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我想吃肉 -【鳳還巢】《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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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15 PM

第90章 二胖的計畫

    晴天霹靂!

    元和帝很少有這種被劈到的時候,現在卻被一記響雷正中紅心,腦袋上直冒青煙。他是個聰明人,並且也自認是個聰 明人,因此生出一種壞毛病——對自己的聰明才智極其自負,總以世事難逃我掌握。他活到這把年紀,也確實沒有多少事情脫離過他的掌控。在此之前,唯一的一件 事情,就是楚王謀反,所以他才會那麼地生氣。

    然而楚王那件事情,他可以說自己是問心無愧的,是楚王辜負了他的信任,是楚王的錯。 眼下這件事情……能說是薑長煥的錯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不知道元和帝看中了誰呀。難道能說是簡氏夫婦倆的錯?他們跟賀家相識在前,生死之交,結為 兒女親家,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了。

    可元和帝心裡那口氣怎麼也平息不下來。事情脫離了掌控是一件,求而不得又是一件,最讓他難堪的是,他前一刻正想著自己的好事兒呢,下一刻,就親自將人拱手相讓了。唾手可得,卻又失之交臂,才是最讓人扼腕的!常使人食不下嚥,夜不能寢,想起來就恨。

    不是你們的錯,難道是我的錯不成?聖明天子,豈會有錯?

    然而,總要有人為這件事情負責!元和帝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應該負責的人——楚王!

    都怪你!要不是你,他們也沒這樣的情誼,也就不會成婚了。反正,皇帝是不會有錯的,如果有哪裡不對了,也是別人的問題。元和帝死死壓抑著情緒,不肯在這些人面前露出些來,那樣會讓他覺得恥辱。

    葉皇后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要遷怒於人,對簡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開口。簡氏還在興奮著呢,她比兒子更早地相中了瑤芳,一朝得償所願,就有些控制 不住情緒了。虧得是在宮裡,嚴肅的場合壓制了她的情緒,讓她的頭腦沒有那麼熱。葉皇后的眼神掃過來,她很快就接受到了裡面的訊息,心裡卻是納悶兒:這是怎 麼了?

    想了一想,以她的智慧所及,正色對元和帝解釋道:「已經相好了日子,孩子爹寫好了摺子,昨天就遞上來了呢。得您准了,我們 就辦。」我們並沒有自作主張,還是很重視皇帝的意思的。她這樣的想法很合常理,也算是對元和帝有一定的瞭解的了。卻不想元和帝氣場不對,完全不是因為這 個。

    元和帝聽了,險些要吐血:昨天遞的摺子,我還沒看到呢!到了這個份兒上,我能不准麼?!這兩天前線捷報讓他把其他不要緊的事情都扔到了一邊兒,竟不能給他一點緩衝的時間。一想到等下還要咬著牙批准了薑長煥娶了賀家閨女的摺子,他簡直要瘋了。

    從來沒吃過這樣的悶虧!還是這種當事人根本就存著坑他的心思,偏又將他坑得吐血的悶虧!

    他還死要面子,不想顯出不對來,也嚴肅著臉對簡氏道:「二郎長大了,成家立業,以後就不能當作小孩子了。」

    簡氏忙說:「這是自然的,這麼好的媳婦兒,一定不能虧待了她,必要二郎上進才行。」

    元和帝又是一口老血哽在喉頭,二郎上進,還是我提攜的呢!葉皇后忍笑忍得極是辛苦,表情也不得不嚴肅了起來——憋的。元和帝還得強撐著說:「我說的不是這 個!」越想越憋屈,終於有了點發作的跡象,「他不小了,他哥哥呢?才收到的捷報,他也快要回來了,可不要偏疼小兒子,忘了大兒子!」

    這口氣越發的嚴厲了,簡氏摸不著頭腦還是被震住了,忙說:「是是是,我們也說來著,不能只顧著小的,卻忘了大的。不過他經過了事兒,想讓他婚事上頭如意,想要問問他喜歡什麼樣兒的,再給他定。」心道,皇帝這是怎麼了?

    元和帝處處不順心,卻又找不著別人的破綻,難過得要命,很想現在就走,理由都是現成的:大捷之後,有許多事務要處理。臀還沒提離椅子,又被韓太后叫了回來。

    韓太后作為元和帝的親娘,不算聰明也不算笨,更因有著「我是你媽」護符,等閒不用看人臉色。與兒媳婦葉皇后作對多年,葉皇后也沒能將她如何,現在不過是對上 一吳貴妃,她認為自己很有勝算。不免又提起來她關心的話題:「他們兩個孩子都很好,成家立業,有他們父母操心,你自己的兒子,也分一點心來照看照看!烈兒 都多大了?他的師傅在選定了沒有啊?你問問她,」一指簡氏,「她兩個孩子什麼時候開始讀的書啊?」

    王才人在一旁聽了,心裡咯噔一聲,要糟!

    果不其然,元和帝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全力開火的人了。就見他將臉一轉,正對著王才人:「皇子的事情,豈是你能管的?!沒事過來打攪娘娘做什麼?」

    王才人被他凶得滿面通紅,又不敢哭,深覺自己倒楣。原本她一顆心都放到「賀敬文女兒」身上了,當年賀氏封妃,何等光彩,追贈父祖,由此又發其繼母之惡,總是 一連串的反應,由不得人不知道。從孤女到寵妃,實乃宮女的楷模!王才人卻覺得惋惜,有這等榮寵,居然不思上進,不能得專寵,還跟在葉皇后身後忠心太過,何 其傻也!真是奴性堅強!換了王才人,先有聖寵,再得皇子,不干政議政,散其後宮,就枉來這世上走一遭了。

    王才人想走的,就是這麼個路子。

    只恨到了宮裡,以其容貌,也頗得了一陣寵,還生了兒子。正以為計畫得行,元和帝卻漸漸地疏遠了他,此時再想投葉皇后門下,皇后也不搭理她了。好在還有個太 後,王才人知道,韓太后是在利用她,老太后看吳貴妃不順眼了。利用就利用,人誰不是相互利用的呢?你敢利用我,就得敢承擔後果!只要我兒子做了太子,哼 哼。

    賀敬文守住湘州的事情傳到耳朵裡,她也很是研究過了一回,最終得出的結論是——賀敬文不曾娶柳氏為妻,一定是女的看不上男的,搞不好問題出在柳氏那一邊。無論出在哪裡,賀妃不能入宮,她的勝算就又大了好幾分,若是讓賀妃入宮了,再與皇后聯手,那還有她什麼戲唱?

    在韓太后跟前,聽簡氏說了要給兒子娶賀妃,她就差沒拍巴掌喝彩了。

    然後元和帝就來了。再然後,她就被遷怒了。王才人總也想不明白,元和帝怎麼就那麼的喜怒無常。她說的不是都准了麼?她的才藝難道不是比吳貴妃強面倍?跟那個 蠻橫粗暴的吳貴妃比,她哪點不如啦?百思不得其解,特別想知道當年賀妃是怎麼應付這個皇帝的。有時還會特別惡意地想,她是不是也不得善終了?落到這樣一個 皇帝手裡,能有幾人得到好下場了?

    【我真是替她受了罪了。】王才人心裡嘀咕著。不當太后就虧本了!白受這許多罪。賀妃必有過人之處,至少對付皇帝的本事是有的。若能將她拉到自己這邊,時常進來出個主意……要怎麼收服她呢?

    然後就被元和帝借機又斥責了一番。韓太后見兒子是真的在動怒,又縮了,王才人便被頂了上來。這個時候,她再不敢使小性兒,以為「有個性敢頂嘴」就能得皇帝青睞了,只能裝死聽著。

    好在葉皇后雖然對王才人不親近,卻也不好讓皇帝再多丟臉,救場來了:「聖上說的是,這是前頭大臣們該操心的,我們就說說家常便是了。」說完又對簡氏一笑,問姑娘家父母答應了沒有。

    簡氏也覺得出味兒不對來了,陪笑道:「已經去問了,那頭也沒說不答應。」

    元和帝心頭又是一堵,撂下一句:「本來好好的,又被掃興,你們慢說,我前頭還有事呢。」抽身便走。

    簡氏見狀,也不敢再留,匆匆告辭而去,回來跟丈夫兒子說了一通宮中見聞:「看來聖上是真的不喜歡才人母子。」

    姜長煥聽了母親說元和帝還給了他田宅,哭笑不得,再聽說什麼才人母子之類,對簡氏道:「他們家的事情,咱們不要多管。從來宗室、勳貴,都是不大管這些個的,連閒話也不要傳。文官們沒旁的事情,就是爭爭爭的,咱們與他們不一樣。」

    姜正清也勸妻子:「自家這兩個兒子的事情還不夠你忙的?哪有功夫管旁人家的事?」

    簡氏一想,也開心了:「是啊,管他們呢!」歡歡喜喜去準備放定的事宜,還問,「你們的摺子,上頭什麼時候能批下來啊?我看聖上像很忙的樣子。」

    薑正清道:「你今天又提了一回,應該很快的,說不定,聖上現在正在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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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帝確實在看那道摺子,他一坐下來就命人將摺子拿過來一通翻揀。薑正清的字寫得很工整,格式也是標準的格式,沒有一點兒毛病。元和帝握著朱筆,硬拿著勁 兒,很想在上頭畫個大叉。越看那個「賀」字,越戳肺管子。手一抖,好大一滴朱砂落了下來,鮮紅鮮紅的,好像元和帝心頭滴的血。

    匆匆寫了一個「准」字,元和帝將筆一擲,怒道:「昨天的摺子,怎麼沒人提醒我?!」尋個由頭,將昨天伺候的太監給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著實打!

    還沒打完,又有宦官來稟,一共有七處比較合適的宅子:「都在圖上標了出來,聽憑聖裁……」

    元和帝掀桌,桌子木材太好,沉,沒掀動,該而捶桌:「一個一個,都不肯讓朕安生!」宦官根本不知道皇帝在發什麼神經,只能猜,大概是在慈甯宮裡惹氣了。再一猜,一定是因為皇長子的事情,皇帝不好跟太后翻臉,就又來折磨下頭的人了。

    對于宦官們來說,這宮裡就沒幾個好人,一個比一個難伺候。也就葉皇后,公平厚道些,旁的人,喜怒無常的居多。宮人們對於這些主子們,實難生出什麼忠誠之心。 誰的兒子做太子,與他們何干?只能讓太子的母親更囂張,大家的日子更難過。宮女宦官們也樂得私下說說這些人的壞話,瞧他們的熱鬧。

    眼看元和帝粗魯地扯過了地圖來,胡亂圈了個離宮城最近的宅子,又將圖擲了下來。宦官爬在地上將圖揀起,倒退著捧圖出去傳話。不消半日,宮中上下就傳遍了「皇帝很不喜歡王才人母子,一見王才人就生氣,連前線大捷都不能令皇上開心」的流言。

    元和帝發了一通的脾氣,心裡堵得難受,還得接著批閱奏章。這麼大的國家,一天小事無數,交給內閣又或司禮監等處篩選、做節略,最終他還是要看一看的。案頭已 經堆起了尺半高,好弄權的皇帝,是不會不勤政的。扯過幾篇來看看,都是關於前線的,將士的封賞、百姓的安撫、後續的鎮守……

    元和帝漸漸投入,心情也平復了不少,連對著薑長煬的名字,都能不去想薑長煥了。批完了,揉揉手腕,晃晃脖子。又招了一個小宦官來,對那一撂不要緊的摺子揚揚下巴:「念。」

    無巧不成書,頭一份就是關於薑長煬的。薑長煬被他拖過來進了錦衣衛,元和帝的本意是要這個長得很不錯的晚輩過來充個門面,出行帶著的。這一份就是錦衣衛指揮 使的安排回復,這是皇帝欽點的人,指揮使也比較重視,特意寫了個摺子告訴元和帝——我把他放您跟前了。一想到他在錦衣衛,要在自己面前晃悠……

    皇帝就想抽自己。

    「停!拿來!」元和帝的口氣又不好了起來,扯過了摺子,惡狠狠地批道:著其往北鎮撫司歷練!

    朱紅的大字力透紙背,淋漓醒目!

    北鎮撫司管著詔獄,兇神惡煞之名上下皆知。比起出宮的儀仗隊來,名聲確實不大夠好,然而因為管著詔獄,也算是有些實權,卻又承擔著皇帝莫大的信任與壓力。也不知道元和帝是怎麼想的,就這麼將薑長煥給放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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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文行下,很快就傳到了薑長煥的面前。薑長煥心知肚明,這大約是元和帝怒氣攻心,氣糊塗了。他原是應該在御前的,現在被踹去管詔獄,怎麼看怎麼像是報復。薑 長煥比劃了一下,北鎮撫司就北鎮撫司吧,都是姓薑的,想來元和帝也不能再把他怎麼樣了,頂多就是眼不見為乾淨唄。跟爹娘說得委婉一點就好。

    薑正清驚訝地問:「不是御前?」

    簡氏咬著手指頭道:「這個,都是錦衣衛,可在御前的名聲要好些呀。」

    薑長煥心道,可不是麼,皇帝真是太幼稚了!笑著對簡氏說:「御前聽起來風光,也能向聖上進言,可在人心裡,終究是有些取巧的。不如做些實事,才能得人敬重。」

    簡氏道:「你休哄我,我雖是內宅婦人,卻也不是一竅不通的。錦衣衛有什麼好名聲?能做什麼實事?那哪是敬重啊?放到御前還好,放到那裡,你做出實績來了,名字都要被拿來嚇唬不聽話的小兒了!」

    薑長煥微笑道:「哪會到這般地步?不拘什麼地方,都有人能有好名聲,做出實事兒來。且過二年再看,就知道了。不過,這是錦衣衛裡頭的事兒,不好跟您說而已。」

    簡氏將信將疑:「真的?」

    薑長煥認真地道:「真的。不信等哥哥回來了,你問他,他必也是這般說的。這是朝廷上的事兒,不好細講。」

    簡氏道:「那你可小心著些。」

    薑正清也擔心此事,想跟兒子好好談一談,先將妻子忽悠開了:「二郎這麼大的人了,他有數兒。他定親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再點點定禮。」將簡氏支走了,才問薑長煥是不是真的有數,要是敢糊弄父母——「你哥哥可就快回來了,我叫他收拾你。」

    薑長煥失笑,對父親道:「爹也說哥哥要回來了,楚地算是平定了,縱有三二餘孽,也於大局無礙了,接下來,才是正經的清算呢。這個時候,正是北鎮撫司出頭露臉 兒的機會。先前問罪的那些,不過是九牛一毛。再有,爭儲之事,各方恐要借力,排斥異己。連聖上,也會借此發難,清一清不隨他意的朝臣。」

    薑正清驚訝道:「原來是這樣麼?聖上對你真是寄予厚望,你一定要盡忠王事,不可辜負了聖上。」

    薑長煥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依舊恭敬地道:「是。」

    薑正清是領過實職的人,對小兒子又傳授了許多自己的經驗:「到任前,你就要將那裡的人事弄明白些。你不是與京裡好些人家相熟麼?還有張家的二小子,也是錦衣衛?請他吃幾頓酒,問一問……」

    薑長煥都耐心地聽了,對以後的工作,也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計畫。進了北鎮撫司,就別想腳不沾土地清白出來,多少要擔些名聲。薑長煥卻沒有遺憾,這裡很好,煞 氣重、權柄也不輕,拿到手裡的,才是實在的。若能在不久之後的清算裡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元和帝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天子富有四海,縱有些許遺憾,也不該因一婦人心生芥蒂。【反正我是不知道他看中我媳婦兒了。再說了,看中一個姑娘,就讓她做妾,也不見得是真心。有娘娘那樣好的妻子,還要貪心不足,人品也不見得就好。】薑長煥腹誹著長輩。

    等父親訓話完畢,便說要去訪友,薑正清道:「應該的。手裡還有錢麼?向你娘要些銀錢,以後你要有自己的交際了,少不了花錢的地方。不要亂花就是了。」

    薑長煥道:「娘已經給了我一些了,我去去就來。」

    出了家門兒,並不往老朋友那裡去,先去百味齋訂了包房,才命跟著出門的長隨回家取帖子挨個兒投帖。他自己又往集市裡買了一大包的符紙朱砂,路過一家賣珠寶首飾的鋪子,又去買了幾樣首飾,讓店家給他逐個裝到匣子裡。

    長條的匣子裡裝的是條珠鏈,賄賂大姨子的。扁方的盒子裡一隻寬的金鐲子,孝敬親娘。岳母大人、容七娘都得了一副耳墜子。自己的媳婦兒,是一對寶石簪子。出了鋪子的門才想起來——媳婦兒還有個祖母啊!

    腳步微一停滯,大步去了買符紙的地方,又包了一包上好的檀香,好給老太太念經的時候點。

    回家先孝敬簡氏,慰其辛勞。

    次日便往賀家跑。

    恰遇到賀家上下心情都很好——昨晚,趙琪攜妻報來好消息,麗芳有了身孕。於是無論趙家賀家,都開心不已。今天一早,韓燕娘就命人將麗芳接到家裡來照顧,給趙琪也安排了住處,預備一氣照顧到麗芳出月子。女人們正聚在一處說笑呢。

    薑長煥來得實在是巧!

    本就心情極佳,兼以金彈開路,女人們對姜長煥的評價都很不錯。韓燕娘也格外開恩,許他在家裡見一見瑤芳——容七娘從旁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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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七娘見姜長煥的次數並不多,先前看得也不十分仔細,這一回因他要娶小姑子,打量得分外認真。容七娘的心裡是遺憾的:二娘恁般好的一個姑娘,不能嫁我哥哥,真是太可惜了。看薑長煥就有些挑剔。

    姜長煥心想事成,還坑了皇帝一把,帶著隱秘的快感,人也自信了起來。對容七娘十分禮貌,跟瑤芳也沒有說什麼不該講的話——有個牢頭在一旁,有話也不能直說。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低聲道:「我爹已經具本,聖上也批下來了,就等吉日了。」

    嫂子在側,瑤芳越發不好意思了起來,低應了一聲:「哦。」

    薑長煥又說:「我……聖上將我調到北鎮撫司去了。」

    容七娘失聲道:「啊?」見兩人望了過來,忙掩了口,含糊地道,「怎麼會調到那裡去?」

    瑤芳道:「大約是聖上器重吧。楚地平了,後事還多呢。只是……」

    姜長煥會意:「放心,我有數兒。我只管看著前輩們辦案,輪到我時,我哥哥也快回來了,那裡的事兒他也算熟的,哪些能踩,哪些不能踩,總能提醒我一些。」

    容七娘略吃一驚,心道,只知道小姑子穩重能持家,現在看來,眼光也是極好的,真是的,要是我七嫂能有這樣一半兒,我也滿意了。再看薑長煥,居然也換了穩重樣 子,一點也不像丈夫說的「在湘州很淘氣,讓人想揍」。清清嗓子,容七娘起身道:「我又不是考官,你們在我面前說什麼家國天下?」一甩絹子,走到門邊兒, 「別叫我難做啊。」

    敞著門,她到院子裡對著一盆落了花的雜草看得十分仔細

    瑤芳與薑長煥相視而笑,笑了一回,瑤芳問道:「伯母還好麼?」

    薑長煥理直氣壯地道:「正忙著呢,嫌我礙事兒,我就過來看看,咳咳,岳父岳母有什麼要吩咐的,兩邊好傳個話兒。」

    瑤芳空啐了一口:「呸,嘴上又沒把門兒的了。」

    「哎,我說的是真的啊,你可不能不認帳。」薑長煥貧完了一句,也沒下面的話了。直直地看著瑤芳,看得她老臉一紅:「看什麼呢?這會兒又啞了?」

    撓撓頭,薑長煥憨厚地笑了:「看你。」

    「看著就說不出話了,可見我在你面前以後都會乖的。」

    「我看你現在很會說話。」

    「啊?那我多說兩句?」

    容七娘忍不住笑了:「你們兩個,夠了啊,好時光都拿來說傻話了。」笑著告訴薑長煥,時間到了。

    薑長煥一臉的遺憾,瑤芳的心臟也一縮一脹跳得厲害,輕聲說:「路上小心。」

    薑長煥「哎」了一聲,添了一句:「我哥快回來了,等他回來,我們一道過來,就能呆得久些了。那個……」

    瑤芳聽說薑長煬要回來,驀地想起一件事,竟是與薑長煥同時開口:「寧鄉渡口遇到他的事情……」

    又是異口同聲地說:「不要再多講了。」

    言畢,相視一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17 PM

第91章 終於定親了

    記得當時年紀小,天不怕、地不怕,以為自己什麼都能扛得住,巴不得有個獨當一面的機會。那會兒薑長煥還處在一個從熊孩子到不太熊的孩子的轉變過程 中,最初離開父母那一瞬的惶恐很快褪去,對著滿目瘡痍,挺起了熊熊的小胸脯,腦補了一部二十萬字英雄救美護花上京最終抱得美人歸的傳奇故事。

    所以,當他路遇他哥,他那個原本領了送信任務,結果棄任務於不顧,跑回去給未婚妻收屍的哥哥表示「下面的路要你們走了」的時候,熊孩子的內心其實是緊張激動還帶一點小興奮的。

    直到一被賀家兄妹完虐,他才發現,這一路不是他當護花使者,兼做少年英雄。如果只是他自己,搞不好半路上已經累死了——船是人家姑娘準備的、衣食住行是人家 姑娘張羅的、連他自己帶的親兵曹大,都是人家姑娘一路恩威並施領了過來的。當時那個情勢,曹大要真的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繼續被葉皇后重鑄完工,再回頭一看,當時他哥,那表現是絕對的不顧大局,比他還熊!萬一他媳婦兒準備得不那麼充份呢?一想一身冷汗。

    這件事情,是萬萬不能提的,否則……他還可以說是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兒,就算是懂事兒了,替自己哥哥瞞點事兒怎麼了?還能得稱讚,他哥可就難解釋了。

    簡單明瞭的後果,他媳婦兒不可能看不出來啊。等等!記得那會兒,她是彎弓搭箭來著。薑長煥驚悚了,當時不會是氣得要弄死我哥吧?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的心情,隨著他哥哥回歸日期的臨近,越發地鮮明了起來。

    直到媳婦兒也心有靈犀地說:「不要再多講了。」薑長煥才緩過勁兒來,露出一個笑容。

    笑完了,又解釋:「當時我也是不懂事兒,現在想來也是後怕的。可是事已至此……那個,他回來,我跟他好好談一談。想來,他也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吧。本事就是兩難的……嗐,生氣也是應該的。」

    瑤芳已經不那麼生氣了,薑長煬從印象裡的「附逆害死全家的小畜牲」已經變成了「雖然不太靠譜,畢竟還有點能耐的對老婆有情有義,對父母兄弟還是有點畜牲」 的,不那麼完全負面的人了。事實證明,他回去,對湘州的局勢是有利的,否則以賀敬文個呆子、張先生個老人、姜正清才能還比較平庸,這仨怕是控制不了局面 的。

    瑤芳吐出一口渾氣來,一擺手:「都過去了,以後能明白事理就好。」

    薑長煥:……

    #我哥跟我在我老婆眼裡都是熊孩子,這種事情我會隨便說嗎#

    沒給薑長煥多餘的時間默哀,容七娘這回是認真來趕人了。薑長煥摸著鼻子,發誓要跟他哥好!好!談!一!談!哪怕不變成正常人,也不要拖弟弟討老婆的後腿啊!

    容七娘則與小姑子並肩而立,目送薑長煥緩步離去。方才兩人的談話容七娘也聽著了一些,她並不知道「寧鄉渡口」出過什麼事情,賀成章也不曾對她提起過。不過小 姑子和姜長煥兩人已經商量了「不要再多講」,她也不會不識趣地非要問出來不可。頂多等丈夫旬日休假回來,跟他提那麼兩句,讓他心裡有數,以後萬一有什麼事 兒,家裡至少還有一個明白人。

    不過,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倆定親的事已經板上釘釘了,不用深究也是可以的。

    收回了目光,容七娘道:「人都走了,別看了,他又不是不過來了。有那功夫,幫我選個樣子,看阿姐喜歡什麼樣兒的。」

    瑤芳道:「要做鞋?」

    容七娘躊躇了一下:「我在娘家的時候,看他們小孩子很小的時候,都是不穿鞋的,厚襪子套在腳上,小孩子又不用走路。總要周歲上下,開始學走路了,才開始穿鞋子的。小孩子的鞋子,也不知道腳大腳小,怕不合腳。就想做個肚兜,你幫我挑個花樣子,好不好?」

    瑤芳道:「行。阿姐應該是喜歡活潑的。哎,那我做什麼好呢?」

    容七娘道:「要不,裁身小衣裳?也不用繡什麼複雜的花,簡單繡幾朵就好。你要定親的人了,得空出時間給婆家那裡意思意思做兩樣針線才好。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指望你女紅有多好,意思總是要有的。」

    瑤芳道:「也好。」

    姑嫂二人手拉著手做針線去了。

    ————————————————————————————————

    容七娘與婆家人處得不錯,一家子女眷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縱然丈夫旬日才回來一次,她在婆家過得挺舒心。近來有瑤芳定期、麗芳有孕兩件大事,韓燕娘頗忙,分派了她承擔一些家務,她也盡心盡力。

    忙碌的日子總是很快的,正在瑤芳定親前兩日,容七娘卻接到娘家的消息——她堂兄容七郎的親事,終於敲定了,定的乃是當朝次輔家的小閨女,姑娘今年剛十四。兩家事先通過了氣兒,差不多了的時候才告知親友。定親的日子定在九月裡,婚事明年春天辦。

    聽到「次輔桓家」的時候,瑤芳有片刻的怔忡——你娘!原來如此!

    容七娘上輩子嫁的,是桓家的兒子,她出嫁的時候,瑤芳自己還在水深火熱著,壓根兒就沒在意。等瑤芳立穩了,容七娘已經不是容家的人了,瑤芳只顧著尋思跟容家 「報恩」的事兒,上輩子在容七娘身上就沒放什麼注意力。十分不幸的是,容家這一回的聯姻,有點虧,容七娘嫁過去之後不久,桓閣老就死了,子孫裡出挑的幾個 相繼過世了又,漸漸就沒了什麼聲息了——瑤芳就更不會注意這個家族了。

    到了現在,容七娘被賀家截了胡,或者說,容閣老拿侄女截了 一干想招進士女婿的人的胡,容、桓若是真的很想聯姻,就得再作他圖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不是七娘的妹妹八娘——她的年紀與瑤芳也是相仿——偏又換成了容七 郎,可容、桓兩家的關係,那是真的很好,說不定這裡頭還有什麼別的考量。

    容七郎上輩子的老婆是誰呢又?時間太久,居然有點模糊了,唔,好像是?

    =囗=!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賀敬文先前的頂頭上司,已經過了世的那位巡撫的侄女!那就怪不得了,那一位好幾年前就死了,哪還能為侄女結下這門親吶!這麼想 來,容閣老上輩子被元和帝壓了那麼久,也不冤枉,跟楚地的聯繫那麼深,沒被清算,在元和帝那兒,已經是少有的有良心的事兒了。

    一面又想,自己家還是太弱,只是別人網上的一段絲。不定什麼時候就被風吹斷掉下來了,想要站穩了腳跟,還是得努力。可想而知,賀成章身上的壓力有多大。

    韓燕娘想的並不多,在京城居住得久了,尤其有了這麼個出身極好的兒媳婦,交際的圈子愈發往上走之後,愈是感覺到自己在這方面的不足。對有本事的人來說,出身 好像是不重要,然而它卻又時時刻刻在生活的各種細節中提醒著你——其實,並不是那麼不重要的,哪怕你已經掙扎出來了。這些織成蛛網一般的姻親關係,韓燕娘 且還沒能理清,便交給兒媳婦全權處理,她最後拍板。

    有這樣的婆婆,無疑是很省心的。做兒媳婦的,不怕累,就怕遇上什麼事情都做不 好,還要瞎指揮的婆婆,那是加倍的累。容七娘曾對賀成章說過:「阿家如此,得古之明主精髓矣。」被賀成章一句:「若以此心待今上,恐為其所厭。」容七娘仔 細回憶家中父兄所言,覺得丈夫所言甚是有理,也就愈發珍惜這麼個明事理的婆婆,一應事務盡心盡力,頗得其樂。

    自己堂兄的親事一時 半會兒還到不了,小姑子的事情卻是迫在眉睫了,必須得用心。新姑爺是宗室,什麼級別的宗室用什麼樣的禮儀都是有規定的,比照著來,想出岔子都難。需要花心 思的是嫁妝,總不能落了威風去,又不好顯得奢華過份。容七娘也靈敏,不在金銀珠玉綾羅綢緞上下功夫,而是搜羅一些字畫書籍,陪送了數本宋版書,既雅致,又 值錢。更暗合了自家清流的身份,不墜了名頭。

    將單子送到韓燕娘那裡,韓燕娘遲疑地問:「我知道這宋版書價值不菲,卻又不太顯眼,看起來不如金銀田宅吶。外頭的人,好看個熱鬧的,沒熱鬧看,保不齊要說什麼。」

    容七娘道:「那些也不會少的,不能叫人挑出毛病來,添彩的東西,也得是有的。兩宮都有賞賜,將那個添進去,就很顯份量。這個加進去,是叫她婆家人知道。再 者,薑家還有長公子未婚呢,多半是勳貴人家出來的姑娘,」容七娘微微一笑,「妯娌裡要和睦,可咱們家的姑娘,也得顯出些與眾不同來,得叫婆家人看重了珍 惜。」

    韓燕娘對兒媳婦的安排越發的滿意:「正經的婚事還得等到姜家大郎娶妻之後呢,咱們這裡的嫁妝,留意準備著就是了,並不很急。」

    容七娘道:「定親的禮物,比起嫁妝來就儉省得多了。列這單子,不過順手,給您看了,心裡好有個數兒。再比著他們家給的聘禮,看看有沒有要改的地方。」

    韓燕娘含笑答應了。

    ————————————————————————————————

    簡氏準備的聘禮很是用心,兒媳婦是她相中了的,兩家關係又極好,近來自家喜事頗多,置辦起來更是大方。縱有禮制的限制,還是限制不了簡氏恨不得把好東西都堆給兒子的心。給得聘禮越多,顯得越重視這門親事。在這一點上,簡氏是不會含糊的。

    規定了用綢緞的匹數,規定了限定的花色,規定不了品質。規定了用幾條魚、幾隻雁,規定不了魚的個頭兒。簡氏樣樣揀能允許的最好的物件兒往裡頭堆。

    到了定親這一天,一路抬到賀家,圍觀的人群咬指讚歎的不在少數。

    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場面熱鬧而隆重,又有禮部等處的官員出面指導。若是在藩國封地,這樣的場面還略好些,在京中像薑長煥這樣爵位較高的宗室的婚事,禮部等 處就不得不重視起來。多少年了,皇子就藩之後,繁衍出來的宗室就都是在封國裡頭成婚,擱京城來的,少之又少,薑長煥更是近年來的頭一份兒。

    瑤芳禮儀一向不錯,然而用得著她出面的時候卻沒多少。賀家的主角是賀敬文,薑家那邊是薑正清。准新娘和准新郎都沒能打個照面兒,淨讓兩位親家公互動去了。

    瑤芳見到的是簡氏。這一天,兩家人都穿著正式的服色,室內一片璀璨,來湊熱鬧的未婚小姑娘們看得眼熱不已。

    瑤芳只行禮之後端坐微笑,做個端莊羞澀的准新娘。就算她想要「不端莊」,也鬧不起來,打從今天早上起,她就像是一抹遊魂,深恐在夢中——不親身經歷了這件事情,是難以理解這種心情的。每一樣都是那麼的新鮮,那麼的戳人心窩子。終於,也有這麼一天了。

    屋裡的熱鬧漸漸散去,開席了。麗芳有身孕,穿得也很喜慶,周遭圍了一圈的同齡人。戲笑一陣兒,又擔心妹子,悄悄對容七娘說:「我就不湊前面的熱鬧了,去陪陪二娘。有人問起,就說我也乏了。」容七娘以帕掩口,輕聲回道:「我省得。」

    麗芳笑著去看妹妹,剛踩進門口,就見妹子在窗下托腮而坐,陽光透過窗櫺照到她的身上,將她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柔光。麗芳揉揉眼睛,笑著打趣:「喲,這是哪家小娘子?這麼標緻……呃,你哭什麼呀?」

    瑤芳轉過臉上,面上帶笑,眼圈兒紅紅的:「沒什麼。」這種心情,麗芳大約是很難理解的:「可是作怪,我就沒見過這個時候哭的,頂多是上轎的時候捨不得家裡,你這個,你也擔心得太早了吧?」

    瑤芳的傷感被姐姐一鬧,很快消散了,也不接這個話,轉問麗芳身體有沒有不適。麗芳道:「我好著呢,你今天看好你自己。這一轉眼的,你都要出門子了,娘要是活著,不知道有多開心。唉,咱家祖上,也沒出一個犀軸的誥命呢。」

    瑤芳輕聲道:「總會有的。我看嫂子福氣就不小。」

    「也對,」麗芳愈發開心了起來,「俊哥打小就能幹的,我怕是有些難的,你姐夫,也就是舒心吧。七娘跟了俊哥,以後少不得要上下打點多操心的。要跟我換,我還要猶豫猶豫呢。還是你命好,今年才十五,已經萬事不用操心了。」

    可不是麼,如果嫁的是文官,一輩子得跟著丈夫起起伏伏,命好的如容夫人那樣的,也得陪著容閣老熬資歷。命差一點的,比如柳氏那樣的,陪著流放。不好不壞如韓 燕娘,操不完的心。勳貴家就不一樣了,承嗣子落地前程就定了下來,他們又極少參與黨爭,安全得不得了。宗室更妙,哪怕不是承嗣子,生下來也是有爵位有俸 祿,朝廷養著,皇帝還得優容著。

    像瑤芳這樣,只要薑長煥別發瘋,薑長煥的父兄別造反,連子孫的生計都不用愁了。

    瑤芳聽了麗芳這話,也只是微微一笑:「是啊,萬事不用操心。」我特麼已經操了十多年的心了好麼?

    ————————————————————————————————

    不管如何腹誹,看目前的情況,似乎家裡已經不用她再怎麼操心了。婆家那邊也是,薑大快要回來了,只要不涉及到什麼心愛的人,薑大還算是靠譜。現在要擔心的, 只有魘鎮一事。然而薑長煥既然已經入了錦衣衛,還是北鎮撫司,真個出了事兒,他是能插得上手的,至少勸元和帝聽娘娘一辯,還是沒問題的。

    姜長煥得娘娘撫育,這點良心,還是有的。對這一點,瑤芳相當篤定。

    終於能放下一點心來,瑤芳的心情變得很好。連韓燕娘叮囑:「你既定了親,書坊就算是你的嫁妝了,一應經營都交給你,只有一條——不要太盯著那裡了,也不要總往那邊去。叫人說你太活潑了,不好。」

    這樣也沒能讓改變瑤芳的好心情,笑盈盈地答應了,提筆又寫了一卷話本,命青竹給送了過去,便又有人過來給她量尺寸——這是來做她的誥命禮服的。

    輔國將軍夫人,從二品誥命,用犀軸。珠翠四翟冠。服大紅紵絲大衫,深青紵絲金繡翟雞褙子,青羅金繡翟雞霞帔,抹金銀墜頭。這些,都不是一般人家自己能做的。

    韓燕娘封了紅封兒給了來了,央他們將尺寸略放一放。瑤芳正在長個兒的時候,現在的尺寸量了,明年必是要短的,略放寬一寸,穿著就正合適了。來量尺寸的也極有 眼色,紅封兒照接,做事愈發周到了起來:「謝您的賞,縱您不賞,咱們也不敢偷奸耍滑的。姑娘這個條兒可真好,您府上的姑爺好福氣。」又贊姜長煥少年有為, 簡在帝心,弟兄倆都很出色一類。

    瑤芳含笑聽著,心說,那是你沒見著他們熊的時候。

    韓燕娘問瑤芳:「算算日子,姜家大郎也該回來了吧?」

    瑤芳道:「聽說八月初能到,正好能趕上中秋團圓。」

    韓燕娘念一聲佛:「都平安回來就好。」

    瑤芳心說,只怕回來就要不得安寧了。立儲的事兒,可比楚地的事兒更能牽動朝廷上下的心。以那位皇帝的脾性,正在要拉攏人給他衝鋒陷陣立次子做太子的時候,有 功績有人望的回來了,怎麼可能被放過?迎接的場面必然是大大的,榮耀給得足足的,然後就要他們去做鬥犬了。甚而至於,要借這一次的郊迎出點夭蛾子。

    更大的風波,就要來了。還好,這回她這一邊的人,立場都沒問題。

    ————————————————————————————————

    前世對朝廷大事知道的並不詳盡,也不很多,但是論起對元和帝的瞭解,瑤芳堪稱是專家了。結合今生所見所學,她這一回猜得很准,郊迎之前,就了出事兒。

    平叛凱旋,本就是一件大事,合該給以殊榮的。原擬定的,要以內閣輔臣郊迎,元和帝「突發奇想」,召來同在郊迎名單裡的薑長煥,要他「護送小兄弟也去長長見 識」,嗯,將小兄弟帶到薑長煥他哥面前就是一大功。這位小兄弟,就是吳貴妃之子。對外宣稱則是,皇帝本來想要親迎的,但是畢竟是宗室謀反、同室操戈,就不 自己去了,讓次子代他郊迎。元和帝此舉,就是要突出次子,淡化長子的存在,讓大家適應次子比長子更有存在感。

    這樣的消息瞞不住,不止是宮裡,宮外也很快就知道了。無他,皇子代天出巡,也是要儀仗的。要儀仗,就要通過層層安排,人員、馬匹、車駕、器物……朝臣們,炸了!

    勳貴們還好,一個一個的抱著胳膊看熱鬧,對他們來說,爵位世襲,只要朝廷不倒,富貴平安是盡有的。不似文官,求上進得打破了頭,也不像文官對禮法更鑽牛角尖兒。且看看唄,越到最後出手,好處越多。

    無奈元和帝就是鐵了心了,他要讓兒子替他出迎功臣,怎麼了?憑什麼就不行了呢?又不是即時冊太子,對吧?內閣五相惜敗,不得不另謀他策。桓閣老找到了薑正 清,苦口婆心,讓他管管兒子,順便跟元和帝進諫。薑正清是個老實頭,滿頭大汗地道:「我不過一閒散宗室,哪管得了這些事情?」他已經不領實職了呀!桓閣老 敗退。

    容閣老則是尋上了賀敬文,讓他勸一勸他那新女婿,別接這個茬兒。

    賀敬文本就是禮法一派的,自然滿口答應,出門找薑長煥的時候,卻得知,新女婿已經被叫進宮了,並且,暫時都暫居宮中。直到郊迎的時候,帶著「小兄弟」去見他親哥。氣得賀敬文隔著宮牆罵了好幾句,被容閣老給拖走了。

    賀敬文氣咻咻地回來了:「這小畜牲要是不懂禮法,我閨女不給他了!」

    韓燕娘的面色凝重了起來:「去,叫宋平去翰林院說你病了,叫大郎回來,連趙姑爺一道請了來,商議商議要怎麼辦。」這回她就不敢擅自決定了。還囑咐不許將事情告訴瑤芳知道,免得她多想。

    賀成章已經知道他爹的「壯舉」了,翰林院的人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面上對賀敬文如此愛恨分明是抱以十二萬分的鼓勵的。聽說他「病了」,就以為是被氣病的,痛快的放了賀成章的假,讓他回家看爹。賀成章心裡奇怪:我爹天天被娘揍,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被氣病了呢?

    出來見到宋平領著轎子,大門口人來人往的,也不好說私密的話。賀成章上了轎子,宋平在轎子邊兒跟著。轎子走得不疾不徐,賀成章打開簾子對宋平道:「裝就裝得像一點,哪有父親病了,兒子還不緊不慢的走的呢?加厚一倍的賞錢給轎夫,快著走!」

    宋平放心了,大爺肚裡明白,家裡有主心骨了!趕緊催著轎夫趕路,到了月光胡同賀宅,賀成章下轎,宋平引著他往裡走,口裡輕聲將事說了。

    賀成章道:「你先不要跟了,去跟宋媽媽講,請她將二娘一同請來,就說我說的,有事要她自己拿主意。將事情都告訴她,出了事兒我擔著。」

    宋平痛快地答應了,舉袖擦汗,繼續一蹓小跑,辦事兒去了。

    瑤芳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又被拖到了立儲事件裡,在她剛剛認為己方隊友不會躺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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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18 PM

第92章 無辜又冤枉

    【你tm在逗我?】這是薑長煥接到「任務」後的第一反應。是,宗室是可以不鳥朝臣,只要別造反,別弄得天怒人怨,尋常大臣動不了他,也不會閑著沒事兒去惹他。他們家親戚,做惡事的一大堆,除了楚王那樣謀反的,真正被整治的,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可薑長煥還是由衷地覺得噁心!

    他是葉皇后跟前撫養過的,又是薑長煬的親弟弟。這一回平叛,朝廷領軍的是葉皇后她哥葉國公,楚地最傑出的是薑長煥的親哥姜長煬。一旦姜長煥親自把吳貴妃的兒子領到這兩位的眼眉前,嘿嘿,那可真是熱鬧了!這兩個人,不站隊也是站隊,不表態也算表態了。

    哪怕兩位心中不喜,也不能當面給個娃娃難看不是?還是代天子出迎的娃娃。

    【到時候他們不好意思直接撕你,就得拿我開撕了,是吧?!不能直接拿這事兒撕我,那得把我兩歲尿床、三歲爬牆的事兒都翻出來撕一撕了吧?這還給不給人活路了?!】

    弄不好,元和帝還以為這是優待他,給他表現忠心的機會呢。身處他這個位置,就沒什麼可供選擇的餘地。弄心機不打緊,只要他做得高明,陽謀最是令人佩服。然而 一旦叫人看出來了,還當自己聰明得不得了,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一副「我就這麼著了,不照著來就是你不懂事」的樣子,明白人就會像吃了只死蒼蠅一樣的惡 心,恨不能兩巴掌將他扇飛了,不要再礙眼。

    薑長煥憋了一肚子氣,然而那是皇帝,又不能糊他一臉!為了這個死皇帝,搭上了自己是真的不值得!要讓死皇帝如願,他得憋屈一輩子,必得將這事兒攪黃了,才能出這一口惡氣。

    【我要能你如願了,就跟你姓!】

    身為姜家人,姜長煥的脾氣是不怎麼好的,事實上,像他爹姜正清那樣的憨厚君子,是姜家稀缺的物種。讓他們憋屈了,重的就像楚王,謀反。輕的就像薑長煥,要給皇帝添堵。大家都是姓薑的,誰怕誰啊?

    袖子一卷,薑長煥恭恭敬敬地問:「那臣是北鎮撫司的,這個,合規矩麼?」

    元和帝一頓,旋即道:「你是錦衣衛的。」他心裡還膈應著,不大想把薑長煥再調到眼前來,眼下估且一用。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薑長煥只當不知道跟元和帝之間的「恩怨」,依舊做一個畢恭畢敬,又為叔叔著想的好侄子,繼續滿是關切地問:「可是皇子只有五(虛)歲,並不曾經過這樣的陣仗,從宮裡到京外,路途漫漫,皇子能支持得住麼?」

    元和帝並不認為有什麼場面是他兒子撐不下來了,大手一揮:「怕什麼?自有保姆、宦官照顧他。」

    薑長煥歡歡喜喜地道:「那便好。我小的時候可淘氣啦,又胖,總是坐不住的。果然是皇子,就是不一樣。那我就不用準備什麼吃的玩的好叫他坐穩了。趕明兒都穿禮服麼?」

    這個提醒很及時,場合是嚴肅的,若是代天子親迎,服裝上頭就得講究些。二皇子還小,又沒分封,禮服也是個問題。哪怕禮服的問題解決了,他穿這麼一身行頭,能 不能支持得住,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如果二皇子衣著上太隨意了,叫葉國公看著了,印象會更加糟糕的。再說淘氣,再偏心自己的兒子,元和帝也知道「活潑可 愛」的兒子離「乖巧」差著八個筋斗雲的距離。

    元和帝嚴肅了起來,主動問道:「你小時候有多淘氣?有多胖?」

    薑長煥居然有點不好意思了,靦腆地說:「那個,不如皇子肥壯,也沒他活潑。我哥耐性不好,他揍我來的……又不是我樂意的,大熱的天兒,坐那兒一身的汗,還不如動一動,有風,涼快。」

    元和帝的臉色變差了,這真是一個實際的問題。薑長煥彎了彎嘴角,他就知道!到時候,他還需要多做些準備,以確保能夠達成目標。不過不急,他還得在宮裡住兩天 的,有的是機會。現在只盼著二皇子不是個窩裡橫,窩外慫,那就好。以姜家人的脾性,吳貴妃的橫蠻,他慫的機率並不大。

    果不其然,當天下午,就被吳貴妃給請了去——元和帝也在。吳貴妃是得了元和帝的指示,要把兒子給收拾好。聽說是薑長煥的建議,她居然沒有疑心這裡面有什麼不對頭。總之,皇帝帶來的人,她相信就是了。被皇后養了好幾年的薑長煥,一定是向皇帝投了誠。

    吳貴妃抱著兒子,很認真地向薑長煥請教了一些問題,比如他小時候都是怎麼老實的。姜長煥也帶著少年人的靦腆答道:「我哥會揍我。」

    吳貴妃哪捨得揍兒子呢?小心地問:「還真打啊?嚇唬一下行不行?」

    薑長煥一臉地莫名其妙:「他都揍完十幾年了,現在不用嚇唬啦。」

    吳貴妃鍥而不捨地追問:「除了這個呢?要怎麼才能安靜?」

    薑長煥道:「有好吃好玩兒的吧。」

    這個可以有!

    吳貴妃放心了,那就哄兒子開心就好。然後才對薑長煥殷殷託付,請他照看好兒子。薑長煥笑道:「皇子有保姆看著,我也不大會帶孩子,扮個黑臉還是行的。實在不行,我嚇唬嚇唬他,您別記恨就成。我怕您那兒的人嚇不住他。」

    吳貴妃正猶豫著,她懷裡的兒子坐不住了。這是個小胖子,吳貴妃也不太瘦,八月的天兒,半下午正熱的時候,小胖子坐不住了,掙扎著就起來,吳貴妃都抱不住他。 吳貴妃身邊的心腹老宦官來接他,被他啪一巴掌糊到了臉上,響脆。直到保姆拿來了他喜歡的玩具——一柄木劍,他接過來橫砍豎砍,才不打人了。

    吳貴妃鄭重地對薑長煥道:「那就拜託你了。」

    元和帝心道,二郎倒是體貼周到,示意保姆拿蒸酥酪來給兒子吃。果然,這孩子扔了木劍就抱著酥酪碗不鬆手,還讓保姆快點喂他。

    元和帝點點頭:「不錯,還是得這樣。」

    薑長煥心裡笑翻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呢。理理衣擺,從容告退,打算回去睡個好覺,等著看這蠢小子出醜。

    人總是這樣,自己熊的時候覺得痛快,遇到別人熊,就忍不住手癢了。看這熊熊的一家三口,薑長煥一點坑了他們的心理負擔都沒有。走到門口還回頭好心地建議:「多讓他穿穿禮服啊,不然到時候不適應,該哭鬧了。」

    這個建議更貼心了。

    姜長煥唇邊帶著一抹笑,去給葉皇后問安。那邊吳貴妃開始折騰兒子,為了做太子,吃點苦算什麼?一層一層的衣服穿上,腦袋上還扣個大帽子。孩子本來就胖,不愛 受束縛,這麼一打扮,開始還蠻新鮮,時間長了,就不行了。吳貴妃認真算著時辰,這孩子頂多能撐兩刻就開始要撕衣服了。

    如是數日,真小胖子,見著那一套衣服就開始暴躁,一點也沒有辜負身上的薑家的血統。但是在吳貴妃的淫威之下,他還能繃得住,一旦離了吳貴妃……

    ————————————————————————————————

    薑長煥的壞心眼兒還不止這些。

    到了郊迎儀式當日,薑長煥準時來接人。吳貴妃親眼看著兒子含著飴糖抱著酥酪登輿,一直止送他出了宮門。並不知道姜長煥一直冷著臉看這個小胖子,將這胖子嚇得拼命吃東西。沒被他兇狠地嚇哭,小胖子已經是很有種了,為平復心情,他吃了許多酥酪。

    小胖子通常喜歡吃甜食,酥酪裡放了許多糖,這是宮裡不用打聽就知道的事兒。太甜了,小胖子吃得有點渴,忍不住要水喝。薑長煥繼續瞪他,讓他老實:「別喝了, 喝多了可沒地兒給你方便。」小胖子忍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在宮裡誰敢這麼對他?一開始是因為有父母的叮囑,薑長煥的氣場也很嚇人,現在渴得要命,他再不 顧及這些了。

    兩腿亂蹬:「我要喝水我要喝水,你要渴死我啊,你要渴死我!」

    薑長煥不為所動。元和帝派來了司禮監的大太監也從旁說話,薑長煥似乎是擰上了,就是不給。還是大太監強行給了一大壺水,不給不行啊,這小子要鬧翻天了。姜長煥冷冷地道:「不許多喝,略喝一口解渴,回宮再喝。」小胖子特別得意,一杯一杯接著喝,不再鬧了。

    保姆等人隨時伺候,都松了一口氣。正以為一切順利,自己伺候的小主子邁出了通向東宮重要的一步的時候,小胖子開始尿急。

    薑長煥皺眉道:「不要鬧脾氣!這事兒尿遁不了,別耽誤了正事。」

    小胖子是真的想尿,一面站在座兒上捶打著宦官,一面對薑長煥道:「你出去、你出去、你出去……」

    薑長煥從善如流地出去了,心說,你裹著這幾層衣裳,脫不完的就得尿了,我出去了你也得尿褲子。而且,他這幾天給小胖子的壓力也夠大的了,他一走,繃了這許久的胖子,他還得鬧!

    果不其然,保姆還沒幫他把衣裳解開,他就控制不住了,保姆摸了一手濕,液體還滴滴噠噠落到了座墊子上,二皇子哭了起來。

    薑長煥心裡要笑瘋了,臉卻黑得像鍋底,飛速轉了回來,進來就把小胖子的嘴巴給捂上了,罵保姆:「這個時候哭,你是要皇子丟臉麼?都不許說出去!快拿替換的衣裳來。」

    對不起,沒準備啊……

    誰也想不到都五歲了,他還會出這個事兒啊,在宮裡的時候,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小胖子在他手底下掙扎得臉都紅了,兩條腿直踢。薑長煥也不嫌髒,扯下斗篷來將小胖子一裹:「事已至此,還是不要去了吧。這樣子下去,有失體統,要被禦史參的!」

    保姆等人都傻眼了,連元和帝派來的司禮監大太監都傻了:「這一長串的儀仗,怎麼辦?都說了是代天子親迎了啊!」

    薑長煥道:「難道要等著被禦史參上一本麼?」

    當然不行啊!

    薑長煥果斷地道:「我帶著皇子火速回宮,你們……就說……這是天子派了儀仗來,許他們乘著覲見的。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別猶豫了,這都出城門兒了。真要皇子這麼樣子出去見人?」

    說著,火速把胖子裹成個球,跳下輿來,策馬飛奔回了宮裡。這一路上故意裹緊了小胖子的下半身,讓斗篷裡露出小胖子一個腦子半拉身子,隨著出行的大臣、圍觀的群眾……都知道他把皇子硬劫回宮裡了。驚駭有之,讚歎亦有之。都以為他很有種地當場反水了。

    ————————————————————————————————

    城門外二十裡,大軍已經停駐,等著「皇子郊迎」呢。葉國公心中不快,卻什麼都沒說,薑長煬一直黑著臉,這二年就沒開過臉,根本不知道他弟做了什麼好事。

    薑長煥一氣奔回了宮門口,守門侍衛驚呆了:「二郎不是護送……咦?這……」這肉球的衣服好眼熟!他們沒見過這胖子,但是對儀制還是熟悉的,能穿這一身的小胖子,一定是吳貴妃那個寶貝兒子啊,這會兒郊迎的儀式還沒開始吧?

    薑長煥道:「來不及細說了,我要面聖。」

    到這個份兒上了,也沒人敢耽誤了,再查他腰牌什麼的。

    元和帝聽說薑長煥抱著他兒子回來了,也難得地驚掉了下巴:「宣!他這是怎麼了?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薑長煥就沒想把這事兒給辦好。一路是捂著小胖子的嘴巴過來的,見了元和帝,頭一句話就是:「他尿褲子了,剛到城門口兒,趕緊拿幹衣裳換上,我再給送回去。大軍離城二十裡呢,沒敢讓儀仗停,我告訴他們,要是我沒趕上,就說車架是您賞給國公乘著進宮來的。」

    說完,鬆開了小胖子的手,小胖子可算見著親人了,向他爹哭訴:「這人壞,他不讓我喝水!」

    薑長煥心裡給他比了個拇指。

    元和帝又驚又怒,問薑長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薑長煥不及回答,又有跟隨追過來的錦衣衛回來覆命了。大家七拼八湊,姜長煥主講,終於將事情給「還原」了。總之薑長煥盡心盡力,一切都是天意。真要怪,元和帝自己就找到了一個該埋怨的人:「這群死奴才!」在胖兒子的怒吼中下令,將司禮監大太監打發去守陵了。

    薑長煥又伸手捂住了胖子的嘴,世界終於安靜了:「聖上,快給皇子換衣服,趕緊我再給送回去。」

    元和帝只得命人帶兒子去換衣裳,又下令封口。

    薑長煥還極體貼地道:「這事兒我叫他們閉嘴了,傳出去可不好聽,有什麼事兒,就賴我身上得了。誰都別說出去,就當我突發奇想,把皇子抱回宮裡來了。」真是太體貼了!

    又一件脫離掌控的事情,令元和帝憤怒已極,他兒子還不肯合作,哭哭啼啼地被抱走了。元和帝再不講理,也是有針對的,薑長煥在他這裡的記錄還算不錯,表現也可圈可點,他還安慰了薑長煥兩句:「你做得不錯。」

    薑長煥誠惶誠恐:「臣還是沒想到,小孩子是要換衣裳的。時日太久,不記得小時候的尷尬事兒了。」

    小胖子的衣裳在吳貴妃那裡,為了保密,不讓小胖子過去,派人去取了衣服,回來給他穿。小胖子極度不配合,一個勁兒嚷著薑長煥不給他水喝,被元和帝怒駡:「喝喝喝!你還知道什麼?」才嚇得抽抽答答地不敢叫嚷了。

    等他換完衣服,遠遠地已經聽到了奏樂——大軍開始進城了,這個時候趕過去也來不及了。

    真是薑長煥的神隊友。

    元和帝只好按照薑長煥準備的說辭,將這件事情當成薑長煥的個人行為。還挺歉疚地對薑長煥道:「你也換身衣裳,等會好見你哥哥。」

    薑長煥一臉「艾瑪沒辦好領導交待的任務」的表情退了出去,低頭疾走,跑到錦衣衛值班的地方,借了件斗篷穿上。等他哥回來入宮面聖。面對同僚們的諸多問題,薑 長煥都是一笑而過:「略出了點岔子,現在沒事兒了。甭打聽這件事兒了,上頭不樂意叫人知道。」出了這事兒,保姆宦官得徹底大換,吳貴妃的脾性,不會讓他們 好過的。

    ————————————————————————————————

    應付完了同僚,姜長煥又一 臉嚴肅地到了御前。元和帝已經調整了表情,面帶微笑地準備見大舅子和大侄子了。雖然兒子今天表現欠佳,念在他年紀小,也是有情可原的。更重要的是,他寵愛 次子的親媽,十分不願意讓王才人的兒子做太子——總覺得這女人神神叨叨的,不像好人。還是要拉攏這兩個人,為他立儲的事情出一把力的。

    姜長煬原本得到的消息,是他弟弟會出現,結果連兄弟一根頭髮都沒見著,他的眼神已經很不善了。心裡對弟弟有愧,當時把年幼的弟弟丟上了未知的旅程,頂替了原 本屬於他的任務,已經是很不對了。更讓他愧疚的是,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回去,依舊會把弟弟塞給那個小姑娘。現在不讓他第一眼看到弟弟,姜長煬很不開 心。

    並且,作為一個正常時期智商一直線上上的人,他已經嗅到了某些陰謀的味道。

    葉國公對京城局勢的瞭解只比他深、不比他淺,見薑長煥與皇子都沒有出現,提醒了薑長煬一聲:「這車,還是不要坐了,我看事情不大對。」

    薑長煬也板著臉:「一定出事了。」要讓我知道是誰坑了我弟,我弄死他!

    沒人坑他弟,他弟把皇帝給坑了一把,皇帝還覺得他弟是個好人,陛見時還將他弟帶到了身邊。他弟也是個人才,滿面的忠厚樣兒,讓元和帝不得不抽空安撫了好幾句,暫時忘了就是這貨拱了自己相中的白菜。

    薑長煥百忙之中對哥哥比了個手勢,薑長煬差點跳起來揍他:小王八蛋,你死性不改!你又淘氣!

    壓著火氣,薑長煬嚴肅認真地回答了元和帝的種種問題,帶著一臉的情傷,憂鬱得讓人不好意思當場給他再派新任務。葉國公就成了元和帝的主攻對象,葉國公狡猾得 很,一句實話也不提,只說前線將士的辛苦。元和帝誇他,他就說薑長煬才是後生可畏。元和帝說,自己和皇后、貴妃都很擔心他,葉國公就說:「臣也很想念娘 娘,當年她出嫁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呢,在家裡嬌生慣養的,也沒吃過苦。這回出征,叫她這麼擔心,我也很過意不去。」並不接吳貴妃什麼事兒。

    一個滑不留手,一個死氣沉沉,元和帝這飯吃得也膈應,還得將戲演下去。葉國公老狐狸,一時半會兒拿不下,他便狠贊薑長煬。薑長煬似乎也很感動,卻又感歎:「男人丈夫,不能保護妻子,不敢當陛下誇讚。」

    此語極合元和帝的心意:「沒錯,不能令妻兒過得稱心,還叫什麼男人?」他這是代入了吳妃和兒子了。聽得葉國公心裡極不是滋味。

    姜長煬對著皇帝,終於扯出了一個淺淺的、疲憊的笑來:「是啊。」搞得他弟擔心得決定晚兩天再跟他談心。

    豈料領完了宴,他就被他哥給揪回家「好好談一談」了。

    薑長煥覺得自己無辜又冤枉:「我怎麼啦?」

    薑長煬冷笑道:「說吧,今天的事兒,是不是你搞的鬼?」

    薑長煥震驚了:「哥,別冤枉好人吶,我是在幫背黑鍋!」

    「呸!葉國公認得出來,那一圈子裡裡外外,不是聖上的人,就是吳妃的親信,就你一個外人。出了事兒,不是你,又是誰?你當我是瞎的?還是當旁人是瞎的?」

    「可聖上覺得我是自己人吶!」沒錯,元和帝就是這麼自信!哪怕把半大小子丟給皇后教導了,還是理所當然地認為薑長煥得承他的情。

    他哥笑得比他還冷:「你這是在弄險,你知道麼?一個弄不好,你兩面都不討好!既要遭聖上厭棄,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你已經做了吳妃的走狗!先回家,不許跟爹娘說這件事情。明天備下禮,去你岳父家裡拜訪!我要見見你媳婦兒,她比你靠譜。」

    【臥槽!你個半路丟下弟弟的傢伙還有資格說「靠譜」兩個字嗎?】薑長煥腹誹著,被他哥一路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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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24 PM

第93章 平地起波瀾

    互相認為對方極度不靠譜的弟兄倆,一路磕磕絆絆地往家裡走。他們的親爹姜正清也在領宴的人群裡,平白為兒子擔了一整天的心。連長子平安歸來的喜悅,都因為今天的變故被沖淡了不少。路上不上說話的好場所,薑正清對兩個越發管不住的兒子橫了一眼:「都與我回家去!」

    老實人發火,一般人不敢去惹,想阻攔的人也在薑長煬的黑臉之下退卻了。氣場是個很怪的東西,他不像外貌可以簡單直白地描摩,遇到生氣中的薑長煬,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硬要說的話,就是頸後一涼,仿佛看到了閻王。雖然大家也不知道閻王長什麼樣子。

    出了宮門,薑長煬便站住了腳,黑著一張臉等簡氏出來,將簡氏扶上了車,一路護送著母親回家。

    簡 氏這一天十分開心,沒人告訴他郊迎出了問題。前兩天還在擔心小兒子被扣宮裡,不定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了,今天一看,從太后到皇后,人人開懷,那就沒有什麼 好擔心的了。簡氏放心地應酬著,還跟同樣進宮領宴的羅老太太、韓燕娘婆媳倆聊了一會兒天,又應付了一群有意跟她做親家的貴婦人,略帶微醺地出來了。

    至於不高興的吳貴妃,誰又在乎呢?

    簡氏有些興奮,根本不會在乎吳貴妃的心情——要不是你,至於讓我兒子為難麼?你不開心正好。為此,簡氏多喝了兩盅小酒,宴散之後還有點頭暈。出來之後,遇到丈夫兒子,伸手摸摸長子的臉,溫熱的觸感讓她安心了,哽咽著說一句:「可算是回來了。」就被長子塞進了車裡。

    一路無言,直到歸家。

    簡氏是個合格的主母,家裡收拾得乾淨整齊。為了迎接長子歸來,特地將他的住所重又打掃了一回,被褥是新曬的,家俱是新打的,桌上的茶是溫的、盤裡的果蔬是新鮮的,碟子裡的糕餅是入宮前才出爐的。灶上溫著醒酒湯,鍋裡煮著暖胃的粥,連沐浴的熱水都燒好了。

    薑 長煬未及解甲,先將父母扶到上座,退後三步,也不用拜墊,直接跪在了清涼的地磚上,給父母叩頭。薑正清的嚴肅臉也繃不住了,簡氏拿帕子蓋住了眼,嚶嚶地哭 了:「可算是回來了,以後都不再受這個罪了。官兒哪有那麼好當的啊?往後都在家裡安心過日子,你們的俸祿都比以前多了,不用再拼命了,啊?」沾光的薑長煥 都有田宅賞賜,立功的薑長煬得到的只多不少。

    薑長煬心說,以後不拼命了,還得拼腦子,我弟腦子不大夠用,我還是得操心吶!口上一派和氣地答道:「咱以後都不招事了。」

    簡氏以為兒子聽話,欣慰地道:「那就好,也都累了,哎,水都燒好了,洗洗睡吧。可能睡個安穩覺了。」

    姜長煬優雅又謙和地笑著:「是呢,那邊的床忒硬了。二郎,梳洗完了過來,咱們好些年沒見啦,怪想的。娘,今天叫他跟我睡。」

    簡氏樂得兒子感情和睦,笑道:「應該的。」

    薑長煬道:「明日開始,兒須得拜訪些人。聽說二郎訂了親,咱先往賀家去吧。」

    「行。這些都交給我了。」

    姜長煬滿意地又拎著弟弟的領子去洗澡了。

    他 弟走得遠了才開始掙扎:「死醉鬼,你喝醉了,有話明天說!我又沒做錯什麼。」姜長煬的武力值就目前來說,是他弟的兩倍,頗為從容地將人往地上一丟:「我說 的你是沒聽明白是麼?你再這麼賣弄小聰明,早晚要出事兒。你有媳婦兒的人了,怎麼還這麼說風就是雨?做事要穩妥,懂不懂?」

    提到媳婦兒,姜長煥冷靜了下來,背上冒出了汗粒:「啥?小聰明?明明不著痕跡的。」

    「那是你覺得!」

    「不 然呢?」薑長煥不服氣地道,「文死諫武死戰?有我諫的份兒麼?他又不是真格的要立太子,誰都看得出來,他這就是要將皇次子推出來,可誰又不能說什麼。不過 是代他出迎而已!哪怕如今名份已定,就算是中宮有了太子,他非要小胖子郊迎,你又能說什麼呢?他又不是初登大寶,威望不彰的新君。執掌天下都十幾年了,錦 衣衛備儀仗的時候,內閣都沒能攔住!」

    薑長煬額角突突直跳,噴出的鼻息裡帶著酒氣,帶點不屑地道:「傻貨!你哪用冒這個險?你出 的什麼頭?露的什麼面?生病會不會?有了實職,就是進了朝廷,頭一樣要學的,就是生病。還有,凡事要動手腳,經手的環節越少越好,否則哪一環出了一丁點兒 的紕漏,你就敗了!我也不問你做了什麼了,總之,以後蠢事少做!」

    薑長煥斜眼看他哥:「那要是你,怎麼辦?躲了?叫那小子出風頭?」

    薑長煬輕蔑地道:「還要他能出得了風頭而不是出醜,你以為他嬌生慣養的,沒人使壞他就能安生了麼?你可真是多餘!得罪他又怎麼了?就直說,你不肯接這件事兒,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薑長煥目瞪口呆:「啥?」

    薑長煬這回的輕蔑是對著弟弟的了:「你不是挺有膽子的麼?這會兒怎麼就沒那個本事了呢?當今天下,除非十惡大罪,誰能將宗室如何?就是天子,沒個由頭,也只能聽之任之。你這麼費力周旋,倒像是心有所求,」說著一挑眉,「你抱負還不小呢吧?」

    薑長煥沉默了。

    「還真是?你認真的?也是,建功立業的心,誰都有,可事不是誰都能一下子就做成的。你要真想做,須得穩重。你心裡有顧慮了,輕易不敢跟皇帝擰著來了,是也不是?」說著,口氣裡漸帶了一點調笑,「怕給媳婦兒惹麻煩?不用怕,這還不算事兒。」

    薑長煥動了動嘴唇。被他哥看到了,聳聳肩膀:「有些事情,你越怕,越是做不成的。畏首畏尾,當斷不斷,徒惹人笑。好好想想吧,哎,這幾年沒見你,以後真要多教教你了。」

    薑長煥怒道:「就你還教我呢?一路就把我甩了!」

    「我看你當時也沒有不開心。」大家都是熊字輩兒的,老二別笑老大了。

    薑長煥焉了。

    薑長煬道:「好了,去梳洗,以後那一位家裡的事兒,甭攙和。」

    「可娘娘待我很好,吳貴妃可不是善茬兒。」

    「不是還有長子麼?」

    「那也未必能成啊。王才人也不是什麼好鳥!」

    「那就讓她去死,」薑長煬面無表情地道,「你以為朝臣很在意一個什麼狗屁宮人?死了就死了,孩子歸了娘娘,照顧叫她娘,照顧得孝敬她。吳妃就是現成的替死鬼。媽的!敢拿老子當槍,活擰了她!」

    「那也虧了。」

    薑長煬道:「那就只好求老天爺保佑娘娘有兒女緣了。行了,歇著去吧,這事兒且有得磨呢,不在此一日。明天還要去你媳婦兒家呢,別板著個臉。你今天這事兒,辦得也還算漂亮,說不定她會誇你呢。」

    「你都看出來了,她一定也覺得我蠢。」

    「q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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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瑤芳倒沒有覺得薑長煬蠢,只是在心裡將元和帝詛咒了無數遍,閑著沒事兒,將薑長煥拉出來頂缸。這輩子幾個皇子的生辰跟上輩子全都不一樣了,上輩子倒是沒有發生這麼樣的烏龍事兒。哪怕賀敬文誇獎薑長煥:「這小子有種。」

    瑤 芳和賀成章都擔心他會因此開罪元和帝。與底氣十足、性格又不咋地的姜家人相比,賀家兄妹倆就要謹慎得多。大家太明白元和帝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明面兒上或許 不會做什麼,一旦真的開罪了他,他就會動用他那不算笨的腦筋,給你一打小鞋穿。隨著他在位的時間越來越長,阿諛奉承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據瑤芳的經歷,這會 兒已經有文官暗中投誠了。兩榜進士又能怎樣?在堅持原則上,未必比得過賀敬文呢。若是他們代主子咬人,那……

    次日,姜家兄弟來訪的時候,賀成章就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擔心。

    薑長煥頗為感動,深覺得這才是正常的親戚該有的感情,像他那樣的熊孩子才是異端。他哥……也是這麼想的,十分誠懇地對賀成章道:「勞您擔心了,他就是年紀小,淘氣,我會管教好他,叫他穩重些的。」

    郎舅倆聽了,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你一個丟下幼弟的貨,有資格這麼說麼?

    除此而外,氣氛是十分好的。賀敬文特別開心,他女婿很給他長臉,女婿他哥如今做了右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也算是位高權重。開國以後,宗室不再領兵,當初開國那一撥過去,薑長煬這還是頭一份兒。真是忍不住要感謝一下楚王呢。

    賀敬文又盛讚了姜家兄弟倆,恭喜了薑長煬回來得居高位。姜長煬正常的時候比賀成章還像個好人,謙虛又大方,連說過獎。

    賀敬文好心地提醒:「如今朝裡為立儲的事情爭執很大——諸臣與天子爭,我等欲照禮法行事,奈何天子欲以愛立次子。你此番回來,正在風口浪尖上,可要謹言慎行。」

    薑長煬道:「這是自然。回來我已聽舍弟說過了,可真是一團糟。我們領兵的人,就安心做粗人好了,禮法上頭的事情,還是公等明白,」見賀敬文還要長篇大論,便給他透了個消息,「我如今只管看著楚地之事如何善後收尾,不日,就要大興詔獄了。」

    賀敬文果然關切地問:「怎麼?」

    薑長煬冷笑道:「賀翁以為,先前收押的那些,就已經算完了麼?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流民也不是一天冒出來的,楚逆的心,也不是一天就大起來的,之前那些人都做了什麼呢?但凡有一半兒如您這般扎實肯幹,也不至於糜爛至此。」

    被小拍了一記馬屁,賀敬文臉上流露出笑意來:「哎,話也不是這麼說的——真的要興詔獄了?」

    「昨日陛下略提了提,這件事情不會小了。」

    賀敬文的得意褪去,改為憤怒:「這是應該的,就因為他們日積月累的疏忽,多少人跟著遭了罪?就該狠狠地問罪。」

    薑長煬擔憂地道:「還有一事。」

    「什麼事?你說,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

    賀成章與薑長煥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一路熊到底的貨當成忽悠賀敬文:「就是,棄城而逃的官員們……」

    「必得問罪的。」

    「可是我那岳父?」

    賀成章傻眼了,彭知縣是他好友,為他出過力,他還很同意這位喪妻喪子喪女自己還瘋了的「同僚」。現在被薑長煬一提,才發現——不對啊,他也是棄城而逃的!

    「可他不是腦子已經不作主兒了嗎?」

    「所以跟您商量,我會上表,請保他一命,我在京郊找個地方養著他。您那裡,只當不知道這件事情,如何?」

    賀敬文義氣當頭,就要說:「如何能當成不知道?我會據實上本的。」

    薑長煬歎息道:「只得如此了。」

    賀成章不忍心再看下來,邀薑長煥去自己書房裡「坐坐」。姜長煬對他弟弟說:「賀兄難得能請得下假來,你去隨他說說話,我與賀翁許久不見,正有許多話要說呢。」

    姜長煥被大舅哥救了出去,在大舅哥的書房裡見到了老婆。見了面,他先認錯:「是我魯莽了。」老老實實將他做的事情招供了。他本不欲瑤芳知曉內情的,被他哥哥道破之後才發覺自己做得或許並不是那麼完美,與其裝成沒事兒人一樣,不如老實說了。

    賀成章皺眉道:「我還覺得奇怪呢,怎麼你做下這等事情來,聖上居然沒有責怪你。原來還有這般內情,你確實是魯莽了。這樣的事情,打一開頭就不該接。還有,你做了這般事情,沒再對旁人講吧?」

    薑長煥搖了搖頭。

    賀成章道:「萬一娘娘誤會了,豈不要她寒心?」

    瑤芳道:「娘娘早該看出來了。這樣的事情,也只好瞞那兩個傻子罷了。」

    「?」

    「今上自負得很,以為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呢,你裝得好些,不會有問題的。難處不在當下,而在以後。你在他的心裡,是幫著他的人,日後叫你說話,你不順著他說,他可就會翻舊賬了。他不是腦子笨,想不到,而是壓根就沒往那處想。」

    賀成章嚴肅地問薑長煥:「你可有應對之策?」

    薑長煥眨了眨眼睛:「接著裝唄。」

    「p!」賀成章爆了粗口,「你以為你是誰?忍辱負重打進敵營?隔的時日越長,只會越讓人憤怒。」

    薑長煥低聲道:「吳貴妃那個兒子,比我還淘氣呢,得罪個把人,太容易了。是他得罪我,可不是我得罪他。我今番是報了備的,扮黑臉好鎮住他,要是他不識好歹對我無禮,可就怪不得我翻臉了。我可是忍辱負重為他犧牲良多呢,我心寒了,不幹了,怎麼著吧。」

    賀成章吸了口冷氣:「你們是不是都想得特別多啊?」

    薑長煥急著表白道:「沒,我們老薑家的人,直來直去的多,我這不是被那個心思十八道彎兒的給逼的麼?」這是一個立在權力頂端的家族,連造反都能留下一條命。有權,任性,是他們的特徵,行為方式也就簡單粗暴了起來。想做什麼,就會去做,極少主動妥協。

    一語落地,聽到瑤芳笑了起來:「哈哈哈哈,甚是有理。不過你哥哥說的也對,還是有些冒險了。別總跟皇帝玩小心眼兒,直著頂撞了,頂多生氣。把他當猴耍,能記恨一輩子。」

    薑長煥認真地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了,我也是被逼的,他這一手玩得太賤了!」

    瑤芳道:「只怕更賤的還在後頭呢。你哥哥和國公都回來了,等著看吧,且有得煩呢。」

    薑長煥道:「葉國公又不傻,吳貴妃得寵多年,雖然漫不過皇后娘娘去,卻也囂張得令人生厭。葉國公吃飽了撐的,去給一個不合禮法、母親又囂張的皇子撐腰。我哥哥,他也不會喜歡被人逗著玩的。」

    賀成章笑道:「讓人給他做事,總要做出點誠意來。于葉國公,誰做太子,他都是皇后的親哥哥,有什麼區別?吳貴妃還更討厭一點。于令兄,他還能封王不成?」

    瑤芳皺一皺眉頭,輕聲道:「或許,還有旁的辦法趨使。」

    「怎麼說?」薑長煥搶先問著,就為能多搭幾句話。

    瑤芳道:「聯姻。前陣兒,還想要吳貴妃家裡跟吳閣老家聯宗呢,吳閣老被逼得三天兩頭告病了都。如今你哥哥回來了,阿敏又……他總是要娶妻的。他的妻子是什麼樣的人,這裡頭講究可就大了。」

    薑長煥冷笑道:「當人是傻子呢?誰沒事兒想鬧得家宅不寧呢?」

    賀成章輕輕碰碰妹妹,瑤芳含笑不語。

    薑長煥最後總結道:「總之,這件事兒就先放在這裡了,不會有更壞的事情的。我哥性子有時候不大好,有些事兒也不好跟他說太多。」一臉我很信任你,求表情的表情。表情太熱切了,賀成章伸手切到兩人相望的視線上:「好了,留下來吃下飯吧。」

    「哦。」薑長煥的聲音有點蔫。賀成章卻不想慣他這個毛病,哪家定了親的男女也不像他們這裡這一對這見面這麼方便。可不能讓這小子得寸進尺了。

    那小子偏偏不知道大舅子的心,還隔空喊話:「那,秋高氣爽,蚊蟲也少了許多,要不要再去捶丸?」

    瑤芳含笑道:「好啊。」

    賀成章插言道:「你嫂子不是帶著玩過許多次了?」還認識了一些新朋友,比如王閣老家的孫女兒外孫女什麼的。

    「那我喜歡麼。」上輩子一輩子都沒能放開了玩兒,先是元和帝不喜歡捶丸,連帶的不喜歡一切過於活躍的運動。等元和帝死了,又是一個爛攤子,一切收拾完了,老胳膊老腿兒的,也不動不起來了。這回逮著了,可不得死命的玩?

    薑長煥道:「等我兩天,叫那小子惹我生氣了,我就告假躲一躲,咱們去玩去。」

    瑤芳知道他說的是吳貴妃的兒子,笑道:「好。」

    ————————————————————————————————

    沒等薑長煥再借機激怒小胖子,完成自己「好心沒好報」→「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爺不伺候了」的完美過程,北鎮撫司先忙碌了起來。元和帝獎勵完了功臣,開始徹底大清算了。叫你們沆瀣一氣瞞著朕,叫拿了朕的俸祿不用心做事,叫你們只顧著自己的前程,把朕當傻子!

    薑長煥也在北鎮撫司,天天拿著駕帖去抓人。直到這個時候,朝廷上下才明白,先前那兩回清算,都是毛毛雨!再回過神來,發現情況有些不對,有些個明明情況輕微的,也被抓了進去,有些個罪責頗重的,卻還只是停職查看。細思恐極!

    很快,這裡面的門道就被容閣老等老狐狸看出來了。還是原在楚地做過知縣,後來調任,如今已經做到江南道禦史的謝承澤機敏,眼瞅要找到他頭上了,他參了一本,參的是王才人的親爹!

    明白了,打倒王才人母子,捧吳貴妃母子,可保家宅平安!

    那一廂,王才人急了,韓太后也急。韓太后本想將嫁家的侄女家給姜長煬來的,薑長煬重情重義又有能力,年紀輕輕,光憑本事就做到了正二品,何等樣如意郎君能比?韓太后便加緊了步伐,勒令她弟弟跟姜正清接觸,爭取將這婚事給拿下。

    比韓太后更急的是王才人,她那個已經死了的爹,她並不關心,可她的兒子做不了太子,她就不甘心了。元和帝開始分化文官,她就得拉攏武官才對。元和帝對她也是略寵過一陣兒的,現在冷落了,對比就太明顯。再想到薑長煬之深情,怎能令人不嚮往?

    輕拍兒子的背,王才人喃喃地道:「我這都是為了你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26 PM

第94章 審美的差異

    作為一個有理想、沒底線、有雄心、沒素質、有文化、沒人理的「可憐人」,王才人覺得自己真是紅顏命苦。王才人一點也不想短命,還想留著大把的青春去享受。十分不幸的是,遇到了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帝,越是頭腦簡單的花瓶,他越喜歡!

    王才人自詡是個明白人,做不來吳貴妃那樣的粗野之人,無奈皇帝就喜歡那樣的。說來皇帝也懂琴棋書畫,也知文韜武略,為什麼就是不喜歡文明人呢?最讓王才人弄 不明白的是,冷宮棄妃換個瓤兒都能重拾聖寵做人生贏家了,她這進宮就得寵的,什麼什麼都出挑頂尖兒了,咋就失了寵呢?

    她不明白的是,元和帝對女人的要求相當簡單:一、長得好看,二、傻白甜最好別作。她符合了第一條,所以有寵,在第二條上做得不夠,所以被冷落。真相就是這麼簡單。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被折騰的,尤其是皇帝。

    傻白甜也沒什麼不好,沒啥能力養活自己、持家理事也沒關係,皇帝養得起,皇家自有一整套的機構代理業務。只要能讓皇帝開心就好了,不能讓皇帝看著順眼的,對 不起,皇帝又不是鴨,沒有讓你開心的義務。元和帝不喜歡心思深沉的女人,說直白一點,對於聰慧如葉皇后的女人,他很有點敬而遠之的。當初娶她的時候,自然 是樣樣都好,初登基時,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家裡有這樣一位妻子,無疑是令人放心的。等一切盡在掌握中,發現她什麼什麼都能做,元和帝就略膩歪了。

    心機深的想裝傻白甜,在元和帝面前,成功的只有一例,這位特例現在成了元和帝的侄媳婦兒。在不做侄媳婦兒的時候,特例同學的本性也比較粗暴,跟吳貴妃還是有得一拼的,哦不,比吳貴妃還要野蠻,只是表現得比較斯文而已,執拗起來也是相當可怕的。

    王才人那點本事,在元和帝眼前,委實算不得什麼。她卻似乎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只認為元和帝是個沒眼光的傢伙,而她,等不及這貨開眼了。再往深的原因她 也不想追究了,只能接受這個現實,然後想辦法殺出一條血路來。葉皇后拒絕了投誠,這讓她分外憤怒。葉皇后的娘家,比韓太后娘家有影響力得多啊!

    一邊是皇帝步步緊逼,讓她覺得兒子的地位實在危險。另一邊,葉皇后袖手旁邊,肯幫她的韓太后也扛不過元和帝。宮外面,奮力抗爭的朝臣們,她一個也見不著!身 為宮妃,她這才知道,宮廷生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豐富多彩,許多人終其一生,連後宮的門都沒辦法再邁出一步,終年只有這一片小天地。就這一丁點兒大的地方, 還是劃分地盤兒的!

    想見娘家人?先申請,批下來了再說!滿宮裡,也就太后、皇后還自由點,可以不太頻繁地召見娘家人,偶爾還可以召見外臣。寵妃如吳貴妃,也頂多見見娘家女眷,男丁進不了後宮。就更不要說已經失了寵的王才人。

    她想串連都串不著人!

    只能乾等著。

    就算能見,她也不知道見誰好,外頭風雲變幻,這幾年時間,閣老就換了好幾個。在元和帝手下討生活,風險相當之高。

    終於,來了一個她認為可以串連的人了——薑長煬。

    滿宮裡小宮女兒的嘴裡都傳頌著他的深情,宦官們也會念叨念叨他的功績,這令王才人分外地想念了起來。那可真是一個好人啊!生得也俊美,也能文,也能武,只除了一條——還是不夠貴氣。王才人可以陪一位藩王上位,卻十分遺憾自己沒那個心力陪一個遠支宗室奮鬥。

    即使現在薑長煬已經奮鬥出了頭,王才人也只有遺憾——她已經有了兒子,並且,兒子距帝位只有一步之遙。為了孩子,她也得咬牙堅持下來了。不能與他廝守,就讓 自己把那段美好的回憶放到心底吧,等自己做了太后,有能力回報的時候,必要他顯貴。在那之前,需要他為兒子出一分力,日後提攜起來,也是個堵人嘴的好理由 不是?

    至於如今搭上線,王才人用她那顆聰明的腦袋很快就想好了:韓太后。

    韓太后特別想把娘家侄女兒嫁給 薑長煬,毫不誇張地說,薑長煬現在是京城勳貴眼中的金龜婿,想要他做女婿的人拉過來能繞城牆一周了。韓太后的娘家,也是強有力的競爭者。韓太后出身並不顯 貴,小吏之家,因為生得還不錯,承寵誕育了皇子,兒子登基,就是元和帝。元和帝做了皇帝,也給舅家封了侯。這個侯的年載並不長,其底蘊水準大約就比吳貴妃 家略高那麼一點點。

    吳貴妃的父親是封不了侯的,卻是有個官兒,元和帝對寵妃家比對舅舅家也差不了多少。除了不好違規封侯,其他的能給的就都給了。韓家比吳家,也就高那麼一點點水準而已。

    王才人心裡輕蔑到了極點:就你家那丫頭,還想染指大郎?真是癡心妄想!他喜歡有才情的姑娘,愛的是知心解意的人,就韓家那幾個驕縱的貨,白給都不要!

    但是,王才人需要韓太后為她做一件事情——將薑長煬叫過來,能讓她見上一面。

    只要一面。

    當初也不過是一面而已。自打見了面,不需要自己明白表示什麼,就能得到他的關照,不須費心,他就能做到最好。被他愛的人是極幸福的,他能把力所能及的一切美好給你。

    王才人略作打扮,便到了韓太后跟前。這宮裡的審美都是扭曲的!不愛淡雅愛豔俗,大紅大綠,金的紫的,好往身上堆。王才人很看不上這些東西,卻因韓太后喜歡,而不得不為之。早知如此,還不如早點堆上身,換得元和帝喜歡呢!

    韓太后心情正好,甭管之前跟葉皇后婆媳相處有多麼地不愉快,葉國公回來了,這兄妹倆是絕對不會支持吳貴妃的。薑長煬也應該是這樣!不管是他跟葉國公的交情, 還是他弟弟在葉皇后那裡生活過,都足以讓這位青年宗室之英者不會偏向吳貴妃。再有,韓太后多方打聽,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郊迎當天,薑長煥搶了皇 子扔回宮裡,元和帝和吳貴妃氣得將兒子身邊伺候的人大換血,杖斃了好幾個人。韓太后猜測,這可能是遷怒。

    沒看薑長煥才被從北鎮撫司叫到御前,又被扔回去了麼?凡事總有一個定律,在上司眼前晃悠得越多,提拔得越快。扔得越遠,越不喜歡。這回被扔遠了,那就是不喜歡了唄。

    韓太后認為自己猜得有理。

    為淵驅魚,兒子做得真是好極了!

    王才人到慈甯宮的時候,韓太后正在看緞子,預備賞賜給娘家侄女裁新衣。見王才人來了,笑著說:「來來來,幫我看看,哪個鮮亮?你也挑一塊走。」

    王才人哪個都不喜歡!大家審美不一樣!饒是如此,她還是笑著道:「那我就不客氣啦,」揀了最豔麗的顏色,金絲摻得最多的緞子,挑了兩匹出來,「這個就很好,襯著小姑娘們的小嫩臉兒愈發的白淨。」

    韓太后,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揀完了緞子,王才人給韓太后捶著肩膀兒,悄悄地說:「侯府上幾位姑娘年紀相仿,都是極好的,您要拿哪個來配大郎呢?」

    韓太后也有點擔心:「是呢,一樣的姐妹,再要找這樣的好夫婿可就難了呢。哎喲,手心手背都是肉,虧得是一個姓兒,不然吶,我都想招他來當女婿了。」

    王才人陪笑道:「要不,問問他自個兒,喜歡什麼樣的人。不是叫他挑人家侯府的千金,就是問一問,看看哪個性情合適些。既是要結為婚姻,總是想他們和和美美的不是?做便將事做得周全了,豈不美哉?」

    韓太后躊躇道:「這……」

    王才人再添一把火:「強扭的瓜,不甜。萬一這個不甜,那個甜了,卻硬配錯了,豈不可惜?您疼愛晚輩,為他們操心,索性就心疼到底。」

    韓太后拍板:「可!」

    ————————————————————————————————

    姜長煬獲悉韓太后要召見的時候,正在後軍都督府。他本有一個月的假期,連吃了五天相親宴之後,就匆忙銷假去報到了。實是受不了被人當猴兒看——所謂相親,他 也見不著人家姑娘,就是被姑娘的父兄請到家裡,美其名曰交際、聽戲,然後毫不奇怪地,吃酒的地方總會有一架大屏,或在牆角、或在窗前,裡面環珮輕響,間或 有少女的輕笑聲。

    他的心情原本就不大好,找到弟媳婦,鄭重地跟人家說:「二郎淘氣,以後你多擔待。」

    萬沒想到,弟媳婦用一種「你們都是熊孩子,我就日行一善陪你們玩玩吧」的慈愛眼神看著他,和氣地答應了:「放心,他做得已經挺不錯的啦。再說了,不是還有長輩們在麼?長輩們管不得他,還有你呢。」

    滑不溜手,薑長煬被這個內涵豐富的眼神給打敗了。再要說什麼,又被弟媳婦截住了:「老君觀裡有老神仙,極靈的,我在那裡給彭伯母她們上了供奉。京城的寺廟我不知道有沒有靈驗的,可老君觀,趁老神仙還在,你去拜一拜也是不錯的。」

    等他從賀家出來的時候,才醒過味兒來,有了點心靈寄託,當然是不錯的。可自己此行的目的,似乎沒有達到啊!

    準備再跟賀二娘聊聊,就被拖去吃了無數的酒席。

    慈甯宮的太監過來的時候,他正坐在大堂裡閑得無聊耍匕首玩兒,心裡琢磨著今天一定要再去賀家,將話說開了——他弟就是個自以為聰明,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爆的傻蛋,一定要嚴加管教,縱使家暴,也在所不惜!這種小聰明,玩不得。

    然後就被帶到了慈甯宮。

    薑長煬客客氣氣給了個紅包兒,一個字都沒問韓太后叫他是要幹嘛的。這時節,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的,就是為了立儲。才看到的邸報,謝承澤得到了褒獎。為的 什麼,不太傻的人都看得出來。韓太后算是維護禮法的一派,皇帝有了動作,她自然也不會甘願無聲。葉國公已經被召見過了,回來之後就搬到京郊別業去閉門謝 客,說是在戰場上操勞過度,需要靜養。韓太后自然要尋到他的。

    自打到了京城,周圍的人沒少跟他說京城裡的事兒。韓太后不那麼安份,也是其中之一。「後宮不得干政」這句話,本身就有一個灰色地帶——皇后、太后,很多時候是不算在內的。尤其是太后,一旦皇帝出了問題,朝臣還要奉太后出來鎮一鎮場面。

    不問,還能說是被騙進慈甯宮的。問了,明知道是為了這個,還要去,這就微妙了。

    這般鎮定,惹得慈甯宮的太監多看了他好幾眼。姜長煬知道太監在看他,依舊目不斜視,端端正正進了慈甯宮,擺一副不解風情的樣子。預備著韓太后問他什麼,他都拿禮法來講。

    哪知到了慈甯宮,韓太后也沒提什麼立儲的事兒,只是關心他在京城的生活。薑長煬心裡那根弦一點也沒有放鬆,回答問題的時候也是生硬的:「南北氣候不同,好在父母兄弟皆在,與一家團圓相比,旁的都不算什麼的。」

    韓太后慈愛地道:「是啊,一家團圓就好——二郎都要娶媳婦兒了,你知道了吧?」

    相親相到要吐的薑長煬更加警覺了:「是,賀家是湘州舊識,家風很讓人信得過。二郎娘子小的時候,我還見過兩次,是個很好的姑娘。」

    韓太后也將瑤芳贊了一回:「可不是,美人胚子,又乖巧,二郎福氣不淺。這做兄弟的都要趕到你前頭去了,你呢?」

    薑長煬表情灰暗了起來,聲音也低了下去:「我還不想這些事兒。」

    韓太后口裡嘖嘖有聲:「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你不娶妻,你兄弟也不好佔先的。縱然能,你這樣豈不令長輩們心疼?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說給我聽,我給你找,好不好?」

    【md!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別說什麼小倆口感情不好,結了婚,就是說兩家抱團了。韓太后要給他介紹了一家死命支持皇長子的,他該成元和帝眼中釘了,除非他暗中投誠。這麼一攤子麻煩事兒,他瘋了才摻和進來。

    薑長煬輕輕地、斬釘截鐵地說:「就要我媳婦那樣的。」

    韓太后:……活人永遠沒辦法跟死人比。可韓太后還不甘心,問道:「要個斯文姑娘?」

    薑長煬道:「要我喜歡的姑娘。」

    話又繞回來了。車軲轆的話說了半晌,韓太后有點暈,薑長煬一臉生無可戀思念亡妻的樣子讓她有些氣餒。只得含恨將他放走,覺得王才人這主意實在是餿到家了!還不如直接將簡氏叫過來,跟簡氏將事情敲定了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問什麼孩子呀!

    姜長煬離開慈甯宮的一瞬間,決定不回都督府,趕緊回家告訴簡氏——有議婚的,誰都別答應,等他回來再作決定。唇邊泛起一絲冷笑,連老子的婚事都管算計,你們活擰了!對於婚事,他自有一番見解,時至今日,若幾方逼婚,躲之不過,他寧願向葉國公府上求婚去。

    目光陰惻惻地掃過宮中長巷,薑長煬皺一皺眉,前面來了幾個宮人,圍隨一頂小轎。在宮裡有這樣排場的不多也不少,泰半是女眷,不是皇后鸞駕,不是公主儀仗,等 級還挺低,不大得寵的宮妃。判斷完畢。薑長煬避讓一邊,低下了頭去。轎子很快經過他的面前,一陣香風吹過,挾著一縷幽怨的歎息。

    得,又一怨婦。

    薑長煬對後宮的評價很符合他的熊個性,削尖了腦袋進了宮,為了奪聖寵,贏的只能說手段高,輸的也不能說都是好人,各憑本事吃飯,鬥雞一樣的,有甚好的?論起 來,他就佩服倆人,一、葉皇后,坐得穩,還能忍耐他弟那熊孩子好幾年,二、吳貴妃,討厭歸討厭,能屹立十數年不倒,也是本事。其他的都是鬥敗的喪家犬,有 什麼好看的?

    他不抬頭,王才人急了,眼看就要錯開了,機會就很難再找了。王才人用帶點驚嚇的天真語氣嬌喝一聲:「什麼人?敢在宮中行走?」

    薑長煬一扭身,揚長而去——幹你屁事!侍衛沒抓、慎刑司沒管,你問p啊?

    王才人更急了,口氣裡帶著氣急敗壞:「喂!」

    薑長煬特別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長得還行,就是一臉急切,你以為是倚門賣笑吶?!

    王才人目瞪口呆:這是個什麼情況?他怎麼可能不管我?

    薑長煬還納悶兒呢,這女人腦子是不是有病啊?

    ————————————————————————————————

    出了宮門,他就把這一茬兒給扔下了,也不回都督府去了,轉去了賀家,還要跟瑤芳認真談一談。

    瑤芳正在看邸報,謝承澤參王才人他爹的事情,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鬧得越來越大。瑤芳皺緊了眉頭,聽張老先生說:「山雨欲來風滿樓。」瑤芳不大開心地道:「鬧吧鬧吧,我最喜歡看他們竹籃打水之後失望的倒楣相兒了。」

    張先生奇道:「你說中宮會有太子,可如今許多事情都變了呀。還這麼篤定?」

    瑤芳道:「那是。」

    「萬一呢?」

    「萬一也沒什麼大不了,真有萬一,不過是眼前這麼個局面而已,有甚好怕的?就怕王家都死絕了,幹東宮何事?」

    張先生歎道:「鬧得這麼大,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瑤芳聳聳肩:「更大的就要來了。北鎮撫司已經在拿人了,聽說牢房都快不夠使的了,就要判一批了。這個謝承澤,可真是會鑽營。」

    張老先生道:「小娘子還是先不要想謝某了,我看令尊閒不住。書生意氣,遇到這種爭禮法的事情,熱血起來,誰都攔不住的。」

    瑤芳微一笑:「這個簡單,叫他參謝承澤去。順便參一參是誰判的這個案子,怎麼叫謝某人脫出身來了?簡直是循私枉法!」

    老先生笑了起來:「如此甚好。二郎那裡,小娘子多勸上一勸,嘗聞有人將詔獄比阿鼻,二郎還是潔身自好來得好。」

    瑤芳道:「我反而不擔心他,他的牌子太硬,興許會有驚喜也說不定呢。」

    張先生道:「小夥子頭一回參與這等大案,別激動得過頭就好。」

    師生二人正說著話,青竹面色詭異地過來說:「姐兒,那個,姜家大郎過來了,說要請您出去見一面。」

    「?」

    張先生擺擺手:「去吧去吧,興許是有要事。我看這一個比他兄弟還不可靠,有什麼事,你更要多上上心。」

    瑤芳滿腹狐疑地見了薑長煬,先寒暄兩句,再問:「客從何處來?」

    薑長煬道:「宮中。」

    瑤芳微笑問:「怎麼,聖上熬不住了?」

    「是慈宮。」

    瑤芳心中一震,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王才人總在韓太后跟前奉承,那……畫面太美,不敢想。瑤芳忙問:「如何?」

    薑長煬道:「不如何。大概想給二郎添個嫂子吧。此事不必擔心,二郎那裡,你一定要看好他,我看他肯聽你的話,別叫他再賣弄小聰明了,趁早抽身。男兒丈夫,在這上頭打轉算什麼呢?還是好好辦差,方是上策。」

    瑤芳道:「朝野議論紛紛,眼睛都盯著立儲的事,避是避不開的,您究竟是個什麼章程?」

    薑長煬也痛快:「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還用問?」

    瑤芳咬牙問道:「王才人的兒子?」

    薑長煬道:「聖上的兒子。」

    「若是中宮有子呢?」

    「那就沒有今天的事兒了。」

    【你到底有沒有見到王才人?】瑤芳將這句話咽了下去,拐彎抹角地問:「今日在宮中,可見到什麼奇人異事不曾?」

    薑長煬挑眉問道:「怎麼?宮中有奇事?」

    瑤芳道:「江南道禦史曾在楚地任過職,鎖拿問罪的當口參了王才人父親一本,現在已經被聖上保住了——今天的邸報。太后沒提這事,才人也沒有求情?」

    薑長煬眉頭一動:「並沒有。倒是遇到個不著調的婦人,應該,不是求情的吧?」將路遇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女人的事說了。

    這應該就是王才人了!滿宮裡上下,也就她會這麼穿戴了,宮裡妃妾誰不得依著元和帝的喜好打扮吶!瑤芳面色詭異地問:「聽說她生得挺好看,也頗善解人意……」

    「滿臉都是算計的印子,」薑長煬撇撇嘴,「裝天真又裝得不像,當人是傻子呢?當人沒見過真正的天真無邪麼?」

    那你上輩子是怎麼喜歡上她的呀?!

    因為王才人上輩子那會兒是真一往無前,理直氣壯,沒經過事兒的薑長煬一頭紮了進去。等後來有了閱歷,早就泥足深陷,想出來也難了唄。

    等瑤芳想明白這裡面的道理,薑長煬就準備告辭了:「別管這婦人了,再見著二郎,叫他穩重些。這小王八蛋,就是欠揍!」

    瑤芳哭笑不得:「您走好,我見了他會跟他講的。」

    姜長煬滿意地起身:「不用送了,我也得回去了。一腦門子的官司。」瑤芳堅持將他送到門口,薑長煥邁出沒兩步,與個小道士撞了個滿懷。小道士被彈到了地上,抬頭看到了他身後的瑤芳:「師叔,師叔,師祖快要不行了,叫您過去呢。」

    張真人到底不是不老不死的真神仙,終有要去的一日,瑤芳心頭一震,臉也白了:「來人,備轎。」

    薑長煬道:「轎子得顛到什麼時候?我去找輛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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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28 PM

第95章 神仙的計畫

    前世,關於張真人的傳說被傳得神乎其神,世人所知最神奇的莫過於他留下只鞋子就跑路的事蹟。瑤芳對此總是將信將疑——得發生什麼樣的事兒,才能跑得鞋都掉了啊?是不是弄虛作假的啊?

    今生,直面其人,她才相信張真人是真有本事的。她自認與張真人總是保有一定的默契,雙方都不去觸碰那個禁忌的話題。同樣的,她便不去想「張真人會死」這麼個事情,搞不好老人家真的是白日飛升了呢?

    乍一聽小道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老神仙快不行了,瑤芳覺得自己也快要不行了。

    這怎麼可能?

    說好的為了趕時候連鞋都沒穿就飛升了呢?

    小道士還在嗚咽,薑長煬已經很靠譜地去找車了。瑤芳定了定神,聲音嘶啞地道:「稍等片刻,我去換身兒衣裳。」京中對大紅衫裙的愛好到現在還沒變,她依舊是大 紅的衫子、粉綠的裙子,穿這麼一身去告別彌留的老人——說不定當時就死了,還得盯著點兒喪事兒——那就不大合時宜了。一身素服也不合適,得挑套合適的衣裳 才行。

    小道士急道:「那些都甭顧著啦,祖師也不是已經羽化了的,您快著些兒去見他一面成不?」

    薑長煬並沒有走遠,琢磨著賀家沒養轎夫車夫,有一個人是必然會有這些東西的——容七娘。順手捉了個宋平,叫他去跟大奶奶借車。容七娘果然有輛馬車,痛快地連車夫帶丫頭都借了出去。薑長煬還有點不放心安心,自騎了馬,要一路給送上山去。

    哪料才走出月光胡同,就看到前面一彪人馬沖了過來。薑長煬細細一瞅,覺得這些人的衣服還挺眼熟——這不是二郎天天穿的衣服麼?再看看,那領頭的不就是我弟那熊娃麼?

    薑長煥也看到了他哥,馬上一抱拳,點個頭,忽然一勒馬,對著他哥揚了揚下巴——車裡是誰?薑長煬縱馬上前,將事情簡要說了:「老君觀張老神仙快要不行了,我送弟妹上山去,你這是?」

    姜長煥手裡馬鞭頂了頂帽沿,不耐煩地道:「抓人。」

    薑長煬道:「小心些,也客氣些。兇狠不須掛在臉上,掛了也沒用。」

    薑長煥伸頭往馬車看,被薑長煬拿馬鞭把臉撥到了正面:「當你的差去,有我呢。」

    說便護著瑤芳的車出城去了,一道走,一道說了方才是薑長煥云云:「不須擔心,他有分寸的。他資歷又淺,又是宗室,自己別太作,一輩子富貴平安。」

    瑤芳道:「如今也輪不到他主事,自然是安全的。」

    一人一句說完,又都無語,疾往老君觀裡趕去。

    到了山腳下,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薑長煬為難地道:「是我疏忽了,沒帶頂轎子來好送你上去。」

    瑤芳搖頭道:「不礙的,來回來走慣了的。尋常人到了這裡,都要步行上去的。走吧。」小道士還抽抽答答,一道哭,一道跟了上來。薑長煬不緊不慢地綴著,同他們一齊到了殿后張真人的居所。

    張 真人背後墊著好些個墊子,半坐在臥床上。自觀主往下,徒子徒孫跪了一地,個個嗚咽。瑤芳跑了一身的汗,遠遠聽著嗚嗚聲,險些平地跌跤。見她也來了,張真人 抬手拍拍觀主的頭,看這蠢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抬起頭來,心平氣和地對徒弟說:「行了,不要哭了。都散了吧。」

    「=囗=!」啥?

    張真人又加重語氣說了一回:「吾將登天,閒人走避。」 指著叫觀主和瑤芳留下來,薑長煬也被他留在了房外。薑長煬不肯幹:「如何能令女子孤身在此?」

    瑤芳心中一動,與張真人四目相接,對張真人點了點頭。張真人道:「將軍留下亦可。」

    清完了場,張真人一掀被子,下了地,行動間一點也不像是快要死的了。瑤芳眼都直了:這是真的要飛升了嗎?

    觀主也是摸不著頭腦,一臉的驚喜:「師傅您老這是……」要飛升了嗎?

    張真人尋摸張椅子坐下,問兩個「徒弟」:「豆芽還種的麼?」

    瑤芳點點頭,觀主也點頭。張真人又問:「知道什麼意思麼?」

    觀主頓了一頓,心裡已經抓狂了:難道真的有深意嗎?我以為是您老的愛好啊!就是為了讓您老開心一點,才跟著種一種豆芽的!

    誠惶誠恐地道:「弟子駑鈍。」

    張真人搖一搖頭:「也不算很笨,」又問瑤芳,「你呢?」

    瑤芳看到他沒死,擦擦汗,沉吟片刻:「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所見者,不過是……生靈可畏。」

    張真人仔仔細細看了她好一陣兒,將姜長煬看毛了,以為這老傢伙要對他弟媳婦無禮,才收回眼神。耷拉著眼皮子掐了一陣兒手指,翻一翻眼睛,瞄了薑長煬一眼,對瑤芳道:「這小子運氣好,也沾了光了。」

    瑤芳一笑。

    張真人認真地對瑤芳道:「我這徒弟雖然蠢,心倒還不錯壞,以後有事,就拜託了。」

    觀主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怎麼蠢啦?整個道觀都是他在打點好麼?張真人沒有給他辯駁的機會,只對觀主說:「日後有什麼為難的事兒,可與你這師妹相商。她有什麼事囑咐你,多聽聽,沒壞處。」

    薑長煬心道,這話說得好生奇怪,觀主多大年紀的人了,還要被託付給一少女。再者,觀主也未必會聽話呀。瑤芳亦是如此想。張真人並不點破,看著薑長煬道:「還有一件事情,我的壽器已經備下了,今天晚上就走。」

    等等?「走」?

    觀主覺得腦子不大夠用了。瑤芳卻是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您老不是吧?」

    張真人苦笑道:「凡事最難的,就是有個善終。日子不好混吶!我走了,他們還能支撐些時日。若我一時失手,晚節不保,大家一齊玩完。」

    觀主不恥下問,虛心問「師妹」:「師傅這是什麼意思?」

    瑤芳的心情經歷了「老牛鼻子弄虛作假」——「師傅是真有本事,也許真的是位列仙班了」——「你娘,還真是假的啊,還要我串通作弊」如此複雜的流程之後,還能冷靜地對觀主道:「師傅是要避災劫。」

    觀主嚴肅了起來:「那要怎麼做?」

    瑤芳道:「大概是準備身兒行頭,趁天黑了……跑掉吧。」

    張真人大笑:「汝得之矣!」

    觀主:……為什麼覺得自己好多餘?偷眼看薑長煬,只見他一臉的淡定……再看張真人,已經打開了櫃門,櫃子裡一個大包袱,還有張真人的行頭。

    張真人認真地道:「你為我立一衣冠塚於殿后,算是給善信們一個念想。我已經留下後路了,世人香火不是那麼好受的,我自擇了一塊清淨地方,死後歸葬,好教我死後清淨。我先在後山小屋裡躲兩天,等人走了,再說。」

    觀主:=囗=!觀主的整個世界都碎了。所以您老人家是要看著徒子徒孫把您的臭鞋子風光大葬了嗎?不帶您這麼玩兒的啊!好一招金蟬脫殼!

    觀主渾渾噩噩,瑤芳一臉黑線,薑長煬滿眼佩服,張真人怡然自得:「終於能徹底歇一歇啦!」打發瑤芳先回去,明天早上再過來「奔喪」,師徒倆還有許多事情要佈置。薑長煬又一腦袋汗地將瑤芳送回了賀家。

    第二天一早,就又有老君觀的小道士跑過來砸賀家的門,來報信兒:「老神仙升天了。」

    瑤芳當場落下淚來:「好好兒的,怎麼就去了呢?」哭著換了素服,要往山上去。韓燕娘道:「我受老神許多恩惠,也是要去的。」容七娘說自己也隨侍婆母,正好一同乘車前往。

    到了老君觀,棺材還沒封,蓋子放在棺材旁。觀主兩眼通紅,過來打一問訊,與韓燕娘寒暄兩聲。韓燕娘哽咽道:「乞觀主許我再看老神仙一眼。」觀主痛快地答應了。韓燕娘手裡一條手絹兒,一道抹眼淚,一道往棺材旁走去,到了跟前,一探頭,一聲驚叫:「老神仙人呢?!」

    容七娘快步上前,也嚇了一跳:「怎地只餘一隻鞋子了?」

    觀主也叫了起來:「昨兒夜裡是我守的靈,還是好好的呀!」

    瑤芳下了結論:「莫不是回天上去了?!」

    就此蓋棺定論,張真人白日飛升了,老君觀出了一位仙人,觀主也成了仙人的真傳弟子。與他老人家有關的人,個個沾光,哪怕沒學到他的真本事,只要不自己犯事兒,一輩子的風光平安。

    由不得人不服!

    當了一回見證人,韓燕娘母女婆媳被請到一旁喝茶,不多時,就有宮使火燒眉毛地趕了過來,正好看到老君觀在那兒祭一隻勾了金邊的雲履。

    ————————————————————————————————

    老神仙「喪禮」被傳得邪乎,老君觀香火大盛。真正的神仙正在後山背陰的小屋裡喝茶,對前來探望他的女徒道:「我小的時候,就常到這後山上來,熟得很,後來為了養活這一觀的道士,便不得清閒了。現在能清清淨淨地過日子,也是極好的。」

    瑤芳道:「只盼觀主能明白您的苦心。」

    張真人掀掀眼皮子:「看出來啦?」

    「他有功利之心,卻缺那麼一絲絲與野心匹配的能耐,他離禁宮,太近了,不好。」

    張真人微笑道:「所以要拜託你了呀。」

    「您還真是信得過我吶!」

    張真人搖了搖手指:「他有功利心,你的牽掛也很重吶。」

    瑤芳心臟狠地一跳,失聲道:「難道娘娘?」

    張真人含笑看了她一眼:「還說凡心不重?」

    瑤芳苦笑道:「說好了永世不忘的。」

    「吉人自有天相,你操心太多。也罷,咱們都有牽掛,就互相幫一幫忙,可好?」

    瑤芳道:「觀主怕不大肯聽人勸。」

    「他也得有能耐自己個兒拿主意!將來有一件大事,你也關心,我也關心。我與你一物,你保下這二人,如何?」

    瑤芳果斷地道:「縱沒有您吩咐,我也是要盡力的。」

    「嗯,那我這傻徒弟就是順手的,不順手的時候,死活就不一定啦。」

    瑤芳微笑道:「那可未必。」

    張真人道:「當今天子如何?」

    「德才不匹。」

    張真人歎道:「還是要他能穩住局勢的。春秋之時,良臣擇主而事,君則敬,臣則忠,如今真是人心不古。」

    瑤芳輕聲道:「我明白了。」

    張真人笑問:「你明白什麼了?」

    瑤芳道:「今既有容閣老,也有謝承澤,還有家父……」

    張真人大笑:「你明白就好。回家去吧,無事不要過來,叫人看破了,我就真要羽化了。」

    瑤芳退了三步,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微笑辭去。到得今日,終於弄明白了一直以來胸中的戾氣的由來,也更明白了前面的路該怎麼走。她該怨該恨的,不只是柳氏, 也不僅是元和帝,想要改變的,也不僅僅是將這兩塊絆腳石踢開。她打心裡厭惡的是這倒楣催的世道,是笑貧不笑娼的風氣,是為權勢折腰的無恥,是好人未必有好 報的不公。是自以手握強權,便能玩弄人於股掌之中的腐朽。

    想要一個明明白白的世界。

    我若生而為男,當握 天下權,移風易俗,懲惡而揚善。便是做了女子,那也沒有什麼,總是盡自己的一分力就是。從來也不自己自己比旁人蠢,為何要先畫地為牢圈住了自己呢?不做, 就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樣子。君敬臣忠,不是麼?你若違約,就別怪我翻臉了。而且,自己也並不孤單。老神仙也是瞧這皇帝沒皇帝樣兒的元和帝不順眼的 人之一,這可真是絕了。

    士,要有士的樣子,君,也要有君的樣子,你既做不好,那就換個人來做吧。

    立儲之戰,開始了。

    瑤芳眼中一片清明。

    ————————————————————————————————

    下山回家來,正要去見賀敬文,引他去參一參謝承澤,不想賀敬文今天在外面吃酒——容二老爺將他邀到百味齋去了。

    瑤芳詫異地問韓燕娘:「他們怎麼會聚到一處?」容二老爺是個明白人,賀敬文卻是時而明白而糊塗的,兩人雖做了兒女親家,平素卻總說不到一塊兒去。這個瑤芳不 用多久就察覺出來了。賀敬文回來,口口聲聲都說的是容閣老如何如何好,極少提容二老爺,可見兩人交集並不很多。

    韓燕娘面色詭異地道:「聽說,你爹參了一個禦史,容親家大力贊他呢,兩人就一道吃酒去了!」

    瑤芳:=囗=!「我去先生那裡問問。」

    韓燕娘道:「快去快回,你舅姥爺這幾日辦完了交割也要回京了,我要備些禮物,你嫂子幫我,你也過來看看,跟著學些兒。」

    瑤芳站住了腳:「喬家舅爺?」

    韓燕娘喜道:「是呢。來信說,你們都是好孩子,很謝謝你們照顧家裡。」

    瑤芳笑道:「我也沒做什麼,哥哥操心更多,都是自家親戚,還客氣什麼?不互相摻扶著些,又指望哪個去?」

    韓燕娘道:「不說這個了,早去早回。多跟你嫂子學著些兒。我雖也理家,自認清爽,到底眼界窄了些。你嫂子大家閨秀,處事自有過人之處。」

    瑤芳答應一聲,往張先生書房裡去。

    張先生難得正在休息,和衣臥在榻上,拿本書蓋著臉,垂下來的手一下一下扣著羅漢榻打拍子,哼著家鄉小調。瑤芳笑道:「先生好愜意。」

    張先生緩緩揭開臉上的書,慢慢坐了起來,哼道:「就知道你會來。這幾天你忙,我已與令尊說了,為他準備了一本摺子,參了謝承澤。哼!謝某人阿諛媚上,居然也做了禦史,吏部的人簡直就是瀆職。」

    瑤芳往一旁圈椅上坐了,也敲敲扶手:「是您的手筆,我就放心了。」

    打了個哈欠,張先生道:「小娘子可不要放心得太早了,接下來的事兒,想閑也閑不下來了。」

    瑤芳道:「與我們有關的並不很多,家父有那樣一個呆名,今上且騰不出手來收拾他,要收拾也收拾些有用的人。大頭還在薑家那裡吧?」

    張先生皺皺眉:「那家弟兄兩個,都在風頭浪尖兒上呢。一個少年英傑,一個養在宮中,如今又要清算,還在捉人。他們家的門檻怕不要被求情的人踩破了!保不齊就 要求到府上來了。這兩個人比較年輕,未必靠得住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出個錯兒,你可得盯緊了。看著別人,不叫他犯錯,比不叫自己犯錯還難呢。」

    瑤芳道:「也不太難。他們本也沒想與今上一條道走到黑的。吳妃之子,嘿!以那對母子的性情,得罪個把兩個宗室,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張先生恍然:「原來如此。小娘子還是捎句話給他們,做戲別做得太過了。」

    瑤芳道:「我省得。然而家父——」

    張先生歎道:「不是我口氣大,令尊想惹事也惹不出大事來呢。容家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瑤芳道:「那就最好了。還有一事,想問先生。」

    張先生道:「小娘子請講。」

    瑤芳道:「時至今日,想要廢長立幼,朝臣們是不會答應的,勳貴宗室,也沒幾個想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贊同的多是謝某一樣急於脫罪的人小人。這樣的時候,想要立幼,還有什麼辦法呢?」

    張先生道:「願聞其詳。」

    瑤芳陰著臉道:「有嫡立嫡,無嫡才會立長。」

    「然而中宮無子,縱有子,也不是陛下想立的那個幼呀。」

    「非也非也,」瑤芳露出一絲獰笑,「中宮嫡子,誰敢說一個不字?就沒有他們兩個什麼事兒了。我所擔心的,是在嫡子未育之前,有人覺得,一旦自己能得正位中宮,兒子就會成為嫡子了,如何?」

    張先生手一抖,書掉到地上猶不自知:「這可不能夠吧?廢後?怎麼可能?皇后母儀天下,從無過失。誰這麼想不開,誰又有這樣的膽子呢?這是不可以的。哪裡來的理由?」

    瑤芳道:「魘鎮,夠不夠?」

    張先生大大喘了一陣粗氣:「真是突發奇想。」

    「卻也不是不可能,對吧?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大家都覺得不可能,就不會防備,小人便有機可乘了。」

    張先生也承認,這是極有可能的:「小娘子與我說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我怕當局者迷,您給我掌掌眼,薑長煥,我可能將這樣的事情與他商議?」

    張先生問道:「小娘子要做的事情,非他不可?還有旁人可用麼?」

    瑤芳苦笑道:「還真沒有。」跟韓燕娘講,韓燕娘至少會跟賀成章通個氣兒,賀成章知道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容七娘更不用說,她還有可靠的娘家呢。旁的人都不很熟。

    只有薑長煥,能見到葉皇后,幫她傳話,還能為她保密。

    張先生道:「那不就得了麼?」

    瑤芳終於下定決定:「總是要過一輩子的人,老這麼藏著掖著也不是個事兒。」

    張先生道:「小娘子想明白了就好。」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從地上將書撈起,翻了一頁,拿乾淨的書頁又蓋到了臉上。

    瑤芳輕輕起身,對他一福,退了出去尋韓燕娘,將喬家的事情理會清楚。才命青竹去跑一趟,送個信兒,道是弄了些桂花釀,後天去看她。簡氏讓青竹捎一回信:「後天正是二郎休沐,打發他去接你可好?」

    此舉正合瑤芳之意,稟過了韓燕娘,她便答應了下來。

    到了這一日,薑長煥大清早便過來拍門。門房與他極熟,也沒少得他的賞錢,殷勤地迎了上來,臉上堆笑,正要問好,忽地駭住了:「姑爺,您的臉怎麼了?!」

    姜長煥左頰邊一道寸餘長的細細血痕,印在白瓷般的臉上,讓人驚心又惋惜。

    薑長煥唇角微翹:「遇到了一點麻煩,已經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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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30 PM

第96章 坦白的開始

    薑長煥的心情很輕鬆,昨天他終於擺脫了吳貴妃跟她那個傻孩子,沒了豬隊友,能開心一整天。就皇帝這幾個兒子,他倒不是非要立長不可,只因吳貴妃的 兒子太難搞。要讓這樣的傢伙做了太子再做皇帝,姜長煥認為,那是妥妥的一個昏君,連元和帝都不如。元和帝的性格不討喜,治國的能力還是有一些的。平楚地叛 亂的時候,也是知人善任,調配有度。這個只知胡鬧的小胖子……還是算了吧。

    對付一個不怎麼聰明的熊孩子,姜長煥很有心得。按照他 的原計劃,只要簡單地激怒這個熊孩子就可以了。溺愛的父母面前,熊孩子的膽子總是格外的大。一方蓄謀已久,一方懵懂無知,傻孩子果斷中了招,看起來還是薑 長煥受了委屈受了傷。姜長煥從善如流地黑了臉,以元和帝和吳貴妃都瞠目結舌的速度告退出宮。

    這個時候,元和帝責怪完了兒子,並不以為事情會有多麼的嚴重。吳貴妃也不覺得是什麼大事兒:「兒子還小,小孩子犯錯,總是容易被原諒的。誰要是跟小孩子較了真兒,那也忒沒風度了。他不對是那樣的人,對吧?再說他對咱們兒子也忒嚴厲了,兒子還小呢。」

    元和帝也覺得薑長煥是個「好孩子」,不會太計較這些,只是被傷到臉上,有些不開心罷了。過一時好好安撫,派醫送藥,多賜錢帛,這事也就過去了。否則還能怎麼樣呢?自家人,能跟孩子計較?

    對於薑長煥來說,固然是不能當面鑼對面鼓地再打回去。那是皇子,不是隔壁老王家的兒子,可以隨便打。吃虧也只有認了。可他父母不開心了,他哥哥更是火冒三丈:「什麼玩藝兒,還登鼻子上臉了!」

    薑正清是真老實,兒子傷了,他也心疼,卻不能說皇子的不是,反要斥責長子:「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怎麼可以口吐狂言?」話音才落,簡氏已經嚶嚶上了:「你才胡說八道!我兒子都傷了,你不心疼自己兒子麼?」薑正清急切地道:「那是皇子,怎麼能不敬呢?」

    「呸!皇帝還有人罵呢!皇子怎麼了?他還沒做太子呢!等他做了太子,還有旁人活路麼?」

    簡氏的想法,正是許多人的共識。吳貴妃已經很囂張了,要她再進一步還得了?哪怕不是為了禮法,也不能叫這母子倆得勢呀!

    一家人很快就達成了共識。然後簡氏便想起來了:「對了,二郎,二娘說要來看我呢,你去接一接她,她帶了桂花釀來。哎呀,還是姑娘貼心,你們都想不到要喝桂花釀,還得我張羅。」

    薑長煥笑著答應了,簡氏擦擦臉上的淚,命人請郎中來給他看臉。薑長煬道:「既然請了大夫,索性就多請幾天假,什麼時候傷養好了,什麼時候再回北鎮撫司去。」

    薑正清道:「他才領了差,就請假?如今正是忙的時候。」

    薑長煬冷笑道:「誰看不慣就叫他敲登聞鼓去,我看皇帝有沒有那麼臉問他的不是。」

    薑正清道:「慎言!縱然心有不滿,也不好說出來的,當心錦衣衛——」

    薑長煬大笑了起來,指著弟弟:「這不就是現成的錦衣衛麼?怕什麼?」

    簡氏托著兒子的臉拿一方新帕子沾了水小心地清洗傷口:「就是有錦衣衛又能怎樣?皇子做錯了事兒,還不能說了?便是聖上,還有大臣們進諫呢,怎麼一個貴妃的兒子,就比皇帝還金貴了?」

    自己不過說了一句話,招了老婆兒子一大堆,薑正清索性什麼都不說了,聽由老婆指派兒子明天去接了准兒媳婦過來。准兒媳婦是個靠譜的孩子,應該能夠勸得動他們消停的……吧?

    簡氏給兒子擦完了臉,元和帝自內廷發的賞賜也來了。御醫帶著傷藥,內官攜著財帛。簡氏口上硬氣,也不好對內官發火,還得好生供著御醫,讓他給兒子看了臉、敷 了藥,還要給內官紅封兒。內官見她客氣中帶一絲疏離,也陪著笑,代為解釋。才說一句:「皇子也不是故意的。」簡氏就翻臉了:「合著我兒子是故意拿臉往上撞 的是吧?還皇子呢,敢不敢有點擔當啊?」

    內官傻了。

    薑長煬十分稱意,提著內官將他「送」了出來:「家母愛子心切,想來貴妃也是會海涵的對吧?理解一位母親,這樣的肚量,總是有的,對吧?」

    內官:……

    灰溜溜地從鎮國將軍府裡回到宮中去了。

    受害者則一路奔在接媳婦兒的大道上。

    ————————————————————————————————

    賀家人起得都挺早,薑長煥到得也早,要往後院接媳婦兒,必要過前面岳父、大舅子這一關。賀成章也是好容易攤上個假日,很明白他想見媳婦兒的心情,打個哈欠,嘲笑兩句:「小東西,這就急了?」

    被容七娘嗔一句:「他心裡有妹妹,難道不好麼?」

    小夫妻兩個又膩歪在了一起。

    賀敬文好容易得了個假日,是極想多睡一會兒的,為了給兒女做榜樣,也是為了將來訓誡的時候有底氣,強撐著爬了起來,渾身都被起床氣給籠罩著。聽說女婿大清早來拍門,沒好氣地道:「他這是要做什麼?」

    韓燕娘道:「是二娘先與他母親約好了的,要親自送桂花釀去。這不就打發他來接了麼?」

    閨女做得也對,親家母也重視,賀敬文更憋屈了。他一不開心,也要讓薑長煥不開心一點。先不放女兒走,對韓燕娘道:「這才多會兒,叫二娘吃了早飯再走。我去看看那小子,他這麼早過來做什麼。」

    端著一張黑臉,賀敬文命人將薑長煥叫到書房,預備長篇大論。在薑長煥踏進門檻那一瞬間,黑臉變得錯愕:「你臉上怎麼了?難道有人抗命?」薑長煥近來總是在抓人,賀敬文能想到的,也就是這一條了。

    姜長煥決定在岳父面前做個好孩子,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委屈地道:「也沒想到,小小孩子這麼大的脾氣。」

    賀敬文跳了起來:「性情如此暴戾,也沒人管麼?聽說他的母親就不是什麼好脾性的人,宮人但有寵者,無不遭其毒手,這樣的人,聖上居然會被他們蒙蔽了!」

    薑長煥急忙勸道:「還小呢,這麼大的年紀,說出去了,人也會說,年幼的不懂事兒,我年長的與他計較,也是不懂事兒。只好吃這個悶虧了。」

    賀敬文的注意力又被轉移到了立儲的事情上,對女婿說:「往後少與他們交往!」

    薑長煥從善如流:「哪裡還有以後?」

    賀敬文滿意了:「這才對麼。」

    很多時候,岳父大人還是很好應付的,薑長煥在被留下來陪著吃了一餐頗具南方特色的早點之後,順利接到了媳婦兒。

    賀家門前,薑長煥裝得很正經。出了月光胡同,他就湊近了馬車,清了清嗓子,問道:「你近來可好?」

    瑤芳已經知道他傷了臉,將車簾打開一角,往他臉上一看,皺眉道:「你的臉怎麼了?這脫身的代價也忒大了。」

    薑長煥臉上一紅:「不疼,傷得也不深,我故意的。已經上了藥,過不兩天就好。宮裡比我還怕留疤呢。」

    瑤芳哭笑不得:「你可小心著些,往後別往他們那裡湊,那裡沒好人。」

    「哎哎。」

    「雖說是求仁得仁,風險也太大了,宮裡就沒個說法麼?」

    薑長煥道:「派了御醫來,聖上又給了好些物件兒來安撫我。」

    「吳妃呢?她沒說什麼?」

    薑長煥道:「那倒沒有。」

    瑤芳道:「她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

    「隨便她,還怕了她不成?」薑長煥快活地笑著,「不說這些鬧心的事兒了,我娘念叨好幾天桂花釀了呢。」

    瑤芳微一笑:「她怕是閒不住的,你可小心著,萬一她老羞成怒給你小鞋穿,也是麻煩。」

    被媳婦兒關心了,薑長煥心裡挺美,忙說:「我又不怕她!」說完又解釋道,「那個,我們宗室裡頭,與文官勳貴等,是不大一樣的。都是高祖的子孫,誰……」怕誰啊?

    後半句被他硬咽了下去,一副噎著了的表情,把瑤芳給逗樂了。

    「不理她是最好了,你在宮裡好幾年,蒙娘娘關照,近來與聖上親密了。唉,聖上又將吳妃捧在手心裡,又是為了立儲的事兒,別傷了娘娘的心。」

    薑長煥道:「我理會得,已經跟娘娘解釋過了。近來年紀漸長,總往後宮裡走也不大方便,那個,我娘也會求見娘娘的。往後,你……呃,跟我娘一塊兒見見娘娘唄,幫我解釋解釋。」

    他這點小心思瞞不住瑤芳,況且能見娘娘,瑤芳也是很開心的。口上卻說:「呸,娘娘是我想見就能見的了?」

    薑長煥被嫌棄了,也不惱,聽話音就知道瑤芳明白他的暗示了,依舊笑道:「想見,總是能見的。」

    瑤芳順著這話頭兒便引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跟你說正經的呢,誰說玩笑啦,你還真得儘快見娘娘一面。我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大對,娘娘或許有危險了。」

    薑長煥關切地問:「怎麼?現在太后與貴妃鬧不合,國公才立大功歸來,正是娘娘坐山觀虎鬥的時候,娘娘怎麼會有危險?要我說,王才人的好日子才是要到頭了呢。哪怕她兒子得立,她也活不長了——總要給聖上出口氣,她就是現成的出氣筒。」

    瑤芳招招手,薑長煥渾身都發起燒來,更湊近了馬車,聽瑤芳說:「貴妃生的次子,是不好入主東宮的,可要是中宮生的兒子,不管兄弟裡行幾,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子。」

    「那是,要是娘娘生了太子,吳貴妃的臉色一定很好看……」薑長煥說到一面,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遲疑地問瑤芳,「你是說?」

    瑤芳道:「廢後不容易,可也不太難,巫蠱是極好的藉口。沾上這個,幾乎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除非能自辯。娘娘自然不會去做這等事,可萬一有人構陷,也是個麻煩。」

    薑長煥用力點頭:「這倒真是一個辦法,卻不像是吳貴妃能想出來的。至於聖上,我看他沒想叫吳妃正位。還是跟娘娘說一聲吧,小心總沒有壞處的。」

    兩人結束談話,也到了薑長煥的家裡。瑤芳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沒來由一陣緊張尷尬——這還沒成婚呢,就往這裡來了。

    薑長煥摸摸鼻子,心裡得意得緊,挺起了還有點單薄的胸膛:「娘在裡面等你呢。」

    ————————————————————————————————

    因是休沐日,不特簡氏在家等著,薑正清、薑長煬也都在。瑤芳奉了兩壇桂花釀,簡氏見了十分開心:「正好,我已預備下了極肥的螃蟹,咱們就著吃螃蟹。我已經預備了兩簍子新鮮的,回頭你捎回家去,請親家也嘗嘗。」

    瑤芳笑道:「好啊。呃,他臉上有傷……」

    薑長煬截口道:「那點子傷,吃不壞他。」說完就被簡氏拍了一巴掌在腰上。瑤芳掩口而笑。

    簡氏道:「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養了這兩個不省心的兒子,哪怕有一個是貼心的閨女,我也不會老得這般快。」

    薑長煥嘴甜:「您老什麼呀?這話可甭叫太后聽著了,她老人家高夀,都不喜歡聽人說老的,您這才到哪兒呢?」簡氏揚起手來要擰他的嘴,他湊了臉上去,後背又被瑤芳擰了一下——「臉上傷著了,還往前湊,不是要人心疼的麼?」

    簡氏對這兒媳婦滿意極了,攜了瑤芳的手:「好孩子,咱們一處坐,別理這個活猴兒。叫他疼去!」

    薑正清微笑著看這一室和氣,笑問:「你父母還好?老太太還好?」

    瑤芳忙說:「都很好。今天早上我爹見了二郎的臉,還生氣來,嘀咕了半天,好險沒要參一本。」

    薑正清忙說:「參不得,參不得,這節骨眼上,別招人眼了。」

    薑長煬臉一歪,簡氏也嘀咕:「要不是想著別給二郎惹事兒,我才不要就這麼算了呢。一字道歉都沒有,誰活該給他瞞下來的呢?」

    瑤芳眼珠子一轉:「是不能便宜了他們。」

    簡氏大生知己之感:「就是。」

    薑正清心說,你一好好的斯文姑娘,平日裡那般懂事,今天怎麼也煽風點火起來了?

    瑤芳卻又對簡氏道:「臉上傷好了之前,也不好出去當差了,萬一人問起來,要怎麼答呢?不如請大哥去幫忙到北鎮撫司請個假?」

    薑長煬撫掌大笑:「甚好!甚好!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薑正清不放心地問:「你要做什麼?」

    「給二郎請假呀。」薑長煬答得十分認真,薑長煥一臉的慘不忍睹,覺得親爹實在太好騙了。薑長煬說完,忽然說有事,要出去一趟,午飯回來吃。等他一回來,街面上就傳出來一些小道消息,比如說——皇次子性情暴戾,頗類其母,小小年紀,居然出手傷人。

    次日,薑長煬親自給弟弟請假,弄得整個北鎮撫司都知道他弟弟受了傷。

    便有好事者將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了一起,將整件事情的脈絡都給串起來了。

    ——這些都是後話了。

    ————————————————————————————————

    簡氏因瑤芳到來,又見准兒媳婦很關心兒子,心情不由大好。拉著瑤芳說話,薑長煥眼巴巴看著老娘拉走了老婆,還不能追上去,只好跟親爹去耍拳,等著哥哥「辦正事」回來一起吃午飯。他能猜得到哥哥是幹什麼去的,他也聽得懂老婆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都是要給吳貴妃找麻煩去的。

    休沐日,也有不少宦官趁機出宮,先放出消息,讓人以為是宮裡內官多嘴。又或者,乾脆尋一二貴妃宮裡的內官逼問,令其說出——哥哥關心弟弟,有錯麼?弟弟受了傷不肯說原因,哥哥自然是要私下查問的。

    第二天再借請假為問,側面證實「流言」。在京城的各種消息裡,這已經足夠將皇次子年幼即性情不佳的事情給坐實了。真是比阿斗還不如,阿斗扶不起來,頂多是庸主,也不是暴君吶!

    瑤芳卻有點心神不寧的,薑長煥要聽不明白,她該擔心要嫁個傻子,聽明白了,又很擔心他會對自己有什麼不好的看法。陪簡氏說了一回話,看了新鮮的大螃蟹,心裡越發沒個底。簡氏興致正高,在說長子的婚事:「我也是看花了眼,不知道哪家好了。問他,他又不肯講。」

    瑤芳道:「我們都知道阿敏的為人的,強要尋另一個阿敏,也沒意思。逝者已矣,追不回來了,不如往前看。看大郎與什麼樣的妻子過得來,得是個心寬的人才好。」

    簡氏道:「誰說不是呢?我也怕委屈了人家的孩子。我是他娘,又想要一個能全心全意對他好的。正經門當戶對的,也是嬌生慣養的,做填房不怕,看容老夫人,再看 親家母,是有苦水咽,終能修成正果。可他呢?心裡頭那個人印得太深了,這是最讓女人難受的。不記舊情,是人品不好,記得太牢,對旁人未嘗不是冷情。那是妻 子呀!怎麼能冷落呢?」

    瑤芳可不敢代她拿主意,只說:「別著急,總有合適的。急匆匆定了下來,不合適,反而更糟呢。」

    兩人一遞一遞的說話,一點實際的內容都沒有涉及。瑤芳是個極好的聽眾,簡氏將心裡的煩惱事兒說出來也沒指望她能一語解決了,有人肯聽就好,說完了,簡氏胸中 鬱氣也疏散了不少:「我去看看廚下,你甭跟了來了,別汙了裙子,回去叫親家母看見了,又要說,還沒過門兒,就叫你下廚了。」

    瑤芳上前挽著簡氏的胳膊,笑道:「那我不動手,就跟著去看看,成不成?」

    簡氏又喜滋滋地挎著瑤芳的胳膊,兩人一親親熱熱到廚房去了。綠萼青竹緊隨其後,交換了一個歎為觀止的眼色——這臉變得可真快!

    到了廚房,別說瑤芳不下廚了,簡氏也不用自己上陣,只在乾淨的地方站著,一面向瑤芳介紹哪裡是白案、哪裡是紅案,什麼地方存糧,什麼地方放菜……又催促著蒸螃蟹:「草繩兒先別解,蒸熟了再解。」小聲跟瑤芳說,先前南方的廚子沒帶過來,北方廚子做螃蟹怕經驗少之類。

    瑤芳認真聽了,留神看著,忽地背後響起腳步聲,回頭一看,薑長煥過來了。姜長煥跟父親耍了一回拳,放心不下,一路尋了來。見她回頭,在唇上豎起一根指頭,又對她招招手。瑤芳提起裙子踮著腳尖溜了過去:「做什麼這麼小心翼翼的?」

    薑長煥道:「來說說話,剛才都沒能好好說。等會兒大哥回來了,又是一處用飯,我倒成了賊了。」

    瑤芳失笑:「一路上說得不夠?沒嚇住你?」

    薑長煥踢踢腳下的地磚:「有什麼好嚇的?一路從湘州到京城,你總是有主意的。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明白的呀。」

    瑤芳舔舔嘴唇:「不是那個事兒,我是說,方才我可是出主意坑了上頭那位。」

    「我知道,」薑長煥又踢了兩腳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清澈透底,「你能幹,就去幹麼。我又不是小氣的人。有十分力,還要花五分用來藏著掖著,只有五分用來做正事,原本能做好的事情也要做不好了。我們……以後……總是坦誠些好……我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呀。」

    瑤芳心裡一股暖流直往外溢,漫過了四肢百骸,筋骨都要被暖化了。見媳婦兒立著沒動,薑長煥在袖子的遮掩下,小指頭戰戰兢兢勾住了媳婦兒的小指頭。手一抖,勾 緊了,低頭瞅著相交的兩隻袖子,寶藍色鑲銀邊兒的是姜長煥,藍袖子下壓著的是她自己的大紅色袖口。薑長煥像是偷吃了蜂蜜的笨熊,帶點賊眉鼠眼地笑了。

    簡氏早就察覺了這邊的動靜,只當不知道,等他們說完了話,看手都勾上了,主不能縱容了。故意抬高了嗓門兒:「得啦,就這樣,等大郎回來就開飯!」說完再瞥一眼兩小,相連的兩隻袖子果然分開了。簡氏切到中間,一手領了一個:「這裡怪熱的,去頭等大郎回來吧。」

    薑長煥很快地回來了。本以為這一餐飯會吃得極舒暢,不料才上了幾碟配菜,宮裡又來了使者——貴妃想請簡氏去宮中一敘。

    全家的臉都掛了下來。

    瑤芳口唇微動,薑長煥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似在鼓勵。瑤芳附到他耳朵上:「派個人,回我家送信兒去,叫我爹趕緊來接我,越快越好,撞上宮使最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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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31 PM

第97章 麻煩的禦史

    正準備飯呢,過來喊人去陪你說話?有沒有這麼辦事兒的啊?簡氏愈發不滿了起來,薑正清在外面接待宮使,她在後面發牢騷:「多咱貴妃能隨意叫人進出宮闈了?她好大的臉面!」

    有資格這麼做的,只有皇后、太后,若是吳貴妃這樣的寵妃,想見娘家女眷了,也是可以的,想召外命婦,不好意思,她還不夠格。至於王才人這樣失了寵的,想見一下娘家媽都得看上頭批不批。可簡氏還不能說什麼「不去」,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世上有幾個看吳貴妃順眼的?都是給元和帝的面子。

    一面罵罵咧咧,一面還得去穿戴收拾,還要跟瑤芳說:「好孩子,原本要好好吃點螃蟹的,現在好了,螃蟹吃不成了,改去看螃蟹了。」

    姜長煬弟兄倆和瑤芳聽了,都笑了出來。簡氏被他們一笑,肚子裡的氣也消了不少,嗔道:「都笑什麼?難道我說得不對?」

    瑤芳笑道:「是是是,您說得對,您要真不想去呀,也有辦法的。」

    薑長煥跳起來道:「我這就去請岳父大人。」

    簡氏道:「我就看個螃蟹,你扯親家進來趟這個渾水做什麼?」 宮裡來人了,叫賀敬文做甚?能有什麼用啊?賀親家還能攔著不成?簡氏並不想將事情鬧得太大,將親家也扯進來,一同得罪元和帝。

    瑤芳道:「您別急,是我的意思。憑什麼呀?她想看就給她看麼?這事兒您不好拒絕,可也不能白受這個氣不是?正好了,我爹也憋著氣呢,叫他也好出一出氣。您叫 二郎跑這一趟,好不好?再不去,就遲了。」她也是近來常聽薑長煥說「宗室身份不同,處事也不同」,才乍然醒悟的。吳貴妃要召個別家的外命婦試試?不用禦 史,叫誰誰得瘋。說起來,簡氏也是不該聽貴妃的召喚的,宗室就不一樣,總是「自家人」,有回轉的餘地。就是因為這「身份」二字。

    簡氏猶豫了:「真個沒事?」

    瑤芳道:「真個沒事。」元和帝她是知道的,在外面還要做明君呢,被禦史拿住了把柄的事兒,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翻臉的。何況現在還有一件立儲的事情要做,再將 吳貴妃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利於大局。挨駡也就白挨了。瑤芳正要借用他這種心理,一點一點地將他給吳貴妃母子刷的金粉給刮下來。

    簡氏再看長子,姜長煬鬆開了眉頭:「可!」

    薑長煥一道煙走了,薑長煬道:「我去前頭,跟宮使說,娘要穿戴。」說完對瑤芳一點頭。

    簡氏對瑤芳抱怨道:「原先聽人說吳貴妃恃寵而驕,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看來,真是可惡。要不是有聖上在,她能被人活撕了!」

    瑤芳笑道:「她好日子也過得太長了。」

    簡氏「哼」了一聲,一直抓著瑤芳的袖子問:「親家公不會有事吧?要不我還是先穿戴起來,萬一來不及了呢?哎,叫他們上菜,你先墊墊,小孩子家,不禁餓的。」

    她真是一個極好的母親,瑤芳道:「沒事的,等打發走了討厭的人,咱們再消消停停地吃。」

    簡氏道:「也不知道親家吃了沒有。別吃到一半又給拖了來……」

    瑤芳含笑聽著她胡亂操心,心裡估摸著時候,賀敬文差不多也該來了。兩家離得並不很遠,薑長煥的腳程也很快,賀敬文過來也不會很慢。什麼時候,女人梳妝打扮都不會很速度,尤其是要進宮的女人,宮使這會兒還應該在前廳等著。

    她估計得並不差,這邊簡氏才將珠翠五翟冠戴上,手往大紅的紵絲衫的袖子裡伸的時候,賀敬文來了。

    姜長煥跑到賀家,賀家剛剛吃完飯,賀敬文聽說:「貴妃那裡使人宣我母親入宮呢,也不知道有什麼事兒。父親打發我來跟您說一聲,請您去接了二娘回來,我怕宮裡還有事兒叫我們一道進去,將二娘獨個兒閃家裡了。」

    賀敬文一手托著只小紫砂壺,正喝茶解膩,聽了將茶壺往桌上一頓:「豈有此理!我與你同去!」他本就瞧吳貴妃不順眼,先前不跟吳貴妃計較,是懶得與深宮婦人一 般見識。立儲的根子在元和帝,大家的矛頭也對著元和帝,並不找吳貴妃的麻煩。這婦人一旦將手伸出深宮,要破壞規則,那就另當別論了。

    賀敬文衣服都沒換,就跟薑長煥共乘一騎,往薑家去了。到了姜家家門口,宮使還沒走,正在問薑正清:「夫人好了沒有?」

    姜正清夾在老婆與宮使中間,左右為難,搓搓手:「婦道人家,就是麻煩。」

    話間剛落,一個比婦道人家更大的麻煩就來了——賀敬文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親家,我來接二娘回家了。」

    宮使:……臥槽!

    宮裡的人都知道,薑正清的二兒媳婦已經定了賀敬文的閨女,姜正清的大兒媳婦已經死了,這來的肯定是賀敬文啊!出門遇上禦史——這運氣究竟有多糟糕?

    依著賀敬文的脾氣,是該進門就奔過去揍宮使一頓的——死閹人,狐假虎威,還出來抖威風來了,這樣的「亂命」你都敢傳,真是欠揍!進了門兒,被姜長煬迎著了, 小聲對他說:「多少給聖上留點體面,二娘終是姜家媳婦,您這是來接姑娘遇上的,不是特意來找事兒的。」又讓薑長煥到後面通知簡氏和瑤芳。

    賀敬文才勉強壓著怒氣,跟薑長煬往正堂裡走。人還在屋外就說:「怎麼?有客?」薑長煬對這個沉不住氣的長輩也算服氣了:「正是宮中來人,說貴妃要見我母親呢。」

    賀敬文不會作戲,故意拖長的調子聽起來忒假:「喲~真新鮮吶!頭回聽說!」

    宮使額上的汗以目光可見的速度冒出來,滴落。大太監的權勢,有時候連內閣都要容讓一二的,太監在宮裡,沒少嘲笑外頭的窮酸官兒。然而在外頭,在稍微正常的場合,宦官對上文官,是絕對沒有臉面可言的。

    接不到簡氏,回去要領罰。接了簡氏,不好意思,有賀敬文在,恐怕是接不成了,接了之後這事兒就得鬧大。眼前的情形,哪怕接不到,事情也不會小。在宮裡也是呼風喚雨的大太監,出來也有幾分薄面的中貴人,此時只想哭——來的這是個二愣子呀!講不通道理的。

    果然,賀敬文黑著臉,卷著袖子過來了,宮使急忙躲到了薑正清的身後。賀敬文圍著薑正清繞著圈子指著宮使開罵了:「你是個什麼東西?不做男人了,連人也不做了 嗎?人的道理你懂不懂?什麼樣的妃妾這麼大膽?宣召外命婦,那是中宮、慈宮的事情,容得到她插手麼?爾等阿諛之輩,不問禮法,居然聽之任之,真是可惡!」

    跟個二愣子禦史吵架,那是找不自在。宮使也能忍一句話的嘴也不敢回,躲在薑正清的身後,把著薑正清的雙臂,將他當盾牌使,與賀敬文隔著薑正清躲貓貓。賀敬文 上前,他將薑正清往左掰,賀敬文繞到右邊,他再繼續掰,直到與賀敬文調換了位置,他背對著門口而賀敬文已經站在堂上了。手一松,一道煙跑回宮裡報信去了。

    賀敬文也不追,背後冷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對了,他是誰?」

    薑長煬:「……」

    事情最終以薑正清招待賀敬文又啃了兩隻螃蟹,由薑長煥親自將岳父、老婆一齊送回賀家而告終。賀敬文是與薑長煥共騎來的,薑長煬把自己的馬借給了他。瑤芳依舊 是乘車,登車坐穩,心底生出一絲不舍來。將簾子挑開一條縫兒,恰看到薑長煥腰背挺直的身影,依舊略有一點少年的勁瘦單薄,卻沒來由讓人心尖一顫。

    心動來得,總是不打招呼。

    有人會因回眸一笑失魂,有人因英雄救美而得芳心,瑤芳卻覺得,兩世為人,只有這個少年一句「你能幹,就去幹」打動了她。一切都是天意,從閻王手裡搶過來這個人,那就是她的了,得陪她一輩子!

    放下簾子,瑤芳笑了。

    ————————————————————————————————

    到了賀家,薑長煥看著瑤芳下了車,輕聲說:「我還得回去,宮裡總要有個交待。」

    賀敬文道:「交待什麼?他們要給你個交待才是!」口氣裡頗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他們怎麼能這麼待你們?哪家婢妾可以這般囂張了?妾行妻事,這是要反了天了!」

    姜長煥情知吳貴妃大約是要道歉的,未必就是壞心,還是唯唯。瑤芳輕輕推他一把,才對賀敬文道:「那他總得跟娘娘說一聲吧?」

    賀敬文正色道:「這倒是了。你記著了,不要自己先彎了腰!有點骨氣!人有正氣,百邪不侵。」

    薑長煥為他這股傻正直折服了,因為相信這位岳父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哪怕遇到報復,他也不會後悔。恭恭敬敬地站好了:「是。」

    瑤芳道:「得了,本要好好吃酒的,又被打擾了。忙了一天,都怪累的,早去早回,明天大郎還為你請假呢。」

    姜長煥低低應了一聲:「哎~」

    賀敬文道:「你停一下,回去捎個話兒給你母親,她是受委屈的人,不喊冤麼?」

    薑長煥忙說:「眼下這麼亂的事兒,我母親又是個天真的人,別叫她婦道人家擔驚受怕的人。我回去與父兄商議,叫她過兩天清淨日子為好。」

    賀敬文道:「那也還罷了。」說完,袖著手進去了。

    瑤芳對薑長煥道:「你小心。進了宮,怕皇帝正在氣頭上呢。宮使已經回宮,早就知道了,別叫他截了你,不得見娘娘。見完了娘娘你就回家,撐過了今天就好了。」

    一樣是叮囑,薑長煥總覺得今天這幾句,與往日大是不同。言語一樣的輕柔,提醒一樣的周全,要說不同,就是感覺,像罐蜜糖似的將人給泡得整個都酥了。薑長煥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了:「嗯嗯。」

    「騎馬小心些。」

    「嗯嗯。」

    「去吧。」

    「嗯嗯。」

    光知道點頭的傻樣兒,瑤芳輕輕一跺腳,咬著下唇奔了進去,留薑長煥傻站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事兒沒做。

    什麼事呢?

    哦!進宮,找娘娘!

    薑長煥厚著臉皮,頂著四下僕役詭異的目光,扳鞍上馬,往宮城裡跑。瑤芳所料不差,元和帝已經知道了消息,正在生氣:「你怎麼遇到賀敬文了?!咹?!」吳貴妃也有些心驚:「怎麼會這麼巧?」

    先被禦史罵,又被皇帝和妃子審的太監已然哭了:「老奴也不知道怎麼那麼寸吶!才到那裡,夫人正換衣裳呢,禦史就來了,說接他閨女回家。老奴這才想起來,二郎的媳婦兒,就是賀禦史的閨女啊!」

    想起來了!

    元和帝原本是一眼看中了瑤芳的,為此還鬱悶了好久。一眼而已,還沒到非她不可,死活也要弄到手的地步。心頭那點膈應,隨著薑長煥「辦事用心」也消散了不少, 漸將此事壓到心底。不想今天又被提及,真是新仇舊恨!元和帝隔空罵起了賀敬文:「沒事找事!就他有閨女麼?有閨女非要嫁給二郎!王八蛋!多少貪官污吏不去 管,那麼多違法亂紀的事情不去參,就盯上我了是吧?!」

    對不起,你有個天仙般的閨女也拯救不了皇帝的脾氣了,除非你閨女真的成仙了。

    元和帝足罵了一刻鐘,才停下來喘口氣。吳貴妃也是生氣,忍不住道:「聖上,咱們就這麼白受氣了,我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啊?要是連一個禦史都弄不下來,咱們兒子……還有什麼指望啊?」

    太監跟著哭:「他還罵老奴來著,說您是‘亂命’!」

    亂命二字讓元和帝徹底冷靜了下來,怒道:「都別哭了!你們還有理了?!」

    吳貴妃能有這麼多年的聖寵,絕不只因為她傻,元和帝生氣了,她立時收聲,委委屈抽著鼻子,一個字也不多說。元和帝大約也覺得賀敬文很麻煩,想收拾他,又沒理由,想將他調任,一時又尋不著個好去處——畢竟是忠臣。氣悶地甩袖走了:「宣薑正清來見!」

    他沒找薑長煥,直接叫了薑長煥他爹,希望將這件事情內部解決了。

    與此同時,薑長煥已經熟門熟路地到了宮門口,核了腰牌,求見葉皇后了。

    宮裡一場鬧劇,葉皇后已經知悉,正百無聊賴,問宮女小樓:「嫂子是這麼講的?」

    小樓道:「是。國公也相中了二郎的哥哥,只是夫人還有疑慮,怕他用情太深,反而耽誤了咱們家姐兒。」

    葉皇后道:「二郎的哥哥是有前程,然則京中有前程的少年也只他一個,單為這個,就要孩子冒險,也不值得。且看二郎的哥哥是個什麼意思吧。那也該是個有主見的人,倒不怕有人搶先,他的主意,旁人搶不走。」

    小樓笑道:「還是娘娘聖明。」

    葉皇后笑著搖頭:「外面是誰?」

    外面小宦官道:「是二郎求見。」

    葉皇后道:「他也忒仔細了。」命傳進來。

    薑長煥一進來,就一臉委屈相兒,可憐巴巴叫了一聲:「娘娘。」

    葉皇后好氣又好笑:「過來,我看看,你臉上的傷怎麼樣了?」

    薑長煥一顆大頭湊了過來:「御醫看了,破不了相,我還留著臉娶媳婦兒呢。是有另一件事兒。」一五一十將吳貴妃那裡要簡氏入宮的事兒說了。

    前頭爭立儲爭得那般厲害,沒見葉皇后生氣,這一回卻將她冒犯了:「呸!她好大的臉面!賀敬文要參,就隨他參,出不了事兒!這不是亂命是什麼?」

    薑長煥道:「娘娘又生氣了,生氣不好。我本來不想來跟您說的,二娘說,您才是主母,婢妾有了錯兒,可得跟您說,您處置。」

    葉皇后伸出一根指頭,戳著他的腦門兒:「還沒娶過門兒,就知道疼媳婦兒啦?我更喜歡她呢,不用你來誇。」

    薑長煥趁勢跪到她腳下,趴在膝蓋上仰頭望:「還有一件事兒呢。」

    葉皇后指尖輕觸他的面頰,仔細看著,傷果不深,問道:「什麼事兒。」

    「這不是我誇媳婦兒,真是她說的。您小心有小心作祟,諂您于巫蠱。」

    「嗯?」

    「不能爭長,只好爭嫡了。」

    響鼓不用重槌,葉皇后眯起了眼睛:「我想過世上有蠢人要辦蠢事,萬沒想到會蠢成這樣!可是啊,聰明人的心思好猜,蠢人的心思反而難猜,難得你媳婦能看明白。這起賊子,心倒大!回去跟你媳婦說,她是好孩子,我都知道了。」

    薑長煥猶不放心:「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娘娘……」

    葉皇后拍拍他的狗頭:「行啦,我怎麼會只在自己身邊打籬笆?」

    薑長煥長出一口氣:「那就好。」

    ————————————————————————————————

    第二天,不出意外,賀敬文上本狂噴吳貴妃!捎帶著把元和帝也噴成了昏君。奸妃昏君,不敬皇后,無緣無故拉了外命婦進宮,那是不把朝臣放在眼裡。活活給吳貴妃扣了頂「僭越」的大帽子,要求元和帝嚴懲她。又諫元和帝,不能這麼違背禮法,將妾捧得太高。

    一口一個妾,把吳貴妃恨得牙癢。哪怕她真的是個妾,也不想被人說啊!不然為什麼外頭給妾的雅稱是「如夫人」呢?都想跟妻沾個邊兒。

    元和帝也是好肚度,居然忍下了,青著臉安撫了賀敬文幾句:「卿真直臣也。」

    賀敬文即不好忽悠了,必要元和帝說明白了,這事兒要怎麼辦。元和帝只得說:「我已申斥了她。」根本沒辦法說,吳貴妃是要為兒子表達歉意的,說出來,那更得炸。

    第一萬次後悔讓賀敬文來做禦史。

    賀敬文也沒辦法插手後宮的事兒,元和帝就是輕輕放下了,他也沒辦法,只好偃旗息鼓。然而他又給許多同僚提供了靈感,禦史們玩起了「大家來找茬」。經過一、二日的發酵,已經有許多人知道薑長煥「受傷」的事情了。

    容二老爺當仁不讓,出來挺他親家,順便給皇帝插刀:「陛下,近聞皇二子年紀雖幼,卻性情暴戾,毀傷人面,未嘗不是因為有這麼一個驕橫無禮的母親。請陛下為二位皇子早擇良師,開閣讀書。」通常情況下,開閣讀書就是要確定身份的,至少是封王。

    元和帝又被將了一軍,面色由青而黑。

    容二老爺一開頭,內閣也跟著起哄,請他早點封王、擇師。

    元和帝心煩意亂:「皇子擇師,非同小可,押後再議。都散了吧。」豈料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見不著人,妨礙不了大臣們遞摺子。元和帝摔了兩撂請封皇子的摺子,往吳貴妃宮裡與她一道罵這些多管閒事的大臣。

    罵到一半兒,吳貴妃又哭了起來:「您光在我這兒罵有什麼用啊?您不知道,姓王的小賤人有多囂張!太后越發給她撐起腰來了!還誇她兒子懂事兒呢!太后娘娘心裡就只有一個孫子了。」

    元和帝道:「竟有此事?」

    話音未落,又有韓太后來請,道是與他有事相商。元和帝還不能不去。好在這回韓太后跟前沒有葉皇后,也沒有王才人,但是太后本人也十分煩人,也是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老二這麼暴戾的脾氣,連二郎都傷了,二郎,多好的孩子呀!」

    一個是寵妾心頭好,一個是親媽甩不了,偏兩個都是擺明瞭車馬來告狀,元和帝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索性眼不見心不煩,覺得有個體貼又不插手攪局的老婆,真是太難得了!竟是朝上為次子爭利,下朝卻往老婆房裡鑽,也是奇跡。

    吳貴妃能見到元和帝的時間越來越少,兒子又沒得立為太子,越發焦急起來。命人四下打探,元和帝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的焦急,被許多人看在眼裡,王才人心中稱意,更有許多人,想要借此生事。

    內裡便有禦馬監的李太監。

    都說宮鬥、宅鬥、官場爭鬥,卻不知道,太監之間也要爭名奪利的,個個都想做個監上監。禦馬監已經是不錯了,在他之上,默認還有司禮監,李太監想進司禮監。然 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乃是元和帝的心腹大太監,一張長方臉平平整整,像被人拿平底鍋拍過了一樣,江湖人稱——板子。性情也像一隻板子,只聽元和帝一個人 的,下手極狠,誰要跟他爭做監上監,打死沒商量。

    眼看板子越活越精神,再做個二、三十年沒問題,李太監坐不住了。大臣有投機的,太監,也有啊!

    李太監便尋上了吳貴妃,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想要皇子做太子,又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長子算什麼?長之上,還有一個嫡呢,只要您正位中宮……」

    吳貴妃道:「娘娘名門之後,也沒什麼大錯兒,要是這麼好廢,我還用等到今天?聖上還用與朝臣這般周旋?」

    李太監嘿嘿一笑:「那是您沒摸著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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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33 PM

第98章 都準備好了

    都說吳貴妃有胸沒腦,性情還不大好,老天瞎了眼,才叫元和帝鬼摸了頭看上了她。也有人說元和帝在政事上頭頗英明,回到後宮就眼瞎。其實這兩個人,雖然有各種各樣不討人喜歡的缺點,卻真不是外面傳說的那樣無知霸道,什麼都不管不顧的。

    至少,在元和帝的心裡,葉皇后做一個皇后,是挺夠格的,他還是很期待葉皇后能生一個兒子的。要不是直到現在葉皇后那裡還沒個動靜,大臣們又逼得急,他也未必 會這麼快下定決定立了次子。而在吳貴妃看來,她要寵冠六宮就可以了,在這年頭想要廢後,是相當不容易的,她就這麼熬日子,呃,也不算是「熬」。以此看來, 這二位離昏君奸妃,還是有著不太近的距離的。做事還勉強在底線上徘徊。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二字。

    但是他們身邊的人,就未必像他們這樣「理智」了。

    比如李太監。

    前面說了,太監之間的競爭也是激烈得一比。就像所有的讀書人都想連中三元、宣麻拜相一樣,太監們的最終理想也是想做最大只的那個太監!為此,許多人不惜奮終 身。太監們由於長期處於禁宮之中,接觸到不少聰明人,見識了許多名利場的傾軋,自己也投身其中,對許多陰謀陽謀也耳濡目染知道得不少,有不少太監,為人處 事的精明勁兒……至少是比賀禦史強很多的。

    然而遺憾的是,太監裡讀書識字的極少,縱然識字,水準也不太高。殘疾的身體、無趣的生活、鄙視的眼光太容易扭曲他們的心理,讓許多太監的底線低得令人髮指,他們常常做出一些正常人不會去做的事情。

    比如,攛掇著吳貴妃謀劃廢後。謝承澤為保命,也只是想幫著幹掉王才人母子,推吳貴妃母子而已。李太監就想虛晃一槍,把皇后拉下來,將吳貴妃頂上。元和帝都沒想,吳貴妃都不敢想的事兒,偏他還說得極有道理的樣子。

    吳貴妃並不敢應承,並不先問計,而是反復地說:「這樣怎麼行?」

    李太監犯忌諱的話已經說出來了,再沒有咽回去的道理,且吳貴妃也不是什麼無依無靠的小宮女,能被他隨便欺負、乃至於滅口的。李太監只得遊說吳貴妃接受他的意 見——他並不以為吳貴妃能為他保密。好在說服吳貴妃並不很難,李太監缺涵養沒道德,對吳貴妃這樣沒文化又有野心的宮妃還是有辦法的。

    「實 話跟您說了吧,聖上未必扛得住閣老們吶!這都多長時間了?只有一個半腳踏進棺材的謝承澤,旁的人都想立王才人的兒子。您是不知道,這皇子都是聖上的兒子不 假,可他們外頭人有一句話——天子無私事吶!後宮的事兒,前朝管不著,聖上寵愛您,那是聖上說了算了。可前頭的事兒,您也插不進手,立誰做太子,又豈是聖 上一人能決定的?還有禮法在呢!這都多久了?立成了麼?」

    吳貴妃一向是相信元和帝的,是元和帝給了她現在優渥的生活,縱容著她在宮裡作威作福。在此之前,她還是很相信元和帝會將她兒子拱上太子之位的,但是被李太監一說,又有些猶豫了。

    李太監見狀,再添一把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為自己想,難道還不為皇子想想麼?」說著,躬身上前,小聲再恐嚇吳貴妃,「聖上要有個萬一,群臣必拱立長 子。娘娘蒙寵多年,仇人遍宮闈,性命握在別人手裡。退一萬步,到時候就算您的命保住了,叫王才人做了太后,您跟兒子去封國?一輩子再也進不來這宮裡?」

    吳貴妃一個哆嗦:「憑什麼呀?!」

    「就憑您生的不是太子。」

    咬著指頭,吳貴妃眉頭皺出一股狠戾的氣息,問道:「要怎麼做?娘娘中宮坐得穩。國公又新立大功。」

    李太監心頭一松,說服一個傻妃子,比收服個小徒弟還容易。人有所求,就會被別人所掌控,天下沒有不向著利的人,李太監得意地想,把住了脈門,就沒有不成的事兒。

    李太監諛笑著湊上了前去:「娘娘該多些書的,豈不知這世上再厲害的皇后,也扛不住巫蠱二字?」

    吳貴妃倒抽一口冷氣,一臉的氣憤驚惶:「她在咒我兒?」

    「噗——」李太監想噴她一臉血,「她要真幹了,老奴還用在這兒跟您說這個麼?早去告發了!咱們得做得跟她弄了魘鎮之術一樣。」

    吳貴妃放心了:「哦,那要怎麼做?皇后宮裡,鐵桶一般,哪是隨便能埋得了東西的?」

    李太監蓄謀已久,說計畫來也是一套一套的:「那就將她引到宮外唄。」

    吳貴妃想反悔,李太監覺得她傻,她還覺得李太監笨了:「娘娘豈是說出宮就出宮的?我進宮十幾年了,從來沒回過娘家,娘娘比我略強些,除了親蠶等事,統共出去 過三回,」蔑視的眼光將這個弓腰駝背的太監從頭鄙視到腳,「你能將她調到宮外?就是聖上開口了,她還不一定會出去呢。」

    李太監道:「要是有個由頭呢?」

    「怎麼說?」

    「譬如往老君觀祈福,」選老君觀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元和帝通道,這也是一種扯虎皮做大旗,「近來宮中多事,也是該清淨清淨的。」

    吳貴妃抬起腳來,將這太監踹了個趔趄:「呸!你少在這裡坑我!宮裡有什麼事能動得動這許多人出去?」

    李太監挨了一腳,也不惱,還是笑臉迎人:「比如鬧鬼?宮裡陰氣重吶!您放心,我佈置,只要到時候您跟聖上提一提。便是中宮那裡不肯,老奴與慈宮那裡的首領太監還相熟呢。」

    吳貴妃聽到「慈宮」登時柳眉倒豎:「她?你與她有干係?」

    李太監的笑快掛不住了,您老哪只耳朵聽到我是太后的人吶?「沒有!是慈甯宮當差的太監吶!跟我一年進的宮。」

    吳貴妃笑了:「同年吶?」

    李太監突然想反水了。

    無論如何,這兩個人便將事情給定了下來。李太監自去佈置不提,宮中很快就傳出一些靈異的事件。什麼井裡有嗚咽聲啦,什麼牆上有人影啦……之類的。韓太后和葉皇后不得不下了嚴令,不許胡亂散播謠言、擾亂人心,又嚴令守好宮禁,不許隨意走動。

    往宮外傳消息的人幾乎絕跡了,宮裡卻越發人心惶惶了起來。

    ————————————————————————————————

    宮中的消息,瞞得了許多外臣,卻獨不好瞞侍衛人等,這裡面,就包括了錦衣衛。再嚴令不許傳播消息,人臉上的表情是騙不得人的,無論是禁軍還是錦衣衛,都猜宮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薑長煬在後軍都督府,駐京城,漸漸有了那麼一點消息來源,聽到消息便覺得不對,回來跟弟弟商議——雖然是個熊孩子,畢竟比父母還要靠譜一點——主要是提醒他:「縱然臉上的傷好了,銷了假,也離那裡遠些,我看有事。」

    薑長煥手裡拿著個蘋果,一上一下地拋著,聽了這話,手一抬,哢嚓咬了一口。他哥看他兩頰鼓跟只松鼠似的嚼嚼嚼,開始卷袖子。薑長煥拼命往嘴裡塞蘋果,他的心裡還是很緊張的,總覺得媳婦兒的猜測可能要兌現了。鬧鬼——做法——魘鎮,多好猜的流程啊!

    一抻脖子,把最後一口蘋果咽了下去,薑長煥站起來擦手:「我得進宮一趟。」

    合著我剛才說的你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啊?薑長煬怒了:「你給我站住!」

    薑長煥誠懇地道:「哥,你不知道,這事兒可大可小。」

    他哥根本不相信這個熊孩子的判斷,薑長煥理直氣壯地抬出老婆來:「二娘說的,怕吳貴妃狗急跳牆。」

    「呵呵,我才不信二娘會說這麼粗魯的話!」

    「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吧,就是她說的,不好廢長立幼,那就立嫡咯,吳貴妃要做了皇后……」

    「md!」薑長煬跳了起來,「還真敢想。不對不對,吳貴妃驕橫無禮是真,卻還是個正常人吶!」時至今日,倫理綱常深入人心,輕易做不出這等事情來。

    薑長煥努力猜測道:「有人攛掇的吧?哪裡沒有投機客?」

    這個理說服了薑長煬,這哥兒倆,也都不是正常人,很容易就接受了這種設定。薑長煬道:「那你進宮,跟娘娘說清楚了,我看宮裡那幾個娘們兒,沒一個好東西。萬一娘娘倒了,她受罪不講,大家都要憋氣。」

    薑長煥道:「我這就進宮去。」

    他進宮先不去見葉皇后,先求見元和帝,彙報自己臉上的傷好了,準備銷假上班,對之前給元和帝造成的麻煩表示了歉意。「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巧,就叫岳父給遇上 了,岳父那個人就是愛較真兒。您大人有大量,甭跟他一般見識啦。臣這就回去辦差,一定把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元和帝要是真的記恨他了,就不會讓他進來了,盯著他看了半晌,也覺得自己最近太衰!賀敬文一蹦躂,他又想起來賀敬文他閨女了,再見這侄子,心情又微妙了起來。薑長煥又一臉誠懇的樣子,讓他也氣不起來,只好恨恨地說:「他管的多少閒事!」

    薑長煥道:「他家裡人省心……」所以有閑功夫管閒事兒。

    元和帝:「……」朕更覺得糟心了,你還是走吧。有心讓薑長煥去見一見吳貴妃。

    薑長煥也是機警,說要去見葉皇后:「好久沒見娘娘了,怪想的。」

    元和帝道:「你倒是有良心。」

    薑長煥臉皮十分不薄:「那是,我總想著您呢。再說了,娘娘好歹養了我好幾年呢,您這宮裡,旁人都有兒子,還不興我去給娘娘點子安慰?」

    這膽兒也夠肥的,他在宮裡也就這麼個形象,懂道理,又有點無畏。元和帝近來與葉皇后關係又升溫了一些,也有點感歎:「原以為……」讓養到中宮面前好博個好彩頭的,誰知道養了好幾年,也沒引出個兒子來。擺手讓他走了。

    薑長煥一氣跑到葉皇后跟前,小臉蛋兒跑得白裡透紅,葉皇后笑道:「這般著急,後頭有狼攆著你?」

    姜長煥在葉皇后面前乖得很,說出來的話卻不是很乖:「沒狼攆我,我怕有狼要吃您。」

    「哦?」

    「聽我哥哥說,宮人宦官,面有憂氣,人人都像驚弓之鳥,可又沒有什麼大事兒傳出,是不是鬧鬼了啊?」

    葉皇后笑道:「越來越聰明了呢。」

    薑長煥急得要死:「我聰明有什麼用啊?您有準備了麼?」

    葉皇后道:「要怎麼準備呢?」

    薑長煥:「……」對不起,好像也不知道要準備什麼,「要是臣,自然是……可是您……」他是男的,能活動的餘地就很大,葉皇后是婦人,雖然皇后比妃嬪要自由些,究竟是束手束腳,只能被動防禦。吳貴妃那裡,有元和帝罩著,想動手,著實不易。

    葉皇后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吳妃那個人,我是知道的,腦子不大、膽子不小,要做這種事情,必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得出來的。聖上有些事情上是不大厚道,卻不至於在這個時候生出這種事端來。一定是有小人從中挑撥,究竟是誰,我心裡已經有數兒了。」

    薑長煥苦想一陣兒,試探地問:「是想投機鑽營的太監宮女?」

    葉皇后贊許地道:「你長大了呀。」

    薑長煥道:「既然知道了,何不將人問治呢?養虎為患,不是娘娘會做的事兒。」

    葉皇后道:「禦馬監的人,輕易能動?」

    薑長煥啞然。禦馬監的大太監,也是諸監裡位高權重的人了,而且……禦馬監掌兵,還是禁兵!薑長煥頸後一寒:「這等小人,居此要職,令人夜不成寐!要是他的人趁機誣陷,還真是防不勝防。」

    葉皇后道:「我這裡,已經差不多佈置好了,你不用擔心,安心當你的差去吧。」

    薑長煥扯出一抹苦笑:「臣明白。」

    葉皇后伸手,摩摩他的頭:「你是好孩子。」索性對他說了一些宮中的近況——

    韓太后便說,一定是因為東宮沒了主人,壓不住邪氣,想進逼兒子,叫他立儲。葉皇后樂得有韓太后在前面頂著,並不插手這件事情,一意將養身體。太后與貴妃鬧騰,倒是皇后得益,元和帝也樂得往她這裡走動。

    葉皇后事先倒不知道李太監佈置得很多,只猜會有人投機鑽營而已。經薑工煥一提醒,越發注意,察覺出了李太監的馬腳。葉皇后已經將計就計,暗示自己宮中能管事 兒的大太監等借宮中靈異這事,故意路過驚惶的宦官宮女,「被撞倒」,出宮到私宅養傷去了。卻又向元和帝借人,叫板子兄暫兼一下自己宮的一些事務——反正, 元和帝近來常到中宮,板兄緊跟著元和帝,十分方便。借用的時間又不長,等人好了,他還專職跟著皇帝去。

    薑長煥道:「他可靠麼?」

    葉皇后收回了手,攏在袖子裡:「這宮裡,沒有一個地位受到威脅的司禮掌印太監更可靠的人了。宮外麼,你聽話,這事兒干係太大,一著不慎,脫身極難,你不要插手,不要折進去。」

    姜長煥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小樓一直裝不存在,看他走遠了才說:「二郎真是有良心的好人,不枉娘娘教養他一場。怎麼就到北鎮撫司去了呢?」

    葉皇后笑問:「北鎮撫司又怎麼了?」

    小樓道:「我們私下也說,還是二郎的哥哥有煞氣,殺伐決斷,到北鎮撫司能鎮得住。二郎這般可愛,該到五軍都督府謀一職,有國公爺照應,又有他哥哥的關係,舒舒服服的,輕裘肥馬過鬧市。」

    葉皇后大笑:「你們都不如聖上看得明白,他呀,適合北鎮撫司。」

    小樓滿眼不解,葉皇后道:「他哥哥,不適合再到錦衣衛啦。好了,咱們也該收拾收拾,等著去老君觀了。」

    李太監搞陰謀搞到這麼個份兒上,前有瑤芳先知先覺,後有葉皇后應對得宜,中間還有一個串連的薑長煥。合該「出師未捷身先死」,他自己卻還不知道,將事情佈置得差不多了,才暗示吳貴妃:可以了,請元和帝帶大家去老君觀去去晦氣吧。

    吳貴妃正在憋屈著,外面賀敬文孜孜不倦地找她的麻煩,容二又不停地補刀。元和帝只好做樣子給賀敬文看,給了她小小的懲戒,懲戒雖小,傷臉。容二的補刀,更是 戳她的心窩子,要斷她活路。一想到王才人那張狐媚的臉,以後要頂著太后的九鳳冠,自己得給她行禮,半夜睡覺都能被驚醒。

    吳貴妃已 經好幾天沒能睡個好覺了,通常這個時候,元和帝都是在她身邊的,有元和帝在,她安心,元和帝也會安撫她。現在倒好,元和帝跑葉皇后那兒去了,沒人安慰她。 吳貴妃焦躁得厲害,對葉皇后的不滿也加劇了,對於李太監的計畫,抵觸的心理都被磨沒了。現在對於扳倒「情敵」,她積極得狠!

    接了 信兒,就跑去見元和帝。元和帝這才想起來,最近似乎是冷落了吳貴妃。到底是放到心上的人,雖然覺得愛妾與親媽都有點煩,元和帝對吳貴妃還是有情意在的。聽 到吳貴妃哭訴:「最近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的,人心不安,我被他們吵得好幾年沒睡好啦,咱們去老君觀燒個香吧。最近不知怎麼的,諸事不順,慈宮那裡也是、中宮 那裡也是,都有人傷關嚇著了。」

    元和帝正覺得晦氣呢,一拍即合。韓太后身邊有李太監的好友,也被攛掇了起來。葉皇后心中有數,也不反對。因此一事,宮中陰霾一掃而盡——這樣放風的機會太難得。

    對外卻要宣稱,韓太后夢到了先帝,大家一起去給先帝祈福。夢到先帝不去祭陵,不進太廟,偏要去道觀,這是什麼情況?禦史台又炸了一回。無奈元和帝決心已定,立儲被你們轄制了,難道上香也要歸你們管嗎?硬是要去。

    禦史台鬧了一回,也熄了火——曉得這個皇帝不能逼得太緊。

    ————————————————————————————————

    提前三天,老君觀就接到了宮裡的通知,灑掃殿閣,清理閒雜人等。又在宮使的指導下從山腳到正殿,佈置安排。上至觀主,下到火工道人、廚房雇來擇菜的大媽,人人漿洗了新衣,香湯沐浴,就等著元和帝一行人駕臨。

    元和帝暫時沒來,甚至清場的錦衣衛還沒到,觀主就先迎來了他的師妹。

    觀主:=囗=!「你怎麼來了?錦衣衛過一陣兒就到了呀!要是見著了生人,你……仔細北鎮撫司抓人吶!哦!你要趁機看小女婿吶?你們兩家不是世交麼?還定了親,在京裡愛怎麼看怎麼看,跑出來做甚?」

    瑤芳道:「想師傅了,我來陪著,萬一……也好有個遮掩不是?」

    這倒也合情合理,觀主也擔心這種欺騙世人的事情被發現。元和帝的脾氣,可不大好。到時候滿山遍野的警戒,萬一搜到了張真人,可就壞大了!他又不敢放這麼大年紀的師傅出去,生怕他老人家死在了外頭,那觀主就得一輩子良心不安。

    瑤芳麻利地帶著倆丫環住進了後山小院兒裡,當天下午,北鎮撫司就來人了。觀主嚇了好大一跳:「我們觀裡沒有違法的事兒!還要接駕呢!」千萬別遞駕帖來。

    薑長煥翻了個白眼:「師兄。」

    「哢!誰是你師兄啊?」

    「二娘在不在?」

    「……」這師兄沒法兒當了!「你來找媳婦兒?帶這麼多人來做甚?!」

    當然是不放心啦!葉皇后說得再輕鬆,再說準備周全,薑長煥也得擔心這位如師又像是母親的長輩。瑤芳更不用說,也是擔心得不得了。兩人一合計,還是過來吧。老君觀算瑤芳的地盤兒了,何況還有個老神仙,緊盯著葉皇后的臥房,誰進去做壞事,順著線提溜出來。

    薑長煥又是北鎮撫司的,又是「自家人」,一旦出了「醜聞」,他正好能領這個調查的差使。哪怕因為年紀小,不能做主辦人,也能插進一隻手,好歹能出一分力。

    口袋已經張開了,就等傻鳥撞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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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2:34 PM

第99章 坦白與收網

    老君觀身後的山上,張真人的居所,瑤芳帶著兩個丫頭加一個何媽媽,往到了東廂房裡。張真人那裡,原本只有一個聾啞道人照顧起居,瑤芳帶人來了,連聾啞道人都被觀主給招了回去。瑤芳就兼職照顧起了張真人的起居。

    張真人平素也不出去走動,瑤芳覺得他可憐。就瑤芳的經驗來說,長久困在一個地方,能把人逼瘋。張真人安之若素,笑道:「一輩子忙忙碌碌,終於能清閒下來了,也是不錯的。」

    瑤芳心裡難過:清閒和做囚徒並不是一回事。

    當著張真人的面兒,卻一個字也不能說,只好默默將他的生活照顧好。有心讓他出來走走,又怕京城地界兒認識他的人多。再遠的地方,也不敢攛掇著這麼大年紀的人去遊玩。

    張真人倒看得開:「苦著臉做什麼?老而不死謂之賊,不要為老賊我掛念啦。」

    瑤芳短促地笑了一聲,張真人道:「好了好了,操心得太多了。從來巧人是拙人奴,得了好處的,還不知道誰是真正的恩人呢。往後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

    瑤芳道:「那又算是什麼恩典呢?有些人,不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讓自己良心過得去。若有人因此而受益,也不須以恩人自居。都是自己願意的,哪有那麼多的悲情?心心念念,都是別人欠了自己的。有那功夫,不如想想,自己從別人那裡又得了些什麼。」

    張真人連連鼓掌,放下手來,說:「今天吃紅燒肉,好不好?」

    「……」

    然而自此之後,張真人也藤冠葛衣在後山略走兩步,給瑤芳指點一下山上山下的路徑:「有要緊的貴人過來的時候,這些地方都是要有人把守的。不過啊,前頭有一條 小路,他們不知道。」又說了好些個趣事,內裡有許多都是先前元和帝過來時發生過的事情,也有葉皇后十年數年前為夭折的愛女祈福的事。大半是錦衣衛如何佈防 一類。又有一些小宦官之類躲懶、從來沒出過宮的小宮女躲差使看熱鬧,從何處偷溜。

    瑤芳心頭一動:「圍堵鬆動了?狗洞?」

    張真人道:「是啊是啊,道人家裡的狗子,活得滋潤哩。」

    瑤芳微微一笑,道家不食牛肉、狗肉,養的狗自然不是用來吃的,沒了後顧之憂,確實活得滋潤。心裡暗記下了那個狗洞,估摸著若是有什麼亂人進出,這就是個賊 路。她心裡也有數,這位老神仙可能又知道什麼天機,這是在指點她呢。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原本織的網,還不夠密。

    等觀主一臉便秘地把薑長煥帶了來,張真人開導徒弟,瑤芳就跟薑長煥在一邊說話,悄悄將張真人說的轉述給了薑長煥。

    薑長煥微有詫異:「老神仙倒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

    瑤芳有心事,胡亂點頭:「是呢,他知道的可多呢,他願意說,咱就聽著。不願意說,也別多問。」

    薑長煥往她臉上一瞧:「你有心事?」

    瑤芳一頓。

    她確實有心事,他們現在摻和的這事兒,跟賀敬文在外頭參人不一樣,賀敬文那個在明面兒上的,爭名聲,等閒沒有性命之危,還要被仕林誇獎。她和薑長煥做的這件 事情,是參與了陰私之事,承擔最大的危險的,還是薑長煥。道理也簡單:她是女人,出了事兒,追究起來,人們通常會想到的都是男人。

    葉皇后于姜長煥有恩,如果他知道葉皇后有危險,必然不會袖手旁觀。但這不是瑤芳能夠安心推薑長煥上前線的理由——在他並不清楚內幕的時候,她得跟薑長煥說清楚了來龍去脈。

    包括,她的來歷。

    這在瑤芳心裡是一件大事,講來龍去脈還算輕鬆的,難的是怎麼對薑長煥說:我上輩子是你家皇帝的小老婆。

    這話能輕鬆講出口麼?

    還是一點一點的擠?現在先說一點自己經歷過了一些事兒,過一陣兒再說上輩子的身份?似乎也不妥。

    她願意相信薑長煥的心,卻又忐忑著,擔心會讓他的心情不好。民間常有的事情,換妻、典妻,富家婢放出來做小戶人家的妻子還是搶手貨。遇到窮、亂的時候,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並不包括現在這種情況!

    瑤芳對著薑長煥關切的臉,喉嚨裡像塞了一團棉花,簡簡單單幾個字,硬是說不出來。舔了舔嘴唇,瑤芳後退了一步,薑長煥有些莫名其妙:「究竟出了什麼事兒?有什麼事是不能講的麼?」

    瑤芳輕聲道:「是不知道怎麼講。」

    薑長煥放心地笑笑,心說,只要不是退婚,還能有什麼不能講的?「到了這個時候,世上還有什麼更為難的事情呢?連眼前這件事情咱們都不怕了,還有什麼更可怕的?放心,即便是聖上,小心眼兒也不會到這個地步的。」他猜瑤芳是擔心即將到來的事情。

    「猜中了,他們賺了,猜不中,娘娘無事,那更好,不是麼?不是事先說好了的,你夢到了張真人,擔心得不得了,就過來住兩天還願?我不放心你獨居在此,也過來相伴。我還帶了家裡長輩給你捎的東西呢。」

    瑤芳籲出一口氣:「不是那個事,我從來不怕這種事情。是有些事,得先跟你說明白了。」

    薑長煥皺皺鼻子,試探地道:「你這口氣,跟在船上那會兒訓我似的,我聽得心裡發毛。上回你一這樣說,我媳婦兒就飛了,現在再說,我可經不起再飛一次了。」

    瑤芳笑了一下:「不是那個,是我的事兒。」

    薑長煥關心地問:「怎麼?有什麼為難的事兒?我獨個兒守在這兒也是可以的。」

    瑤芳搖搖頭:「不是。」定定地盯著薑長煥看了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示意他跟著自己到院子中間來。

    薑長煥緊得兩腳冒汗,只覺得走路都打滑了。兩人在院子中間的磨盤邊兒上站定,瑤芳靠著磨盤,輕聲問道:「你信鬼神麼?」

    薑長煥鬱悶地道:「這裡是老君觀。」

    瑤芳笑得很短促:「是啊,這裡是老君觀,師傅也是真神仙。唉,我被他看破真身了呢。」

    哢吧,薑長煥的下巴掉了:「你不是你爹娘的閨女麼?我看你哥哥也不像是妖怪呀。不不不,你就是妖怪,也是我娘子啊。」

    瑤芳伸手撐住額頭:「不是那個意思。你看過《志怪錄》吧?」

    薑長煥大方地承認了:「嗯。」老婆家的書,他看過很多,在湘州的時候還就喜歡看《志怪錄》跟逍遙生的話本子。

    瑤芳道:「要是,這裡頭忽然有一篇的人物,就活在你身邊呢?」

    薑長煥一口氣報出好幾個篇名來:「可是這些都不像是你啊?」

    「是張先生可憐我,沒將我寫進去呢。讀過羊祜前身是李家子的本子麼?」

    羊祜是誰,薑長煥知道,至於前身來歷的故事就沒讀過,瑤芳便給他簡要說了。薑長煥一臉詭異地問:「那……你是哪家的孩子?聽我說,不管是哪家的,就是過奈何 橋的時候沒喝孟婆湯而已,人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人了,多想也沒益處。你要還記得,是緣份,卻也只是一絲緣份。禦史家養你這老大,才是生身父母啊。」

    瑤芳放下手來,臉上帶著一股姜長煥從來不曾看過的氣息,其寂寥有些像葉皇后,滄桑處又有不同:「如果不是別人家的呢?我就是原來的我,不過重新活過一回就是 了。都說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我大約是吃了老天爺給的後悔藥,叫我從頭再過一回,將後悔的事情都重新掰回來。」

    信息量太大,薑長煥當機了,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瑤芳心裡很緊張。這跟給張老先生坦白還不一樣,張老先生那會兒,她才三歲,年齡就是最好的擋箭牌,她要死不承認,家裡長輩顯然是會相信她的。薑長煥則不同, 她的父母家人還是會相信她,但是,她要面對的是薑長煥本人。當時她並不很在乎張先生的觀點,現在,她不能不重視薑長煥的態度。

    手撐著磨盤,過了好一陣兒,姜長煥消化完了,眼睛透出詭異的亮度來:「哦。」

    【=囗=!你哦個什麼鬼啊?】瑤芳心裡掀桌,面上維持著平靜:「嗯?」

    薑長煥居然有點興奮:「所以……娘娘這事兒,是真的會有?你是事先知道的?咱們不會撲個空?」

    「……」我說了這麼多,你只關心這個?瑤芳不知道拿什麼表情面對他才好,只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薑長煥扭扭脖子,收回手:「那……從湘州那裡出來,等等,你要事先知道了,怎麼還會去湘州?嗯,是了,先知道了,也得有辦法避得開才好。在湘州那幾年,你都是提心吊膽著過來的吧?」

    瑤芳愕然,還有點抓狂:「你就只管問這些?」

    薑長煥奇道:「不然呢?」

    瑤芳:……

    薑長煥收了好奇的表情,正色道:「你想得太多了,張真人看破了你的真身?你真身難道不是你自己?他知道又能怎樣啊?還是,你以前做過什麼事兒?」他從來不是一個刻板安份的人,又正在活躍的年紀,聽到這樣的事情,居然沒有被嚇到,反而覺得有趣。

    瑤芳猶豫了一下:「我上輩子活得比現在久。」

    「那也沒什麼,」薑長煥嘀咕一聲,「又是一個天降仙女兒指點著落魄書生考中狀元的話本子。」

    「噗,」再緊也被他給逗笑了,「你說什麼呢?」

    薑長煥道:「你要一直瞞著我,我什麼也就不知道,也是一輩子。可那又有什麼意思?你肯對我講,就不要擔心了好不好?我娘子不是笨蛋,必是看中我是個可以託付的人才坦誠相待的。我好容易等到這一天了,怎麼能將你再氣走了?」

    瑤芳一鼓作氣:「我還沒說完呢。我以前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小時候死了親娘,後娘進門兒,被弄得家破人亡。後來得人收留,又蒙娘娘提攜愛護。害過我的,一個一個,我全都還了回去。」

    薑長煥扶著瑤芳的肩膀安慰道:「都過去了,」試探著收攏胳膊,將人小心翼翼地攬到懷裡,強調道,「都過去了。現在再有人欺負你,你還這麼幹!我幫你!」

    瑤芳額頭抵著他的肩膀,猝然發現他已經長得那麼高了,可以靠著了。輕聲說:「現在還沒有,有的都被我收拾了。」

    薑長煥也噴笑出聲,收緊了胳膊:「那不挺好?」什麼叫「蒙娘娘提攜愛護」?娘娘身處深宮之中,一輩子踏出宮門的次數有限,一飯之恩,算不得提攜愛護,總要在 禁宮之中,朝夕相處,才有提攜愛護的可能。外命婦也可能得其提攜愛護,一個家破人亡的姑娘能做到那一步,難如登天。再想想元和帝那個德行,老婆到現在也沒 提以前的生活,必定是有些不能提的事情。

    薑長煥有了精准的判斷,他媳婦兒上一回家破人亡,必定沒有現在這麼好運氣。估摸著是被徵發進了宮,考慮到吳貴妃之驕橫,娘娘的愛護提攜就有了依據。至於今生,好好的官小姐,娘娘自然不會硬要她入宮去。

    理順了思路,薑長煥下巴擱到瑤芳頭頂上,含糊地說:「都過去了。」

    瑤芳歎道:「以前的都過去了,現在的呢?」

    「還照以前的辦唄。」不然能怎麼樣啊?老婆連這樣的事情都跟自己說了,對自己就是信任的,她又沒做什麼錯事,也沒害過人,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不怨我才告訴你?」

    「我先前是你什麼人呢?有什麼臉非得追究別人不把最關切的事情告訴我?」

    瑤芳一震,狠一狠心:「那我要是還有沒說的呢?」

    「那我就等著。」

    「嗯,要是……以前有夫有子呢?」

    薑長煥用力收緊了手臂:「夫麼,你現在也有了啊,子麼,以後也會有呀。我一定是比別人更好,才娶上媳婦兒的。」

    「是,你比他好太多了。」心靜下來,瑤芳也覺出味兒了,姜長煥似乎是猜到了些什麼。但是她今天不能再說更多了,難道要說上輩子弒君?對未婚夫說自己弄死了前夫,怎麼想怎麼不對味兒。

    張真人憋在房裡憋不住了,咳嗽兩聲,踱了出來:「老道活動活動筋骨。」看著兩人慢慢分開,還悠閒自得地並肩而立,一副被打擾到的樣子,張真人十分鬱悶,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天,天可真藍啊!

    ————————————————————————————————

    將話說開,瑤芳終於徹底地放鬆了下來,對搞掉吳貴妃的事情更有幹勁兒了。薑長煥消化這許多資訊,費了不少功夫,效率倒沒見長,他更多的精力放到如何隔離老婆和元和帝這件事情上來了。元和帝不用講,掌國日久,乾綱獨斷,立儲都想壞禮法的人一個人,不能掉以輕心。

    從瑤芳的口氣裡可以聽出,元和帝並不討女人喜歡,瑤芳的口氣甚至是厭惡的。大概元和帝上輩子沒幹什麼好事兒,從宮中幾年的觀察中也可以得出同樣的結論。伺候這樣一個人,何等的戰戰兢兢,比上戰場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薑長煥陷入了沉思。

    瑤芳卻全身心投入到了整件事情中,再一次跟張真人確認了一些小徑,又與觀主進行了一番密談。觀主打理道觀,還在道籙司領職,做事情也是有條有理。經瑤芳提醒,決定去堵狗洞。

    此時已經過去兩日了,第二天聖駕就要過來了。

    瑤芳道:「不急,你現在急急忙忙的,叫人看著了不好——說你沒有早做準備。不如到半夜裡,叫幾個火工道人擔兩擔磚,漏夜將狗洞堵上了。人不知鬼不覺的,就當沒這回事兒。還有旁的疏漏的地方,都悄悄地做。」

    她是有意挑選這個時候的,不管是誰,想要陷害葉皇后,都得事先踩點兒。等他們踩完了點兒,一切都準備好了,才發現洞被堵了,到時候,嘿嘿。她相信葉皇后治下 有方,除非故意疏忽,身邊的人很難被滲透,攜帶的包袱也很難被人夾雜進私貨進來。聖駕到日,戒備森嚴,哪怕是錦衣衛、禦馬監,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大庭廣 眾之下夾帶進來東西,也是不可能的。除非吳貴妃親自將東西帶了來,沒人搜撿她的包袱。元和帝又會時常到她那裡去,萬一被元和帝撞破……吳貴妃是想不到「最 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樣「高深」的處事方式的。

    那就只有另外的選擇:由其他人,從小路帶進來,再從小路跑掉。這個倒容易做,只要有人放水就好。比如禦馬監的李太監。

    觀主聽從了師妹的建議,先不聲張,叫了幾個火工道人,擔了兩擔磚夾在柴禾裡。等天黑了,親自監工,去砌狗洞。張真人趁著天黑出來放風,見大徒弟如此之蠢,黑暗裡敲敲手杖,搖頭歎氣走了:傻人有傻福吶!

    薑長煥摻著他的胳膊,將他帶離了圍牆:「老神仙,您當心腳下,咱沒打燈。」

    張真人道:「不礙的不礙的,這條路我走了多少回了。」

    薑長煥依舊將他的胳膊緊緊挾住,張真人的手杖在山路上一點一點的:「丫頭跟你說過了?」

    薑長煥一個哆嗦:「嗯,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他以為張真人說的是靈異事件。

    張真人口氣裡卻透著驚訝:「什麼過去的事情?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麼?不是說明天暗中佈防的事兒?」

    薑長煥被噎了一下,很快改口:「嗯,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了。我已經跟宮裡打過招呼了,我們在後山小住,我帶人陪伴著她。錦衣衛清場,已經將裡裡外外都看過了,這個您不是知道的麼?」當時您老人家正躲在灶底呢,出來頭髮都染黑了。

    滿天星光,張真人狡猾地一笑,薑長煥沒有看到,只聽張真人說:「是啊,我都知道了。明日一過,再有一件大事,就可高枕無憂啦~」

    以薑長煥的膽子,還是沒敢問另一件大事是什麼,他決定等這件事情結束了,回去跟瑤芳好好談一談,問她知道不知道。

    ————————————————————————————————

    到了第二日,天氣出奇得好,老君觀上下緊張不已。雖然接過聖駕,也接過鳳駕,似這等帝后奉慈宮,還攜了妃嬪的排場,還是第一回遇到。老君觀在道觀裡不算小 了,宮裡來的人更多,從山腳下到半山腰,塞得滿滿當當。先期就有人來佈置,雖然只是呆大半天,吃過齋飯就走,天不黑就回宮,一切依舊準備得一絲不苟。

    午憩的房間、上香的拜墊、宮女宦官們的安置,又有,因是祈福,宮中諸人要侍奉的祭物、青詞,都要事先做好。

    元和帝等人自然不用步行上山,皆乘步輦。

    到了山上,觀主領諸徒弟道人參拜,請諸位往退步更衣,稍事歇息,即做道場。待諸位更新畢,觀主親自引著元和帝到三清面前,韓太后、葉皇后等攜宮眷緊隨其後。

    才走到大殿門口,就聽到些奇怪的聲音,在奏樂聲中格外的刺耳。元和帝皺眉,李太監驚心不已。往葉皇后房裡放東西,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悄悄往已經準備好、放到大殿旁邊等用的祭物裡夾點東西,無疑會略方便些。比如,將青詞替換成符籙……

    吳貴妃心內不安,越聽越覺得圍牆那裡傳來的狗叫聲。

    為了不擾著貴人,道觀裡的狗,今天被牽走了。也不知怎麼的居然找了回來,在圍牆那裡狂吠,還夾雜著男人呼痛的聲音。

    李太監忙說:「老奴去看看去。」

    觀主擔心地道:「貧道也去看看。」

    李太監不想觀主過去,便說:「真人要侍奉陛下進香,還是老奴去吧。」

    「板子」冷眼旁觀,涼涼地插口:「一條狗,驚動兩個人?」

    元和帝不耐煩地道:「著錦衣衛去看看!」

    過不多久,錦衣衛連人帶狗地帶了回來,還夾著個大包袱。不及稟明,薑長煥又押著兩個人過來求見了——後山小徑發現了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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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3:04 PM

第100章 詭異的發展

    捉姦拿雙,捉賊拿贓。

    從一開始,薑長煥和瑤芳就是打的這麼個主意。魘鎮是件大事情,幾乎是觸必死。但是,如果涉事的人是 吳貴妃,沒有被抓到現行,元和帝又寵她,她還生了個元和帝喜歡的兒子,就極有可能脫罪。一旦被她脫罪,就是在以後又埋一禍患。哪怕是李太監,被他掙脫了, 也是極大的隱患。

    所以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須將證據攥住了,定成鐵案,排除掉隱患,以防反撲。哪怕只抓到李太監,姜長煥也要摻和進去把吳貴妃也拖進案子裡。

    前世就是這樣,娘娘如何自辯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娘娘脫身之後,只有李太監受了責罰,吳貴妃幾乎是全身而退。簡直令人不敢相信!這一回,是萬不能再讓她逃脫 了。至於吳貴妃定罪之後,王才人之子受益之事,那可以再籌畫。那不止是王才人的兒子,還是元和帝的兒子。想要繞開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才行。

    元和帝令人齒冷的地方還在於,在他做出了「皇后是無辜」的判斷之後,只辦了一個李太監,而回護了吳貴妃。對葉皇后很有一種「既然你是有辦法的人,那你就自己照顧自己吧,我照顧別人去了」的惡意。每每想起他對這件事情的處置,都讓人心寒。

    以元和帝的腦子,瑤芳不信他看不出別有隱情,然而他選擇了無視,出手將事情壓了下來。無論外面禦史如何講,他都只推出一個太監來頂罪。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想 的。想不明白,瑤芳就不去想了,認准了這是一朵大奇葩,只要他活著,大家就沒好日子。一直忍忍忍,忍無可忍了,弄死他了事。

    瑤芳這麼想,也是有些冤枉元和帝了。他確實對葉皇后有一種複雜的情感在,一個男人,如果老婆太能幹了,多少會有一點違和感。尤其元和帝見天兒被諫,要他不要耽 於享樂,別整天神神叨叨的想升天,別廢長立幼,以及護著小老婆的娘家人護得太厲害了……諸如此類。禦史們拿他刷聲望,誰罵他罵得最狠,誰最光榮。

    與此同時,朝野上下說起葉皇后,沒一個不字。系出名門,不奢不妒,凡進宮見過她的命婦,沒有不說她端莊大方的。宮裡的妃嬪,她都一視同人。囂張如吳貴妃,她壓得住。失寵的妃嬪,她也多加照顧。

    兩相對比,元和帝這個聰明人也撐不住了,竟起了一點瑜亮之意。這點心思太隱秘,隱秘到元和帝自己都不是那麼清晰,於是在日常處事的時候,就容易讓旁觀者莫名 其妙。況且,在他的心裡,吳貴妃是天真嬌憨的,是直爽可愛的,她做不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來。吳貴妃以往的風格,看到得寵的宮人,直接打過去才是正理。對於葉 皇后,元和帝一直以為她把吳貴妃克得死死的,吳貴妃對她構不成傷害。

    相反,當元和帝想把身為次子的吳貴妃之子立為太子之後,葉皇 後的立場就微妙了起來。眾所周知的,吳貴妃與葉皇后,有點不大對付。葉皇后自己脫了身,再要窮治,讓吳貴妃連坐,元和帝的心情就微妙了起來。葉皇后深明其 意,只一意照顧著當時受了虧的瑤芳,任由外面禦史們吵得激烈,任由李太監說是吳貴妃的主意,他一概不信,只當李太監為了活命,胡亂攀咬。

    至於李太監構陷皇后一事,那就沒得說了,死奴才,敢誣陷皇后,真該活埋!

    瑤芳是經過這件事情的,對元和帝的下限已經不指望了,只有自己動手。姜長煥與葉皇后感情很好,幾乎將葉皇后當作另一位母親,也不願意宮中有對葉皇后滿懷惡意的人存在。一個出主意,另一個執行,發誓要將這件事情辦成。

    瑤芳忽悠了觀主,讓他臨時堵上了狗洞。姜長煥正好帶著人來陪未婚妻,第二天一早,瑤芳就在小院裡足不出戶,抄寫經文「懷念師傅」。姜長煥記著張真人說的小 徑,偽稱是學道家的吐納之法,到山林之中「修煉」。守在小道附近,等半山腰上狗叫聲響起,故意說:「狗子怎麼會叫?聖駕還在老君觀,快,隨我去看看!」

    「慌不擇路」,沖到了那條人腳踩出來的小徑上。說是小徑,連土石都不曾露在外面,只是灌木雜草被踩平了一些,隱約像是個路的樣子。也不寬僅共一人通行。走的時候還得小心,周遭的樹枝將衣衫都刮破了。

    跟隨他來的軍士心裡並不很樂意跑到荒郊野外喂蚊蟲,秋天還沒涼透,蚊蟲還沒絕跡,跑到草窠樹叢裡,那滋味!何況聖駕在前,他們在後山,連露臉兒的好處都沒 有。薑長煥多發了紅包,才讓他們將怨氣壓下。現在聽說前面出事,精神都是一振——要是聖駕面前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在他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賺個救駕 的功勞,那滋味真是太美!

    一個個卯足了勁兒,跟姜長煥往老君觀裡奔跑。內裡還有兩三個體力好的,跑得比薑長煥這個日日鍛煉的還要快些。兜頭便撞上了一個慌慌張張的小道士!

    軍漢一把將這小道人揪住,急切地問:「喂,小道長,觀裡出了什麼事情?你這般著急往外跑?」

    小道士一臉驚惶之色,話都說不清楚了,拼命地掙扎。薑長煥趕到了,命人將小道士捆了——就用這小道士的腰帶。軍漢們上手扒道袍,扒下深藍的道袍,發現道袍裡 赫然是一件青色的襴衫!抖一抖,袖子裡還掉下一頂帽子來!普通軍士或許還不明白,錦衣衛,尤其是北鎮撫司當差的人,要再覺得這事兒正常,那就白瞎在北鎮撫 司混這麼多年了!

    便有人嚷道:「二郎,這小道士有古怪!」

    薑長煥獰笑道:「說不得,這要不是犯了聖駕逃出來的,就是別有陰謀,捆了送到御前!」

    「小道士」嚇壞了,話已說不出來,薑長煥也不用他多言,順著逃跑的小徑一路找上去,在小徑不遠處看到了一個藍布小包。命人去揀了來,打開一看,與圍觀的人一齊臉上變色。抬臉就將「小道士」踹翻了:「好畜牲!聖駕在此,乃行魘鎮!」

    小包裡是一疊黃紙,用朱砂畫了些張牙舞爪的符字。唯恐別人看不明白,還最後還有剪的小紙人兒,上頭紮著針,又寫著些詛咒的話。

    「小道士」被踹了之後終於恢復了正常,一聲尖叫,被軍漢一拳捶在小腹上,疼得消了間。錦衣衛的軍士一齊說:「二郎,茲事體大,須得見駕。」姜長煥抽空兒將小道人頭髮揪起,惡狠狠地問:「說,誰派你來的?」

    小道士還要裝傻,只顧呻吟說疼。姜長煥冷冷地道:「堵了他的嘴,別叫他咬舌自盡,帶回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有進無出,一百個人裡能出來一個就不錯了,以酷刑確稱。小道士終於知道怕了:「不是我!我是聽命行事的!是禦馬監的李公……」

    「呸!一個太監,還公呢?」薑長煥一想到這等閹貨竟然算計他尊敬的葉皇后,就想活撕了這群王八蛋,「帶他見駕!」

    「小道士」絮絮叨叨,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小的哪有這等膽子?都是李……呃,他的主意。他想討好貴妃,就想了這麼個主意,他才是最毒的,他不止派了我一個人,我們兩、三個人一道的,他是唯恐坑害不死娘娘呀。」

    一路一五一十,該說的,不該說的,薑長煥他們問的、沒問的,都說了出來。看到老君觀圍牆的時候,見薑長煥步伐不見絲毫停頓,他開始死命掙扎,兩條腿在地上直蹬,臉上眼淚也出來了,底下也失禁了。

    錦衣衛裡一積年的老手抽抽鼻子,不大意外地問:「你是宮裡閹人?」

    薑長煥冷笑道:「看這沒種的樣子,一定是的了!」

    將人帶到了御前。

    ————————————————————————————————

    葉皇后對李太監攛掇吳貴妃的事兒早有防備,早早將自己身邊可能有干係的人以各種理由放了假,不令他們與宮中有聯繫。又暫借了板子來當差,一應事務都交給他來 做。又故意略露一點李太監與吳貴妃走得很近的消息給板子知道,一旦自己這裡出了事,這位元和帝的心腹大太監就得先著急起來。

    她倒 不怕板子與元和帝主僕合謀,拱吳貴妃上位。板子想必也是極明白的,中宮不是那麼容易被廢的,只要露出一點他「失職」的風聲,就夠禦史們將他咬得鮮血淋漓 了。李太監獻媚,在吳貴妃面前露臉兒,等吳貴妃心想事成了,還有板子什麼事兒?吳貴妃不肯日後屈居王才人之下,板子也不想將來被李太監踩到頭上。

    果然,今日之事,板子格外盡心,派了收的乾兒子(也是個宦官,已做到了少監),親自盯著葉皇后的一切物什,命其另一義子,看好隨從人等。可憐李太監與吳貴妃自以為算無遺策,其實一切都在別人的眼中。

    當隨駕錦衣衛抓來了被狗咬得呲牙咧嘴的一個「道士」,姜長煥又揪來了另一個嚇尿了的「小道士」,觀主哭喪著臉兒,說他道觀裡沒這號人,不信可以查度牒的時候,板子爺心中由衷地遺憾——怎麼就沒有咱家發揮的餘地了呢?

    不不不,還是有的,比如,他可以不著痕跡的賣一個人情給葉皇后。他是元和帝的心腹不假,卻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比如,皇后是不能輕易得罪的。一個連皇帝都要忌 憚幾分的女人,還能讓她把書面給掰了過來,近來常與皇帝雙宿雙棲,那就不能小覷了。不損害自己利益的時候幫一把手,會有厚報的——葉皇后的紀錄很好,從不 會虧待人。

    板子上前對元和帝道:「老君觀是張神仙坐化之地,前兒還聽二郎說,娘子夢到了張真人。今日之事未嘗不是老神仙感念君恩顯了靈呢。」

    元和帝本在震怒,聽他一言,也覺有理。抓過觀主的拂尖,倒提著翻了翻收繳來的包袱,面色越來越冷峻。他的心裡,自己是最重要的,自己身邊發生這種事情,是很不好的,哪怕看起來像是咒他兒子,也捎帶上了他!

    他還隱隱有一種不安,卻是薑長煥很瞭解他的心理,給他下了劑狠藥:「不管是誰,藏在深宮,密謀害人,竟無人察覺,臣真不想細想,細思恐極!」

    觀主到底是出入過幾回宮廷的人,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回過神來就插言道:「虧得老道昨天心神不寧,大白天的,三清面前念了幾卷經,就夢到了先師,醒來忘了做什麼夢,只記得命人去砌牆了。可見聖天子是有神明保佑的,百邪不侵,惡人陰謀必會敗露。」

    這樣的馬屁,放到平日元和帝還會笑笑。此時只能是讓他不那麼生氣而已,一眼看到薑長煥,喝問道:「你是怎麼過來的?我先前也沒見著你,你不是請假了麼?」

    薑長煥道:「臣的假,已經銷了。這回過來,是張真人另一弟子的事情。她也做了夢,夢到了張真人,便要過來安靜住幾天,臣不放心,借了些人手,過來護衛。今天正在後山呢,聽到犬吠,又有人慌不擇路往後山跑……」將後面的事情一一敘述。

    元和帝怒問:「李東那個狗才呢?」

    禦馬監大太監李東,心地不好,腦袋卻不太笨,一見自己的人抓著了,當機立斷跑了。跑的時候還記得將身上色彩鮮豔的蟒袍給脫了,他也往後山跑去。錦衣衛滿山拿人,不消片刻,將他給抓住了。

    元和帝大怒:「這狗才!審!一定要審!仔細審。」對元和帝這樣的人,摸清了脈門,有些時候想利用他的情緒也挺容易的,前提是——別被他看出來。薑長煥既知其 脾性,又有「直率運氣好」做底子,就能把元和帝給帶到溝裡去。元和帝心裡本有疑慮:一個太監,將朕咒了,于他有何益處?被薑長煥一打岔,轉而憤怒了。等他 想明白,且要過幾日呢。

    因魘鎮之物並非在葉皇后的東西裡查出來,葉皇后倒是灑脫,與韓太后兩個維持好了秩序,將宮眷帶到偏殿裡, 不令妨礙審問。又下令層層清點,以防有人走脫。吳貴妃心裡有鬼,忐忑不安,又不肯失了顏面,態度強發強硬起來,話也比以往多了許多,不停地問:「前面這是 怎麼了?」

    韓太后覺得吳貴妃這樣子很不對勁,哪怕是韓太后若有若無給吳貴妃撐腰的時候,有葉皇后在,吳貴妃都比平常安靜。到了現在,兩宮都看她不順眼,她還嘰嘰喳喳……有古怪!

    吳貴妃一直在說:「真是奇了怪了,好容易出宮一趟,怎麼不動了呢?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了呢?」心裡著實慌亂,很怕是李太監的事情不成將她拖下水。瞧為陣勢是坑不成葉皇后了,如何脫身才是上策。有元和帝在,大不了接著跟朝臣們磨!

    吳貴妃打著腹稿,一會兒見了元和帝先要哭著表明自己的關心,然後攛掇著早點把李太監給弄死滅口。還要洗白自己,詛咒這事,對她可沒好處!既然魘鎮之物不曾放到該放的地方,就沒有人知道是針對的誰,葉皇后置身事外,而她更像是受害者!對了,一定是王才人搞的!

    吳貴妃難得機智了起來。

    葉皇后死了丈夫,繼任的就是與她關係不大好的長子,王才人要與她平起平坐,她未必樂見其成。而吳貴妃自己,兒子在禮法上不佔先,仇人又多,一旦失了靠山,也過不好。只有王才人,元和帝死了,她就出頭了!一定是這樣的!

    吳貴妃難得發揮了聰明才智,想好了藉口,也找好了替罪羊。就等著見到元和帝的時候跟他說:一定是李太監跟王才人合謀的!

    元和帝卻沒有先見她,而是指使板子配合錦衣衛指揮使審理此案——要隱密一點,不要宣揚,指定了薑長煥做個副手。他總覺得薑長煥這小子運氣好得不得了,也許能借他的好運氣將事情查個清楚。

    薑長煥快樂地領了任務,表情卻很凝重:「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元和帝沒功夫理他,胡亂拈了香,又要去張真人的墓前看看,慌得觀主命人去準備祭品。從上香到回宮,他都沒有去宮眷那裡看一眼。這是一個多疑的皇帝,被宦官給暗算了,直覺得跟後宮有關,到底跟那個有關係,還真不好說,索性都不見了,他好理一理思路。

    親娘韓太后,他是不願意相信這人會害他的。老婆葉皇后,這會兒要他的命做什麼呢?葉皇后對王才人母子,也不見親近吶,冒這樣的險並不划算。愛妾吳貴妃?那小女人天真爛漫,怎麼能想得出這樣的主意來?王才人倒是有可能,可她支使得動李太監麼?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想來想去,可能真是王才人吧?

    元和帝的表情不善了起來。

    回到宮中,頭一件事他就是下令,宮妃皆不許出居所半步。自己不去吳貴妃那裡,轉往葉皇后處說話。偏心歸偏心,元和帝永遠知道誰更可靠。葉皇后見了他,先不提道觀裡的事情,且說板子:「聽說您派了他差使?」

    「啊,對。」

    「那我這裡還缺人,這就打發人去看看被鬼嚇著的膽小鬼兒好了沒有。」

    元和帝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皺眉道:「些許小事,你吩咐了就好。」

    「那什麼是大事兒呢?從白天到現在,人心惶惶的,好歹叫我有個數兒。太后那裡,我也好有個交代。今兒白天,都不知道跟她老人家說什麼好了。」

    元和帝用探究的目光掃視著葉皇后,心裡在做最後的決斷——該不該相信她呢?

    「陛下?」

    「哦,抓著兩個小賊,欲行魘鎮之事。」

    葉皇后一顆心落到了肚上,面上也作深思狀:「在老君觀行魘鎮之事?很是違和,」她客觀地說,「那觀主是張神仙的弟子,做事也仔細,頭幾天就告訴他準備接駕, 他不會不打掃乾淨的。就算有什麼汙糟事兒,也不能讓它露在您面前。難道是宮裡?那也不對,宮裡人,難道在宮裡沒機會?非得趁著到老君觀的時候?這可真是處 處破綻。」

    元和帝就不喜歡她這副什麼都看得明白的樣兒,像前幾天那樣做朵溫柔可親的解語花不好麼?眼下卻還要借重她的智慧,只得耐著性子聽了。又覺得她說得有理,順著分析道:「或許,就是在宮裡沒機會害人!我知道是誰了!」

    葉皇后一怔:「您知道?」

    元和帝道:「一定是那個賤人!」

    「您說的是誰呀?」

    聽說是王才人之後,葉皇后也無語了。元和帝這般懷疑,也是有理有據。王才人從來就不安份,才入宮的時候就打扮得花枝招展邀寵。才蒙聖寵,大著肚子就高談闊論 起國家大事來。生了兒子,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又折騰出無數的事情,還非高調地說自己的教養方法才是最好的,一定能養出個心胸寬廣的……皇子來。

    縱然知道是吳貴妃與李太監弄鬼,葉皇后也得承認,這口黑鍋跟王才人的脊背嚴絲合縫,跟給他量身打造似的。

    見葉皇后也無法反駁,元和帝心中升起一股得意:「你呀,還是想得太少了,行了,安撫好宮裡。」又下令將王才人囚禁宮中,將長子奪了來,交給韓太后撫養。他自己,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吳貴妃要安撫。

    然而令他難堪的是,他才將梨花帶雨的吳貴妃攬到懷裡,將她細心保養的臉蛋兒擦乾淨,兩人一道詛咒王才人,板子就領著錦衣衛指揮使與姜長煥等人來求見了。板子 本來就是宮裡的人,薑長煥也算自家人,都能在後宮見。指揮使卻是外臣,不好出現在貴妃宮裡的。元和帝對吳貴妃說一句:「等我的好消息。」

    然後就聽到了一個壞消息,元和帝覺得臉都被扇腫了,火辣辣地疼——李太監在北鎮撫司招供,事情是吳貴妃主使的,為的是拖葉皇后下馬,取而代之。這樣,不管別人生多少兒子,都是白搭了。

    北鎮撫司刑訊是一絕,板子最知道太監的心理,薑長煥明明白白知道真相又從中引導,李太監很快招出了吳貴妃,連屢次密議的細節都說明白了——某日,貴妃穿了什麼樣的衣裳,說了什麼樣的話。某日,陛下不在貴妃宮裡,貴妃焦急,唯恐皇后生出兒子來……

    有薑長煥的誘導,李太監很容易將主謀的罪名推給了吳貴妃。薑長煥說:「你不要看著陛下寵愛貴妃,就想攀咬她來脫罪。」李太監很想做一回義士,說是葉皇后指使 他的,來個大反轉。不幸的是他心裡明白,即使咬死了葉皇后,他也活不了,反倒是幫了吳貴妃的大忙了。真是太不甘心了!

    李太監交待了更多的細節,內裡不管編造的成份:「貴妃說了,一旦宮車晏駕,她就是太后,提拔我做司禮監掌印太監。」

    嘛,這才像話麼,也更能打動元和帝。

    如此說來,吳貴妃倒比王才人更有作案動機了,只是目標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這話很戳元和帝的痛腳,信任錯了人,讓他尤其難堪。比難堪更要緊的是,有人算計著他龍臀下的寶座!也不給王才人解禁,卻命人將吳貴妃帶了來,他要親自訊問。

    吳貴妃自是不肯招認的,驚惶地瞪大了一雙杏眼,質問三人:「誰,是誰叫你們構陷於我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北鎮撫司專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是不是皇后?她一向瞧我不順眼,她嫉妒我!」

    元和帝竟不知道是相信妻子好,還是相信愛妾好。薑長煥氣憤地道:「您自己還洗不乾淨呢,別攀咬娘娘成不成?就你們倆,哪個對娘娘恭敬了?你們生的兒子,會尊敬娘娘麼?行魘鎮之事,傷著了聖上,娘娘哭都來不及。」

    這個,好像也有道理。

    薑長煥毫不畏懼,對元和帝道:「聖上,娘娘撫養我好幾年呢,我信她。」偏幫偏得如此光明正大,竟不令人覺得他是在拉偏架。

    畢竟是寵愛了十數年的人,元和帝一時竟不能相信自己眼光這麼差、做人這麼失敗,沒有認清枕邊兒。對吳貴妃道:「此事與皇后無關,你不要急了胡亂說話,也許是有小心,要將你們一同坑害。」這個小人,就是王才人了……吧?

    薑長煥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還能有此峰迴路轉!與板子、指使一同呆立當場——這tm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難道不該拷掠貴妃宮中的宮人,查明真相嗎?

    薑長煥叫道:「聖上要是不信我們,還叫我們拷問李東做甚?請拷問貴妃宮中宮人,以正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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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3:05 PM

第101章 娘娘有喜了

    在薑長煥的眼裡,元和帝雖然作了點、小家子氣了點,腦子還是不太笨的,大事上頭甚至可以說是明察秋毫。萬沒想到在這魘鎮巫蠱上頭,他瞎得這般厲害。出了這等大事,不一查到底,反而藏著掖著!

    縱然對王才人沒什麼好感,也知道這個女人最愛生事,薑長煥還是有最基本的判斷的——她沒那個本事支使得動禦馬監的大太監為她效命。以王才人的那點子城府,要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她早就使了。她以前太鬧騰了,多少人都防著她、盯著她,真要是她,早八百輩子就被發現了。

    等等,這麼多的證據面前,元和帝還能這麼想……難道?薑長煥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元和帝其實對吳貴妃也沒那麼信任,他在自欺欺人,並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如此說 來,吳貴妃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就沒那麼容易挖出來,一遇到合適的機會就要生根發芽。

    就像他說的,元和帝討厭歸討厭,其實並沒有那麼愚笨。

    這樣的話,就不能太刺激他,但是又不能不推一把。雖然討厭王才人,可王才人一旦背了這口鍋,吳貴妃的兒子上位的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了。兩個都是他討厭的人,哪個他都不想讓她們好過了,可又不能將她們一網打盡,薑長煥憋屈得不行。

    比他更憋屈的是元和帝,薑長煥說完窮治拷問之後,元和帝就很不開心了,板子是不會逼迫他什麼的,錦衣衛指揮使就不一樣了。錦衣衛指揮使是一個必須得皇帝信任 的人才能擔當的差使,通常情況下,他們絕不是清流文官那樣總要跟皇帝唱反調以示自己存在的意義。但是,又不像太監一樣,得事事巴結。

    略一思索,錦衣衛指揮使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緊逼,但是要給個建議:「聖駕往老君觀的事情,朝野皆知,與其等禦史們上表催促,三法司干預。不如陛下先下手為強。」好歹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而要查案子,就得用得著錦衣衛。

    立儲的事情,不是你想不摻和就能隔岸觀火,平安自保的。不參與,就代表著與核心漸行漸遠,最後人家吃肉你連湯都喝不上。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知道走上政壇有風險,還一個個頭插蜜罐子裡似的往裡擠的原因。

    相較起姜長煥年輕人的生硬,指揮使的話無疑更得元和帝之心,他勉強地點點頭,指著指揮使道:「此事便交給卿了。」薑長煥心道,這才是老狐狸呢,果然能做到這 個位置上的,都有點能耐。指揮使面上一絲得意也無,依舊誠惶誠恐,表示自己一定不負元和帝所托,同時請示元和帝:「畢竟事涉宮闈,還請陛下指派可信內官協 助微臣。」

    板子竭立將自己的腳板盯在地上,腰彎得更厲害了,並不敢毛遂自薦。直到元和帝點了他的名:「你隨他去。」想了一想,又冷靜地打量起薑長煥來。

    姜長煥通過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優秀表現,發現自己方才用力太狠,演得有點過了。老狐狸那樣的,才是恰到好處。事已做下,此時只能硬著頭皮接著演,死梗著脖子,頭臉都憋得紅了。

    元和帝考慮良久,慣常的制衡思維發揮了作用。嚴厲地對薑長煥道:「你也跟著去,多學著點兒!」顯然對薑長煥方才的不禮貌依舊不滿意著。

    在這樣極有壓迫力的目光之下,薑長煥猛然意識到,元和帝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蠢。他還是大意了。不止元和帝,從板子到指揮使,人人心裡都有一把小算盤,單論起來,未必是樣樣都不如自己的。

    薑長煥終於低下了頭,低低應了一聲:「是。」

    元和帝這才略略有點滿意,沉聲道:「毛毛躁躁的,像個什麼樣子?」

    薑長煥唯唯,元和帝冷冰冰的語氣給了他莫大的壓力。咬牙頂著,薑長煥努力想著有利的一面,好讓自己表現得輕鬆一點:「哎,臣一定用心做事,不給您丟臉。」

    原本,吳貴妃與李太監過從甚密,也可以說是李太監有心陷害。只要抓住了元和帝的心理,脫身也不是大問題。被抓到現行的,終歸是李太監,吳貴妃只有間接的證 據。元和帝不讓錦衣衛拷掠宮人,真相就出不來了,最後只能是李太監頂缸。允許拷問吳貴妃那裡的宮人,事情就有了轉機。

    這麼想著,連元和帝給的壓力都不算什麼了呢。

    薑長煥心裡憋著一股勁兒,握緊了拳頭,想再表一表忠心,冷不防元和帝又長籲短歎地加了一句:「不要驚擾了貴妃。唔,王才人那裡也要問話,你們都要有分寸。」再不喜歡這個女人,那也是他臨幸過的,可不好叫別人給作踐了。

    三人心領神會,又對元和帝此時此刻猶對吳貴妃抱有幻想覺得無奈。薑長煥心裡一直在琢磨著這件事兒,倒是先問出了一個問題:「貴妃宮裡使喚人叫去問話,皇子怎麼辦?可別驚擾了。」

    元和帝猶豫片刻,對板子道:「將熙兒送到慈甯宮。」

    板子恭敬地答應了。

    三人見元和帝再沒有吩咐了,一齊辭出,指揮使與板子兩人商議,薑長煥就是個旁聽的。耳聽得他們很快就分工合作,將吳貴妃、王才人兩處的宮人由板子和薑長煥合作抓捕,薑長煥將人押到北鎮撫司,指揮使親自來審。

    元和帝只是說不要驚擾貴妃,可沒說不許動她的宮人。如果不能將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錦衣衛就要成笑話兒了。

    薑長煥跟著板子到後宮抓人,動手前且得跟葉皇后打個招呼。葉皇后聽說元和帝將次子交到慈甯宮,並不交由她撫養,平靜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姜長煥望著葉皇后,滿眼的關切,板子眼裡的關切居然不比他少。葉皇后微微一笑:「你們辦差去吧,到了慈甯宮,要向太后說明白了。貴妃和才人那裡,舊有的人帶走了,記得拔些人才侍候。不許折辱了她們。」

    板子連連稱是。

    葉皇后頭疼地擺擺手:「這件事情不要鬧得太大,不好聽。算了,說了也是白說,那麼大的排場,也瞞不住人。那就查個清楚吧,省得我一想到宮裡有這等陰險小人,就睡不著覺。」

    兩人乖乖答應了,自去辦差不提。

    ————————————————————————————————

    葉皇后看著兩人的背影,嘴角掛上一絲冷笑。

    吳貴妃,死定了。

    吳貴妃的宮裡,都是得她器重的人。什麼樣的主子招什麼樣的奴才,這話即使不是全對,也有七、八分的准。一旦被抓到了錦衣衛裡審問,不出三天,就得有人鬆口,撬開一塊磚,下面就能拆了一堵牆,方便得很。

    葉皇后現在要做的,就是等消息。相信薑長煥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板子明裡暗裡的示好,葉皇后也看得分明。至於錦衣衛指揮使,他肯接這個活計,就是已經有了主意——總要拿出點成績來。不是王才人,就是吳貴妃。運氣好了,兩個一起拿下。

    撫了撫裙擺,葉皇后撐著扶身起身:「去慈甯宮。」出了這樣的大事,兩個皇子都送到慈甯宮了,于情于理,葉皇后得跟韓太后見一面。

    慈甯宮裡,韓太后呆坐在一張羅漢榻上,雙眼無神。

    她已經懵了。

    在宮裡過了大半輩子,也不是沒經過事兒的人。正因為經過事,越發覺得水太深。她已經很長時間看不懂兒子的想法了,事情發展到現在,她也變得兩眼一抹黑了。見 葉皇后來了,韓太后拋開了以往的成見,急切地問:「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麼?怎麼一個兩個的,單揀著有孩子的人關呢?」

    葉皇后苦笑道:「也許就是因為有孩子吧。」

    韓太后長長的指甲抓著矮桌的桌面,發出刺耳的聲響:「都是吳氏的錯!為什麼連王氏也抓了去?」

    葉皇后道:「想來聖上自有主張。」

    韓太后滿肚子邪火沒處發,呯地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主張主張,他要早早定下太子來,不給那走歪門邪道的念想,也就沒有今天這事兒了。」

    葉皇后委婉地解釋道:「事出突然,且……聽說那符紙詛咒,似乎咒的是熙兒。」

    韓太后一頓:「還有這事兒?」

    葉皇后道:「我也只是聽了那麼一耳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還得等他們審完了才能知道。這裡面事情麻煩,慎刑司辦不了這樣的大事兒,錦衣衛出入宮闈又不方便,且有得磨呢。現在這樣已經不錯了,傳到禦史耳朵裡,等鬧著要三法司會審,才叫熱鬧呢。」

    韓太后怒道:「審!憑什麼不審?李東都已經招了是吳氏的主意,就得把這緣由給我弄明白了!」

    葉皇后心說,這才對嘛,哪有遇到這樣魘鎮的事情居然壓下來的?又不是開玩笑逗樂,這是實打實的巫蠱啊!口裡卻勸道:「只要有了結果,斷沒有瞞著您的道理,您且將兩個孩子照顧好了,那都是您的孫子不是?」

    一語提醒了韓太后,對啊,她難道是真看中吳貴妃、王才人?如果兩個孫子都跟她親近,管誰當太子呢?韓太后露出一絲笑來:「別說我,看著兩個孩子,活能累壞了我,你倒是時常過來看看呀。」

    葉皇后故作為難地道:「我也想呢,只是近來心緒不寧。宮中多事,我身子也不大好。可不敢添亂。」

    韓太后又歎一回葉皇后也是流年不利,讓她回去休養了,自己召來了保姆、乳母等,親自安排孫子們的生活。又使人去通知元和帝,說是想兒子了,要見見兒子——其實是想督促著元和帝一定要嚴懲兇手,不論是誰。

    出了慈甯宮,葉皇后笑著搖搖頭,這一群人,就知道瞎忙!她已經開始同情元和帝了,朝上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子了呢。步輦搖搖晃晃,葉皇后仰面望天,小樓輕聲問道:「娘娘,您要不要去看看那兩位?別有個萬一……」

    葉皇后道:「真要有個萬一,我就更不能過去看了。我得避嫌呢。沒看著麼,我的兒子,不讓我養呢。」

    小樓默然。

    「得了,甭想這個了,且還輪不到咱們頭疼呢。到太醫院喚兩個御醫來,給我把把脈。」

    小樓腳下一頓:「是。」心裡嘀咕,這還不到請平安脈的日子呀,難道是身子不好?小樓焦急了起來,恨不得步輦走快些,好早點去宣御醫。

    葉皇后心裡有數,她初次生育的時候年紀並不大,孩子也沒有養活,因此傷了身子。後來經過調養,漸漸恢復,又與元和帝不親近了,再難要個孩子。初時是樂得自 在,近來卻是越發覺得得要個自己的兒子。長子、次子名義上都是她兒子,沒一個能貼心的。皇家的事情與民宅卻有不同,擱民宅裡,能去母留子,宮裡就不行。還 是得自己心。

    葉皇后不得不趁著吳貴妃與王才人爭鬥的時候,改變了策略,留住了元和帝。希望能夠一步到位,將這些麻煩都給解決。兒女緣,說不清,幾個月下來,都沒動靜,弄得葉皇后都快要沒耐性了——正常人與元和帝相處,需要有相當好的耐心才行。

    到得如今,似乎是有些異樣,葉皇后希望能夠確診,這樣她便解脫了。至於元和帝,兒子都有了,還要他做甚?

    ————————————————————————————————

    即使是皇帝,在皇后那裡也是個用完就扔的命。

    元和帝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放到了犄角旮旯裡,他正跟朝臣們做鬥爭。

    依舊是禦史打頭陣,清流文官們一擁而上,與昔日不同的是,勳貴們也卯足了勁兒,紛紛上書,要求窮治。各人有各人的利益,也將寶押在皇長子身上,要求嚴懲吳貴妃的;也有在元和帝那裡投機,要治王才人的罪的。

    天真的禮法派如賀敬文,還是死咬著吳貴妃不放,將元和帝惹怒了:「錦衣衛還不曾呈上供詞,爾等就先給人定罪了。聖賢書就是這麼教你們的麼?!」他到底老奸巨滑,自己心裡也有了疑惑,便不給吳貴妃寫包票了,只找朝臣們疏忽的問題噴一噴。

    賀敬文挨了罵,果斷地老實了。在京為官這麼長時間,多少對他還是有些影響的。比如想到案發時自己的閨女就在老君觀的後山上,他就不想將這事兒捅出去了。會上本,純屬逃不掉,誰叫他是禦史的呢?本也上了,話也說了,皇帝也生氣了,賀敬文頭一回這麼有眼色地閉嘴了。

    他住了口,其他人又不肯閑著了。罵吳、罵王的都有,還夾雜著請元和帝給兒子們都封王,讓他們讀書的。

    這些人在朝上爭吵的時候,錦衣衛卻在熱火朝天地幹著實事兒。薑長煥抱著個小本子,跟在指揮使身後頭,認真地記著筆記。什麼樣的囚徒往哪裡關,用什麼樣的刑能 最快讓人崩潰……老大說了,用刑得分人,有的人嚇唬一下效果會好,有的人就得實打實地上刑。還有一朵奇葩,嚇唬他的時候啥實話都說,一旦上了刑,他就開始 三貞九烈了起來,嘴巴咬得比蚌還緊。

    真是太長見識了!

    如葉皇后所料,這宮裡能熬刑的就沒幾個。吳貴妃宮裡的宮人分兩種,一種是與她本人一樣嬌氣的,用幾樣刑就招了,還有一種是受欺負幹粗活的,不用上刑就把陰私的事情全交待了。

    王才人那裡更是如此,王才人的待遇不比吳貴妃,配給她使喚的人手少,品質也不怎麼高。王才人有心調教心腹,卻總是弄得不倫不類,她又犯過事兒,身邊的人被 換過兩茬,沒幾個忠心的。她不曾做這些魘鎮的事情,串連的事情卻沒有少做。甚至有宮人招供,王才人在一個小本子上神神秘秘地記了許多事情,不讓別人看。

    姜長煥在前輩們高超的審問技巧之中學到了許多東西,直到供詞都錄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積極地問指揮使:「大人,供詞拿到了,是不是要核實一下?」

    指揮使猶在迷醉,審出來的結果太讓人驚訝了,居然是劍指皇后,還設計出了一整套的計畫來。要指揮使說,吳貴妃和李太監兩個也是人才了,膽子大,心也細,可惜運氣不好。

    姜長煥連問了兩聲,指揮使才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不要著急麼。茲事體大,核實自然是要的,宮裡幾個貴人都牽涉在內,卻不是我們能擅自決定的。哪怕你是宗室,有些事情還是要小心的。」

    薑長煥乖乖受教,跟著他往宮裡遞口供。遞送之前,還得跟板子通個氣兒,順便朝他打聽一下元和帝的心情。板子也歎氣了:「心情怎麼能好?都杵到聖上面前鬧呢,等會兒說話都小心點兒。」

    薑長煥道:「說話小心可沒用,有這份供詞在,話說得再好聽,聖上也開心不起來。」

    指揮使連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也認同他的觀點——元和帝的心情不會美妙。

    果不其然,指揮使大略總結了一下供詞的內容:「的的是李太監與吳貴妃合謀,欲坑陷中宮,以貴妃為後。尋常事難撼中宮,故構陷其行魘鎮。宮中鬧鬼,也是他們的勾當。」

    元和帝便將供詞掃到了桌下:「混帳!」

    薑長煥小聲道:「就是,膽子也忒大了。」

    元和帝瞪了他一眼,薑長煥縮縮脖子:「本來麼,為了將來做皇帝,一個一個都瘋了。」

    指揮使與板子驚訝地看著他,心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熊孩子一直在眼前晃蕩,居然也不知不覺地陰險了起來!這刁狀告的,是要吳貴妃死啊!

    「做 太子」與「將來做皇帝」是近義片語,卻不能這樣簡單的替換,雖然意思差不多,後者更多了一條「現在的皇帝駕崩」的含義。元和帝是容不得這個的。換個時候, 他得懷疑薑長煥居心叵測,而眼下,有「構陷皇后」在前,作出「想做皇帝」的推測也是合情合理。元和帝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他要是 再有其他的選擇,能把這倆兒子捆一塊兒踹出京城,現在只好惡狠狠地道:「去!搜檢她們的住處!」指著板子,讓他去取這兩人的供詞。自始至終,元和帝都沒有 再提要親自問一問吳貴妃的事情。就像上一回他心裡認定吳貴妃無辜,百般回護一樣,這一回心裡已經給她定了罪,又何必再見她尋不自在?

    到得冬至日,元和帝祭完天回來,板子等人也將事情查明了——吳貴妃招認,是李太監攛掇著她要這般做,她只是知情,並不曾動手。見不著元和帝,沒有了他撐腰, 兒子被抱走,心腹人等沒有一個回來,吳貴妃平日潑辣,此時也沒了氣勢。只還記得不能認罪,不得已認的,也要認那最輕的!

    至於王才人那個小本本,記著滿篇的狗尾巴圈,不知道是哪裡的文字。板子根本看不懂,王才人自稱這是「女書」,記述女子思念之意,深宮寂寞,思念元和帝的時候她就記兩筆——然而並沒有人相信,她依舊被禁足。

    元和帝咬牙切齒,想不到這些女人背地裡小心思這麼多,特麼一點也不比葉皇后簡單!恨恨地要將二人皆廢為庶人,將吳貴妃挪出原先的宮室,與王才人一同遷居到西北角長春宮的偏殿裡軟禁。此時再沒有人為她們求情了,別的情好求,這個情不好求。

    葉皇后又「病了」,也不管這些事,專一將養身體。二庶人遷居之時,她只說了一句:「知道了。衣食給足,畢竟是皇子生母。」便閉目養神去了。

    與她的從容安閒不同,吳貴妃一把鼻涕一把淚,啞著嗓子要見元和帝。吵得隔壁王才人心煩意亂,將她狠狠嘲諷了一回:「行巫蠱,構陷國母,還想著翻身吶?!」她比吳貴妃樂觀得多,吳貴妃這一下是什麼都沒了,可她還有兒子,她的兒子是長子。

    她的所謂罪證並不確鑿,那本密碼本子當不得鐵證,她有今日,完全是因為元和帝遷怒。有朝臣們在,她兒子做太子的希望極大,兒子做了太子,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眼前吳貴妃撲過來要撕打她,王才人眼疾手快,將門板拍在了吳貴妃的臉上。反身插上門,由著這個瘋婆子在外面拍門,王才人得意地笑了。

    吳貴妃初時哭鬧,半個月後,也死了心裡,口裡念叨著「熙兒」,這沒出息的樣兒讓王才人很看不上。她很快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幻想一下兒子得登大寶,自己做了太后之後要做的事情,閑了就撩一撩吳貴妃,也是一種樂趣。

    王才人這種悠閒的生活沒過倆月,正月裡,長春宮加了一次餐——娘娘有喜了。

    作者有話要說:魘鎮的事情,解釋一下:

    前世,陷害了皇后,皇后事先不知情,黑鍋被扣上了。為了脫身,代價極大,吸引了很多的眼球,朝臣的注意力在「還皇后清白」上面。等皇后脫罪了,大家的勁頭也 過了。皇帝不想深究,和了稀泥。吳貴妃安全脫身,當時沒有受到懲罰,但是皇帝直覺上她還是有點問題的。這是懷疑的開端。後來又有太妃和皇后聯手,吳貴妃最 後被擊敗。

    今生,皇后事先知情,黑鍋沒扣她身上,大家關注的焦點就不一樣。又有重生的太妃從中周旋,還有薑二摻和。事情落到了錦衣衛那裡,情況就不一樣了。嗯,前世的時候,沒有王才人,長子生母也不是她,而是張嬪,張嬪依附皇后的,不像今生,皇后根本沒搭理王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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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3:07 PM

第102章 王氏的結局

    晴天霹靂!

    王才人至今不放棄希望,就是有這麼一條信念在支撐著,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翻身做主人。她不是不知道葉皇后終究會 產下嫡子,卻仍然奮力一搏,想壓著所有人一頭,做最後的贏家。憑什麼葉皇后能做皇后,生下來的兒子能做太子,她就不行了呢?誰說皇后是不能廢的?誰說小妾 不能上位?皇后迂、貴妃蠢,多好的機會!

    她就是瞧不起賀德妃那股子膽小的勁兒,奴性!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有這麼股子上進的勁兒,王才人才能不管遇到多麼糟糕的事情,都能很快振作起來,屢敗屢戰,百折不撓。天生我材必有用,不是嗎?

    在這種一門心思往上爬的過程中,漸漸地忽略了她雖然搶佔先機生了兒子,但是禮法上依舊不占優這個事實。元和帝想廢長立幼的時候,她跑到韓太后那裡哭得一把鼻 涕一把淚,口口聲聲說的就是「禮法」。然而自己的潛意識裡,對於自己是「庶」,葉皇后是「嫡」,這個更具碾壓性的禮法視而不見。

    規則都是被人利用的,不是麼?

    在王才人——現在應該說是王庶人了——的計畫裡,如果不是她鬧騰得太厲害失了寵,如果不是吳庶人自己跳出來找死,等她站穩了腳跟,是不屑于跟吳庶人計較太多的,她應該是直撲後座,將葉皇后拉下馬,自己做皇后,保證自己兒子的嫡子地位才是。

    天不遂人願。

    她先是失了寵,後是被元和帝、吳庶人折騰,連「應該」很死板、很傻大婦的葉皇后都不搭理她,這個計畫才沒有得以施行。不但上進的路上平添了無數的攔路虎,登 天梯上還伸下一隻腳來,將無辜的她給踹進了冷宮!只是進冷宮,王才人還是能扛得住的,哪怕是跟吳庶人做室友。吳氏跌得比她還慘,她是從才人變庶人,吳氏是 從貴妃變庶人。這麼想著,日子也就沒那麼難熬了呢!何況她還有長子!

    現在晴天一道雷,告訴她:雖然你生了長子,然而沒什麼用,嫡子面前,屁都不是。

    王庶人長久以來的精神支柱垮了一半兒。另一半殘存,乃是因為「懷了也不一定能平安生下來,平安生下來了也不一定是兒子,是兒子還不一定能不能養得活」,到最後,她的兒子就是超級大備胎,人生大贏家。

    饒是如此,王庶人也覺得手腳發軟,瞪著外頭送來的加餐半天舉不起筷子來。

    與她相反,吳庶人對這個「好消息」接受得倒是快,笑吟吟地道:「哎呀,這可真是件大好事兒呢。」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子來,賞給了來送飯的小宦官。

    小宦官嚇了一大跳,宮裡都知道的,吳庶人對滿宮所有的女人都充滿了敵意,妒性堅強。現在她被關起來,葉皇后在外面順風順水,還有了身孕,吳……吳庶人居然沒有氣得掀桌,反而要賞人?

    哆哆嗦嗦地接了簪子,結結巴巴地道了道,小宦官道:「您用完了飯,碗還擱食盒裡,奴才過一時來取。」

    吳庶人大方地道:「知道了,你們去吧。」寬慈平和像是被哪個性格溫順的好人奪了舍一般。

    小宦官跑得飛快,不多會兒,宮中小範圍就流傳出了「吳庶人心如死灰,居然沒了脾氣」這樣的流言出來。

    長春宮裡,吳庶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居然好了那麼一點點,只管拼命往嘴裡塞吃食。這樣的飯菜,在她還是貴妃的時候,是經常吃的,吃著還要嫌東嫌西。有時候為 了在元和帝面前撒嬌,好吃也要故意說沒胃口。遷居長春宮,衣食上是沒有了慢待,卻比之前的待遇差了許多。開始還鬧一鬧,對此,葉皇后的辦法是——直接告訴 元和帝。

    元和帝正在氣頭上,聽說好吃好喝的供著,還要挑剔,冷冷地說出「不吃就餓著!」的指示,又回前朝跟朝臣們死磕去了。

    吳庶人與王庶人都不是真正有大毅力的主兒,且都捨不得死,過不多久,就適應了下來。再次見到精緻佳餚,未免有些「恍如隔世」的惆悵。又不在聖駕跟前兒,用不著裝斯文,吳庶人狼吞虎嚥,吃著吃著,「哇」地一口,全吐了出來。

    長春宮外緊內松,門外把握得嚴密,裡面卻止有一人一個宮女、一共倆灑掃太監聽使。吳庶人吃吐了,她的宮女拿了簸箕來打掃,被對面屋裡看著菜盤子發呆的王庶人看著了。飯菜都被看冷了,王庶人索性這一頓就不吃了,緩步過來看吳庶人。

    有的人,自己慘了的時候就想找一個比自己更慘的來尋求安慰。王庶人沒心情吃飯,看吳庶人吃吐了,覺得吳庶人比自己還不如。再一想,自己那點子上位的心思沒來 得及施展,倒是吳庶人,十數年如一日地巴著人家皇后的老公,給皇后添堵,日後一定沒有好日子過,她一定是難過得咽不下去了!

    王庶人心情好了起來,手腳也不軟了,又來嘲笑吳庶人了:「吃不下就別吃呀,白糟蹋了糧食,死後下地獄要還債的。」她嘲諷吳庶人嘲諷慣了,吳庶人初遭廢黜懵了,被她狠罵了一陣兒,她也習慣了吳庶人被她嘲諷得跳腳卻沒法反駁的樣子。

    豈料這一回吳庶人卻不肯老實受著了,好歹有著十多年的宮廷生活經驗,對眼前的局勢她倒是看得分明。擦擦嘴,蒼白著臉,吳庶人冷笑道:「只怕吃不下的另有其人。中宮嫡子,自然不會像小婊子養的那般沒肚量。」

    因為有碾壓的優勢,所以葉皇后會格外的寬容。在識時務這一點上,宮中生活十餘年一氣爬到貴妃寶座上的吳庶人,

    事實也是如此,前世若非吳庶人執意跟葉皇后作對,到最後,葉皇后稍做懲戒,多半還是要放她隨兒子就藩做太妃去的。至於今生,吳庶人心也寬了,最後一件事是她做得不厚道,然而以葉皇后一慣以來的作風,倒不用擔心變人彘。

    罵她賤人,她只當是過耳秋風,只有「婊子」兩個字太驚心,王庶人氣憤不已,恨聲道:「你就搖尾乞憐吧!反正你兒子成不了事!」說著,逼近了吳庶人的耳邊,「她就生下來了,還不知是男是女呢,哪怕是兒子,也未必能養大,看誰笑到最後!」

    「呵呵,」吳庶人一聲冷笑,「那就走著瞧好了。」其實心裡也不是不憂慮的,若是葉皇后真的再生一個公主,又或者生個太子夭折了,剩下的還是得先輪到王庶人的兒子,到時候她和她兒子就真的沒個好結果了。

    不行,不能這樣!

    吳庶人當機立斷,將王庶人趕出自己的屋子,又翻箱倒櫃兒扒拉出倆金鐲子來,掂一掂,足有二兩沉。等小宦官來收碗盤的時候,給了他一隻鐲子,讓他捎個話出去。

    小宦官臉嚇得煞白:「您老明鑒。小的只管傳菜,不管傳話吶!」

    吳庶人怒道:「又不叫你去造反,你哆嗦得什麼鬼?不用你去找聖上,只管找娘娘,告訴她,王庶人心懷不軌,我要出首。」

    小宦官暗道一聲倒楣,看看吳庶人手裡捏的另一隻金鐲子,又有些心癢。眼珠子一轉,輕聲道:「您老也是想岔了,我只是個傳菜的,能不能見著娘娘還是兩說兒呢。 您既給了賞,我就給您出個主意,您看見外面了沒有?這長春宮也是有管事兒的前輩們守著,娘娘仁慈,不許人怠慢了您二位,您二位有什麼話要上稟的,跟他們說 就是了。何苦官鹽當了私鹽來賣呢?」

    吳庶人一想,也是這麼回事兒,問道:「那我得怎麼辦呢?他能將話傳到麼?這些人,眼界可高,這點子東西未必看得上眼。」

    小宦官道:「您老寫個奏本不就行了?」一努嘴,「您對面兒那位,三天兩頭往外遞喊冤的摺子呢。」

    「我就知道這個婊子沒安好心!」吳庶人大怒,繼而問,「筆墨呢?」

    對了,吳庶人是個文盲,進宮前小門小戶,家裡也沒那個閒錢送她去讀書。入了宮,被閒置的妃子太閑了,不學習沒別的娛樂,都自學了點一技之長。獨吳庶人,太得 寵,根本沒什麼閒暇去學習。元和帝又不挑剔她這個,她肚子裡那點墨水,還是耳濡止染來的,只會讀,特麼還不會寫!

    就這麼個人兒,要筆墨何用?

    小宦官道:「這個您跟外頭的人要就能得的,只是這裡的字紙帶不出去罷了。」

    吳庶人將另一隻鐲子也大方地給了他。

    小宦官腳下生風,跑了。受了這麼一場驚嚇了,得了一根銀簪兩枚金鐲,也是大豐收,且得回去藏好了。

    吳庶人與看守的宦官一說,果然得了筆墨,攤開紙,她犯了愁:尼瑪這不會寫字兒啊!

    ————————————————————————————————

    第二天,葉皇后案頭放了一張大大的「奏摺」,頂頭一顆畫得小小的心臟,下麵是一隻狗,再下面是一棵樹,最底下是一個人。葉皇后噴笑出聲:「她倒聰明!」自從有了身孕,葉皇后笑的時候變多了。

    有這一張「畫」,葉皇后直笑到了元和帝過來。元和帝近來前朝後宮焦頭爛額,唯有葉皇后這裡傳出了好消息。夫妻關係好不好的,皇帝迷信得多,有個嫡子,也是一個大好的消息。更兼葉皇后近來和氣了許多,元和帝在她這裡也過得舒坦,就老愛往這裡來。

    元和帝見老婆在笑,將前朝的麻煩事都扔到了一邊兒,也笑,問道:「什麼事這麼好笑?」

    葉皇后斂了笑容:「我原不該嘲笑這個事兒的,可近來不由自主……咳,是吳庶人的上書。」

    當初有多寵現在就有多惱,元和帝冷道:「她?她會寫字兒?瞞得好緊!」在我面前個死文盲,一關起來就特麼會上書了?

    葉皇后道:「並不是寫字兒,您看,她畫畫兒的。」

    元和帝勉強一看,磨了磨牙:「都關一處了,還不老實!一個喊冤,另一個就說這一個包藏禍心。還學會畫狗了,不應該畫虎的嗎?」說到最後,倒吸了一口氣,這 個,龍虎鬥啊……怪不得自己對王庶人母子喜歡不起來!皇帝是龍,老虎的額頭不就是個王字麼?說不定是她母子給自己帶來了黴運,自打寵了她,楚王反了,老婆 一直沒懷上,禦史越發聒噪,愛妾還學會構陷了。

    說不定,王庶人又做了什麼壞事,令吳氏不得不上書示警。整個畫兒,就是五個字——小心汪(王)才人。

    元和帝道:「既這樣,叫穆豐走一趟,去問問她吧。」板子兄真名叫穆豐,別人喊綽號,元和帝倒是叫他的真名。

    板子兄的效率很高,也有點擔心吳庶人會再蒙恩寵,對吳庶人既重視又小心。吳庶人與他關起門來,痛快地將事情都說了:「王庶人詛咒娘娘生不出太子來,實在是嚇 人。娘娘寬慈,不屑與我等螻蟻計較,我才敢膽大無禮。可王庶人並不是什麼好人,又與我有仇,若彼得勢,我母子死無葬身之地。豈敢不報娘娘知道?」

    板子道:「您說得也有道理,可……證據呢?您的事兒,是因為沒證據,才能在這裡躲清閒的,她也是。現在這件事兒,也是一樣的。」

    吳庶人道:「證據?她整天神神叨叨的,哦!想起來了,她是不是有個本子?我看她天天地胡寫八寫的,一定有古怪啊!」

    板子也對那個本子耿耿於懷,忍不住細問:「您還知道什麼呢?」

    吳庶人道:「還記得她當初賭咒發誓的,說楚王會反麼?她是怎麼知道的?勾結藩王還是有什麼邪門歪道?別叫她咒了娘娘呀!」越說越後悔,當初怎麼沒想到這個 呢?要想起這麼一出來,就能將事情都推到王庶人頭上了,自己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呀!還能說自己行事糊塗一定是因為吃了王庶人的符灰,受了她的控制,自 己也是受害者!

    板子細細一想,覺得吳庶人說得有理,至少這一條可以用來回復皇帝。又問:「您有辦法套她出的底細了?」

    「現在還沒有套出來,那是我手頭不湊緊。你們要做還不簡單?她哪安份得下來呀?要作死,就得有人手,她那裡只有一個宮女好使,到了這個境地,總是要調教一二的,看她教不教吧。哎,我說的就算你們不信,也得將娘娘看好了啊!我可就指望這孩子活命了!」

    誠哉斯言!

    板子心裡有數,回去稟了元和帝。元和帝對於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事情都有一股執念,那本狗尾巴圈也是元和帝一樁心事。對板子下令:「去,讓那宮女兒套套話。」

    板子得令,先通過送菜的小宦官向王庶人透露出她兒子近來生病的消息,在她急得不得了的時候,小宮女登場了,充份地博取了王庶人的信任之後,轉手就把她的「密 碼」給賣了。這密碼她還沒學會,王才人給她寫了個簡單的對照本兒。密碼本兒在小宮女懷裡還沒焐熱乎,就交到了元和帝的手上。

    ————————————————————————————————

    元和帝翻那那沒收的密碼,越翻越心驚:「這就是個妖孽!」上面記載著許多事情,很大一部分應驗了,還有一部分標著「奇怪,與前世不同,某某應該怎樣怎樣,要 觀察,看可不可以用」。元和帝何等聰明,尤其是在這些事情上頭更加「睿智」,三兩下,將許多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元和帝明明白白看著上頭寫著「薑長煥?哪裡冒出來的?上輩子沒這個人!」、「薑長煬,他不是跟楚王謀反的麼?是不是因為我不在楚地,他才……」諸如此類。

    薑長煬可能附逆,固然令元和帝不快,好在仗已經打完了,他也沒了蹦躂的空間,且確實是忠於自己,平了楚地之亂,倒也忍了。倒是薑長煥,還有點意思,難道是因為天上降下一個他,才讓楚地的事情這麼早揭露了出來,他哥哥也走了與所謂前世不一樣的路?

    這麼一想,元和帝對侄子的印象又好了起來。

    再看還有「德妃怎麼沒有入宮呢?她爹不是早就死了嗎?怎麼做到了僉都禦史?有古怪」、「她前世的繼母是柳氏,怎麼變成韓氏了?」、「柳氏有古怪,難道也是重生的?」

    元和帝又憋屈了一回,誰他媽知道這個柳氏是個什麼人吶?!朕要滅了她!

    葉皇后本是與他一道聽供詞的,她原就是個聰慧的女子,很快也掌握了「破譯」的辦法。一眼掃下去,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可真是可笑!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她這是魔怔了吧?我得四年後才生兒子?那……」

    元和帝果斷地說:「不要信她!好好將養身體,她還說莫大是朕的功臣呢!再不濟,給我生個公主吧。」

    葉皇后心頭一突,勉強點點頭:「好。」她的心裡,已經信實了王庶人的密碼本兒。不為別的,就為與賀敬文的閨女特別投緣。那小姑娘也是一心一意為她著想,真像 是前世就結了緣的。魘鎮之事,也是她提的醒兒,經姜長煥傳的話。葉皇后寧願相信是這個小姑娘重回來依舊有良心報恩的。那自己……葉皇后雙手交疊護在小腹 上,滿心苦澀。

    元和帝不慌不忙地宣了御醫,看著葉皇后喝了安胎藥歇下了,才大步流星地出來,到御花園內的道觀裡坐下,命板子將王庶人提了來審問。

    王庶人聽聞元和帝召見,以為自己屢次上疏起了作用,匆匆打扮一回,薄施一點粉黛,著一件藕色衫子,一頭青絲也不戴冠,挽成個墮馬髻。

    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

    才踏進道場,就被元和帝喝令捆住了。元和帝的耐心因人而異,大部分時候並不很好。他選了最直接的辦法——刑求。

    王庶人哪裡吃過這等苦頭?再艱苦也不過是吃的用的不如自己想要的精緻而已,頂天了是逃命的時候腳上累出水泡。她以為自己是堅貞不屈的,是受刑還能楚楚可憐、 令人為她的風骨所折倒。事實上,讓她假哭得惹人憐還行,想要受刑挨出美感來……對初次挨揍的人來說,根本不可能。挨兩鞭子之後,鼻涕眼淚都下來了,還險些 失禁,哪還有一點美人的樣子。

    板子兄與錦衣衛才合作辦了一件大案,從北鎮撫司學習到了許多先進的刑訊逼供的經驗。正要大幹一場, 沒想到十分之一的水準都沒發揮出來,王庶人已經慫了。幾乎在刀尖貼到面頰,威脅著要毀容的時候,王庶人就招了。別的不好說,毀容這事兒她是有常識的,凡人 身上有傷口都是皮肉外翻的,會引得周圍的皮肉跟著移位,整張面皮都扭曲變形。

    想要刀疤有「殘缺的美感」,這種夢還是少做一點的好。

    板兄萬分遺憾。

    元和帝拿著王庶人的小本子,一條一條地問,板兄裝聾子。一氣從早問到晚,到了掌燈時分,還不曾問完。元和帝不放心,也睡不著,索性開夜車接著審。王庶人回答問題回答得嗓子都啞了,元和帝還在逼問。

    他問問題也極有技巧,問十個問題,又回猛然跳到前面問過的問題上,前後對照。他的記性極佳,王庶人但有隱瞞,都被他揪出來重新上刑逼問。如是數次,王庶人被打得怕了,再不怕胡說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元和帝的眼睛熬得通紅,在滿宮猜測王庶人要複寵的時候,淡淡地下令:「傳張靈遠。」張靈遠就是老君觀的觀主,元和帝傳他,乃是要他開壇作法,再取張真人傳下的「法器」魘鎮王庶人這個邪鬼,令其不能為祟。

    元和帝這一天並不早朝,與張靈遠密語移時,喚來慎刑司穿了王庶人的琵琶骨,眼看著張靈遠裝模作樣地拿把拂尖封在王庶人頭頂,將王庶人帶上老君觀後山「焚毀」。才頭痛欲裂地回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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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3:08 PM

第103章 脫身的籌畫

    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全然度過了,也就不覺得它有多驚險刺激了,雖有後怕,終不如同時緊張。安定之後,剩下的是一種空虛乏味。直到再度無聊的時候,才會將它拿出來細細品味,添上無數自己的後期想像加工,變成一種「經驗閱歷」,引而自得。

    元和帝還不到「自得」的階級,正處在「後怕」混合著「乏味」的心境內。他活到現在三十幾歲了,頭一回這麼不知所措。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聰明人,凡遇到的事情,無論是少年登基老臣難治,還是遇上楚王謀反,一樣樣都被他輕易過關,從來沒有脫離掌控的時候。

    生而為皇子,占了個「長」,他爹又沒有嫡子,確切地說,是跟所有小老婆都合得來,唯獨跟正經老婆合不來。無人動搖得了他的地位。做了皇帝,憑著聰明的大腦和高超的手腕,也將群臣治得服服帖帖。

    萬萬沒想到呀,在他心裡覺得最不重要、生來就是為了哄他開心的後宮,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想到有一個知悉未來一切的人生活在自己的身邊默默地看著,元和帝 就有一種被剝了扔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觀察的羞恥感。更因之前王才人已經露出了痕跡,而自己很不當一回事兒,覺得臉很疼。

    他還在想, 既然現在經歷的事情與王才人記的有不少出入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篤信鬼神之說,比張靈遠這個道士還要更信幾分,越想越不安,滿腦子都是「除了王 氏是不是還有什麼人也是重生的?」、「二郎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是不是有古怪?可不可信?」、「二郎哥哥是不是依舊忠心的?」、「賀氏……又是怎麼一回 事?」、「那個柳氏,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世上能為難住他的,也就這麼一件事兒了。偏偏他關心則亂,越想越糊塗,更兼一夜沒睡,回到宮裡就躺倒了。原本他今天沒上朝,禦史就摩拳擦掌準備「諫」他一回——大家正吵得熱鬧呢,您老怎麼裝死了?

    原來,這些日子後宮裡看起來風起雲湧的,前朝也不太平。先是立儲的事兒大家還沒吵出個結果來,接著就有魘鎮的事情發生了,兩件合一件,簡直要吵翻天。元和帝 登基十餘載,早年間他看不順眼的老臣一派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最早一批跟著他混、被他提拔的人也都成了氣候,十年一個輪回,更有後來者想把前浪拍死在沙灘 上。無事且要生事,找對方的毛病,何況現在有了這麼一件大事?那必須在此基礎上大做文章,將對手打垮。

    這邊兒打得正熱鬧,回頭一看,擦!裁判呢?合著弄了半天,白打了啊?這可不行,你怎麼能瀆職呢?你不在了,我們打出結果來有個毛用啊?

    要知道,遠端帝對國家的掌握力還是挺不錯的,除了犯暈犯得太厲害、與禮法太過違背的廢長立幼、廢嫡立庶之類的事情,最終一錘定音的都是他。必須抓過來旁聽吵架!

    這種時候,連容二老爺這樣的頂頭上司都壓不住下屬。大家都是讀書人出身,還是禦史,天生就是用來唱反調的!已經有人在早起爬起來才接到通知——今天不上朝——之後,回去就磨墨寫奏疏了。墨蹟還沒幹,就有消息傳出,道是太醫院的院使被召進宮裡了。

    院使乃是執掌太醫院之最高官員,品階固然比不上閣老們,然而宮裡一旦有需要他出去的事情,必是了不得的人物有恙。太醫院與所有的在京中央官署一樣,都離禁宮 不遠——就在禁宮城門樓子的前面。宮裡出來人、到了太醫院、宮使帶著僅次於他的兩位院判並幾個聖手,匆匆趕往內廷——都不是婦科。

    一時之間,京城之中暗流洶湧。

    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在心理上給人的壓力是很大的。元和帝今年三十多歲了,正當壯年是不錯。但是考慮到皇帝這個職業的折舊率,他就算立時暴斃,也不算太令人驚奇。

    但是!身後怎麼辦呢?皇后懷著身孕,倆皇子的生母身陷巫蠱都被廢做了庶人。

    京城的空氣,空前地緊張了起來。

    幾位閣老一碰頭,決定去探探風聲,這個時候,皇帝不倒!桓閣老百忙之中說了一句:「都察院的摺子,都先壓一壓吧。凡是什麼進諫一類的,都看看情形再說,不要氣著了聖上。」

    容閣老道:「放心,他們的摺子這會兒還沒寫好呢。先前爭吵也只是為了東宮與魘鎮。中宮有孕,立儲這事就不須著急。只將借著魘鎮生事的摺子扣下兩天就是了。」

    桓閣老胡亂翻翻摺子,忽然驚奇地道:「咦?怎麼不見賀敬文上表?」

    容閣老笑道:「哦,他家裡有事兒請假了。」

    桓閣老道:「也好。」省得他把皇帝給活氣死了。皇帝現在且還不能死呢。

    幾個整一整衣冠,入宮求見去了。

    ————————————————————————————————

    桓閣老沒再問容閣老賀敬文為什麼請假,容閣老也就沒說,說出來之後賀敬文得挨八百道彈劾——他閨女要生了,他請假回家等外孫的消息。

    這是他頭一個孫輩兒,即便不姓賀,意義也是不同的。

    麗芳與趙琪自然是感動,趙琪還要擔心:「您這麼請了假,合適麼?她產期說是這兩天,卻未必做准的,您要等多久啊?」

    賀敬文將手一擺:「怕什麼?那就多請幾天假唄!倒是你,年紀輕輕的,請的什麼假?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去吧,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趙琪:……=囗=!等等,岳父大人,難道你不領皇上的俸祿啊?你不是也一樣的請假麼?那裡面要生的是我媳婦兒,生出來的娃跟我的姓啊!我比您更應該請假吧?

    逍遙生多麼奇葩的劇情都寫過,然而腦袋還是跟不上岳父最近的變化快——以他的經驗,賀敬文這樣的人,就不會放下正在掐架的正常不做,跑回來蹲點等著閨女生孩子!

    可是岳父大人一雙還算好看的眼睛此時瞪得像銅鈴,試圖用目光驅逐女婿。趙琪無奈地道:「我的假已經請了,就算要回去,也是明天的事了……」萬一老婆明天生了,那他就是被岳父給坑了。

    老天爺在坑了他的童年和少年之後,終於親媽了一回,他的話音剛落,麗芳那裡就開始發動了。穩婆是早就約好了的,趙琪慌忙去請,留賀敬文在外面打轉。韓燕娘已經進了產房照看了,卻將瑤芳與容七娘等都留在了外面,不許她們進去。

    一家子人忙亂了好久,穩婆也來了,連到容家那裡附讀的賀平章都放學回來了,產房裡才響起連綿不絕的嬰啼。韓燕娘額角汗濕的碎發粘在了臉上,帶著笑意出來說:「是個姑娘。」

    趙琪一大步跨到韓燕娘跟前:「那我娘子呢?」

    「都平安。」答完了這句話,韓燕娘的心才徹底地放了下來。她年輕時在平民區住過,周圍都是些不怎麼富裕的人家,生出來閨女幾乎是家家不甚開心的。這還是京城, 女孩子長到十四、五歲就有機會入宮去掙份體面的錢米,運氣好了如吳庶人,一氣做到貴妃,如果不是作死,妥妥的提攜一家子富貴。現在看趙琪這個樣子,她倒放 心了:到底是讀過書有見識的人。

    趙琪和賀敬文都想看孩子,韓燕娘一手一個將他們拎開了:「別鬧,血房不是你們能進的,過了洗三,女婿就能去看大娘了。還有你,越老越發顛了,趕緊回家去,別出來胡鬧。」

    賀敬文今年正月十六做過了四十整壽之後,整個人都與先前不大一樣了。迂依舊迂,對晚輩們倒添了一點平和。比如麗芳生產這回事兒,要擱他十年前的脾氣,是萬不 會請假來守著的。當然,兒子女婿該訓的還是得訓。被妻子說了一通,他也不惱,笑吟吟地道:「可得起個好名兒,我給家裡姑娘起的名字都很好。」

    「你可拉倒吧,女婿頭回當爹,當然要自己起名字的。」

    「那我還頭一回當外公呢。」

    爭吵最後以賀敬文被韓燕娘調教而告終,也不知道回家之後又受了什麼樣的「教育」,第二天,他就不再提給外孫女兒請名的事情了。韓燕娘滿意地笑了,打發了他去 都察院,將家務事託付給了容七娘,自去趙家指揮著廚娘煮紅蛋,才要招呼瑤芳,瑤芳自己來了:「娘,我去老君觀一趟,先給孩子討個寄名符。」

    韓燕娘道:「用得著這麼著急麼?」

    瑤芳道:「阿姐那裡怪忙的,我去了也是添亂。」

    韓燕娘嘲笑道:「真是你爹的親閨女,一樣的歡喜得傻了!你要出門兒,還得要人跟車,我又得惦記著你,這才是添亂呢。聽話,別亂跑,保不齊要來客道賀呢。」

    瑤芳急得不行,她跟薑長煥約好了的,今天再碰個頭,仔仔細細商議事情。昨天,麗芳生產,賀家人都跟著瞎忙的時候,薑長煥急匆匆地尋了來,讓青竹喊了瑤芳過 去,告訴了她一個驚天壞消息:「王庶人那個傻蛋,露出了馬腳,進了慎刑司,大約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還說了咱們與前世大有不同。現在她已經被拉到老君觀 燒成灰了!」

    瑤芳讓他細說,薑長煥道:「細不了,我知道的也有限,多虧了聖上從老君觀回來就病了,娘娘才得以趁機傳了點消息給我,叫我小心。更多的,就沒有了。你這裡有事,我再去打探點消息,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咱們到老神仙那裡商議對策。」

    瑤芳當天就到廚下盯著廚娘煮了兩百枚雞子,染了紅色,裝滿了兩個大提籃。爾後一夜也沒睡好,迷迷糊糊的雞一叫就爬了起來。

    以上。

    現在韓燕娘有理有據地不放人,瑤芳還真不敢冒然將事情說出來。以她對元和帝的瞭解,這位陛下絕對不會希望將這件事情傳得滿城風雨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一個不 小心,就等著被收拾吧。哪怕將事情鬧開了,「法不責眾」這四個字在元和帝的詞典裡是沒有的。如果找不到來源,他就揀最可疑、最不順眼的人先手拾,反正,得 有人倒楣才行。

    韓燕娘捏捏瑤芳的臉,匆匆往趙家去,瑤芳跟在她身後,試圖跟她講道理。琢磨著如果道理講不通,她就得偷跑了。到了門口,遇到薑長煥來接瑤芳。韓燕娘眯了眯眼睛,給了瑤芳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才松了口:「要去就去吧,記得把寄名符帶回來。」

    瑤芳答應一聲,跳上了薑長煥帶來的馬車,韓燕娘在後頭追著喊:「綠萼,跟上去!」

    綠萼跟著車追出了月光胡同,險險追上,大口喘著氣,嗆了滿口的灰,略帶埋怨地說:「姐兒這是怎麼了?有什麼急事兒,不能跟老爺太太講的?您不是說了麼,越要做事兒,越不能招眼,您這樣,可招眼啦。」

    瑤芳有點頭痛:「噓,你看好路。」有車夫與綠萼在,薑長煥和瑤芳都不敢將話說開,胡亂說些閒話,比如瑤芳生了個閨女,簡氏今天會去道喜。姜長煬覺得可以娶葉皇后的侄女,簡氏也有些心動……等等等等。

    到了老君觀,瑤芳敏銳地發現氛圍有些不大——大約是前一天才燒過人的緣故,正在春天,該是生機盎然的時候,卻隱隱有了陰森之感。

    ————————————————————————————————

    觀裡的小道士們都認得這小倆口兒。瑤芳時常到觀中來,人都知道她算是張真人的半個弟子,母親又與老神仙有些淵源,她出手大方、言行得體,上下都很歡迎她時不時地過來——哪怕只是看看,有這麼個漂亮的姑娘在眼前,那也心情舒暢啊。

    還沒到後頭殿上,一路就有許多小道士行禮問好,還告訴她:「觀主並不在這裡,到後山上閉關打坐去了。」

    瑤芳笑道:「是麼?那我們去尋他去,有事要找他呢,」回頭吩咐綠萼,取兩枚紅蛋給小道士,「昨兒我姐姐家裡得了個千金,我是來送紅蛋的,還得跟觀主真人討個寄名符呢。」

    小道士連說恭喜,還說要給小姑娘念點經祈個福什麼的,瑤芳也笑著謝了。一路散紅蛋散到了半山上腰上老君殿,誠心上了香,又佈施了些香油錢。瑤芳才跟薑長煥往後山去尋觀主。

    這一路,她笑意盈盈,仿佛真的只是來討寄名符的。薑長煥跟在她身旁,笑是笑不出來的,只能竭力讓自己別板著黑臉。轉到後山,薑長煥都有點繃不住了,瑤芳還是 一臉的笑意,在張真人的院子外頭還笑著問:「師兄,您怎麼不在閉關的地兒呆著,跑到這裡來啦?我來給您送禮來了。」

    觀主滿頭包,也是一夜沒睡好,憑他誰,見了王庶人那等慘狀,還要親自作法「祛邪」,心底都得哆嗦兩下。昨天在元和帝面前,再哆嗦也得強撐著,元和帝一走,他所有的害怕都湧了上來,趕緊跑到後山找師傅。

    十分不幸的是,張真人年紀大了,染了春疾,別說給他解憂了,能撐著多活兩天都是老天開恩了。觀主哭了:「一定是聖上帶的那個女子有古怪!她一來,您就病了! 我給聖上祛邪的時候,可沒想著您老代他擔這份兒罪呀?」他是個孤兒,家裡發大水,爹娘都淹死了,就他一個,被路過的張真人揀了去,從此跟著師傅一起過活, 姓兒都隨了師傅。真是情同父子。

    道家人,多少懂一點歧黃之術,張真人又不能在人前露面兒,這兩天都是張靈遠親自照顧師傅。道觀裡常備的藥材也有一些,也有些合好了的丸藥,丹鼎派就這條方便。

    張真人哭笑不得:「跟那個女人沒關係,是我的時候到啦,我都多大年紀啦?真當你師傅是不死的神仙吶?去,將你師妹也叫過來吧。」

    「她活蹦亂跳的呀,您先養好身子,行不?」

    「那好,你陪我說說話吧。」

    「您說。」

    「以後我要是不在了,你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事兒,都聽你師妹的!」

    「……」

    「記住了?」

    「記住了。可為什麼呀?」

    「不該你知道的,不要多問,知道多了沒好處。你只要曉得,日後有個萬一,她能想辦法保住這裡的道統。」

    「咦?」

    有個蠢徒弟可真是愁人吶!張真人大口喘著氣:「你現在風光,全因聖上。一旦龍馭上賓,因今上崇道而不滿的人,呵呵……不要看現在好些高官勳貴捧著你,那是因為今上,真要遭了難,你看有誰會冒著公憤來救你?」

    好像……還真沒什麼人。

    張靈遠認清了事實,老實地說:「弟子明白了。」

    話音才落,外頭響起了瑤芳的笑聲。張靈遠摸了摸後脖子:邪門兒。

    瑤芳心裡快急瘋了,還是將戲演完,敲了門,先跟觀主寒暄。進了房,見老神仙這般樣子,笑臉也掛不住了:「您這是怎麼了?」關心一回張真人身體,她眼中的憂色更重。薑長煥也抑鬱了起來。

    張真人笑道:「怎麼一個兩個都這樣了?道法自然,該死就死。」

    張靈遠忍不住放聲大哭,瑤芳亦落淚,張真人擺手道:「我還沒死呢,別哭。紅蛋?你姐姐生了?男孩女孩兒?」

    瑤芳擦擦眼淚,將紅蛋取出來給他:「是個姑娘,可漂亮了。我來跟師兄討寄名符的。」

    張真人道:「那正好,他昨天快要被嚇死了,你們知道外頭有消息沒有?」

    瑤芳赧然:「二郎與我說了,我們……」

    張真人道:「好了好了,不要說生份的話了。你們知道什麼,說吧。」

    薑長煥又做了一回解說員,經過了一天,他打探的消息更加翔實了——元和帝是真的病了,又累又氣,索性並無大礙,只是要靜養數日。王庶人已死,元和帝醒過來, 頭一件事就是批示王庶人的禮儀——肯定不會附葬帝陵,儀式也絕對不會大,就是個八品宮人的禮儀。宮中一切照舊。但是王庶人在宮外的弟弟卻被抓進了錦衣衛關 著,審訊得知,他和他姐姐的溝通……也是用的那一套密碼。

    觀主最關心的是:「難道施魘鎮的是她?」

    薑長煥謹慎地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是陛下親自審問的。」

    張真人道:「與本觀無關就好,你去取寄名符,拿回來給丫頭。丫頭陪我說說話兒,小郎君也留下,老道是喝不著你們的喜酒啦,多看兩眼也是好的。」

    瑤芳見觀主要走,忙說:「您洗把臉,別叫人看出什麼來。聖上回過味兒來,容易疑神疑鬼,頭天燒了人,第二天滿面淚痕的,不大好。」

    觀主乖乖照她說的去做。

    看著徒弟走了,張真人才說:「老道果然不曾看錯過人,那件事情,不要告訴他。」

    薑長煥一口答允:「卻有一件難事,王才是重活了一回的,她覺得,我們與以前她知道的不大一樣,譬如晚輩,她就說沒晚輩這麼個人,說家兄是附逆的……這個,委實駭人聽聞……」

    張真人問瑤芳:「你怎麼說?」

    瑤芳道:「我們本來也是來借個地方好說話的,想來想去,就您這裡最隱秘了,並不敢勞煩您老。我的意思,今上多疑,貿然跑去剖白,在他那裡就是心虛。師兄不知道最好,他只會說我很開心送紅蛋來了。我想著,總是要打消今上的疑慮才好。」

    張真人含笑著,又對薑長煥擠擠眼睛,薑長煥撇一撇嘴:「這怕是不容易的。」

    瑤芳道:「不容易也得做。何況只要摸清了他的想法,也是極容易的。我爹在家鄉的時候就想要續弦了,可惜沒成,我給攪黃了。那人本該是我繼母的,卻給那位江西道禦史做了填房。」

    薑長煥問道:「這有什麼用?」

    「給她一個機會,是要跟著個永遠不得中進士抑鬱而終的男人,還是跟個進士出身,清流言官?」

    「推到她頭上?」

    瑤芳反問道:「推什麼呢?」

    「呃, 又不能直接跟聖上說,那就是暗示了吧。正好,我哥哥很想與葉國公家結親,我陪我娘去宮裡跟娘娘說一聲兒,也不為過吧?也不是背後議論你娘家的事兒,就是順 口一提,這才顯得正常麼。唔,柳氏不肯做你繼母,於是才有了現在的岳母大人。於是岳父大人就往湘州去了,你也去了,從江裡將我撈了上來,我才免於夭折。救 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

    張真人狠狠咳嗽了兩聲,瑤芳去倒了水來小心地喂他喝。瑤芳道:「你說的這些,得叫人自己猜出來,可不能主動講給他們聽。」

    姜長煥得意地道:「我就在我娘那裡多誇誇你就行了,要不是你,我就死了,我要死了,我哥一準兒被他們慣壞了——他已經被慣得有點不好相處啦——都是你的功勞。」

    瑤芳:……居然跟她想的差不多。「也不知道娘娘怎麼樣了,娘娘……知道了吧?」

    薑長煥含糊地「唔」了一聲,瑤芳重新振作了起來:「我就知道娘娘是個可靠的人。」

    張真人微笑聽著:「果然是胸襟寬廣。」單看帝后二人對所謂靈異之事的態度,就能看出這兩人有著天壤之別。

    瑤芳猶豫地問:「可是,娘娘這胎的年載不對呀。」

    「三害之首尚能洗心革面,讀書向善,何況其他?」

    瑤芳放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解釋一下密碼本,那個,大家還記得王才人還有個弟弟麼?跟他聯繫噠!教會小宮女,是為了在自己不方便的時候,小宮女也可以代為傳遞。

    柳後媽是早就預備下的後手。

    前朝的鬥爭其實很激烈,但是因為是禮教比較嚴的時期的女性視角,沒辦法寫得太詳細,大概就是大家一直在互噴互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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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9146 發表於 2015-10-17 03:10 PM

第104章 國公的決定

    老君觀之行,解決了瑤芳目前最大的難題,依舊不能令她開心。

    一閉上眼,張真人的臉就在眼前晃蕩。那是一張衰老的臉,往昔仙風道骨的痕跡猶在,卻不可遏抑地透出死氣來。面相是種很玄的東西,以面相斷凶吉的本事瑤芳不敢說有,但是看一個人的氣色如何,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老神仙活了一百多歲,只要不是真的修成大道,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絕非世間良醫能夠挽回。這是一位睿智又寬慈的老人,他暗中幫著你,似乎什麼都知道,卻 又守口如瓶,並不拿捏誰。與他相處,真是再舒服不過了。眼看著這麼一位老人行將就木,自己卻無能為力,心裡不是一般的抑鬱。

    張真 人卻很坦然,人越活得久,就越容易有兩種傾向:一、事事不放心,捨不得死,恨不能再活五百年,將一切都攥到手心裡;二、坦然灑脫,看開一切。張真人無疑屬 於後者,觀主取了寄名符來,瑤芳接了,兩人眼中都有強忍的難過。張真人笑道:「好了好了,東西也拿了,老道也看了,你該回去了。家裡有喜事,不要板著臉。 去吧,你那丫頭在外面得等急了。」

    瑤芳勉強扯出一抹笑來,與薑長煥並肩而退。出了門前,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春天的陽光灑在臉上,暖暖的。好一陣兒,瑤芳狠狠地調整了一下表情,低聲對薑長煥道:「走吧,臉上別帶出來。敕封的真人,早八百輩子已經入土為安了,現在這難過是為了誰呢?」

    薑長煥心裡一酸,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牽著她的手,緩步走出了小院兒。綠萼果然已經等得有些急了,她是個閒不住的人,等瑤芳的功夫,已經撿了一裙兜的蘑菇,裙擺已經兜不下了。瑤芳要再不過來,她就不知道要幹什麼好了。

    瑤芳看了,訝然道:「你揀這個做什麼?有些蘑菇據說是有毒的呀,咱們家又不缺這個。」

    綠萼等人時心急,見到人了又不急了,笑道:「這不是枯等著無聊麼?前兒我聽胡同口李家那位老奶奶講,雨後松木裡有松傘子,好吃。這兩天山上正好下了一場春 雨,我就去看看,果然是有的。我先找老奶奶認一認,摘的對了,就分一半與她,咱自添一道菜也是不錯的。市集買的可沒這個新鮮。」

    瑤芳空著的手揉揉額角,有這麼活潑的丫鬟,方才抑鬱的心情也好了一點。綠萼又問:「姐兒,寄名符求到了?」

    「嗯。我貼身放著呢。你這個樣子不大雅相,等等到車邊兒上找個包袱皮兒裝了。」

    綠萼假裝沒看到兩人牽手,笑道:「放心,已經請張伯去拿了呢。」張伯就是姜長煥帶來的車夫。

    過不多時,張伯拿了張包袱皮兒過來,綠萼將松傘蘑騰了進去,笑對薑長煥道:「姑爺,這個我先拿去給李奶奶認一回,等認得准了,下回我再來摘,您帶回去給親家太太嘗嘗。」

    薑長煥不覺莞爾:「行了,你都拿回去吧,還跟我來這一套。走吧,時候不早了。」

    因有外人,姜長煥與瑤芳不再說張真人、重生之類的事情,有一搭沒一搭說些閒話。薑長煥將瑤芳送回家,親自扶她下車,將她手心一捏:「保重。放心。」

    瑤芳微笑道:「你也是。」

    薑長煥不再登門,逕自回家。因麗芳已出嫁,薑正清與趙琪並不很熟識,輩份兒又高,並不在今日往趙家道賀,約摸是洗三的時候,一齊往趙家去湊個熱鬧,也就是 了。真個往來,須得瑤芳出嫁後,算是姐妹倆之間的人情交際。薑長煥沒成親,到時候跟父母一塊兒隨個份子也就結了。他現在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攛掇簡氏。

    ————————————————————————————————

    葉皇后在看了王庶人那個小本子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她沒有元和帝那麼緊張兮兮的,在她看來,無論瑤芳與薑長煥是不是真有奇遇,那都不算事兒。對於瑤芳,她 總有似曾相識之感,一向覺得親切,現在想來,瑤芳的一舉一動,都合乎她的心意,她要調教個孩子,也就該是這個樣子的。不同于元和帝根本猜錯了方向,葉皇 後心裡已經有五分把握。

    那又如何?

    不傷天不害理,不違法不坑人,天道讓她存,人又必須強要她亡?

    葉皇后擔心的另有其事——經過反復的思考,她哥哥葉國公終於想要招薑長煬做女婿了。要不是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兒,兩家都應該已經開始議親了。原本這是一樁再平常不過的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岳父與女婿患難與共,就算看長輩的面子,這門親事也能過得下去。

    然而!

    現在卻又爆出來薑長煬上輩子是個附逆的反賊!若是葉皇后不知道,頂多算是「被蒙蔽」的可憐人,她知道了,再要答應這件事情,在元和帝面前,立場就微妙了。尤 其葉皇后知道,元和帝近來對自己、對自己娘家,已經生出了些許不滿。一切都是因為立儲的事情,當時長子、次子爭得厲害,元和帝很希望皇后、國舅表態支持次 子。兩人裝聾作啞打太極,半個字承諾沒有——已經是反對的意思了。再加上平叛之後,葉國公聲威大振,門庭若市,難免令元和帝不大開心——明明是他調度有 方!所以,他將姜長煬弟兄倆捧得挺高。

    哪知……

    葉皇后唇角泛起一絲苦笑,趁著元和帝去老君觀、生病的功夫,先叫了娘家哥哥過來,粗略地將事情一說,含糊地表示:元和帝對薑長煬或許有那麼一些忌憚,問葉國公還要不要將女兒許配給他。

    葉國公靜默了片刻,道:「子不語怪亂力神。能有什麼事兒?許,當然要許的!我親見過他對前妻是個什麼樣子,那是個重信義的人。若要說他會為了愛妻謀反,我信。可他前妻死了,就要是我的女婿了。娘娘不會是真信有這等靈異之事吧?」

    葉皇后道:「不管信不信,都得當成有這麼回事兒來辦,不是麼?」

    葉國公道:「話雖如此,聖上那裡還是要留個後手的。」

    「我預備著宣他母親過來問一問。」

    「成,我就等娘娘的信兒了。」說得再灑脫,葉國公還是有了那麼一點點在意。

    葉皇后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無論前情如何,我只看當下。當下沒有問題,那就不算事兒。」

    葉國公又問元和帝的身體,葉皇后道:「急怒攻心,又累著了,歇幾日就好了。您沒看著我再還能抽出空兒來在這兒見您麼?真要出了事兒,我必是日夜守在他跟前的。哥哥去見他一面也是應該的。等會見了他,你這樣……」與葉國公套好了詞,才一齊去見元和帝。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向健康的人病起來好得反而慢。元和帝腦子還算清楚,只是渾身乏力,葉皇后安排了宮妃們輪值,如今是張麗嬪在眼前侍疾。見皇后與葉國公到了,張麗嬪慌忙走避。

    元和帝見到了葉國公,居然有點安心,對葉國公道:「我沒事,就是乏了。」

    葉國公眼眶紅紅的:「陛下一定要保重龍體,臣聽聞陛下微恙,五內俱焚,恨不能以身相代。」

    兩人你來我往做了一回忠臣名君的戲,才切入正題。元和帝說明自己沒有問題,只是趁機休息,問朝上如何。葉國公表示,如今朝上最大的問題就是您的身體,其他的他們顧不上吵。元和帝微有放心,嘲諷道:「關心別的也沒什麼,鬧吧,朕看著呢。」語中頗有深意。

    葉國公陪笑。

    元和帝話鋒一轉,說起了家常,很關心葉皇后的身體:「我要真的命不久矣,孤兒寡母,都要託付給你了。」

    葉國公誠惶誠恐地道:「臣惶恐。朝中人才濟濟,內閣俱是陛下選拔的賢臣……」

    「呵, 賢臣,你能用他們的時候,是賢臣,制不住他們吶……嘿嘿,以勢淩君的不在少數!偏偏他們還要振振有詞,道理說得比誰都順,不聽他們的就是昏君!其實呢?一 個一個,口裡家國天下,家裡田連阡陌!都是貨殖有術麼?哄鬼呢吧?!真道朕不知道他們侵奪民田,中飽私囊的把戲?」頓了頓,元和帝猶覺不足,「勳貴家倒還 好些,與國同存,靠得住!」

    葉國公只有聽著,偶爾說兩句謝您信任一類的話。郎舅兩個已經很久沒有說這麼交心的話了,葉國公時刻小 心,並不敢接「托孤」這種話題,元和帝久病抑鬱,也需要一個好聽眾。說到最後,漸說到葉皇后的孩子上來了,一齊惋惜夭折的小公主,又齊齊盼著這回能生個皇 子,一解如今朝上的紛爭。

    說到兒女經上,葉國公順口說到了想招薑長煬當女婿。葉皇后忙說:「咱不是說好了麼?再看看,就怕他對前妻情根深種,誤了咱們孩子。」

    葉國公豪邁地道:「怕什麼,男兒丈夫,肯負責就好啦!」

    葉皇后苦著臉看向元和帝,仿佛根本沒跟葉國公通過氣一樣。元和帝的表情凝重了起來:「你真看好他?」

    葉國公將薑長煬好一套誇,並不誇他的軍事才幹,單說他的忠孝仁義。元和帝笑道:「你看人一向是准的。」

    葉皇后沒好氣地道:「我明天就宣他和他的母親過來,好好問問,看他到底是不是跟你們說的一樣好!」

    元和帝亦有此意,贊道:「很好,定下來了,我即頒旨。」命板子陪著葉皇后去聽。

    他並不知道,板子已經向葉皇后投誠了。作為一個最瞭解元和帝的太監,板子這兩天過得水深火熱,既怕元和帝掛了,新君不待見他,又怕元和帝活了,想起來他知道 了王庶人的秘密要滅他的口。葉皇后知道了倒沒什麼,人家夫妻一體,再不喜歡這個老婆,元和帝對老婆的識時務還是很瞭解的。板子卻只是個奴才,生死只在元和 帝一念之間。

    這個時候,能保他一命的,就只有葉皇后了。所以,一旦拿定了主意,板兄牆頭爬得就特別快。拍胸脯表示,一定會配合好葉皇后。

    於是,簡氏便接到了葉皇后的宣召。薑長煥也就忙碌地跟她娘囉嗦,一個勁兒地說:「可能是為了哥哥的婚事呢,您去的時候,也別忘了說說二娘的好話呀。要不是她,我就沒命了呢……」

    謊言重複一千次就能變成真理,簡氏灌了兩耳朵的洗腦真言,到了宮裡見葉皇后的時候,順嘴就將瑤芳也給誇了出來。葉皇后本是說:「我見過二郎媳婦兒,極好的一個姑娘。」簡氏接著就說:「是呢,還救了二郎的命呢,要不二郎就淹死在河裡了。」

    葉皇后故意道:「我仿佛聽二郎說過的,當時沒放在心上,以為都是小孩子,許是誇大了。」

    簡氏道:「怎麼會呢?我們在江裡找了一整夜!」絮絮叨叨,將小兒子給他念叨的又重念了一遍給葉皇后聽。

    葉皇后笑道:「那可真是緣份了,我倒想再見一見她了。」

    簡氏道:「這兩天兒怕她忙……呃,我是說,她姐姐新得了個閨女,明兒洗三。」說完就後悔了,皇后平易近人,她的宣召卻不好推三阻四的。

    葉皇后並不惱,還記得麗芳,又問了一回麗芳,托簡氏捎了四個金銀錁子去。又派出宮使,後天召瑤芳和韓燕娘入宮來說話。

    簡氏喜不得:「那姑娘打小就討人喜歡呢,也不爭強好勝,最是沖淡平和。」

    葉皇后心說,沖淡平和未必是沒有脾氣,只是沒有惹到她罷了,要真是我能相中的人,那就一定不是個受氣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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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受氣包」正在挨駡!

    賀成章氣急敗壞,還不敢高聲,壓抑的語氣就格外的陰森:「二姐兒膽子能包了天,腦子卻是不見了。不是說好了,先跟我商量了再跟旁人說的麼?你好跟薑二說了? 萬一他……發起瘋來,怎麼辦?」他在翰林院裡拼命學習忙成狗,現在的掌院學士是他岳父的後輩,待他特別盡心!好容易聽說添了外甥女兒,請成了假回家,就聽 妹妹過來說:王庶人笨死了,我也被懷疑了。

    簡直要嚇尿!

    瑤芳張張口,賀成章一指她:「你閉嘴!你知不知道這有多麼地兇險?!這是恨不能瞞一輩子的事兒!」

    「我提心吊膽一輩子,必會早死。」

    「呸!」賀成章氣得渾身打顫兒,「他要是想左了,你怎麼辦?你好不好想一想父母尊長,想一想我們?」

    「縱他說出去了,也沒信吶!」

    「哈,是啊,沒人信,那王庶人是怎麼死的呢?是,她傻。可這傻子快要把你逼死了,你知道嗎?只是孤例,還好糊弄過去,現在處處都是破綻,你們是互相出賣,你知道嗎?」

    「就算我不說,那……王庶人一出事兒,咱們也得漏出來。還不如這樣,多個人幫忙,不好麼?」

    賀成章雙臂連揚:「我不管了!我不管了!」說完,又把妹妹扯了回來,「你走什麼呀?你以為這樣就算完了麼?娘娘那裡好辦,就當這事兒沒有了。你忘了最要緊的那一個人,怎麼打消他的疑慮!」

    瑤芳冷靜地道:「那行,咱誰都別生氣。當時是我衝動,不想白白利用了他,才要與他說明白。他的為人,咱們都是明白的,不是麼?」

    「行。反正……也是我們沒用,總要謝謝娘娘照顧你二十年。好了,現在說,聖上那裡,怎麼辦?一個弄不好,你夫家也要折進去。」

    「那倒不至於。」瑤芳又將與薑長煥的計畫說了出來。

    賀成章也冷靜了下來:「這事還沒完。王庶人的許多事情都應驗了,聖上沒道理放著這事兒不管,這兩天你沒跟什麼人說漏嘴吧?以後也不許再提這件事情!當心錦衣衛盯著你。」

    「二郎就是錦衣衛的人,我只跟他說過,這兩天再沒提過旁的。啊!」突然想起來,她身上還不止這一件秘密,還有張真人詐死!別臨了臨了,露餡兒了。看來,近期老君觀是不能再去了的。

    「怎麼?」

    「沒有,周圍應該沒旁人的。今上正在病中呢。」

    「小心沒有過頭的。娘娘要見你,你就去,我怕,說不定聖上那裡也要見一見你們的。到時候……」

    「我應付他的日子可長,不會出岔子的。再說了,我一個外臣之女,他想見,輕易就能見得著了?」

    賀成章抬手敲敲妹妹的腦袋:「薑二家呢?」

    「除了他,旁人一概不知道的。就是他,也是會裝傻的。」

    賀成章憂心忡忡:「實在不行,過一陣兒就給你們完婚。想辦法讓他調得離京城遠一點。不知道老家那裡的衛所還缺不缺人?你們且避一避,等聖上駕崩了,再回來。一切就都太平了。」

    「心虛的才逃呢。」

    賀成章心累不已,憂愁地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呀。今上在政事上勉強算是心胸寬廣,可對著一個可能附逆的人……你又是……」

    瑤芳晃晃脖子:「我怎麼了?我們從小到大,不管是我,還是二郎,還是二郎他哥哥,有哪一天是不能見人的?我管王庶人發的什麼瘋,我就還是我自己。」

    夠無賴!賀成章道:「你別光嘴上說,可千萬不能露出行跡來!那王庶人難道是自己嚷出去的?」

    「放心,如今我擔心的事都過去了,吃飽了撐的我去管旁的。」

    賀成章道:「發誓?」

    「發誓。」

    兄妹倆掰扯了好一陣兒,賀成章又仔細問了瑤芳一些細節,確認瑤芳能將事情一股腦推給柳氏,才松了一口氣:「真要被你嚇死了。」

    「無妄之災好麼。」

    「小心小心。你不能叫天不下雨,只有自己打傘。」

    瑤芳腹誹兩句,琢磨著後天怎麼應付。為此,連洗三的酒席都沒吃幾口。怕被人看出來,更裝作忙碌的樣子,到廚房等處幫忙打理指揮。羅太太等過來吃酒的親朋一齊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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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三過後,韓燕娘便帶著瑤芳到了宮裡。她是有品級的命婦,如今家裡也有一轎車是按品級制的,帶著女兒坐在一輛車上,韓燕娘還在嘀咕:「半晌不夜的,聖上龍體欠安,娘娘召我們過去做甚?」

    瑤芳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說呀!與韓燕娘握著手,笑言安撫道:「可見聖上並沒有什麼不好,否則娘娘不會有這麼樣的心情的。興許是聽誰說起了咱們吧?聽二郎說,她娘前兩天才見過娘娘,為了他哥哥的婚事兒。」

    韓燕娘好奇地道:「怎麼?定下來了?真個是國公家的千金?」

    「您知道的?」

    「可不是。」

    既然不是因為特定的事情,那就不用擔心了。韓燕娘道:「國公家的閨女哎,往後做妯娌,你要當心。那樣的人家,養出一個娘娘來,家教也不會差的。她是長嫂,你就由她掌家,別爭那個,守好你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就好。能幫忙的搭把手,不能幫忙的別添亂。」

    瑤芳笑道:「聖上給二郎賜過宅子,您忘了?他們各自成了家,自然……咳咳。」

    說說笑笑,到了玄武門。進宮換了小轎,一路抬到了葉皇后跟前。葉皇后那裡,還有一對母女——葉國公的妻女。葉皇后已經跟嫂子、侄女兒說了好一陣的話了,葉國公並不曾將事情告訴妻女,母女兩個也只當是閒話家常。她們想的是:娘娘還不緊不慢的,可見聖上沒什麼大事兒。

    幾人說到了婚事,葉皇后說了自己的擔憂,葉國公夫人道:「我們問過她了,她偏樂意。」

    葉姑娘笑道:「有什麼不樂意的?他心裡有一個人,咱們都知道。換一個心裡有人咱們不知道的,暗虧吃得更狠,不是麼?再說了,這一樣的人家裡,他是有出息的。有出息的人,比沒出息的更好相處。」

    葉皇后道:「也算有理。若因此委屈了,不許抱怨,自己想法子了結。」

    葉姑娘脆生生地答應了。

    說話間,韓燕娘母女也到了。

    瑤芳隨著韓燕娘跪在拜墊上的時候,幾乎不敢抬頭,終於仰起臉來,目光盈盈,與葉皇后對上,俱是心頭一顫。彼此終於明白了,只是元和帝在日,卻無法親昵了。其餘三人猶不知情,彼此認識了,說些客套話。漸漸地,葉家覺得賀家也是知禮,賀家,也是這麼想的。

    原來,文官瞧勳貴不起,以其禮法有缺,裙帶攀附,單養紈絝。卻不知勳貴們與國同長,哪怕開國時是泥腿子,撐到現在也是百年世家了。看那「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窮酸,才是腿上的泥還沒洗淨的。彼此都覺得對方不是文明人。

    現在誤會部分解除,越說話越多。猛然聽到一個男聲:「皇后這裡好熱!」

    賀成章預料得不錯,元和帝,來了!他也不知是不放心還是不甘心,身體才好了一些,故意挑著這麼個時候,親自試探來了。

    瑤芳與葉皇后交換了一個眼色,互望著,緩緩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皇帝不是笨人,只是比較奇葩,一旦被人摸到規律……點蠟。

    以及,關於葉國公,他不是傻,也不是只看著薑大的前程,不顧女兒死活。首先,他是預判姜大不是壞人,因為靈異事件根本沒有影兒,姜大實打做的做了很多事情。 然後,如果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斷交……那就完全沒有朋友了,到了葉國公這個地位上,周圍的人,咳咳,面子上能做得遵紀守法就算好的了,黑幕也是一堆一堆的。 最後,他們判斷出自己能應付得了這個局面。

    除非薑大真的反了,不然他輕易不好劃清界線的。

    以及,皇帝能因為自己的疑心和奇葩個性折騰後宮,但是對前朝,他就得收斂。對後宮折騰指數是五的話,對前朝就只有一。一是前朝人類數量多,選拔任用主要靠智商,不太好玩弄;後宮選拔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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