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元 -【女帝本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10-7 11:17 PM 編輯【書名】:女帝本色
【作者】:天下歸元
【內容簡介】:
東方有澤,名大荒。
傳言裡,愚昧、貧窮、落後、蠻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國師扶立,和國師金童玉女,恩愛情深,一對絕色,鸞儔無雙。
——扯蛋。
女王暴斃,國師哀慟,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終尋回轉世愛人,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裡……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線——
她說:「人艱不拆!老娘一點也不想做這個女王!轉世,轉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輩子是研究僧!天定風華研究所,聽過沒?」
他說:「我定下那麼苛刻的女王轉世條件,你竟然合了。這是天意,天意讓你砸碎命盤,落於我手,我怎麼能違天而行?」
她說:「累覺不愛!莫裝X,裝X被雷劈!明明是前頭那個女王和別人勾搭成姦,給你戴了綠帽子,你氣不過把她給宰了,準備自己做皇帝。結果天上掉下個美貌景橫波,佔了位置。你看見我就想起她,各種鬱悶!你現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說:「好好做你的女王罷,記住裙子不許那麼短。」
她說:「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說:「明天你宮中美男統統送我宮中。」
她說:「……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搶你位置了嗎?我賠你,我賠你還不成麼?」
他說:「嗯?」
她說:「嗯……小胤胤,別生氣了,我把我自己賠給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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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嗎?
不要。
你領口怎麼這麼緊,我幫你解了好不好?
別動。
我身材咋樣?是不是溝深峰緊一線天?
太寬。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聞?
狐臭。
……
這麼久,我們分過,合過,分分合合過,好過,掰過,好好壞壞過,現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現在我問你最後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別再扣你的見鬼領子袖口腰帶等等一切多餘的東西,給我立刻!馬上!速度!解開它們!……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還是不會理我!好吧,就這樣吧……
好的。領子、袖口、腰帶,從哪個先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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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們語錄:
「你拋媚眼的時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臉部肌理移動七塊導致嘴角歪斜,我總是有點很擔心你會瞬間中風。」
「尊敬的陛下,你領口散了,趕緊替微臣束起來好嗎?」
「你送我的這瓶指甲油,我決定忍痛拿出來做給你的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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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有澤,名大荒。
在這片大陸的傳說中,大荒澤,是一處詭異、封閉、落後、神秘、沼澤遍地、野獸橫行、男女赤身裸體、百姓茹毛飲血的……蠻荒之地。
四面沼澤,飛鳥難渡的地形,讓這處廣闊的國土,隔離於他國的視線。周圍大燕、東堂、南齊各國,對這塊神秘的土地,充滿好奇和野心,卻不得其門而入。
也不是沒有國家打過大荒澤的主意,畢竟大荒澤所佔的面積,遠遠超越目前任何一國。
當然,堂皇光明的各國,是不會輕易覬覦人家的國土的。他們自有更加堂皇光明的理由。
「被困在沼澤中的鄰國人民,你們一定吃不飽穿不暖,非常渴望外界自由富足的生活!現在,我們來拯救你們了!」
大燕附屬的雲雷城來了!
南齊附屬的西番來了!
他們深情地對沼澤對岸喊話,表達了自己想將大荒澤人民,從水深火熱的生活中拯救出來的美好意願,在和幾隻青蛙幾條蛇打過招呼之後,他們浩浩蕩蕩開進了大荒澤。
一天之後,一望無際的沼澤中,侵入者們倉皇而退,留下無數天然人體雕塑遺跡。
士兵們進入大荒澤不過三里,先被毒火沼澤燒跑一半,再被詭異的冰沼澤凍住一半。那些黑色晶體一般的冰沼澤,美麗,虛幻,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的絢爛光圈,然而士兵們的靴子剛剛踏上那冰面,就聽見細微的碎裂的聲音,巨大的吸力緊緊抓住他們的腳心,連帶一股陰寒之氣瞬間從腳底攀上心臟,卡嚓一聲,絕了生機。
最終,數千人站在那片黑色的大地上,以各種永恆的運動姿態,永久地警告了所有蠢蠢欲動的入侵者。
從此,大荒澤四周,安靜了。
各國主政者,都悻悻地籠起了袖子,找點理由給自己下台階。
「不用理會那個國家,都是一群野人!」
「生吃血肉!兄弟共妻!」
「兄弟共妻!父子也共妻!」
「不僅共妻還共夫!姐妹共夫!母女共夫!姨娘姪女都共夫!」
「國力落後!政權無能!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一件衣服全家穿!可憐!」
「啊啊出門上街怎麼辦?」
「光著!」
「啊啊啊一定好多裸女,我要去看——」
……
喧囂的風聲,飄過灰黑的沼澤,漸漸遠了。
各國主政者們攻不進大荒澤,回頭想想,這見鬼的地形,大荒澤的人也出不來,似乎沒什麼威脅。說到底,那就是一個遍地沼澤的窮地方,就算地盤大,搶過來似乎也沒什麼好處?
大荒澤冰沼澤上的人體雕塑,因此經年日久地站著,沒有人去收屍,大荒澤的人們,似乎也不介意家門口有群裸體雕塑。偶爾遇上大事,舉國歡慶時,還會湧出來,給這群冰雕披紅掛彩。
某年某月某日。
大荒澤深處,禮炮轟鳴,一大群人湧出來,歡天喜地給那群雕塑掛上鮮花彩緞,絲緞精美,花紋繁復,放在哪一國都價值千金,在這裡,卻隨隨便便披在一群「人體雕塑」上。
「哈哈哈右國師大人就位了,咱們要有新王了,慶賀慶賀!」
人們圍著花團錦簇的雕塑跳舞唱歌喝酒,猜拳打牌偷情,完了一哄而散,冰沼澤上,又只有那些雕塑,冷冷地立著。
花漸漸地謝了,落了一地枯黃卷翹的葉。
絲緞被風雨浸蝕,破敗如蛛網,在風中瑟瑟翻飛。
過了一段日子。
某一天,大荒澤深處又禮炮巨響,歡聲雷動,一群人歡歡喜喜地湧出來,將雕塑上的殘花破絹扯去,換上更昂貴更精美的絹綢。
「哈哈哈右國師大人扶立新王了!國師美貌睿智!女王出身豪門!慶賀!慶賀!」
一些絲緞被風卷了出去,被外頭的獵戶驚喜地拾了,拿去賣錢。大荒澤的人曉得了,嘖嘖兩聲,扔出更多的絲絹來,掛在雕塑們的褲襠上。
「外頭那些傻叉,吃不飽穿不暖,怪可憐的,扶貧!扶貧!」
又過了一些日子。
某一天,大荒澤深處禮炮再次炸得所有沼澤都在震動,更多人湧出來,對著雕塑們炸煙花,冰沼澤上震掉了滿地蛋蛋,滾得叮叮當當。
「哈哈哈國師大人看上女王了!娶她娶她!慶賀慶賀!」
又過了一些日子。
一大群人湧出來……
「哈哈哈女王懷孕了!快生快生!慶賀慶賀!」
「慶你個蛋,女王還沒嫁給國師呢!完了完了!」
又過了一些日子。
一大群人肅穆低頭走出,手捧素花白綢,披掛在看大門的雕塑上。
長長白綢在風中曳開,似右國師大人清冷的眼波,籠罩大荒澤方圓。
「女王駕崩了!」
「按照國例,我們應該尋找轉世女王了!」
「左國師大人夜觀星象,卜卦問天,得出了轉世女王的天命指示!」
「右國師大人說左國師大人放屁。這一代女王身負罪孽,通姦被天罰,不會轉世!」
「左國師大人說有罪到死一筆勾銷,天命指示不能違背!」
「右國師大人也卜卦問天,列出了轉世女王的所在……哇,大燕!北斗七星勺斗處,再南行百里。其時天降霹靂、地陷大坑,寶石遍地,飛盤懸空,有女一人,赤身黑絲自天崩地裂處生……喂,這是人還是神?你說可能麼?」
「不可能。所以右國師大人同意咱們去找了啊。」
「哦……咱就是找找?」
「對,就是找找。」
「那就……找找?」
「嗯,找找。」
「找多久?」
「轉一圈就回來唄,我的第七房小妾正好要我去大燕買點紅參。」
「那窮地方有好貨?」
「一背簍寶石能買到好點的吧?反正咱不差錢。」
「嗯,就當扶貧。走。」
「走,找轉世新女王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10-2 10:03 PM 編輯
卷一 女人花 第一章 天上掉下隻女王來
那一年那一日。
天定風華研究所。
半夜三更。
君珂、太史闌、景橫波、文臻,么雞,四人一狗,圍成一圈,眼神灼灼盯著研究所密室裡,一個紅色的按鈕。
「按下按鈕,打開密門,外面,就是我們渴望了十幾年的自由!」
「我們,終於可以結束因為一點異能,被當作小白鼠一般關著研究的日子!」
「打開密門的按鈕亮著,一個聲音嚎叫著︰按下吧,給你自由!」
「嗷!」小白狗么雞當先拍下了爪子。
「轟!」
一聲巨響之後——
「救命呀!」
「么雞,不准飛!」
「我的蛋糕!」
「我靠!飛了!」
最後一聲,不同於前三個聲音的緊繃或驚惶,聽起來特別高亢、尖利、得瑟、激情……充滿因為不可預料事件導致的極度興奮和張狂。
「我靠!飛了飛了飛了飛了飛飛飛了!」景橫波在黑暗穿梭天地顛倒的混亂中,爆出一連串機關槍一般的疊字兒。
「么雞跟我!」第一個動作,她伸出染了金色指甲油的爪,狠狠抓向小白狗。
穿了!看樣子要穿了!等待已久的時刻到了!擄隻狗可以保護自己,關鍵時刻還可以殺了吃肉!
「咻。」小白狗在黑洞中一閃不見,隱約似乎身邊有個嬌小的人影。
「擦!」
景橫波罵一聲,伸手又撈。
「蛋糕妹!姐來救你!」
蛋糕妹擅長廚藝,居家旅行拐帶帥哥之必備法寶。
「咻。」
蛋糕妹化為一個小點,在黑洞終端閃了閃不見。
接連兩次失手,景橫波猶豫了零點零一秒。
要不要抓住太史闌?
長得跟盾牌似的,帶著可以做打手不?
「咻。」
不等景橫波伸爪撈人,一股巨大的吸力襲來,她身子一顫,只覺身子翻滾踫撞,天昏地眩中穿越一片灰暗混沌,忽有烈烈涼風逼來,再一抬頭——哇塞!
姐在天上飛!
這回可真的是天上!不是先前突然被卷入的黑洞,眼前掠過稀薄的雲層,風瞬間將長髮鼓蕩。
景橫波緊緊閉著眼楮,抱緊自己的皮箱,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大氣層的氣壓變化,會讓姐的胸也發生神秘變化不?
比如,再漲一個尺寸?
還有,這天上的空氣,分外濕潤清新,對皮膚是不是也很有好處?
天空面膜啊這是!
採取浮雲來敷臉,古往今來有幾人?
景橫波瞬間興奮了。
張開雙臂,準備做個擴胸動作。
「啊!」
懸浮力場下因為擅自動作導致狀態失衡從而致使個體自由落體運動發生。
說人話。
biu。
她掉下來了。
——(。y。)——
她掉下來之前。
大燕國土,某個小村。
一群人正鬼鬼祟祟忙碌。有人在清理地面,有人在地上用石子列出陣圖,有人組裝出一把華貴的椅子,鋪上錦褥,放在陣圖的正中。
「一路按照羅盤指示過來,國師大人說的地方,應該就是這裡吧?」
「大燕。北行七星方向勺斗處,再南行百里。錯不了。」
「聖壇已經布好了,寶座也已經安置完畢,現在就差一個女王了。」
「我覺得最後一件事很有點難度。」
「你怎麼可以質疑國師大人的權威?他說會有女王,就一定會掉下來一個女王!」
「你怎麼知道是掉下來的?我怎麼覺得是爬出來的?你看國師大人的指示——其時天降霹靂、地陷大坑,寶石遍地,飛盤懸空,有女一人,自天崩地裂處生……爬出來的嘛這是!」
「掉下來!你看,天降霹靂!」
「爬出來!你看,自天崩地裂處生!」
「掉下來!」
「爬出來!」
「掉!」
「爬!」
「……你們兩個閉嘴!女王光降,怎麼能說掉啊爬啊的?這是對女王的褻瀆!」
「那該說啥?」
「光降!」
「那就是掉下來嘛!我贏了!」
「或者誕生!」
「那還是爬出來嘛!我贏!」
「掉下來!」
「爬出來!」
「掉!」
「爬!」
「……你們兩個閉嘴!自己去一邊打賭!」
「賭就賭,一籃紅寶石你背,我賭掉下來!」
「小氣巴拉的,有點出息成不?一筐藍寶石你背,我賭爬出來!」
「成交!」
「噓,別吵了,好像有聲音……」
遠處有叱喝聲傳來,隱約還有刀劍相擊聲響。
忙忙碌碌的人們停下手,互相看看。
大燕人就是愛打架,一路過來,我已經看了三十七次打架了。」
「今天繼續看。」
一群人訓練有素地貓腰躲入草叢中或者灌木後,互相擠擠屁股,佔據有利地形。
叱喝聲越來越近,隱約有火把的光芒閃動,一群人衝破黑暗狂奔而來,步履踉蹌,大部分人身上帶傷,一邊跑一邊回頭。
隨著他們奔跑的腳步,不斷有閃爍的綠色石子般的東西落地,道路上逶迤著一片綠光,如深綠的鬼眼忽然自地面幽幽浮現。
草叢中偷窺的大荒澤人民瞪大了眼楮。
「好像是祖母綠!」
「還是頂級的那種!」
「這種寶石,就在我們那寶石遍地的地方,也算好東西啊!」
「哎呀,這是在搶劫嗎?」
「不像。你們看,追兵追過來了,根本沒有撿寶石!」
火把的紅光和寶石的綠光顫動交織,將黑暗深處點亮,隱約露出黑衣追兵的輪廓,當先是一匹純黑的油亮的馬,一雙眸子也如寶石般熠熠,碗口大的蹄子一揚,瞬間三丈。
馬背上,有沉厚的聲音,幽遠而堅定地傳來。
「前方逃竄者,速速停下!降者不殺!」
前方逃跑的人們,聽而不聞,仍然在瘋狂奔逃。
「後頭喊話的是哪個傻子?」草叢中偷窺者嗤之以鼻,「你叫人家停人家就停啦?你又不是他媽。人家帶那麼多寶石都不要了,還在乎什麼……等等,寶石?」
「寶石?」
「哎呀!」有人驚呼,「國師大人說的『寶石遍地』應上了!應上了!」
「啊!我的國師大人,我的神!」
草叢裡簌簌響動,一群被國師大人神跡感動得熱淚盈眶的人們,就地開始撅屁股,對大荒澤方向禮拜。
好在外頭追的追,逃的逃,誰也來不及管草叢的抽風。
追兵叱喝阻止無效,逃的人卻也已經沒了路——後頭的追兵趕上來,就在這村外,將這群人圍住了。
又是一場廝殺。
喊殺聲被風吹散,同時被吹散的還有血滴。
草叢中的人抹抹臉上被濺到的血,耐心地等待下一個神跡。
那一方的戰鬥卻已經到了尾聲,被圍住的人一個個倒下,場中只剩幾個人在苦苦支撐。
圍觀的人臉色也嚴肅了——這很明顯,是殺人滅口的現場。
既然不是為錢,那麼,逃的人也許帶有什麼重要信息,而追的人,不想他們把消息傳遞出去,為此,不惜將人殺光。
不過,照這一邊倒的架勢,似乎不太可能打出什麼「天崩地裂」來?
場中已經只剩兩人,一老一少。
追兵的領頭者,騎著黑色駿馬上前兩步,他的身子隱在馬後,只露出黑色隱雲紋的重錦袍角。
「投降吧……」殺了那麼多人,他的聲音似乎也有些疲倦。
場中少年臉色悲憤,老者卻似乎在沉思。
「我們這一支不能絕後……」半晌老者苦澀地道,「好……我們投降……」
馬上男子輕輕嗯了一聲。
「皇太孫殿下。」老者道,「你……」
他聲音忽然低下去,馬上那位被稱做太孫殿下的男子,不得不策馬又靠近了些。
「小四——」被圍困的老者忽然將少年狠狠向外一推,「快走!快走!一定要把消息傳到冀北——」
推出少年的同時他飛身躍起,衣袖一振,嗡嗡之聲大響,一抹圓形冷電,如冷月自黑暗深處生,直襲大燕皇太孫頭顱。
皇太孫猝不及防,衣袂一卷霍然飛起,那圓盤就襲向了他的胸腹,他冷哼一聲,半空中橫臂沉腕,手中長劍護在胸腹。
「噹。」一聲巨響,震得人耳朵嗡嗡發麻。圓盤被擊飛,旋轉飛至半空,旋轉不墜,如一輪圓月,停在當空。
「飛盤!」草叢中圍觀的人驚呼。
馬上皇太孫聽見異聲,轉目要看,忽然口中噴出鮮血,向後便倒。
「殿下!」他的隨從急忙扶住他,皇太孫在暈去之前,一指那老少兩人。
「殺!」
利箭飛閃,老者撲擋在前,身中數十箭,少年卻已經含淚逃出丈外。
眼看少年將要逃出。
忽有呼嘯聲,自頭頂生。
聲音一開始還不響亮,隨即便越來越大,像有巨石自頭頂砸落。眾人都忘記動作,傻傻抬頭,便見頭頂一點黑影,迅速放大,直線墜落——
「閃開!」
一聲厲喝,所有人跌跌爬爬趕緊跑開。
「轟!」
煙塵彌漫,碎屑紛飛。四面跑得慢的人,被騰開的煙霧嗆得險些閉氣。
半晌之後,煙停霧收。
地上多了一個直徑足有一丈的坑。
坑的位置正在先前大荒澤人民擺放陣圖和寶座的地方,大荒澤人民驚叫著,跌跌撞撞撲過去。
「啊啊啊神壇寶座都被毀了啊……啊?啊?」
嚎叫聲頓止,眼珠子落地。
眼前一隻坑,坑中一堆土,土堆裡倒栽蔥插著一雙黑絲長腿。
一抖,又一抖。
------題外話------
在此解釋下第一章的內容,沒看過千金笑的,可能會有些糊塗。因為是系列文,兩文有交叉處。千金笑裡君珂在大燕三水村的大坑裡,發現了景橫波染血的絲襪,誤以為她死了。這裡第一章其實就是呼應交代這個。
當時大燕皇太孫納蘭君讓設計對付堯國,為免堯國信使向堯國公主、也就是千金笑男主納蘭述的媽求救,親自率軍追殺信使。追逐過程中被飛盤擊傷,才有了後來君珂為他剖腹治傷的情節。由此展開了千金笑的故事。這裡說的就是納蘭君讓追殺堯國信使,正遇上大荒人民擺祭壇等女王,現在大家該明白了,三水村那個大坑,就是大波女王砸出來的,最後一個信使,是被大波砸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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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澤人民傻了。
大燕的追兵們愣了。
人們齊齊抬頭看月——天空如幕布低垂,星光月色從容閃爍,夜靜如水。剛才的呼嘯墜落,或許是個夢?
可是再離奇的夢,也造不出這樣一隻坑,和這種造型一雙腿。
腿是好腿。
縴細筆直,渾圓緊致,襪子是一層奇異的閃著珠光的黑絲,夜色中明明暗暗,分外誘惑。
女人?
這種倒栽蔥造型,死了?
哦,不,那腳趾頭還抖著呢。
大燕追兵有心上前查看,奈何主子似乎受了重傷,只得先趕緊退走尋大夫。場中只剩下了大荒澤人民。
漢子們眼珠子比地上閃爍的祖母綠還亮。
「喂,你們覺得……剛才那一幕……」
「可不就是天降霹靂、地陷大坑,寶石遍地,飛盤懸空,有女一人,自天崩地裂處生?」
「哎呀,那還等什麼?趕緊挖呀!」
「挖!」
漢子們尋鍬找鏟,準備動工。
「啪!」忽然土堆裡掙扎出一隻手臂,重重地拍在土面上。
大荒澤人民嚇了一跳。
「詐屍了?」
「啪!」又一支手臂伸出來,拍在另一邊的地面上。隨即鬆垮垮的泥土一陣簌簌翻動,一顆長頭髮的頭顱,幽幽冒出地面……
冷月、淒風、屍首、綠光、天坑、長髮烏黑的頭顱……
「鬼呀——」大荒澤人民四散奔逃。
「鬼呀!」土裡冒出來的那隻,聲音更尖,一邊尖叫一邊吐嘴裡的土,「呸呸,鬼呀——呸呸——別拉我——呸呸——怎麼這個造型——呸呸——我的高跟鞋呢?」
逃出三丈外的大荒澤人民迅速停住腳步,面面相覷,轉頭。
土坑裡,一個窈窕身影慢吞吞爬了起來,抖抖索索踢開腳底什麼東西,急急忙忙抖衣服,拍胸口,「還好還好,沒壓扁沒壓扁……」
她臉一轉,月光下,一張滿是泥巴,但明顯充滿活人氣的臉。
大荒澤人民若有所悟,趕緊湊上去,探頭瞧瞧。
「哎!她落在了聖壇的位置!」
「底下有碎了的椅子片兒,她掉下時正坐在椅子上!」
「剛才那個少年正墊在她身下,被她壓死了!」
「啊!女王找到了!」
景橫波一直在一邊彈著自己的絲襪——剛才身下有屍體,襪子染了很多血,她皺眉,遠遠躲著屍首,翹著蘭花指,一點一點彈著帶血的泥土,聽見這一句,驚得手指一顫,嗤地一聲絲襪勾破了。
「女王?」她霍然轉頭。
「女王陛下!」漢子們撲通撲通跪了一地,熱淚盈眶,「咱們遵從國師大人神聖指示,跋涉萬里,不辭勞苦,終於找到了轉生的您!我大荒澤天神護佑!國師護佑!」
「轉生?」景橫波眼珠子轉了轉。
一瞬間她調取記憶庫存,將腦海裡學習了十數年的各類經典穿越小說迅速過了個遍,覺得也許大概可能或者……她撞上狗屎運了。
很明顯,眼前是一群尋找轉世女王的傻叉,而自己的神奇到來,大概正符合了轉世的各種所謂條件?
老天有眼!
姐就說嘛,驚天動地穿越一回,怎麼可能讓人來做炮灰?這不符合邏輯。
女王……嗯,馬馬虎虎。就是不知道美貌王夫給配幾隻?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七十二多了點,三十六倒也湊合。
景橫波一低頭,看見地上露出半個破碎的椅面,隱約還有錦褥,這是他們剛才提到的寶座吧?
「女王陛下,您……」大荒澤人民思考著,如何和眼前女子交代清楚事情始末,不知道這位神奇的天降女王,能不能理解並接納他們的「轉世」之說?會不會出現什麼抵觸情緒?需不需要先用強?要不要立即告訴她關於女王的諸多規矩和限制,還有等下到底該以什麼態度對待她?國師大人雖然同意尋找轉世女王,但內心裡可並不願找到她,如今真找到了,國師大人會怎麼想怎麼做?那這個女人到底該怎麼辦……
左思右想,左右為難,猶豫中頭一抬。
咦?
月光下,土坑中,破碎只剩一張椅面的「寶座」上,那黑絲女已經一轉身款款坐下,翹起二郎腿,撐起下巴,勾起蘭花指,風騷地、得瑟地、笑吟吟地、自來熟地、毫無抗拒地……勾了勾手指。
「愛卿平身,速速給朕來碗木瓜雪蛤燉雪參。」
……
同一時刻。
大荒澤深處。
玉闕金宮,簾幕深深。簾幕深處,有夜明珠光澤幽幽,照耀著一雙穩定的手。
手如玉雕,指尖潔白,指甲如貝明光瑩潤,卻無血色。
手指靈巧地翻轉著一對古老的龜殼,青黑色的甲殼襯得那雙手掌心細膩如雪。
「啪。」龜殼翻轉,現出卦象。
手一停,指尖輕輕擱在殼甲上,手背微微拱起,似一隻將要飛翔的鶴。
「……找到了?」
語氣微含詫異。
這聲音極輕也極清,極平也極冷。似寒冰沼澤深處的凝結的冰晶,被穿過的風琳瑯地吹響。
動聽,卻讓人從心底泛出寒意。讓人想沉溺於這般美好純淨的音色,卻又發自內心地明白——這樣的美遠而冷,是高山上的雪,寒光四射,觸及可傷人。
他輕輕站起來,如雲的袍角微微一動,似一大片雪蔓延至階下。
無數明珠漸次亮起,將夜的寂靜點燃。簾幕外跪伏的僕佣們,更深地俯下身子去。
淺金色的簾幕垂下,被承塵上的宮燈照耀得光澤迷幻,也遮住了他的臉,眾人只能看見雪色的長袍,遮住了所有的肌膚,高高的束領一直束到下頜,用一枚淡金色的珍珠扣緊。
視線到此為止,沒有人再敢將眼光向上。
他靜靜站著。縴細挺直,衣裳寬大卻又緊束頸部和腰部,線條緊湊又張揚,因此周身的潔淨瀟灑尊貴裡,便又透出幾分周正謹嚴禁慾的氣息——如此矛盾的氣質風華,卻更令人莫名地無法呼吸。
「轉世女王已經找到。」他道。
還是那不疾不徐、毫無情緒的聲調,但所有人都顫了顫,將肩膀收得更緊。
殿宇靜默,似有殺氣淡淡散開。
「本座決定,親自前往迎接。」
……
木瓜雪蛤燉人參當然沒有吃上。
大荒澤人民光顧著張大嘴吃風了。
女王轉世,是大荒澤在女皇沒有留下繼承人的情況下,另行尋女王的一個傳統。一般由精通卜算之術、掌控國家大權的國師主持,經過種種苛刻條件核對,才能找到一隻女王。
以往那些轉世的女王,很多都是幼兒或者孩童,帶走她們往往需要和部族宗族以及人家父母一一說清楚,很費一番口舌。
如今這位倒好,來得最離奇,看起來最違和,接受「女王」身份,卻最快最自然。瞧那小表情,似乎很愉悅?
大荒澤人民交換一個眼色,決定既然女王陛下接受愉快,也就不必和她說得太清楚了。
比如女王在大荒澤其實是個傀儡,是純潔和忠貞的象徵。
比如做了女王終身不能再見任何親人。
比如女王終生保持貞潔,除非國師看上她。
比如女王如果不貞或不守規矩將會遭受悲慘的厄運。
比如大荒澤部族眾多,小國林立,且民風彪悍,族與族之間戰亂時有,女王會在必要的時候,作為「神祭」獻給至高神,以求平息禍端和紛亂,而這必要的時候,有可能是因為一次叛亂,也有可能僅僅因為國師的一個不祥的夢。
比如女王將被無比嚴厲的宮規束縛,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必須遵循無數嚴謹的規則,那些教條將如繩索捆緊她的一生,這樣壓抑沉悶的生活,讓很多女王不僅不能擁有青春,甚至因此早早憂傷死亡。
比如因為以上原因以及更多不能說的原因,大荒澤的女王從來不是一個美差,立國數百年,女王更替足有上百個,平均每位女王在位不超過六年,大多少年早夭。所以誰家女兒如果被指中轉世,家人往往悲痛欲絕。
也因此,從百年前開始,關於女王轉世制度,便開始有人提出異議。當代的兩位國師,左國師遵循傳統,右國師卻認為女王制度大可廢除。
在這種情形下,右國師列出了苛刻的尋找轉世女王條件,甚至首次找出了大荒澤國土,眾人都以為,這是右國師的神妙安排,這次真的不會再有女王了,而一直手掌大權,擁有軍隊,且和幾大強勢部族小國交好的右國師大人將會順勢登位,成為大荒澤歷史上的首位男性帝王。
大家對此也很期待。
誰知道,天上真的掉下個女王來。
「喂。」景橫波左瞧右瞧,總覺得這群家伙臉色很有點詭異。「你們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卷一 女人花 第三章 女王?變態?
眾人搖頭如撥浪鼓。
景橫波轉眼就把這問題扔到了九霄雲外。
「哎,愛卿們,快去給朕把箱子找回來,哎,丟哪去了呢……」
「愛卿」們抖了抖,小聲委婉提醒,「陛下,愛卿是對大臣們的稱呼。我等地位低微,只不過是玉照宮中三等行走侍衛,當不起您的稱呼……」
「好的好的。箱子箱子。」景橫波大聲招呼,「箱子剛才好像裂開了,別忘記把掉下來的東西都給我找齊了啊……」
半晌護衛們抬著一隻碩大的箱子來了。還有幾個拎著提著。
「這鞋子好奇怪。鞋底有刺!好大的刺!」
「這玩意是什麼?只有我巴掌大,三角形,怎麼穿?是領巾嗎?還是面罩?」
「這兩個圓的連著幾個布條是啥?裝水的嗎?」
一個小護衛好奇,偷偷扒開箱子裡那些花花綠綠東西,又翻了翻,隨即臉色大變,啪一下將箱子關緊。
「咦,你看到啥了?這麼緊張?」同行的人好奇。
小護衛連連搖頭,臉色煞白,捂住褲子,抖抖索索盯著景橫波。
「怎麼了?你盡瞧她做什麼?」同行人好奇心更甚。
「大哥!」小護衛一把抓住他衣襟,「這女王不能認!變態!大變態!她絕對不會守住咱們那些宮規,她是咱們找回去的,將來鬧出大事,會給咱們帶來死罪的!哥,咱們趕緊逃吧!啊?」
「你瞎說什麼呢!」同行的人甩開他的手,「怎麼逃?保不準國師大人現在都知道了!再說女王陛下看起來正常得很,哪變態了?」
小護衛苦著臉,瞅了瞅那箱子,縮到一邊。
那可怕的東西喲……
景橫波眉開眼笑地接過自己的箱子,「謝謝了啊愛卿……啊不小乖乖!」
「小乖乖們」打個踉蹌……
三下兩下脫了壞了的黑絲扔掉,從箱子裡找出一雙新的換上,景橫波順手挑了挑高跟鞋。
「粗跟的穩當……啊不女人味不足……要麼平跟的?這裡地面不咋平……啊不這樣顯不出我的長腿……還是細跟的吧……萬一有人想害我,我一腳釘死他!」景橫波換上那雙豹紋細帶十寸高跟鞋,巧笑嫣然抬頭,「是不是啊小乖乖?」
「小乖乖們」盯著那銀亮細長如鋼釘的鞋跟,齊齊打了個顫……
「小乖乖,朕渴了,給朕燒水。」
「小乖乖,朕餓了,有什麼吃的?最好是烤雞腿。」
「小乖乖,朕的臉還沒洗,去打點水來。記得放點花瓣。你們皇家有什麼宮廷秘方配制的精油啊花皂啊這個也可以有。」
「小乖乖,給朕整個帳篷睡一睡,要羊毛的。」
景橫波得意洋洋翹著二郎腿,看著一群大荒侍衛給她使喚得團團轉,表情很滿意。
她其實也不那麼餓,也不那麼渴,研究所準備逃跑之前,她已經把小蛋糕做好的零食偷吃了一半。她只是想既然作了女王,便得趕緊享受上,再說天上的餡餅掉太快,總有點不真實感,好歹得測試下這女王,是不是真金白銀的高大上。
測試結果很ok。
景橫波放心了。
她舒舒服服躺下來,正準備使喚幾個侍衛給她按摩,卻見那幾個家伙頭踫頭聚在一起,似乎在分什麼東西,人堆裡隱約可見彩光閃爍。
景橫波一骨碌爬起來,踮腳走過去。
那群人在低聲吵架。
「你輸了!女王是掉下來的!快來背我的紅寶石,重死了,侍衛長又不給扔,說會惹禍,我才不要背回大荒!」
「你才輸了!女王是爬出來的!你沒見她從坑裡往外爬?一筐藍寶石!歸你背了!」
「胡扯!掉下來的!」
「混賬!爬出來的!」
「掉!」
「爬!」
……
一分鐘之後,打起來了。紅藍寶石滾了一地,連同先前撿到的祖母綠,在塵埃裡被踩來踩去,人們忙著撕頭髮打嘴巴,沒人理。
景橫波立在人群後,涂了金色指甲油的手指蓋住嘴巴,眼珠子瞪如祖母綠。高跟鞋被踩幾次都沒察覺。
這這這這……這都是寶石?
這些家伙成筐的拿寶石打賭?還說什麼背不背?腦子進水了?
穿越世界果然玄幻!
景橫波肩膀繃緊,呼吸急促,手指神經質抖動,連頭髮絲都在震顫。
三個舍友若在,大抵要哼一聲「母龍病發」。
四個人都是孤兒,其中景橫波更連自己確切年齡都搞不清楚,但其餘三人都公認這貨一定屬龍。
龍天性風騷,且熱愛一切亮閃閃的東西。
群架還在打著,已經由打耳光升級為招呼下三路,對彼此的要求也從獲得寶石變成誰輸誰就負責背所有寶石回大荒。
忽然一聲暴喝,雷霆般在天際滾滾傳開。
「別——打——了——」
侍衛們停手,掛兩管鼻血,傻傻回頭。
三尺外站著渾身顫抖,兩眼灼灼,高舉雙臂,青面獠牙的女王陛下。
「擋——我——者——死——」
景橫波一手撥開一個,大步向前。
「你,別動!」
「你,站穩!」
「你,把腳抬起來。」
「你,向左三公分……對!小心!stop!別踩著我的寶石!」
三分鐘之後,所有混戰人群都離開了對寶石的威脅範圍。
人群中一隻艷紅的臀撅著,景橫波跪在泥巴上,塗了金色指甲油,保養得精致的手指,將那些亮閃閃的東西,一顆顆地挖出來。
一群侍衛摸著下巴圍觀。
咦,女王在幹嘛?
咦,她全部收起來了。
咦,她不嫌重嗎?
咦,她不知道馬上要回大荒,而大荒這玩意遍地撿不值錢嗎?
呀,終於有人替咱背死沉死沉的寶石了!天曉得咱們背了寶石出來準備換東西,結果沒見過市面的大燕貧民說找不開,根本不給換!
哦!女王陛下真是仁愛萬方!
……
仁愛萬方的女王陛下,將那些沾了泥巴的寶石一一擦乾淨,收進一個布袋子裡,吃力地抓起來,往背上一甩。
靠!好重!
發了!
景橫波眉開眼笑地背著寶石,用凶狠的目光警告所有人不得覬覦之後,再用繩子將寶石捆緊在腰間,才邁著歪歪扭扭的吃力步伐,走開了。
她覺得很幸福。
侍衛們看著她彎腰弓背扛寶石的背影,也覺得很幸福。
……
景橫波走了幾步,發覺吃不消,這寶石太重了,勒得她腰痛,想要藏在哪裡吧,又各種不放心,最後只好將大部分放進箱子裡,只選了幾顆祖母綠隨身帶著。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對一切時尚感興趣的她,當然知道什麼寶石才是最珍貴的。
收拾箱子時她看看身上滿是泥巴的衣服,決定將衣服換了。順手從箱子裡抓出一件超短裙,也不打招呼,哧一聲拉下身上那件緊身裹裙的後背拉鏈。拉鏈沾了土,拉到一半卡住,她頭也不抬,「小乖乖,來幫個忙。」
沒有動靜。景橫波頭一抬——咦,人呢?
再一看,最近的都在三丈外,齊齊屁股對著她。
景橫波聳聳肩,「神經。」把拉鏈再往上拉拉,唰地一下拉到底。
裙子從肩膀滑落,景橫波自戀地撫摸手臂,「冰肌雪膚啊……」
後背一陣涼風吹過,她抖了抖,這才注意到遍地死人。
「怎麼死了這麼多人?」後知後覺的某人唰一下跳開,驚恐地捂住肩膀,「來人!來人!給朕把這些屍體都拖開!來人!來人!給朕擋著風!」
背對著她的侍衛們一動不動——女王陛下你那件裙子只有一聲拉下的聲音還沒有拉上的聲音呢這說明你目前一定還是衣衫不整狀態咱們這會兒轉身會死人的你就自求多福吧啊。
「救命啊!」景橫波尖叫,她跳來蹦去,踩到一具屍首,黏膩的腳感如踏軟蛇,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個定力不足的小侍衛聽她聲音驚恐,忍不住轉身。一眼看見黑暗裡一片耀眼的白,女子的美妙輪廓,起伏在混沌的黑暗裡,似一尊玉琢的寶瓶。
「救……」景橫波剛想對他伸手求救,這小子唰一下又轉過身去,尖叫一聲狂奔幾步,撲通一聲跳進河水裡。
景橫波伸出的手臂,硬硬地停在半空。
咋了這是?
她張著嘴,等那半夜發瘋跳河的孩子從水裡浮上來,然而只看見一道水線咻地穿過河面,消失在河的另一岸。
這這這這是啥米意思?
跑了?水遁了?
就因為轉身看了她一眼?
至於嗎?
「喂……」她呆滯了半天,走到一個背對著她的侍衛面前,戳了戳他的背,「剛才那人……他那是幹什麼啊?」
侍衛抱頭縮肩,死死把臉對著泥土,甕聲甕氣地道︰「回陛下,自我放逐。」
「啊?為什麼啊?」
「他犯了重罪。」侍衛悲傷地道,「按說應該自裁的,他逃了。我們看在同僚一場,也不想追。其實我們也犯了包庇罪……唉,就這樣吧。」
「啊?」景橫波眸子都大了一圈,「啥重罪?看了我?至於嗎?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
忽然一個聲音飄來,似一聲呢喃,響在她耳側。
「誰?」景橫波一驚,低頭看侍衛,侍衛一動不動,根本沒說話。
她抬頭,尋向聲音來處,這才看見,河對岸忽然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影頎長,黑色的袍角在夜風中似一縷黑雲招展,仔細看袍子也並不是黑的,泛著細碎的銀光,那光芒和朦朧月色河水粼光交織在一起,蔓延開一片爛漫的淡銀色,令人摸不清他的輪廓,卻忽然覺得耀目。
景橫波明明沒有看見這個人的臉,卻覺得他在對她笑。
一種奇異的、難以說清喜悅與否的笑容。像隔了時光歲月,在宇宙盡頭,看見另一生,因了然而寂寥,卻又含了淡淡譏誚。
幾分邪,幾分悵。
景橫波口水立即唰一下滴了下來。
美人!
絕對是美人!
憑她閱遍各式高v級猛片積累的對美色的非凡鑒別經驗推斷,百分之百美人!還是氣質極其特殊的那種!
太好了!
穿越定律果然沒在她這裡打破——除了金手指,還有遍地美人!
一分鐘之前她還因為跳水侍衛,萌發的那麼一絲絲「有點不對勁,要麼別當這女王」的念頭,轉眼就被遠遠河岸上一個人影給掐滅了。
「啊哈!」景橫波怕嚇跑美人,再跳一次水自己艷福就沒了,唰一下趕緊拉上拉鏈,直奔河邊,「帥哥你好,我是景橫波,英文名jennifer,你可以叫我大波或者詹妮。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屬相是啥?什麼星座?家住哪裡?咱們認識一下……」
那神秘而邪魅的男子,忽然對她伸出手,月色下手指細長。
景橫波立即眉開眼笑伸出手,「啊,你好你好,不過這麼遠咱們怎麼握手……」
那男子手指一抬,嘩啦一聲河水暴漲,水底一條人影直挺挺被拎了出來,男子用一根手指勾住那人衣領,隨手一拋。
「砰。」
水淋淋的屍體,砸到了景橫波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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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具水淋淋的人體如天塹,生生擋住了景橫波奔向美人的熱情腳步。
景橫波一低頭,就看見剛才跳水小侍衛的臉,那臉上還殘存驚駭之色,瞳仁裡的光卻已經散了。
這人跳水逃生,明顯水性精熟,絕不可能是溺水死亡,那麼就是剛才,那美人手指一拎,生生將這人從水底拎起,拎死?
景橫波打個寒戰。
穿越第三定律,此時才從她被美色迷昏的大腦中掠過。
今穿古,穿到封建制或奴隸制社會,統治階級權威至上,草菅人命。沒有人權、民主、自由之類的現代文明標志。
她好運,穿成一隻女王。原以為可以不必從底層混起,脫離這定律的魔咒。
但如今,一個陌生人,便可以在她這個女王面前隨意殺人。這女王似乎含金量也太低了些。
難道這個社會比較特殊?女王是小姐的代稱?
就好比現代那一世,某種女人被稱做公主?
景橫波細跟高跟鞋悄悄在地面一轉。
風緊,扯呼!
身子還沒轉過去,她忽然渾身繃緊,後頸上的汗毛,一根根站立舞蹈。
身後有呼吸。
淡、柔、微微濕潤,像月色下彌漫開的水汽,她甚至感覺到呼吸噴在肌膚上的細微熱氣。
身後……
身後是一個死人。
再遠點,隔著河岸,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美人。
不論此刻在她後頸噴氣的是哪位,都足夠讓她驚悚。
「啊——」景橫波尖叫,高分貝震得地皮都似乎顫了顫,她抬腿,毫不猶豫,細長後跟狠狠反踩!
踩死你丫的!
「奪」一聲,後跟並沒有踩到人的腳背,卻釘入泥土,景橫波一拔,拔不出來——她用力太過了。
景橫波暗叫不好,當機立斷便要赤腳跳出,然而已經遲了。
一雙手忽然輕輕按上了她的腳踝,一手扶住她的腳踝,一手扶住了卡住的高跟鞋。
他的手指細長,指尖姿勢輕輕,明明只是虛虛扶住她的腳踝,連黑絲襪都沒踫上,可那般淡淡曼殊般的香氣襲來,景橫波竟然忍不住心中一蕩,身子都軟了軟。
這男子,連香氣,都是邪而誘惑的。
一抹袍角在她低垂的視野裡蔓延,銀黑色,卻在月光下閃爍著七彩的光,像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般,簡單又華麗,低調又奢靡。
「這種鞋子露這許多肌膚,你如何能穿?請讓微臣替您換鞋。」他還是那帶笑語氣,「女王陛下。」
景橫波又顫了顫,只覺得這一聲女王陛下聽起來特麼陰森。
「左國師大人!」侍衛們已經齊齊拜倒在地。
也有人叫︰「耶律大人!」
左國師?野驢大人?什麼東東?聽起來很高大上的樣子。景橫波有點不是滋味地瞟著那些侍衛,覺得他們拜見這位什麼國師時的態度,比對自己這個女王尊敬多了。
腳跟忽然一動,身後男子竟然在脫她鞋。
景橫波不怕他脫鞋,但是這家伙的口氣,很明顯是個老古董,這鞋子脫了不會被他扔河水裡去吧?這可是她最愛的高跟鞋之一。
景橫波身子一斜,腳踝向下一沉,已經靠在那家伙身上,把鞋子再次穿好。
身後男子似乎也沒預料到她如此隨意,身子一僵。
景橫波就勢轉身,踮腳,雙臂柔柔地掛在了左國師的脖子上。
「國師大人……」她笑眯眯地對他的臉吹氣,「這地方脫啥啥的,不方便吧?要麼咱們換個地方?」
她如此柔軟,當豐滿處極其豐滿,緊緊地貼在對方身上,是一波顫顫危險的蕩漾。
面前美人又是一僵。
下一瞬她飛了出去。
她在空中看見飛快倒退的樹木、河水、以及侍衛們目光閃閃張大嘴的臉,他們仰著頭,追隨著她的拋物線,臉上露出「好看死了」的興奮訊息。
哎,哪個姿勢著陸能夠維持自己的美貌……
念頭沒轉完,砰一聲輕響,她雙腳落地,身後一株樹及時擋住了她的搖搖欲墜,她穩穩妥妥地站著,毫髮無傷。
對面,她剛才臉都沒能看清的美人,還是那般柔和地笑著,道︰「陛下,休要戲耍微臣。微臣可不想負罪投水自盡。」
心思被戳穿的景橫波嘿嘿一笑。
「是嗎?」她眨眨眼,「剛才那侍衛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被你殺了。剛才你可是摸過我也被我摸過了,你難道不該立刻自殺?」
「微臣不敢觸摸陛下玉體。」男子笑道,「至於陛下觸摸微臣,嗯……不守宮規的女王被廢後,怎麼處置來著?」
一個侍衛大聲答︰「回國師大人,女王陛下無比尊貴,不能褻瀆,賜自盡便可以了!」
男子「唔」一聲,微笑。
月光下他的臉隱在暗影裡,眉直目長,眉梢和眼角都微微挑出上揚的弧度,眸光如墨色琉璃閃亮,整個人便顯出幾分逸興遄飛之態,偏偏他的神情卻又是懶的、散漫的、不在意的,連潔白肌膚上一抹薄薄紅唇也是淡的,似雨後薔薇,又或者晚春桃花,艷在不經意,艷得似乎每一刻都在等候結局,卻在下一個風雨之後,依舊驚心動魄地艷著。
如此美色,足可顛倒眾生,花痴景此刻卻無暇欣賞,小心肝一寸寸地正涼。
上當了!
虧大發了!
這哪裡是女王,寡婦吧?
這勞什子當不得,她還有美好人生,她還要享盡天下美人,她還要如所有穿越客一般搞特麼個驚天動地,她可不想關鳥籠子立貞節牌坊。
景橫波轉身就走。
「別跟來啊,親們。」她道,「朕忽然想噓噓。朕噓噓你們要偷看也是死罪吧?」
轉身之前她肉痛地看了一眼皮箱,唉,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奪回來,上帝保佑這些衛道士不要燒了她的寶貝。
身後沒人跟來,看來過於嚴厲的教條偶爾也有好處。
身後就是樹林,樹林稀稀拉拉的,林中能看見一座小屋子,應該是以前守林人的居處。屋子陳舊破敗,應該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
當然,她噓噓不需要走那麼遠,這些人也不會給她走那麼遠。
她看了看那屋子,感覺到美人的視線緊緊鎖在她背後。
景橫波媚笑回頭,站在樹前,站出一個前凸後翹的s型姿勢,緩緩將裙子向上捋起……
美人立即掉轉視線。
景橫波唰一個轉身,到了樹後。
美人沒動,他耳聰目明,僅憑聲音便可以確定景橫波沒有離開。
樹後傳來景橫波的歌聲。
「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還有一個人人愛……」
侍衛們低頭捂住耳朵。
這歌喉……
好吧這歌喉其實不算太壞,好好唱尚可一聽,再培養培養說不定還能賣唱,但是——能不這麼直著脖子吼嗎?
左國師大人托著下巴,頗有些詫異地扳著手指。
「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再加一個是二十五,怎麼算出來十個的?算術沒學過?弱智?」
他扳著的手指忽然一停,霍然抬頭。
樹林安靜如前,樹葉因風簌簌顫動,樹後隱隱露出一點艷紅色的衣角,看上去是景橫波身上裙子的顏色,一切都很正常,她還在樹後噓噓,這極短的時間內,沒有任何動靜,她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有任何動靜。
但是……
呼吸聲……
沒有了!
銀黑色衣袍一閃,下一瞬間左國師已經到了景橫波噓噓的樹後。
他低頭看著地面,平靜帶笑的臉色,終於露出驚訝、疑惑、不解、微怒的神情。
樹後無人。
地面平整,連腳印都無,人似憑空消失。
只留一角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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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嘎嘎嘎任你精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腳水!」
一雙著了黑絲的腳丫子豎在半空,鮮紅的腳趾神經質地抖動,抖出無限張揚得意,腳丫子的主人痛快地對空中連蹬數下,抱著肚子無聲大笑。
「找吧找吧!」景橫波一骨碌爬起來,就著窗戶,看著林子裡的動靜。
她現在所在的,就是林中那個小屋,她悠然自得在窗子後,看著林子那一群傻貨,圍著那棵樹研究她到底穿天遁地去了哪裡。和一群繞樹找地方噓噓的傻狗似的。
景橫波手指繞著自己的大波浪淡金卷髮,嘿嘿地笑。
天定風華研究所四人組,君珂一雙透視眼,太史闌擁有奇特的復原能力,文臻的眼睛可以看見最細小的細菌。而景橫波,則能瞬間轉移,以及隔空移物。
不過以前她的瞬移距離不遠,連佔地幾畝的研究所都出不去,有時候狀態不好,也只能從自己的床瞬移到ㄠ雞的狗窩,剛才她還有些擔心,怕不能如願瞬移到林中小屋,想不到穿越一遭,似乎移動的能力比以往增長,只是一閃之間,便心念達成。
不過,從樹後移動到屋子裡,只是第一步。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野驢美人是不會那麼容易善罷甘休的。
果然,下一刻她就看見那黑衣美人,轉過頭來,他鬢髮很長,被斑駁月色朦朧打亮,遮住了半邊臉,只露出一抹精致輪廓,景橫波痴迷地盯著他白玉似的下頜,想著手指捏上去不知道滑不滑?
那美人國師卻似有心靈感應一般,忽然便轉向了屋子,眼光落向蒙灰的窗。
頓了一頓,他唇角慢慢彎起,唇邊半抹神秘半抹笑,似一朵因風開了一半的花。
景橫波咻地將腦袋一縮,心中吃驚不小——這麼遠,她只露一雙眼睛,窗戶又全是灰土蛛網,絕對不可能被看見。他是憑什麼有所察覺?直覺?
直覺強的人都很可怕,她認為那些人上輩子一定是獸,比如太史闌。
再下一瞬她慢慢湊到窗邊,探眼一看。
林中美人已經不見。
景橫波心中一跳,第二反應就是趕緊看門邊。
果然,窗邊,已經多了一抹銀黑色的袍角!
這家伙,鬼一樣倏忽來去!
景橫波大驚,心跳如鼓,頭一縮,我閃!
「砰。」林中小屋門被撞開。
左國師耶律祁立在門口。
眼眸一轉,已經看清屋內無人。
他眉頭微微皺起,心中更增疑惑。眼光隨即落在床上。
這屋子雖然久無人住,但十分封閉,門上的鎖剛才還是緊鎖的,也因此屋內沒有太多灰塵,他掀開床單,看見床上果然有人睡過的痕跡,床褥揉皺了一大片。
看這糟蹋樣兒,不像睡覺,倒像床上的人狠狠翻滾過很多次。
是得意得抱肚子大笑翻滾吧?
他俯下身,從枕頭上拈起一根金色卷曲的長髮。細細端詳半晌,手指一彈。
金色髮絲在指尖瞬間化去,如一個華麗的夢在空間更替中湮滅為灰。
「有意思。」他道。
……
「嘎嘎嘎追吧,找得到算你本事!」景橫波站在樹林另一側邊緣,看著林中小屋,叉腰賊笑。
她等著一聲憤怒的咆哮,可惜屋子裡靜悄悄的,看來這家伙耐性很好。
「一、二、三……」數到三,她立即轉身,消失不見。
她消失的同時,一抹銀黑色的袍角,從屋子裡掠出。
……
下一瞬景橫波在五丈外坡下的河邊,著迷地自照,風情萬種地掠鬢︰「姐真美……一、二、三……」
她的身影剛剛不見,銀黑色袍角一閃,落在河邊,黑衣國師垂頭,看著河邊泥地上兩個錐子一樣的腳印。
……
一匹馬在坡下草地上吃草。
人影一閃,景橫波落地,差點一頭撞上馬屁股。
「好臭……」她咕噥一句,抬頭看見駿馬,眼睛一亮,圍著馬轉了幾圈,思量著要不要騎馬逃跑。
「不行。」想了想她搖搖頭,「不會騎,掉下來怎麼辦?再說馬鞍好硬,磨破我細膩的肌膚留下疤怎麼辦?這馬真好看,來,麼麼噠,哎呀你別踢我……哎……來了!一、二、三!」
銀黑色袍角一閃,落到馬上,煩躁不安的馬噴著熱氣,蹄子踢踏,黑衣人拍拍馬頭,輕笑︰「香得差點被燻死?下次離她遠點。」
他抬起頭,看著濃郁夜色的某個方向。
……(。y。)……
「噓。別叫。」景橫波豎起手指,對眼前濃妝艷抹、眼神驚惶的新娘子噓了一聲。
轎子晃啊晃,景橫波笑眯眯地打量對面的小新娘。
這是一隊從山坡下經過的迎親花轎,本地有凌晨迎親的習俗,這新娘子在轎子裡昏昏欲睡,忽然感覺腿上一重,一睜眼,面前一個滿臉灰的泥猴兒。
新娘子要叫,被景橫波眼疾手快地堵了回去。
景橫波摸摸臉,有點遺憾自己沒能以本來面目示人,不然也好讓姐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兒,讓這村姑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美貌。
怪只怪時間倉促,她沒來得及洗臉。當然她完全可以就著侍衛打來的水先洗洗,可是她怎麼能那麼簡單地洗臉?她洗臉必須得備四盆水,一盆冷,三盆溫,先冷水拍臉收縮肌膚,再用溫水洗臉,用磨砂洗面乳去角質,再用滋潤洗面乳護膚,完了才清洗乾淨。如果只有一盆清水,毛孔裡的髒東西洗得掉?她一想到毛孔裡有很多黑黑的泥巴……她會瘋的!
有嚴重潔癖的人,清潔的事情往往很嚴重……
「妹子,今天結婚啊?」景橫波自來熟地攀著新娘子肩膀,「你這妝畫得不好啊,胭脂擦過頭了啊,猴子屁股似的,反而掩蓋了你本身的美色啊親……」
「啊,這樣啊……」新娘子果然頓時忘記某人來路不明,「姐姐你教教我……」
「哪,你去做個柔軟的小刷子,從臉頰向鬢角輕掃,嗯,一挑一勾,像李寧的標志一樣……」景橫波諄諄教導,開展化妝術現場教學。
外頭轎夫咕噥︰「咦,轎子怎麼忽然重了?」
「剛才經過了一個亂葬崗,莫不是……」有人狐疑地猜測,忽然一抬頭,看見身後山崗上,一抹銀黑色的衣角,悠悠飄著。
「鬼呀……」
「快些走,快些走!」轎夫們顫抖著加快腳步。
「……下巴兩側凹陷處也用深色粉掃一掃,修出立體輪廓……」景橫波忽然停住,眼珠一轉,「哎呀,來了,一、二、三!妹子再見!」
正撫摸自己下巴的新娘子抬起頭,愕然瞪著空蕩蕩的轎子,片刻,尖叫。
「啊——」
「啊!」外頭轎夫也叫了起來,「你是誰!站住!這是花轎不可衝撞——」
「唰!」轎簾掀起。
新娘子尖叫抬頭,就看見一張難以形容的臉。
她的尖叫咽在喉嚨裡,眼神瞬間痴迷,下意識仰起下巴,想要將自己最美的角度向他展示。
黑衣人半俯身,眼神在轎子中一掠而過,露出不出意外而又微微惱怒的神情。
轎子裡新娘子目不轉睛地看他。
黑衣人放下轎簾要走,新娘子迷迷茫茫地伸出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哎,你……」
黑衣人停住,半轉身,看一線深紅簾子後露出的手,手白而圓潤,村姑身份使這手略微有些繭子,指甲倒是乾淨的,染了微紅的鳳仙花汁,染得不太好,有些凸凹不平。
他忽然便想起另一雙潔白縴長、指甲淡金色的手,那般炫目的淡金色,晶瑩、平滑、修剪得齊整圓潤,像一枚枚反射日光的精致小瓦。
他心底忽有些奇怪感受,忽然一轉身,拈住了新娘子的指尖。
新娘子受寵若驚,喜出望外地仰頭盯著他,紅唇翕動。
「你這樣的醜女,」他款款握著人家的手,溫柔地道,「下次不要染指甲了,狗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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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
站定下來的景橫波舉目四望,眼前是一處渡口,垂柳依依,淡綠的枝葉掃在烏黑色的烏篷船梢頭。
她心中一喜。
「喂!船家!」她揚手招呼船上睡覺的艄公,「送我去對岸!」
船家懶洋洋起身,將船搖了過來。
「十個銅板過河費。」船家聲音低沉。
「沒問題!」景橫波摸摸腰間祖母綠,財大氣粗。
祖母綠有價無市,一枚少說也值一線城市頂級別墅一幢吧,她可是背了七八棟別墅游走天下呢!
她邁上船板,回頭看看,來路一望無垠,空蕩蕩沒有人影。
「傻叉,追不到了吧哈哈。」景橫波哈哈一笑,準備鑽進船艙。
披著簑衣的船家坐在船頭,背對著她,遙遙望著對岸。
景橫波低頭往船艙裡鑽,忽然心中一動,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勁,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她回頭,望著船家。
船家低頭專心搖櫓,看起來沒什麼異常。
景橫波向來是個懶人,想不出的事情絕不會死命想,聳聳肩乾脆放棄,這時心微微定了,才覺得臉上髒得無法忍受,也顧不得那許多講究了,蹭到船邊去捧水洗臉。
河水清亮,倒映著她的臉,倒映著玉蘭一般沉潤潔白的肌膚,尖尖下巴,較他人分外艷的紅唇,和那雙寶光流動的眼睛。她的眼睛並不算很大,卻生著極其流暢的弧度,雙眼皮在眼尾處挑出來,似一雙展翼的蝶,翅尖承載躍動的春光。唇天生微翹,望去總有三分喜氣,再仔細看,卻又像是媚氣,那媚氣如此張揚,讓人心癢著,怕遇上帶刺的玫瑰。
這樣的顏總讓自戀的家伙迷醉,景橫波洗著洗著第一萬次發痴,「皮膚真好……眼睛真漂亮……真美……」
船似乎抖了抖。
河水流動,她的身影也流動著艷艷的紅,那是一身艷紅裹裙,緊身,包臀,低領,露風光跌宕一線天。
景橫波手一頓。
她想起來哪裡不對勁了!
她穿成這樣,在這裡標準的奇裝異服,這艄公怎麼一點意外表情都沒有?
心砰砰地跳起,越來越急,將要衝到喉嚨口,一瞬間她想要轉頭看那艄公,想要尖叫,想要趕緊跳水,然而幾個念頭轉過,她依舊一動不動。
她只是將視線移了移,看水中艄公倒影。
她看見艄公手中的櫓根本沒有觸及水面,而船在飛快前行。
她看見艄公脊背筆直而姿態瀟灑。
她看見水中艄公影影綽綽的倒影,臉被水波曳亂,隱約只看見微長的鬢髮,垂落頰側。
景橫波吸一口氣,開始慢慢往後梢移動,雙手攥緊。
她臉色有點古怪,似乎在蓄力準備做什麼,以至於鼻尖都掙出一點汗。
她身子剛剛一動,艄公便似背後有眼睛一般,轉過身來。
……
景橫波還沒看見他的臉,只看見那長長鬢髮一揚,立刻舉起雙手,凶猛一揮。
「下去!」
「噗通」一聲,猝不及防的艄公仰身入水。
景橫波站在船上,一瞬間渾身大汗,手指發抖,臉色通紅。
她能瞬移自己,也能隔空移動物體,但以往實驗的都是小件,從來沒試過人體這樣的大件。
使盡了吃奶力氣,好歹一次成功,把大件一瞬間扔到了水裡。
「嘩啦」一聲,大件物體從水中冒頭,黑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露出的肌膚泛著晶瑩的光。
他盯著景橫波,眼神裡惱怒已去,反而泛上濃濃的好奇。
他確定,剛才偉大的女王陛下,絕對絕對,沒有踫上他一根毫毛,也不可能踫上他一根毫毛。
她是怎麼出手的?武學上最頂級最神異的隔山打牛?
瞧著也不像啊……
景橫波張大嘴,看著那黑衣美人國師從水中冉冉升起。
我靠。
科幻片啊。
天色已亮,日光點燃河面半面金,那人四肢不動,冉冉自水波出,水珠不斷從他衣上滾落,在一片淡金霓虹的日色中暈開。
這姿態,似一朵迎風盛開的蓮花,可惜是黑色的。
景橫波眼看他肌膚在日光下近乎透明,濕漉漉的黑髮,一點一點迅速乾了,黑色髮絲輕輕揚起……
景橫波撲到船頭,抓起槳,迅速搖船!
一開始船在水面轉圈,好在她向來聰明,學東西極快,幾下之後,船便向後退去,只是速度太慢,她心急如焚一回頭——
身後水面上,黑色影子如白日鬼魂般,竟然飄過來了!
這這這這就是武功?
登萍渡水凌波微步草上飛水上漂?
平日裡或許這一幕挺稀奇挺有美感,她少不得要買點瓜子邊磕邊道聲「好看,賞!」,但此刻她只恨爹娘少給自己生了兩隻手。
景橫波生平第一次不顧形象,狗爬一般扳槳,試圖將船開快些,更快些。
身後忽然傳來輕笑,景橫波魂飛魄散——那聲音就在耳後!
「女王陛下。」那聲音帶幾分懶懶鼻音,依舊帶笑,「您這麼殷勤地替微臣操船,微臣真是三生有幸。」
身後水波聲響,他似乎已經完全出水,將要踏上船板。
景橫波背對他,忽然唇角一扯,回頭。
「此路我開,腰帶拿來!」
「嗖!」
一枚黑金色瓖黑曜石的玉版腰帶,自耶律祁腰間飛出,啪地落在了景橫波手中。
耶律祁身子一震,立即低頭。
腰帶不見,寬鬆的褲子慢慢垂落……
他唰一下雙手拎住褲子……
「噗通。」
美人國師再次墜入水中……
景橫波仰頭哈哈大笑,滿頭染出的淡金色大波浪卷晃出嗑藥一般的節奏,一陣猛划將船靠岸,三兩步竄上岸,跑出好遠了才回頭。
水中,某人正趕緊尋水草繫褲子……
「嘎嘎嘎嘎嘎。」景橫波雙手叉腰站在岸上,看那家伙遠遠地抬頭看她,笑眯眯雙手扶在腰上,向下一抹,再肚子一挺,向上一拎。
一個活靈活現的繫褲子動作。
那人定格在水中。
這麼遠,看不清那家伙表情,景橫波有點遺憾。
一定很精彩,可惜沒帶相機。
景橫波抬手擱唇邊,掌心向外曼妙一彈,給出個蕩漾的飛吻,才裝模作樣「拎著褲子」,扭著屁股,轉到路邊。
路邊一株樹上,拴著一匹馬,想必是美人國師騎來的。
景橫波要爬上馬,馬低嘶著,很有抗拒之意,景橫波笑眯眯,把手慢慢伸到馬腹下……
黑馬趕緊夾著腿上前幾步,在女王陛下面前低下高貴的頭顱。
景橫波上馬,揚鞭,回頭,對還在水中繫褲子的國師大人,飛出一個三百八十度全方位高輻射媚眼。
「達令,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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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出一小段路,看見路邊有村莊,景橫波便下馬,用駿馬和村人換了一輛牛車,換了一件新的大褂子,一條裙子,一塊新的包頭巾,在村姑幫助下換上,問明了附近的縣城,趕車繼續上路。
她直奔最繁華的縣城而去。
研究所四人組,在這種情況下,君珂可能先躲入山中,文臻多半就在村莊落腳,而太史闌則隨意地走,到哪是哪。
但對於愛熱鬧愛享受愛張揚的景橫波來說,她寧被抓走,也不願意在深山或破舊的小村過活,她必然要選一個最繁華的所在,把她的祖母綠變賣了,先過上上流社會的生活再說。
不享受,毋寧死。
大半天後她到了附近的三水縣城。她早就問明了當鋪所在,直奔而去。
一刻鐘後,她坐在當鋪專給客人預備的桌椅邊,愜意地喝茶,小伙計殷勤地在她身邊轉來轉去,一會兒送茶,一會兒送點心,眼珠子滴溜溜地,圍著她撩起的裙子下只著黑絲的腿看。
景橫波大大方方伸著長腿讓他瞧,偶爾還變幻一個姿勢,好讓他欣賞得更全面更具體。
美好的身材存在是為了啥?
就是為了讓人膜拜欣賞嘛。
這個朝代的衣服太醜陋了!太扼殺人的愛美天性了!怎麼可以讓這些粗陋的、無法體現曲線的衣服,遮擋住她無比美妙的身材?
景橫波坐在那裡,裙子左撩一把右撩一把,疊在縴長的腿上,當鋪裡來來去去的人,眼珠子滾了一地,有個漢子抬腳出門還在頻頻回頭,被門檻絆倒,骨碌碌跌出去。
景橫波托腮看得歡樂,唇角翹起,灩灩朱紅,所有人吸一口驚艷的長氣。
腳步終於雜沓響起,老掌櫃從後宅親自趕了過來,景橫波認為她的祖母綠是大宗生意,要求伙計一定要請掌櫃親自掌眼。
「姑娘……」老掌櫃倒是見過世面的,見到她的時候雖然也怔了怔,表情倒是正常。
景橫波笑吟吟放下杯子,掌心變戲法般托出一枚祖母綠。
「啊……」四面響起驚嘆聲。
雪白的掌心,祖母綠華光四射,白綠交輝,色澤清艷。
「怎麼樣,值錢吧?」景橫波洋洋得意。
一個腮幫上貼塊狗皮膏藥的家伙,一搖三晃地上前,拈起景橫波的手指,嘖嘖贊嘆。
「真美……真白……肌理如玉……玉指似貝……確實值錢!姑娘多少錢?」
景橫波一高跟鞋就把他蹬出了倆洞。
「掌櫃的,怎麼樣?」她忙著對付登徒子,一抬頭看見老掌櫃的神情似乎有點不對。
老掌櫃面色一整,急忙笑道︰「果然是好東西。不過財不露白,此地人來人往,不太妥當。姑娘還請隨老夫移步後宅,咱們慢慢商量?」
景橫波聽著也是道理,手掌一握將寶石收起,一群男人注視著她淡金色的指甲,眼神也金燦燦的。看著她隨老掌櫃進入後宅,都發出一聲悲傷的嘆息。
「各位,小店今日提前打烊了。」伙計前來趕人,等人全部離開後,上了鋪板。
向後走的老掌櫃半轉身,對一個伙計使了個眼色。那伙計開了邊門,出去了。
這邊景橫波沒有察覺,跟著老掌櫃一路進後宅,在後宅花廳分賓主坐定,她正要議價,老掌櫃又站起身來,顫巍巍道︰「老夫眼力不行了,得去拿個花鏡來,仔細瞧瞧才好。再說您的寶石價值昂貴,老夫也得籌措些銀子。」
景橫波心花怒放,揮手,「是的是的,快去快去!」
老掌櫃出了門,將門帶上,景橫波也沒在意。
她在廳中等人,喝完了一碗茶,人還是沒來,她又等了一會,覺得有些內急,便開門去找廁所。
門一拉,沒拉動。
景橫波隔著門縫一瞧,好家伙,上了鎖!
好端端上什麼鎖?明顯不對勁,景橫波第一個念頭——這老不死想黑吃黑!
特麼的踫上黑店了!
景橫波跳上椅子,對窗外四處張望,沒看見人,她思量這屋子的構造格局——老家伙的臥室會在哪?
她要穿到老家伙的床上,嚇死他!
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隔著窗縫她看見人頭攢動,來了一大批人,當先是那老掌櫃,後面是一大群一樣衣服的人,紅色對襟衫,黑色褲子,胸口圓圈畫個「衛」字。手裡都拿著扁圓的棍子。
景橫波瞧著這造型挺熟悉的。
老掌櫃在前頭引路,一邊說話,聲音遙遙飄了過來。
「……各位官爺……真是料事如神……確實有人來當祖母綠寶石……對對,還是帶有星芒的極品祖母綠……嗯嗯……失竊的貢品我們絕不敢隱瞞銷贓……人已經關在正廳……您請……」
老掌櫃開了鎖,推開門。
「吱呀——」門將光影緩緩割裂。
所有人一抬頭,呆若木雞。
「人呢?」
……
同一時間。
景橫波呆若木雞。
她低頭看看腳下木台,看看台上面色驚惶衣不蔽體妝容妖艷的女子,看看四周各式裝飾華艷的小樓,再看看底下同樣張大嘴,表情驚恐的……男人們。
我勒個去。
這是到了哪裡?
……
四面建築風格俗艷,姑娘們衣著華麗且暴露,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座看台,面前橫著一方粉紅輕紗,輕紗內外都有女子,外頭的女子似乎在跳舞,隔著輕紗可以看見台底下的男人們表情猥瑣且興奮,眼珠子紅通通或者綠油油。
按照景橫波多年來看片經驗,這種場合所展現出來的氣質風格,九成九是妓院。
現在應該正在做歌舞表演,而她直接移到了看台幕後。
身後「咕咚」一聲,她回頭,便看見穿著紅綾衫兒的半老徐娘,翻白著眼睛跌倒在地,顫顫巍巍地指著她,眼神滿是驚恐︰「你……你……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姑娘們還沒反應過來,眼神直勾勾地瞪著她。
此時不遠處也傳來呼喝聲「人呢?怎麼不見了?一定沒跑遠,在附近搜!」
景橫波暗叫不好,原來她這次瞬移,沒移出多遠,追兵就在附近!
她暗暗皺眉,想著這縣城今日逢集,到處都很熱鬧,不比先前的荒郊野嶺,她這樣大白天移來移去,很容易給人看見,反而會帶來麻煩。
「有鬼!」身後老鴇發出一聲似乎被捋直了脖子般的尖叫。
景橫波忽然一個大轉身,高抬腿,手叉腰,十公分尖刺鞋底對準老鴇的脖子︰「叫呀,你繼續叫呀!」
老鴇的尖叫呃地一聲收在喉嚨裡,聽起來像一隻打鳴的公雞。
幾個姑娘的尖叫聲倒是控制不住傳了出來,卻被外頭的絲竹之聲掩蓋。
景橫波抖抖鞋,媚笑,「你一叫,我一抖,我可保不準這鞋跟會不會向前一衝,刺到你脖子哦……」
老鴇忽然一怔,打量她的笑容,又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
景橫波笑眯眯任她看,還特地拗了拗身形,讓脖子和胸、胸和腰、腰和臀,各自憋著股勁兒,拗出點段兒,站出個曲線玲瓏、風情萬種、姿態萬方。
老鴇眼神亮了,連脖子上的凶器鞋跟都忘了。
經得住她眼神打量,還能這麼姿態十足的女人,可不多見!
天生尤物啊這是!
景橫波眼神卻有點煩躁,因為追兵聲越來越近。
「隔壁妓院先搜!」
我靠,居然就在隔壁!
忽然粉紅輕紗簾子一掀,一個姑娘旋轉著進來,還沒轉完就撲倒在地,揉著腳踝連聲嬌呼,「哎呀媽媽,趕緊換人,我這腳扭了,不能再跳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老鴇一驚,都忘記了脖子上的鞋跟,連忙吩咐一個黃裙女子,「彩環兒,你趕緊替上!」
「媽媽!」叫彩環兒的女子險些哭出來,「曼雲姐姐學的醉羽裳是新舞,咱們都還沒學會呀……」
「哎呀你們這群遇事不頂用的蠢妮子……」老鴇滔滔不絕罵開,底下等得不耐煩的男人們開始鼓噪,而一直凝神傾聽的景橫波,卻只聽見一大波人衝出隔壁的腳步聲。
馬上人就會到這裡來……
來這麼多人,說的又是什麼貢品,事情一定不小……
隔院的追兵人頭晃動,簾外的看客呼聲洶涌,面前的舞女哀哀呼痛,景橫波瞟一眼那裙子那造型,撇撇嘴︰啥羽衣舞?火雞舞吧?土掉渣了!
她忽然有了一個念頭。迅速把鞋子一收,蹲下身,一把抓住老鴇的脖子,在一群女子的低呼尖叫聲中,快速地道︰「喂,咱們來做個交易怎樣?」
------題外話------
對了,關於文中大波變賣的祖母綠寶石是貢品,因此被官兵追捕的情節,我想起來還得解釋一下。這裡依舊和《千金笑》有關。千金笑裡,大燕皇太孫納蘭君讓使計想要剝奪冀北藩王的權柄,先對付了冀北的姻親堯國,親自帶人追殺堯國向冀北求救的信使,信使身上攜帶著堯國獨有的星芒祖母綠寶石,所以持有星芒祖母綠寶石的人,就納蘭君讓定為「盜竊貢品」的罪犯,下密令全國注意搜捕。大波撿了幾顆寶石,還傻兮兮出來當,正好撞在了槍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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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來棲」院子的姑娘曼雲,剛才舞著舞著,舞到了幕後,好一陣子沒出來,底下等著的看客,漸漸煩了。
「哎,人呢?怎麼跳著跳著不見了啊?」
「不是說今天出新曲新舞,順便競爭新來的最美的曼雲姑娘的渡夜權嗎?」
「這舞瞧著也沒什麼稀奇的,不過是變了幾個動作罷了,早看膩了……」
「鳳來棲不就是因為沒新意,始終做不過旁邊的眼兒媚和蝶雙飛,這次才絞盡腦汁想了個什麼新舞獻藝的花樣吸引客人麼,還以為會有啥新花樣,搞了半天還是老德行……」
樂聲忽然一變。
舒緩纏綿的靡靡之調停息,一靜之後,忽響起女子的齊聲吟唱。
說吟唱也不算,沒有曲調,沒有配樂,一片寂靜裡,是女子和聲的「啊、啊、啊……」之聲。聲音起初極輕,帶幾分喘息,似靜夜裡風卷來的輕吟,攜著淡淡夜來香馥郁香氣,敲響了床頭搖晃的金鉤。
看客們的臉色,從一開始的茫然漸漸轉為微紅,眼睛開始發亮。
「啊……啊……啊……」女子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極度的單調反而令人心神集中,眾人的心砰砰跳起來,一顆心肝先被輕輕搔動,再被大力撩撥,全身的血液都似隨著這音調的漸次拔高而逐漸澎湃,腦海裡畫面一幀幀過,是豆蔻樓頭,是楊柳春風,是金帳繡褥,是白玉生香……
一群看客,不由自主地湧過來,臉色漲紅,手心裡涔涔地出汗。
帳幕後,一群女子跪坐著,按照景橫波的要求齊聲吟唱,看著帳外男子們的激動之態,都有些愕然。
老鴇蹲在一邊,目光灼灼。
她從來沒想過,沒有艷麗的舞蹈,沒有暴露的肌膚,沒有挑逗的動作,沒有輕佻的配樂,僅僅憑女子口舌齊齊發出的聲音,便能令人血脈賁張。
「你不是說要跳舞的?跳啊!跳好了,什麼要求我都答應!」老鴇的懷疑之色化為期待,連連催促景橫波。
景橫波撇撇嘴,抓起一個半臉綴羽毛面具戴上,操起一根準備好的鐵棍,掀簾而出。
眾人抬頭,眼睛一亮。
台上忽然出現的女子,體態妖嬈,臉上雖戴著面具,露出的一雙眼睛卻流眄生波,眼尾微微勾起,是少見的桃花眼,瞳仁大而靈活,不動時也如春水,微微顧盼更是光彩照人。
半臉面具是蝴蝶形,瓖了飛羽做蝶翼,可那風中飛舞的彩羽,也不抵她眼波靈動。
一些花叢老手已經開始喝彩,都知道僅憑這雙眼睛,這女子就當是極品。
更多的人注意力放在女子的衣著上,那一身少見的艷紅裹裙,將一身曲線緊緊勾勒,每一寸起伏,都是經得起推敲的美妙線條。
更不要提裙子短袖半截,露出的胳膊和腿,肌膚瑩潤,瘦不露骨……
「風情天授,人間絕色……」花叢老手們哈喇子流了一灘。
「不過她拿個棍子做什麼?不會是耍棍吧?好好一個美人,煞風景……」
不遠處一棵大樹上,也有人在竊竊私語。
「出來了!出來了!果然是女王陛下!」
「國師,我們要不要現在就……」
耶律祁托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盯著景橫波,擺擺手。
「大家都看看再說。」
看樣子新女王似乎要獻舞?他很想瞧瞧驚世駭俗的女王陛下,能跳出什麼驚才絕艷的舞蹈來。
他調整了下坐姿,下意識地又摸了摸腰帶——自從腰帶被搶之後,他好像就留下了這個後遺癥。
手指擱在腰帶上涼涼的,心卻有些熱熱的,還有些混亂,有些複雜,有些憤怒,有些哭笑不得。
這樣複雜的情緒,只因為遇見了不在調上的新女王。
這樣複雜的情緒,他已經多年沒有過。
他更沒想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會令他連連失手,被動接招。
她的放縱、張狂、自如、恣肆,鮮亮得像一面獵獵招展的旗,忽然就出現在他的視野,忽然就凶猛撲上了他的臉,柔軟而鮮艷地一個起伏,他似連呼吸都被窒住。
大荒生活二十餘年,見過女子不知凡幾,艷烈女子不乏其人,但從未有人如她這般鮮明存在,放肆佔有,瀟灑昭告,卻又風情十足。
他人的艷烈尚存收斂,有著對這世道規則的畏懼與臣服;她的艷烈卻毫無顧忌,一抬手便擊碎這人間鐵壁藩籬。
很難想象,規矩教條天下第一的大荒女王位,遇上了這麼位肆意人物,會踫撞出什麼樣的火花?
他忽然很期待。
……
木質台面有縫隙,景橫波把底端扁平的棍子往縫裡一插,固定住。
這是她的舞蹈道具,也是她的武器,萬一還是出了問題,還指望這棍子護身。
至於要跳的舞蹈嘛……鋼管……哦不鐵棍舞。
景橫波露一抹賤賤的笑——鋼管舞?沒系統學過,只感興趣看過,玩不出最標準的專業舞。
但是這些土包子也沒看過呀。
還是那簡單的吟唱配樂,她展開身體,極度放鬆,長腿一抬,忽然就一字馬貼上了棍身!
柔軟身體拉成一線,似一條赤焰妖蛇。裹裙裡安全褲也是一色艷紅,男人們的驚呼險些瞬間把台板給沖了。
樹葉一陣簌簌抖動,原本躺坐的耶律祁霍然坐起,動作太劇烈險些掉下來。
「這動作……」他身邊一個護衛目光呆滯。
「這身體……」一個護衛臉紅如血,趕緊捂臉,卻留下巨大的可以偷窺的指縫。
耶律祁定了一定,霍然正色喝道︰「大驚小怪做什麼!大燕的舞都是這樣的。對了,你們都在這裡做什麼?難道四面不需要警戒嗎?難道敵人不會趁機摸過來嗎?還有我讓你們時時傳遞宮胤的行蹤的呢?誰準許你們都在這兒偷懶的?快去!」
「……」
護衛們被轟下了樹,一步三回頭,一邊走一邊嚎啕︰你剛才明明說大家一起看的!
……
台上景橫波,蛇一般地滑下,單腿勾管一個飛旋。
定格的一霎身姿是春風裡婉轉的大麗花。
人們眼前晃過艷色的風,腦子裡也似呼嘯起騰騰的火焰和風。
果然新奇!
「跳啊!跳啊!」一個公子哥兒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從人群裡擠出來,踉蹌撲到台前,掏出一把銀票砸到台上,「快跳!都賞你!賞你!」
銀票亂舞如蝴蝶,嘩啦啦飛了漫天,沒人去撿,景橫波看也不看,一群人撲上去揍他︰「去你娘的!擋老子視線!滾開!」
樹上耶律祁嘴角抽搐,手裡扣著一把樹葉,他忽然很想把這些樹葉都砸到這群混賬頭上,削掉他們油光錚亮的頭皮。
或者用樹葉,把台上那個正在做匪夷所思動作,讓人震驚又心慌的女子,給埋了。
「國師!國師!」被趕走出去探聽消息的護衛們回來了,可是連呼三聲,平時耳聰目明的國師大人竟然沒聽見。
……
景氏鐵棍舞幾乎瞬間就到了高潮。
一字馬引起的呼喊小意思,三百六十度旋轉又是一場狂亂的旋風,盤身倒仰獻上的美好曲線令男人們腿軟,彩練一般的折疊翻轉讓喝彩幾乎掀翻了屋頂。
一字、卷腰、勾轉、反轉、飛管、纏管、倒掛……脫離魅惑的範疇,這是極度展現女子柔韌之美的舞,從指尖到足尖,訴說的都是舒展和纏綿,棍棒的堅硬襯托女子的柔軟,她化身為一匹艷麗的彩帶,在人們驚艷的視野裡自如浮沉。
而女子齊聲的吟唱呼喊,又賦予這舞蹈極致簡單又極致契合的真義——邀請、等待、和吶喊。呼應血液的澎湃,召喚內心深藏的猛獸,期待一場嗜血的攫取。
所有人開始覺得,這樣的曲和這樣的舞,才是人間佳配。
到了後來,院子反而安靜下來,男人們張大嘴,想為這澎湃誘惑的舞蹈驚呼,卻又怕呼喊打亂了歌和舞的節奏,只得急促地呼吸,遠遠地伸出雙手,眼神裡滿是急切的渴望。
樹上耶律祁抓亂了一大把無辜的枝條,才聽見護衛的回報︰「右國師宮胤大人,已經進入大燕國境!」
耶律祁嘴角的笑意凝了凝,看了一眼景橫波。
宮胤居然真的親自千里來迎,他那樣的人,要遇上這樣神奇的女子,會出現什麼結果?
想到這點,他心裡有點煩躁。
憑感覺,什麼樣的人遇見景橫波都可能吃癟;憑直覺,他忽然很不願這兩人遇上。
「國師,還有一封信。」護衛悄悄踮腳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斬羽部的……」
耶律祁展開信,第一遍讀得心不在焉,眼角不時瞟景橫波方向,慢慢臉色開始嚴肅,專心讀信,完了將信一合,信在掌心無聲湮滅,他的臉色,從剛才的微紅漸漸轉為沉郁的白。
「走。」他道。
「啊?現在就走?」護衛們愕然,「不和女王一起走嗎?」
「如此異寶,還是留給有緣人消受吧……」耶律祁唇角泛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卻並沒有起身,反而舒舒服服向後一躺。
「大人,不走嗎?」
「哦,等我先看完。」
「……」
一個翻身,攀上棍頂,雙腿勾棍,連飛三圈,女子狂野的波浪卷髮在空中飛卷,張開的雪白雙臂似一雙輕盈的鶴。
「好!」喝彩聲如爆,點燃這不小的空間,狂呼叫喊和揮起的手臂,匯聚成興奮的海洋。忙碌的耶律祁手中樹葉不斷搜嗖嗖,飛射那些興奮過度想爬台的家伙,削起一片片的頭髮,居然沒有人察覺。
在人群情緒狂歡的最高處。
「砰。」院門忽然被撞開,一大隊衙役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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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撞開,一大隊衙役衝進。
「讓開讓開!抓捕逃犯……」班頭習慣性揮舞著水火棍叫嚷。
沒人理他。
人們忙著擠在台前,連回頭都懶得。擠在後面的人砰砰砰地擂前面的人的背,擠在前面的人砰砰砰地擂台板,各種臉紅脖子粗,各種狂呼亂喊叫,疊加的聲浪一浪浪掀開,將所有的聲音淹沒。
「幹什麼幹什麼!沒看見老爺嗎?讓開讓開!我們要……啊!這……這是什麼舞?」班頭衝上前,費勁撥開人群,一眼看見台上舞蹈,頓時直了眼。
看一眼覺得奇特,第二眼就轉不開眼,第三眼忍不住站下,扶著水火棍看得津津有味,再過一會兒,衙役們發覺同伴不知到了何處,再一找——呵!爬在台板前打拍子呢!
吟唱以一長聲「啊——」結束,彷彿極致疲憊又放縱解脫,眾人也忍不住「啊……」一聲,噓出一口長氣。台上景橫波勾著木棍飛了一圈,艷紅的裙劃過霓虹般的軌跡,眾人轟然一聲好,衙役們的聲音尤其響亮。
老鴇喜笑顏開上台謝幕,介紹說是新來的姑娘,幾乎立刻,台下就開始嚎叫,競爭渡夜權。
衙役們此時才想起自己追捕人犯的任務,撥開人群,查問老鴇,可見著一位穿灰大褂子的年輕姑娘,又指著台上景橫波問來歷。
「您說的姑娘,奴家可沒見著。鳳來棲剛才的院門,只有大爺你們打開過,沒進來過別人。咱這院子裡的老少爺們都可以作證。至於這位,可是鳳來棲重金買來的姑娘!」
老鴇笑得滿面肥肉顫動,把剛剛準備好的賬本翻給衙役看,「您瞧,一個月前,從安州花三十兩銀子買來的,奴家把她秘密藏在樓裡練舞,今天才請出來和大爺們見面,您瞧瞧人家這相貌、這身形、這滿身的勾魂勁兒,不是我鳳來棲,誰能教得出這樣出眾的姑娘?」
衙役班頭上下打量景橫波,景橫波盤在棍子上對他翻個媚眼兒。
班頭端著下巴,也覺得,這種風情,平常人家絕不會有,要說不是在鳳來棲調教過幾個月,連他都不信。
「你瞧著像不像?」他問當鋪掌櫃。
當鋪掌櫃神情也很有些迷惑。剛才景橫波穿著大褂子,戴著包頭巾,他又有心事,並沒有看清楚臉。此刻眼前的女子風情萬種,媚骨天生,怎麼瞧都像是鳳來棲教出來的花魁,一句「好像是」的話,他怎麼都說不出口。
再說雖然當鋪和鳳來棲隔得不遠,但也越過了三四個院子,那短短時辰之內,那身懷祖母綠寶石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跑到這裡,和老鴇串通好了跳舞。
鳳來棲的嬤嬤向來潑辣,得罪了麻煩不小,當鋪掌櫃猶豫半天,搓搓手,「小老兒……瞧著不像。」
「那就走,還得去別處看看!」衙役班頭用力盯了景橫波一眼,咽了口唾沫,一揮手帶人離開。
「大爺記得常來呀。」景橫波很入戲地揮著小手絹媚聲相送。驚出一身汗的老鴇,恨不得給她一腳。
衙役一走,剛才大氣不敢出的男人們,呼啦一下捧著銀子湧上來。
「這姑娘我要了!」
「一百兩!今夜歸我!」
「我出一百五!」
「這般風情尤物,幾百幾百的你們嫌丟人不?一千兩!」
「就你有錢?老子用錢砸死你!兩千!」
……
老鴇眉開眼笑手忙腳亂,百忙中還不忘記回頭,悄聲道︰「姑娘,說好了的,我幫你撒謊,你留在我鳳來棲……」
景橫波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上下嘴唇翻飛吐出一片瓜子殼,笑吟吟道︰「好呀。」
……
「大波姑娘,城南姚老爺打發人來說了,今晚他過來,讓你不要再見別的客人了。」
「好。」景橫波吐出一片瓜子殼,笑眯眯答應,眼角瞟了瞟身邊不遠處一個姑娘,那姑娘立即喜滋滋地起身上樓。
小廝殷勤地給景橫波上了一壺上好的茉莉香片,市面上最高價的那種。
現在景橫波是鳳來棲的頭牌,是鳳來棲起死回生的功臣,她一場古怪的鐵棍子舞,瞬間風靡小城,慕名而來的人流不絕,讓被眼兒媚和蝶雙飛壓得死死的鳳來棲,迅速反超了那兩家,成為本城青樓第一。
所以景橫波如今在樓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人人巴結趨奉,生怕惹她姑奶奶不高興。
她說她要住在頂層閣樓,由她。
她給自己起的藝名叫大波,雖然難聽,也由她。
她不在自己房間內等客人,喜歡在樓內東逛西逛,還喜歡端著姑娘們下巴瞧來瞧去摸來摸去,也由她。
鳳來棲的老鴇在門口迎客,瞧著東游西蕩的景橫波,笑得心滿意足。
真是天降福星啊!
自從這姑娘莫名其妙掉到舞台上之後,鳳來棲便轉了運,不光生意好了,連樓內氣氛都祥和了,其餘姑娘們似乎也沒了以往互相爭客的嫉妒傾軋,一個個每日喜笑顏開,十分滿足的模樣,瞧著令人歡喜,由此生意也便更旺幾分。
正常情況下,頭牌總是容易被嫉妒,由此引發的爭端不少,這樣的老例在景橫波身上卻似乎不起作用,她人緣極好,老鴇再三告誡姑娘們不得泄露景橫波來歷,姑娘們卻根本不需要她關照,對景橫波極盡巴結。老鴇有時候覺得,她們對大波的態度,與其說是喜愛親切,倒不如說是敬畏,有時候她們流露出的眼神,還帶著幾分感激。
這當然有點蹊蹺,不過老鴇不打算深究,天降的福氣,何必疑神疑鬼壞了好事?
景橫波回自己閣樓梳妝打扮,路過二樓一間廂房門口,喚一聲︰「靜筠,今天好點了嗎?」
房內傳來的語聲低而怯怯,隱著幾分中氣不足的弱,答︰「用了參,今日好多了,只是那銀子……」
「銀子你不用擔心,回頭讓姚大夫去我那結賬。」景橫波擺擺手。不去理屋內傳來的感激的道謝,轉頭對著門楣上掛著的鳥籠子,擺了個S型,「二狗,我美嗎?」
「呸。」籠子裡紅鸚鵡中氣十足地答。
「噓!」景橫波吹口哨。
二狗渾身一個激靈,雙翅張開,雙目圓睜,顫抖一陣,啪嗒一聲,掉下一坨鳥屎。
景橫波早已格格笑著跳了開去。
「呼,舒湖了。」二狗摸著肚子,滿足地踱了兩步。
「大波姐姐,別叫它二狗,它叫青衿……」屋內的聲音有氣無力又無可奈何,「取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不小心,人亡盡精。」景橫波嘴一撇,拔了二狗一根鳥毛揚長而去,「別背你那酸詩了,養著吧!」
「滾你個蛋,作死妖精!」二狗跳腳怒罵。
「青衿!」屋內一聲切切哀呼,「我教了你這許久詩詞歌賦你學不會,怎麼這些粗祠俚語你一學就會……」
景橫波把鳥毛插在頭上,早去得遠了,經過三樓一間屋子,探頭聽聽沒有聲音,正要倚門框敲敲門,忽然門背後伸出一隻手,一把將她拉了進去。
景橫波被拉得一個踉蹌,嚇了一跳,「作死!鬼鬼祟祟的幹嘛!」
「你要的消息有了,我費盡心思才打探來的,給錢!」一雙潔白的手攤在面前,食中兩指捏成一個圓圈,「二十兩!」。
「怎麼樣?人走了?我的箱子在哪?找回來了嗎?」景橫波兩眼放光,握住那雙雪白的手,順手把那個圓圈給抹平了。
「少廢話,錢!」手指直直地戳她的掌心,指甲一掐一個印子,力道毫不含蓄。
「死翠姐兒,別掐,掐破了影響我肌膚的美感小心我掐死你。」景橫波掏出一張小額銀票,拍在那雙手的掌心。那手才縮了回去。
「人不在原地,箱子也不見了。」翠姐接過銀票塞進懷裡,言簡意賅。
這位鳳來棲的三等姑娘翠姐,相貌平平,和剛才那個對鸚鵡賦詩的二等姑娘靜筠,是鳳來棲的兩大極品。也是鳳來棲生意最差的兩個姑娘,靜筠是官家出身,也曾是千嬌百寵的千金小姐,家道中落,被不成材的兄長騙賣進樓,她身子嬌弱,十天有八天生病,還有一天在吐血,留一天時間淒慘慘對月賦詩,咳上七八十聲。
每次恩客一進門,靜筠就發昏,男人們乘興而來,求的就是嬌花解語軟玉生香,誰願意對個哭喪臉的病秧子?久而久之,也便沒了生意,成了賣藝不賣身的清倌,陪著幾個愛她「嬌怯怯扶風柳,淚盈盈拈花貌」風采的老才子,蓋著被窩純聊天。
日子過得淒惶,淒惶的日子唯有一隻同樣風雅嬌怯的鸚鵡相伴,可堪安慰。可眼看著鸚鵡也將不堪大波荼毒,化風雅嬌怯為暴雨狂花,導致最近靜筠的咳嗽又多了幾聲。
翠姐則是街頭賣藝出身,隨父兄街頭賣藝,結果父兄都被富少驚馬撞死,富少撞死人後揚長而去,當時不在面前的翠姐拼命趕來只看見了一個背影,她身無分文,在街頭賣身葬父,把自己賣進了鳳來棲。
這個看起來性子簡單的姑娘,進了鳳來棲以後做盡粗活,卻不肯接客,不接客也就沒銀錢進項,翠姐時刻顯得很窮,自此又添了個愛錢的毛病。但她過得再憋屈,也沒有想過要離開鳳來棲,有人猜測,她留在這裡,只是希望能夠踫見殺父仇人,畢竟那種公子哥兒,來青樓買歡的可能性不小。
景橫波原本沒注意她,卻在來了不久之後某一晚,在廚房偷食的時候,遇見翻牆進來,鮮血淋灕的翠姐,景橫波嚇了一跳,卻沒有聲張,當即把翠姐拖進了自己房內,暗中托人請來大夫給她治傷。翠姐默不作聲地接受了她的幫助,走的時候還順手拿走了景橫波薄胎琺瑯瓷碗,景橫波也不過一笑而已。
之後景橫波知道她會點武功,便出錢讓她去看看大荒的那群人走了沒有,自己的箱子有沒有被帶走,指望著能把箱子拿回來,裡面可藏著許多現代帶來的要緊寶貝,比如她那些美妙的緊身內衣們,少了它們,她覺得活得都不夠精彩。
聽到這個消息她有些沮喪,現在只寄希望左國師他們不會開她的密碼鎖。
「再幫我查查人去了哪裡。」她有些不放心,囑咐翠姐。
翠姐斜眼看她,手一攤。
「不是給過你錢了!」
「那是前一件事,這是新活計。」翠姐逢上錢,腦子挺活,「再來二十兩。」
景橫波啪地把一張小額銀票拍她腦門上,「給我去查!現在!馬上!立刻!」
翠姐把銀票從腦門上撕下來塞進懷裡,「哦。我立刻就可以告訴你。人是不在原地了,但是好像在三水縣城裡。」
「嗄?」景橫波一驚。美人國師來了?找到地頭了?怎麼辦?
「一晚上跑了幾十里,我要補覺,出去。」翠姐將發呆的景橫波推出門外,順手捋下了景橫波手指上新戴上去的韭葉金戒指,砰一聲關上門。
景橫波正沉浸在噩耗裡,茫然未覺,一路游魂般晃蕩,經過一個門,給點碎銀子,經過一個門,說兩句閑話兒,再經過一個門,順手救了個被打得要死的小丫頭,把每天幾乎都要幹的親民事兒乾完,回到自己房內,就開始收拾細軟。
準備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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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國師逼近,保不準很快就能找到她,還是早做準備的好。
景橫波把細軟都放在妝台抽屜裡,到時候好拿,收拾妝台首飾時,她特意用油將黃銅鏡台的邊緣抹了抹。
鏡子是暗門,暗門後有個小間。
這是鳳來棲的特別設計,每個姑娘房間都有,專門用來對付那些家有悍妻打上門的情形,那邊母老虎一來,這邊就把恩客趕緊推進暗門躲藏,憑這一手狡兔三窟,鳳來棲就多了三成生意。
時常不用,機關有點發澀,得潤滑潤滑,她可不希望事到臨頭出岔子。
入夜,一輛華麗馬車載來了恩客姚老爺,被老鴇喜笑顏開迎入了景橫波的閣樓。
銀紅茜紗窗被淡黃的燭光暈染得綺麗,倒映出女子起伏的身姿,和男子肥碩的大肚皮。景橫波咯咯咯的笑聲,在夜色繁華喧鬧中的鳳來棲中依然清晰,脆亮,滿樓裡縈繞著她青春的華美和囂張氣息,樓上樓下,每間香閨裡的男人們,忍不住便要停下動作,豎起耳朵,羨慕地聽一聽。
笑聲沒多久就止了,燈火撲地一聲被吹滅,聽牆角的男人們搖搖頭,羨慕妒忌恨地咕噥一聲︰「老姚好艷福……」抱著自己的女人繼續尋歡。
老鴇反手閂上門,喜笑顏開地下樓,將走廊裡的燈一盞盞滅了,這是景橫波的規矩,她接客時,周圍不能有光。
頂層閣樓上安靜下來,一個人也沒有。
景橫波的屋內,似乎有點響動。
又過了一會,黑黝黝的走廊裡,忽然出現一個人。
如果有人在,此時會嚇一跳,因為這人沒有來處,憑空出現,好像從樓板中生出來一樣。
那人還抱著一個人,從垂落的裙子來看,是女子。
人影左顧右盼,咕噥一聲︰「又跑錯了……」
樓下微光反射,映亮她貓般熒光流動的眼睛,是景橫波。
她放下懷中女子,將她往自己屋內推,「快去,老姚等著呢。」
「你把他兜裡銀子都掏出來了?」女子進門前問。
「放心,保證他出門連條內褲都買不起。」景橫波打個響指,身子一閃不見。
下一瞬她舒服地躺在一間臥房內,開始補覺。
這大半個月的「接客」生涯,就是這麼過來的。她給客人大灌迷魂湯,騙到錢財後熄燈,熄燈那一霎假稱去簾後卸妝,瞬移去別的沒有生意的姑娘屋內,將人帶來替代自己。事後她所騙來的金銀禮物都歸那姑娘,她則躲在人家屋裡睡覺。皆大歡喜。
對於樓內姑娘們來說,多了生意和意外收入,對景橫波自然感激,見識過景橫波的瞬移手段後,她們更認為景橫波擁有大神通,或者是官府供奉的高人,或許是哪家海外神仙門第派出來體察民風的弟子,越發不敢得罪。時間久了,姑娘們隱然已經把景橫波看成自家的風月班頭。
景橫波小睡了一會起來,叼了一根炒米糖,回憶了一下今天下午在大堂看見的某位長相不錯的公子,想著那位應該是進了紅香的房,便躡手躡腳地摸到紅香房門口。
趴在門上聽了一會,沒聽見什麼有趣的,她身子一閃,穿過了門,蹲在妝台邊仔細觀摩。
哎……時辰不夠……力度不夠……身材不行……白瞎了一張好臉皮,銀樣蠟槍頭!
她悻悻地咬一口炒米糖,卡嚓一聲脆響,床上的男子渾然不覺,紅香惱怒地抬起頭,砸過來一隻襪子。
男人被驚動,抬起頭問︰「誰?」隱約看見床前一條黑影,再一眨眼又不見,他揉揉眼睛,還是沒有人,地上一隻襪子,還有一塊啃了一半的炒米糖。
「有鬼啊!」男子一蹦而起,慘呼聲響徹樓內。
景橫波早已無趣地換個地方偷窺……
天快亮的時候,她房間裡的活計幹完,她將代勞的妓女送回去,把軟成爛泥的姚老爺揪起來送出門。把床單換掉,繼續心滿意足睡大覺。
她心滿意足,紅香卻十分懊惱,昨晚客人受了驚嚇,請大夫折騰了半夜,客人的娘子聞訊趕來,還賞了她一頓巴掌。
紅香臉上有傷,短期內不能接客,便戴上帷帽,出門去看大夫。
看完大夫出門,她看著天氣晴好,便起了逛逛的心思,青樓女子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很少有出門游樂的機會。
白日裡集市熱鬧,玉水坊鬧市區一溜排的胭脂攤子成衣店,向來令女子趨之若鶩,紅香一路逛了過去,眼看衣香鬢影,紅粉如流,人潮流水般瀉過來,她忽然覺得有點奇怪。
所有人,不管在做什麼,往哪個方向,腦袋都轉向同一個方向。
集市的氣氛似也有點不對,紅香想了一會才明白,剛才一直很喧鬧,現在聲音卻慢慢低了下去,洶涌的人聲被一陣竊竊的低語所取代,像奔騰的潮,在柔和清亮的沙灘前忽然溫柔,不斷欣喜回旋。
姑娘們的抽氣聲很明顯,隱約還有低低的尖叫。
紅香轉過頭,明明四面人極多,偏偏一眼就看見一個影子。
那是一個背影,高而挺秀,白衣質地精潔,並無暗紋花飾,卻在日光下閃耀著奇異的淡銀光彩,幃帽下一截烏髮垂落,光澤卻更盛幾分。
只是一個背影,便叫人移不開眼睛。
他在集市緩緩而行,四面人潮俱迎他而來,人們看見他便忍不住打量他,打量他卻又不敢靠近他,不敢靠近他卻又禁不住想多看一眼,不斷有人發出驚呼,因為邊走邊回頭,撞到了人或者撞到了樹,震落一樹淡粉桃花,簌簌落如天雨。
那些淺粉櫻紅,嬌艷無倫的花瓣落在他肩頭,他並沒有伸手拂落,也沒有停下步伐,花卻隨著他前行的步伐,慢慢向後飛起,粉瓣盈舞,似被透明絲線拖曳,在他身後翻飛如桃花氅,襯那一身暗光流轉的白裳,清極艷極。
集市寂靜,連那些驚嘆私語都徹底消失不見,人們張大嘴,滿目炫彩,倒映這一刻奇景,這一霎風華。
得見一人傾國色,天雨飛花動半城。
紅香也被震得忘記呼吸,想著鳳來棲不乏清貴名流的翩翩少年上門,可無論是誰,也難有這般神采,一個背影便足以顛倒眾生。
她痴痴看著那背影離集市越來越遠,漸漸看不見。此時集市才彷彿從夢中驚醒,人們各自找到了自己,該做啥做啥,紅香做夢般地吁出一口長氣,忍不住喃喃道︰「這般風采,要是給大波瞧著,八成立即便撲了過去,或者半夜穿牆,直接擄了來……」
話音未落,她忽覺眼前一亮,似有一道白影如電光穿至眼前,帶起一陣清逸清爽的風,隨即她忽然覺得全身不能動了。
仿若在做夢,夢裡人潮洶涌都成靜態,身周有雪色衣袂似淡雲,冷香氤氳如般若。
夢裡,一個聲音在她耳側,清晰而平靜地道︰「她在哪裡?」
……
紅香渾身發顫地往鳳來棲走,臉色青白。
剛才發生的事,夢一般在她腦中回旋。
不過是一句無心的喃喃自語,竟然引得那個已經離開集市的白衣人,忽然出現在她面前。
隔了足有十幾丈遠,她無意的叨叨,這人也能聽見?是人是鬼?
白衣人神鬼一般出現在她身側,下一瞬已經帶著她越過集市,集市中竟然沒人發現。
後來的事就更奇怪了,白衣人把她帶到僻靜處,統共只問了她三句話,然後交代了她一件事,便讓她回來了。
紅香慢慢鬆開滿是汗水的手掌,掌心裡一顆紅寶石熠熠閃光。
說價值千金也不為過,這神秘的美人,說賞就賞了。
她一直不敢抬頭,連那人垂在下頜的幃紗也不敢看,只看見他扣得緊緊的衣領,領上一顆銀色的珍珠足有龍眼大,潤澤晶亮,美而尊貴。
那是他通身上下唯一裝飾,可是就是連紅香這樣的風塵女子,也禁不住覺得,就這點裝飾,正合適。少了,擔不住他的清貴氣質,多了,便是一種褻瀆。
那一顆珍珠,價值只怕還遠在這顆寶石之上。
對方問話時,四面有護衛把守巷口兩端,她偷偷瞄一眼那些人,只覺得殺氣透體心驚。
紅香想著對方的囑咐,打了個寒戰,抱緊了雙臂。
大波,你自求多福吧……
……
又是華燈初上時候。
景橫波今晚接待的是城北王守備家的公子。
和弱雞瘦柴一般的王公子拼酒三輪之後,景橫波如願將對方灌倒,摸盡他身上金銀,一半塞在自己藏私房的箱子裡,一半放在桌上。
隨即她吹熄燭火,身子一晃,已經出現在紅香門前。
紅香傍晚的時候和她說,遇見了一個知情著意的少年郎,她想從良,正在攢贖身銀子,求多讓些機會給她。景橫波向來性子隨意,當即應了。
紅香的房裡沒點燈火,床上隱約有人,房內香氣浮動,卻不是紅香常用的歡合香的濃郁香氣,分外的清雅。
景橫波嗅了嗅,覺得好聞,卻沒有多想,格格笑著撲到床上,雙手去抱紅香,「香乖乖,香妞兒,香妹紙,姐姐昨兒壞了你的好事,今天帶你去宰肥羊……」
她的狼爪忽然頓住。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
黑暗裡看不見容貌,只看見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景橫波確定紅香絕沒有這樣明亮清冽的眼神,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有。
她想向後退,卻發現全身忽然都僵住,只能維持著雙手前伸,彎腰屈膝的猥瑣姿勢,定在床前。
看起來好像她正準備向床上人跪地求饒一樣。
給她定了個這麼猥瑣的姿勢,床上的人好像還有點嫌棄,緩緩伸出一根手指,虛虛點在了她心口。
景橫波只覺得心口一窒,整個人不由自主緩緩向後退去,直到退到三尺之外,才以躬身姿態停住。
那人坐起身,扇扇袖子,後牆的窗戶忽然開了,一股清風卷入。
床上人手指抬了抬,桌上紅泥香爐裡幽幽暗暗燃著的香塊,紅光便亮了亮,清雅香氣彌散。
景橫波看他動作,忽然明白,這丫敢情是嫌她氣味太濃,推開她,再開窗燻香散味!
這人從出現到現在所有動作,都在訴說一個情緒。
嫌!棄!
靠!
景橫波來不及憤怒,因為床上人坐起來了。
這一坐,她才發現,床上一片雪白,紅香桃紅鴛鴦的床單床褥都被卷巴卷巴扔在地下,這家伙根本沒有睡在紅香的床單上,他借人家床一用,還帶了自己的墊子。
矯情!
那人盤膝坐在床上,姿態端嚴,一抹雪色衣角垂落如流月,景橫波忽然心跳,只覺得似看見帝王高踞寶座,正待對她冷然垂詢。
這男人的氣場……
她忽然也屏了呼吸。
他並沒有看她,微微抬著臉,手擱在膝上,月光斜斜,只照亮他下頜,一片冷玉般的光輝,他的聲音也似冷玉清涼,一字字凝冰碎雪。
道︰
「准你逃三次。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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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橫波眼睛瞪起。
高冷帝出沒!
准姐逃三次?姐需要逃嗎?需要准嗎?姐抬腳上月球轉身游宇宙,需!要!逃!嗎?
這家伙,也是那批要她去做女王的人之一嗎?
可是怎麼這個做派?
說起陛下兩個字,明明特別清晰平靜,怎麼就令人感覺到一股濃濃的諷刺意味?
不說那群護衛見了自己屁股朝天朝拜,就算那一看就身居高位的黑衣美人,見了自己也好歹躬了個身,這位可真是高貴冷艷,就這麼大剌剌坐著,輕飄飄一句,眼睛還看著屋頂。
屋頂有什麼?有她這麼活色生香的美女嗎?
「愛卿跪安!」她立即答,高高翹起下巴。
輸人不能輸陣,你看屋頂我也看屋頂,我看得比你還高。
聽見這麼意外的回答,床上白衣人終於肯把眼光放了下來,抬抬手指,景橫波渾身一鬆,剛才的束縛沒有了。
「愛卿拜拜!」
唰一聲,景橫波光速消失。
開玩笑,美人是垂涎的,但也要有命去吃的,這位擺明了是大荒追兵,還是來頭更大手段更強的大佬,而且態度比耶律祁還惡劣——有殺氣!
她用一根汗毛打賭,如果此刻她不逃得精彩點,以後一定會活得很不精彩。
「唰。」下一瞬景橫波出現在自己屋內。
不是她不想逃遠,而是金銀細軟還在屋內呢,不帶著,以後的逃亡之路,等著餓死?
她來不及喘口氣,直奔床背後,床下牆角有個老鼠洞,她的錢就藏在那裡,鳳來棲的老板娘最擅長偷偷搜刮別人的私房,所經之處平地也能刮一層皮,只有老鼠洞才能逃過一劫。
挪開床,床背後是一堵牆,牆下有藏錢的洞,牆後是她平日洗澡的地方,放著木桶等物。
床一挪,景橫波一呆。
牆呢?
床後面那堵藏錢的牆,忽然不見了!現在她可以直接看見霧氣隱約裡的洗澡木桶。
等等,霧氣隱約……桶裡有熱水?可是剛才她根本沒有吩咐人打水洗澡,哪來的熱水?還有,最關鍵的,牆呢?牆呢!
景橫波覺得渾身有點僵麻,眼前一切超越個人對世界的認知,難道她住的房間待久了,牆也混出了靈氣,也能瞬移?
更要命的是,霧氣之後,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人影。
白衣委地,襟袖如雪,束得緊緊的領口上,一枚淡金色的珍珠,在一片淡白色的霧氣中微微閃光……
「第一次。」霧氣飄渺,衣袂如仙,他的聲音卻清晰堅定。
景橫波一個踉蹌。
這家伙怎麼冒出來的?怎麼知道她會移到這裡的?他也會瞬移?
後窗開著,水汽淡霧如流雲,夜風掀起那人衣袂,漾出一抹水波般的淺紋,一筆曼行草書般自袖口蔓延至袍角,連帶黑髮微微鼓蕩而起,似要向月色中飛去。
此刻若有才子騷客在,大抵要搖頭晃腦吟誦一句「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景橫波卻只顧著後退。
心驚太過,有點腿軟,她無法立刻瞬移,踉蹌一退,砰一下踫到硬物。
她下意識反手一抓,確定自己撞到了妝台,想到妝台抽屜裡有細軟,妝台上有金釵銀簪,霍然轉身。
金釵銀簪也是值錢東西,還可以用作武器,抓一把防身先!
更重要的是,妝台鏡子一翻轉,就可以打開暗門,她特意用油抹過軸承,一推就開!
景橫波一把抓起桌上一瓶刨花油砸了過去,大叫︰「看我蝕骨催魂被翻紅浪歡天喜地顛鸞倒鳳聞風即倒之春歡散!」
瓶子砸出,她轉身撲到鏡前,只要狠狠一推,就能進入暗門,然後再瞬移——
景橫波手已經踫到鏡子,忽然停住。
黃銅鏡面光滑明亮,倒映了一個人影。
白衣勝雪,領口緊束,一枚淡金色珍珠低調又奢華地亮著,黃銅的光亮都無法掩蓋。
他個子太高,又站著,鏡子只能照到他的領口處。
「第二次。」他還是那麼平靜冷峻,紋風不動。連領口淡金色的珍珠,都居高臨下,寒光熠熠。
景橫波心都涼了,
這是哪裡來的陰魂不散的鬼?
剛才砸出的瓶子呢?砸出去的時候蓋子已經開了,落到水裡也該有個聲響吧?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連一秒都沒把人擋住?
原以為這家伙打扮得這麼禁欲乾淨,一定對青樓各種東西戒備心很重,必定要躲一躲,可是連個轉折都沒有,她又在鏡子裡看見他了。
更要命的是,她發現這個家伙極有氣場,這不是形容氣質的氣場,而是這家伙所在的地方,四面空氣就好像特別的沉重,宛如實質,她完全沒有把握在這樣的感覺中瞬移多遠。
保不準她使盡吃奶的力氣,也不過從他面前瞬移到他身邊。
這是哪來的深井冰?
想當初黑衣美人國師那麼牛逼,她也順順當當耍完人逃了,現在這家伙怎麼這麼難纏。
景橫波向前一撲,決定還是不管不顧進入暗室,無論如何,先逃離有他在的空間再說!
「砰」一聲清脆響亮,回音裊裊作響。
景橫波啊一聲大叫,趴在鏡子上,捂住額頭淚眼朦朧。眼看著光潔的腦門上,一個青紫微紅的包慢慢鼓起,襯著臉上雪白的肌膚,煞是精彩。
暗門沒打開,她以吃奶的力氣,撞在了鏡子上。
景橫波欲哭無淚的目光,緩緩落在了身側。
身側有一根手指。
手指潔白,形狀優美,指尖晶瑩如冰色,此時景橫波趴在鏡前,男子在極近的身後,手臂從後伸出,按住了暗門,兩人距離極近,男子一低頭,下巴就會挨著景橫波的頭頂,如果從後面看去,大抵似一個擁抱的姿勢。雖然男子身子遠遠側開,一副不願意靠近的模樣,但從鏡子裡看,這一幕頗有幾分畫眉婉轉耳鬢廝磨的旖旎。
但現在景橫波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只想一偏頭,狠狠咬斷這隻可惡的爪子。
就是這隻手指,正正壓在鏡子邊緣,阻住了暗門的翻轉,阻止了她的逃跑計劃。
必須加以懲罰!
景橫波這麼想,也這麼做了。
她一偏頭,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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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人毫無動靜,似乎連呼吸都忽然消失。景橫波剛剛還在慶幸,這家伙總是山一樣一動不動,也許反應比較遲鈍也未可知?忽覺四周氣息嗆人,彷彿起了煙,眼角一掃——四周牆壁的牆皮,正在撲簌簌往下掉,像是有隱形人在大力剝牆,彌漫出青灰色的煙塵,露出紅磚的內裡。
我靠,一怒剝牆皮?
這檔次比暴走撓牆牛逼多了!
景橫波忽覺渾身皮也在發癢……
她想跑,但跑不了,四周空氣令人窒息,充滿無形壓力,頭頂似矗了座巍巍巨山,她連頭都抬不起來,只能趴那裡,盯著那隻被舔的手指,手指紋絲不動,冰色的指甲晶瑩圓潤,看起來卻有點僵硬。
他是因為被調戲震驚,在尋找可以擦手的東西呢;還是在醞釀感情,準備好好一指頭捺死她呢?
景橫波拿二狗的貞操賭,絕對是後一種。
因為他全身寫滿嫌棄二字,保不準連拿她衣服擦手都嫌不夠檔次,因為他手指雖然沒動,但殺氣,忽然就唰唰唰竄了滿屋。
景橫波的小心肝在發顫……
擦擦擦牆皮飛了!
擦擦擦地板裂了!
擦擦擦花瓶忽然灰飛煙滅了!
擦擦擦他想好了!抬起手來了!
如冰似玉的指尖慢慢抬起……
「大神,我錯了……」景橫波聲淚俱下,趕緊把臉往他手指上一迎,「快!快拿我的臉擦一擦!」
手指霍然一僵!
機不可失!
景橫波立即頭一低,狠狠向前一撞!
「砰。」鏡子翻轉,她一頭撞進暗室,正撞到額頭大包,痛得她嘶嘶吸氣,險些又慘叫出聲。
但現在也不是呼痛的時候,景橫波一邊捂住腦袋,一邊掙扎起身,一邊呸呸地吐口水。
啊呸,要不是為了分散他注意力逃跑,她才不要舔!那家伙看起來乾淨,誰知道會不會剛才噓噓過沒洗手?
景橫波爬起身,慶幸自己計策妥當跑得快,就知道舔一舔,精神好!
臉上似乎還殘存剛才迎上他手指的感覺,微涼玉潤,臉皮有微微的痛,唉,她狗腿地迎上去的時候太賣力了。
沒事,大波報仇十天不晚,今天她拿臉給他擦手指,下次就他拿胸膛給她擦腳趾。
走著瞧!
掙扎起身,她再不猶豫,身子一旋。
「走!」
「唰!」
一瞬之後。鬧哄哄的鳳來棲大堂,忽然一靜。
老鴇僵住,龜公灑了茶壺,抱住女人們調戲的恩客們歪了嘴,格格笑著的姑娘們笑成了一聲「嘎?——」
人人盯著大廳中央。
最中央一張八仙桌邊,不知何時坐了兩個人,一個白衣委地,身軀挺直,另一個坐在白衣人懷中,頭埋在他懷中,看不見臉,不過從鮮艷如火的衣著來看,好像是……
問題是,那八仙桌旁剛才還沒人,這兩人是怎麼出現的?
……
景橫波感覺自己正坐在一個人腿上,心中忍不住嘎嘎大笑。
binggo!成功了!
她進入暗門的時候就想好了,下一步不能瞬移到屋外,不然還是被那神出鬼沒的家伙逮個正著,她就直接移到樓下大廳,移到某個老財的懷裡,將臉埋住。她就不信那一看起來就特別高貴特別冷漠特別潔癖的家伙,會肯紆尊降貴出現在大廳,會一個個把人拽起來看人!
就算他真的這樣做,這裡可是大燕,不是大荒,她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中,廳中難免有改裝前來的達官貴人,這些人能容他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生生將她擄走?
怎麼看,她都立於不敗之地,哈哈!
心安定下來,便自然注意到了自己所在的懷抱,鼻端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非花非草,也不是時下流行的濃郁的燻香,令人覺得冷,又覺得安寧,像行走在高山雪線之上,在一片皚皚之中,忽然看見一株碧綠晶瑩的雪蓮。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真是少見的香氣,也真令人……迷醉。景橫波狠狠吸了一大口,手指按在對方胸膛,只覺得掌下似軟實硬,彈性內蘊,又是一種奇特的手感。
景橫波眉飛色舞——憑她現代那世浸淫各類同志論壇美男圖片電驢種子高H分享得來的無比豐富的經驗,她可以判定,這回移進來的懷抱,必定是個極品美人!
所謂因禍得福,如是也。
吸氣,雙手一抬款款抱上對方頸項,景橫波慢慢抬頭,醞釀出最搖曳的笑容,準備給對方一個最驚艷的亮相。
被美色迷惑,她也就沒注意到四面詭異的安靜,和這個懷抱的僵硬。
視線慢慢上移。
雪白的、質料高貴的外袍。
外袍每道縫邊,抿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的金線。
緊束的同色領口。
領口上,淡金色龍眼大的……珍珠!
「啊!」景橫波慘叫聲幾乎撞破屋瓦,唰地一蹦而起。
自投羅網,風緊扯呼!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白衣人手一勾,就勾住了景橫波的衣領,將她拎到一邊坐下,另一隻手將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推。
「贖身。」
語聲清冷,如玉珠相撞,整座樓的人都禁不住打個寒戰。
老鴇愣愣地走過來,看一眼那大額銀票,神色有點猶疑,又看一眼白衣人。
白衣人隱在帷帽下的容顏沒有任何變化。一隻手指虛虛地點在景橫波肩頭,景橫波滿臉通紅,眼睛瞪如圓珠,一副有話不能說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被制住了。
景橫波只能用眼神向老鴇叫囂︰別答應!老娘是你家頭牌!搖錢樹!答應了你鳳來棲就沒戲唱了!
老鴇果然捨不得,挑起一邊眉毛,狐疑地道︰「公子要給大波姑娘贖身,本是一樁美事,老奴樂見其成。只是這贖身也得你情我願,不然這人出了門,有什麼不妥當的事兒,難免是我鳳來棲辦事不明召來的孽。如今瞧著大波姑娘神情態度,似乎不是很情願?您看是不是……」
白衣人不語,伸手一招,人群裡忽然出現一個瘦高男子,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他直挺挺上前一步,老鴇警惕地後退一步,男子卻變戲法般拿出一隻茶壺一隻茶杯,恭敬地給白衣人斟了一杯茶。
青玉浮雕雙螭龍茶盞,被淡紅迷離的燈光照得薄透,茶葉根根直立,柔曼青翠,尖端銀白,是頂級的銀毫,從老鴇的角度看過去,淡淡水霧裡,似有兩條小龍在碧水中游動迤邐,玉杯方寸之地,隱有氣象萬千。
識貨的人開始吸氣——這樣的茶盞,無論是質料還是雕工,都當得上奇珍異寶,便說是貢品也來得,這人什麼來頭?
下一刻吸氣的人齊齊「啊」一聲。
白衣人喝完了茶,將杯子遞給了隨從,隨從接過,隨手將杯子一扔。
「嗆啷」一聲,碎的不僅是千金難求的異寶,更是許多渴慕希冀的心。
大廳上捶胸頓足一片,人人面色慘白。被震得瞠目不語,連句「敗家」都不敢罵出口。
敗家敗到一定境界,就是霸氣。
見多識廣的老鴇卻顧不得心疼,眼睛直勾勾盯著那碎了的杯子,杯子剛才撞在柱子上,碎成了粉。
碎成粉……
老鴇激靈靈打個寒戰,她確定自己再大力砸杯子,也不能把這樣薄脆的杯子砸成粉,她更確定如果砸杯子的人想用什麼東西砸她的腦袋,那必定會比杯子的粉末還碎。
「……您看是不是現在就走?需要老奴給您整理大波姑娘的行李細軟嗎?」老鴇唰地一躬到地,老臉上笑意如菊花盛放。
滿廳嘩然,不明白老鴇何以話風忽轉,景橫波卻是看明白了,只恨不得將那銀票揉巴揉巴,塞進那家伙的嘴裡。
白衣人點點頭,似終於滿意老鴇的識相,手指一拂,解了景橫波腿上禁制,隨即站起。
景橫波還想賴著不肯動,白衣人輕描淡寫對她比出三個手指。
好吧第三次。
手指縴長挺直很漂亮,景橫波這回卻真想狠狠都咬斷。
看她悻悻不語,他回答老鴇,「不必了,走吧。」
眾人神色惋惜。人人都知這「贖身」有貓膩,只是奈何不得對方極度強勢,可惜色藝雙全景肥水,從此流入強盜田。
景橫波眼珠子東溜西竄,指望著天降英雄來解救她出牢籠,可是哪怕媚眼飛抽了筋,也落不到實處,平日裡那些叫著喊著心肝寶貝,信誓旦旦要為她拋頭顱灑熱血的男人們,此刻眼神比她還飄,飛上梁飛下地,飛到東飛到西,就是不肯和她對一對。
至於那些樓內姐妹們,大多還沒瞧出來不對,都聚集在樓梯口,又高興又心酸又嫉妒地給她送行。
姐兒從良本就是喜事,何況這來贖身的人雖然掩了容貌,但久經風月的姑娘們誰看不出,這位風姿氣度,絕非凡品。
大波運氣真好啊……
看遍眾生神情,景橫波也絕望了。
危難之前,世人多半選擇明哲保身,她景橫波還沒有真正能令眾生顛倒,為了她不顧身家性命。
這個白乎乎的家伙,連話都不肯多說,做的事卻如藏筋骨,凶意內斂。斟茶砸杯,不是為了擺富而是為了立威,一個能順手將價值連城寶物毀棄的人,財力勢力,豈是這些尋常人物能及?
這家伙,是自己懶得開口,便要讓所有人閉嘴。
這家伙,才是大荒的真正掌權者吧?和他比起來,那位黑美人,足可算得上溫婉慈善親切可人……
景橫波轉著眼珠子,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杰。走就走,聽說那個大荒千里之遙,她就不信一千里的路,就找不到一個逃跑的機會?
她轉身。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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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聲音從樓上傳來,景橫波愕然抬頭,便看見二樓站著的是翠姐和靜筠,還有一個小丫頭,有點面熟。
說話的是翠姐,不顧身後拼命拉著她衣角的靜筠,大聲道︰「喂,白無常,你帶人走我沒意見,但是大波還欠我幾身新衣服沒拿給我,你讓她去趕緊給我拿來!」
鸚鵡從靜筠腦袋後探出頭,大叫︰「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要想睡大波,先問過老娘!」
快速背完,趕緊唰一下又縮回去。
景橫波嘩一下熱淚盈眶——患難見真情啊這是!雖然話說得難聽了點。
翠姐蹬蹬蹬地從樓梯上奔下來,身後跟著神色驚惶不安的靜筠,和那個小丫頭。
「把我的衣服給我!」翠姐上前就要扯景橫波手臂。
景橫波大喜,翠姐有武功,只要能把她扯過來,她就有希望再做一次瞬移。
一隻手伸了過來,明明手在右側,不知怎的就繞過景橫波,壓住了景橫波左側的翠姐的衣袖。
「衣服麼?」白衣人淡然道,「她的衣物已經整理完畢放上馬車,既如此,你隨我去馬車取來。」
景橫波心一沉。
靜筠在翠姐身後拼命拉她衣角,翠姐頭一昂,「拿就拿!」
白衣人似乎輕笑一聲,又似乎沒有,轉身緩步前行,一轉身時正好一陣風過,將他的帷帽微微掀起。
不過沒幾個人看見。
瘦高男子扶著景橫波手臂跟了上去,翠姐愣了愣,猶豫一下,也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回頭,看見靜筠站在原地發呆,冷冷道︰「不敢走?不敢就趕緊回去,反正大波給你留的錢,也夠你吃一陣子參了。」
靜筠卻似有點魂不守舍,怔怔地望著白衣人背影,臉上漸漸泛出一抹難得的酡紅,襯著她平日裡微顯蒼白的肌膚,嬌艷如霞。
翠姐看得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靜筠已經上前挽住她臂膀道︰「怎麼能不去?大波和那位公子瞧著有些不對,莫要被人拐帶了才好。咱們和她姐妹一場,好歹要看個明白。」
翠姐這才笑了笑,扶了她出去,那小丫頭也跟著。
老鴇想阻止,動了動嘴唇沒說話。外頭那幾個不好惹,翠姐靜筠又是不能掙錢的,還有那小丫頭,不肯接客,昨兒剛被大波救了,鳳來棲要她們也沒什麼用,就讓她們去。
鳳來棲門外果然停著車,一輛牛車,鋪著乾草,氣味酸臭,一輛馬車,雕鞍飾輪,精致華貴。
景橫波很自然地向馬車走去,身為女王,她有享受尊榮的自覺。
下一瞬她飛了起來,在星火迷離的天空中轉了一個圈,砰一聲,後背落在厚厚的乾草上。
老牛哞地一聲,尾巴啪一下甩在她臉上,騷哄哄的。
「見鬼!乾嘛摔我!我不要上牛車!馬車是我的……」景橫波喊了一陣子,忽然一呆,這才發現自己能說話了。
「救……」她立刻扯了嗓子打算喊救命。
「砰。」一個柔軟的物體重重撞在她胸口,她險些以為心臟都被撞出了喉嚨。
「救……」她身上那個東西動了,似乎也是人,似乎是那小丫頭的聲音。
「砰。」又撞下來一個,然後是翠姐的大叫,「放開我!」
「砰。」最後一個羅漢疊了上來,是靜筠,她的尖叫也和別人不同,細聲細氣,一唱三嘆,「呀呀公子,萬請憐香惜玉則個——」
景橫波已經不能慘叫了。
她翻著白眼,肚子一縮一縮,「快……給……我……下……來……」
翠姐把靜筠推了下去,自己翻身落下,順手扯下小丫頭,才順利解救景橫波免於死於疊羅漢。
四個人擠在牛車內,掛著一頭的乾草面面相覷。
還以為要有一番口舌相爭你來我往,誰知道這人作風粗暴,擄一個是擄,擄三個也無所謂。
牛車已經上了鎖,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矮胖子在趕車,前頭馬車趕車的是瘦子,那白衣人想必已經進了馬車。
牛車前後方都有騎士,年齡不一,面貌不一,但有一點非常一致︰殺氣。
所經之處氣溫驟降,看人眼神如暗夜之狼的殺氣。和之前景橫波初遇的大荒逗比侍衛,完全不是一回事。
景橫波看見胖子輕輕甩鞭,鞭子抽在空處發出一陣陣炸響,牛脊背一抖一抖,不需催促也跑得飛快。
她看見瘦子走了一截,手一招,三丈外的樹上的一截柳條就到了瘦子手裡。
她看見一個臉上茸毛未褪的少年,手指一彈便將路邊一隻欲待狂叫的巨犬射死,彈出去的是這少年沒吃完的饅頭屑。
靜筠在發抖,小丫頭迷迷蒙蒙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翠姐眼睛卻亮了,扒著車門邊盯著那些護衛一瞬不瞬。
景橫波嘆了口氣。
原本還寄希望於本地官府會不允許這樣一批人進出城池,如今看這些人要錢有錢,要武力有武力的做派,哪裡去不得?
她本來也想問問護衛,大神如何能知道自己會瞬移去大廳,又如何能正正在大廳堵截,如今看這些家伙金口難開的模樣,想要答案也許得下輩子。
果然這一路神奇地都沒踫見巡夜兵丁,到了城門口,城門早下了鎖,車馬遠遠地停了,那瘦子拔身而起,片刻後回來,手裡一大串明晃晃的鑰匙。
景橫波扶額無語,想著三水縣城好歹也有五百兵丁,怎麼在這些人手下就好像紙扎的城樓一樣呢?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扒著車門,和夜幕下的三水縣城做了最後的告別。
隨即她伸個懶腰,眼角往四面飛了飛。
人人都在趕路,前頭馬車毫無動靜,身邊翠姐已經大大咧咧地睡了,小丫頭也迷迷瞪瞪地靠著車門,只有靜筠,緊張地盯著她,眼神奇異。
她身上的禁制已經解了,這牛車根本困不住她,只要一個瞬移就可以離開……
至於牛車裡那三人一鳥,她想了想,覺得沒事。三個人是因為她才被困在牛車裡,只要她逃走,這群人要這三個人也沒什麼用,會放掉她們的。
想定了,正好前方經過一處樹林,樹林後有一片山坡,只要移到山坡後,逃走的可能性很大。
景橫波剛要閉上眼睛瞬移,忽然身後「哎呀」一聲。
景橫波下意識回頭,就看見靜筠捂著肚子,臉色蒼白,她一怔,趕緊先轉身扶住,「怎麼啦?」
「我……我肚子痛……」靜筠額頭冒出冷汗,眼神惶恐,蒼白的手指攥緊她衣襟。
景橫波立即忘記自己要逃走的事兒,轉頭大喊︰「喂!停車!停車!」
沒人理她,別說前方毫無動靜的馬車,就連近在咫尺的趕車的胖子,都沒有回頭。
「停車!停車!有人生病了!」
整支隊伍靜得詭異,牛馬繼續前行,人在馬上不動,所有目光只向前,似一支鋼鐵打造的隊伍,只受總控機關的控制,景橫波的喊叫,似一陣風般從他們耳邊掠過,然後散了。
翠姐和小丫頭被驚醒,跟著呼喊嚷叫,然而面對無動於衷的人群,三人漸漸都覺得毛骨悚然。
看樣子,前頭不發話,她們叫破天也沒用。
景橫波回頭看看臉色越發蒼白的靜筠,這姑娘身子弱,景橫波一進樓,就逢上她大病將死快要被抬出去,和她擦身而過時,景橫波被她求生的眼神驚著,當即拿出一位老財贈送的銀兩,救了她一條命,之後又幾棵老參吃下去,才漸漸有了人模樣。
這麼多銀子花了才救回來的命,丟在這荒郊野地就太不劃算了。
景橫波嘆了口氣。
她不想在這些護衛面前展現瞬移的本領,她希望能留著這一手好跑路,一旦被人發現這技能,她必定會被嚴看死守,想走就更難了。
唉,人家真的不想……
她嘆著氣,身子一閃,不見了。
下一瞬她出現在牛車車頂上。
眾人齊齊仰頭,眼神驚愕。
景橫波懊惱地一拍大腿,「擦,錯了!」
都是那見鬼的冰山,酷到沒朋友,害她留下陰影,連瞬移都能移錯。
景橫波閉上眼睛默念幾聲,再一閃。
咚一聲,她落在了馬車車頂上。
景橫波大力踩車頂,「停車!停車!我命令你立即停車!有人生病了!」
高跟鞋踩了幾下嵌入木縫裡,她乾脆脫下高跟鞋梆梆地敲,車頂上一定有浮塵落下來,最好讓那無情的家伙吃一嘴!
拉車的馬忽然一聲長嘶,腳步一頓,車子因慣性向前一衝,景橫波只穿了絲襪,收勢不住向前一滑,唰一下滑出了車邊。
跌下去不被驚馬踩著也被車輪軋著!
「啊啊啊啊!」驚聲尖叫刺破黑暗,景橫波半空中張牙舞爪,拼命想要抓住什麼東西救命,可惜車夫座位上的瘦子已經騰空而起去查看馬匹,眼看著她要落入車輪下。
車簾忽然一掀。
一截衣袖如玉白匹練飛卷,轉瞬抵達景橫波腳踝,靈蛇般霍霍纏住,一拋一點一拽,景橫波風箏一般被扯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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