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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3:14 PM

天下歸元 -【鳳傾天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4-11-17 12:20 AM 編輯

【書名】:鳳傾天闌

【作者】:天下歸元

【內容簡介】:

  冷峻,睥睨,狂傲,永遠俯視眾生——別以為這是男主,這是她。

  美貌,妖孽,腹黑,生如明月珠輝——別以為這是女主,這是他。

  橫貫長空,驚豔初遇,四面楚歌,破刀而出——這回對了,還是穿越。

  破碎皇權,陰謀詭詐,傾滅天下,步步艱危——聽起來有點狗血。

  橫貫長空罵老天,驚豔初遇砸你臉,四面楚歌我高歌,破刀而出戍荒邊;

  破碎皇權我復原,陰謀詭詐你太閒,傾滅天下掌間刺,步步艱危上雲巔。

  上風?我去,想死?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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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3:30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一章 叫花雞

  夜,無星無月,蒼穹如蓋,籠罩著春色中的南齊山河。

  南齊,陸地之南,山溫水軟。這種地理特質,體現在整個國家的山川分佈上,越往南齊南境第一大城安州,山勢越和緩,安州城外鹿鳴山起伏在地平線上,是一道溫柔的弧,從城郭的青灰色城牆慢慢延伸,越過春草茸茸的平原,點亮一條銀色的玉帶——那是鹿鳴河。

  鹿鳴河是鹿鳴山的綬帶,是安州遊覽勝地,是騷人墨客美妙文章的溫床,不過最近已經被人霸佔,因為霸佔的那個人說,鹿鳴河有溫泉之溫,卻沒有溫泉的硫磺臭味兒;有清水之潔,卻沒有澡盆的狹窄拘束;群山圍擁,春夜寂寂,野花搖動,飛鳥斜枝,只有在這樣的意境中洗澡,才不辜負他珍珠般的肌膚。

  此刻,鹿鳴河周圍三里,分成三圈。

  最外圈,是一大群騎馬執鞭的金甲護衛,在遠遠的高崗上梭巡,每人之間距離三尺,目光搜索面積三丈,輻射三里範圍內一切響動,風吹草動,鳥驚獸伏,路過農夫放屁,懷春少女偷窺,都將立即被納入警戒驅逐範圍。

  中圈,似乎沒啥動靜,就是草特別靜,風吹過毛都不動一根。一隻兔子咻一聲從草坡上頭越過,再咻一聲憑空消失在草坡下。

  黑壓壓的草頭動了動。

  「晚上有夜餐了……」

  「閉嘴!別驚擾主子洗浴!」

  最內圈,沒有如臨大敵的金甲護衛,沒有黑暗中潛藏的影子密衛,只有一群婉轉低笑的韶齡女子,薄紗粉綃,雲鬢花顏,都挽著袖口,露著晶瑩潔白的臂或腿,圍著水邊忙碌。

  「挽春,今晚的胰子用大麗花香味的,主子說了,明天是陰天,所以體味要明亮些。」

  「巧媚。大麗花濃郁,外裳熏香就不要再濃,淡淡杜若香氣便可。」

  「裡衣用淮南生絲緞,別用碧羅葛,粗糙。」

  鶯囀燕啼,南國軟語,麗人們在茵草上赤足行走,似一群謫降人間的艷美狐妖。

  草地上一排玉盤,胰子、澡豆、香精、檀梳、分門別類,掛著烏檀木的小標籤,都用杏黃明綢蒙著,以免落了不存在的灰。姑娘們早就練就好眼力,這黑天裡,要胰子不會給皂莢,要面巾不會給澡豆。因為都知道,弄錯了,這輩子就完了。

  山坡下有撩水之聲,水光濺起,也是一串晶明的月亮,有人在河中懶洋洋的喚,聲音低沉魅惑,「衣來。」

  「好唻。」

  脆生生的笑答比水波更明亮,一件雪色長衣在玉琢般的指尖流過,似一段月光被彎折。那些纖纖玉指,用羊油日日保養,以免指尖微糙,損傷了衣料上銀絲暗織的精細花紋。

  最美的姑娘將衣裳捧進玉盤,其餘人抿著嘴羨慕地笑看她,能近身伺候主子,是整個安州所有韶齡少女的夢想。

  因此也就沒人注意到,沉黑的天際,忽然現一抹湛藍的光,轉瞬便要抵達鹿鳴河上方。

  蓮步姍姍,捧衣而來的少女,在月色中默然生暈,美如仙子。

  河水裡,趴在一塊圓石上,維持著托腮含笑等待姿勢的那個人,看著仙子衣袂飄飄地過來,指尖慢慢掐住了一根水草,一折、二折、三折。

  三……二……一……滑倒!

  「哎呀!」嬌呼聲在他默數到第三聲的時候響起,那捧衣少女一個踉蹌,纖腰一折,准而又准地,往他懷中跌來。

  確實很準,人跌下來了,手中玉盤還抓得緊緊,疊好的衣服都沒散。

  他微笑,淡淡興味,淺淺無聊。

  女人啊。

  如果你們美麗,那便意味著你們乏味。

  同樣的臉、同樣的妝、同樣的香氣、同樣的每晚一跌。

  水聲嘩啦啦一響,他懶洋洋站起來——不就是投懷送抱的一跤麼?還能跌出個花樣來?還能跌出段傳奇來?還能跌出個讓人耳目一新的美人來……

  頭頂天光忽然一亮。

  好像蒼穹忽然開了道縫,露出發白的內裡,一道強光炫得人眼睛發花。

  四面驚呼,人人捂眼躲避,他卻仰起臉,瞇著顛倒南齊的眸子,盯著那處刺激的光亮。

  極亮之處就是極暗,那一片強光的輪廓撕裂天際,像蒼天忽然睜開幽深的雙眼,隨即那暗藍色的口子裡,忽然就跌出一個人來。

  他驚得眼眸都大了一圈。

  那人似乎是被裂縫裡什麼強大的力量給彈出來的,身形踉蹌不由自主,眼看就要狼狽栽落,那人忽然伸手在裂縫裡狠狠一拽,大聲道:「還我!」

  一個樣式古怪的東西被拽了出來,看起來像個盒子,還黏著一點紅光,那人猶自不罷休,一手抓了那東西,一手回頭在裂縫裡亂掏,「麼雞?小珂?文臻大波,還我!你敢關門…奶奶的!」

  罵聲未畢,裂縫像門一般忽然合攏,將那個高空怒罵的傢伙擠了出來,一道閃著紅光的弧線斜斜墜落,正衝著鹿鳴河。

  四面驚呼,河中男子不急不忙,一把抓起正要落到他懷中的少女,狠狠往上一頂。

  砰一聲悶響,兩具人體在半空撞上,掉落,少女的驚呼和玉盤的碎裂聲響起,隱約「哧」一聲,淡淡焦糊氣息瀰漫,掉下來的人低低咕噥一句「該死!」一骨碌爬起身來。

  草地上一片狼藉,姑娘們早已驚得一哄而散,這裡的警衛森嚴,三里之內無人可以接近,所以內圈裡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毫無臨敵經驗,也沒有防禦報警本能,這也不能怪她們,誰能想得到敵人會從天而降呢?

  現在場內只剩了三個人,河水裡一個,嚇暈了一個,天外來客一個。

  天外來客短髮凌亂,滿面黑灰,只看得見一雙不算很大卻很鋒銳的眸子。蹦起來的時候腰力柔韌,長腿劃出一道凌厲又優美的弧線。

  從身形看,像個俊俏少年。

  水中人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岸上人。目光像高手的畫筆,從平坦的胸一直畫到挺翹的臀。

  「奶奶的!」太史闌好像完全沒感覺到被偷窺,咕噥一聲,扔掉手中的小皮箱,搓了搓發燙紅腫的手指——剛才從裂縫裡抓出了什麼?燙得驚人。

  環顧四周,腳下有個美女,四面玉盤碎了一地,還有很多一看就很精美的衣物,只是都已經破碎並出現焦痕,空氣裡有不充分燃燒所引起的淡淡硝磺氣息。

  看也不看那暈倒的女人一眼,太史闌蹲下身,撿起一件衣服,端詳半晌,隨即倒抽一口涼氣。

  穿!越!了!

  衣物紋飾,中古風格,別說這是在拍戲——古裝戲的戲服粗糙得不行,一件裡衣都做這麼精美,製片方得虧本。

  太史闌雙手據膝,半蹲著,沉思三秒鐘。

  三秒鐘內她懷念了研究所,哀悼了寵物麼雞,回憶了三個死黨,然後,完畢。

  既來之則安之。

  到哪裡不就一個字——活?

  太史闌直起身來,跨過地上那女子,順手抓起一件衣服,撕開打結,做成一個簡易袋子,那衣服短而寬,衣料精美滑潤,造型似乎有點眼熟,當然太史闌不會管這些閒事,她只管將那些碎玉黃金等等都收攏,扔進袋子裡。再把袋子裝進她那個半空的小皮箱內,皮箱旁有塊灰黑色的不起眼的石頭,拿起來時微微有點熱度,她想了想,好像自己掉下來之前,從裂縫裡抓箱子的時候,也帶出了裂縫裡的什麼東西,難道就是這個?

  隕石?

  還是時空裂縫裡某個不知名的寶貝?

  掉下來時燒掉這些衣服,灼傷自己手掌的就是這東西吧?未知物體往往有危險,卻也意味著巨大的潛在價值,不如先留著。

  她把石頭也扔進箱子裡,砰一聲撞壞了PSP,太史闌毫不心疼地聳聳肩——到了這地界,PSP就是廢塑料,還不如一塊切糕頂用。

  河水裡的那個男人趴在圓石上,看那個奇裝異服的傢伙忙忙碌碌撿破爛,強盜一般將值錢的不值錢的全部塞進那個古怪的大盒子裡。

  他微微上挑的眼眸瞇起,那光芒與其說是興味不如說是危險。

  他的東西,也有人敢拿?

  上次拿過他東西的人,骨頭都化灰了……哦不,沒有骨灰。

  河中人手指一動,扣住了一枚石子,隨時準備招呼下這旁若無人的奇怪少年,但隨即他眼神一凝。

  那小子在幹嘛?

  草地上,太史闌撿齊了所有衣服,還揀了幾隻精巧火摺子,仔細研究了用法。最後才選了一件寬大的交領白袍,套在自己身上。

  河中人忽然皺了皺眉毛,他覺得這整齊的白袍似乎有哪裡不對,只是一時想不出來。

  太史闌套上白袍,在昏迷的女子身上翻了翻,找出一盒胭脂,全部抹在自己衣服上,那種膏狀胭脂粘膩鮮艷如血,她身上頓時看起來血跡斑斑。

  河中人看她舉動,先是一怔,隨即若有所悟,眼神一閃。

  這小子哪裡是對自己處境毫無所知?分明是知道外圍有護衛,也知道他在河裡,這是打算扮成他,好衝出重圍了。

  這人從天而降卻不動聲色,陌生環境裡瞬間計成,那種沉著冷靜,還有那種當主人面耍詭計的坦然,當真……無恥得有大將之風。

  他唇角勾起一抹有興味的弧度,也不管未著寸縷,緩緩從水中立起。

  因為不想掩飾,男子出水的聲音在靜夜裡很清晰,半蹲著背對他忙忙碌碌,其實一直偷偷聽他動靜的太史闌霍然回首。

  眼眸瞥過,一片玉白的光暈,昏暗的夜色都似乎亮了亮。碧水中裸身行來的人,姿態坦然,容顏明淨,每一步伐,都在夜的輪廓中勾勒屬於人體最優美的線條和韻律。令人不覺得曖昧,倒慚愧自己的眼光褻瀆。

  這樣的精緻和獨特,連太史闌都瞬間怔了怔,眼神一暈,像被一朵潔白的雲,忽然擁抱了眼眸。

  不過暈眩歸暈眩,太史闌的大腦從來就是可以分頭指令的,眼睛在飽餐美色,一直摳著地面的手卻毫不猶豫,霍然抬手,「啪!」

  一團早已被摳住的爛泥,從她手中呼嘯飛出,畫一道烏黑的弧線,精準而俐落地,砸上了……黃金分割點。

  「啊——」受襲的人因為疼痛和驚詫發出驚呼。

  驚呼未畢,太史闌一個翻身,抓起早已放在手邊的一個精巧的火摺子,迎風一晃點燃,抬手又砸了過來。

  「娘娘腔,吃不吃叫花雞?」

  火摺子逆風而來,火光一閃,迎上泥水滴答的某處重要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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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3:39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二章 誰偷了我的褻褲?

  這要撞實了燒著了,南齊最珍貴的叫花「雞」將會就此誕生……

  白影一閃,倒退的人速度快得像一陣旋風,岸邊野草被那股風捲得斜葉搖曳,揉亂一團,噗通水聲一響,某人又回了水裡……

  太史闌立即轉身狂奔,遠處黑影連閃,金甲躍動,護衛已經聽見動靜奔了過來,遠遠看見「主子」「鮮血淋漓」地奔過來,大驚失色。

  太史闌低著臉,一頭撞了過去,低喝,「後頭有勁敵!江湖聞名的叫化雞大盜,速速佈陣攔截!」

  「是!」

  護衛們紛紛跳下馬,太史闌手一抬,火摺子晃燃,星火一閃,掠過草叢,落在馬腿下。

  那馬立即受驚,狂縱亂跳,連帶周圍馬匹也被感染,陷入紛亂,護衛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連呼喝約束,太史闌早已奔到最近的一匹馬邊,啪一聲箱子先扔了上去,腿一抬人也跳了上去,順手狠狠一拍馬屁股,「走!」

  駿馬長嘶,揚蹄橫越,剎那間飆出數丈,埋頭控馬準備對敵的護衛們措手不及,抬起頭來,愕然看著即將逃走的太史闌。

  「剛來就走,太不禮貌了吧?」忽有帶笑聲音傳來,隨即風聲大作,呼嘯若哭,一道晶光自草坡之下電射而出,剎那間飛渡數十丈距離,直逼太史闌狂馳而出的馬。

  太史闌聽那風聲來處,竟然像是草坡下河水之中來,鋒銳割裂空氣嘶嘶作響,像是馭天的飛劍,她眉毛一挑——是那險些做了叫化雞的河中人?但是剛才明明看他沒有武器啊?

  一個念頭還沒閃完,黑暗天穹盡頭雪光一閃,劍已追躡而至,風聲太烈,太史闌一回頭便清晰地看見,馬尾飛揚而起,一蓬雪白,隨即劍氣掠過——

  那簇美麗的馬尾,蓬地散開,化為無數雪白的細絲,如春夜茸茸蒲公英,唰地一散——

  劍氣未至,已經摧毀馬尾,森森寒氣割膚裂肌,馬上就要落在她的後心!

  太史闌從來沒見過也沒想到過世上有這樣神奇的一幕,但她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淡定,天大的危險也不過眨眨眼睛的牛逼淡定,於是她眨眨眼睛,忽然發現那劍薄銳透明,沒有想像中的劍柄束纓和吞口!

  那好像是水凍成的冰劍!

  太史闌霍然伸手,手指迎上了劍尖!

  哧一聲輕響,幾乎瞬間,那凌厲無匹的劍攜著無邊的寒氣便穿刺太史闌肌膚而過,指尖一抹鮮血濺開,如紅梅艷色徹骨。

  瘆人的寒意凍得太史闌渾身一顫,臉色立即發青,她卻毫不猶豫,手掌一合,狠狠握住劍身,厲喝,「還原!」

  聲音短促乾脆。

  更短促乾脆的,是劍碎裂之聲!

  幾乎剎那,那凌厲得似乎連鬼神都可以劈裂的透明的劍,忽然便開始發白、冒煙、碎裂、細微的一陣卡嚓之聲後,化為一泊清水,自太史闌指掌間汩汩流下。

  水色粉紅,因為浸潤了太史闌掌心的血。

  劍已消失。

  四面一陣靜寂,所有人都呆在當地,這一幕實在太超出人的想像,以至於人們暫時失去語言和行動的能力。

  包括以河水化為冰劍,馭劍而出的那個人。

  他這一手南齊無匹,當世也少有能敵,所以連他都沒想明白,這一劍怎麼會忽然「消失」?

  太史闌一抬頭,便看見那個人,春夜和風,碧樹如玉妝,那人落在遠處草坡邊的樹上,他好像還是不願穿別人衣服,竟然還是裸身追出,只是身上晶光閃爍,眩人眼目,無法看清任何重要部位,仔細觀察,才發現竟然是用冰給自己護住了三點。

  此時暖春,河中無冰,那麼便是這人,以內力凝冰,形成了剛才的冰劍和現在的冰衣。

  這種奇思妙想,迅捷反應,和高絕武功,令太史闌眼底騰騰而起熾熱的光。

  她要抓住他,讓他交出他的秘笈!

  她也要凝冰為劍,千里取人頭顱,誰敢追她,見一個切一個,見兩個切一雙!

  對望不過一霎。

  對面那人晶瑩剔透,流光折射,身後花樹翠葉離披,隨風搖曳,看起來便如玉人多了一雙碧綠的飛翅,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太史闌嘴角往下一撇,弧度冷峻不屑——長翅膀的果然不只是天使,還有鳥人。

  恍惚裡那晶光流轉的鳥人一直盯著她,那麼遠,竟然似乎看得見她的表情,唇角牽動,微微一笑。

  這一笑,笑得太史闌眼神一縮,二話不說一踹馬腹。

  走先!

  馬狂馳而去,這一刻人人愣神,轉瞬追之不及。

  樹上長翅膀的鳥人沒有再動,注視著她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護衛們驚魂稍定,急急湧上,「主子,您怎麼樣,那叫化雞大盜呢……」

  「啊——」

  一聲驚叫,鳥人隨手一揮,倒霉護衛跌了出去,噗通一聲,河水濺起三丈高。

  晶光閃爍的人,猶自立在樹上,看著太史闌逃去的方向。

  幾個護衛匆匆查看了一下四周,又清點了一地亂七八糟的物事,末了臉色蒼白地上前回報,「主子,丟失黃金皂盒、琥珀珠串等金銀玉件十二件,砸毀玉盤十隻、踩碎扳指三個……」林林總總報了一大堆,最後才含含糊糊地道,「還有……您的玉帶鉤也沒了……」

  護衛訕訕低著頭,心想玉帶鉤下壓著的您的絲質褻褲也沒了……

  不過這個,還是不要報了的好……

  樹上人對那一大堆損毀的金銀玉器無動於衷,看也不看侍衛捧上來的碎片,只看著太史闌遠去的方向,閒閒地問,「那匹馬上的千里香囊,沒有取下吧?」

  「回主子,沒有。」

  「哦。」他意味深長地笑,輕飄飄落下樹來,手一招,疊放在一邊的衣物落在他腳下。

  「今晚還得赴安州總管的宴,先更衣。」

  美貌侍女上前來,衣裳翻動聲響起,眾人低頭屏住呼吸,頻率緊張。

  果然,沒多久,聽見一聲低低的「嗯?」,尾音調得高高的,帶著疑問,以及怒氣。

  「誰偷了我的褻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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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3:45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三章 國之妖孽

  南齊景泰元年,一月底,初春,夜。

  這一夜有人從天而降捲走內褲,有人破水而出被偷內褲,除此之外,這是看起來很平常的一個春夜,人們在不同的屋簷下酣睡,在濃淡星光下做著陞官發財死老婆的美夢。

  這一夜確實有人陞官。

  「陛下年紀尚幼,初登大寶。」南齊皇宮景陽殿內,腹部略凸的年輕皇太后正襟危坐,對殿下三位老臣輕言細語,「先帝遺旨,以三公為輔政大臣,俱升上柱國,賜出入宮禁密匣奏事之權。日後陛下的天下,就拜託諸卿了。」

  「臣等不敢有負先帝及太后之托!」三公俯首,「太后腹中正孕育先帝遺腹子,請務必珍重鳳體。」

  「幾位卿家公忠體國,哀家向來是放心的。」太后提袖輕拭眼角,「先帝去得早,留下偌大國家,孤兒寡母。內事未平,外地未靖,這紛繁天下,哀家要怎麼才能承擔得起……」

  銅燈明滅,光影浮沉,皇太后神情楚楚堪憐,幾位老臣都木著臉,垂著眼,眼神如鬥雞,只橫掃面前三尺方圓。

  就這麼著掃來掃去,大司空章凝身子微微一僵。

  前方,鳳座之上,太后青色裙角下,微微露出一點描金鳳履——水紅色,鏤金邊,其上七彩鴛鴦,翠羽斑斕,鮮活如生。

  國喪剛過,滿宮戴白,皇太后率先垂範,雲鬢之上,連頭釵都是銀的,清素得雪人一樣,不想這裙子底下,竟然無限風光!

  三個人的呼吸都停了停,隨即轉開眼光,和太后對答幾句,便恭謹地退了出去,臨出門前,聽見太后歡快地道:「把皇帝抱來。」

  大司空章凝在門檻邊半轉身,看見宮女抱來了兩歲的皇帝,太后眼角瞥了瞥兒子,忽然道:「皇帝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章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玉雪可愛的孩子,大腦袋頂在宮女胸上,一雙烏溜溜眼睛骨碌碌看著殿中人,臉頰紅潤得似乎要噴出昨夜的熱氣來,哪有一絲半點的「難看」?

  那宮女卻答得順溜,「回太后,陛下昨夜沒睡好,一直在哭。」

  三公都回頭,瞄瞄陛下那光滑的小臉和毫無紅腫跡象的眼睛。

  小皇帝抬頭,歡笑地伸手去摸宮女塗了胭脂的紅唇。

  「我這可憐的孩子,」太后憂心忡忡地嘆息,「還是夜夢不安麼?張天師上次說,宮中女人多,陰氣太重,不利於陛下龍體。哀家本想著,宮中女人也怪可憐的,還能叫她們去哪呢,如今看來……」

  三公默默地聽著,心想,戲肉來了。

  「可憐」的小皇帝,摸了一手的胭脂,笑嘻嘻舔了舔,粉紅的舌頭在唇邊溜一圈。

  「還記得咱們原先有個老例兒。」太后傾著身子,好像在和身邊大太監李秋容說閒話,「先太祖皇帝駕崩後,宮中侍寢過的,都相隨地下;沒承恩的一律修行為國家祈福,是不是有這回事?」

  「太后聖明,一點也沒記錯。」李秋容的橘皮老臉八風不動。

  三公身子顫了顫,腳停在門檻上動不了。

  殉葬……

  早已廢除的殘酷舊例,這女人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了?

  知道她要清洗朝局,知道她要清除異己,卻也沒想到竟然這麼快,這麼狠,這麼決然。

  殿內氣氛有點肅殺,只響著皇帝格格的笑聲,他把大腦袋扎進宮女胸中,撞得砰砰有聲。

  「那就這麼著吧。」太后的語氣像在說天氣不錯。

  「遵旨。」李秋容的語氣也像在說是啊天氣不錯。

  「太……」章凝霍然轉身,卻在轉到一半的時候,被身邊的司徒魏嚴重重一拉袖子,攔下了出口半截的話。

  太后「訝然」抬起頭來,好像現在才發現三公還沒走。

  「大司空還有什麼事麼?」她笑盈盈看著章凝,「怎麼,外廷不忙嗎,對我宮中事務,有何見教?」

  「我宮中」三個字,咬得很重,像咬一根牛筋,在齒間輾轉,輾出點血腥氣息來。

  章凝閉了閉眼睛,嚥下哽到咽喉的一口氣。

  這是內廷事務,皇太后有專決之權。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這事,就絕不會允許任何人阻攔。

  她在他們陛辭離開後才輕描淡寫做決定,卻又偏偏要讓他們聽見,就說明了她的決心,絕非臨時起意。

  這是挑釁,也是警告。

  偏偏他們也只得受著。

  三公一邊暗罵先帝為什麼死那麼早,又為什麼在臨終前偏寵這女人,容她竊奪大權垂簾聽政,一邊無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皇太后淡淡地笑,她身後,李秋容捧上一本冊子,上面是所有先帝宮眷的名單,左邊是臨幸過的,右邊是沒臨幸的,之間一道勒紅,就是生死之隔。

  皇太后宗政惠瞄了一眼名單,沒說話,李秋容稀疏的眉毛耷拉著,默不作聲將名冊捧了下去。

  一群金絲鳥的命運,被皇朝最尊貴的女人,一個眼風決定。

  「慢著。」

  李秋容立即停住腳步,一動不動。

  皇太后手一招,黃金紅寶攢五瓣梅長長護甲在空中劃過一道艷光,如刑台上斬落的帶血刀影。

  名冊重新奉了上去,這回皇太后親自提起硃筆,在右側某個名字上,重重畫了道圈,還畫了個勾,勾到左邊去。

  「她侍寢過的,哀家記得陛下駕崩那夜點的就是她,只是之後陛下駕崩,彤史忘記記錄了。」皇太后如是說,語氣輕鬆得像在說白菜忘記收了。

  「太后聖明,確實是忘記了。」李秋容的語氣也像在說白菜果然忘記收了。

  名冊合上,那個畫了紅圈的名字十分顯眼。

  「邰世蘭」。

  皇太后揮揮手,靠在錦鳳蓮花軟枕上,忽然倦倦地道,「聽說邰家當初有奇遇,他家手中那東西雖然多年不現世,但據說只有邰系直系女孫才能擁有,邰世蘭,好像正是邰家長房嫡女吧?」

  「老奴明白。」李秋容慢慢躬身退了出去,「老奴會好好訪查。」

  皇帝大腦袋一直在蹭宮女的胸,忽然張口一叼,「啊嗚。」

  「啊……」被襲胸者控制不住,輕呼一聲,隨即醒悟大難臨頭,惶然跪下,一張臉慘白如死,卻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只抱著皇帝瑟瑟顫抖。

  皇太后揮揮手,一個太監上前來,抱開皇帝,一腳踹倒那宮女,就手拖了出去,出殿門時,那太監還對著僵立不動的三公笑了笑。

  三公默默扭頭。

  皇帝驟然失去懷抱,眨眨眼嘴一咧,似乎就要哭起來,一個清瘦的大宮女連忙上前將他抱起,大腦袋瞟著面前那一馬平川,不屑地扭過頭去。

  皇太后懶洋洋瞟了皇帝一眼,「皇帝兩歲了,怎麼還要吃奶,還那般挑剔。」

  語氣像在責怪,卻一點不高興的意思都聽不出。

  「回太后,陛下生來體弱,太醫說,需要以人奶補養至成年方好。」李秋容的語調,永遠平得像男人的胸,讓人擔心他喉管是不是早被捋直了。

  「聽說換了新奶娘,他常常夜裡哭鬧?」皇太后細眉皺著,不像在擔心,倒像想起了某些事有些不高興。

  「是。」

  「原先那個奶娘呢?不是說皇帝很喜歡?什麼事打發出宮的?」

  「說是她家幼子病重,老奴擔心她身上或許也有隱疾,乾脆打發她回家了。」李秋容瞇著眼,想起前任奶娘那驚人的波濤洶湧。

  皇太后不以為意揮揮手,「陛下夜鬧也不是小事,既然他喜歡那個奶娘,再召回來。」

  「是。」

  皇帝格格地笑起來,抓了一把大宮女的胸。

  三公步子很慢,還沒走遠,聽得裡面對話,幾人面無表情,但眉梢眼角都在細微地抽搐。

  這抽搐一直延續到三人回府。

  當晚,大司馬關門練劍,劍氣嗖嗖,在書房門上添了第三百八十道痕。

  「兩歲!兩歲老子已經開始四更起床扎馬步!他連路還不會走!」

  當晚,大司徒捏碎了他最愛玩的玉核桃,蕭瑟長嘆。

  「兩歲,我已經開始讀四書,他連名字都認不全!」

  當晚,大司空喝光府中藏酒,仰天長嘯。

  「兩歲!兩歲了他還在喝奶!」砰地砸碎酒壺,生平首次爆粗,「喝,喝他娘的!」

  當晚三府中下人悄悄猜測,兩歲了不會走路不認字還要喝奶的奇葩是哪家紈褲……

  當晚,明黃帷帳裡,那位兩歲了不會走路不認字還要喝奶的奇葩,嫌惡地一把推開輪值的奶娘,口齒不清地大罵,「喝!喝……娘的!」

  滿殿裡咕咚跪了一地宮女……

  當晚,萬壽殿的皇太后,聽人傳報三位輔政府中發生的事,隨意地笑了笑。

  「這三個,不過沒牙老虎,落地鳳凰,隨他們鬧吧……」她偏頭看看自己的忠心手下,眼底的笑意,漸漸淡了些,「其實,哀家從來只在意一個人。」

  「您說的是……」

  「對。」年輕的皇太后,仰起光潔的下巴,眼神裡飄過一絲奇異的神情,「容楚。」

  當晚,發洩完畢的當朝三公,不約而同地攏袖立於庭院,看那幽幽月色,清涼光潤,邊緣卻不祥地暈著些淺淺淡紅,像被萬里銀河稀釋過的蒼天之血。

  三公同時發出一聲憂心忡忡的嘆息,想著近一個月來南齊朝廷的翻覆,陛下暴斃、太后上位、迅速垂簾、想著她一介女子,到底是憑什麼獲得內五衛和外三家軍的支持,奪了這南齊至尊之位的?

  想著若有一日,這個笑意裡殺機隱隱的女人,真以纖纖之手,揉捏這莽莽河山,到時候又有誰能阻止她,誰能挽救這陸地之南,藍氏皇朝?

  三公心中在這一瞬間都掠過一個名字。

  容楚……

  隨即都搖了搖頭。

  南齊晉國公,無人知善惡,無人知喜怒,無人知其心深幾許,不在朝野,卻握有旁人難及的地下勢力,不涉政事,卻足以輕易左右政局。

  他力量的羽翼張開,如陰影籠罩南齊山河,不見邊界。

  這樣一個人,誰敢輕易交託以信任?

  三公嘆息,仰望天際,天邊忽有流星過,一線深紅,劃裂湛藍天際。

  「國出妖孽,誰能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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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3:5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4-10-13 03:51 PM 編輯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四章 陞官發財死老婆

  還是這個夜晚。

  當晚除了有人陞官,還有人發財。

  「我不去……」陋室裡,一個婦人對著滿盤銀兩抹眼淚,「我的孩子病得快死了,我哪裡還有心思進宮去做陛下奶娘!」

  「說什麼胡話!」她的丈夫急得連連搓手,「這是懿旨,你敢抗旨?」一邊拖住她的袖子往外走,「別磨蹭了,外頭公公在等著呢!」

  「不要!」婦人聲音悽慘,死死抓住孩子的床邊,「讓我陪著他,讓我再陪他一夜……半夜……一刻……就一刻!」

  「水娘子,說是看下孩子就來,怎麼磨蹭到現在。」外頭太監陰惻惻的聲音響起,「陛下記著你,太后特旨召你,那是你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竟然還哭哭啼啼的,晦氣!」

  漢子聽出了話裡的不耐和怒氣,打了個顫,拖住婦人的手更用力了些,婦人低下頭,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哎喲。」漢子低呼一聲,卻沒鬆手,在妻子耳邊顫聲道,「水娘,收收你那倔強脾氣……皇室不是咱家……你這是抗旨……抗旨要株連九族的啊水娘!」

  婦人聽而不聞,轉頭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漢子狠著心將她向外拖,鞋跟在地面一寸寸挪移,擦出一道長長的深痕。

  外頭的人卻已經發怒了。

  「捨不得是嗎?那便幫你了結吧!」

  話音未落,烏光一閃,哧一聲,藍布門簾如一道水波被颶風劃裂,蓬地炸成兩半,勁風呼嘯而過,撞上床上小小身體,那身體被砸得往上一蹦,又重重落回,半截藍布悠悠落下來,覆住了他的臉。

  「慶兒!」

  婦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半道就被堵了回去,那一群面無表情的人,隨意地揮揮手,堵住婦人的嘴,粗暴地往車裡一塞。

  「回宮!」

  車子轆轆駛開,車裡有人在掙扎,肉體撞在車身上砰砰作響,車簾被撞得微微開了一線,邊緣縫隙裡,婦人赤紅仇恨的目光一閃。

  ==

  當晚還有人死老婆。

  「國公。孫侍郎家的小姐剛才……去了。」安州,晉國公別業的管家哈著腰,小心翼翼端詳著主子的臉色,心知剛被偷了內褲的主子心情想必不會太佳。

  「孫家報信到公府,李大總管快馬傳書,問您是親自回京,還是他封一份喪儀送過去?」

  「哦?」昏黃燈火下,有人在修指甲,指間一柄薄薄的刀,雪亮,薄如俏麗女子的眼風,拈刀的手指,卻比刀還白還精緻,燈光幽幽給那指尖打薄一層淡金的柔光,那手指彷彿上了層釉子,精美潤澤。

  修指如玉,面容卻隱在燈光的暗影裡,輪廓流暢,驚艷一筆。

  他回話的反應只有一個字,聽不出喜怒,管家卻像早已明白,立即解釋,「孫家二小姐,半年前成為您的未婚妻,三日前,驚風而亡。」

  「第幾個了?」問得依舊漫不經心。

  「第三個。」管家低下頭,苦澀地咧咧嘴。

  男子笑了笑,玉冠垂纓悠悠蕩在他頰側,深紫纓帶襯得肌膚溫潤清亮,如暗處幽幽發光的明珠。

  「容家有子,洵美且異,碧海珠輝,長天明月。」

  這是屬於他的一首歌謠,南齊百姓人人傳唱,不過聽說最近歌詞已經換了。

  「容家有子,洵美且異,碧海吞珠,長天生魅。」

  珠者,珍珠也;魅者,鬼魅也。自從那些如珠如寶的豪門千金,因為他都成為鬼魅之後,這首歌也就變得鬼氣森森。

  三年內死了三個未婚妻,坊間傳言多達十八種,其中以「晉國公命硬剋妻」「晉國公沉迷魔道,以美人精魂練駐顏之術」「晉國公其實是天閹,討厭女子」三種說法擁護者最多。

  管家默默地嘆了口氣。

  胡扯,都是胡扯。

  以美人精魂練駐顏之術?

  你看過皓月借螢火的光嗎?

  天閹?

  你知道胡蘿蔔嘲笑蘿蔔太細有多可笑嗎?

  不過……再這樣下去,主子恐怕真的娶不上老婆了,堂堂晉國公府主人,世襲罔替的勛爵之首,掌握南齊龍魂衛和誰都搞不明白的龐大地下力量的國公,竟然娶不上老婆。

  這還有天理嗎?

  管家唏噓幾聲,想著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擺在明面上的理由永遠不是真相,真相擺出來又沒人敢相信。就好比這老婆一個個地死,與其說是命硬,還不如說是……

  「安州很好,我還要待一陣。」即將娶不上老婆的當事人,一點悲催的表情都沒有,閒閒吹了吹指甲,「讓李扶舟去吧。」想了想又道,「告訴老孫,我很傷心。」

  他「傷心」地嘆了一聲,覺得左手食指的指甲沒修好。

  管家退了出去,重重簾幕次第深垂,這間四面軒敞的獨立暖閣,安靜了下來。

  半晌,容楚站起身,輕袍緩帶的男子,緩緩向南邊的軒窗走了幾步,靠在窗欄邊,遙望著前方。

  那個方向,南齊中心,一朝龍氣氤氳,數代金粉繁華,人世間最堂皇最陰詭去處。

  容楚凝視著那虛空中心,手一抬,指間修甲刀,緩緩指向國都方向。

  刀光在月色燈光下薄光反射,如森冷眸光一閃。

  刀指天南,他面上帶笑,語氣卻森冷如冰。

  「你玩夠了沒有?」

  ==

  這一晚月色實在太好。

  容楚的刀實在太鋒利。

  月色太好刀太鋒利的後果是,容楚掌心薄刀反射月色,遠遠地射了出去,形成一道灼亮的光斑,射在遠處某座府邸某道牆頭某人的臉上,刺得那人瞇上了眼睛。

  「哪家的混小子玩鏡子?」牆頭上,那人不耐煩地轉頭。

  光斑一閃,映亮一張臉。

  不算白卻潤澤健康的肌膚,筆直的鼻,泛著淡淡粉色的薄唇。一頭短髮被夜風吹亂,露一雙狹長而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中和了略微凌厲的弧度,三分冷意,三分睥睨。

  這女子的五官,分開來看給人感覺似乎硬了些,近乎中性的俊美,然而湊在一張標準的鵝蛋臉上,頓時劍鋒入鞘,翠石戴雲,多出幾分野性又沉斂的矛盾的美。

  像春光,料峭裡潛藏溫軟,寒風裡飄過幾朵碎梨花。

  她抬起的手腕上一截黑繩,繩上串著兩樣拇指大的東西,一個是古銀的骷髏頭,鑲嵌著綠松石,黑夜裡綠光幽幽,手腕轉到哪個角度,那骷髏頭都像在盯著你。另一個是一截白白的尖齒,像動物的牙,如果誰眼力好點,能看見那牙齒上刻了兩個字——「太史」。

  牆頭上蹺著二郎腿的太史闌,表情不太好看。

  她在河邊搶馬而去,卻根本沒騎馬,走到一個市鎮,便將馬賣了,賣馬的錢換了裡外衣物。她不喜歡穿別人衣服,卻誤打誤撞暫時脫離了千里香的追蹤。

  太史闌掏出一個白綢包裹,在掌心掂了掂,那是在河邊搜括的財寶,不過目前不太好出手。

  這麼擺弄包裹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布包造型有點特別,不過也沒在意。

  她陷入沉思,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不知該往哪裡去。找人,偌大的異世散落三個人,好比水滴入了大海,一時半刻連線索都沒;找狗?那還不如找人靠譜。

  還是先找點吃的吧,大晚上的,飯鋪都已經關門,吃慣夜宵的太史闌飢腸轆轆,便選了一家重檐斗栱的大宅院,爬上了人家一處靠近煙囪的牆頭,據她想來,大戶人家夜半應該都有夜宵備著。

  果然不錯,底下傳來一陣濃郁的香氣,聞起來像是香菇雞湯——飢餓微涼的夜裡,最具誘惑的食物。

  太史闌卻沒有動,眼神裡充滿不耐煩。

  因為底下在偷情。

  是的,偷情。

  底下那廚房規模不小,三間軒敞大屋,最裡一間還設有床鋪,想必是給那些徹夜看火的廚娘睡,此刻那屋軒窗半敞,露床榻一角,床上被翻紅浪,嬌笑痴暱,響著些肉體輕微撞擊的沉悶之聲,時不時還可以看到雪白的肢體,突然從某個離奇的角度探出來,懸在半空亂顫,指甲上鮮紅的蔻丹在燈光下一閃一閃,伴隨著抽搐般的叫喊和喘息。

  玩得很瘋。

  活春宮向來是揭示觀眾真實個性的良好試金石。比如研究所四人黨,景橫波看見必然是要跳下去近距離現場觀摩的,君珂肯定是要臉紅轉頭逃之夭夭的,文臻自然是驚呼「哎呀好無恥好淫蕩羞死人了呀」一邊摀住眼睛從指縫裡偷看看完還要咕噥一句「尺寸太小了說……」,而太史闌……

  太史闌托下巴,撐腿,耷拉眼皮,睡覺。

  順便在數數。

  「第三個。」她說。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半裸的男子,抱著自己的外衣,鬼鬼祟祟溜出來,沒入黑暗中。

  太史闌沒動。

  果然,這男子剛走,從另一個拐角處,又閃出一個男子,輕輕敲了敲廚房的門,裡間傳來一聲吃吃嬌笑,「來呀……」

  這男子神情詭秘地溜了進去,將門掩起,沒多久,室內又起春雨嘈嘈……

  「第四個。」太史闌說。

  換句話說,這已經是她在這裡等到的第四個。

  底下這娘們,體力真好。

  這間大妓院,生意真好。

  就是這頭牌喜歡在廚房裡接客,有點格色。

  太史闌只喜歡看光裸的雞,卻不喜歡看光裸的人,男的女的都不行,她覺得這世上最美好的身材,是她太史闌的,看別人都是侮辱她的眼睛。

  所以她冷著臉摸摸肚子,再看看天色,決定再等且只等這一個,這位結束後還不滾,她就在牆頭上敲鑼。

  誰不讓她吃飽,她就不讓誰睡好。

  底下忽然轟然一聲,聽起來像是床玩塌了,床上人身子一傾,倒滑下來,滑進了太史闌的視線。

  太史闌忽然渾身一震,險些栽下牆頭。

  她看見了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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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3:55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五章 夜來殺機

  那張臉!

  鵝蛋臉,挺鼻薄唇,眼睛狹長。

  太史闌難得震驚地發現,這個廚房狂歡玩散了床的女人,赫然有張和她近似的臉!

  雖然那張臉眉更細,膚色更白,下巴更尖,因為春情蕩漾而雙頰酡紅眼神迷離,仔細看氣質神韻截然不同,但太史闌還是一眼認出了自己的輪廓!

  她立刻從牆頭站了起來。

  之前沒看見這張臉,她才沒興趣管人家一夜接多少客,但此刻看見一張近似自己的臉,做著令人作嘔的媚惑表情,她頓時覺得彷彿瞬間吃下了一萬隻蒼蠅,還是醃過的。

  太史闌沒有去想為什麼此地會有和自己面貌相似的人,她也不知道,在遙遠的大燕,此刻的死黨君珂也因為一張近似的臉,開始了她的新的旅程。世間事一飲一啄必有天定,無限空間亂流裡,正是因為這塊大陸上存在和四人磁場相近的契機,才成全了這一場降落。

  太史闌正要跳下去,忽然又停住。

  夜色裡匆匆來了幾個人。

  看身形都是女子,不冷的天戴著風帽,將臉遮了大半,渾身都透著股「我幹的事兒不能見人」的曖昧味兒。

  她們正衝著這間廚房來,太史闌瞇著眼睛,緩緩又坐了下去。

  她忽然想到了一些問題。

  比如,這間氣象宏偉的大宅,根本不可能是妓院,這樣的大戶人家,上至主人,下至傭僕,必然都規矩森嚴,怎麼會出現這樣放蕩無恥的女子?

  再比如,這女人是廚娘?廚娘有染指甲的嗎?

  再再比如,大戶人家都是有護衛的,晚上要夜巡,這裡雖然僻靜,可也不是完全的死角,她在這牆頭待了一兩個小時了,就沒見任何人出現過,有這麼守備鬆懈的大戶?

  那幾個女子匆匆而來,開了廚房外間的門,當先一個高挑女子,立在門邊,似乎在聽門內的動靜。

  月光冷冷,從太史闌的角度,正看見她掩在斗篷下的側面,臉色雪白,弧線優美的眉,挑出凌厲的弧度,幾分森然幾分煞氣。

  她聽著門內的調笑親暱之聲,臉色越發白裡發青,眼角陰光頻閃。

  她身後幾個女子,有的臉色陰沉,有的神情憤慨,有的神態怯怯。

  「砰」一聲悶響,室內歡鬧的男女,並沒有因為床塌而停止大戰,反而就地開戰,這回也不知道是誰勾倒了誰,引起一陣壓抑的尖笑。

  這一聲響,便如最後的驚雷,打散了屋外女子們最後的猶豫,打響了這一夜驚心的開端。

  那高挑女子霍然抬頭,眼神厲色一閃,隨即再不猶豫,一揮手,帶著幾個女子推開了門。

  室內地上正在廝纏的兩人驚慌地抬頭,那男子臉色大變,驚道:「世竹,你怎麼來了……」急忙爬起。身下女子猶自吃吃笑著拉他的腰,被他一腳踢開。

  那叫世竹的高挑女子臉色鐵青,卻不回答他的話,一抬手,搭在臂上一件黑色披風飛起,落在男子身上,隨即她冷聲道:「還不快走!回去再找你算賬!」

  男子愣了愣,一抬頭看清殺氣騰騰娘子軍,心知不好,一句也不敢再說,胡亂一裹披風,向外便走。

  他一走,立即有兩女上去關緊了門,左右把守,剩下三女,則緩步向地上女子走去。

  這些人終究是緊張的,關好了門,卻忘記了窗,對著院牆的窗開著半扇,一切都在太史闌眼底。

  地上的女子疲倦地撐著手肘,懶洋洋從地上支起半個身子,仰頭看著那領頭高挑女子,笑道,「原來是世竹妹子,怎麼,這半夜三更的來瞧姐姐,有什麼要緊事兒嗎?」

  她事不關己的態度激怒了其餘人,一個圓臉女子上前一步,啪地甩了她一個耳光,怒喝道:「邰世蘭!你這無恥女人,虧你還是皇家棄妃!煌煌宮規,也教不了你這賤人三從四德!先帝駕崩發還你回鄉出家,你就該在庵堂裡清心唸佛,竟然敢違背懿旨,勾引世竹妹妹的夫君,還……還……」她氣得胸脯起伏,指著邰世蘭的手指一陣亂顫。

  那一個耳光打得邰世蘭頭一偏,臉上立即浮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可見下手不輕,她卻無動於衷,那幾個女子也毫不動容,顯然這樣的動手早已是家常便飯。

  「還怎麼了?」邰世蘭摸了摸臉,向後縮了縮,拿一塊床板擋住了自己,才呢聲道,「說呀,怎麼不說完了?」她忽然格格笑起來,伸手指向對面幾個臉色鐵青的女子,「你不願意說,我替你說了吧,我不僅偷了世竹妹妹的夫君,還偷了大堂姐你的夫君,還有二堂妹你,還有你、你……」她一一指了過去,每指一人,那人臉色便暴怒一分。

  末了她收回手,故作驚嚇地瞪大眼,抬手撫住胸口,「哎呀,這麼多,我都沒注意呢!我說,我的姐姐妹妹們,你們從小聯手欺負我,長大了選丈夫果然也是一心——」她仰頭大笑,「一勾就上,一上就軟,色心比天大,膽子比鼠小!」

  「你!」

  圓臉女子怒極,上前一步,邰世竹卻虛虛伸手一攔。

  「邰世蘭。」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姐姐,眼神裡滿是憎惡,緩緩道,「你說的對,我們確實遇人不淑,不過和你比起來,好歹那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好歹他還會陪我一生。我相信,經過這件事後,他會一輩子對我忠誠,永為我裙下之臣。而你,我的姐姐,你告訴我,你現在,還有什麼呢?」

  「那也是拜你們所賜。」邰世蘭仰臉,眼底泛出微微淚光,「當初皇家選秀,去的原該是你!」

  「當初我給過你機會,但你總是那麼軟弱,不敢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我留下來了,你去了皇宮。不過,我讓你成為皇帝的女人,永享榮華富貴,有什麼不好呢?」邰世竹微笑,「瞧你,現在雖然沒封號,要在庵堂守節一輩子,但好歹你曾是皇帝的女人,這輩子,沒人敢再娶你,沒人敢再接近你,不也挺好?」

  「沒人敢接近我嗎?」邰世蘭垂著眼睛,「那剛才那些,你們的男人,是怎麼來的呢?」

  她把「你們的男人」幾個字咬得很重。

  室內一陣靜默。

  半晌,一陣輕輕的,古怪的笑聲,打破了這陣窒息般的靜默。

  「放心,」邰世竹笑著,唱歌般輕輕道,「以後再不會了。」

  「你憑什麼……」邰世蘭抬起頭來,似乎想反駁,可忽然她的臉色就變了,慌忙爬起向後縮去,眼神驚恐。

  與此同時,邰世竹忽然一步跨出,手一抖,手中已經出現了一截黑色的絲絹,她一把薅住邰世蘭頭髮,大力向後一扯,扯得邰世蘭腦袋向後一仰,整個脖子呈現一種詭異的後折的弧度,邰世竹毫不猶豫,膝蓋往邰世蘭背上一跪,將黑色絲絹往她脖子上一繞,雙手抓緊絲絹兩頭,全力一收!

  邰世蘭頸骨發出一陣格格低響,靜夜裡聽來瘆人,她拚命伸手去扒勒緊在脖子上的絲絹,卻只能抓撓到絲絹的邊緣,她勉力回頭去看邰世竹,眼神裡充滿不可置信,頸骨轉過來的時候,又是一陣瘆人的低響。

  黑色絲絹勒在雪白的脖子裡,昏黃的燈光下看來鮮明淒艷得驚心動魄,室內的氣氛彷彿被冰凝住,連呼吸都沒有,窗外牆頭上的太史闌,維持著抬手抓樹枝的姿勢,僵住了。

  這一場姐妹相殺,靜夜勒喉,乾脆、狠辣、突然、一往無回。

  原以為不過一場姐妹口角,不想她猜到了過程,卻沒猜到結局。

  邰世蘭似也知道到了生死關頭,掙扎得越發劇烈,邰世竹漸漸支持不住,忽然低喝,「愣著幹什麼,都來幫忙!」

  幾個臉無人色的女子都顫了顫。

  「不能讓她活下去!」邰世竹咬牙,「她中的那藥,當初你們也有份!」

  這句話彷若一根針,戳得幾個女子臉色一變,隨即默不作聲上前,圓臉女子往邰世蘭腿上一坐,其餘兩個女子按住了邰世蘭的手腳。

  邰世蘭眼神絕望,忽然身子猛然一掙,後背撞上床板,鏗然一聲微響,一樣東西從床板裡滾了出來。

  那是一個淡綠色的刺狀物,質地似玉非玉,在月色下光芒淡青,三稜,稜角扁平,看上去像是武器,但這種以鋒銳著名的武器,竟然用玉來做,等於是個雞肋,毫無實際用處。

  邰世竹卻似乎怔了怔,隨即冷笑道,「這東西你竟然還一直收著,呵呵,爹爹給你的傳家寶,誰也不知道怎麼用的傳家寶,你還指望它救你?」

  三稜刺滾到邰世蘭手掌下,她艱難地挪動手指,試圖抓住它,一個女子想要阻攔,邰世竹冷笑著努了努嘴,那女子停住。

  直到邰世蘭將三稜刺抓在掌心,邰世竹才忽然伸出腳。

  她一腳踩在邰世蘭的手背,將她的手和玉質三稜刺都踩在腳下,隨即,腳底轉動,慢慢碾磨。

  邰世蘭的手瞬間血肉模糊,血跡染紅三稜刺。

  三稜刺發出一陣破碎的微響,薄脆的質地終於承受不住這種力量,碎成三瓣。

  邰世竹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腳一踢,三稜刺骨碌碌滾在牆角。

  月光照在染血碎裂的三稜刺上,隱約有銀白的霧氣緩緩沁出。

  但室內無人發覺,人人都沉浸在殺人的緊張氣氛中,無人在意這個小小插曲,和邰世蘭最後看似無用的掙扎。

  月光照進西牆,室內半明半暗,在白亮和黑暗的交界,被壓掙扎的人體,無聲扯緊的絲繩,沉默死咬的牙關,蒼白爆出青筋的臉,交織人世間森涼圖景。

  邰世蘭的掙扎漸漸弱了。

  太史闌忽然掉下了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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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00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六章 人間刺,刺人間

  太史闌並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在跳下去前一刻,她在尋找磚頭,並在試瞄準,打算一槍命中,給邰世竹爆頭。

  正如她不想看見那張相似的臉媚笑承歡,她也不想看見那張臉泛上死色,這讓她渾身不得勁,好像靈魂脫殼,看著自己被殺。

  但她正要出手那一刻,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勁風,隨即身子一傾,從牆頭栽了下來。

  砰一聲,太史闌撞開那半扇窗戶,落在了室內。落下之前,她只來得及抓了一把牆灰,擦在了臉上。

  室內正在殺人的幾個女人,被這突如其來巨響驚得齊齊鬆開手,一轉頭看見一個短髮人跌進窗來,臉上烏漆抹黑看不出容貌,只一雙眸子狹長明銳,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這些大家小姐雖然陰狠,但畢竟夜半殺人也是頭一次,早已是驚弓之鳥,此刻突有人神兵天降,以為遇上盜賊,大驚之下也顧不上再殺人,連忙奪門而逃。

  逃在最後的是邰世竹,她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眼看地下邰世蘭一動不動,不禁嘴角翹起,滿意地笑了笑。

  她最清楚,邰世蘭喉骨已斷,回天乏力,誰也救不了她了。

  砰一聲她撞門而出,衝出的一刻忽然覺得頭腦一暈。

  一暈之後再醒來時,她已經站在花園中,神情發怔。

  剛才鮮明驚心,原以為一生也無法忘記的一幕,此刻忽然有些恍惚模糊,就好像一張寫滿黑字的白紙,慢慢沉入記憶的湖水,洇染,浸軟,沉落,化為連綿勾纏的痕跡。

  她想了好久,才將剛才的事情記起,自己覺得很滿意,那種心驚也不存在了,慢慢地走回去。

  詭異的是,她忘記了最後出現的太史闌……

  ==

  太史闌留在了室內。

  此刻那女子奄奄一息橫陳在地,她慢慢走過去。剛蹲下來便眉頭一皺。

  邰世蘭脖子詭異地折著,這種角度……生機已絕。

  太史闌拍了拍她的臉,見她一動不動,也不禁嘆息一聲,一轉眼看見牆角裡那破碎的三稜刺,心中不禁一動。

  邰世蘭臨死前也要取出這東西,想必很重要吧?

  給她陪葬好了。

  玉質三稜刺已經成了一堆碎片,要撿拾起來都很困難,但這對於太史闌卻不是問題,她的手,慢慢覆蓋在三稜刺上。

  掌心之下,三稜刺似乎在軟化、變形、隨即重組……然後重新凝聚。

  此刻若有人在場,看見這樣原物恢復的奇景,必得驚呼,此刻若太史闌低頭看自己掌下,卻也說不定要驚訝。

  那恢復原狀的三稜刺,並沒有如原先的性狀一樣復原,在三稜刺的內部,肉眼可見一道道半凝固的液體在流動,那些液體都是那種半透明的綠色,在這些綠色液體之間,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絲,那血絲在綠色液體之間穿插遊走,將綠色液體分開,那些液體的顏色漸漸發生變化,呈現銀白、淡藍、金色三種色彩,極淡,卻清晰分明。

  當三稜刺最後成型時,原先的通體半透明淡綠玉質質地已經改變,變成銀白、淡藍、淺金三稜,每道稜依舊是半透明的,其間似流動著半凝固的液體,燭火之下,熠熠生光。

  如果說先前那三稜刺像沒實際作用的藝術品,現在藝術品依舊,卻多了幾分詭秘的氣息。

  太史闌抬起手,一眼看見完全變了模樣的三稜刺,也「咦」了一聲。

  現代那世她經常恢復各種物體,都是原樣克隆,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三稜刺拿在手中,觸感也是特別的,銀白的微冷,淡藍的微溫,金色的卻是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像有種特別的吸力,讓人心都跳了起來。

  太史闌手指忽按到一點突起,卡地一聲,稜身忽然轉動,金色稜尖突了出來,這三稜刺的三稜,竟然是可以活動的。

  太史闌手微微一晃,金色稜尖不小心戳到了邰世蘭的手背。

  邰世蘭忽然睜開了眼睛!

  太史闌半蹲著,抓著三稜刺,一動不動。

  詐屍了!

  剛才試過她呼吸,明明死了,怎麼一眨眼又睜開眼睛?

  太史闌二話不說,抓起地上一個燭台,對著邰世蘭就敲下去。

  詐屍無好事,敲昏再說!

  「別……」一聲低弱的阻止,太史闌的手乍停,離邰世蘭的腦袋距離三公分。

  「人?鬼?」太史闌盯著邰世蘭,「心事未了要說遺言?免了,我不是救世主。」

  邰世蘭眼睛翻白,被太史闌的決絕乾脆不講理氣得一個倒噎,好半天才順過氣來,斷斷續續道,「……我活不久了……你不想聽秘密麼……」

  「不想。」太史闌面無表情。

  愛聽秘密的人,往往最後下落都成了秘密。

  她沒興趣。

  邰世蘭又「呃」了一聲,喘了幾口氣,目光轉到太史闌手中三彩斑斕的三稜刺上,眼中忽然一亮,喃喃道,「……原來如此……你……你……」她掙扎著伸出手,「你想不想要我邰家的家傳至寶……」

  太史闌將三稜刺在掌心掂了掂,詫然反問,「這不就是我的?」

  邰世蘭噎住,開始咳嗽……

  「好吧……」她的面色漸漸暗淡下去,無奈地苦笑一聲,「原來……它需要的是邰氏直系女孫的血……沒想到最後竟然成全了你……這東西的來歷……以後你會知道的……它叫『人間』……」

  天下有刺,刺名「人間」。

  「人間……」太史闌重複了一遍,覺得這名字,字淺而意深,讀來回思無窮,隱隱心驚。

  從邰世蘭斷斷續續的述說中,太史闌才明白,人間刺,一刺遺忘,一刺吐真,一刺回魂。刺人心虛妄,刺天下浮華,刺生死無常。

  亂人心,傾天下,控生死。

  是為,人間。

  「人間」來自於多年前的異族「長螭」族,這一族擅毒物醫術,以異龍為圖騰,其實所謂「異龍」,就是他們供奉的一種極為珍稀的毒蛇,這種蛇的蛇皮、蛇毒、以及蛇涎各自有不同的奇異毒效,這一族的人窮盡心力,世代鑽研,終於煉製出「遺忘、吐真、回魂」三種功效的藥物,並集天材異寶,以三種藥物練就人間刺。

  遺忘,是讓人出現暫時性遺忘,視中毒深淺而決定遺忘時間長短;吐真,顧名思義,短中間內中招的,會被控精神,吐露實情。回魂當然不是真的讓人回魂,卻能讓人短時間內迴光返照,掙得一刻生命。

  三種功效都是短期,但都至關重要。瞬間抹去記憶也好,一霎間吐露實情也好,短期活命也好,都能在關鍵時發揮至關重要作用,若是關聯的人和事足夠重要,說它能傾天下亂人心也不為過。何況據說人間刺的能力,會隨著它的主人能力增強而越發詭異,若是遇上天命神異之主,更有傾滅人間之禍。

  也因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一族從此腥風血雨,禍患不休,最終導致滅族,連帶人間刺也被南齊皇帝掠奪,之後幾經輾轉,落在邰家人手中。

  邰家人其實正是這一族的後裔,只是改名換姓而已,當年那一族的族人以血養蛇,血是開啟人間刺的藥引,多年後這個秘密被塵封,連邰家人都不知道。

  邰世蘭此刻迴光返照,當然不能說這麼詳細,有些事她也不那麼清楚,但太史闌也聽明白大概。

  回魂的時辰畢竟有限,邰世蘭的臉色很快灰敗下去,忽然深吸一口氣,死死抓住了太史闌的手。

  「……幫我報仇!」

  「不幹。」太史闌乾脆拒絕。

  「……你……你拿了我邰家家傳至寶……」

  太史闌瞟一眼手中的「人間刺」,她先前拿著,是因為喜歡,此刻知道了這東西的來歷,倒沒那麼大的興趣了。

  「那還你。」她順手一拋,將三稜刺拋回邰世蘭身上,轉身便走。

  邰世蘭傻眼,喃喃喘息,「為什麼……」

  「第一,我人單勢孤,而你仇人家大業大,我不找麻煩。」太史闌豎起兩根手指,「第二,你放蕩無恥,以致遭姐妹們暗算。要做壞事卻又不能保護自己,死了活該。」

  「我不是……天生無恥……」邰世蘭仰望太史闌,兩行清淚緩緩流下,「……我這樣出身,怎麼可能這般……不知羞恥……是她們給我下了藥……我不日夜交歡,便週身劇痛難以忍受……我現在這模樣,也是生不如死,不信,你看……」她抖著手,扯開了自己的下裳。

  太史闌一眼瞟過,立即轉開眼光,胃裡一陣翻騰。

  「人間刺……送給你。」邰世蘭緩緩合上裙裾,閉上眼睛,「也不求你幫我報仇了……她們自有報應……我只求你一件事,我貼身內袋裡有瓶藥,紫玉小瓶那個……是我從宮中帶回的秘藥,死後一個時辰內塗抹……可保我容顏如生……我要清清爽爽地死……」

  「好。」太史闌覺得這個要求很合乎情理,立即答應。

  邰世蘭唇角微微一翹,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

  她沒有再睜開眼睛。

  桌上的一朵夜來香,無聲無息墜了一朵晶瑩的露珠,似淚。

  窗外的水汽更重了些,盈盈在翠綠的葉尖上,天快亮了。

  太史闌半跪在邰世蘭身邊,皺眉盯著她唇邊的笑意,總覺得這笑容滿含算計,十分詭異。

  但一個死了的人,能算計人什麼?

  太史闌甩甩頭,把奇怪的念頭甩出腦海,伸手,慢慢給邰世蘭理了理亂髮。

  這一夜,初見異世那個和自己冥冥相繫的人,隨即永別,親眼目睹她的死亡,親眼看見那張酷似自己的臉陷入永久沉睡。

  她的手指在熟悉的眉梢停了停,似一抹風掠過靜默的湖水。

  淡淡酸楚,此刻彌生。

  就像看見另一個自己,在人生道路上淒涼至終。

  這真不像一個好的開局。

  不過結果如何,誰知道呢?

  太史闌緩緩站起身,在邰世蘭內衣裡找到那個小瓶,瓶子裡是灰白色的粉末,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她遵照邰世蘭的囑咐,將藥粉灑進她脖子上的傷口裡。

  藥粉一撒上去,她臉色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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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05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七章 御姐與正太

  時間回到太史闌被一陣怪風推下牆之前。

  遠處春風高樓,碧玉欄杆,樓上容楚刀指天南。

  刀光閃在太史闌臉上時,太史闌曾經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那麼遠的距離,那隨意的一揮手,就算當時站在牆下也未必能發覺,然而樓上容楚,手中的刀忽然一頓。

  指尖一動,小刀沒入袖中,弧光一亮,像美人掠過的眼波。

  隨即他飛身而起。

  寬大衣袍在半空中飄然一展,也就是一朵雲被風吹散的瞬間,他已經落在樓頂。

  樓高人獨立,長風正蕭蕭,衣袍獵獵飛捲,捲起漫天星光。

  他的眸子也亮如星辰,負著的手掌中,一朵玉色的花正珍重半歇,容楚望了望太史闌的方向,指尖花微微一轉。

  像是感應到了風中,千里香經久不散的氣息,那朵含苞的花,忽然開始慢慢綻放。

  這是「未聞」花,「未聞只識千里香」,任何人身上,只要沾染了一點「千里香」的香氣,都會引起「未聞」花的盛放,千里香越濃,花開越盛。

  容楚微微一笑。

  手中花忽然落了下去。

  底下立即衣袂帶風聲起,一條人影飛掠而過,縱身接花,隨即翻過高牆,落在牆後的駿馬上,那裡一排黑馬騎士巍然等候,夜色中一雙雙眸子明亮清醒。

  接花人一聲呼哨,騎士們群馬齊策,風一般奔馳而去,剎那消失於街角。

  從容楚縱身上樓頂到牆下護衛接令而去,不過瞬間。

  快馬馳過長街,揚起的披風割裂夜色,當先一騎身姿如鐵,手心擎一朵玉色花。

  花在月色中光芒流轉,漸漸綻放,在邰家大院靠近廚房的後牆下,完全綻開。

  此刻,太史闌正將藥粉撒進邰世蘭傷口!

  ==

  藥粉灑進邰世蘭脖子上的傷口,立即便冒出一陣淡粉色的煙,味道刺鼻,隨即傷口中一陣滋滋作響,幾乎瞬間,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坍塌、擴大、軟化、消失……

  那股刺鼻的氣味十分具有穿透力,飄過圍牆,一牆之隔的騎士手中花,忽然萎謝。

  騎士一低頭便見花謝,臉色一變,撥馬離開。

  太史闌不知道牆外這段插曲,不知道自己差點便因為一朵花,被輕鬆找到,她的手僵在半空,臉色鐵青。

  上當了!

  竟然是化屍藥物!

  邰世蘭發了什麼瘋,好好的全屍不要,要將自己毀屍滅跡?

  還有,她怎麼看見自己的臉了?

  太史闌一摸臉,才發覺自己先前擦手時,無意中用袖子拭過了臉,難得邰世蘭已經發現卻不動聲色,竟也是個有城府的。

  那麼……

  太史闌想到某種可能性,站起身便走。

  一站直,她忍不住低哼一聲,腳踝鑽心的痛,剛才跌下圍牆,好像腳扭傷了。

  傷腳行動不利,她只得先去找藥,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邰世蘭的屍體已經化了大半,這藥倒真是厲害。

  從抽屜裡翻出點活血藥油,太史闌剛坐下來準備上藥,忽然外頭一陣腳步聲響,一個少年聲音大呼道:「姐姐!姐姐!你沒事吧?」一邊衝進屋來。

  太史闌霍然抬頭,四面張望,第一時間想避開,卻發現這屋子的門對外間,出門必然撞上來人。跑不掉,就得先將邰世蘭的屍體藏起來,不然被人瞧見,只怕免不了一場官司。

  然而屋內根本沒有藏屍的地方,那少年聲音越來越近,在他一把推開門之前,太史闌突然拖過床板,往邰世蘭屍體上一架,自己坐在了床板上。

  「姐姐!」她剛坐好,門砰一聲被推開,一個只穿著單衣,隨便披件外袍的少年衝了進來,一眼看見她坐在地上,愣了愣。

  太史闌不動如山,臉色靜而冷。

  她剎那間明白了邰世蘭的用意。

  這奸詐的娘們,嘴上說不要她報仇,其實臨死前還給她下了套,她大概猜到馬上就有人來,所以詐她用藥化去自己屍體。

  邰世蘭一失蹤,太史闌就成了嫌疑人,會被抓住送官,要想擺脫這種困境,太史闌就必須先利用她那張和邰世蘭近似的臉,先混過這一關。

  而只要太史闌暫時做了邰世蘭,那些姐姐妹妹必然不會放過她,到時候,太史闌必然會成為她們的敵人,也等於間接幫邰世蘭報了仇。

  雖然此刻滿心怒氣,太史闌也不得不暗誇一聲邰世蘭聰慧,瀕死之際能想到這一招,甚至不惜屍骨無存,夠狠也夠絕。

  只是不明白,這麼一個聰明人,怎麼會最終落入這種境地的?

  「姐姐……」站在門前的少年,怔怔地看著臉上髒兮兮,短髮盤坐的太史闌,想認又不敢認,「你的臉……」

  「她們給抹了一把泥。」

  「頭髮……」

  「她們給燒了。」

  「你怎麼坐在地上……」

  「腳扭了。」

  「你的聲音……」

  「辣椒水。」

  少年狐疑地看著她,總覺得有點似是而非,但此刻出現在這裡的,除了姐姐世蘭還有誰呢?

  「姐姐你沒事就好。」他放下心,歡快地笑了起來,過來蹲在太史闌面前,「我聽說世竹姐姐她們往這裡來,說要……說要……」他突然結巴起來,頓了頓才道,「我很擔心,想過來看看,卻被嬤嬤絆住了,還好你沒事……」他長吁了口氣。

  太史闌盯著他的眼睛,少年面貌和邰世蘭有幾分相似,目光清澈,眉目英秀,雖還帶幾分稚氣,但所幸天生氣質清逸皎皎,那點稚氣,便像色調清麗的生絲織畫上,透一點晴朗的日色,亮而溫軟。

  很俊美的少年,再過兩年,光這一張臉,便不知要禍害多少少女。

  太史闌眼神微微柔和,點點頭道:「我沒事。」

  「姐姐你腳傷了麼?」少年看見放在地上的藥油,立即拿起,半跪於地給太史闌上藥,他動作並不熟練,卻很認真,末了還低頭吹了吹,笑道,「這樣就不痛了。」

  太史闌低頭看著,少年俯下的頭頂心有兩個旋兒,烏髮濃密,忽然便想起自己的小白狗麼雞,也常喜歡蹲坐在她面前,趴在她鞋子上撒嬌。

  太史闌忽然伸出手,揪了揪他的後頸,揪完了才想起來,這不是麼雞,拎不起來。

  少年摸摸後頸,呵呵地笑,看出來這是個脾氣很好的孩子,太史闌和他聊了聊,便知道這少年邰世濤,是邰世蘭同父異母的弟弟,自小認在邰世蘭母親名下,和她一同長大。邰家大夫人,也就是邰世蘭的母親去世後,邰世蘭入宮,最終回來時,已經成了家廟清修的無寵之妃。邰世濤幾次想見姐姐,都被家中各色人等阻擾,今天無意中聽說有人要對邰世蘭不利,才不顧一切跑了來。

  邰世濤見姐姐無恙,放下了心,笑得分外開心,太史闌瞟他一眼,心想難怪西貝貨當面也認不出,原來也是好久不見了,只是想不到邰世蘭在這人情冷酷的大家族裡,還有這麼一個情義厚重的弟弟。

  邰世濤坐了一會,忽然疑惑地吸了吸鼻子,「什麼氣味?」

  化屍時的古怪氣味,還是被他聞見了。

  「你晚飯吃了韭菜吧?」太史闌面無表情看他一眼,「味道濃重的食物,出汗會有異味。」

  邰世濤被無良的某人說得滿面通紅地去找水漱口了,尷尬之下也忘記了,化屍藥物的氣味,和韭菜根本不是一回事……

  這邊太史闌淡定地踢回了床板下露出的一隻手指……

  不過邰世濤很快奔了回來,回來時面色驚惶,「姐姐……糟了……」

  太史闌抬眼看他。

  邰世濤接觸到她冷淡得近乎睥睨的眼光,怔了怔,忽然覺得眼前人陌生,定了定神才焦灼地道,「二姐姐……二姐姐她們來找我了!」他著急地在原地轉圈圈,「這裡靠近姐姐們的住所,我不能來的……我讓小環不要說,二姐姐她們怎麼知道的……」

  他一轉,袖子裡一陣簌簌作響,太史闌忽然道:「你的袖子?」

  邰世濤一怔,摸摸袖子,摸出了一根點翠琉璃八寶金步搖。

  少年直勾勾瞪著那名貴的飾品,滿臉不可置信,「這……這哪來的?」

  太史闌冷笑了一聲。

  果然!

  邰世濤住在前宅,相隔這麼遠,怎麼那麼巧就知道有人要對邰世蘭不利?

  他一路過來,這大半夜的從前宅到後宅,就沒有人發現?他到了這裡,立刻就有人來?

  看來邰世竹那些人,不僅要除去邰世蘭,還要順帶斬草除根,將唯一和她交好的弟弟也驅逐吧?

  罪名嘛……偷竊?夜闖後宅?

  只怕還不止吧?

  如果不是她撞入這裡,現在就是邰世蘭衣衫不整橫屍於地,整個房間裡都是男女交歡後的淫靡氣味,再加上同樣衣衫不整的少年,無端出現的金步搖……活脫脫就是一齣逆倫理,背綱常,驚心動魄的家族大戲——弟弟偷取女子首飾,討好勾搭風騷放蕩的親姐,歡好中誤將其殺死。

  那麼,等待邰氏姐弟的會是什麼?

  死了的偷偷埋葬,活著的驅逐出門。

  真是不算高明卻絕對毒辣充滿女人陰險風格的好計。

  外頭越來越吵鬧,燈也亮了,人也多了,一直沒出現的護衛也出現了,一大群人來了,當先是位面如重棗的老者,一張冬瓜臉長得頂天立地,五官卻緊湊得恨不得黏在一起,此刻心情不佳,皺著一張臉,更顯得鼻子快要戳到了眼睛裡。

  他身後赫然便有邰世竹等人,都已經換了家常衣服,滿面得色的跟著。

  邰世竹不能不得意,這樣一石二鳥的絕妙好計,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可不是誰都能辦到的,她為此上下打點,也小小破財一筆,不過,比起將邰氏姐弟除去所獲得的好處,這點破財不算什麼。

  她和邰世蘭都是安州總管、邰家家主邰柏的嫡女。但邰世蘭母親是出身大家的正室夫人,她的母親只是扶正的妾,身份上差了不知幾許,而邰世濤雖然是庶出,但自小養在大夫人膝下,已經認了嫡子,真要論起身份,她和她的弟弟們,都不如邰世蘭姐弟。

  很明顯,只要邰世蘭姐弟在,將來無論身份還是家底,她都無法和這兩人比,如今她既除了眼中釘邰世蘭,又逐了禍根邰世濤,姐弟倆一去,日後這邰家,就是她的天下。

  邰世竹越想越愉悅——前頭夫人去世後,留下的巨額陪嫁都落在邰世蘭名下,如今她一死,這筆財富便落回爹爹之手,爹爹有了銀子,何愁日後不能再上層樓飛黃騰達?遠的不說,現在就有晉國公在安州,聽說今晚他來赴宴,正在前廳賞安州出名的摺子戲,有他為自家說幾句好話,爹爹陞遷,不過指日之間的事!

  隨即她又想起邰世蘭的死狀,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快意的笑——就讓那個賤人,死了以後,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再被羞辱一次!

  她越笑越開心,腳步輕快往前走去。

  室內,太史闌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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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08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八章 陰魂不散?

  「世竹。」邰家家主,安州總管邰柏皺眉盯著廚房門,問女兒,「你說此處有黑影出入,怕有賊人傷了住在附近清修的世蘭,甚至刺殺晉國公,命人通知為父前來,如今看這門前一切如常,你莫不是小心太過了吧?」

  「女兒怎敢欺瞞爹爹?」邰世竹抿唇一笑,一指地面,「爹爹您看,晚間這處後宅大廚房是少有人來的,但這門口地面如此凌亂,明顯不對。」

  邰柏仔細一看,嚴肅地點點頭,「還是竹兒聰慧。」一揮手,護衛將廚房團團包圍,邰世竹得意一笑,忽然驚道:「啊!姐姐怎麼在裡面!」

  一指虛掩著的門縫,快步上前,「我好像看見姐姐的身影一閃!」

  「胡說,世蘭在後庵中清修,不得出門一步,怎麼會在這裡!」邰柏輕輕呵斥,卻也不由自主跟了過去。

  邰世竹快步推門,從亮處走進暗處,視野內黑茫茫一片不辨景物,她閉著眼睛,唇角笑意勾起,站定,尖叫。

  「啊!姐姐!你怎麼了!啊!濤兒!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們!你們……」

  聲音驚恐尖細,針尖般刺入所有人耳膜,人們都瞬間搶了進來。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還……還這個樣子……你們怎麼能這個樣子!天啊!」邰世竹猶自閉眼尖叫,叫了一陣,卻沒聽見預料中的驚呼紛亂之聲,四面寂靜得有些詭異,有人緩緩咳了一聲,「竹兒……」

  「你們怎麼能這般沒有廉恥……」邰世竹的台詞還沒有叫完。

  「竹兒!」

  聲音嚴厲,邰世竹一驚,張開眼,目光一掠,頓時如遭雷擊。

  室內哪有橫陳的屍體,凌亂的衣物,倉皇的弟弟?床雖然還塌著,散了一地的床板,地上卻乾乾淨淨,窗戶開著,有一點奇異的氣味散發,卻也並不是先前那種男女之事後的淫靡氣息,對面的弟弟,衣衫整齊,臉色平靜,正和其餘進室來的人們,一同奇怪地看著她。

  這些已經很可怕,但還不夠重要,更重要,更可怕的是……

  邰世竹忽然覺得自己不會呼吸了。

  對面,一個人,正用著陌生又熟悉的姿態,向她走了過來,明明走得歪歪扭扭,偏偏氣勢就似女王光降,一邊走,一邊問,「這個樣子?你說,這個什麼樣子?」

  「……」

  「啊!」

  片刻之後,一聲尖叫,幾乎掀翻了屋頂。

  邰世竹以她千金小姐絕不會有的失禮姿態,一蹦三尺,再砰一下落地,落地時一聲痛呼,顯見腳也扭了,她卻倉皇得不顧傷處,霍然轉身,向外便逃。

  任何人看見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人,忽然又活生生出現,那種驚悚都難以言表,也因為震驚太過,邰世竹根本沒注意到面前人髮型和容貌的改變,她現在滿心驚恐,只想逃離。

  她剛跑出一步,面前忽然橫過一隻腳,邰世竹避讓不及,被絆得直直飛了出去,砰一聲栽了個嘴啃泥。

  那腳淡定地橫著,一點沒有收回去的意思,一個聲音在她上方響起。

  「你還沒回答我,這個什麼樣子?」

  邰世竹雙手撐地,拚命爬起,看也不敢看太史闌一眼,袖子把臉一捂,向外便衝。

  腰帶一緊,被一隻手抓住,淡淡冷冷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什麼樣子?」

  邰世竹發出一聲低低的尖叫,一把揮開太史闌的手,衝向門檻。

  呼地一聲一張凳子飛過來,砰一下砸在邰世竹腿上,再次將她狠狠砸倒在地。

  可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什麼樣子?」

  邰世竹啊啊地低聲嚎叫著,拖著傷腿踉蹌著向外爬,爬了幾步爬不動,一回頭,一隻腳踩在她的裙角上。

  踩住她的太史闌,手肘撐在膝蓋上,探下臉,語氣好奇卻面無表情。

  「什麼樣子?」

  ……

  邰世竹覺得自己要瘋了!

  陰魂不散,無比執拗,步步緊追,不死不休,這是人還是鬼!

  太史闌踩著她的裙角,一把拎起她的頭髮,赫然正是先前邰世蘭被邰世竹拎起時的姿態,邰世竹腦袋被後掰成一個巨大的弧,頭皮劇痛,眼淚嘩啦一下流出來。

  太史闌毫不動容,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問:「什?麼?樣?子?」

  此時她背對還沒反應過來的眾人,袖子一動,人間刺已經落入掌中,淡藍色的稜尖,對準了邰世竹的脖頸。

  人間刺,一刺,吐真!

  ==

  邰世竹尖叫的這一刻。

  邰府前院燈火輝煌的大廳裡,正在悠然欣賞歌舞小戲的人,忽然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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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11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九章 叫花雞你好,叫花雞再見!

  邰府前院大廳,今日擺設了最好的屏風,使用了最精緻的餐具,安排了最美麗的侍女,衣冠粉黛,明珠翠幄,燭光斜射,寶色氤氳。

  眉目宛宛的歌女抱琵琶,揮五弦,秋水般的眸子,一眼眼掠過座上貴客,一眼眼都是風情。

  那人倚繡褥,閒品酒,唇邊一抹笑,似風流。

  遠處似有隱隱喧囂傳來,卻被滿廳絲竹之聲壓下,似乎沒有人聽見,低頭喝酒的人卻忽然抬頭。

  他抬頭那一刻,滿廳艷姬、一室錦繡,都似瞬間失了顏色。

  「很好聽啊。」容楚悠悠笑著,意味深長。

  正在撥弦輕唱的歌女以為讚的是她,滿面飛紅,不勝嬌羞地低下頭去。

  容楚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閒閒擎著酒杯,對在主位相陪的邰家二老爺邰林道:「聽聞貴府三絕,歌舞、小戲、靜夜月色後花園。前兩絕已經見識,果然名不虛傳,最後一絕,今夜正好月明,不知是否有緣一見?」

  邰林一怔——自家什麼時候有過這「三絕」了?這黑漆漆的夜裡,後花園有什麼好看的?

  但人家位高權重的晉國公,就這麼睜眼說瞎話了,他作為主人,還能怎麼說?連忙起身揖客,「國公瞧得上,是敝府之幸,後花園雖簡陋,倒也有一兩處花草可以一看,國公請。」

  容楚含笑放下酒杯,悠然行了出去,邰林恭謹地在前頭引路,眼瞅著尊貴的國公,到了後花園,不看花也不看草,盡閒閒說些隨意的話,但那些話看似簡單,仔細想來卻句句深意,句句都不能隨意答,邰林為此絞盡腦汁,斟字酌句地對答,出了一身冷汗,等到他好容易應付完畢,一抬頭,不禁傻眼。

  怎麼竟然出了後花園?

  怎麼竟然到了前後宅交界處的大廚房?

  糟了,大哥臨走時囑咐萬萬不能驚動國公大人,現在他竟然糊裡糊塗把人給帶來了!

  ==

  此時這間大廚房門口正鬧得厲害,邰世竹反應太奇異,令邰柏也驚疑不定,眼看太史闌咄咄逼人,邰世竹狼狽萬分,連忙趕上來喝止,又命護衛去拉,一時鬧得人影紛亂,呼叫如潮,也沒發現容楚竟然已經晃過來了。

  容楚雙手攏在袖子裡,遙遙看那邊亂象,似笑非笑道:「貴府好生熱鬧。」

  邰林滿頭的汗沁了出來,趕緊鞠了一躬致歉,匆匆過去那邊阻止大哥,以免把家醜鬧到貴客面前。

  他一離開,一條人影無聲無息掠上來,站在容楚身後,容楚好像沒發覺,微微仰起頭,嗅著空中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忽然道:「陛下最近怎樣?」

  「一切如常,據說皇太后重新為他尋回了原先那個乳母。」這人將宮中剛剛發生的秘事,說得好像他自家庭院裡的雜事,隨意地笑道,「太后倒真是寵愛陛下。」

  「是嗎?」容楚似有意似無意看了他一眼,語氣卻聽不出贊同。

  「還有什麼有意思的事麼?」

  「太后令先帝所有無子妃嬪殉葬。」

  「她總是這麼狠毒。」容楚的語氣毫不意外。

  身後人不接話,似乎也笑了笑。

  兩人沉默,風颯颯而過,滌盪星光,容楚忽然道:「陛下駕崩那夜,當時誰在他身邊?」

  「是一個入宮不久的嬪御,還沒有封號。陛下駕崩後,她按例被發還回鄉清修,巧得很,」那人抬了抬下巴,「正是這安州總管邰柏的女兒。」

  容楚的目光,遠遠落在對面,正看見邰世竹狂奔而出,太史闌跟在後面陰魂不散。

  明明太史闌短髮凌亂,臉上還殘留黑灰,可是眾多人裡,容楚還是第一眼看見了她。

  他眼神微微一縮。

  這女子天生有種特別的氣質和姿態,雌雄莫辨,中性俊美,有男子般的英挺和女子應有的柔和,冷酷而不陰鬱,簡練而不無情,那種極致的簡單,生出禁慾般的迷人氣息。

  這樣的女子,實在不像一個無寵發還的嬪御。

  容楚的眼光,在太史闌的短髮上停了停。

  她倒也是奇異的短髮,是因為受命修行,自己斷髮明志?

  「她在殉葬名單上嗎?」

  「擬名單的時候,不在;但後來,在了。」

  容楚似乎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悠悠道:「安州,果然是個好地方啊……」

  身後人尊敬地彎下身去,他知道,當主子露出這種神情時,往往便有什麼別人還沒發覺的事,已經看在了他眸中。

  容楚遙望半晌,沒什麼興趣地轉過頭,但頭轉過的一瞬間,眼角似瞟見一絲異光閃過。

  他輕輕「咦」了一聲,立即掠了過去。

  此時太史闌正要將人間刺刺入邰世竹的耳後,忽然心中警兆一動。

  太史闌素來是個感覺敏銳的人,有種天生的野獸般的直覺,當初在研究所時,文臻說她如果穿越肯定很適合帶兵作戰,景橫波則一口咬定她上輩子一定是隻獵狗。君珂……君珂只顧著膜拜了。

  太史闌微微偏頭,就看見了夜色中掠來的容楚。

  夜風中星光下,那人衣袍若舞,輕盈若魅,似一朵雲被風吹散又瞬間聚攏,再出現時已經瞬移千里。

  太史闌看見這人的一瞬間,渾身細胞都蹦躂起來——敵人!

  叫花雞!

  手指一動,人間刺滑回袖中。

  此刻出手,必然會落入那人眼裡,她不要冒這個險。

  她手一鬆,邰世竹趕緊往前一竄,她先前掙扎,雙手向後拚命反抓,抓住了太史闌的腰帶,此時一縱,「嗤啦」一聲,太史闌腰帶被撕破,綁在腰上的一個白白的袋子墜地。

  太史闌立即伸手去撈。

  一雙手比她更快,橫空一抄,將那袋子抄在掌心,容楚一摸那袋子的質地,眼神便瞇了起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誰知內褲此院中!

  唰一聲,太史闌的手也到了,並不因為贓物已經到了失主手裡而氣餒,同樣狠狠抓住了包袱。

  兩人手指交錯,太史闌用力一拉——當然沒拉動。

  「你是……」容楚巋然不動,手腕一反已經抓住了太史闌左手,兩人指節相扣,容楚忽然一笑,微微使力,將太史闌往自己懷裡一拉,「好你個……」

  太史闌身子一斜,在跌入容楚懷中之前,忽然抬頭看住他,低聲而清晰地道:「叫花雞你好,叫花雞再見!」

  容楚一愣。

  這麼一怔神間,太史闌手腕一動,藏在袖子裡的「人間刺」,銀白的稜尖,刺入了容楚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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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15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十章 我太美!

  電光火石一瞬間。

  幾乎容楚剛感覺到一點刺痛,太史闌的刺尖已經收回袖子。

  幸虧人間刺,比尋常三稜刺要粗短得多。

  隨即她好整以暇地抓回內褲包袱,塞在披風內,抽出自己被抓住的手,順手還在容楚袖子上擦擦手指,才大步走回。

  回頭正好迎上面色焦灼的邰柏兄弟倆,倆人看看容楚,覺得晉國公似乎有點愣神的模樣,又不敢問容楚,都回頭看太史闌。

  太史闌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哦,我太美,他驚艷。」

  「……」

  邰柏兄弟一個踉蹌……

  太史闌走出幾步,回頭,容楚已經恢復了正常,正和問候的邰氏兄弟答話,果然已經忘記了她剛才的動作言語,太史闌卻暗暗心驚——她記得邰世竹中「遺忘」招的時候,愣了好久才回神,之後思維也很緩慢,而且邰世竹還沒被刺尖直接刺中。

  而眼前這人,中招後只剎那迷茫,隨即轉回現實,思維流暢絲毫不受影響,如果不是她抽手快,說不準還會被他發現不對。

  很可怕的反應力。

  太史闌立即把容楚列入「暫時儘量迴避」名單。

  邰世竹已經遠遠逃了開去,連帶那些今晚有份殺邰世蘭的女人們,都眼神驚恐,避鬼一樣避開她。

  太史闌沒有繼續追過去,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現在不能動用人間刺,何況「邰世蘭」還「活著」。貿然指證邰世竹,根本佔不了上風。

  那邊容楚在邰氏兄弟的解釋陪同下,再次返回前廳,太史闌感覺到自從那一刺後,容楚再沒看自己一眼,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氣。

  果然,中「遺忘」之後,是不會留下任何記憶的。

  她沒有看到。

  背身而去的容楚,忽然張開手掌,看了看自己掌心。

  玉白的掌心,一點細微印痕,鮮紅如血。

  隨即他笑了笑。

  意味深長。

  ==

  容楚離開,邰柏急於跟去前廳相陪,狠狠瞪了邰世竹一眼,匆匆離去,邰世竹僵立當地,臉色死灰,知道今天自己的奇怪舉動,要想解釋清楚不知得費多大勁兒。

  隨即她臉色又變了。

  對面,太史闌忽然從袖子裡掏出根點翠琉璃八寶金釵,邰世竹一看就認得,正是自己安排人塞在邰世濤袖子裡,準備用來栽贓的首飾。

  此刻這東西以這種方式拿出來,邰世竹立即知道,計策被識破了。

  各房少爺小姐此刻都在,遠處邰家續絃夫人也帶了人匆匆趕來,邰世竹見援兵將到,己方人數眾多,鬆了口氣,正要開口。

  太史闌拈著那昂貴的首飾,面無表情看了看,突然手一鬆。

  金釵落地,黃金釵尖奪地一聲微響,插在了泥地上。

  太史闌的靴子,緩緩地踩了上去。

  碾、磨。

  四面無聲,十幾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太史闌的腳底,靴跟決絕而緩慢地轉動,琉璃珍珠在靴底發出細微的格格碎裂聲,一點點翠綠和銀白的粉末,從靴沿擠壓出來,灑在黧黑的土地上。

  四面人的臉色,也慘綠銀白,邰世竹的臉色尤其精彩——這金釵,出自京城「扶綠軒」。扶綠軒是皇家特供首飾店,首飾專供宮中及王公親眷,輕易不接外客活計,是京城閨秀的身份象徵,誰得了一支「扶綠軒」的首飾,足可以炫耀數年,因此這釵對她來說也是極其重要的珍品,若不是為了一舉扳倒邰氏姐弟,她哪裡捨得拿出來。

  她拿出這金釵,從沒想過拿不回來,沒想到對方一個動作,便讓她一敗塗地。

  眾人一晚驚悚,此時注意力又被太史闌的動作吸引,只顧著盯著粉碎的簪子看,邰世濤卻盯著太史闌的靴子。

  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姐姐讓他避到外間,然後換了衣服出來,他當時心焦如焚沒有多想,此刻才記起,姐姐原先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男裝?

  太史闌換穿了邰世蘭放在床上的披風,卻沒法換鞋子,她注意到邰世濤怪異的眼光,卻根本沒放在心上。

  本來她就沒打算把西貝貨長久做下去。

  好半晌之後,太史闌鬆開腳,地上,琉璃珍珠粉末和泥土攪合在一起,現在這根價值萬金的首飾,神仙前來也無法恢復了。

  太史闌毫無表情,就像踩死隻螞蟻一般無所謂,從那堆彩泥上跨過,揚長而去。

  一言不發,卻極致輕蔑。

  留下一堆「兄弟姐妹」,張大嘴,喝著晚間嗆人的涼風。

  ==

  太史闌覺得,有邰世濤這樣一個「弟弟」,有時確實是件不錯的事兒。

  「姐姐!我扶你去庵堂!」邰世濤逃離一劫,又小小出了氣,心情雀躍,慇勤地跟上來,給太史闌指出了去庵堂的方向。

  挺好,省了她連「自己庵堂」都不知道怎麼走,露出馬腳。

  「那是後宅,你去做什麼。」太史闌一句話便堵回了他,他留下還有用呢。

  果然,她沒走出多遠,便見邰林匆匆趕回,此刻事情過去,連同邰世竹姐妹們在內,都已經發覺這個「邰世蘭」的奇異之處,隨即便聽見邰世濤扯著嗓門,和一堆人吵架。

  「她突然短髮?她頭髮是世竹姐姐帶人燒剪了的!」

  「聲音不對?世竹姐姐給世蘭姐姐灌了辣椒水!」

  「表現不同?世竹姐姐欺負世蘭姐姐,她當然要反抗,你們剛才都看見了的,她還試圖誣賴我們!」

  邰世濤的大嗓門,連同邰世竹等人又氣又恨的「胡說!亂扯!混賬!」之類的尖聲喝罵糾纏在一起,火光躍動下有人青面獠牙,有人氣急敗壞,有人事不關已,有人滿面疑惑……而太史闌,早已走得遠了。

  ==

  太史闌站在庵堂的門檻上,環目四顧,皺了皺眉。

  這破敗陳舊的房子,就是邰世蘭的居所?

  邰府處處豪奢,對這邰家小姐卻實在苛刻。

  太史闌跨進門,房間裡一床一榻一幾,比正統尼姑的住處還簡單。

  太史闌打算在這裡休息一陣,等事端平息,護衛散去,就逃之夭夭。

  她的小皮箱因為太扎眼,沒帶在身邊,藏在安州城外一個破舊的土地龕裡,她出了安州,取了行李,便換個地方四海浪蕩去。

  太史闌不算很有野心的人,絕對不像一般穿越客一般,雄心壯志,或要翻動天下,或要以現代科技推動古代生產力和歷史進程,但她有個毛病,她不喜歡屈居人下。

  她是個連下鋪都不肯睡的傢伙,更不要提待在死氣沉沉府邸裡,見誰都行禮,動不動就請安。

  把床上被單掀掉,太史闌往褥子上一倒,砰一聲撞在枕頭上,隱約聽見嘎吱一響。

  太史闌手一翻,摸了摸堅硬的枕頭,摸到底部有條縫隙,她立即抱起枕頭,往地下一摔。

  枕頭四分五裂,滾出一個小盒子,黃金盒蓋,珠玉鑲嵌,十分華貴,和這破敗的庵堂很不搭調。

  盒子沒有密封,盒蓋落地便打開,裡面散出一些紙張。

  太史闌拿起來看看,不過是一些閨閣詩詞之類的玩意,太史闌向來是個好奇心不重的人,隨意翻看幾張,便要丟在一邊,忽然發現幾張碎紙,其中一角紙下方一款印記,讓她微微一怔,她想了想,伸出手,按在那堆碎紙上。

  碎紙慢慢復原,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皺巴巴的信箋,信箋上有暗金色的印記,形狀奇異,龍鱗、馬身、羽冠、渾身火光纏繞,太史闌覺得很像《山海經》中說的能食龍腦、為麒麟祖宗的「犼」。難道這個異世也有《山海經》?

  但她奇怪的不是這個山海經異獸標記,而是這個標記本身,好像在哪看過,而且就在最近。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穿越到這裡不過短短幾天,一路避人而行,怎麼可能見過這樣古怪的紋飾?

  想不出來只好不再想,翻翻紙箋,這張壓印著犼的紙,不是邰世蘭的閨閣詩詞,而是一封信。

  信沒有抬頭和落款,內容也殘缺不全,只看見寥寥幾句,「……卿今日委屈,為吾不惜躋身於泱泱宮廷,他日吾定當以千百倍情意相報……無需擔憂,自會囑咐宮中有司,免卻侍寢之召……」

  太史闌眉頭一皺。

  難道邰世蘭的進宮不是那麼簡單。而是為人做內應去了?看樣子對方還是她的情人,不然何以說「情意相報」,又說要打招呼免侍寢?但這話也說得怪,皇宮是什麼地方?向來有進無出,這人說話的口氣,卻好像算定邰世蘭將來要出宮。他憑什麼這麼說?

  可以給宮中打招呼,免卻邰世蘭的侍寢,這人地位只怕也不低,京畿重地,天子近臣?

  邰世蘭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太史闌將信紙一折,本想原樣放回盒子,忽然心中一動,將信紙貼身塞在了自己的內袋裡。

  她又翻了翻其餘的東西,有幾篇邰世蘭的手稿,詳細敘述了她和姐妹們的恩怨,提到當初她替邰世竹展示才藝,成功幫她吸引如意郎君,還提到當初宮中來安州選妃,原本宮中看中的是邰世竹,不知怎的,邰世竹邀她出去上了一趟香,人選就變成了她,以及和姐妹們一起賞菊,之後便莫名患了難以啟齒的怪病之類的事。

  邰世蘭語氣中滿是怨憤和疑惑,卻從不提當面質問邰世竹或查找真相,太史闌想起邰世竹對她的評價,心想這女人果然軟弱,明知事情有詐,卻根本沒有勇氣去對質或報復。

  光有智慧,沒有勇氣,依舊無法在這傾軋不斷的社會立足。

  忙碌了半夜,太史闌也累了,聽得府中還沒安靜下來,便躺了下來,她並不相信此刻邰世竹等人會再次下手,好歹也會等到白天再說。

  朦朦朧朧半睡半醒之間,她忽然感覺到有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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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20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十一章 歡天喜地未婚妻

  有人接近——那純粹是一種感覺。四面毫無聲息,窒息般的安靜,她卻覺得空氣中多了一個人的氣息,很淡,很乾淨,根本沒有什麼特殊的味兒,但那種存在感無比強烈,她閉著眼睛,都好像能感覺到那人的輪廓,先慢慢顯現在窗紙上,再清風般從窗中掠進,站到了她的床側……

  沒有呼吸聲,沒有氣息,但那人顯然還在,或許他正微微俯身看她,眼神平靜浩瀚……他彎下了腰,兩人各自有一根髮絲相觸,極其細微地一動……

  太史闌忽然睜眼,眼睛還沒睜開,手中人間刺已經刺出!

  「嗤」一聲,刺尖觸感疏朗,有點微微的窒澀感,絕對不是刺入肌膚的感覺,隨即似乎有人輕笑一聲,一道風撲面而過,帶點特殊的香氣。

  太史闌霍然坐起,環顧四周,空蕩蕩哪有人影?連門窗都沒有任何異常,剛才的感覺,彷若一夢。

  她正要追出去,忽然嗅見了一股濃烈刺鼻的氣息。

  火油?

  火油的氣味剛剛傳來,蓬一聲庵門外就亮起火光,大片火舌從門縫裡捲進來,像無數怪獸伸出的鮮紅觸手。

  火光映亮太史闌的臉,她臉色冰冷——還是低估了邰世竹那些人的膽量和兇狠,她們竟然真的就在今晚放火殺人!

  火勢很快,這間本就破敗,堆滿木質雜物的庵堂瞬間被大火包圍,太史闌正要往外衝,忽然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她霍然回身,還是一切如常,只是眼角一掠之間,覺得床上似乎有什麼不對,但此刻火勢緊急,她也來不及多想,連忙向外衝,衝到門邊用力一拉門,嘩啦一聲響,門竟然鎖住了!

  太史闌懶得怒罵,一轉身向後衝,她記得後面也有門!也許對方還沒來得及鎖上!

  她還沒衝到後堂,轟隆一聲,一道橫樑倒了下來,這間庵堂全木質結構,年久失修,瞬間倒塌一半,前路難行。

  隱約遠處響起「姐姐」的大喊,是邰世濤的聲音,但太史闌知道,邰世竹絕對不會讓他再次靠近自己,此刻四面大火逼人而來,她的短髮瞬間被烤焦,化為灰塵,被汗黏在額頭,一片狼藉,而氣管內煙熏火燎,像被無數小刀零碎細割。

  前後無路,上天無門,太史闌卻不甘心就死,眼看橫樑之後似乎火勢不大,只要能衝過橫樑也許就有機會逃生,當下毫不猶豫,頭一低,腿一蹬,一個助跑,就準備穿過火勢熊熊的橫樑!

  她的腿剛剛抬起。

  「呼。」

  上方天窗忽然飛下一條絲索,霍霍一聲纏在她腰上,隨即她身子一輕,便被人提了上去。

  穿出天窗,風撲面而來,雖然還帶著烈火氣息,但比起剛才的窒息焦灼,已經舒服了許多,太史闌忍不住大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她怔了怔。

  屋頂上,有人盤坐,披一件黑絲披風,著一身淺銀便袍,那衣袍比月色清,比雲色亮,比玉色潔,比珠色明,同色衣帶在風中悠悠散開,讓人想起星光燦爛的銀河。

  他肌膚也如雲月玉珠,世間難以描述的光潤瑩潔,一雙眸子深深,也似收了這世間雲月玉珠琉璃水晶,諸般最美好事物的最美好光彩,看人時似冷似熱,似有情似無情,流眄生波。而紅唇如雪地新櫻,一線勾魂的紅。

  青黑屋頂,如銀月色,深紅火光騰躍飛舞,或有靜,或有動,或暗沉,或絢爛,構成一副艷而淒厲的背景,卻奪不了他一分顏色。

  他在哪裡,都像在天地中央,目光中央,世人仰首中央。

  太史闌當然認得他,說起來穿越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可雖然數次見他,每次都覺得陌生,明明還是這張臉,卻又每次都因此驚心。

  他本該在前院繼續赴邰家的盛宴,或者已經盡興回館,卻不想此刻,坐在了這間簡陋庵堂的屋頂上,悠然自得地望著她狼狽奔逃於火場,身邊居然還有一幾、一壺、一玉杯。

  壺蓋已啟,杯存殘酒,一副自酌方酣景象。

  在她拚命逃生的時候,他就在屋頂上喝酒看火?

  剛才那個風一般闖入她房間的人,是他?

  那眸子此刻閒閒將她望著,並沒有鬆開捆住她腰的絲索,忽然道:「這大火很好看。」

  太史闌哼了一聲,心想裝叉的人最噁心。

  「看來你也很贊同。」容楚俯下臉看著她,手一抖,太史闌立即覺得立足不穩,一個倒仰又栽了下去,這回一落就是將近三尺,容楚手一收,繃地一聲她被悠悠倒吊在火場上方。

  底下火場的熱氣,蓬一下撲到她臉上。

  「混賬!」太史闌冷眼上翻,盯住容楚——這傢伙神經病?虐待狂?

  容楚饒有興致看她,這女子好玩,這種時候居然不怒也不怕,看過來那睥睨眼神,倒像倒吊在火場上的是他。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所以先讓你清醒一下。」容楚笑得毫不在意,把手掌往她面前一攤,「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傷口,是什麼造成的呢?」

  太史闌勉力抬頭,煙熏火燎連連咳嗽,哪裡看得清那所謂傷口,心裡卻知道,東窗事發了。

  「遺忘」不是應該徹底遺忘嗎?對邰世竹等人都極其有效,為什麼他能發覺?

  「不知道!」她答得乾脆,死賴到底。

  「哦?是嗎?」容楚輕笑,手微微一鬆。

  太史闌頓時唰地落了下去,卻在落下一尺後,身子一緊,再次被提住,這時她離底下的火更近,近到偶爾騰起的火苗已經快要觸及她的臉,煙灰騰騰散開,嗆進她的氣管,咽喉如被火燙般疼痛。

  「現在知道嗎?」上方的聲音悠悠傳來。

  太史闌抿唇,一言不發,容楚微笑著,他看出這女子倔強,小小地施點手段,只要她服軟,自然立刻要救上來。

  然而他一探頭,眼神一縮。

  倒吊的太史闌忽然伸手一抄,從一旁傾倒的櫃子上抄了一把剪刀,也不管那剪刀燙手,勉力一掙,身子一彈,便要去剪吊住自己的絲索。

  容楚立即手一提,太史闌唰一下被吊了上去,手中剪刀碰到樑柱,鏗然落地。

  「秘密比命值錢?」容楚皺眉看著臉已經被熏得看不出容貌的太史闌,再次覺得這女子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太史闌哼了一聲,半晌才勉強嘶啞著聲音道:「錯。」

  「哦?」

  「我永不接受威脅。」太史闌毫不客氣撕下他披風一角,擦了擦臉,「屈服於威脅的,都是懦夫,懦夫在這世上,活不下去。」

  「你這論調倒新鮮,」容楚眼神奇異,「但你不接受威脅,會死。」

  「能被威脅,就有被威脅的價值,自然不那麼容易死。」太史闌順手又撕了一塊衣襟擦脖子,「不然你為什麼救我?難道因為你是善人?你像?」

  「罵得很好。」容楚又盯著她看了半晌,不怒反笑,「值得我威脅,也值得我救,」他懶懶地換了個姿勢,一肘撐腿,姿態風流,「既然你不喜歡被威脅,那我們換個方式,我們來商量……」

  太史闌想著該扯個什麼謊來騙過這隻看起來很好騙其實絕對難搞的傢伙呢,忽然聽見他道:「商量一下,我千辛萬苦救你出火場,你歡天喜地做我未婚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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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25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十二章 麼雞VS國公

  「……」

  太史闌盯著他。

  辛苦。

  當真好辛苦,又要喝酒,又要看火,又要選角度賣臉,還要玩吊人鍛鍊臂力。

  歡喜。

  確實好歡喜,被隔岸觀火,被火場倒吊,被威脅恐嚇,被刑訊逼供。

  見過把人倒吊在火場上,漫不經心,半商量半威脅地求婚的?

  他一定有本字典,上門專門去掉了「無恥」「卑鄙」之類的字眼。

  「卡嚓」一聲,火燒垮了最後一根橫樑,半邊屋頂塌了下來,最近的位置就在容楚身後三尺,容楚看都沒看一眼,臉探下來,似笑非笑地盯著太史闌,「怎麼,這事兒也打算以死抗爭?」

  「成。」

  他話音未落,太史闌已經回答,乾脆得讓容楚也怔了怔。

  隨即他展眉一笑,手一收,太史闌身子一輕,已經隨著他飛出起火的屋頂。

  火場外的人見火大,已經放棄救人,忽然看見深黑夜色裡,有兩人飛越蒼穹。

  人們都仰頭去看,卻只見銀光如流星驚虹,跨越火舌騰舞的火場,再落地時,已經是衣袂飄舉,風神卓越的容楚。

  當然,任何人身邊有個烏漆抹黑,頭髮七零八落如狗啃的參照物太史闌,都會顯得越發流光溢彩,氣定神閒的。

  邰世竹臉色又變了,她算準今晚看似風波不斷不宜動手,其實才是最好機會,越是不可能的境地,做出的事越讓人沒有防備,只是萬萬沒想到,已經離府的晉國公,竟然又回來了。

  太史闌漠然瞟了邰世竹一眼,看得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未婚妻。」容楚在她耳邊低語,「這府裡似乎不那麼安靜,需要去為夫的別館住嗎?」

  太史闌更加漠然地瞟他一眼,「你誰?」

  「你要賴賬?」容楚微微愕然。

  「我從不賴賬。」太史闌自顧自向前走,「但我答應做你未婚妻,代表我承認你是我未婚夫?」

  「不代表?」容楚眉毛微微挑起。

  「不代表。」太史闌點頭。

  「哦?」容楚的神情漸漸有了興味,「那什麼樣的男人,是你傾慕的?」

  太史闌注意到他始終沒有稱呼自己為邰小姐,這個男人,他到底認沒認出自己?

  「我喜歡……」太史闌瞇著眼,想到自己的愛寵麼雞,神情難得有了一分柔和,「雪白的毛……」

  一堆趕來接應的國公府護衛,瞅了瞅國公烏亮如緞的長髮……

  「跑得快的時候,泛出淡淡的銀藍色光芒,像日光反射下的冰雪……」

  一堆護衛瞄瞄國公飛舞在空中的烏髮,極黑的色澤,月光映射呈現幽藍色澤,呃……離淡淡銀藍,日光反射下的冰雪還有點距離……

  「獅鼻闊口,牙齒鋒利……」

  護衛們瞅瞅主子,鼻如懸膽,好像比獅鼻子要秀氣些?唇色輕紅,似乎不夠闊?牙齒……呃,主子嘴抿那麼緊幹啥?

  「健壯四肢,彈跳有力,一敲後腿,便會撒歡……」

  護衛們瞅瞅主子,健壯四肢……修長也算得上吧?主子頎長秀致,但絕沒有女氣,正是最精緻招眼的那種體型。彈跳有力,輕功也算彈跳吧?一敲後腿……後腿……

  一個傻兮兮的小護衛,忽然下意識伸手去摸容楚的腿……

  「呼啦」一聲,容楚忽然用披風捲住了身子,飛起的披風角,將那冒失的小護衛捲得遠遠地跌了出去……

  護衛們齊齊「絲」了一聲,看容楚的眼神有點同情。

  不怪主子發飆啊,咱確實差得有點遠啊……

  話說回來,這位邰姑娘,喜好還真是獨特。

  呵呵真獨特。

  太史闌才不管容楚的臉色,回身看看已經燒燬的庵堂,忽然決定,不走了。

  作為一個熟練《戰神3》《俠盜獵魔》之類出名血腥暴力遊戲的女玩家,太史闌一向覺得,現代那世最坑爹的就是被困在研究所,只能靠網絡虛擬遊戲來模擬刺激生活,如今好容易穿越一回,暫時又無處可去,不如乾脆在這種四面楚歌的環境待一陣,便當先體驗一回艱危異世生活,增加點經驗值技能值,以後才好升級打怪殺BOSS。

  更重要的是,她已經進入了容楚的視線,偏偏她覺得,靠近容楚,才是世上最危險的事,和容楚的別館比起來,說不定還是待在邰家自由點。

  「世蘭……」今晚很忙碌的邰氏兄弟又趕了來,邰柏眼神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太史闌雙手抱胸,看著已經燒成白地的庵堂,此時那些小廝才開始積極救火,而遠處,後宅拱門處,一群人影影綽綽站在黑暗裡,隱約就有邰世竹的身形。

  「我沒地方住了。」她對著邰世竹的方向,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果然換來對方驚恐的眼神和不安的騷動。

  「您給安排個住處?」看似詢問,實則肯定,她一指邰世竹,「就住妹妹那裡,反正妹夫睡前宅,我和妹妹睡她的舊居,等庵堂修好再搬回。」

  「也好。」邰柏頷首,這樣的安排合情合理,他沒拒絕的理由,只是……

  他再次狐疑地看了太史闌一眼。

  女兒的性子……好像突然改變了很多,以前再沒有這般決斷,甚至還帶幾分睥睨的氣度,看人時的眼神,像高而遠的冰山上,月的光影和霧的寒氣,遠遠俯射。

  細看太史闌的容貌,他忽然也覺得一陣迷糊,女兒是從宮中回來的,皇家的人身份有別,回來的時候他帶全體家小隔簾跪接,之後直接送到已經建好的庵堂,庵堂在後院,又是清修之地,不得傳召他也不能隨意進入,所以算起來,連同女兒入宮那兩年,他也有將近三年沒有看見女兒了。

  此時看太史闌,相貌是大略不錯的,但除此之外,其餘都似乎不對的。

  也許……宮中是最黑暗,傾軋最激烈的地方,在那種地方待兩年,換誰都會脫胎換骨吧?

  邰柏懷疑歸懷疑,但再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可能想到,女兒真的已經光明正大換了人。

  丫鬟匆匆前去通報邰世竹,她將有個新同居者,隱約那邊月洞門傳來一聲尖叫,隨即邰世竹不顧一切奔了來,撲到邰柏面前,「爹爹,不要!」

  邰柏一手挽住了她,神情溫和,「竹兒,怎麼了?」

  太史闌冷眼看著——邰大人對兩個女兒態度可真是涇渭分明,瞧這語氣,溫柔得快滴水了。

  「我不要和……」邰世竹稍稍鎮定了點,眼珠亂轉要找藉口拒絕太史闌的同住,還沒想好理由,太史闌已經上前一步。

  「不願意和我住?」

  邰世蘭怔怔看著她,眼前似乎還是以往那個任她欺負算計從不反抗的姐姐,但忽然之間一切都變了,現在的這個人,冷峻、乾脆、直接、簡練,每句話都像在敲鎯頭,一敲便讓人心尖鏗然一聲,火花四濺。

  「我……」

  「因為你會殺我?」

  「你……」伶牙俐齒的邰世竹開始口吃。

  「或者我會殺你?」

  「啊……」邰世竹倒想說是,但眾目睽睽之下,這句話哪裡能出口?

  「那還廢話什麼。」太史闌一揮手,完結了這次的對話。

  氣氛沉靜,人人盯著太史闌的眼神詭異。

  太史闌滿不在乎,她才不會努力扮成另一個人,她就是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我睏了,要睡覺。」她伸個懶腰,當先向後宅走,路過一直似笑非笑看她的容楚身邊時,看這傢伙還是一副饒有興致不想離開模樣,淡淡道,「哦,還有一點,我喜歡的那個,睡覺睡我床底,半夜給我暖腳——你要學麼?」

  容楚:「……」

  ==

  尊貴的國公終於走了,臨行前對太史闌似笑非笑點了點自己嘴唇,用口型道:「等我暖腳……」引得後宅拱門前偷看的邰家小姐們一陣驚艷地倒抽氣,太史闌瞟瞟那傾倒南齊的紅唇,心想還不如麼雞的大嘴好看。

  容楚走得很瀟灑很放心——如果沒猜錯的話,很快就會再見的。

  太史闌目送他離開,才注意到自己手中一直抓著容楚的衣服碎片,她正要扔掉,忽然手一頓,隨即將那一角布料,又湊到眼前看了看。

  衣角上,隱約有一點暗金色的紋飾圖案,眼熟,不過圖案不全,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

  太史闌望著容楚背影,眼神微瞇,有點冷。

  隨即她隨手拋了布片。

  她向邰世竹走去。

  表情也很瀟灑很放心。

  她瀟灑而放心地,開始了和邰世竹的短暫同居生活。

  以及在邰家的魔王覺醒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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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29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十三章 邰家新魔王

  第一晚。

  邰世竹臉色慘白,勉強撐著,帶著太史闌回她居住的「聽竹軒」,首先要求太史闌住在偏廂。

  被拒絕。

  「不喜歡。」太史闌說。

  隨即邰世竹要求太史闌和她分床睡。

  被拒絕。

  「沒必要。」太史闌說。

  邰世竹屏息、咬牙、握拳、眼冒金星半晌,要求侍女進屋睡在腳踏上。

  被拒絕。

  「打呼,吵。」太史闌說。

  邰世竹想尖叫,想罵人,想奔出屋永不回來,想用案上的細瓷美人觚將眼前這個永遠面無表情的女殭屍砸碎。

  但她不敢。

  從面前的人「死而復生」之後,她就開始害怕,親眼再次看見自己親手殺死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哪怕心中懷疑,那種恐懼也讓人渾身瑟縮。

  「死而復生」的人展現出來的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兇惡,更讓她涼到心底,不敢輕舉妄動。

  邰世竹吸氣,握拳,望天三秒,默不作聲去親自鋪床,鋪了兩個被縟,故意挪得很開,自己準備往外面那個被窩裡鑽。

  一隻手把她拎了出來。

  太史闌自小熱愛運動,鍛鍊兇猛,所以身輕體健,力氣充足。拎起輕盈的邰世竹,和拎小雞似的。

  她拎著邰世竹,盯著她的眼睛,邰世竹被她永遠毫不躲閃的眼神看得一陣心虛,垂下眼睛,連質問都忘記。

  太史闌看她半眼,手一甩。

  邰世竹砰一聲跌在床前地上。

  她痛得尖叫,等到好容易在侍女攙扶下爬起來,太史闌已經鑽入了她的那個被窩,順手把邰世竹的被縟給掀在了地上。

  邰世竹手撐在地上,望著床上那個睡得平平展展佔據了所有位置的女人,憤怒得渾身發顫。

  她肯和這女人同睡已經萬般委屈,沒想到這女人真是沒有最過分只有更過分,竟然是要把她這主人趕下床。

  「你——」

  「你有狐臭。」太史闌翻個身,啪一聲扔出了邰世竹的枕頭,從榻邊書櫃裡抽出幾本書,揉巴揉巴,枕上。

  邰世竹白眼上翻,差點沒厥過去。

  她的費盡苦心搜來的孤本!原本是聽說晉國公來安州,打聽到他喜歡各種孤本典籍,尋了好多人,花了不少私房銀子得來,就為了有機會以這樣風雅又珍貴的禮物來吸引晉國公注意,好為自己正準備捐官的夫君在朝中覓個好差使。

  現在竟然被這女人揉爛了當枕頭!

  人憤怒到了極致就會忘記畏懼,邰世竹呼哧呼哧喘氣半天,漸漸冷靜下來。

  她抬眼看看床上睡得安穩,鼻息沉沉的太史闌,眼神也慢慢沉了下來,隨即一言不發,抱著枕頭,睡在了一邊的短榻上。

  她在榻上大睜眼睛,仰面直直躺著,心中盤算著,等下殺了她,該讓外頭哪位丫鬟做替罪羊呢……

  太史闌一動不動,好像絲毫不關心她是什麼打算和心情。

  此時已近黎明,月光微斜過紗籠,照亮一個人拖得長長的影子,慢慢從短榻上移動下來……赤足踩在冰冷的磚地……無聲靠近床邊……張開的五指……霍然下掐!

  「啊……」

  一聲短促的低呼,卻不是太史闌的。

  邰世竹的身形,凝在了床邊,月色下她披頭散髮,還維持著五指張開下掐的造型,氣質風神,神似女鬼。

  只是眼神呆滯,一片空白。

  床上,太史闌已經轉了過來,手中人間刺,銀白的刺尖光澤閃亮。

  邰世竹還沉浸在「遺忘」中。

  太史闌忽然一揮手,「啪!」狠狠一巴掌煽在她臉上。

  巴掌聲清脆,力道兇猛得不能再兇猛,邰世竹臉上頓時浮起五根鮮明的指印,她晃了晃,眼神依舊茫然,好一會才轉身,摸著臉回自己床去了。

  太史闌躺倒,繼續睡。直到天亮的時候被一聲尖叫驚醒,她睜開眼,就看見邰世竹驚恐地盯著她,又驚恐地看著鏡子裡自己腫起的臉,顫聲道:「我的臉……我的臉怎麼回事……」

  或許她還想問更多,但迎上太史闌冷峻淡定的眼神,便什麼話都忘了。

  太史闌起身,將被子拉平,直到一絲褶皺都沒有,才離開床鋪,在櫃子裡翻翻,翻出唯一一件黑色棉質沒有繡花綴珠的外裳,嗤啦一聲撕掉嫌長的袖子,穿上身,又尋了雙新的軟底便鞋套上,在原地蹦了兩蹦,滿意地點點頭。

  邰世竹瞠目結舌地看著太史闌主人翁一般選用她的東西,直到太史闌忙完,淡定地走過她身邊,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誰打了我,是不是你!」

  太史闌忽然伸出手。

  邰世竹驚得往後一蹦。

  太史闌五指分開,在她眼前一晃,又指指她的臉,隨即推開她,出門晨練去了。

  邰世竹傻傻地站在原地,摸摸臉,看看鏡子,想想太史闌最後的動作,好半天才明白——

  太史闌是在叫她比指印!

  邰世竹一口血險些噴出來。

  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囂張的女人!

  ==

  這一天。

  發生了一些小小的事。

  事件一:太史闌繞後院人工湖跑步,遭遇不明身份人士接近,試圖將她引到湖邊。

  結果:那不明人士自己滑到了水裡,太史闌蹲在湖邊認真研究了她十秒泳姿,開始呼救,隨即走開。

  事件二:她跑到一半,忽然被人攔住,說前頭開花圃,請她繞道,於是她便繞道了,繞到了假山園,裡面一座假山突然崩塌。

  結果:太史闌安然從假山園出來,隨即有人疑惑地進去看,發現所有的假山都完好無缺,萬份詫異,忍不住走到那動了手腳的假山下查看,正在此時,假山塌了。

  事件三:兩件事發生後,有人傳話說夫人請她去喝茶,她去了,茶水很香,夫人贈她茶包。

  結果:把茶包送給她的嬤嬤忽然表情呆滯,隨即大聲說這茶下了藥,中的人雖然不會死,但會慢慢失去神智,變成白痴。夫人大怒,不待嬤嬤說完,將她拖出去杖斃。隨即厚葬了自己這位跟隨了二十年,從娘家帶來的碩果僅存的乳母。博眾人一致讚譽夫人賞罰分明,慈愛大度。

  太史闌也點頭表示贊同,並在夫人那裡,吃完了所有的點心。

  ……

  當晚她安睡,很多人不得安睡。

  ==

  第三天。

  第三天平安無事,府中小姐們都像霜打了的茄子,怏怏地毫無生氣,太史闌屢次平安詭異地渡劫,讓這些原本滿懷信心的女人們也開始不安,府裡的流言漸漸開始往神鬼誌異的方向發展,最新說法是說邰世蘭借屍還魂,現在的邰世蘭,已經不是原先那個。

  想像力很豐富,誰說古人都笨蛋?太史闌想。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小姐們安分的原因一方面是屢屢受挫,需要時間沉澱及另尋他法,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邰府中接到帖子。

  三日後晉國公回京,安州府為晉國公餞行,正逢「二月二龍抬頭」,特辦系列遊樂活動以助興,其中便有邀請諸府小姐齊聚安州鹿鳴山,「花潮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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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4-10-13 04:34 PM

第一卷 此心傾 第十四章 誰要亡我,我必滅他!

  每年安州在二月二龍頭節都有諸多慶祝活動,今年晉國公在,更是隆而重之的盛會,聽說今年二月二,不僅有女子參與的「花潮鬥艷」,安州各家府邸的少爺們也要比試文武之藝,所以不僅各家閨秀卯足了勁兒要大出風頭,少爺們最近也忙著尋西席,幫著做些絕妙好辭,好一鳴驚人,得晉國公青眼相加。太史闌覺得,大抵晉國公走之前,她們都沒心思和她鬥了。

  她因此覺得好無聊。

  於是沒事就逛逛園子,想著容楚那傢伙要滾蛋了,真是最近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逛園子,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人們都遠遠躲著,怕一不小心掉湖了或者發瘋了啥的。

  對面忽然來了一個人,一路分花拂葉,姿態比她還悠哉,和這滿府的忙碌格格不入,太史闌一看,眼神柔和了些。

  是邰世濤。

  對這邰世蘭可算是最親的弟弟,邰府裡對她最溫暖的少年,太史闌態度也要好得多,「你怎麼有空在這逛?」

  「姐姐。」邰世濤也很驚喜,笑呵呵摸了摸腦袋,「夫子說文武之藝,我現在學得也儘夠了,現缺的就是閱歷和眼界,這得行萬里路,看天下景才能完滿,倒不必在乎區區安州一個文武之會。」

  「少爺可是咱們安州第一神童,哪用得著像其餘少爺一樣臨時抱佛腳。」他身邊一個侍女抿唇嬌笑。

  「墨荷,別這麼說,兄弟們聽了要笑話。」邰世濤呵斥一聲,唇邊猶帶笑意,看模樣很喜歡這個俏麗的侍女。

  太史闌看了那個叫墨荷的丫頭一眼,直覺地不喜歡。穿著打扮比普通侍女更出挑也罷了,剛才那話可不是什麼好話,是嬌憨無心呢還是有意為之?何況她眼神閃爍,雖在笑,卻一副心事重重模樣,也就單純的邰世濤看不出來罷了。

  不過太史闌一向不會為路人甲多費心思,她倒對邰世濤口中的「夫子」產生了興趣,「你這夫子倒有幾分見識。」

  「那是。」邰世濤笑得驕傲,隨即臉一垮,「不過李夫子並不是我府中西席,是我在外頭書館遇見的先生,人是極好的,又儒雅,又博學,就是每年都要遊歷天下大半年,偶爾才來安州看看我。」他附到太史闌耳邊,悄悄道,「我原本在兄弟中也是平平,都是得他指點才有今天呢。」

  太史闌看著他臉上崇拜光彩,心中一動,聽起來那位李夫子倒像位山野高士,不過這樣的人出現在安州,當真是機緣?邰世濤既然原先也資質平平,性子又不是十分出色,那當初又是憑什麼得他青眼呢?

  「姐姐,我新得了一套好書,夫子贈我的,我還沒來得及看,既然你在,咱們一起。」邰世濤拉著她袖子,獻寶似地往他院子走。

  太史闌無可不可地隨他走,眼角瞥到墨荷的臉色似乎變了變。

  一直進了邰世濤的院子,進門的時候,太史闌注意到墨荷讓小廝都退了出去,她自己跟了進來。

  「姐姐。」邰世濤高興地去書架上搬書,那套書用緞面盒子裝著,紋飾古樸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就是看起來有點重,邰世濤搬得有點吃力。

  太史闌正要上前幫手,一側身,忽然看見了墨荷。

  這俏麗侍女,立在隔花門下,身姿僵硬,嘴唇緊咬,斑駁的日色映上她的臉,一片緊張的煞白。

  太史闌霍然轉身。

  但已經遲了。

  墨荷忽然一抬手,打散自己的髮髻,隨即將衣裳一扯,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前肌膚,隨即以一種少見的迅捷,猛地撲過來,撞翻了書桌上的筆架,嘩啦啦一陣巨響。

  她撲在破碎的筆架上,聲音刺耳驚心,「少爺!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把我賣到窯子裡去!少爺,求求你!求求你!」

  邰世濤驚得半轉身,維持住取書的姿勢不動了,那書匣剛被抽出書架,微微向下傾斜。

  無人看見,有一片淡白細密的粉末,從書匣中散落,正衝著站在下方的邰世濤的口鼻。

  太史闌也沒看見,她此時正站在邰世濤身邊,眼見他驚得魂飛天外,怕那沉重的書匣掉下來砸到她的腳,便順手將書匣往上一托,眼睛依舊盯著墨荷。

  書匣回歸原位,合攏,那點粉末落在書架邊緣,被風吹散。

  ……

  此刻,這不過一個小插曲,是否重要,或可看日後人生河流,會否因此落下一處暗礁,不過真正的浪潮翻湧,大戲迭生,還在眼前。

  「少爺!」墨荷聲聲淒喚,撲上來死死抓住邰世濤的腳踝,「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這樣對我們的孩兒!」

  邰世濤瞪大眼睛,太史闌險些噴出來。

  太狗血了吧?

  墨荷一鬧,她就反應過來,八成是邰世濤太優秀,邰家其餘子弟怕被他壓了風頭,這是要下手抹黑他了,不過這法子……

  好吧,大戶人家,這法子其實很合適。只是她不明白,墨荷要如何證明腹中孩子是邰世濤的呢?狗血的滴血認親?

  剛才這四周還十分安靜,此刻墨荷一鬧,就好像天地覺醒,整個邰府又熱鬧起來了,隱約聽得一堆人的腳步聲,又往這邊來了。

  可憐邰家老爺們,最近靴子底都被地皮磨破了。

  墨荷哭叫幾聲,確保外頭來的人已經聽見她的慘叫,立即毫不猶豫,頭一低。

  「砰。」

  腦袋撞在樑柱上的聲音很脆,太史闌一瞬間想到夏天熟爆了的西瓜。

  等她一低頭,西瓜當真熟了。

  太史闌蹲下身,一探她呼吸,忍不住皺起眉頭——原來還是有意料之外的事的,她猜得到過程,沒猜到結局。墨荷竟然就這麼爽快地尋死了。

  決心真大。

  又是「砰」一聲,邰世濤也暈了。

  再「砰」一聲,門被及時地踹開了。

  三聲幾乎同時發生,電光火石一瞬間,太史闌只來得及做一件事。

  她將袖子裡的人間刺,金色的刺尖,刺入了墨荷的脈門。

  「濤兒!」衝進門來的人,怒吼聲驚天動地。

  安州總管,邰家家主邰柏,在外面聽見墨荷的慘叫已經臉色鐵青,等他匆匆趕到,一眼看見墨荷屍橫就地,散開的衣襟還可以看見處處淤痕,頓時怒氣便如洪潮,譁一下暴湧出來。

  他怒目盯著邰世濤,先是一揮手,一個婆子立即過去,摸了摸墨荷的肚子,隨即默默對他點點頭。

  邰柏渾身一震。

  「你這逆子……你這逆子……」他渾身顫抖,怒目盯著被他霹靂大喝震醒,還一片茫然的邰世濤,「給我拿下!」

  立即有膀大腰圓的小廝上來,胳膊一抄,拎小雞一樣拎起了邰世濤。

  「父親!父親!」邰世濤一眼看見墨荷屍體,險些再次暈去,但他拚命咬著下唇,支撐著不肯暈,淒聲大叫,「不是我!不是我!她誣賴我!您聽我說!您先聽我說——」

  「你這畜生!」邰柏縮在一起的五官都似被怒氣撐爆開,「你是不是要說你冤枉?墨荷是你貼身侍女,跟隨你多年,好端端地要誣賴你?她都以死明志了,你還敢賴?」

  太史闌摸摸下巴——確實,這才是這個狗血的計策裡,最陰毒最狠辣的地方,按說墨荷一死死無對證,似乎是個蠢招,但此刻「人贓俱獲」,任誰都會對墨荷最後的話深信不疑——最大不過生死,有什麼陰謀也要活著才能施展,她都以死指控了,還能有假?

  「爹爹!不是我!不是我!」邰世濤神情淒切,拚命掙扎,兩個護衛紋絲不動,任他的指甲在書桌邊抓裂,帶著殷殷血跡脫落。

  邰柏微有震動,他身邊一個面色白皙的少年卻忽然幽幽道:「三哥哥,你那墨荷,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前陣子還和我的丫鬟悠兒說,你許諾她會扶她做姨娘,其實這也是件好事兒,你去求爹爹,萬無不准,怎麼就鬧成這樣……」他憂心忡忡嘆一口氣,「聽兄弟一聲勸,你還是認了吧,一個奴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這樣抵賴著,反倒惹大伯伯更生氣,何苦來?」

  「世成!」邰世濤一聲怒吼,霍然轉頭死死盯著那白皙少年,「你胡扯!卑鄙!」

  邰世成冷笑一聲,後退一步,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模樣。

  「你還有臉罵兄弟!」邰柏怒氣更盛,狠狠一揮手,「拖出去!先拖出去打!打到他認為止!然後給我送回袞州莊子上去!我這輩子不要看見他!」

  「是!」兩個護衛轟然應一聲,拖著邰世濤就向外走,邰世濤掙扎著,抓桌子,抓椅子,抓一切可以攀附的東西,卻絕望地發現,他什麼都抓撓不著。

  一屋子人,無人說話,無人勸解,神情漠然的眼底,依稀可見跳動著幸災樂禍的光。

  包括自己的親人。

  小小少年,在這一刻忽然長大——明白世間至親,原來也未必能予以依靠和信任。

  在無盡的憤怒和絕望裡,少年忽然仰頭大喊,「娘!姐姐!」

  「別叫了,一個死了,一個也快死了。」邰世成一臉詭笑,俯在邰世濤耳邊,輕輕道。

  護衛將邰世濤拖到門邊。

  一隻手臂,忽然橫在了護衛身前。

  太史闌的手。

  她一直等到現在才出手,一方面是等人間刺最後一刺回魂的效用發揮,一方面,是她要這天真少年,看清楚他的家人。

  她不會在這裡停留很久,但他還要在這裡生存,如果始終這麼天真無知,也許明年她就可以給他掃墓上青草。

  無情和攻擊和冷漠的陷害,是人心造就的冰井,或深墮入淵,或破冰而出。

  沒有第二條路。

  「世蘭!」邰柏厲喝,「你讓開!這不是你管的事!」

  「一群傻叉。」太史闌說。

  「……」

  沒人聽懂這話的飽滿含義,都瞠目看著她。

  太史闌有點遺憾她的罵人沒收到震撼效果,更加不高興地一指地上,「人都沒死,瞎咋呼什麼?」

  眾人回首,赫然看見,地上墨荷竟然睜開了眼睛。

  一時鴉雀無聲。

  「沒死又怎樣?」邰世成冷笑,「難道能顛倒黑白?」

  太史闌不理他,拍拍墨荷的臉,「說話。」

  墨荷呻吟一聲,虛弱地轉過眼,看住了邰世成,邰世成臉色微微變了,隨即冷笑一聲。

  太史闌懶得看他一臉篤定的模樣,倒是等下他的嘴臉要好好欣賞。

  「五少爺……」墨荷語氣輕弱,卻字字清晰,「……我聽你的話栽贓給三少爺……你放過我的家人好麼……」

  ……

  死寂般的靜默。

  半晌之後,太史闌仰首,譏誚一笑,過去牽了邰世濤的手,兩個護衛想攔,被太史闌冷冷一看,慌忙縮手。

  「世濤。」太史闌聲音不高,卻很清晰,「你記住。便是親戚家人,也難免重利、薄義、寡恩、偏狹,不堪依靠。你唯一能靠的,是足夠勇敢的你自己。」

  邰世濤沉默,良久道:「姐姐教誨,世濤一生不忘。」

  他語氣沉緩,面無表情,看來當真和太史闌有了幾分相像,先前略有些佝僂的腰也終於挺直,小小少年,此刻滿身風華。

  成長,有時或許得等時間慢渡,但更多時候,是在瞬間長大。

  原本一臉難堪,欲待移動腳步的邰柏,停住了腳,臉色發青。

  「就這群壞事都做不俐落的草包,爭什麼魁首龍頭?」太史闌牽著邰世濤,在一室或震驚或尷尬或驚恐的目光中,大步而去,留下聲音琅琅,響徹天際。

  「誰要亡我,我必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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