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心漁 -【重笙】《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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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09:51 AM

第一卷 第三十章 消失的畫

  李曹是來給白士元施加壓力的,也不知他是不是覺察到這幾天縣衙辦案抓人的方向叫人疑慮,還特意強調了「真凶」二字。

  他走後縣令諸洪留下來又和白士元說了一陣話,諸洪憂心忡忡:「李曹這是要頂不住了,陪著首陽先生來離水的兵馬衛張大人大約覺著這麼多天過去抓捕刺客無望,留了手下在這裡,他先一步離開,應該是往京裡去了,說不定還要在國師面前告將軍府一狀,那幫當兵的又會把責任推給咱們。」

  治下接連出現人命案,連縣裡典史的兒子被殺都抓不到兇手。如此一來自己的烏紗肯定是保不住了,能留得性命都屬不易。

  想到此諸洪惡氣上湧:「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哪怕把離水攪得天翻地覆,十天之內也要給我抓到人。否則本縣獲罪之前必先處置了你和傅長沙。」

  白麟遠出殯的整個過程白士元都黑著臉,眾鄉紳沒有人敢貿然上前搭話安慰。

  首陽先生死在將軍府裡,那地方戒備森嚴,不是一般人進得去的,就算想找隻替罪羊都辦不到。

  白士元無暇招呼客人,好不容易等著兒子入土為安,叫來傅長沙把情況和他說了一說,兩人一籌莫展,正欲商量下一步從哪裡入手,家裡小廝一溜小跑過來,行禮道:「老爺,跨院的貴客有事找您,說要是您忙完了,就到她那裡去一趟。」

  白士元心中微動,昨天下午他去跨院,看到滿地的碎紙,上面插著密密麻麻的針,那位顧姑娘還同他說今天麟遠出殯她就不到場了,這時候叫他,難道是有什麼發現?

  想到此他和傅長沙對望了一眼,道:「走,一起去看看。」

  兩人到了跨院,先由等在外邊的丫鬟通報了一聲,文笙敞開門請他倆進去。

  傅長沙一連幾日未見文笙,進門倒抽了一口涼氣。

  地上亮晃晃的,打眼望去插在紙上的鋼針細密如林,上千張碎片被這些針固定在白紙上,組成了十幾幅畫卷,這些畫卷大多是完整的,看上去嚴絲合縫,只有兩三張稍有殘缺,但也看得出來紙上畫的是什麼。

  這些畫有人物,有山水,張張都是白麟遠所畫。

  文笙就站在這些畫卷中間,微微蹙著眉,與白士元和傅長沙打過了招呼,道:「我已將所有的碎片都回歸原位,大致就是這麼個情形,少的幾片應該是搜集的時候有所遺漏。」

  白士元點頭歎道:「辛苦你了。」這幾天文笙為了拼這些畫如何殫精竭慮他都看在眼裡。

  傅長沙搔了搔腦袋:「花了這麼多工夫,這又能看出什麼來?」

  文笙自遍地畫卷中走出來,神色凝重:「你們有誰最近看過他的畫?」

  傅長沙對畫畫一竅不通,聞言望向白士元,心說那是你兒子。白士元沉默著搖了搖頭,他上次認真看兒子的畫還是好幾個月之前。

  文笙對他們的反應全不意外:「我第一次見到麟遠的時候是在歸雁樓,當時他拿了一些畫作給我看,我記得很清楚,那些畫現在這地上有幾張,在他臥房畫室裡又找到了一些,唯獨有一張當時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卻怎麼找都沒有找到,問了書僮他也不知道,那張畫不見了。」

  傅長沙頓時來了精神,搶先追問:「是張什麼樣的畫?」

  「是張街頭遠景,上面畫了不少人。」因為畫的人多,當時文笙對那幅畫格外留意,還點評了幾句,所以印象很深。

  白士元臉色微變:「是麟遠在歸雁樓的時候畫的?」兒子在認識顧姑娘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天天待在歸雁樓的樓上,透過窗戶向外觀察,看到感興趣的就照著畫下來。

  傅長沙也反應過來:「難道是他無意間看到了什麼畫了下來,乃至招惹了殺身之禍?」

  話一出口,他目露驚駭向白士元望去,頓了一頓,帶起一陣風推門出了屋子,飛快地將房前房後查看了一遍,確定白家的下人都離得甚遠,不可能聽到他們三個說話,才回來小心關上了門。

  莫怪傅長沙反應這麼大,這會兒不但是他,白士元也意識到了事情的關鍵,但覺身上陣陣發冷:照傅長沙剛才所言想下去,白麟遠到底看到了什麼?歸雁樓位於將軍府的後街,在三樓之上只怕整條街道都可以盡收眼底,難道他竟是看到了刺殺首陽先生的兇手?

  不但看到了,還陰差陽錯把兇手畫了下來?

  白士元臉上血色褪盡,雖然已是盡力克制,手還是抖個不停:「這還只是咱們的猜測,事實不一定就是如此。顧姑娘,茲事體大,你千萬要好好回憶回憶,不見的是不是只有那一張畫。麟遠他……」

  他再也說不下去,整個人彷彿失了支撐,背靠著牆壁兩手捂住了臉,一時老淚縱橫。

  不用他叮囑,文笙這幾天早已將這兩回接觸白麟遠的細枝末節想了又想,她記憶本來就好,自忖不要說當時看過幾張畫,就是畫上的人物表情都浮現在腦海中,這會兒敢對白傅兩人言明,已是確定絕無差錯。

  「確實是這樣,不會有錯。」

  傅長沙相比之下要冷靜一些,案情有了進展,可惜不能以此來捉捕兇手。

  他道:「畫應該是被兇手拿走了,連林三谷都被滅了口,咱們沒辦法知道麟遠當時看到了什麼,只好把歸雁樓周圍的店鋪和住家再好好查一查。」

  話說到此,雖然他覺著沒什麼可能,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向文笙問道:「顧姑娘,你還能記得那幅畫上都有些什麼人?有什麼特別之處?」

  文笙回望著他,雖然眼底都是血絲,但精神卻很健旺:「當然。不曉得你們是否知道,白麟遠畫畫從來是有一畫一,有二畫二,若當時街上有十個人在,他絕不會畫成了九個,就連穿戴長相也都大差不差。那幅畫我現在就可以憑記憶原樣畫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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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09:59 AM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按圖索驥

  一剎那間,傅長沙還以為自己領會錯了文笙的意思。

  當他把文笙方才的話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確定沒有聽錯,心中頓生荒謬之感。

  距離文笙上回看到那幅畫有多長時間了?按她所說,差不多得有半個多月。那不是一首詩一篇文章,聰明人可以憑藉過目不忘的本事硬記下來,那樣的一幅畫白麟遠光畫需要多久?一筆筆地描繪,或深或淺,同樣是畫一個人,哪一筆差了毫釐,都會變得似是而非。按圖索驥,哪裡還能找得到真相?

  這顧姑娘到底是想要試著做這麼一件非人力可為的事情來嘩眾取寵?抑或是從一開始就在說大話撒謊?

  一時他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好半天才掩飾了臉上的驚愕,道:「我親自帶人保護你。」

  文笙好奇地打量了兩眼傅長沙,目光在他的大鬍子上掃過,這位傅捕頭可從來沒在她眼前顯露過身手,只看塊頭兒,還沒有她的三哥李從武魁梧呢。

  不過人不可貌相,文笙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傅長沙飛奔去調人,白士元欲言又止,看著倒比文笙還要緊張。

  文笙恍若未覺,低頭收拾地上的那些畫,白士元和傅長沙既然已經看過,這些她辛辛苦苦拼出來的畫便失去了價值,文笙把它們摞到一起,騰出地方來,筆墨紙硯依次在桌子上擺好,挽起袖子開始磨墨。

  她手裡慢慢磨著墨,目光沉靜,一看就是在深思。白士元見狀更不敢打擾,之前將軍府錄事李曹和諸縣令接連給他施加壓力,找到殺害首陽先生的刺客已是迫在眉睫,哪怕文笙所說的話再匪夷所思也要全力一試,這世上總有超出他們想像的能人異士,也許蒼天保佑,這位顧姑娘就是有這種旁人無可企及的天賦。

  傅長沙去的時候不短,回來時不但帶來了一隊衙役,還把將軍府錄事李曹領了來。

  首陽先生遇刺身亡,兇手遲遲不能歸案,李曹這些天感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焦頭爛額之下,除了不停調遣將軍府的兵,便是盯著縣裡的衙役。

  這邊傅長沙剛一調人,他就得到了消息隨後趕至。

  同在離水,二人先前便打過不少交道,將軍府錄事是有品階的軍官,傅長沙見面自動矮半截,再加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事情如今有了進展,雖然還是猜測,恰也說明縣衙這邊一直在努力,所以他便將文笙的發現三言兩語說了。

  李曹聞言大喜過望,緊急調了個百人隊過來。

  將軍府的護衛訓練有素,個個身手不凡。他們同傅長沙調來的衙役兩撥人馬相互盯著,將小小跨院圍得水泄不通,那殺手除非有通天的本領,否則絕不可能突破重圍,再進去殺人滅口一回。

  李曹、白士元和傅長沙三人守在屋裡,只等文笙一將畫畫好他們就可以看到,然後立刻帶著手下去抓人。

  文笙這會兒已經提筆開始畫了,她時畫時停,那三個人生怕打擾到她的思路,在邊上伸長了脖子望著,大氣也不敢出。

  隨著文笙面前的畫紙上著墨越來越多,三人神情不住變幻,傅長沙眼睛越瞪越大,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之色,連絡腮鬍子都跟著翹了起來。

  他突然覺著這位顧姑娘可能不是在吹牛,她在畫將軍府後面的那條長街,所取視角便是歸雁樓的三樓窗戶無疑。

  像他這樣的老離水,幹的又是這一行,天天走街串巷,將軍府後街上都有哪些店鋪,各在什麼位置占地多少他閉著眼睛都能說上來,但也僅限於此,要叫他再詳細說說每家店鋪外邊都是怎麼佈置,門頭兒上字跡大小,繡著什麼花,他還真說不上來。

  可文笙卻清清楚楚地一連畫了好幾家,同歸雁樓隔街相望的蘭花苑是離水最大的胭脂水粉鋪,旁邊的節節高是家賣糕點的,再隔壁是趙記衣鋪……

  畫得逼真不說,單這份記憶力便叫人駭然。

  這幅畫上人物眾多,文笙畫得很慢,墨乾了好幾次,到後來她頻頻放下畫筆,離開桌旁,纖長的手指揉捏著額頭在屋裡踱步,顯是越畫到細膩處,她回憶起來越是費勁兒。

  那三人雖然心急如焚,卻半句也不敢催促。

  白士元幫著磨墨,幹這個他好歹比另外兩個人都要在行。

  繁華的街道上有挑著擔子叫賣的貨郎,有在店鋪門口洗洗刷刷忙活的婆子,有當街玩耍的孩童,也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一幅喧嘩熱鬧的場景漸漸躍然紙上。

  有牽馬的,有乘車的,有的人是正面,而有的卻只是個背影。奇妙的是,明明那畫紙並不很長,這麼多人在文笙筆下卻絲毫不覺著錯亂擁擠,或遠或近井然有致,一個個動作活靈活現,幾乎要躍紙而出。

  旁觀的三人見狀心中有數,這位顧姑娘說是將白麟遠的畫重新畫一遍,實際上她的繪畫水平可比白麟遠高多了,只盼著她這畫能原樣留住白麟遠畫的那些背景人物,將他當時看到的信息全都包含進去。

  這一畫就畫到了掌燈時分,文笙中途只喝了點粥,白士元等人胡亂吃了點乾糧,也都是食不下嚥。

  屋子裡靜悄悄得落針可聞,明亮的燭光下,文笙思量半晌完成了最後一筆,輕輕歎息一聲,將筆放下,直起腰來。

  白士元三人早等得急了,畫上那些細緻的地方必須要湊近了才能看清楚,他們從文笙此時的神情意識到畫終於完成,顧不上別的,俱都擠到了桌旁。

  出現在畫上的店鋪共有五家,人物遠近十幾個,其中各行各業有男有女,乍看上去一幅太平盛景,並沒有什麼異常。

  相較整幅畫卷的暗藏靈秀,這些人五官神態略顯呆板,三人相信這是模仿白麟遠所致。

  但即使如此,也足以按圖索驥。

  白士元急切地向傅長沙道:「趕緊派人去,把這畫上的人全部抓起來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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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0:08 AM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畫中人

  傅長沙抓著那畫不撒手。

  他向文笙保證:「你放心,這畫放我那裡,除了咱們幾個,我誰也不給看,絕不洩露半個字。」

  別的不說,畫上的貨郎婆子他光看著就覺著面熟,若是給他這張畫叫他對照著抓人,那是絕不會出錯。而且這些人天天混在市井,相互間認識,一招供就是一長串,想問出點兒線索來應當並不困難。

  李曹哪裡肯叫他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帶走,和傅長沙僵持了一陣,突然心中一動,鬆手將畫讓給了對方,轉向文笙道:「顧姑娘,一幅畫不夠用,能不能等你休息休息,明日再幫我們畫一幅?」

  文笙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道:「若是案子由此破了,李大人莫忘把懸賞刺殺首陽先生兇手的賞銀給我。」

  李曹登時意識他心裡的那點兒想法已經被人家看透,不禁老臉一紅。

  他懷疑這位顧姑娘是否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想趁機看看她能否再畫一張一模一樣的出來,對方明明知道,卻不以為忤,要銀子是在提醒他,人家是為給白麟遠報仇,沒義務幫著他抓捕殺死首陽先生的刺客。

  他下意識便沖著文笙拱了拱手:「放心,不但我們將軍府,還有首陽先生的弟子以及兵馬衛張大人那裡都出了賞銀,一兩也不會少了姑娘的。」

  文笙心道很好,她現在正窮著呢。

  白士元也被一言提醒,道:「還有我兒麟遠的,只要能抓住真凶為他報了仇,老夫願意傾家蕩產相謝。」

  文笙忙道:「這倒不用,我與令公子志趣相投,為朋友報仇那是應有之義。」

  說話間傅長沙拿著那畫又折了回來,指了上面的幾家店鋪同白士元商量:「典史你看,這幾家管事的也需抓起來好好審一審吧?這輛馬車像是去蘭花苑的,叫他們回憶回憶,再查查帳,應該能確定麟遠是哪一天畫的這幅畫。」

  白士元明白他的意思,揮手道:「抓吧,縣尊那裡我去說。」

  旁的也倒罷了,蘭花苑的東家與諸洪帶著點姻親,不過諸洪早表過態了,白士元並不擔心調查會受阻。

  李曹更是乾脆:「要是不行我這邊派人去。」

  白士元目光落到了旁邊的趙記衣鋪上,突然想起一事,問文笙道:「若是我沒記錯,這家衣裳鋪子的掌櫃好像也姓顧,是你的大伯?」

  他這麼一說,傅長沙也想了起來,道:「顧姑娘你怎的也不說一聲,這要一起抓了,再遇上底下人不知道輕重傷著可怎麼好?」

  文笙畫的時候就想到會有此一問,聽著白士元旁邊接口道「知道下邊人辦案不客氣,你不會親自上門去問一問」連忙擺了擺手,一臉嚴肅道:「公事公辦就可以了,傅捕頭不用特意關照。」

  她怕說了這話之後傅長沙還會手下留情,特意指了那畫強調:「依我看,這間趙記衣鋪不但要查,還要做為重點好好地查。兇手不可能只因為白麟遠看到他從鬧市經過便殺人滅口,當時在歸雁樓三樓能看到的範圍內肯定發生了什麼。大街上眾目睽睽,店鋪又就這麼幾家,同招待婦人孩子的脂粉糕點鋪相比,還是這邊的衣裳鋪、書齋出事的可能性大一些。」

  白士元和傅長沙一邊覺著她的話頗有道理,一邊又忍不住暗想:「這位顧姑娘一定是和她大伯家有仇。」

  趙記衣鋪開在將軍府後街,李曹對它很是熟悉:「這間鋪子不但給女人訂做衣裳,也兼賣男人的成衣。」

  文笙點了點頭,示意他說得不錯,向傅長沙道:「我常聽大伯說生意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換言之,就是誰也不得罪,想來對這樣的老好人,不拿到他們的把柄,叫他們害怕,他們也不肯同你說實話。」

  天堂有路而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文笙想收拾那姓趙的和顧大兩口子已久,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她哪能不加以利用。

  整天費盡心思地盤算哪裡能坑人一把,叫對方不痛不癢吃點暗虧的事文笙從來都不願做,一旦出手,必定要把對方打落塵埃,叫他再也爬不起來,更不用說有力量反噬。

  只有這樣,等她離開離水,李氏和李家人才有安生日子過。

  「……」

  傅長沙知道該怎麼做了,狠狠查嘛,趙善道那老兒是有名的奸商,雖然逢年過節孝敬不少,不過和顧姑娘幫的忙比起來,那些根本不值一提。沒做犯法的事最好,若是真有,就別怪他不客氣。

  文笙這才覺著滿意了,將諸人的注意力引回到畫上:「你們注意看這個人……」

  文笙指的是長街上一個趕路的行人,前有貨郎挑著擔子,後有橫穿街道往糕點鋪子飛奔的孩童,他夾雜在其中,貼著牆角路邊,非常得不顯眼。

  看畫,這人應該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獨自一人沒有同伴,步履匆匆,前面不遠貨郎在與一個胖大娘談價錢,他卻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身前身後似是有意與他人保持著距離,畫上這麼多人,唯有他的四周空隙最大。

  文笙是在畫這張畫的時候才察覺此人有些不對勁兒,無它,畫上這麼多人,這個男子是她最後一個回憶起來的。

  按說這人在畫上位置雖不顯要,可也露出了全貌,出現這種情況大不應該。

  傅長沙對此十分內行,仔細一端詳便斷言:「我沒見過這個人。從畫上看此人鷹視狼顧,戒心非常重。有必要多描幾張叫附近的人都認一認。」

  白士元和李曹湊近了細看,這人衣裳沒有著墨,可以確定不是藍、黑之類的深色布料,款式很常見,頭髮亂蓬蓬的好像還紮著小辮兒。

  「他應該還在城裡吧?」白士元道。

  只要人還在,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白士元甚有經驗,越看越覺著文笙的判斷沒錯,這個生人很是可疑。

  眾人議定,相較李曹、傅長沙精神抖擻,文笙多日壓抑的睏倦一齊湧了上來,她以手掩著口打了個哈欠,道:「我明日再畫上一幅畫便先回外祖家,在家中恭候諸位的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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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0:30 AM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魯百泉的請托

  第二天文笙耗神又畫了幅一模一樣的畫交給李曹,得他許諾除了來日紀將軍那裡再不給旁人觀看,自覺大功告成,由白士元派人駕著車將她送回了李家。

  不提李家這幾日如何愁雲慘淡,等文笙一進家門又是怎樣雞飛狗跳,單說傅長沙三人,帶著文笙美好的祝願將歸雁樓前面一條街攪得天翻地覆。

  被抓起來的人當中,至少有兩三個隱隱對那瘦小的男子有些印象,記著那人穿的衣裳是月白色的,就是畫上的款式。

  趙記衣鋪的一個婆子說得最詳細:「好象是有這麼個人。他進門的時候正趕上東家的大姑娘領著朋友來訂做春裳,大家都忙得團團轉,沒空招呼客人,偏偏快過年了來買成衣的人也很多,這人進來之後沒怎麼說話,挑中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直接穿在身上,交錢走人,十分乾脆。」

  「換下來的舊衣裳呢?」

  「帶走了啊。我親眼看著他卷了一卷,塞到了衣服裡面。那件衣裳也是白色的,看著不髒,就是磨損得厲害。」

  沒有人認識他,甚至都沒什麼人聽到他開口說話,就像是憑空在離水冒出這麼個人來,傅長沙幾個據此認定他是個外來者。

  衙役和官兵組成的大隊人馬把整個離水城挖地三尺,也沒有找到畫上那個可疑的男人。

  兩起命案好不容易剛有進展,便又陷入了停滯。

  更要命的是因為下了這麼大的氣力卻沒有捉到兇手,所有的人,包括一開始對文笙和她的畫深信不疑的白士元和傅長沙也不禁心生彷徨,到底文笙為他們指出來的方向對不對呢?

  這些事情文笙並不知情,她被李氏用眼淚拘在了家裡,哪裡也不准去。

  對李家而言,這幾天倒是有個難得的好消息,顧大兩口子因為鋪子開在將軍府後街上,不容辯白便被官差拘走了。

  算他們倒黴,天一冷姜氏就在鋪子裡幫著忙活,夫妻倆加店裡的夥計婆子一個也沒漏下,這一去估計著不死也得脫層皮,什麼時候回來不好說,反正這段時間是沒空再在背地裡使壞嚼舌頭了。

  再一打聽,這次風波很厲害,連趙善道都跟著遭了秧,被衙役勒令在家待著哪裡也不許去,只等官府問話。

  喜得李老太太連念了十幾聲「蒼天有眼」,李榮也覺著這事情出得太巧了,叫他長長出了口那天在白典史家積下的惡氣。

  如此揚眉吐氣過了三天,突然有一位貴客找上門來。

  來人是李從武所在鏢局的總鏢頭魯百泉,按道理兒子在人家手底下學藝,應該是李榮上門巴結這位魯總鏢頭才對,李榮平時也是這麼做的,逢年過節禮物不斷。

  一見魯百泉上門,他還當兒子在鏢局裡惹了什麼事,慌忙笑臉相迎,把對方讓進屋,唯恐不周,親自給準備了茶水,又把兒子叫來在邊上侍候。

  魯百泉神情有些局促,欠了欠身,把茶接下,看了看李家父子,似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榮見狀心裡微動,打發李從武出去跟他娘說中午留魯總鏢頭在家裡吃酒,等兒子出了門,試探道:「魯兄,可是從武這孩子在您那裡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魯百泉連忙欠了欠身:「不,不是,李老弟你千萬別誤會,從武性情憨厚,又肯吃苦,我很喜歡,正準備等過了年就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

  「啊!」李榮沒想到。

  魯百泉有些不好意思:「李老弟,實不相瞞,我這次冒昧上門,是有件事情想求李兄幫忙。」

  李榮止不住愕然:魯百泉不比他,祖上傳下來的家底十分豐厚,又有一身好武藝,手底下正經鏢師十幾個,在這離水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一個販魚的能幫著人家做什麼?

  話說到這份上,魯百泉也不再賣關子,直接道:「不知道從武回來有沒有說起我們鏢局的事,現在這世道,出了離水到處都是山賊水寇,每逢下邊的人押鏢在外,我這心啊真是七上八下,生怕路上出什麼意外。不過父輩傳下來的字號,又不能關在我手上,這才咬牙撐著。這幾年我托道上的朋友介紹,陸續用重金聘請了幾把好手幫我坐鎮。」

  李榮聽到這裡,更是摸不著頭腦,李從武性子大大咧咧,這些事說是說過,可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魯百泉臉上泛起了愁容:「這幾位都是武藝高強,外邊的門路又廣,萬不能在我這裡因為旁的事陷到麻煩裡。其中有位雲師父,因為和從武的關係不錯,前幾天還曾經來過老弟家中。就是這雲鷺雲師父,回去之後不知怎麼就牽扯到典史家的公子遇害那事中,被官府拿住投入了大牢。我得了信兒之後先後去求見縣太爺,白典史和傅捕頭,沒想到這次的事這麼嚴重,這幾位顯是事先都商量好了,誰都不肯見我。」

  雲師父被抓進牢裡了?白少爺出事,還是他特意跑來相告,怎麼也不應該是兇手吧?李榮一想就明白了,定是因為之前他在陳家老店和白少爺打過交道,所以衙門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拿了再說。

  看來若不是笙兒,李從武也少不了進去。

  可話說回來,不是那孩子突然性情大變,在外邊拋頭露面,從武也不會和白麟遠扯上關係。

  李榮心亂如麻,聽著魯百泉繼續道:「說實話,我這幾天真是飯吃不好,覺也睡不好,好不容易昨天走通了關係,進去探了探監,問他怎麼才能把他撈出來。是雲師父叫我來找老弟你,說你這裡有一位姓顧的小兄弟同白家少爺交情非同尋常,若是他肯出面幫忙向白典史說個情,白典史應該能聽得進去。至少先安排他過個堂,有個解釋的機會。」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就厚著臉皮上門來了。」

  李榮微張著嘴待在了那裡,人家原來不是來求他的。笙兒出面,這怎麼能行?

  可對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拒絕的話又該怎麼說,才不會叫人家覺著自己不是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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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0:37 AM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邸報

  一直到款待完了,把魯總鏢頭送走,李榮也沒能說出拒絕的話來。

  到後來喝了點酒,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想:「就這麼把魯百泉的原話轉告她,叫她看著辦得了。反正事情早脫離了控制,不管是哪路神仙還是妖精鬼怪附了她的身,都不是自己能對付得了的,只盼她能看在大家真心待她的份上,別傷害李家人就謝天謝地了。」

  趁著酒意,李榮打發妻子去支開李氏,單獨把文笙叫了出來,將魯百泉所求一五一十相告。

  文笙還真不知道雲鷺被抓進大牢的事,她微一沉吟,說道:「既然他找上門了,那我就再去一趟白典史家吧。」

  李榮心裡十分矛盾,一個姑娘家單獨出門,不讓去吧,好像不行,讓去吧,他又渾身不得勁,猶豫再三,方道:「要不叫你三哥陪你一起去吧。」

  文笙沒有答應:「叫三哥在家等消息就行,沒必要把他也牽扯進來。」

  李榮覺著很慚愧,他沒有那個膽量直接開口問對方能不能放過外甥女,另外找個人附身去。眼前的看著是個雅鬼,可萬一實際上窮凶極惡,給他戳穿了惱羞成怒怎麼辦?他可還有一大家子人需要顧念呢。

  每逢亂世,必定妖孽四出,要不這離水城怎麼會烏煙瘴氣,接連出現人命大案?

  不提李榮回到房裡酒意上湧胡思亂想,單說文笙趁李氏不在趕緊換了衣裳,獨自一人悄悄出了門。

  大街上戒防未撤,但一連封城這麼多天,其間因為各種原因想要離開離水的人越來越多,老百姓不知就裡,怨氣很大,縣衙迫於壓力,由今天開始每日限時兩個時辰允許百姓出城。

  只是城門口有大隊的官兵負責搜查,那名疑凶的懸賞畫像更是貼得到處都是。

  畫像臨摹自文笙的那幅畫。

  從開城門到現在已經抓出來十幾個長得相像的,細一查卻都不是真人。

  文笙估計著白士元這個時候恐怕不會待在家裡。

  果然,到了白家一打聽,白家的下人還認得她,說是典史三天前便去了縣衙,一直沒有回來。

  三天前,正是文笙畫完了畫,離開白家的時間。

  文笙當下決定走一趟縣衙,白家一個老家人自告奮勇帶她前往。

  兩人在縣衙門口遇上了衙役許治令,許治令曾見傅長沙帶著文笙去白麟遠被殺的現場,對她印象深刻,老遠迎過來主動打了招呼,又道白典史和傅捕頭正在西衙典史衙署商議要事,將老家人打發回去,親自帶著文笙進到衙門裡,叫她先在外邊稍等,獨自進去稟報。

  大約停了有一刻鐘,傅長沙和許治令一同出來傳話,請文笙進去。

  文笙一見傅長沙,不禁吃了一驚。

  短短三日,傅長沙眼窩深陷,鬍子亂蓬蓬的,一看便是連日未睡,強打著精神。

  等進去見到了白士元,竟是比傅長沙更顯憔悴。白士元已經年過半百,又不通武藝,實在不應這般損耗身體,文笙有心勸兩句,白士元已經灰著臉顫巍巍站起身,道:「你來得正好。」聲音聽著有些沙啞。

  莫非不光是搜捕兇手不順利,還發生了什麼別的事?

  文笙匆匆見了禮,許治令退出去,白士元道:「這兩天我和傅捕頭都竭盡全力了,畫上那人到現在還沒有抓著,接下來……形勢不等人,只怕更加困難。」

  他不拿文笙當尋常女子看,將桌案上昨夜剛抄錄下來的邸報遞給她。

  文笙一日十行看下來,心裡「咯噔」一聲。

  邸報上說南崇突然派出數萬兵馬,由大將軍林世南率領,毫無徵兆地渡過了飛雲江,大梁這方的駐江統帥朱子良對應不利吃了大虧,倉皇帶兵後撤近千里,沿江幾處重城盡皆失守。目前朱子良已收攏了敗軍,請求朝廷派兵增援,以收復失地。

  另有一則非常不好的消息是關於紀將軍紀南棠的。

  紀南棠以及部下千餘人在海門島附近遭遇十倍於自己的東夷敵軍,紀家軍寡不敵眾,退守孤島,等待援兵。可離海門島最近的桂州兵馬衛卻稱境內突然出現大批海寇,拒絕支援。

  消息一經傳出,白彰幾地的老百姓陷入了恐慌之中,沿海各州府都出現了大批的逃難民眾,就連離水所在的大興都不例外。

  附近的老百姓不往別處逃,因為離水是紀將軍的家鄉,紛紛往這裡躲避戰亂來了。

  白士元昨晚一宿未睡,正是和縣令諸洪、將軍府錄事李曹等人商量怎麼妥善處置這件事,估計著最多一兩天,便會有大量外鄉人湧入離水,到時候安撫民心成了頭等大事,眾人再是不甘,也只得先把搜尋兇手的事放到一旁。

  好似突然之間局勢就急轉而下,這天下,真要亂了。

  白士元這才想起問文笙:「你來可是有什麼事?」沒有事的話,她不會這麼急匆匆跑來找自己,趁著大亂起前自己還在這位置上,能幫她的就順手幫一把。

  文笙便將魯百泉的請托說了,道:「那位雲師父被關進牢裡已經好幾天了,還沒有審麼?若是沒有什麼問題,能不能先放他出來,交給魯總鏢頭嚴加看管,叫他保證隨傳隨到。畢竟麟遠出事,還是他第一個跑去通知我的。」

  白士元不清楚雲鷺為什麼會被下入大牢,問傅長沙怎麼回事。

  傅長沙神情有些凝重,回道:「誰說沒審?原本沖著老魯沒想為難他,只想從他嘴裡問出那個拉胡琴老者的下落,誰想審了幾回,他一口咬定不知道。那老頭兒早不失蹤晚不失蹤,偏麟遠出事他不見了影,忒得可疑。有人看見之前他兩個一起,這個雲鷺還真不能就這麼隨便放了。」

  白士元微微頷首,對文笙道:「聽說這雲鷺武藝高強,背景也頗為複雜,你不如別管這事,離他遠一點。」

  文笙想了想,突道:「能不能叫我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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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0:40 AM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縣衙大牢

  縣衙大牢裡空氣污濁,便溺的騷臭味充斥呼吸,長期生活在其中的人幾乎要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這種惡臭已經滲透到身體裡,日後永遠也去除不掉。

  還有隨處可見的臭蟲、跳蚤。

  若是一個生活講究的人被關到裡面,那種噁心和恐懼差不多能將他逼瘋。

  顧大現在就是這樣,他做了二十幾年衣裳鋪子的大掌櫃,早習慣每天乾乾淨淨招待貴客,誰知禍從天降,被關到這牢裡不說,和他作伴的不是他的夥計,也不是隔壁鋪子的掌櫃,而是一幫地痞。

  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時時忍受著環境的折磨,還需忍氣吞聲服侍這幫祖宗,稍微露出丁點不滿或是動作慢些,迎接他的必是拳打腳踢,顧大覺著自己一定是得罪了什麼人。

  得罪了誰呢?

  自己算得是趙員外的左膀右臂,這次也是因為鋪子才受的牽連,他為什麼不活動一下把自己撈出去?最起碼換個好一點的牢房。

  他操心完自己又擔心婆娘姜氏,女牢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幸好姜氏年紀大了,又有幾個婆子作伴,不然等日後出去光那些幸災樂禍的猜測都能臊死她。

  等等,旁人的風言風語……

  難道是趙榮那泥腿子?

  他想起白典史家少爺出殯那天,不但在白家看到趙榮,那白典史還特意叫了他去說話,這混蛋不知向白典史說了些什麼!

  顧大登時便打了個哆嗦,往角落裡縮了縮,娘的,大冬天的,這鬼地方可真冷啊,不是要在牢裡過年那麼晦氣吧?

  他正胡思亂想,牢裡突然一靜,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不同於牢頭獄卒,這種時走時停有規律的腳步聲一聽就是外邊進來人了。

  遠近幾個牢房的犯人開始高高低低地哀求喊冤,被獄卒厲聲呵斥,這才消停了些。

  同牢房的幾個地痞擠在柵欄旁,顧大怕挨揍不敢過去,聽著他們幾個悄悄嘀咕:「誰?」「好像是傅長沙啊。」「還有旁人,看樣子像是來撈人的。奶奶的,太暗了,看不真切。」

  來人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顧大他們這一間的牢門外停下,顧大可憐巴巴瞪眼往外看,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希望:「難道是來接我出去的?」趕緊坐直了身子,抹了抹頭髮,把插在上面的稻草取下來。

  暗乎乎的大牢過道裡,傅長沙站在靠前的位置,燈籠的光照不到他的臉,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傅長沙的身後站了一個人,個子不高,穿了件深色長衣,五官模糊看不清長相。

  顧大卻覺著那人似曾相識,只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他二人在牢門口站了一陣才繼續往裡邊去,雲鷺與其他人的情況不同,傅長沙幾個懷疑他知道些什麼,是以將他單獨關著。

  文笙知道傅長沙方才這是特意帶自己看看顧大的倒黴樣,答謝她之前為這兩起案子出過的力,可也只是這樣了,在案子告破抓住真凶之前,誰也沒有閒心和精力幫她對付趙善道。

  等到難民湧入,離水真的亂起來,不要說白士元、傅長沙這些人,就是縣令諸洪也是自身難保。

  對這等心照不宣的事文笙什麼話也沒有說,隨著傅長沙來到了關押雲鷺之處。

  傅長沙示意獄卒去提雲鷺,帶她進了一旁專門給犯人用刑的屋子。裡面擺放了一長溜刑具,有的還沾著黑色血腥,哪怕是文笙也覺著頗有些觸目驚心。

  傅長沙當中坐了,問跟進來的牢頭:「那雲鷺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牢頭點頭哈腰答道:「問過幾回了,每次說辭都一樣,可能是真不知道。」

  文笙知道這牢頭收了魯百泉不少好處,傅長沙也是心知肚明,兩人默不作聲,停了一會兒,鐵鍊子響,雲鷺帶到。

  屋子裡點了好幾盞燈,雲鷺由暗處陡然進到明亮的地方眯了下眼,傅長沙揮了揮手,叫牢頭獄卒都出去,悠然道:「雲師父,坐吧,我今天特意帶了個朋友來看你。」

  雲鷺這時候已經看清楚了屋裡的另一個人,他怔了一怔,歉疚地沖文笙笑了笑,兩腿分開,大馬金刀坐在矮處一個小木凳上:「顧公子,對不住,把你牽扯進來了。」

  文笙細細打量他,見他行動如常,臉上有一道青紫的傷口,看著可憐但其實並不深,便知道他進來之後沒吃什麼苦頭。

  她勸道:「雲師父,魯總鏢頭為了你的事四處奔走,我也向白典史求了情,傅捕頭現在就在這裡,只要你說出那姓戚老者的下落,他立刻便放你出去,你放心,為了給白麟遠報仇,白典史和傅捕頭必要抓到真凶,絕不會胡亂入人於罪。只要查清他是清白無辜的,誰也不會對他不利。」

  雲鷺聞言難抑失望之色:「雲某豈是出賣朋友之人。」

  傅長沙嗤笑道:「在你眼中,魯百泉不算朋友,顧……公子也不算朋友,只有那個任你在牢裡受罪卻連面都不肯露的人才算是朋友。我今日才知道,『青冥刀』雲鷺竟是個不辨是非之人。」

  雲鷺眼中寒芒一閃,傅長沙一個縣城裡的捕頭,竟能打聽到自己當年在江湖上的字號,這著實叫他有些意外。

  「既然你聽說過雲某,當知我從不撒謊騙人,戚老那麼大年紀,又不會武功,再說白少爺出事的時候,他正與我在一起,雲某敢用性命擔保他絕不是你們在找的人。」

  傅長沙來了精神:「哦?那他為什麼躲起來怕見官呢?莫不是身上有別的案子?他是哪的人,真名叫什麼?來我們離水做什麼?」

  雲鷺閉口不答,回望著傅長沙,神情甚是堅決。

  文笙見狀不禁頭疼,她也覺著那姓戚的老者不大可能是殺害白麟遠的兇手,他的琴聲流露著真性情,所以才能那麼打動人。不過那老者身上肯定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雲鷺是知情之人。

  那天在陳家老店,雲鷺纏著老者,那麼緊張,完全是一頭熱的模樣,只不知後來兩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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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0:43 AM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傷心枕上三更雨

  「那姓戚的老者並不是普通人對不對?他自己編了一段唱詞,是讚頌紀將軍的。那些句子我還記得。」

  文笙果然將那長長的唱詞一字不錯念了一遍,道:「真是一片拳拳之心,雲師父,你若是將他藏在與世隔絕的地方,日後待他知道將軍有難,形勢危急,他不但沒能幫得上忙,反而拖了後腿,只怕未必會感激你如此相護。」

  雲鷺沉默不語。

  傅長沙便將邸報上那兩則消息說了說,怕他還不明白其中厲害,道:「現在大梁腹背受敵,紀將軍的部下和飛雲江敗軍必定同時向朝中請求支援,這援兵給誰不給誰,最後國主還是要聽譚國師的。咱們這裡案子遲遲不破,國師會怎麼想,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雲鷺不說話,文笙卻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來,他心裡已經有些動搖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這麼信任那位戚先生,他到底是什麼人?」

  雲鷺咬了咬牙,粗聲道:「他就是一位很厲害的琴師。」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呢?」文笙接著問,她語調輕柔,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傅長沙不禁瞥了文笙一眼。

  雲鷺呼吸變得有些粗重,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認識他是七年之前……」

  七年前,雲鷺還是逍遙江湖的「青冥刀」,靠著幫官府捉拿江洋大盜領取賞銀混日子,沒想到有一次得到的消息有誤,險些丟了性命。

  那天他被一個獨腳怪盜堵在了一座破廟裡,周圍數百里沒有人家,刀折刃斷,又受了很重的傷,自忖必死,誰知危急時刻他突然聽到由廟後傳來了胡琴聲。

  不要說事隔七年,雲鷺覺著就算等到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他也忘不掉當時的情形。

  胡琴聲幽咽,即使在那麼緊張的情況下,雲鷺仍然感覺像是聽到了秋夜裡落在芭蕉葉上的雨,一滴一滴,又像是離人灑在枕上的傷心淚。

  對於雲鷺來說,他只是覺著腦袋裡恍惚了一下,一瞬間忘記了身在何處,也忘記了迫在眉睫的危險,可這琴聲對那獨腳怪盜影響就太大了,那人突然間神情變得十分猙獰,咬牙切齒,手裡的鬼頭刀完全沒有章法,「呼」的一刀劈下來,砍翻了離雲鷺一丈開外的案桌。

  雲鷺聽著他「嘿嘿」怪笑,只覺著毛骨悚然,這個實力恐怖的高手已經被琴聲完全控制住,他瘋魔了……

  雲鷺趁機將敵人砍翻,死裡逃生勉強擦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連那怪盜的頭顱都不及砍下,便奔出廟去,循著琴聲去追恩人。

  這個拉琴的人便是那姓戚的老者。

  老人並不肯承認是自己出手救了雲鷺,對他十分冷漠。

  雲鷺用熱臉貼了人家一路的冷屁股,只知道老者姓戚,會拉胡琴,不通武藝,其它的譬如來自哪裡,要去做什麼一無所知。老者到後來對他顯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雲鷺無奈,只得千恩萬謝之後識趣地離開。

  經此一戰,雲鷺意識到吃這碗飯太危險了,不及時收手早晚有送命的一天,這才接受了魯百泉的邀請,來到離水安定下來,誰想無意中竟在這小城遇上了救命恩人。

  「啊!」文笙低呼了一聲,她先前便知道那姓戚的老者拉得一手好琴,可沒想到他的琴聲竟如此厲害。

  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拉出來的胡琴聲竟能惑人心志,令對方至死不覺,這在她前世根本是不可想像之事。

  可看傅長沙和雲鷺的神情,雖然透著些許的不自然,卻並不像自己這麼大驚小怪,似乎他們對此都有所耳聞,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文笙是個聰明人,她立刻便聯想到了那位首陽先生的成名之戰,以及權傾朝野的譚國師。

  經雲鷺這麼一說,傅長沙頓時覺著那姓戚的老者更加可疑,他問雲鷺:「你既然這麼多年還記著他的救命之恩,難道就沒有暗地裡打聽過他是什麼來頭?」

  雲鷺猶豫了一下,似是覺著將這個秘密告訴他二人也沒什麼要緊:「雲某可不是那忘恩負義之徒,當年與戚老分開之後便托朋友打聽過了,他姓戚,因為胡琴拉得好,認識的都管他叫戚琴,真名叫什麼反而沒人知道。」

  說到這裡,雲鷺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補充道:「他是羽音社的成員,在社裡被人稱作『三更雨』。」

  傅長沙聞言「騰」地站起來,臉上變色:「那你還敢說他和此事絕無關係?羽音社的成員突然來我們小小的離水城,跑到一家客棧里拉琴賣唱,若說他不是沖著首陽先生來的,誰會相信?」

  雲鷺卻固執地搖了搖頭:「我相信戚老。就像顧公子方才所說,他十分同情白彰兩地受苦的老百姓,對東夷人恨之入骨,即使是要對首陽先生不利,也不會選擇在離水動手,更不用說趁他在紀將軍家做客的時候。」

  文笙好半天才自他二人口中弄明白那「羽音社」是怎麼回事。

  她猜測的沒有錯,譚國師受到舉國尊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能以琴簫之聲控制他人神智,實力深不可測,他為國主重用之後廣收門徒,成立了譚家會館為大梁選拔教授這方面的人才。經過這麼多年,譚家會館改名玄音閣,已逐漸變成了大梁的官學。

  但不是全大梁所有有這方面天賦的樂師都願意進入玄音閣,為朝廷效力。

  在民間,也成立了個差不多的組織,便是雲鷺提到的羽音社。

  同玄音閣相比,戚琴所待的羽音社更加神秘。

  不要說傅長沙,就是雲鷺自詡前半輩子走南闖北,認識的羽音社琴師也只有戚琴這麼一個。

  傅長沙瞭解到這些,更鐵了心覺著戚琴哪怕不是兇手,也肯定對首陽先生的死知道些什麼內情。

  可惜對面的雲鷺十分固執,關於戚琴以及他此刻的下落,他再多一個字也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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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0:46 AM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瘋犬商其

  傅長沙很惱火,戚琴是羽音社的成員,這消息固然重要,卻對現在迫在眉睫的抓捕兇手並沒有什麼幫助。

  可真對雲鷺用刑,不說他會不會招供,按他在江湖上闖下的名氣,自己一個小小的縣城捕頭不得不思量,真將人得罪狠了,招來報復,他能不能經得住?

  文笙也在思索該從何處入手。

  時間不等人。再拿不到兇手,朝廷對諸洪的處罰估計很快就會下來。

  在那天她叫白麟遠去陳家老店之前,白麟遠應該沒有見過戚琴,至少是沒有注意過。

  文笙心中一動,同雲鷺道:「雲師父,你走南闖北經多識廣,抓住過不少窮凶極惡的歹徒,有一個人,不知你認不認識?」

  傅長沙眼睛一亮,揚聲喊外邊的牢頭:「快去拿張這幾天全城張貼的那畫像來。」

  文笙見屋裡正好準備了用來給犯人招供紙筆,阻止傅長沙道:「不用了,我來畫吧。」

  文笙很快將那小個子的畫像畫好,雲鷺對與戚琴無關的事還是很配合的,他湊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抬頭問二人:「你們懷疑這個人?關於他還有什麼訊息?他身上這件衣裳是什麼顏色的?」

  「月白色的。」傅長沙擅於察言觀色,雲鷺那若有所思的模樣叫他心底陡生希望。

  只顧著在街市上打聽這個人的舉動,全城張貼畫影圖形,卻忘了找江湖上的人問一問,看是不是認識這個人。別的不說,能悄無聲息潛進將軍府殺了首陽先生,案犯的身手必定十分了得。

  雲鷺頗為謹慎,又問:「這人都做了什麼?」

  「就目前所知,他也沒做什麼,只是在首陽先生遇刺的前些天出現在將軍府的後街上,他到趙記衣鋪去買了這件月白色的長袍,全程沒怎麼同人說過話。」

  雲鷺有些難以置信:「這樣都能被你們留意到?」彷彿不認識似得打量了兩眼傅長沙。

  見他沒有聯想到白麟遠的遇害,傅長沙也不多嘴提醒,雲鷺這表情分明是此人身上確有問題,他道:「可惜我們出事後怎麼找也找不到這個人。」

  雲鷺不理會鐵索「嘩啷啷」響,放下了那畫:「僅憑你們能找著就怪了。傳聞這個人極為擅長藏匿,離水城四門只要稍有疏忽,他就能找到機會逃出城遠遁別處。」

  傅長沙臉色驟變,和文笙對視一眼:糟糕,今天一早離水城就開始放行了。若這人真像雲鷺說得這麼厲害,豈不是早走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

  「瘋犬商其。他是東夷養的一條瘋狗。只看這畫,我也不確定就一定是他,但聽說這姓商的有兩大癖好,一是不管地點場合只穿白色的衣裳,另一個,不管易容成什麼模樣,總會保留著一點東夷人的特徵,你們看畫中他的頭髮。這兩點全都符合,除了他,我想不起還有別人。」

  畫中人的頭髮亂蓬蓬的,結著小辮兒,被他一指出來,還真有些像是東夷人的打扮。

  再者若是東夷殺手潛入離水行兇,到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單等首陽先生人在將軍府的時候再動手。眼下紀將軍被困海門島無處求援,天下大亂,可不正符合東夷人的利益?

  傅長沙想明白了這些,深深看了雲鷺一眼,站起身客氣道:「多謝雲師父指點迷津,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還要委屈你在這牢裡再待幾天。」

  雲鷺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傅長沙看了看一旁的文笙,又道:「且放寬心,沖著顧公子,我們也不會再為難你。」他此行收穫甚大,吩咐牢頭進來接手雲鷺,示意文笙跟他走。

  兩人出了大牢,傅長沙在前面腳下生風越走越快,顯是趕著回去將這個重大的發現告訴白士元。

  白士元還在典史衙署等候他們見面的結果,不但他,縣令諸洪也在。

  諸洪臉色很難看,他已經聽到了風聲,上頭對他的處罰估計這三五日之內就要下來了,撤職查辦都是輕的。

  留給他抓捕兇手的時間從這時起已經需用時辰來計算。

  白士元如坐針氈。諸洪在任上一直對他不錯,幾乎是言聽計從,這次被牽連也是因為白麟遠的死……

  兩人正一籌莫展,傅長沙當先風風火火推門而入,躬身道:「縣尊、典史,有個好消息!」

  他將雲鷺認出疑凶的事說了,又道:「案犯雖然逃了,只要有姓名來歷,咱們就可以上報朝廷,全國緝拿。有那幅畫在,又有當時街上見過他的人作證,沒什麼可懷疑的,雲鷺都能認出他來,國師身邊的能人異士更是瞭解那商其的底細。」

  諸洪又驚又喜,「騰」地站起來:「此事當真?好極了。我這就將查明的情況上報州府。」

  事情能有這樣一個結果,白士元也長長鬆了口氣。否則兒子的死一直壓在心裡,像塊大石頭沉甸甸的,令他寢食難安。

  兇手是東夷人,是沖著殺死首陽先生嫁禍將軍府來的,白麟遠無辜被牽扯進去,到如今水落石出,至於抓捕凶徒,自有朝廷出手,再不行還有大國師呢。

  諸洪激動起身,白士元也不好繼續坐著,跟著站起來,感激地介紹後頭進屋的文笙給諸洪認識:「縣尊,這位便是我先前同您提過的顧姑娘,多虧了她,才畫出了凶徒的畫像,又是她去牢裡,勸說鏢師雲鷺指認了兇手的真正身份。」

  諸洪心情大好,含笑打量了文笙兩眼,不但不以她一身男裝為異,還同白士元開玩笑:「好,沒想到本縣治下竟有這樣的奇女子。依本縣看,實不亞於當年的譚老夫人。」

  文笙雖然從不以那譚老夫人為奮鬥的目標,還是躬身施禮:「縣尊謬贊!」

  諸洪急著回去寫公文,還要聯絡將軍府,擺了擺手免了她的禮,道:「你們幾個慢聊,士元,這位顧姑娘為咱們離水立下這麼大的功勞,你要代本縣好好獎賞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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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0:50 AM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塵埃初定

  兇手是東夷人,這結論不但解了離水縣衙的困局,也叫將軍府如獲至寶。將軍府錄事李曹一得了消息便即刻傳信入京,自有專人為紀將軍奔走。

  眾人也就此好好瞭解了一番那瘋犬商其的底細。

  知道的一多,連傅長沙都喪失了信心。這人極擅長易容,行蹤詭秘,而且出手狠辣,常常殺人後神不知鬼不覺遠遁,這幾年為東夷做下了許多大案,從未失過手。

  想想這樣的一個殺手,再想想這段時間離水城的戒防,所有人都覺著那商其應當早已經離開了離水縣城,不知避去了何方。

  短時間內怕是抓不到人了。

  隨著許多外鄉人湧入離水,四城的佈防開始變得形同虛設,白士元、傅長沙等人多了許多公事要忙,先前大牢裡關押的犯人也開始陸續往外放。

  但這其中並不包括顧大夫婦。

  這也是白士元付給文笙的酬謝之一。

  兩起命案到這裡已經有了定論,李曹等人沒有虛言,按之前所應諾的,將各方為首陽先生開出的賞銀盡數給了文笙,文笙和白麟遠合作的那幅「山有浮雲樹有風」白士元儘管異常不捨,還是將它還給了文笙。

  兒子的名章已經收回來了,總不能連幅畫也不給人家留。

  除此之外就是收拾那趙善道,文笙可不是個善忘的人,更不會以德報怨,他們是怎麼逼迫她的,怎麼逼得前身那個只有十五歲的小姑娘投繯自盡,一筆一筆她都記著呢。

  白士元早知趙善道是個不怎麼規矩的奸商,以前不過是他沒有得罪到自己,看在逢年過節孝敬不少的份上,懶得理會。

  這次既然要查,趙善道那些齷齪事很快就擺到了桌案上。

  趙記米鋪以次充好,賣出去的糧食偷斤減兩,加水拌濕、夾雜穀糠殼子都是常事。這還不算,趙家還放高利貸,官差們又在顧大做掌櫃的衣裳鋪子裡搜出兩本賬冊,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為了逃避官府徵稅。

  除了走私以及販賣私鹽,趙善道幾乎將大梁商賈能觸犯的律法犯了個遍。只查出來的這些,若是認真追究起來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白士元看文笙還坐在案旁翻看口供,不禁心驚:「這姑娘是有多恨那姓趙的,沒聽說他們兩家有這麼大的仇怨啊。」忍不住問道:「這些還不夠嗎?」

  其實文笙不但在看幾家鋪子的「罪證」,同時也在對照著翻看《大梁律》裡相關律法的規定。

  聽到白士元問話,她放下筆,肅然答道:「典史,我看這幾項罪狀,最重的就是匿稅這一條,按律笞八十,其餘都是沒收錢財,或以家產抵罪。再者我想請問典史,這賬本趙善道並沒有簽字蓋章,他若是推說對此並不知情,又該如何處置?」

  白士元難抑心中驚訝,道:「若無真憑實據,只好做賬的掌櫃多吃些苦頭,不過該沒收的財產不能少。」

  文笙點了點頭:「是啊,如典史所說,他不過推出隻替罪羊,損失些錢財,那點銀子相比他多年所斂不過是九牛一毛,況且若我沒有想錯,商人匿稅在當今之大梁頗為普遍,遠的不說,單說離水,若真按朝廷規定的賦稅徵收,全城商家只怕要倒閉大半。若是懲戒了姓趙的既不能使他惡名遠揚,又使得全城百姓因他不安,那又有什麼意義?」

  白士元看著她良久未語,他早該意識到這姑娘和他那一門心思只知道畫畫的兒子不同。

  白麟遠眼裡除了畫看不到別的,可這顧姑娘看事情的眼光卻很是長遠,可惜她是個女子,從來能人異士不怕出身低微,她這樣的若是運氣夠好能嫁個譚老國師那樣的丈夫,好好輔佐,也能成就一段佳話吧。

  這麼說起來,是兒子麟遠配不上她,也沒有這樣的福氣……

  白士元心中千折百回,臉上卻沒有顯露分毫,同文笙道:「要這麼說這些口供裡不會有你想要的東西。商鋪裡的婆子夥計都慣經是非,長一身不打不服的賤骨頭,要問攸關生死的私隱,不用刑怎麼會吐露?」

  有道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文笙想要的不是胡亂構陷趙善道等人入罪,而是一樁真正的鐵案。

  她不相信設下那般圈套對她的趙善道和顧大兩口子會是初次幹那種缺德事,私下裡肯定還有觸犯刑律的勾當。

  官府給她的賞銀,她準備留下少許自己用,其它都交給李氏。

  在離水,有娘家人養著李氏,又有白士元、傅長沙幾個暗中關照,總能叫她過得衣食無憂,實在不行就乾脆找人另嫁,趁著年紀不太大,還能再次生育。

  所以文笙在走之前必須要將能威脅到李家的趙善道、顧大等人徹底解決掉。

  事情解決起來比文笙想的容易,或者說趙善道等人比她想的更加不堪。

  重刑之下顧大兩口子很快招供,幾年前趙善道看中了個娘家在外地的新寡婦人,姜氏以做守孝的衣裳為由把人誆到了鋪子裡,趙善道用強之後想把人收為外室長期霸佔,小寡婦抵死不從,趙善道無奈,只好把人賣到了外地的窯子裡,那婦人後來是生是死再無人知曉。

  逼姦良家婦人賣入娼門,只這一件按照《大梁律》便夠充軍砍頭的了,等趙善道下了獄,類似這樣作奸犯科的事還交待出來不少,文笙這才放了心。

  像那婦人雖被賣得不知去向,整件事查起來卻有跡可循,姓趙的作惡,顧大兩口子是幫兇,不怪老天爺此時假自己的手叫他們認罪伏法。

  轉天連雲鷺都被從牢裡放了出來,城裡的戒防逐漸撤去,除了到處還張貼著懸賞那隻東夷瘋狗的畫像,兩起命案已是塵埃落定。

  文笙告別了白士元和傅長沙等人,從縣衙出來回轉李家。

  她覺著該是自己和李氏以及李家人好好談一談,然後離開這個縣城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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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1:09 PM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追究的意義

  回到李家,文笙先同李家人說了趙善道和顧大兩口子如今的境況,這幾個人案子犯了被下了大牢,家產抄沒,日後縱能留得性命也會遠遠地發配,再不可能給李家帶來半點威脅。

  李榮倒是可以趁機將李氏正式接回來,顧大的幾個兒女在離水頭都抬不起來,哪還敢出面阻撓。

  這是先前最叫李家人犯愁的事,就這麼叫文笙悄無聲息地處理完了,用的還是霹靂手段,出手便置對方於死地。這樣的顧文笙,叫他們既覺陌生又深感害怕。

  文笙便舊事重提,告訴大家她準備離開離水,到別的府州走一走看一看。

  外公外婆以及舅舅李榮這些人都好說,文笙之前便看出來,他們早對自己心生疑慮,能這麼好聚好散,想來他們心裡也要長出一口氣。

  只有李氏安撫起來麻煩,而文笙也有些狠不下心來。

  文笙猶豫再三,決定向她吐露實情。

  她將李氏單獨叫到內室,李氏哭得眼睛都腫了,文笙在她眼前蹲了下來,手放在李氏膝蓋上仰頭看她,心中湧上許多感慨。

  她柔聲道:「別哭了,想來舅舅已經和你說過了,你的笙兒上吊時就死了,大約是老天爺覺著她死得可憐,沒有令我轉世投胎,而是把我送來代替她。仇我已經幫她報了,如今事情處理完,我也該走了。」

  李氏睜大朦朧淚眼定定望著文笙,李家的人現在只有她還不肯面對現實,不相信眼前的顧文笙竟不是她的女兒。

  「不,不,笙兒,不要丟下娘。」李氏的神情透著倉皇驚恐。

  文笙硬起心腸,輕輕撫著她的膝頭:「你還年輕,後面還有大半輩子好活,不到認命的時候,與其想著留我在身邊,不如為自己好好打算,我給你留了一筆銀子,大約有個幾千兩吧,你今後是要自己過,還是要再嫁全憑自己的心意。有機會我也會回來看你,一定要對自己好一點。」

  李氏軟弱,文笙交待完了這些猶不放心,猶豫了一下,又叮囑道:「我這些日子幫了縣衙的人一點兒小忙,尤其是白典史那裡,日後你若是有什麼為難事實在解決不了,可以去向他求助。到時候你就把這幅畫交給他,只要不是十分為難的事,我想他都會答應。」

  決定把那幅和白麟遠一起畫的畫留給李氏,文笙心中其實有一些不捨。

  所以她說完話把畫拿出來,交給李氏之前又把那畫打開來好生看了看,這畫於她,是好友白麟遠最後的一點紀念,而於李氏,將來卻可能是一道護身符。

  文笙歎了口氣,慢慢將畫卷卷起來,卷到中途,她的手突然頓了一頓,目光落在自己當日提的那首詩上,此時露在外邊的只有最後一句:「天機難辨抱影空」。

  文笙盯著這七個字,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說不清是為什麼,她此時心底突然湧起了一絲異樣的不安。

  不容她細想,李氏那裡放聲大哭,文笙匆匆將畫收了起來,連銀票一起放到她的床頭。

  一切說破,這個家對她而言最後一絲牽絆也消失了,原先文笙還打算多留兩日,等李氏接受事實情緒穩定了再走,可不知為什麼,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無論如何也待不住了。

  此時天色尚早,文笙去與李家人告別。

  李榮艱難叮囑:「你孤身在外,要注意安全,若是方便的話,別忘了捎信回來。」又勸妹妹:「你就當生的是個兒子,男兒志在四方,早晚要離開你身邊出去闖蕩。」

  文笙點了點頭,行禮作別,在眾人的目送之中出了李家。

  她很惜命,這些日子待在縣衙裡,對現下混亂的局勢也有清醒的認識,從一開始文笙就沒想過像她這樣的能孤身上路,一得自由,直奔魯百泉的鏢局。

  她打算去跟魯百泉商議,雇個得力的鏢師一路護送,先將她送到大興府再說。

  離水湧進來很多外地人,走在大街上文笙能明顯感覺出與往日的不同。

  驚慌與焦躁籠罩著離水城,人們沖著紀將軍的大名前來投奔依附,來了之後卻發現小小離水似乎不足以抵擋那群東夷惡鬼,到處都在哄搶米糧,窮人在賣兒賣女,這是一幅亂世將至之相。

  文笙到鏢局撲了個空,魯百泉不在,文笙開始還以為鏢局許久沒有接活兒,如今城門放行,魯百泉出去同人談生意了,可細一打聽才知道,魯百泉是到城外給人送行去了。

  走的是雲鷺。

  他進過一次離水大牢,大約是覺著在官差面前露了底,從牢裡一出來,便找魯百泉,提出要辭去鏢師,重新去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魯百泉百般挽留,無奈雲鷺鐵了心要走,最後只得放人。

  這會兒雲鷺已經出了城,而魯百泉一路陪著,估計怎麼著也要送出幾百里去。

  文笙聽鏢局的夥計這麼說,適才那種不安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

  她敢斷定,雲鷺不是一個人走的,要麼帶走了戚琴,要麼便是趕去和他會合。雲鷺和戚琴,以及做下兩起命案的瘋犬商其,這其中好像還有許多未解之謎。

  可是現在所有的人,包括白士元在內都巴不得如此結案,不願再牽扯下去。

  文笙拒絕了那夥計的挽留,出了鏢局。

  她站在鏢局的大門口,抬頭仰望天空。

  天很藍,零星飄著幾朵白雲,文笙不由地想,會不會有哪一片雲朵白麟遠曾經目不轉睛地觀察過,並試圖將它畫下來。

  文笙慢慢攥緊了拳頭。

  街角有兩個孩童拖著鼻涕坐在沙堆上,手拿木棍使勁劃著沙子,在玩一個名叫「天下太平」的遊戲。

  文笙跟著他們清脆的童音在心裡默念:「天、下、太、平!」

  她想:「誰說繼續追究下去已經沒有了意義?起碼真相對白麟遠,對這天下都很重要。天下太平,這是多麼美好的願望,為什麼那麼多人只願去時時念叨一下,在心裡默默地想一想,卻不願意當真去為之努力呢?」

  她不再遲疑,辨認了一下方向,轉身快步往將軍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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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1:23 PM

第一卷 第四十章 同謀

  將軍府前頭正有一隊人馬也在告別。

  黑色棺木放於車上,邊上十幾個扶靈的盡皆白衣素服,後面幾百兵士也都腰繫著白帶,首陽先生的靈柩今日要離開離水,由他幾位弟子和兵馬衛的人護送,前往大興。等到達大興之後說不定還要會合了州府的人馬,再送去京裡。

  將軍府也派了五百名兵士隨行,一路保護首陽先生的遺體以及他幾位弟子的安全。

  按說人已經死了,東夷的刺客不會再同一具屍體過不去,可誰讓這刺客是大名鼎鼎的瘋狗商其呢?

  將軍府錄事李曹一臉沉痛,同首陽先生的幾個弟子歉疚地道:「都是李某疏於防備,沒有保護好首陽先生,致他被賊人所害。等將軍回來,李某必定自領責罰,到時再去京裡向大國師和首陽先生的家人請罪。」

  為首的弟子姓費名文友,聞言深施一禮:「哪裡,李錄事言重了。家師既然被東夷的刺客盯上,總是防不勝防。出事後還多虧了李錄事忙前忙後,調遣將軍府的兵士,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查清了真相。我等回去必向國師如實回稟。」

  旁邊另一名弟子陳慕亦拱手道:「幸好將軍府的諸位應對及時,揭穿了東夷人的陰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師父雖然去了,我等總算知道兇手是何人,日後也好為師報仇。」

  這種時候,大家都有些黯然神傷,李曹又說了幾句場面話,費文友幾個眼見時辰不早,通知後面整隊出發。

  自有部下為李曹牽過馬來,他要親自把人和棺材送出城去。

  這時候,卻有一個親兵湊過來,在李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李曹一怔,扭頭望去,就見隔著牌樓大約有一箭之地開外,一個黑衣少年站在角落裡,靜靜望著他。

  李曹認得,那是他先前在白典史府中見到的顧姑娘,一位繪畫高手,聽說是白少爺白麟遠的知己好友。

  她急著找自己,是有什麼事?

  兩人目光相遇,文笙神情有些緊張,卻隱蔽地揮了下手,做了個焦急而又肯定的動作。

  看來是有急事。

  李曹會意,低聲向親兵吩咐了幾句,轉身上了馬,護送扶靈的隊伍出城。

  待他們一行人全都走乾淨了,那親兵才過去請文笙到將軍府錄事廳等著。

  將軍府占地甚廣,分為前後兩個院落,前頭是調遣兵馬處理公務的地方,又分為議事廳、演武場、宴客堂幾部分,後院才是內宅,紀南棠的母親御封正二品誥命紀老夫人,領著一幫女眷在後院生活。

  將軍府錄事雖然只有六品,又是武官,但在外院儼然將軍府的大管家,內政外事都經他手,所以這李曹必定是帶兵在外的紀將軍特別信任之人,他這麼多年守衛將軍府,殫精竭慮,既為紀南棠在家鄉操練出一支親軍,又理順了和地方的關係,同州府縣衙的關係一直很友善。

  文笙之前從傅長沙嘴裡聽說過這位李錄事的情況,她決定相信那位紀南棠看人的眼光,直接來見李曹。

  如果不是出發時見到文笙,李曹原本計劃著怎麼也要長亭短亭多送幾程,聊表下心意,此時他直覺認為那姑娘找他還是因為兩起命案的事,不敢耽誤,一俟扶靈的隊伍出了城,便叮囑了帶隊的軍官幾句,又朗聲道:「李某身上還有要務,就不遠送了。諸位路上千萬小心,多多保重。」

  費文友幾個忙道:「李錄事快請回,京裡國師聽說我師父遇刺,已經派了高手前來接應,估計著很快就能和我們遇上,錄事儘管放心,那商其不來便罷,若是敢來正好捉住他給我師父報仇。」

  李曹聽著這話沒有再往下細問,譚老國師身邊聚集了很多能人異士,這些人得君王看重,平日裡甚是高人一等,至於這一次誰會過來他一個小小的武官不該打聽,也不想知道。

  他卻不知此時費文友幾個也在暗自感慨:聽說案子告破確定了疑凶是因為一幅畫,為了取信於人,只有寥寥幾人知道那畫出自文笙之手,費文友和一眾師兄弟都以為是另一個受害人白麟遠所畫。

  像陳慕,之前還受託品評過這位白公子的畫。沒想到轉頭白麟遠的畫就派上了大用場,那畫的價值不在於畫得好不好,而在於真實。

  真有這樣的人,能把匆匆一瞥永固在畫紙上。

  這離水還真是藏龍臥虎,不愧是紀將軍的家鄉。

  李曹匆匆回了將軍府,直奔錄事廳,進來之後瞧見文笙在座,揮了揮手,將親兵全都打發出去,開門見山道:「顧姑娘,你說有性命攸關的大事要同我說?」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繼續追查那兩起命案,每一刻時間都很寶貴,文笙也不賣關子:「李錄事,我懷疑首陽先生的死,兇手除了商其還有別人,那商其應當在將軍府內還有一個同謀。」

  李曹追問道:「怎麼說?」

  文笙發現李曹雖然問了這話,神情看上去卻並不十分驚訝,顯然他對此也早有懷疑。

  「商其是東夷人,在離水若是沒有人幫他提供消息,他怎麼可能悄無聲息潛入將軍府,殺了人之後竟還全身而退?」

  「你是懷疑我將軍府的守衛?」

  「錄事,還有首陽先生的弟子和大興兵馬衛的人。可惜剛才叫他們出城了。」文笙睜大了眼睛,目光中透著焦慮。

  「又沒走出去多遠,只要在我離水境內,走了更方便抓起來。只是沒有真正的線索,我不能僅僅因為懷疑就胡亂抓人。」李曹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問她道,「你是怎麼突然想起了這個?」

  「我一直在想兇手為什麼要殺白麟遠。雲鷺認出商其純屬偶然,並且那商其精通易容改扮,離水城戒防根本困不住他,既然如此,對他而言被白麟遠畫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完全不需要特意去將白麟遠和林三谷都殺死,純屬多此一舉。除非白麟遠當時在歸雁樓上看到了另一個人,而商其的這個同謀他有可能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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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1:27 PM

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何以為證

  「顧姑娘,你急著找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線索?」

  李曹目光灼灼,對他而言,找出那個隱藏在身邊的奸細,比抓住殺手商其為死者報仇來得更加重要。

  文笙沒有回應,而是反問他道:「錄事,上次你從我這裡拿去的那幅畫呢?還在嗎?」

  當然,這麼重要的物證,李曹還等著回頭拿給紀將軍過目呢。

  那幅畫自到了手他不知看過多少次,現在閉上眼睛畫卷上所有的細節都清晰浮現,怎麼沒看出來除了商其還有哪裡不妥呢?

  李曹打發了親兵去取那畫,順便將筆墨紙硯給文笙拿來。

  少頃,李曹畫卷到手,他將那幅畫打開,鋪到了桌案上,示意文笙一起來看。

  畫還是那幅畫,自從確認了兇手,李曹每次看畫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商其身上。

  他當時在想什麼?是不是已經和那個奸細接上了頭拿到了將軍府中的佈防?傅長沙說畫上的人鷹視狼顧,那奸細是藏在他的身後嗎?

  街市上遠遠有兩個人,因為與商其背道而行,白麟遠畫下來的是他們的背影。

  僅憑畫面上那模糊的背影,不要說他,就是傅長沙當時不也沒能查出來這兩個人是誰,最後不得不放棄了嗎?

  文笙道:「商其在這條街上待得時間不長,當時趙善道的女兒在趙記衣鋪裡量衣裳,袁老闆的家眷坐馬車到蘭花苑看首飾,縣衙那邊查實時間是十月二十九日下午的未初時分,十月底首陽先生剛來離水,商其和那奸細應該也是初次聯繫。」

  李曹打斷她:「等等,你因何斷定那奸細是跟隨著首陽先生來離水的?」

  「錄事,我想因為那奸細是外地人,不方便離開將軍府獨自去很遠的地方,所以他二人才將碰面的地點定在了將軍府的後街,這裡雖然人來人往,但有些障礙會阻隔旁人的視線,比如鋪子外邊探出來這個草棚,再比如這家糕點店,他們將一人高的點心架子搭在鋪子門口,貨架後面若是站兩個人,大街上的人是看不到他們在做什麼的。」

  畫上的商其,剛剛離開那點心架子不過十餘丈距離。

  李曹明白了:「可歸雁樓上的白麟遠因為在高處,卻正可以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

  文笙點頭:「商其和那奸細都是外地人,所以他們忽略了這一點。否則的話不要說將軍府的將士們,就是離水的尋常百姓提起歸雁樓,大約也都會想到在樓上畫畫的白麟遠。」

  李曹坐不住了,他起身便想將親兵叫進來。

  文笙卻阻止了他:「錄事且慢,我還有幾句話說,十月二十九那天奸細和商其見面,那時他們還不知道有白麟遠這麼個人,冬月十八,白麟遠遇害,這期間發生了什麼?按說在他們這些人眼中,白麟遠只是個無名小卒,不管是那奸細還是商其都不會格外關注。」

  文笙話說到此,李曹腦間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他臉色變了,失聲道:「等等,上個月月初,我受白典史所托,拿了白公子的一幅畫想請首陽先生看一看,當時首陽先生恰好有事,是他的弟子陳慕幫著看的,因為陳慕對那幅畫評價不高,白典史就把兒子的情況簡單說了說,提到了白公子這幾年日日都會在歸雁樓三樓登高作畫。我看那陳慕似有些動容,還幫著說了一句,叫白典史哪天帶著兒子過來,請陳慕給當面指點指點。」

  假設那陳慕是奸細,他原本心裡就有鬼,疑心自己與商其碰面的整個過程被白麟遠目睹,一聽還要與白麟遠見面,心知以白麟遠記人的本事,一見之下必定會被認出來,所以起了殺心,指使商其找機會殺人滅口……

  難道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文笙也正是把這些蛛絲馬跡都聯繫到了一起,才貿然趕來面見李曹。她道:「若那陳慕沒有再同別人說過白麟遠的事,我也覺著他的嫌疑非常大。」

  李曹大聲將外邊守著的親兵喚進來,吩咐道:「你快去查,看看那個陳慕這一個多月是不是經常獨自外出?尤其是首陽先生遇刺之前。」

  親兵很快查完了回報,陳慕那期間確實外出過幾回,說是就在附近轉轉很快回來,拒絕了護衛跟隨。

  其實這種情況首陽先生的幾個弟子都有,守門的兵士也記不住誰具體哪一天出門,但李曹現在只查陳慕,一聽親兵回報便基本認定了他便是商其的那個同夥。

  文笙問道:「不知接下來李錄事你作何打算?」那陳慕隨著扶靈的隊伍出城,這半天估計著至少已經走出去二三十里路了。

  李曹獰聲道:「無憑無據,自然要把他抓回來控制在離水。否則一旦叫他回到京城,說不定還要反咬我將軍府一口。」

  他這是下了決心要寧枉勿縱,不管陳慕是不是奸細,都先把人抓起來再說。

  等人到了手,他有得是辦法慢慢炮製。

  文笙卻道:「李錄事,既是奸細,必定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招認,我有個想法,所謂憑據,大可他怕什麼我們就給他看什麼。」

  李曹只是一怔間便明白了文笙的意思,大喜過望:「你是說仿照白麟遠的風格,畫一幅陳慕與商其碰面的畫!顧姑娘,這你也能做到?」

  文笙微微頷首:「只需要把這幅畫上所有人正在做的事按時間前移,我可以一試。」

  李曹由衷讚歎了一聲。

  有些人便是可以輕易叫人無視她身上的種種怪癖,甚至不在乎她是男是女。

  李曹忍不住想將顧文笙留下來:「顧姑娘,你是否願意到我將軍府來,將軍此時正在海門島,等他無恙歸來,我可以為你引薦。」他頓了一頓,「萬一他不能脫困,姑娘再另謀高就,我絕不會耽誤你的前程。」

  文笙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邀請,怔了一怔,道:「容我考慮一下。還是先把畫畫了吧。」

  這是她最後能為白麟遠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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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1:30 PM

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追捕

  李曹告訴她方才隊伍裡哪一個是陳慕。

  文笙畫完了畫,又稍微處理了一下,使它看上去畫成有一兩個月的樣子,這時候天都要黑了。

  李曹早派出了斥候,趕去與那支隊伍中的自己人聯繫,叫他們走得慢些,夜裡一定想辦法宿在離水境內。

  留在離水的紀家軍人數不多,一直是由李曹負責操練,他們自有一套聯絡的暗語,扶靈隊伍裡的其他人絕無可能覺察。

  前去追擊的人馬也都點齊了,只等文笙。

  文笙將畫交給李曹,畫上那「節節高」店鋪外邊,點心架子後面站了兩個人似在交頭接耳,視角居高臨下,正可分辨出來一個是穿白袍商其,另一個是方才隨隊出城的陳慕。

  李曹是個外行,除此之外看不出什麼來,滿意地點了點頭,將畫鄭重收好。

  文笙見狀頗不放心,道:「我也去吧。」

  李曹臉色有些古怪,提醒她:「我們一路疾行,需得騎馬。」

  文笙也想到此節,向李曹提了個請求:「我沒問題,還請錄事差人幫我挑一匹性情溫順些的坐騎。」

  李曹這一下是真詫異了,這位顧姑娘論出身只能算是小家碧玉,深閨少女會畫畫已經叫人十分意外了,誰想看樣子她竟還會騎馬?這怎麼可能?

  文笙不管李曹如何想,又向他的親兵討來一身小號的衣裳,假扮成護衛跟在李曹身邊,反正將軍府裡進進出出那麼多當兵的,陳慕也不可能全都記得。

  等她收拾停當,李曹看看也確實沒有什麼太大的破綻,喊了聲出發,一行百餘人飛身上馬。

  李曹留意著文笙,一見她上馬的姿勢就知道這姑娘沒有說大話,她確實不是第一次騎馬了,當即放下心來,一磕馬鐙催馬前去,口裡下著命令,後面自有親兵們把這命令傳遍全隊。

  除了時而響起呼喝傳令聲,這支百餘人始終保持著靜默,馬蹄踐踏在長街的青石板上,聲如疾雨,整齊中透著肅殺。

  文笙還是第一次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軍容整肅,氣勢如虹。

  雖然只是個百人小隊,她卻能由中隱約窺見紀家軍驍勇善戰的全貌。怪不得紀南棠能將東夷人擋在東海這麼多年上不了岸。

  她不由地又想起李曹之前的那個邀請,要留下來嗎?答應李曹,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可即便是他們大家敬仰效忠的紀大將軍,也不過多年苦守著大梁的海防,沒能令天下太平。

  文笙一路沉思,隨著隊伍出了城。

  城外殘陽如血,隊伍散開,往西疾馳,正迎著那滿天紅霞。

  李曹見兵士們放開了速度,擔心文笙跟不上,特意轉回來湊近了瞧瞧,一見之下忍不住口裡打了個呼哨,意外道:「不賴啊,騎術可以。」

  文笙笑笑,前生最後的那幾天她也是這麼不畏危險地在策馬疾馳中度過。

  她不想同李曹聊這個話題,催馬又靠近稍許,問道:「錄事,待會兒到達,如何動手?」

  李曹有意放慢馬速,與她並轡而行。

  一到了馬背上,他整個人看著都與在將軍府錄事廳時不同,眉宇間透著一股飛揚:「如何動手?自然是直接按倒了抓人。對奸細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不給他點兒厲害嘗嘗,還當我們紀家軍好欺負。」

  「那首陽先生另外幾個弟子?」

  「先抓人,然後我來詐一詐他,若是他承認了,再同那幾個說不遲,若是不承認,只管悄悄把人帶回離水再說。其他人不需理會。」

  文笙聞言忍不住想笑,這還真是秀才遇見兵了。

  到時另外幾人一覺醒來,發現少了個大活人,只怕又是一陣惶恐。

  李曹不管那些,他只擔心一樣,雖說他私下覺著有七八成把握不會抓錯,可畢竟是猜測,萬一真相就在那剩下的兩三成裡面,叫真正的奸細逃了那才鬧心。

  一路有斥候傳信,到上燈時分,前面距離護靈隊伍紮營的地方已經不過兩三裡地。

  李曹收攏人馬,一切都照著戰場上襲營的安排來,兵士們做好準備,只等信令,他則帶著十幾個親兵悄悄潛入營地,與自己人會合。

  這時候營地燃起了篝火,有人在準備飯菜。

  李曹在斥候的帶領下輕而易舉避開了大興兵馬衛布下的幾處明暗哨,借著夜色遮掩進入營地,文笙快步跟在李曹身邊,這種時候需得格外謹慎,稍一晃神就可能出意外。

  首陽先生的靈柩停在營帳正中,不知此時是他的哪個弟子在守靈,自那邊隱隱傳來了琴聲。

  文笙一聽就聽出來那是古琴的聲音,她想起來祖父臨終時彈奏的那一曲,上善若水,不在一朝一夕一得一失。

  祖父和洛邑的至親們註定再也無法相見,今生若有機會,她一定要把古琴學好。

  李曹帶著親兵辛小四彎腰進了自己人的營帳,其他的人迅速往四下散開,裡面軍官早得了消息,交談聲隨之傳出來,文笙聽見裡面道:「錄事來了。」

  「那奸細如何了?」

  「錄事放心,紮營的時候特意給他們準備的都是單獨的帳篷,位置屬下也探明白了,那邊是兵馬衛的人負責值夜。咱是現在動手還是等夜裡?」

  親兵辛小四嗤了一聲,插嘴道:「兵馬衛那幫廢物。」

  李曹對辛小四這話未置可否,安排下去:「就吃飯的時候吧,你打發個人,趁亂去把他領過來。」

  文笙跟著進了營帳,帳篷裡很寬敞,因為人多,空氣有些污濁,一股獸皮味兒撲鼻而來。

  李曹為她介紹裡面那軍官:「這是齊鵬齊校尉。」

  齊鵬是個大個子,站在那裡虎視眈眈打量文笙,李曹又簡單說了一句:「這位顧姑娘是自己人。」他不理會齊鵬聞言是什麼反應,同文笙和辛小四道:「一會兒我和齊校尉對付那姓陳的,你倆躲到帳後。」

  停了一會兒,遠遠的火頭軍吆喝開飯。

  齊鵬打發手下人去請陳慕。

  文笙和辛小四剛剛藏好,外邊傳來了腳步聲。

  齊鵬派去那人殷勤道:「陳先生,到了,小心些,別碰著頭。」聲音越來越近,到了帳篷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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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1:35 PM

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前程

  陳慕彎腰進了帳篷。

  他年紀只有三十出頭,面白如玉,鬍鬚精心修剪過,看上去相貌堂堂,甚至於可以用俊雅二字來形容。

  陳慕的手裡還握了一支洞簫,雖然不如首陽先生的那支碧簫罕見,但也不是凡品。

  他突見帳內除了那齊校尉,竟然白天才剛告別的李曹也在,微微一怔,隨即收斂了臉上的詫異之色,換上笑容:「李錄事,怎麼你也在?莫非是你找陳某有事?」

  文笙和辛小四緊挨著藏在帳後,這種時候沒有誰再去顧忌她是男是女,文笙倒沒覺著氣氛緊張,她只是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前世看過的許多傳奇和演義,在那些故事裡常有刀斧手也像她這樣藏著,只等主將摔杯為號。

  李曹沒有說話,由頭至腳認真將陳慕打量了一番。

  齊鵬上前一步,頓時與引陳慕前來的那個軍官將他夾在了當中。

  陳慕心裡有些發毛,勉強笑道:「出了什麼事,可是我們師兄弟有哪裡做得不妥,給錄事添了難為?」

  「陳先生城府既深行事又謹慎,將我將軍府上下千餘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李曹別有深意笑了一笑,「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就在剛才,有一位白公子的朋友給我們送來一幅畫。白典史的兒子,陳先生不要說忘了他是誰,就是你煞費苦心指使東夷人去滅口的那白麟遠。」

  說了這番話,李曹才露出了深惡痛絕之色,也不聽那陳慕解釋,一揮手,齊鵬上去就像抓小雞仔一樣按住了他。

  陳慕結結巴巴地努力辯解:「你,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文笙悄悄探頭,這時候李曹已經背對著她向陳慕展示了那幅畫卷,文笙留意觀察那陳慕的表情,隨著畫卷漸漸打開,陳慕臉上失了血色,手也抖得厲害,雖然還在狡辯,口裡卻已經開始變得語無倫次。

  這帳篷裡其他的人並不知道,文笙畫這幅畫雖是出於臆想,一筆一劃卻完全模仿了白麟遠那嚴謹而稍顯呆板的畫法,畫上貨郎還是那個貨郎,只是尚未與買他貨的那胖大娘遇上,袁家的馬車剛剛駛上這條街,還沒有來到蘭花苑的門口,這幾乎就是將白麟遠那幅畫中情景硬生生提前了半刻鐘的時間。

  怕什麼來什麼,這在擅長繪畫的陳慕眼中簡直就是鐵證如山。

  畫上他和易過容的商其站在隱蔽處竊竊私語,根本就是當時的再現,不容辯駁。

  陳慕做夢也想不到李曹手裡拿著的鐵證竟是假的,翻臉拿人只是詐他一詐。

  文笙見狀鬆了口氣,不用再問,只看這反應就沒有別人,是陳慕做的不會有錯了。

  李曹同人打交道的經驗比文笙要豐富得多,早在手中畫卷剛一打開就有了判斷,他對奸細尤其是企圖連將軍府都計算在內的奸細深惡痛絕,厲聲吩咐齊鵬:「看好這條東夷狗,別叫他有機會尋死!」

  齊鵬一把奪下陳慕那支洞簫,看也不看扔到一旁,和部下一起動手,抹肩攏臂將陳慕五花大綁,完了猶不放心,趁陳慕掙扎張嘴的工夫,也不管他說什麼,反手給了個大嘴巴,就勢把他下巴拉脫了臼,抓起桌案上的抹布塞了進去。

  對敵方的奸細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處置完了陳慕,齊鵬跟李曹請示:「錄事,這條東夷狗是殺是剮?」

  李曹想了想,既然人沒有拿錯,首陽先生另外幾個弟子那裡也無需瞞著,他交待道:「派人查查他的行李,另外好好搜一搜他身上。帶幾個人找個地方,我給你一個時辰,撬開他的嘴,叫他老老實實把經過說清楚,我要一份完整的口供。小四,你也跟著去!」

  辛小四應了一聲,和文笙自帳後走出來。

  紀南棠手底下這幫親信做事乾淨俐落,完全不需要外人插手幫忙。文笙只是由頭至尾跟著看了一場熱鬧。

  齊鵬領命,和部下以及辛小四一起將陳慕提走。

  帳篷裡只剩了李曹和文笙兩個,李曹深有感觸,慨歎道:「多虧了有你這幅畫。」

  他小心地將手中的畫卷收起來,打定主意以後不管誰人問起,都說這幅畫是白麟遠所畫,如此加上陳慕的口供,就永遠也翻不了案。

  這件事叫他心生警惕,也深感身邊缺少文笙這樣的人,忍不住舊事重提:「顧姑娘,你可想好了,是否願意來紀將軍麾下做事?」

  對方這樣屢次邀約,文笙只得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錄事,我很感激您如此看重,願意將我引薦給紀將軍,只是說心裡話,我擅長的只有畫畫,這次事情比較特殊,才有我的用武之地,更何況就僅是繪畫一道這天下間比我強的人也是數不勝數。」她笑了一笑,委婉拒絕道:「我年紀尚輕,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多學點兒東西。」

  李曹點了點頭,文笙的回答叫他惋惜之餘又不出意料,對方這麼年輕,頭腦清晰,志向遠大,唯一可惜的大約就是她的女兒身了。

  他想了想,突然問道:「那麼顧姑娘你可願和他們一起去京城?我可以與首陽先生的弟子們談一談,以將軍府的名義請托他們,待到京後送你進入玄音閣學習。」

  文笙心中一震,意外道:「真的可以麼?」學琴可是她從前生帶來的心願。

  李曹笑了:「這次的事說起來,是他們欠了咱一個人情。」

  文笙大喜過望,向著李曹深施一禮:「多謝錄事。」她早從雲鷺等人口中聽說過大梁國學玄音閣的傳說,深知這個機會有多麼難得。若不是李曹動用將軍府的關係,憑她籍籍無名一介布衣,又是女子,想進去玄音閣學習音律必定異常困難。

  李曹笑著擺了下手,還待說話,帳外手下人低聲稟報:「錄事,首陽先生幾個弟子發現那姓陳的不見,兵馬衛的人陪著費文友找齊校尉來了。」

  這時候文笙也聽到了由遠傳來喧嘩聲。

  李曹將畫卷收好,恢復一臉肅然,沉聲道:「叫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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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11:38 PM

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審訊

  首陽先生的大弟子費文友是帶著人過來向齊鵬求助的。

  平時少個人也到罷了,首陽先生是遇刺身亡,這會兒他們正在扶靈回京的路上,前不著村後不靠店,黑沉沉的荒野中好似隱藏著未知的危險,就這麼個陰沉的氛圍,傍晚時候還好好的陳慕突然憑空不見,連句交待的話也沒有,這叫他的幾個師兄弟不由地猜測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

  費文友當先進了帳篷,口中道:「齊校尉……」

  他直起身,才發現帳篷裡的人不是齊鵬,而是將軍府錄事李曹,在李曹的身旁還站了個面生的黑衣少年,趕緊住了口,奇怪地問:「咦,李錄事,怎麼是你?」

  李曹神情十分肅穆:「抱歉,白天公務緊急,沒能好好送一送諸位。」

  費文友頗為意外,此次師父遇刺使得將軍府跟著受了不少牽連,若換了他巴不得趕緊把人都送走,誰知李曹還特意追來踐行。

  只是李曹的表情太嚴峻了,隱隱透著一股肅殺之氣,叫費文友很快意識到他這送行只怕不是那麼簡單。

  帳篷裡燈光搖動,費文友沒有多留意文笙,趕緊同李曹說正事:「錄事來得正好,陳慕陳師弟不見了,他人不在帳篷裡,我等將他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過來是想請齊校尉派人在周圍搜尋一下。」

  李曹打量了一下費文友,又逐一看了看他帶來的人,目光銳利宛若刀鋒,費文友這個把月與他接觸不算少,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麼有攻擊性的表情,好像在掂量自己這些人裡面是否藏著害群之馬。

  跟著費文友前來的其他幾人面面相覷,都覺出不對勁兒來。

  李曹這才開口:「我適才說的緊急公務便是這個。諸位,我先給你們介紹個人。」他側轉身向文笙示意,「這一位姓顧,是白典史公子的知交好友,今天正是她拿了一幅畫給本錄事,才令我無暇給諸位送行。」

  文笙因他的介紹沖著費文友等人深施一禮。

  李曹繼續道:「這幅畫現在就在我手裡,關係首陽先生和白公子遇害的真相,諸位既然來了,便請一道來看一看吧。」

  他把畫卷打開,平鋪在桌案上,燈火搖曳,費文友等人在畫上清清楚楚看到了陳慕。

  李曹指了和他站在一起的白衣人:「這個人就是縣衙先前確定的真凶,東夷殺手商其。」

  桌案周圍響起了一片抽氣聲,陳慕的幾個師兄弟明白了李曹的意思,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費文友的臉色不好看,道:「這幅畫……是白麟遠所畫?」

  李曹點頭:「正是。」他將白麟遠如何每日在歸雁樓畫畫,自己和白士元又如何拿了白麟遠的畫去請陳慕指點,陳慕害怕和商其見面的事情敗露從而殺人滅口這前後經過說了一遍。

  整件事環環相扣,費文友也說不出什麼來,師弟陳慕平日看著和誰都好,細說起來還真沒有與哪位師兄弟特別投緣親近,也就和他這個大師兄接觸得多些,可即使是他也不清楚陳慕平時都忙了些什麼。

  只是,這畫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了。

  他轉向文笙,皺眉道:「這幅畫既然在你手裡,為什麼早不拿出來?」

  文笙只看費文友的樣子就知道他疑慮未消,費文友不像陳慕本身做賊心虛又熟知白麟遠的畫風,懷疑也是在所難免,要打消他的疑心很簡單,雖然這個藉口文笙平時多有不屑,但為了大局,何妨拿出來一用,她回答道:「費先生,請恕我消息閉塞,先前不知道這幅畫如此重要。」

  她此刻沒有特意壓低嗓音,這一開口柔軟清脆,任誰入耳一聽就意識到說話的是個女子。

  費文友吃了一驚,幾乎要抬手去揉眼睛,與此同時,他自然而然就替對方想到了理由,姑娘家遇上這種事,就算知道厲害也難免要猶豫一番,畢竟這兩個年輕人屬於私相授受,傳出去對名聲大大有損。

  想到此,他不再追究這幅畫為什麼出現得這麼遲,問李曹道:「李錄事,這麼說那陳慕是被你們抓起來了?他是否對與東夷人勾結之事供認不諱?可有口供?」

  到了這時候,李曹也不否認:「不錯,陳慕適才一見這畫大驚失色,心虛之下破綻百出,齊校尉帶了人正在審他,口供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費文友聞言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幾個師兄弟,說道:「這樣吧,錦楓、張葵留下來跟我去瞧瞧,其他人回去等著,該吃飯吃飯,陳慕的事先不要聲張。」

  他都安排完了,才又商量李曹:「李錄事,這件事關乎我師父的死以及玄音閣的聲譽,還請帶我們去親眼瞧一瞧他受審的情形。」

  李曹應允,同時又道:「諸位只能暗中去聽一聽,否則那奸細一見著你們,只怕又起狡辯抵賴之心。」

  他領著費文友等人出帳,自有親兵趕去先給齊鵬送個信順便安排。

  為免受到打擾,也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齊鵬將陳慕抓到了營地邊上一間帳篷裡,這帳篷裡原來住著馬夫,夜裡要照顧馬,亮著燈火也不會有人生疑,他調了一隊人馬把周圍控制起來,又臨時弄了不少刑具,準備慢慢炮製狗奸細。

  知道費文友幾個要來,齊鵬更是打起精神。

  譚老國師雖然德高望重,他門下的樂師卻自恃出身高貴,個個眼高於頂,就連死了的首陽先生在內都不怎麼看得起武將,現下這些人被揪到短處,齊鵬憋著壞想要叫他們知道,當斯文掃地之時,所謂樂師也不過爾爾。

  趕在李曹帶人來之前,齊鵬與手下人給陳慕狠狠上了幾遍大刑,使得都是軍中毒辣手段,陳慕不過一個文弱書生,幾次下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忖被白麟遠畫下來事情敗露難逃一死,為免皮肉受苦,這幾個蠻橫的軍官說什麼他就應著,也不反駁。

  李曹和費文友一行悄悄到了帳外,聽著裡邊齊鵬呵斥道:「狗奸細,快和爺說說,那瘋狗商其現在何處,和你怎麼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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