多了。雖然暗地里,跟鐘家那個大的,時有競爭!這種力求上進的你追我趕。不僅沒在面上爭得臉紅脖子粗,反而還能相互指正,相互促進。

    長公主心里想到,早知道別家孩子來一起學,有這般的效果。早前真該多找些來,自家寶貝兒的女紅,也不會停在那里,一直沒進步!

    「祖母真壞!總喜歡在外人面前取笑孫女!我哪有她嘴甜,人家說四個字的成語,都不帶重樣的,映兒自愧不如!」汪巒映滾到祖母的懷里,伸出頭來對眾人誇道。

    「是嗎?妙兒可是專門讓你爹爹,拿鞭子在身後逼背過成語?」長公主臉上像開了朵花,笑呵呵地向妙如問道。

    「讓您見笑了!在淮安老家時,家里呆著無聊,就背了些。主要是喜歡聽里面的故事!」妙如解釋道,「映表姐想是要學的東西太多了,見的世面和新奇東西也多。這點死記硬背的小玩意,她才瞧不上呢!妙兒這點水平,都拿不上台面!在老家,姐妹們還用成語搶著對對子。妙如費了老大勁兒,才撿漏搶到可憐巴巴的一條!」說著,她伸出一根小指頭來,苦著個臉,嘟著嘴兒比劃道。

    堂上的眾人笑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汪峭旭,也笑出了聲,看著祖母和妹妹望了過來,他強裝鎮定地咳了聲。

    見沒人再關注了,偷偷地瞄了眼正在和大伙說笑的妙如,他臉上「噌」地紅了起來。

    眾小共離開後,何嬤嬤就派了丫鬟,去春熙堂把夫人請來,說是長公主有事相商。

    「是小鈴那丫頭說的?」聽到婆母提及兒子昨晚的事兒,汪夫人有些錯愕,「可她才多大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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