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九月輕歌 -【重生之媚授魂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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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5:28 PM

第120章

    鍾離燁問道:“笑什麼?”

    虞紹筠笑容中的嘲諷更重,“在笑妒婦易為,賢妻難做。”她真正在笑的是,到此時終於發現,這男人不是任何女子能夠忍受的,即便​​是以家族榮辱為前提,也不能忍受。

    “你做得很好,面面俱到。”丟下這一句話,鍾離燁離開,背影透著冷漠。

    面面俱到——妒婦與賢妻都面面俱到麼?

    虞紹筠扯了扯嘴角,輕笑出聲,“你倒是看得起自己。”

    她端起了那杯酒,手勢翻轉,琥珀色的酒液撒入炭火之中。

    火苗蹭一下躥了上來,呼呼作響。

    那瞬間耀目而溫暖的光火,映照著她幽深漆黑的眸子、冷若冰霜的容顏。

    **

    元宵節之前,葉昔昭思忖著新竹、夏荷的婚事。如今長安在侯府外過得風生水起,新竹、夏荷的夫婿也就不能太過平庸。

    自去年冬日開始,她就開始給兩個人留心了。前世新竹嫁的那名小廝永鑫,如今已是府裡的二等管事。對於夏荷的婚事,則是少不得與太夫人商量,太夫人相信她能給夏荷找個好人家,也便撒手不管。她最終選定的是外院同為二等管事的楊闊。

    對於這種事,葉昔昭的打算也只能是此一時彼一時。雖說捨不得兩名丫鬟,可如果將兩個人分別指給侯府之外的人,有了什麼事她也不能及時出手相助,遠不如近在眼前的更安穩。只因為不捨,便耽誤了於她們而言最好的婚事,便是得不償失了。

    初時給夏荷定下人選之後,葉昔昭先去請示太夫人。

    楊闊是家生子,再沒有誰比太夫人更清楚他的底細以及父輩人品。聽葉昔昭說了,老人家就從心裡笑了,“好,這樁婚事再好不過。”

    “娘也認可就好了。”葉昔昭長舒一口氣,之後又央求道,“日後我少不得讓夏荷到府中說說話,帶她來給娘請安——還有新竹,也是一樣,到時候您可不許訓我。”

    太夫人哈哈地笑,“這鬼機靈!你這份念舊的性情,其實再好不過,我怎麼會說你什麼。”

    葉昔昭就此完全放下心來,到了元宵節這一日,吩咐風嵐去給兩個人張羅,藉著元宵節觀燈的由頭,讓新竹、夏荷分別去會會永鑫、楊闊。兩個丫鬟若是認可這兩個人,再好不過,不認可的話,她就再幫她們悉心挑選。畢竟,姻緣這回事,不是誰都看著好就能證明真的有緣分。

    太夫人聽說了,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媒人倒是做得仁至義盡。”

    葉昔昭笑道:“長安、芷蘭就是相識之後我才幫他們張羅的,夏荷、新竹也該先看看自己要嫁的人合不合眼緣。”

    “也是這個理。”

    新竹、夏荷分別與永鑫、楊闊見面之後,葉昔昭讓風嵐去探了幾次口風,兩個人都無異議,這才做主將親事定了下來。

    在這件事之後,風嵐與正房其餘的二等丫鬟、小丫鬟當差愈發盡心竭力,是更加明白一個道理——只要自己心無他念,夫人就不會虧待自己的。

    年節期間,三夫人雙親的病情就已起色不少,她也就不需要再婆家娘家兩頭跑了,到年節過去,她雙親已無恙,自此安心留在侯府。

    這一日,三夫人特地拿了親手給忻姐兒做的一套春裳,去了正房,落座後道:“我這次娘家出事,多虧了太夫人與大嫂不棄,更讓我時時兼顧娘家諸事,關府這才得以有驚無險。我心裡一直感激,卻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致謝。方才給太夫人送去了求來的一串開過光的念珠,這套給忻姐兒做的春裳,還望大嫂不要嫌棄。”

    葉昔昭笑盈盈將衣物收下,誠聲致謝,又道:“一家人,本該如此。你好好兒的,也是三爺的福氣。”

    三夫人稱是。這麼久了,虞紹桓都是每日必到關府,對她父母噓寒問暖,便是只出於為人夫君的責任,他也已做到了極限——更何況,沒有誰比她更明白她值不值得他如此相待。

    除去這些事,葉昔昭如今最享受的是女兒對自己的依賴,每日盡可能地騰出時間,用來陪伴忻姐兒。

    虞紹衡過了元宵節之後,便開始如常上大早朝,卻已不甚忙碌,午間、晚間總是能及時回府用飯。

    這日黃昏,回正房時,聽風嵐說葉昔昭正在東次間哄著忻姐兒,他不由隨之微笑,緩步過去。

    葉昔昭歪在大炕上,在教忻姐兒怎樣將七巧板拼湊成原樣。

    小小的忻姐兒穿著一襲鵝黃色繡雲紋的小襖棉裙,雙肘與雙膝著地,一雙小手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葉昔昭擺弄七巧板的一雙手,似是一隻神色專注、憨態可掬的小鴨子。

    葉昔昭將拼好的七巧板放在忻姐兒面前,“學會沒有?”

    “沒有。”忻姐兒很誠實地答完,沮喪地鼓了小腮幫。

    “沒事,慢慢就學會了。”如今的葉昔昭對女兒的耐心無限,“等你長大些就會了,以後不准為這等事鬧脾氣。”

    “嗯!”忻姐兒乖巧地點一點頭。

    葉昔昭語聲愈發溫柔:“娘親講故事給你聽,好麼?”

    忻姐兒甜甜應聲:“好!”

    虞紹衡眉目愈發舒展,緩步退至外間,不打擾她們。

    在往年,過了正月十六,便是過了最繁忙的時候,在今年卻是不同。

    二夫人已是大腹便便,醫婆、穩婆、乳母都要提前找下。

    虞紹筠也在此時想到了這件事,是入宮前就知道葉昔昭與二夫人關係親近,對這件事必然不會馬虎,再加上與虞紹謙的兄妹情分,便親自選了兩名醫婆、兩名穩婆讓人送到了侯府。

    葉昔昭特地去了趟宮裡,以謝恩為名與虞紹筠說了半晌的話。

    至於乳母,便不是葉昔昭與虞紹筠能夠幫忙挑選的了,只是先挑選了幾個樣貌秀麗的,讓二夫人自己斟酌著挑選。

    二夫人對此滿腹感激,太夫人對此也是滿腹欣慰。

    到了正月末,先是忻姐兒兩周歲的生辰,之後是蕭旬之子瑜哥兒的滿月,二十九便是虞紹衡的生辰。

    忻姐兒的生辰,這一次虞紹衡與太夫人依著葉昔昭的心思,只請了親朋好友來府中。

    蕭旬與喬安那邊,葉昔昭不便經常過去走動,卻是經常命人將一些精巧有趣的玩具送到蕭府。知道喬安產後身子有些虛弱,又命人將府中存著的珍貴難尋的藥材、補品送去,這樣就不需蕭旬再命人去搜尋了。

    到了瑜哥兒滿月這一日,葉昔昭去了蕭府,因著滿堂形形色色的賓客,更有不少人藉著這機會讓人引薦,試圖和侯府攀交情。她面上溫和應對,心裡卻是啼笑皆非,是由此想到了喬安閒時要經常應付這些人,真不知是怎麼耐著性子做到的。

    喬安抽空將葉​​昔昭請到房裡說話。終究是自幼習武之人,將養了這一個月之後,臉色白裡透紅,已經恢復如常。

    葉昔昭安心地笑著,轉而將瑜哥兒抱起來,細細地打量。因著府里處處洋溢著喜悅喧鬧的氛圍,瑜哥兒便是貪睡也被擾得睡不成,烏黑透亮的眸子轉來轉去,煞是討喜。她柔聲道:“真好看,眉宇和他爹爹一樣,鼻子和嘴隨了你。”

    喬安則是道:“整日里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一點兒不舒坦就嚎啕大哭——怎麼和忻姐兒一點兒都不一樣?”

    “孩子怎麼會一個樣呢?”葉昔昭失笑,“哭也耗力氣,瑜哥兒這是急著長大呢。”

    喬安隨之笑起來,“你倒是會寬慰我。”

    “本就如此。”葉昔昭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忻姐兒剛出生時瘦瘦小小的,哪兒動輒就哭的力氣?”之後又問道,“侯爺喜歡得不得了吧?”

    喬安眼波變得柔和許多,“是啊。他喜歡小孩子,對忻姐兒不就一直喜歡得不得了。”說著話笑意更濃,“平日里說過幾次,說瑜哥兒早兩年出生就好了,這樣他也能盼著我們兩家的孩子有一樁好姻緣——他是太閒了,總是想些沒頭沒腦的事。”之後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有時候我也會這麼想,忻姐兒長大了,出落得怕是比你還要好看,哪個人不希望有個那樣的兒媳婦?”

    葉昔昭打趣道:“你們倒是想得遠,剛滿月的孩子,就開始給他謀劃終身大事了。”

    “你自然是不怕,不過你與侯爺過些年可就有的煩了,提親的人少不得要踏破侯府門檻。”

    兩女子說了一陣子話,才又迴轉花廳。用罷飯,喬安見那些無孔不入的巴結人的女眷仍然圍繞在葉昔昭近前,索性偷空告訴葉昔昭:“得了空我們再好好說話,今日你先回去,別和她們浪費唇舌了。”

    葉昔昭也就順勢道辭,行至垂花門外,遇到了蕭旬。

    蕭旬笑問道:“你命管家買寶馬做什麼?”

    “自然是有用處。”葉昔昭看著顯得格外神清氣爽的蕭旬,笑著反問,“居然還有閒心理會府外的事?”

    “那是自然。”蕭旬道,“你要的寶馬,我也看中了。”

    “那怎麼行?”葉昔昭挑眉,“你一個大男人,不知道君子不奪人所愛麼?”

    蕭旬忍著笑,逗她,“你一個小女子,買下寶馬也不是暴殄天物麼?”

    葉昔昭氣道:“你管得太寬了。”

    蕭旬這才笑道:“逗你呢,已經命人從中說合,幫你府中的管家將寶馬買下了。”

    葉昔昭釋然一笑,“這還差不多。”

    她命管家尋找、買下的寶馬,是送給虞紹衡的。他喜歡寶馬名劍美酒,是無人不知的事,侯府馬廄裡面養著一群當世名馬,命專人精心照料馴養著。近一年來,他將所有時間都放在了家人、政務上面,沒再為自己的喜好付諸哪怕一點精力。她聽管家說起​​了京城一名雅士養著一匹追風寶馬,連忙拿出體己銀兩讓管家去看看原主能否割愛。因著虞紹衡的名頭,事情自然就好辦許多,眼下又加上蕭旬幫襯,便如願以償。

    由此,第二日,管家請虞紹衡去馬廄相看,說了由來。

    虞紹衡覺得,自己這日子過的,真是再好沒有了。回房見到葉昔昭,卻是故意板了臉,“誰教你這麼亂花錢的?”

    葉昔昭豈會看不出他這話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笑道:“你不喜歡的話,我就轉送給別人好了,二爺、三爺,或是大哥、二哥都可。”

    “想也別想。”虞紹衡笑開來,當著忻姐兒的面也沒忍住,將葉昔昭擁到懷裡,狠狠地吻了吻她臉頰。

    忻姐兒卻顛顛兒地走到他身邊,拽了拽他衣擺。

    “怎麼了?”虞紹衡彎腰問道。

    忻姐兒抬手,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小臉兒,“爹爹,要親親。”

    虞紹衡逸出清朗的笑聲,將女兒抱起來,吻了吻她的小臉兒。

    葉昔昭在一旁看著,也是笑不可支。

    太夫人聽說葉昔昭贈寶馬的事情后,欣慰不已,對鴛鴦慨嘆道:“我這長子是真的開始享福了。”

    鴛鴦笑道:“侯爺的福氣,也就是您的福氣啊。”

    “這還用你說?”太夫人笑道,“那孩子與我也是一如母女,再貼心不過。對妯娌也是處處照顧,一家人都是和和美美的。”

    鴛鴦笑著點頭,“是呢。等日後夫人再添個男丁,侯府就真是圓圓滿滿了。”

    說起子嗣的事,太夫人不由目光一黯,“就這一點不順心……生忻姐兒時太苦了……”之後又吩咐鴛鴦,“這話與我說說就算了,別跟昔昭說這種話。她心裡本就為這件事苦的厲害,我們還是安心等等,多給觀音菩薩上幾柱香就是了。”

    鴛鴦正色點頭,“太夫人放心,奴婢曉得。”

    轉過天來,葉昔昭聽管事回話的時候,二夫人房裡的丫鬟蒼白著臉跑到了花廳,顫聲道:“夫人,二夫人動了胎氣,怕是就要生了。”

    葉昔昭神色一凜,慌忙起身趕往二夫人房裡,邊走邊問:“怎麼回事?”

    丫鬟不敢隱瞞,回道:“是大少爺一早與二夫人撒嬌,一定要二夫人抱著。母子兩個在大炕上嬉鬧的時候,大少爺踢了二夫人腹部一腳……”

    “你們怎麼就不知道勸阻呢?”葉昔昭語聲轉冷,隨即壓下火氣,又問道:“產房收拾好了沒有?”

    “已經收拾出來了,前兩日二夫人親自命人佈置好的。”

    “醫婆、穩婆可過去服侍了?”

    “已經過去了。”

    葉昔昭加快腳步,徑自趕到了產房。

    二夫人臉色煞白,額間鬢角有著薄汗,看到葉昔昭,無助地道:“大嫂……”

    “沒事的。”葉昔昭問道,“此刻感覺怎樣?”

    二夫人勉強回道:“疼……疼得厲害。”

    葉昔昭溫聲道:“安心生產,你房裡的事我幫你照管著,昊哥兒先送去太夫人房裡。另外,我這就命人去將喬宸請來,有她在,什麼事都不會有。聽到沒有?”

    幾句話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二夫人眼中不安漸緩,點一點頭,“多謝大嫂。”

    “留著力氣生產。”葉昔昭握了握二夫人的手,予以安撫的笑,“我去外面等著好消息。”

    轉到正屋廳堂,葉昔昭命新竹去請喬宸過來,之後道:“將大少爺的乳母即刻遣出府去。”

    丫鬟低聲稱是。

    “至於你們,”葉昔昭看了看垂首而立的日常服侍二夫人的幾名丫鬟,“等二夫人產後,由她發落你們吧。”

    什麼事都是一樣,有利就有弊端。二夫人平時待人太過寬和,對昊哥兒也是百般寵溺,便使得房裡的下人生出了懈怠,到了這當口也不知隨時提醒二夫人注意身子。是以,在別人身上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硬是發生了。

    昊哥兒已經三周歲了,也該處處約束著了,二夫人卻是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末了,葉昔昭又吩咐風嵐:“去知會太夫人,我留在二夫人房裡,讓她老人家不要擔心。”

    風嵐稱是而去。

    喬宸過來之後,聽聞二夫人那邊沒有大礙,醫婆足以應付,便去了廳堂,與葉昔昭一同等著。閒閒說話時,她問道:“太醫院院使給你的方子,用過了?”

    葉昔昭點頭,“用過了。也是聽他說那時你為我研製出的良方,你又與他商量過我適不適合用這方子,這才敢用。”

    喬宸一笑,“太醫與我不同。太醫們在宮裡,遇到什麼病情,只求快速見效。而我是治其根本,覺得是藥三分毒,這才拿捏不准。”

    “我明白,你才是真正的良醫。”葉昔昭感激地握了握喬宸的手,“太久了,你為我可謂費盡心血。”

    “沒有你,喬安怕是也沒這麼快得到如今的好光景。”喬宸笑著反問,“這筆人情帳又該怎麼算?”

    “這是兩回事。”

    “所以,你給我的真金白銀我不也收下了?”喬宸對於這件事,無意居功,猶豫片刻才又道,“其實,這也多虧了唐大人給我的諸多醫書,我由此視野更開闊,調理你身子時也多了幾分把握。”

    葉昔昭遲疑片刻才低聲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喬宸說的事,太醫也與她提過幾句,心裡真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喬宸也低聲回了一句:“不需說什麼,我看得出,他只想看你過得順心如意。”

    有這件事在前,再想想唐鴻笑之前抗旨拒婚——這個人如今想要的是什麼,她已無從知曉,難不成真如他所言,餘生皈依道家?

    隨即,喬宸岔開了話題,說起蕭府一些事情,“每日里都是人來人往,我偶爾聽著看著都頭疼得厲害。真不知喬安是怎麼練出來的,每日被那些人捧著贊著,與那些人打太極,她倒也是信手拈來了。”

    葉昔昭笑著點頭,再認同不過,“她總是讓人刮目相看,擰起來誰也沒法子,而今卻端端的是八面玲瓏。”

    兩個人一面說話,一面不時詢問二夫人的情形。

    雖說是第二胎,可是因著動了胎氣早產,二夫人還是吃了些苦頭,到正午之時,才算塵埃落定。

    隱隱聽到嬰兒的啼哭聲,葉昔昭連忙問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有丫鬟笑著答道:“稟夫人,是位千金。”

    “太好了。”葉昔昭忍不住笑得瞇了眸子,“二夫人是兒女雙全了,昊哥兒、忻姐兒也多了個妹妹。”

    等下人們將產房收拾停當之後,喬宸去給二夫人把脈,開了個養身的方子,之後才告辭。

    葉昔昭原本是想留喬宸用罷飯再離開,喬宸笑道:“你又不是多清閒,今日要忙的事情也不少,還是下次再聚。”

    葉昔昭想想也是,親自將喬宸送到垂花門,又吩咐人快去給虞紹謙道喜,這才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這半日都在哄著昊哥兒、忻姐兒,此時已聽到了喜訊,道:“你二弟妹偶爾也是個沒心肝的,什麼時候了?也不知道注意些。”隨即頗有些忍俊不禁,“孩子今日出生也好——先前不是還與我說,擔心孩子二月份出生麼?”

    葉昔昭聽了,也忍不住笑了,轉而吩咐丫鬟傳飯。

    三夫人今日早間被喚回了娘家,原因是蔣氏有一支百年人參,讓三夫人帶回來孝敬太夫人。此時回來,聽說了這件事的經過,有點無奈,現出了心直口快的一面:“二嫂也真是的,太驕縱昊哥兒了。幸虧母親與大嫂一早幫她打點好了一切,不然出了閃失要算在誰頭上?”

    “你這張嘴啊!”太夫人笑嗔後又道,“不過這話也在理。”瞥一眼昊哥兒,又有些自責,“平日里他與忻姐兒在一起玩兒,你二嫂總擔心他惹得忻姐兒哭,就總是把他留在房裡,我日後也該不時把他帶在身邊。”

    “有母親教導著,再好不過。”三夫人笑著將人參奉上,又道,“兒媳沒用飯就回來了,在您房裡蹭頓飯再回去行不行?”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來,“有何不可?”之後又道,“你大嫂有了忻姐兒,你二嫂兒女雙全了,你什麼時候給我個喜訊哪?”

    “母親……”三夫人少見的紅了臉,轉身往外,“我去幫大嫂擺飯。”

    太夫人笑意更濃。自去年看到今日,三房這對小夫妻,總算是肯踏踏實實過日子了,委實不易。

    婆媳哄著兩個孩子用罷飯,葉昔昭與三夫人告辭,各自回房。

    忻姐兒跟在葉昔昭身邊,走了一段路,就要葉昔昭抱著。

    “你這小懶蟲!”葉昔昭捏了捏女兒的小鼻子,“娘親今日也累得很,怎麼辦?”

    風嵐連忙給乳母使了個眼色。

    乳母上前去,抱起了忻姐兒,笑道:“今日小廚房裡做了芙蓉糕,大小姐想不想快些吃到?”

    “想!”

    乳母加快腳步,“那我們就快些回去。”

    風嵐笑著作勢追了兩步,“大小姐可要快些,否則奴婢就追上了。”

    乳母步子就又快了一些,忻姐兒咯咯地笑了起來。

    隨即,風嵐才回到葉昔昭身側,低聲道:“夫人的小日子,該是每月二十前後,這次卻晚了這些天。”

    葉昔昭微笑,“的確是。”

    風嵐又道:“上午竟沒想起這回事……”請喬宸把把脈就好了。

    “不急。”葉昔昭語聲平和,“過些日子再說。”

    風嵐稱是,“只是,夫人平日可要留心了,不宜太過勞累。”

    葉昔昭笑著拍了拍風嵐的手臂,“你這丫頭,這話竟是認定了我好事將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6:06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7-8 06:06 PM 編輯

第121章

    當晚,歇下後,虞紹衡問葉昔昭:“喬宸來過?”

    葉昔昭點頭,知道他想說什麼,柔聲道:“過些日子請太醫來府裡一趟吧。二爺房裡剛添了孩子,我在這種時候讓人把脈,左右都不妥當。”

    “也算是有道理。”這件事,虞紹衡將就她,隨即,手落在了她腰肢,遊轉至平坦的小腹,“除了早間睡得沉了些,有沒有別的不妥當? ”

    葉昔昭想了想,“沒覺得怎樣。”

    “把心放寬些。”他輕柔地抱著她,拍著她的背,“睡吧。”

    “嗯。”

    對於這件事,夫妻二人都表現的平靜得有些反常,不想給對方增添哪怕一點負擔,雖然,心裡是萬分盼望著那一份驚喜來臨的。

    只有兒女雙全,她才不會再覺得有缺憾;只有兒女雙全,他才不會再擔心她因著那份缺憾胡思亂想。

    第二日一早,葉昔昭用罷飯,先去看了看二夫人和孩子。

    原本虞紹謙與二夫人是想讓太夫人給取個名字,老人家卻說這取名字還是父母親力親為比較好,畢竟是隔了一代人,她覺得好聽的,他們卻未必認同,又說忻姐兒的名字是虞紹衡取的,夫妻兩個也就不再堅持,給孩子取名明晗。

    二夫人看著晗姐兒,與葉昔昭當初看著忻姐兒的反應一樣——覺得晗姐兒膚色不夠白,模樣不夠漂亮。

    葉昔昭失笑不已,“你也是過來人了,怎麼還這麼緊張兮兮的?”

    二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是女兒的緣故吧,擔心的就多了些。”

    “晗姐兒的模樣就是隨了你與二爺哪一個,也是美人胚子,別亂擔心了。過些日子就是白白胖胖的了。”寬慰著二夫人,葉昔昭斂目看著正酣睡的晗姐兒,又笑,“我們晗姐兒快些長大才是,日後和忻姐兒做伴。”

    二夫人笑著點頭,不安地道:“說的是呢。昊哥兒被我寵壞了,日後我與二爺會注意的,晗姐兒一定不會重蹈覆轍。”是委婉地為昨日的事情道歉,“起先有喜,自己就是百般謹慎,月數足了反倒懈怠許多。昨日多虧了大嫂,不然我房裡可就亂成一團了。”

    “這是哪裡話,你只管好生將養著,別想這些沒所謂的事。”葉昔昭又坐了片刻,看出二夫人有些倦怠,便笑著道辭回房。

    午後,葉昔昭領著忻姐兒去了後花園,走至桃花閣,不由駐足。

    井之然及笄、芳菲出嫁之後,來向衛先生求教的閨秀仍是絡繹不絕,衛先生是能敷衍的就敷衍,資質不錯的就多指點一二。於她而言,如今教書不過是打發光陰之事,隨心所欲即可,她真正需要上心的,是日後悉心教導昊哥兒、忻姐兒這些虞家的孩子。

    葉昔昭想著,曾被衛先生教導的身邊的人,眼下也只有芳菲是真的過得安樂,在​​宮裡的虞紹筠不能,日後要嫁入皇族的井之然前程還未可知。

    她領著忻姐兒回到房裡,風嵐迎上來,道:“夫人,井家大小姐派了丫鬟來遞話,說是請夫人那日得空,就去與她說說話。”

    葉昔昭道:“說晗姐兒的洗三禮過了,我就去帶忻姐兒過去。”

    風嵐稱是而去。

    孩子的洗三禮,是為著消災圖個吉利,近親好友攜禮過來,為孩子送上一份祝福。

    晗姐兒的洗三禮,一眾女眷或是往銅盆裡放了小小的金銀錁子,或是放了金銀的首飾。宴席上,除去豐盛的飯菜,必不可少的是洗三面。因著二夫人身子還需將養,眾人用罷飯便道辭離開了。

    翌日,葉昔​​昭帶著忻姐兒去了定遠侯府,與井夫人說了會兒話,就去​​了井之然房裡。

    自從不慎落水的事情之後,井之然便很少出門了,永平侯府更是能不去就不去。這一次,她要見葉昔昭,是為了打聽最近聽到的傳聞:

    “皇上給我與唐大人賜婚之後,我聽說有人想要與井家結親。嫂嫂可曾聽說過這件事?”

    葉昔昭沉吟片刻,沒有隱瞞,“倒是聽說了,卻不知真假。”這件事已有不少官員家眷聽到傳聞,可終究還是需要皇上給康王賜婚,皇上若是怎樣也不肯,傳言便只是空穴來風。

    井之然輕輕蹙了蹙眉,“倘若事情成真,我只盼著自己不要給家門惹出禍事。”之後便抿唇微笑,轉去哄著忻姐兒。

    這終究是井家的事,定遠侯夫婦必然已有打算,葉昔昭當然不會再說什麼。

    同一時間,鍾離燁命人將虞紹筠請到了養心殿,與她商議康王與井之然的婚事。

    虞紹筠對鍾離燁已是再了解不過,他若是情願或贊成的事,從來不會與誰商量,當即就會做決定,而通常與她商議的事,都是希望她能遂了他心願,和他站到一處去。由此,夫妻兩個也能齊心協力去說服太后改變心意。

    在以往,她的確會順著他心意去行事,在如今,別說本就對這件事無所謂,便是和他想法一致,也懶得理他。

    她掛著微笑,聆聽他說起太后催著他給康王與井之然賜婚的事,之後淡然問道:“皇上覺得此事不妥?”

    鍾離燁道:“我是來問問你的看法。”

    虞紹筠做出沉思狀,片刻後給出個等同於沒有的看法:“臣妾覺得,太后做主的事,總不會出錯。”

    鍾離燁似笑非笑,“母后聽了這話,定然欣慰有加。”

    “太后不曾問過臣妾此事。”

    鍾離燁追問:“若是問起呢?”

    虞紹筠對答如流:“臣妾說辭不會因人而異。”

    “你倒是孝順。”

    虞紹筠嫣然一笑,“夫為妻綱。”

    鍾離燁目光微凝,由衷笑了起來,“如此,日後關乎前朝官員諸事,我就不來詢問你的看法了。”

    誰要你來詢問?誰又願意從你口中得知這些事?虞紹筠欠一欠身,“臣妾多謝皇上。”

    “……”

    虞紹筠仍舊笑盈盈看著他。

    鍾離燁漸漸斂去的笑意又一點點回到唇畔,他讓她到了自己面前,和聲詢問:“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在跟我賭氣,還是要與我各過各的? ”

    “臣妾該做的事,一樣也不會落下,至於別的事,臣妾說與不說都是錯,既如此,不如不說。”這是事實,她和他站在一處,不會得到他絲毫感激,反而會惹得太后不悅,如此,便不如不聞不問。虞紹筠說完這些,依然恭敬有加,“皇上朝​​政繁忙,臣妾告退。”

    **

    過了幾日,皇上給康王與井之然賜婚,命兩人擇期成婚。康王與井家領旨謝恩。

    葉昔昭聽到消息之後,請太夫人照看​​忻姐兒半日,又去了定遠侯府一趟,前去道賀。井夫人心情愉悅,井之然則還是忐忑不已。

    午間,井之然執意留了葉昔昭在她房裡用飯。席間遣了下人,與葉昔昭嘀咕道:“都說康王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可終究是皇族中人。這說起來,我要真嫁入王府,太后娘娘就是我的婆婆,皇后娘娘就是我的嫂嫂……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要真嫁入王府?”葉昔昭將這幾個字咬得很重,眼中笑意深濃,“你該不會以為這件事還會有變數吧?”

    “我……”井之然嘟了嘟嘴,道,“我是還覺得云裡霧裡的。”

    葉昔昭溫聲提醒道:“你也知道嫁的是什麼人了,就該一心想著日後該怎樣為人處事,到時候方寸大亂,苦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我明白。”井之然雖是這麼說,可此時的理智終究是不能戰勝忐忑,又嘀咕道,“皇上倒是看得起我,前後不過一個月的事,便已兩次給我賜婚,卻是哪一樁都讓我有驚無喜。前一個乾乾脆脆抵死不娶,這一個倒是一百個願意,門第也太高了些……”

    事情被井之然這樣說來,便讓葉昔昭忍俊不禁了。她知道,井之然只是跟自己發發婚事不由己的牢騷,也就含笑聆聽。抱怨完了,這女孩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了,真是自心底生出怨懟的話,就不會是這番情形了。

    用罷飯,葉昔昭回到家中,先去了太夫人房裡,聽說祖孫兩個在午睡,便沒進內室,回了正房。

    在路上便覺出了倦怠,連打了兩個呵欠,轉而吩咐風嵐:“去請太醫過來一趟。”有喜的話,從這時候就該謹慎些了,沒有喜脈的話,還要繼續細心調理。

    自從懷了忻姐兒到如今,兩年多了。這兩年多的歲月,半數日子在服藥,半數日子在服藥膳。時日今日,也不知這種日子到沒到盡頭。

    想到這些,她不由無聲嘆息。

    虞紹衡在寢室的美人榻上看書,看到她進門,溫柔一笑。

    葉昔昭走過去,摸了摸他臉頰,轉到床前。她最近每日都會午睡,丫鬟已經鋪好了床。她和衣躺下,喚他:“你過來,陪我說說話。”

    虞紹衡放下書,轉而到了她身邊,倚著床頭,“去了定遠侯府?”

    “嗯。”葉昔昭順勢問道,“依你看,康王的孩子氣和遊手好閒,是真的還是裝的?他執意與井家結親,為的是佳人還是權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6:23 PM

第122章

    “不論怎樣,他不會與我們為敵,而且於我們有利。”虞紹衡給出讓她心安的答案之後才問道,“怎麼這麼關心這件事?”

    “我關心的是紹筠會不會因之平添煩擾。現在放心了。”葉昔昭透了口氣,又道,“我方才命人去請太醫了。”

    “早些有個定論也好。”虞紹衡為此逸出微笑。

    “陪我一會兒,等太醫走了你再出門。”

    虞紹衡俯​​首吻了吻她唇瓣,又握了她的手,“不論怎樣,我們相守才是最重要。”

    “嗯。”葉昔昭輕輕點頭,依偎到他懷裡,“我不是忐忑不安,只是需要你陪著我。畢竟,這是我們兩個的事。”

    “沒錯。”

    **

    忻姐兒午睡醒來之後,鬧著要去找虞紹衡與葉昔昭。太夫人見天氣不錯,便親自領著忻姐兒去往正房,權當由孫女陪著自己散散心。

    進到正房院中,恰好看到太醫進了廳堂,太夫人以為是葉昔昭身子不妥當,忙將風嵐喚到近前,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風嵐低聲道:“太夫人放心,夫人只是要太醫來把把脈……夫人近來總是有些倦怠。”

    太夫人聽了,雙眼一亮,繼而就示意不必驚動房內夫妻二人,轉而帶著忻姐兒去了廂房,讓乳母先哄忻姐兒一會兒。轉到廳堂門外時,便聽到了太醫的高聲道賀:

    “恭喜侯爺!夫人是喜脈!”

    虞紹衡語聲平靜:“多謝。”

    這一次,太夫人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聞言唇畔勾出笑的紋路,眼角卻已微濕,之後便急著去看葉昔昭。

    鴛鴦連忙緊走兩步,在前面打了簾子,通稟道:“侯爺,太夫人過來了。”

    虞紹衡與太醫就在廳堂說話。

    太醫上前見禮,太夫人只是敷衍地點一點頭,徑自去往寢室。

    方才太醫的話,葉昔昭聽得清清楚楚,亦聽到了鴛鴦的通稟聲,此刻正要下地。

    “別動,別動,好生躺著。”太夫人上前攔下了葉昔昭,連聲叮囑時,才意識到自己語聲已有些哽咽。

    “娘……”葉昔昭看到老人家眼角已有淚光,一時間百感交集,紅了眼眶。

    “好孩子。”太夫人拿過大迎枕,給葉昔昭墊在背後,落座後,撫了撫葉昔昭眉宇,“這是天大的好事,不哭,高高興興的。”

    “嗯!”葉昔昭用力點頭,心頭酸楚卻更重了,轉而拿了帕子,給太夫人拭淚。

    太夫人漾出了慈愛的笑容,轉頭吩咐鴛鴦,“快命人去相府,給親家報喜。”

    “是!”鴛鴦笑著轉身出門。

    太夫人握住葉昔昭的手,“我就說你是個有福的,定能心想事成。”

    “娘與侯爺處處照拂,我才能有今日。”葉昔昭再明白不過,若不​​是太夫人與虞紹衡一點負擔也不給她,讓她心境開朗,她想有今日恐怕是難上加難。

    “你值得。”太夫人情緒平復下來,笑瞇瞇問道,“只是覺得乏?沒有什麼想吃的?”

    葉昔昭抿唇微笑,“可能是時日還短,只是容易乏。”說著話,想到懷著忻姐兒初時的光景,“有忻姐兒的時候,也是這樣。”

    “那是孩子懂事,不折騰你。”太夫人思忖片刻,又道,“日後我每日帶著忻姐兒,讓你三弟妹幫你分擔些內宅的事情,頭三個月最要緊,你可不能再每日勞累了。”說到這裡,不由戳了戳葉昔昭眉心,“今日還跑去看井家道賀了?早就該讓太醫來把脈。日後去哪裡都要先知會我,我說行你才能出門。”

    “好好好。”葉昔昭搖了搖太夫人的手,“日後我什麼都聽您的。”

    “這就對了。”太夫人滿意的笑著,站起身來,“我先回房,跟你三弟妹說說這件事。你別動,安心躺著。”

    葉昔昭笑著說聲好。

    虞紹衡送走了太醫,又與太夫人說了一會兒話,才回到寢室,坐在床畔。

    葉昔昭掛著舒心的笑,投入到他懷裡,輕喚他名字。

    這樣的一刻,虞紹衡在前幾日想像過,覺得她也好,他也好,都會陷入狂喜之中。

    事實卻非如此。

    她到此時,唯有平靜淡然;他到此時,唯有滿腹辛酸。

    這幾年,著實苦了她。

    靜靜相擁片刻,葉昔昭和他拉開距離,“不早了,你去兵部吧。我也有些乏了,想睡一覺。”

    “我多陪你一會兒。”

    “不用,晚間早些回來就是。”

    虞紹衡安置她躺下,鬆鬆環住她,“等你入睡我再走。”

    “也好。”葉昔昭除去頭上簪釵,和衣躺下。

    過了一會兒,忻姐兒由乳母帶著,喚著爹爹、娘親走進門來,轉過屏風,到了床榻板上。

    葉昔昭勉強打起精神,笑著撐肘,握住了女兒的小手,“想娘親了?”

    “嗯!”忻姐兒綻出甜美無辜的笑容,“想娘親,想爹爹。”

    “你倒是不偏不向。”葉昔昭柔聲問道,“你是想讓爹爹陪你玩兒,還是想跟我一同睡一覺呢?”

    忻姐兒想了想,“讓爹爹陪。”

    葉昔昭笑著躺回去,對虞紹衡道:“聽到沒有?去吧。”

    虞紹衡也笑起來,見她的確是倦得厲害,便抱了忻姐兒,“你睡。”

    “嗯。”

    葉昔昭醒來之後,夏荷告訴她,虞紹衡哄了忻姐兒一陣子才去了兵部。此時乳母與風嵐送忻姐兒去了太夫人房裡。

    葉昔昭點一點頭,之後讓夏荷命人去知會喬宸一聲。喬宸理應及時獲知這件事,她知道了,喬安也就知道了。

    更衣梳妝之後,三夫人過來了。

    葉昔昭到了東次間和她說話。

    三夫人語聲誠摯:“給大嫂道喜了。”

    葉昔昭道謝之後,道:“日後就要煩你幫襯著我了。”

    三夫人則是慧黠笑道:“不止我,還有二嫂——方才我與太夫人說了,​​等二嫂坐完月子,就讓她與我一起幫襯著大嫂。二嫂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也該下凡了。”

    葉昔昭忍俊不禁,“看你這樣子,太夫人答應了?”

    三夫人點一點頭,笑容愈發璀璨,“太夫人雙手贊成。”

    葉昔昭愈發欣賞三夫人了——有二夫人一起打理府中事宜,就能避免她被疑心重蹈覆轍,且是一派妯娌齊心協力的局面,再圓滿不過。

    要說隨遇而安的能力,一般人都比不得三夫人。

    三夫人又道:“方才我已經去了二嫂房裡,說了此事。二嫂連聲說那怎麼行呢?反反復復說她不是那塊料,又說現在兩個孩子就夠她忙了。”

    葉昔昭輕易就能想到二夫人的反應。

    隨即,三夫人不以為然地扯扯嘴角,“我就跟她說了:你怎麼就不行呢?大嫂要照顧忻姐兒,要孝敬太夫人,你有孕之後又是大事小情地照顧你​​,主持中饋就不需說了——這總比照顧兩個孩子更忙吧?”說到這裡,促狹地笑了,“她被我這麼一通說,找不到推脫的藉口了,反過來警告我小心些,可別讓她抓到錯處。我說咱們彼此彼此。”

    葉昔昭瞇了眸子輕笑,“你也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人一通說,也不怕她被氣出個好歹,傷了和氣。”

    “不會。”三夫人笑容變得溫和起來,“我會氣她,可我也會哄她高興。我出門的時候,她已是眉開眼笑的了。”啜了口茶,又道,“太夫人等著你呢,我陪你過去吧?”

    “好啊。”

    太夫人見到三夫人,便笑著指向她,“我是該說你伶牙俐齒,還是該說你沒心沒肺呢?方才你二嫂房裡的丫鬟過來,打聽你要她坐完月子就幫襯你大嫂的事,我就多問了幾句,才知道你將你二嫂質問得險些發火——那麼個沒脾氣的,都被你氣到了。”

    三夫人笑應道:“我自然是沒心沒肺的,若是帶了心計前去,如何也不會這麼開罪二嫂的。”

    “難為你還知道。”太夫人拍拍身側,喚兩個兒媳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側,又看一眼暖閣,“忻姐兒跟昊哥兒在一起玩兒呢。”又對葉昔昭說道,“不論怎樣,玉笙與四娘日後就能替你一段時日了,你只管安心養胎。”

    “是啊。”葉昔昭笑容明媚,“我也能心安理得地偷懶了。”

    對於二夫人與三夫人這種無傷大雅地鬥鬥嘴,太夫人與葉昔昭態度一致。說起來,三夫人不論將話怎麼說,讓二夫人不再做甩手閒人也不是壞事。二夫人遲早也要獨力打理自己的一份日子,年輕時積累些經驗,到時也不至於毫無章法。

    第二日,孟氏​​過來了。

    孟氏與太夫人一樣,對於這件事的反應,遠比葉昔昭這當事者還要高興,也有著諸多感慨,拉著葉昔昭的手絮絮叮囑半晌。

    葉昔昭一一笑著應下。

    之後,孟氏說起了二姨娘的病情,“怕是沒有幾日了。”

    葉昔昭為之沉默片刻,“我二哥……”

    孟氏道:“我與你爹已經盡全力了,不時去二姨娘房裡坐坐,與她說說話。盡人事,聽天命。她與你二哥都是明理人,況且還有芳菲時時寬慰著他們兩個,沒事。”

    “這樣就好。”葉昔昭又問起許氏,“我大嫂最近怎樣?”

    孟氏苦笑道:“正月裡病了一場,你大哥請了喬宸去診治,盡心照顧著。痊癒之後,我也與她細說了說輕重,也讓她每日照看濤哥兒些時候,這幾日已打起精神來,與芳菲一起打理內宅。”語聲頓了頓,又道,“等二姨娘的事情過了,你大嫂真正想通了這些事,我再讓她主持中饋吧。眼下不行,我對她還不放心——私受賄賂,你爹是一提起來就厭煩不已。”

    葉昔昭知道,如今母親對府裡的事心裡都有數,心疼地道:“娘還是要忙碌個一二年才能落得清閒。”

    “能忙得你大哥家裡家外井井有條,再忙也高興。”孟氏笑著緊握了葉昔昭的手,“如今對你我是一百個放心。”

    “如今我當真是沒什麼煩心事了,娘只管將心放寬。”葉昔昭說完這句,在心裡加了一句,除了虞紹筠。

    **

    虞紹筠得知葉昔昭的喜訊之後,忙遣了蔚公公去侯府道喜。

    天氣一日日暖和了起來,午後百無聊賴,她去了御花園漫步,迎面遇到了淑妃。

    淑妃屈膝行禮。

    虞紹筠居高臨下打量著淑妃。將養了一個月,整個人也沒恢復過來,施了厚重的脂粉,也無法掩飾那份憔悴失色。后宮女子,有一部分,是因著那個男人的恩寵、冷落而得意、失意的。沉了片刻,她才漠聲讓淑妃平身。

    淑妃起身時,視線落在虞紹筠腹部,眼中閃過一絲怨毒。

    虞紹筠沒再理會她,緩步走向別處。

    御花園裡的花,經由花匠潛心打理,總是比宮外的花開得早一些、艷麗一些。一處的花凋零了,另一處的花又開了。賞花人總有得看,花卻難有常開不敗的。

    這情形多像這后宮裡的女子。

    轉過一道彎,看到了鍾離燁的身影。他面前有一個面生的侍衛,正在低聲回稟什麼事。

    虞紹筠站定身形。

    鍾離燁一擺手,命侍衛退下,緩步到了她面前,“難得你也有這份心情,我陪你走走。”

    虞紹筠笑著道謝。

    鍾離燁一面走一面道:“有人向我舉薦了幾名女子,已送至京城。”

    “是麼?”虞紹筠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鍾離燁商量她,“都是出挑之人,我卻沒甚興致,不如打發給重臣吧?”

    虞紹筠目光微凝,“皇上的意思是——”

    “永平侯子嗣艱難,你一直記掛此事——”

    虞紹筠目光轉冷,“皇上這話到底是何意?”

    “你或是母后傳道口諭,將看著合眼緣的人賜給永平侯。”

    虞紹筠微微挑眉,現出一絲凌厲,“皇上若是為了永平侯子嗣艱難之事,賞賜大可不必。永平侯夫人已有喜脈。”之後眉目舒展開來,“臣妾倒是覺得,后宮嬪妃終究是少了些,若有佳人,皇上不如留為己用。”

    話很不中聽,可是,她持續太久的平靜如水的情緒有了起伏,卻沒來由地讓他有了一絲愉悅,“聽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著實不易。”

    虞紹筠語帶輕嘲:“臣妾意在提醒皇上,天子為朝臣賜婚再常見不過,為朝臣賜侍妾卻實屬罕見。這等事皇上做不得,臣妾更做不得。”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那都是昏君行徑——這話她沒說出,眼角眉梢卻已流露出來。

    鍾離燁閒閒問道:“我執意如此呢?”

    “臣妾萬不敢從命。”

    “若是將永平侯換成別人呢?”

    “有何差別?”

    鍾離燁笑起來,攜了她的手,“與你說笑幾句而已,不需當真。永平侯夫人有喜之事,我已有耳聞。難得一對有情人,我怎麼會讓他們平添煩擾。 ”

    虞紹筠半信半疑,認定他這話是個引子,必是有了什麼打算,敷衍一笑,靜待下文。

    果然,鍾離燁話鋒一轉,“永平侯夫人是賢妻,使得永平侯心無旁騖為國盡忠。毅勇侯夫人卻是大相徑庭,使得毅勇侯無心盡忠,愈發懈怠。既如此,我也只能找個明白事理的女子去服侍他,時時提醒他恪盡職守才是正道。”

    虞紹筠驚訝不已,“皇上……”思忖片刻,猜測道,“你請太后為毅勇侯賜了侍妾進府?”

    “沒有。如你所言,這等事你做不得,母后也做不得,誰若聽聞,就曉得是朕的主意。與其連累你們被言官詬病,倒不如由我來做這個惡人。那女子已隨密旨進了毅勇侯府。”

    虞紹筠沉默下來。原來他已有定奪。也許蕭旬只是個開端,下一個就是她的大哥,她其實無從阻止。

    想想記憶中懶洋洋的蕭旬,想想自己入宮後蕭旬與大哥同時暗中扶持自己,再想想聽聞到的蕭旬與喬安幾年走來亦屬不易,不由無聲輕嘆。

    鍾離燁與她道別,返回養心殿的時候,她望著他的背影,笑意苦澀。待他本無二心的人們,正在一個一個被他懷疑被他傷害。他是不是要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才會明白自己不該聽信讒言,才會明白所做一切都不應該。

    **

    蕭府平白無故多了個女子,且是隨著皇上密旨入府的,喬安震驚之後,啼笑皆非。這不是賜婚,是讓人連抗旨的理由都找不出的荒唐事,總不能說府中安置不下一名女子吧?

    葉昔昭在這同時得到了消息。

    不論是誰賞賜的女子,都可不聞不問。

    那麼,皇上本意是不是讓那女子刺探蕭旬諸事。

    而若這麼推測的話,意味的是不是皇上不再相信蕭旬了?又是因何而起?

    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蕭旬出事,就是殺身大禍。

    念及此,不由入骨生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6:50 PM

第123章

    下午,佳年到了正房,為的是葉昔寒、葉昔朗送到侯府的四個丫鬟,“正月裡,四個人隨一眾丫鬟到了侯府,侯爺命人詳查之後,無可疑之處。只是有兩個年齡稍長,已過二十,送到了府外當差,餘下的兩個就在院外。”

    經由蕭旬、虞紹衡先後命人詳查都無可疑之處的人,那就的確是可以留為己用了。

    葉昔昭吩咐佳年將人喚到廳堂。

    片刻後,兩個妙齡少女進門來,容貌娟秀,眼神舉止透著敏捷,行禮時規規矩矩,透著恭敬。

    葉昔昭打量之後,和聲詢問她們的年齡、名字。

    兩個人恭聲答了,一個叫沉星,十七歲,一個叫落月,十六歲。

    “願意留在我房里當差麼?”葉昔昭問道,“平日里你們少不得要做些內宅瑣碎之事,可要想清楚了。”

    沉星恭聲答道:“奴婢兩個幸得兩位葉大人出手搭救,才能留得性命,本就發誓一世為奴僕報恩,而兩位葉大人曾吩咐過,奴婢兩個若真心報答,便盡心竭力服侍夫人。”

    落月在一旁補充道:“奴婢兩個這些日子已學了朱門內的規矩,還望夫人不嫌棄奴婢兩個資質蠢笨。”

    葉昔昭微一頷首,思忖片刻,喚來新竹、夏荷,又對沉星、落月道:“日後你們各自跟著新竹、夏荷當差,拿二等丫鬟的月例。日後有事,我再喚你們來說話。”

    沉星、落月齊聲稱是道謝,語聲中有著感激與喜悅。

    之後,葉昔昭讓新竹、夏荷去給兩個人安置住處與衣飾。

    新竹、夏荷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秋日,新來的這兩個若是伶俐的,日後大可長期留用,反之就只能另尋人手。

    晚間,歇下之後,葉昔昭與虞紹衡說起了皇上的荒唐行徑,她暗自生出的猜測,也與他和盤托出,末了問道:“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虞紹衡沉吟片刻,道:“那名女子身懷絕技。”

    這回答,自然是肯定了她的猜測。

    葉昔昭又問:“蕭旬、喬安可知此事?”

    “我已告知蕭旬。”

    葉昔昭難掩忐忑,抓住了他手臂,“只是曉得防備還不夠,如何應付皇上才是最要緊的。皇上是為何對蕭旬起疑的?”

    “你別提心吊膽的,有我們呢,沒事。”虞紹衡安撫地吻了吻她唇瓣,又道,“蕭旬這個人,即使對我這過命的弟兄,偶爾也讓我陷入雲裡霧裡,對皇上,他也是如此。遭叛亂,再到如今安穩,皇上不會由此高枕無憂,只能是愈發疑心重臣。況且,蕭旬如今來往的人太多,又因著家事對公務有所懈怠,落到皇上眼中,便是知情不報。”

    葉昔昭靜靜聆聽,贊同的點一點頭,之後便又想起了他曾提及蕭旬有所懈怠的話,更想起了他說過會全力幫襯,斟酌之後道:“你全力幫襯蕭旬,還是出了這等事——你們是沒料到,還是無從避免,亦或是由著皇上猜忌?”

    虞紹衡微笑,“皇上想將一個人送到臣子府中,何其容易,途徑太多。與其防範,不如坦然接受。日後怎樣,靜觀其變就是。”

    “蕭旬與喬安心裡有數就好。”

    說完這件事,兩個人相擁睡去。

    夜半,葉昔昭醒來,覺得口渴,去外間倒了杯水,喝完轉回寢室的時候,便聽到了虞紹衡焦慮的低聲呼喚:“昔昭!”

    她連忙快步走到床前,握住了他正尋找著她的手,“我在,我在這兒。怎麼了?”

    陷在夢中的虞紹衡在此時恍然醒來,身形坐起,短暫的茫然之後,將她攬到懷裡,語聲低啞:“方才在夢中,你棄我而去。”之後輕呼出一口氣,“萬幸,只是夢。”

    葉昔昭身形一滯,隨即,喚著他肩頸的手臂加了些力道,將臉頰埋在他肩頭,“不會,不會。”

    這般情形,於她已不算意外。有兩次了,他在睡夢中焦慮地喚她的名字,命令她不准有事不准離開,將她更緊地抱在懷裡。

    而這些事,都發生在她有了喜脈之後。

    她在先前,一直走不出一些陰影。他在她有喜之後,她上次難產的事成了他的陰影,白日里不敢流露分毫,卻成了夜間的噩夢。

    她忍下了眼中的酸澀,緩緩吸進一口氣,柔聲道:“睡吧。”

    “嗯。”

    她回到他身側躺下。

    他一臂穿過她頸部,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

    翌日,堯媽媽前來傳訊,二姨娘一早病故,之後又道:“二姨娘昨日傍晚與夫人說:大小姐在她生時百般照拂,對她的恩情最重。姨娘還說,大小姐盡可放心,她與二爺生死都是葉家人,永世不會做出背叛葉家的事。”說到這裡,因著萬般感慨,眼角微濕,“奴婢來之前,二爺交待奴婢轉告:請大小姐安心在家靜養,他沒事,不會有事。”

    葉昔昭沉默片刻,頷首道:“知道了。”

    堯媽媽又道:“相爺、夫人也說了,盡可能厚葬二姨娘。”

    “那就好。”葉昔昭叮囑道,“告訴夫人,不要為此事憂心忡忡,外院的事有相爺與大爺呢。”

    “奴婢謹記。”

    堯媽媽離開之後,葉昔昭情緒陷入茫然,來不及生出真切的感觸,便又聽到了朝堂中事——皇上罷黜了五軍都督府掌管軍令調遣軍隊的權利,日後,軍令、調兵皆由皇上親自掌管。

    葉昔昭沒記錯的話,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是喬宇年與虞紹衡一同向皇上舉薦的。

    昨日才出了蕭旬被賜妾的事情,今天又出了這樁事……

    看起來都是針對蕭旬,可是,皇上在做出這些決定的時候,真的還只是有些忌憚虞紹衡而已麼?

    午間,虞紹衡回來了。

    飯桌上,夫妻兩個輪流餵忻姐兒吃飯。飯後,又哄著忻姐兒去睡午覺。之後,葉昔昭攜了虞紹衡的手,“陪我去後花園走走吧?”

    “不乏?”

    “晚一點再睡。”

    “好。”

    又是一年春,後花園的桃花依然開得嬌柔悅目。

    途經蓮花畔的時候,葉昔昭笑道:“今年……”

    虞紹衡柔聲將話接了過去:“今年不來此處住了。忻姐兒正是淘氣懵懂的時候,不宜離水太近。”

    葉昔昭眼波流轉著無盡柔情,“看你這樣子,日後我說話只需開個頭就好。”

    虞紹衡勾出個淺淡的笑,之後問道:“相府、朝堂的事都知曉了?”

    “嗯。”葉昔昭側目凝住他。

    虞紹衡對上她視線,“相府的事,不需我說什麼。朝堂的事,其實不想讓你知道,怎奈如今什麼都瞞不住你。”

    葉昔昭輕柔笑道:“誰叫你教我懂得了那麼多。”

    “我怎知你會悉數學了去。”

    葉昔昭吩咐隨行的丫鬟止步,與他走出一段路,才問起最關鍵的事:“你告訴我,皇上是不是連你一併懷疑了?”方才他已算隱晦地回答了她,可她還是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虞紹衡微一頷首。

    “可是他懷疑你與蕭旬什麼呢?你們若是……”說到這裡,她將語聲壓得很低,“你們若是有做佞臣的心思,還需等到如今?”

    “此一時彼一時。”虞紹衡唇畔依然有笑容,眸光卻因著言語變得冷凜,“所謂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之後現出一點為難,“日後如何籌謀…… ”

    “我們要看紹筠。”葉昔昭替他將話說出,“紹筠是為了侯府才進宮的,我們理應為著她的心跡而籌謀。”

    虞紹衡眼中有著因為她的理解、支持而生出的感動,亦有著一份歉意,“我總想讓你無憂無慮,卻總是不能做到。”

    葉昔昭由衷慨嘆:“人世沒了煩擾,也就不叫人世了。”

    “的確是。”

    行至竹林,葉昔昭緩步走向林邊圓幾一旁的座椅。

    負責打理竹林的小丫鬟見了,快步過來,行禮之後,詢問要不要上茶點,見兩個人同時擺一擺手,這才悄然退至遠處。

    虞紹衡悠然觀望了片刻竹林迤邐之景,問她:“是不是有話與我說?”

    葉昔昭笑著反問:“這都看出來了?那你看不看得出,我想與你說什麼?”

    “看得出就不問了。”虞紹衡的手在圓几上攤開來。

    葉昔昭就將手交到他掌中,這才道:“我兩次有喜,你都是喜憂參半。”

    “……”虞紹衡一時竟有些無措,垂了垂眼瞼才道,“怎麼會。”

    葉昔昭用手指撓著他掌心,神色隨之變得有點調皮,“其實,我偶爾也會心煩——肚子裡的這個,如果生下來還是個女兒,該怎麼辦。甚至於,這孩子是我強求來的,我身體再次變得虛弱不堪,又該怎樣,是不是還要重複這遭遇。”

    虞紹衡隨著她的言語,目光一黯。他最怕就是她這些設想變成事實,怕她依然不甘,依然不能承受這種缺憾。

    他凝視著她。

    第一次,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脆弱與無助。

    “昔昭,”他清朗的語聲融入了太重的擔憂、感傷,“在薄暮島上,我也許讓你懂得、學會了很多事,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沒能讓你明白…… ”

    葉昔昭對他綻放出一抹笑容,“我已明白,為了關心呵護自己的人,活得平安如意,最為重要。”

    她明白這些……虞紹衡反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葉昔昭語聲變得甚是平和緩慢,“對於我來說,不能再孕育孩子,與不能孕育男丁不同,這是兩回事。”她將心緒坦誠地講給他聽,“前者就是一絲希望都沒有了你知道麼?我不甘心。忻姐兒便是個男孩兒,我也不甘心。我不想讓孩子一個人孤零零長大,將來沒個一母同胞的人扶持自己——你該比我更明白手足親情有多重要。”

    聽到這裡,虞紹衡隱隱猜出了她心跡,星眸有了光彩,眼底有了一點點期許。

    葉昔昭被他這變化感染,唇角微微上揚,“這麼久了,你待我如何,我若是還有一絲不信,就真不值得你這般相待了。但是我總不能因​​為你的態度就放棄爭取那一線希望,我總要試一試。我也知道,身體底子不好,不會一而再地為著子嗣的事涉險,害得你擔憂,甚至於噩夢連連。”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她明白他的恐懼何在,這也是她開誠佈公與他談及此事的原由。

    葉昔昭語聲變得很輕很柔軟:“我懂得適可而止。第二個孩子出世之後,不論是兒是女,都是你我最後一個孩子。至於其他,就需要你謀劃了。我已盡力,天不遂人願,任誰也沒法子。但是不曾盡力的話,我無法原諒自己。”

    凝聚著釋然、感動的笑容,在他唇畔蔓延開來。他很想抱抱她,眼下卻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出聲詢問時,語聲略顯沙啞:“實話?”

    “實話。”葉昔昭是打趣他,也是在自嘲,“你班師抵達京城那日,是被我嚇壞了吧?那時我消沉又消極,身子也不舒坦,時日久了,難免就鑽了牛角尖。從你回來之後,心結已慢慢打開了,到瞭如今,凡事求個盡心、無悔,也就心安。”

    虞紹衡真正放鬆下來,“這就對了。”

    “其實,能與你安安穩穩在一起,不讓你擔心就夠了。”葉昔昭語聲極輕。

    **

    過了幾日,虞紹衡告訴葉昔昭,虞府與蕭府大可一如先前一般密切來往。

    與這同時發生的是,蕭旬變回了那個不近人情的暗衛統領,除去虞紹衡、葉舒玄、岳父喬宇年,謝絕任何人登門。

    隨後發生的,是虞紹衡、喬宇年開始頻繁來往,與各地封疆大吏、手握重兵的將領書信來往。

    最後算作一件反常的事,是康王與秦安槐、羅元華偶有來往。

    於是,這幾個朝堂重臣,在皇上眼裡,是哪一個都不能信任了。

    葉昔昭知道,虞紹衡與蕭旬做出這些決定,必然已詢問過虞紹筠。虞紹筠的態度已不需說,朝堂連番的風波已說明一切。

    葉昔昭唯一煩惱的只有一件事——因為頭三個月至關重要,太夫人除了讓她在院中走動走動,哪裡也不願讓她去。

    這是老人家一番好意,葉昔昭自然是滿心感激,卻偏偏趕上了這種時候,掛念喬安,更掛念在宮裡的虞紹筠。

    進宮短期之內是不可能了,也只有命人去請了喬安來說話。

    喬安聽人傳話之後,當日就過來了,一進門便歉意笑道:“早就該過來,卻是一直忙於安置新進府的那個,到今日才算踏實了。”

    葉昔昭理解地點頭一笑,“我也曉得,否則也不會等到此時才命人去請你了。”

    喬安坐到葉昔昭身側,輕拍了拍她腹部,笑道:“平日里聽穩婆、醫婆絮叨,知道了不少事。你這一胎啊,一定是個兒子,想想你娘或是太夫人就知道了。這生兒生女,有不少就是隨了上一輩人,只是次序不同。”

    “沒個正形。”葉昔昭被引得直笑,“別說這些沒用的,說說你今日過得怎樣吧,沒因為那個侍妾不悅吧?”

    “沒有。初時是驚掉了下巴,想不通皇上怎麼做出了這等荒唐事,之後便是與蕭旬商議著怎麼把那女人弄出府去,倒是也有些意思。”

    喬安啜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繼續道,“幸虧我姐姐信佛,我呢,每月初一十五也會去寺裡轉轉,識得一些法師、師太,如今就派上了用場。今日請了位師太去家裡看風水,又給瑜哥兒看了看八字,師太說那個女人與瑜哥兒八字相剋,若是她留在府中,誰克誰可就說不准了。”

    葉昔昭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笑起來。

    喬安也是滿臉的笑,“皇上賞賜的人,命金貴;我們瑜哥兒的安危也是不能不顧及的——便是這樣,今日​​已將那女人送去了別院,給她錦衣玉食、踏實勤勉的下人,這樣一來,也不能有人說我們虧待了她。”

    葉昔昭為她鬆了一口氣,“人打發出去就好了,不然你可就沒個安生日子過了。”

    喬安點頭,之後笑意漸緩,“這件事到了眼前,已是小事。大事是這些男人算是與皇上槓上了,雖說也將秦安槐、羅元華拉下了水,我這心裡始終還是不踏實。”

    葉昔昭嘆息一聲,“誰又不是呢?”

    想也不用想,皇上如今必是恨毒了虞紹衡與蕭旬。

    若非虞紹衡告訴她,虞紹筠在宮里安然無恙,甚至比以往過得更舒心了些,她怕是每一日都要提心吊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6:59 PM

第124章

    二月將盡,梨花如雪,柳色如煙,春風帶著無盡溫柔,恣意徜徉。

    這日上午,葉昔昭與三夫人去了二夫人房裡,一面享用茶點,一面商議晗姐兒的滿月酒。

    二夫人笑道:“只將洗三禮那一日的親朋請來,擺三五桌酒席就好了。”

    三夫人卻是不認同,笑道:“依我看,滿月酒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昊哥兒滿月時,也是按照府中的前例辦的。”說著話,想起了忻姐兒,看了看葉昔昭,又道,“要說有特例,就是咱們忻姐兒了,那時大嫂還在外面,沒能回來,誰也沒法子。”

    二夫人點一點頭,“我知道這些,可如今這當口,諸事還是從簡吧。”

    “什麼當口?”三夫人心說我剛才不就隱晦地說了這層意思,這人怎麼就聽不明白呢?抿了抿唇,又道,“侯爺與二爺、三爺,一切如常,太夫人閒時也是如常出門走動,內宅什麼事也該如常才是。”

    二夫人卻終究是因著聽到的那些事有所不安,求助地看向葉昔昭,“這件事,還是問問太夫人與侯爺吧?”

    葉昔昭則是笑著去抱了晗姐兒,柔聲道:“我們晗姐兒雖然還小,可也不該委屈了她。”之後才答二夫人的話,“太夫人已不管內宅的事了,凡事讓我們三個商量。侯爺清閒時,偶爾會管一管內宅的事,眼下卻有些繁忙。”

    委婉地告訴二夫人,此事依三夫人之見就好。如今的確不需謹小慎微。這也就是二房的事,若是換了長房的事,依著虞紹衡的性子,說不定就會大張旗鼓地操辦——他的性情,她如今已很是了解。說到底,明知被皇上視為佞臣都無所謂,他還會顧忌什麼?

    二夫人卻又道:“那……大嫂,能不能容我與二爺商量商量再做決定?”

    葉昔昭失笑。

    三夫人撫額,“我說二嫂,你也太賢惠了,這順理成章的事,你怎麼還要夫為妻綱呢?大嫂若是你這性子,那侯爺可就有的忙了,在外忙碌整日,回來後還要事事幫你做主。”

    二夫人隱晦地道:“可是諸事都不問夫君,也是不行的。”

    三夫人聽得出二夫人話中深意,無奈地笑,“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那些事也隨人怎麼說怎麼想,我也不會不承認。瞞著夫君去做什麼事,自然是不對,可滿月酒這種事與我之前的過錯是一回事麼?”

    二夫人沒想到三夫人會這般坦然面對以前的過錯,一時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思忖片刻,明白過來,“我聽你們的。”

    “那就好。”葉昔昭笑道,“我與三弟妹已吩咐了針線上的人,給你與晗姐兒做了衣服,明日就送過來了。到時候你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二夫人笑著道謝。

    三夫人則道:“晗姐兒滿月酒之後,二嫂就開始與我幫著大嫂一些吧。”

    “我記著呢。”二夫人嗔道,“你一定要過來一次提一次麼?”

    三夫人戲謔地笑。

    葉昔昭與三夫人又逗留片刻,起身道辭,去往花廳。

    路上,葉昔昭笑道:“你日後也別凡事與二弟妹較真兒,她就是溫順的性子,將話掰開揉碎了說。”

    三夫人先是點頭,之後又道:“我就是覺得她有時候太沒個主心骨,就想逗逗她。話說回來,內宅的事以往與太夫人商議,如今與大嫂商量就是,總驚動幾位爺實在是沒必要——凡事都要他們管,還要我們做什麼?”

    葉昔昭認同地頷首一笑。

    二夫人與她與三夫人都不同,她是盡量不讓虞紹衡理會內宅的事情,一是不想夫妻兩個被人非議,二是為了避免夫妻兩個意見​​不一致,弄得其中一個朝令夕改。

    三夫人其實也是要強的性子,別說內宅的事了,就是外面的事,在以往都是瞞著虞紹桓,如今改了不少,但是對於房裡、內宅的事,態度自然還是一如往常。

    ***

    午間,虞紹衡回來的時候,葉昔昭正坐在寢室的書案前,聚精會神地作畫。一旁的小几上,放著酸筍和辣味香糕。

    他看著兩碟子東西就笑了起來,俯身過去,奪下她手中畫筆,又託了她的臉索吻。

    “嗯……”葉昔昭沒發現他走進來,此刻便有些驚訝又有些嗔怪,手就握成拳,捶了他胸膛兩下。之後,隨著他一味攻城略地,身形慢慢酥軟。

    良久,虞紹衡才放開了她,“又是酸的,又是辣的,”手拂過她腹部,語聲變得甚是溫柔,“這孩子也太調皮了些。”

    葉昔昭隨之笑起來,“是啊,這幾日一時想吃這個,一時想吃那個,忻姐兒那會兒就不曾如此。”

    隨即,虞紹衡又責怪道:“沒事你看看書賞賞花就好,別做耗神的事。”

    “作畫時心境特別平和,”葉昔昭站起身來,“你別管我,我心裡有數。”

    虞紹衡拿她沒辦法,只好鬆口,“別一坐就是大半晌。”

    “時間久了,夏荷她們會提醒我。”葉昔昭摸了摸他的臉頰,“去洗把臉,我命人傳飯。”

    “好。”

    用飯時,忻姐兒由乳母帶著走進來,笑著跑到虞紹衡面前,“爹爹!爹爹回來了!”

    “想爹爹沒有?”虞紹衡捏了捏忻姐兒的小鼻子,把她抱到膝上。

    “想!可想爹爹了!”忻姐兒主動勾住虞紹衡的頸子,挺身親了親他面頰,這才乖乖坐好,又看向葉昔昭,“嗯,也想娘親。”

    葉昔昭掛著笑,“上午去哪兒玩兒了?”太夫人上午帶著忻姐兒去了井家,她是曉得的,只是願意和忻姐兒多說說話。

    忻姐兒忽閃著大眼睛,奶聲奶氣地答道:“去找井姑姑,去看小金魚。”

    女兒清清楚楚地答來,引得葉昔昭愈發愉悅,“那你知道有幾條金魚麼?”

    忻姐兒想了想,“井姑姑說,嗯,三條。”隨即又要求道,“明天還去,娘親帶我去。”

    “不行。”虞紹衡笑道,“娘親要過些日子才能出門,還想去的話,去與祖母說。”

    忻姐兒有些失望,之後問道:“娘親怎麼了?”是不明白娘親為何不能出門。

    虞紹衡就告訴她:“娘親有些不舒服。”

    “哦。”忻姐兒看著葉昔昭的眼神有些擔憂,“要喝藥嗎?”

    “不用。”葉昔昭有些感動,“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

    忻姐兒這才有所釋然。

    虞紹衡端過忻姐兒的小碗,先讓她喝了幾口湯,之後才開始一口菜一口粥地餵她。

    用罷飯,安置忻姐兒午睡後,他回到寢室,臥在床上,說道:“康王與井之然三月末成婚。”

    “這麼快?”葉昔昭驚訝於康王的急切。

    虞紹衡點一點頭,為著讓她更心安,又加一句:“這麼看來,他是有著真心。”

    葉昔昭一想,的確如此。賜婚旨意已下,斷不會有更改的可能,可康王還是這麼急切,自然是患得患失所致。由此笑道:“這樣再好不過。”

    被二人提及的康王,此時身在虞紹筠宮裡,正向虞紹筠說著下聘的事,將一應貴重之物報完後,笑問:“皇嫂覺得準備得還齊備麼?”

    虞紹筠不由撫額,“你有太后與我幫襯著,東西便是再多再貴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你也要為井家考慮一番——你弄出的陣仗,簡直不輸迎娶公主,這會讓井家為難的,總不能嫁嫡女就將家底耗空。”

    康王便睜著一雙漂亮的眸子,滿含無助地詢問:“那該如何是好呢?”

    虞紹筠愈發無奈,“你來與我商議做什麼?去與井家商議才是正理。這種事我能說什麼?”

    “可皇嫂是六宮之主啊,”康王哀怨地道,“這種事之於皇嫂,不是小事麼?”

    虞紹筠瞪了他一眼,“我管的是六宮,你又不是宮里人。”

    康王沮喪地扯了扯嘴角,想了想,“稍後還是去找母后商議,讓她老人家幫我做主。”

    虞紹筠漾出了笑容,“這等小事也要四處詢問——將來康王妃可有福了。”

    “應當的。”康王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好了,去煩太后娘娘吧。”虞紹筠笑著端茶送客,隨即,轉去禦花園。

    最近,她刻意養成了每日午後去禦花園賞花的習慣,因為總能遇到鍾離燁。

    如果說先前她還對他留有一絲容忍,在他將兵權收回手中之後,便讓她不會再顧念心頭僅存的一絲夫妻情分。

    她在宮中的日子久了,對他處理朝政的事情了解得多了,也就慢慢明白,只要關乎軍政兵權,他不能沒有虞紹衡相助。

    天生的治世良將,若在沙場,要了解麾下每個將領的優劣之處,且要兼具禦人用兵之道。若在朝堂,是了解廣闊疆域中每一處的地形,了解每一個手握兵權的人的擅長之處,兩兩相加,才能將將領調遣至最合適的地方鎮守,從而確保無虞。

    虞紹筠可以確信,若是誰有意無意問起哪一個地方,虞紹衡都能即刻答出地形,且了解那裡戰時、戰後的民情;若是誰有意無意問起哪一個將領,虞紹衡亦能即刻說出那人擅長的是進攻還是守城,說出那人​​最近幾年來是有所懈怠還是有所長進。

    原本,鍾離燁是明君,看到了虞紹衡是無人能及的軍事奇才,力排眾議重用並予以信任。原本,虞紹衡也從未辜負過鍾離燁的信任,一次一次在烽火狼煙中平定戰亂,使得天下幾番動蕩之後,終得太平。

    可是如今,鍾離燁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他不能再信任虞紹衡,百般忌憚虞家勢力。所以,他開始嘗試自己掌握兵權。

    這其實讓虞紹筠啼笑皆非。

    所謂兵權、軍令,對於將士而言,不過是人心所向的一個東西,並不是放到明面上的物件兒。

    他怎麼就不想想,當初虞紹衡用最短的時間平漠北、定西域,建下無人可及的戰功,原因是什麼?是多少將士忠於虞紹衡的緣故,是多少將士相信統帥從而士氣滔天,換了誰也不能做到這一點。

    而在戰亂發生前,是虞紹衡給出了一套最完善的部署將領的計劃,才有了戰亂時將領齊心協力的盛況。

    自然,虞紹筠也不會忽略掉鍾離燁的作用。他廢寢忘食地研讀虞紹衡給出的方案,反復推敲,之後又親自去信給諸位要在戰時重用的將領,曉之以動之以情,讓虞紹衡的方案一步一步化為事實。沒有這樣一個無條件信任的帝王,虞紹衡再出色也無用武之地。

    她一直都是這樣認為——帝王不見得就比任何人都有才幹,他只是因為最高的出身而坐到了龍椅上,是明君是昏君,全看個人資質。

    論狠辣,鍾離燁比不了蕭旬;著手軍政,鍾離燁比不了虞紹衡。這些,在以往她覺得是再正常不過的,只要鍾離燁一如以往地信任這兩個人,只要鍾離燁一如以往地勤政愛民,他依然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而如今,他犯了史料上多少帝王都會犯的錯誤,忌憚重臣,試圖打壓忠良。

    多少帝王都在盛世安穩之後,開始一個一個剷除名將忠臣,有些名將忠臣甚至於落得身首異處草蓆裹身的悲慘下場,死後多少年之後,才能沉冤得雪——可那還有什麼意義?史料記得,百姓記得,當事者卻已化作塵土。

    虞紹衡熟知這些,虞紹筠亦是。因為她是虞家人,當初衛先生教導她的時候,並不避諱談及這些。

    如今,兄妹兩個,一個在后宮,一個在朝堂,一點點看到鍾離燁的轉變,如何能不心生警惕。有些事,早就設想過了。所以到瞭如今,不過是下個決心而已。

    虞紹衡、蕭旬還有她,都不能用至親的性命去賭,也就不能放任鍾離燁著手打壓甚至剷除他們的意願。

    其實,虞紹筠想,鍾離燁是被多少人都寵壞了,所以他不明白一個道理——

    為臣者,忠良難為,佞臣易做。

    尤其虞紹衡與蕭旬這種人,他們是實實在在活在這世間,真正要的,不是百世流芳,不是萬貫家財,是他們在意的人因著他們一生安穩愜意。他們不怕死,但是在意之人受自己牽連喪命卻是他們最深重的噩夢。

    為了避免噩夢成真,沒有什麼是他們不能付出、不能做到的。

    她虞紹筠亦如此。

    她活了這些年,唯一不曾讓她失望的唯有親情。至於男歡女愛,花前月下,她從來不奢望。真切得到過,之後要面對的是真切的失望。既如此,於她而言也簡單,一切回到原點即可。

    鍾離燁如今落到皇權被架空,再無可信任之人,其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虞紹筠遠遠看到鍾離燁的身影,戲謔地想:開罪我和娘家人,可不是好玩兒的事,現在他也明白了吧?

    與皇后對峙,甚至廢後的事情,先前有帝王做到過,卻也有帝王因此變成傀儡。他鍾離燁日後如何,全看他了。

    虞紹筠緩步走過去,溫聲道:“皇上似是清減了不少。”

    鍾離燁勾出一抹笑,“皇后近來倒是愈發賢惠了,每日都要前來噓寒問暖。”

    “不論怎樣,臣妾也不能忘了本分。”虞紹筠建議道,“皇上若是心裡苦悶,不如去與太后說說話。”

    鍾離燁坦誠地道:“倒是想去,只是康王近日來得勤,我與他情分不深,相見反倒不如不見。”隨即深凝了她一眼,“你看起來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否則,還真是無暇照顧你。”

    到何時,他也不會在任何人面前現出狼狽的一面,心裡千頭萬緒,也不肯流露出來。這樣再好不過,最起碼,不會讓她自心底一點一點看輕他。

    “皇上放心,臣妾雖然無能,護得自己周全的能力還是有的。”虞紹筠嫣然笑開來,“皇上也不要只顧著旁人,找個體貼的人緩解心緒才是——皇上曾提及淑妃姐妹不少,不如命專人去看看,選一兩個入宮。”

    他這段日子,涉足之處不過金殿、養心殿、禦花園。太后對前朝風波心知肚明,卻沒主動找過他,只是吩咐她給他找個貼心的人好生服侍著。

    也是,到瞭如今這地步,連康王都跟著湊熱鬧,太后又能怎樣?只能讓兒子盡快走出低落的情緒,別的日後再做打算。

    以往虞紹筠對這種事真是萬般不願,如今卻已全然當個樂子。便是日後生下肚子裡的孩子,她也不會再願意看到他到她宮裡就寢。情意已不在,再同床共枕,不亞於受刑,能免則免吧。

    鍾離燁只是靜靜看著她,不予回答。

    虞紹筠只好補充道:“這也是太后的意思。”

    鍾離燁漾出滿含傷感的笑容,手勢輕柔地拂過她眉心的硃砂痣,“我到如今也將你當做枕邊妻,而你,如今將我當做了什麼人?”

    虞紹筠訝然失笑。

    她最先想到的,是他無計可施之下,又要利用她。是想哄得她回到滿心記掛他的光景,之後去勸說大哥、蕭旬回頭麼?

    怎麼可能呢?有些事,永無回頭路。尤其,面對的是他這樣一個男人。回頭便只有死路一條,甚而死得更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7:06 PM

第125章

    斂起心緒,虞紹筠反問道:“於皇上而言,所謂枕邊妻,是何意?”

    鍾離燁笑著收回手,“我給不出讓你滿意的答復。”

    不論怎樣,坦誠的言語總要好過閃爍其詞,虞紹筠也就報以一笑,“臣妾也只是隨口一問。”之後還是問起先前的話,“選新人入宮之事——”

    “你做主就是。”鍾離燁深凝了她一眼,“你還沒答我的話。”

    虞紹筠淡淡道:“臣妾待皇上,是敬畏之餘,恪守本分。”她沒有掩飾語聲中的漠然,“臣妾曾經險些忘了自己是誰,幸得皇上警醒,才不至釀成大禍。臣妾多謝皇上。”

    鍾離燁輕輕笑開來,“這話不中聽,可我還是願意看到你的真性情。”語聲一頓,輕拍了拍她肩頭,“放心,我便是落到再狼狽的境地,也不會向一名女子搖尾乞憐。”

    虞紹筠不置可否,只是好奇一件事:“皇上可曾後悔讓臣妾入宮?”

    鍾離燁略一沉吟,緩聲道:“不悔。”

    虞紹筠目光微凝。不論是出於與生俱來的驕傲還是倔強,他都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讓她意外的,是他此刻眼中的傷感更重,已是不能偽裝的真切情緒。

    鍾離燁負手向前,“我做過的事,皆無悔憾。”意識到她仍然停留在原地,他頓住腳步,回眸相看,目光蒼涼,“不論怎樣,夫妻情分已被你我親手斬斷,想來難免悲傷。”

    虞紹筠一臉無辜,“是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說完話,遲疑片刻,跟了上去。

    鍾離燁先是為之失笑,隨即才嘆息道:“你不是我,也就不知帝王二字為何意,不知我這些年來經歷了多少背叛,不知我根本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虞紹筠聽說過他登基前後的一些事,用血雨腥風來說並不為過,她只是為末一句話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失望與驚訝並存。

    鍾離燁見她不明白,反倒有些意外,“在我幼年,父皇賜死大哥、二哥,雖說是兩位兄長與我也無手足情意,又非一母同胞,可這種事細細想來,到底是讓人唇齒生寒。父子之間都能不留餘地的背叛、絕殺,這皇族中又能容得多少情意?”

    聽得這種話,虞紹筠的手微動,強行按下了去護住腹部的衝動。

    鍾離燁並沒發現她這反應,顧自說下去:“換了你是我,還能相信誰?重臣每一次的功績,都是我與生涯對弈,僥倖贏了而已。”說到這裡,他現出自嘲的笑,“太久之前,就已沒了讓我深信不疑之人。若說不曾疑心過的人,只有你一個,也不過一段時日。我是想,一個女人付出的情意是沒辦法收回去的,何況又已有了孩子。但你卻非如此。你的情意,付得起,也收得回。”

    那份自嘲,是針對他自己,他在嘲笑他看錯了人。虞紹筠不無同情地笑道:“皇上因何與臣妾說這些?”

    “你進宮之前,我曾對蕭旬說過,你是虞家人,骨子裡有著狠辣——後來我竟把這一點忘記了。”鍾離燁輕輕搖頭,語聲愈發低緩,“多諷刺,你一直記得你是誰,我卻忘了。你只是虞紹筠,我卻一度將你看做攜手一生的髮妻。自然,如今這些事與你無關,是我沒料到你大哥與蕭旬如此警覺、果斷。”

    “……”他說的句句屬實,她卻沒必要接話。她從來不屑於對任何人落井下石,對他尤甚。

    鍾離燁抬頭仰望天空,再看向她的時候,目光已經毫無情緒。

    “一場夫妻,就這樣成了過去。”他似笑非笑,“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回去吧。”

    與其說他是在與她傾訴,不如說他是在與前緣道別離。

    虞紹筠返回宮裡的時候,奇怪自己怎麼還是毫無感觸。也許,她是與他一樣涼薄,甚至於,比他還要冷血。若是這般看來,與他倒真是般配。

    自然,虞紹筠也明白,從此之後,他對她再不會有眷顧。

    他不顧及她感受,意圖傷害她家族,在他看來是理所應當。

    她認同蕭旬與大哥架空他手中皇權,在他看來便是罪孽深重的背叛。

    她能理解他,他卻不會去嘗試理解她。

    **

    晗姐兒的滿月酒辦得熱熱鬧鬧,二夫人沒道理不高興,可另一面,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安。

    虞紹衡與蕭旬如今說好聽些是權傾天下,說不好聽些可就是佞臣當道。她每每細細斟酌,都會心驚膽戰,少不得生出擔憂。

    與虞紹謙說過幾次之後,這對她從來溫柔體貼的人來了脾氣,冷聲道:“依你之見該怎樣?將脖子伸出去等劊子手行刑麼?嫌棄夫家的話,不妨撇清關係回娘家去!”

    一番話說得她登時紅了眼眶,又是委屈又是氣惱,卻偏偏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在後來,卻也因此看開了——沒得選,侯府中人的命運都捏在虞紹衡手裡,與其擔心何時死,不​​如安享如今安樂。

    之後,她與三夫人一起協助葉昔昭打理內宅,昊哥兒留在太夫人房裡的時候越來越多。慢慢的發現,太夫人除了當初對愛女虞紹筠無計可施,對怎麼樣的孩子都是循循善誘,不過半個月的光景,昊哥兒那些惡劣的小脾氣壞習慣就有所收斂了。

    與二夫人一樣,葉昔昭的日子也是越來越愜意。

    二夫人行事謹慎,三夫人行事果斷,私底下常常爭論不休,好在從沒誤過事,葉昔昭也就不予置評。因為負擔減輕,她平日里也只需要過問一些較為重要的事,看看賬目,其餘時間大可做做針線賞花作畫,陪陪太夫人與忻姐兒。

    閒時,已成婚的芷蘭不時回來,陪​​葉昔昭說說話,至三月中旬,回府當差。

    三月末,康王與井之然成婚,十里紅妝,一對璧人,成為京城佳話。

    到這時候,葉昔昭胎位已穩,可以出門走動。太夫人放下心來,帶著葉昔昭一起去喝喜酒。

    四月裡,淑妃兩個妹妹進宮,分別被封嬪位。葉昔昭讓沉星、落月去查一查那兩個人的底細。有此舉也是未雨綢繆,多了解一些事,日後能幫到虞紹筠也未可知。另外一個目的,也是要看看沉星、落月的能力到底如何。

    四月中旬,虞紹筠產下一位公主。

    侯府的人聽說之後,都是自心底高興。

    虞紹筠則是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因著鍾離燁往昔說過的話,她當然是滿心盼著這一胎是個女兒。

    原本以為,鍾離燁聽說之後會漠然視之,卻沒想到,他聞訊便過來了。

    生完公主就昏睡過去的虞紹筠,在醒來之後,就看到鍾離燁正抱著女兒,唇畔掛著特別溫柔特別愉悅的笑容。

    兒子落地時都沒見他這麼高興——那時他的愉悅是來自於她沒因難產出閃失。

    “醒了?”鍾離燁語聲特別溫和,“孩子長得像你,連這硃砂痣都與你一般無二。”

    虞紹筠強打起精神,坐起來倚著床頭,笑道:“皇上不失望麼?”

    鍾離燁將孩子交給乳母,擺手命服侍的宮女退下才道:“我也以為會失望,見到女兒之後,就只有愉悅了。”

    虞紹筠微微挑眉。

    鍾離燁又道:“明日我就下旨,立皇子為太子。”

    虞紹筠全沒想到他會在此時做出這樣的決定,滿含質疑地道:“皇上沒開玩笑?”

    鍾離燁從容反問:“這是可以開玩笑的事?”

    虞紹筠還是不能相信。正常來講,他每日所思所想,該是除掉虞家,廢掉她。

    鍾離燁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只是你要明白,朝堂事與你無關。”

    虞紹筠的手微微掙扎一下,笑容涼薄,“皇上是不是在告訴臣妾——便是有一日虞家被滅門,也與臣妾無關。”

    鍾離燁默認後又道:“自然,若是有人篡權,我抑鬱而終,誰繼承皇位就是你與永平侯要商討的事了。”

    “……”虞紹筠抿唇微笑,不予答對。

    她只是不明白,這男人心緒複雜、矛盾到了什麼地步?他喜歡女兒,是從心底里透著的喜歡;他痛恨她,也是自心底生出的痛恨。若非如此,便不會在她剛生產之後說出這樣的話。

    想挑撥她與大哥的兄妹情分?想讓她從此時就陷入極度的痛苦與掙扎之中?

    真是可惜,他的打算永世不會成真。

    見他亦是半晌不再說話,意在等著她的回應,她笑的殘酷,“臣妾若是皇上,便會日日祈禱長命百歲,若是英年早逝,太后與康王自然會審時度勢,哪裡輪得到臣妾做何打算。”不過是相互傷害,不過是挑撥是非,對於一對無情人來說,這是多輕易的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7:13 PM

第126章

    鍾離燁對她這話很是不以為然,“康王除了故弄玄虛,還會做什麼?母后想輔佐那般貨色,終將落敗。更何況,康王本就沒有奪皇位的野心。”他是真的對她這設想不認同且不在意,“到最後,還是你生下的太子要繼位,我需要考慮的,是要不要下旨讓你殉節,從而避免你干政,讓這天下改姓虞。”

    虞紹筠笑容愉悅,“你將康王看得透徹,且不擔心蕭旬會生出野心——前者你了解,後者你信任,至今未改——你只是不再信任虞家人,是因為我的緣故麼?你敢說你從未信任過我大哥?”

    對於他從未相信過任何人的說辭,她其實一直耿耿於懷,她不能相信蕭旬、大哥輔佐的竟是一個對臣子冷漠無情到骨子裡的帝王。

    鍾離燁不肯回答這問題,只是目光一沉,反問道:“你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虞紹筠意態變得分外從容愜意,“我想死,誰也不能阻止。我想活,誰也別想害我性命。而這天下要姓什麼,從來就不是需要我考慮的事,要看皇上你啊。”

    末一句,是滿滿的諷刺、嘲笑。

    “你若對我稍有情意,若是得知蕭旬與虞紹衡瞞著我做過什麼事,都會從中周旋。”鍾離燁無奈輕嘆一聲,“只可惜,我是在你情意泯滅之前傷了你,如今你不肯體諒,也在情理之中。”

    “興許是吧。”虞紹筠笑道,“這一切,都要怪淑妃,怪秦家。”

    “誰都不怪,要怪就怪這命。”

    ——這一句,鍾離燁不是答復她,是用來說服自己的。明知如此,虞紹筠仍是認同。

    第二日,鍾離燁沒有食言,冊封皇子為太子。

    第二道旨意,冊封虞紹衡為太子少傅。

    第三道旨意,冊封蕭旬為太子少保。

    三道旨意之後,滿朝嘩然,便是虞紹衡與蕭旬,亦是有些意外。

    隨之發生的,是虞紹衡與蕭旬便是到了這關頭,也是對鍾離燁有著一份該有的尊重、敬佩。

    誰都必須承認,鍾離燁作為帝王,不論他落到什麼境地,都是進退有度。激進時果敢,退讓時也能做到優雅。

    **

    蕭旬在那份意外之後,最多的情緒仍是暴躁。

    自從皇上把一名女子送到他府中,他就陷入了毫無頭緒的猜測之中——皇上到底是為何對他起了疑心?怎麼他一點先兆都不曾察覺?

    絕對是他這邊出了奸細,才使得皇上開始針對他與虞紹衡。

    從喬安確診有喜脈,再到如今,他對諸事的確是不如以前敏銳,有些事甚至是後知後覺。如果沒有虞紹衡鼎力扶持,他怕是早已身死。

    可這奸細到底是誰呢?

    此刻,蕭旬坐在後花園的涼亭之中,左手握著酒壺,右手拿著一份花名冊,將名字一個個看過去,毫無頭緒。

    “週柒!”他沉聲喚道。

    週柒應聲快步而來,“侯爺有何吩咐?”

    “……”蕭旬看著這得力的手下,在想的是這是不是就是出賣他的奸細——水落石出之前,他已不能信任任何人,由此改了初衷,隨口抓了個因由,“二爺、三爺、四爺今日有沒有偷懶?”

    “還好。”週柒回道,“三位爺都在外院,跟著先生讀書。”

    “知道了。”蕭旬擺手示意週柒退下,之後蹙了蹙眉。

    三個兄弟,讓他提及、想起就是一肚子火氣。

    喬安從來不是嬌氣的性子,其實根本不用他費心照顧,可蕭莫等三個人卻不讓他省心,他在府中,三個人就是老老實實;他不在府中,三個人就想方設法跟喬安討要錢財,意圖出門玩樂。

    他不想讓三個人跟自己走同樣的道路,不想讓他們經歷自己這種生涯,想讓他們考取功名——即便是不能考取功名,​​肚子裡也總要有點真才實學,日後給他們謀個前程,才不至於難以勝任。

    可是那兄弟三個卻不能體諒他的苦心,平日里總是抱怨他對親兄弟也是冷血至極,總是不肯踏踏實實讀書,連個秀才都考不到。

    蕭旬目前最頭疼的是皇上那邊,其次就是這三兄弟。偶爾真想把他們一個個分出去單過——也只能想想,哪一個都不是踏實的性情,闖下大禍的話,還是要他善後。

    斂起這些思緒,蕭旬又開始斟酌奸細的事情。

    這些年來,他與虞紹衡瞞著皇上的事情有幾樁了,葉昔昭沒按皇上謀劃入宮而被虞紹衡強娶,是第一樁。

    若是那名奸細了解這些,並告知了皇上……

    那麼,在皇上看來,他與虞紹衡早已犯了欺君大罪,死不足惜。

    可是計較這些事做什麼呢?蕭旬扯扯嘴角,很無奈。在他看來,皇上利用女人去籠絡重臣本就沒必要,臣子對皇權忠誠與否,全看皇上品行才智,聯姻並不能穩固皇權。前後兩位皇后了,發生過的事情已能說明一切。

    只是,從來自信高傲的帝王鍾離燁,不會允許臣子對他有一絲隱瞞一絲欺騙,尤其是被他倚重的暗衛統領與永平侯。那等將他蒙在鼓裡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之後,便會盛怒,將之視為恥辱。

    男人平息怒火磨滅恥辱印蹟的方式,只能是將帶給他這些的人剷除。

    其實是說不上誰對誰錯的事情。

    當初的皇上,對於皇后人選,心裡只有兩個,一個是太后推薦的前皇后,一個是自己選定的葉昔昭——這什麼事都是一樣,自己選的到了身邊才是最佳。可是在後來,是他蕭旬將皇上心意告知虞紹衡,虞紹衡又是行事果決地把葉昔昭強娶進了侯府……

    蕭旬戲謔地想,在皇上看來,虞紹衡已不亞於搶了他的女人。再加上前皇后又是心如蛇蠍,前皇后的娘家又曾叛亂……皇上盛怒之下,想剷除蕭、虞兩家,其實是情理之中。就算他與虞紹衡是平定叛亂的最大功臣,皇上也​​能想當然的認為那本就是他們惹出的禍事,本就該由他們去出生入死。

    可是有什麼法子?他在當時總不能去跟皇上解釋,說虞紹衡早已對葉昔昭生情——他若是天真到那種地步,怕是早已死過百千次。

    虞紹衡就更不能那麼天真了——那件事說輕了是為情不顧一切,說重了可就是覬覦皇上看中的女人。

    歸根結底,虞紹衡與他是生死之交這件事,就不能讓皇上知曉,只要皇上知曉了來龍去脈,他們就會被視為心腹大患。因為他們聯手的話,對於皇權的威脅,遠遠重於當初的靖王。他們可以沒那份心,皇上卻不能不萬般忌憚。

    帝王一生,可以深信一名文臣,卻沒聽說過至死不疑武官的。

    在兩年左右的歲月之中,是皇上命他與虞紹衡多多來往,相互照應著剷除靖王平定叛亂。當皇上知曉他們兩個本就是至交且生死相隨至今未改,心情可想而知。

    走至今時今日,皇上也好,他與虞紹衡也好,都要認命。

    若說皇上對兩名重臣毫無情分的話,蕭旬不相信。正如他與虞紹衡一樣,便是再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不能做到對皇上毫無情分。

    可是到瞭如今,皇上不會承認相信過他與虞紹衡。

    他與虞紹衡也不會承認曾將皇上當成近乎友人的人。

    已是帝王與重臣對峙的局面,再談及情分的話,太諷刺。對如今對手曾經生出些許情分,於男人而言,是愚蠢,是恥辱,是心底承認卻永不會對誰言明的事。

    與人辯解自己是被逼無奈才如何如何的男人,太矯情,是他們三個最不屑的。

    皇上只會讓人認為:蕭旬與虞紹衡在他眼裡,從來就是棋子,重用之後達到了目的,就該放棄、剷除,而今落敗,是棋錯一著。

    他與虞紹衡只會讓人認為:皇上予以重用,便搏命相報;皇上起了殺心,便聯手保住榮華。

    感慨、推斷之後,蕭旬決定讓虞紹衡幫忙查證誰是他身邊奸細。

    他已是當局者迷,雖說他也遲早能查清,可這件事卻是越快水落石出越好。

    於是,這日下午,喬安去了虞府,帶著一大堆卷宗、畫像,徑自送到正房去,與葉昔昭細說了原由。

    葉昔昭聽完,想著這樣也好,蕭旬那邊內奸不除的話,很多事難免束手束腳。

    晚間,去太夫人房裡問安用罷飯,回到房裡,葉昔昭將捲宗、畫像親手拿給虞紹衡,說了原因。

    虞紹衡頷首,“如此再好不過。我與蕭旬到底是因何事被皇上無從容忍,雖能猜出,可終究還是需要一個真切的答案。”

    葉昔昭認同的點頭,之後一張張翻閱那些畫像,思忖片刻,道:“這些東西,能不能讓紹筠看看?公主洗三禮時她與我說過,見過一名眼生的侍衛,幾次去與皇上通稟什麼事。”

    “是麼?”虞紹衡微一沉吟,“這件事交給我。”

    葉昔昭斜睇他一眼,“難不成我還會與你爭?”

    虞紹衡笑著刮了刮她鼻尖,“知道你記掛著紹筠,少不得擔心你比我還心急。”

    “我能做的不多,不過是進宮去與紹筠說說話。”不想他擔心,葉昔昭又道,“進宮也沒事,不說你與蕭旬的眼線,便是紹筠的心腹也是隨處可見。況且,如今紹筠又總是讓我與喬安一同進宮,有喬安在,什麼岔子都出不了。”

    虞紹衡心安一笑,之後又道:“新添的兩名丫鬟,能力到底怎樣?”

    “讓人刮目相看。”葉昔昭笑應道,“打探到的消息無誤,日後說不定就能幫到紹筠。再者,她們也有些功夫,待我很是周到。我去蕭府、宮裡的時候也總是帶上她們,也能防止些意外。”

    “那就好。”虞紹衡知道,如今自己的妹妹、妻子,還有喬安,都已是不可小覷之人,有些事甚至能想到他與蕭旬前面去,從而也就不過問細枝末節,任她們籌謀一些事。

    第二日,沉星奉葉昔昭吩咐,將捲宗、畫像整理好,送去前院書房。

    期間沉星問道:“夫人,奴婢能否看看這些畫像?”說著話笑了,“奴婢也是想看看記性如何——前幾幅畫像上的人,奴婢隨夫人前去毅勇侯府的時候,見過兩個。”

    葉昔昭不免驚訝而笑,“你這丫頭,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沉星因著誇獎並沒得意,反而有些赧然,之後笑道:“也只是對人的相貌如此,別的可就不行了。”

    葉昔昭頷首一笑,“那你就看看吧。”

    過了些時候,沉星又到了葉昔昭面前問道:“夫人,這些蕭府中人會在宮中走動麼?”

    葉昔昭因了她這話神色一整。如今皇上已將蕭旬視為佞臣,別說尋常暗衛了,便是蕭旬這暗衛統領,平時都鮮少出入宮中。至於她與太夫人、喬安,想要出入宮中卻是容易,皇上便是為了避免落人笑柄,也不可能阻止蕭府、虞府女眷與虞紹筠來往。

    而沉星、落月,是開春兒才進入侯府、近期才隨她出入宮中的。

    思及此,葉昔昭隱約覺得,蕭旬身邊的奸細,像是要浮出水面了,由此忙吩咐道:“去將那畫像拿來,與我細說原由。”

    沉星恭聲稱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7:26 PM

第127章

    因為虞紹衡去上大早朝了,葉昔昭不能及時與他商議,由此,命佳年將蕭旬請到了侯府。

    蕭旬聞訊到了侯府。

    葉昔昭將畫像拿給蕭旬,又指了指沉星,道:“畫像上的人,沉星近日在蕭府、宮中都曾見過。”

    蕭旬看向沉星。

    沉星恭聲稟道:“這人在宮裡,是侍衛打扮。”

    蕭旬這才斂目看向畫像。

    “周柒。”他低聲念出這名字,之後便站起身來,對葉昔昭一拱手,“多謝,我即刻回府料理此事。”

    葉昔昭見他神色陰霾,站起身來,提醒道:“你別急著發脾氣,詳查才是。”

    是擔心他一怒之下將人砍了吧?蕭旬一笑,“放心。”

    蕭旬策馬回府途中,細細回想,逐步分析。

    他身邊有幾名相隨六七年之久的得力之人,周柒是其中之一。

    周柒最善追蹤,這也就意味著,他最善於遮人耳目行事。

    前後大約有一年了,身邊無大事,他平日只命周柒留在府中,幫他約束三個兄弟。他從未讓周柒進宮,周柒亦不曾向他稟明去過宮裡。

    他的手下一直明白,若是背叛他,就是死路一條,死得慘與不慘全看他心情。

    周柒的背叛是因何而起?

    暗衛這些年來一直是一人獨大,副統領一直懸而未決——是為此麼?可這種事,便是皇上、太后都沒可能干涉,先前因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手下的能力,現在這情勢就更不需說了。

    週柒是不是看到了他被取而代之的可能,才做出了這等事?

    蕭旬策馬回到府中,徑自去了花廳,命人上酒之後,又將周柒喚到眼前,開門見山地道:“你去過宮裡,去過多少次?”

    周柒聽​​了,便是再喜怒不形於色,此刻也難免眼神一黯——預見到自己身死的時候,什麼人也不能做到毫無反應。

    蕭旬悠然地自斟自飲,喝了幾杯酒之後,語聲沉冷緩慢:“去見何人,說了什麼,目的為何,受誰唆使,爽快道出,我給你個全屍。”

    沒有誰比暗衛更了解那些酷刑,沒有誰比暗衛更了解蕭旬的殘酷暴躁。的確,作為一個蕭旬眼中的叛徒,能有個全屍已是得到莫大恩賜。

    周柒沉默半晌,看向蕭旬,低聲回了一句:“屬下是受二爺唆使。”

    蕭旬笑了笑,神色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說下去。”

    死到臨頭了,周柒心緒反倒冷靜下來,答復的言辭有著理智的分析:“最初是皇上找到了二爺,原本皇上只是出於不解,詢問二爺為何沒被侯爺收入暗衛。後來……侯爺該明白,皇上想獲得一個人的敬畏、信任不是難事。況且,二爺這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成為暗衛中人,平日里讀書不過是做做樣子。屬下自從二爺當年夜入靖王府,認為二爺能力不輸侯爺。皇上許諾提拔二爺,二爺也許諾來日提拔屬下。事情梗概便是如此。”

    這一番話,的確只是個梗概,但是因著蕭旬對皇上、蕭莫的了解,其餘無需贅言。

    蕭旬也的確是能夠猜得出。

    在與皇上對峙之前,他與虞紹衡都不否認,皇上是明君,氣魄風範都非鍾離氏以往帝王可比。何況蕭莫。

    皇上一定是誘導蕭莫,想進入暗衛甚至成為統領,能力固然重要,可是掌握的消息也不能少。在他得到可信的並且是先前不曾聽聞的消息之前,他無法干涉暗衛任免之事。

    於是,蕭莫就開始一步步地透露所知秘事,不定是哪件事讓皇上驚覺他與虞紹衡私底下過從甚密,自然會繼續追問更多。

    蕭莫或許在那時才驚覺自己說的太多,已為兄長招致大禍,卻已沒了回頭路。皇上只會給蕭莫兩個選擇:所知事宜全部稟明,來日高官得做;三緘其口抽身退出,便會被交給兄長發落。

    什麼人甚麼事與皇上沾了邊,哪裡還有退路。

    蕭莫面臨的選擇很簡單,是寧死也要顧及手足情分,還是一嚐夙願得到兄長的風光無限。

    結果,蕭莫當然​​選擇了後者,並且說服了周柒相助。

    蕭旬在此時,心寒歸心寒,卻也不能不承認,蕭莫是有能力也有些手段的——暗衛中人,被引誘被說服,都是尋常人難以辦到的。

    一個統領與手下、親人,正如皇上與朝臣、后宮一樣,合久必分,不定何時生出禍端。

    怕有這一天,今日還是要面對。

    二弟、親信所知一切,告知皇上……也難怪皇上壓不住火氣,急於命人進蕭府驗證所聽聞一切的真假,急於收回兵權——蕭旬猜著,皇上也是被氣壞了,不然不會這麼急躁,完全可以像前些年對待靖王一樣,穩紮穩打。

    而這意味著的……細想來,難免有些感傷。

    抬眼看住周柒,蕭旬端起手中盃,“跟了我這些年的弟兄,這一杯我敬你。黃泉路上盡可罵我恨我。走好。來日我不會相送。”

    酒液傾瀉在地面。

    他揚聲喚人,吩咐道:“將他帶去永平侯府,請永平侯代我將之嚴加審問。”隨後又道,“將蕭莫給我綁來!”

    讓虞紹衡幫自己審問周柒,是要了解周柒有無同謀,若讓自己手下刑訊,萬一有人趁機污衊別人或是欺上瞞下,他這裡可就全亂了。

    手下聽了,難免意外,僵滯之後才恭聲稱是。

    周柒被帶走之前,只有一個疑問:“侯爺是如何查出這些的?”

    蕭旬沉默,不予告知。有些事就是這樣,弄清一些事,不過是因著一些人一句不經意的話、一個不經意的發現。念著葉昔昭如今的情形,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葉昔昭在這件事裡起的作用。

    蕭莫是與蕭二夫人一同來的。

    不等蕭莫說話,蕭二夫人已緊張兮兮地道:“大哥,我……我前幾日把出了喜脈。”

    “……”蕭旬無言,審視著蕭莫的目光越來越冷。

    是手足,可到了這關頭,蕭莫不是認錯,而是設法保命。

    終於,榮華、性命成了蕭莫看得最重的事,手足只是可以利用的東西。

    要他為著未出生的侄兒留下二弟的性命?蕭旬笑著輕輕搖頭,他本就沒想過要殺掉蕭莫。

    蕭旬瞥一眼蕭二夫人,“滾!”

    蕭二夫人登時面色慘白,被帶走時,已因著恐懼簌簌發抖。

    “你——”蕭旬略略沉吟,凝住蕭莫,“你對我始終心懷怨懟,我早就明白。別離在即,不妨道出。”

    蕭莫細品這話,不由怒道:“別離?難不成你真要將我殺了不成?”

    “不。”蕭旬很誠摯地道,“我不會殺你。”

    蕭莫因此略略心安,這才道出多年以來的怨恨:“我身手、能力不輸任何一名暗衛,你卻始終不肯讓我成為你的左膀右臂,分明就是怕我搶了你的風頭、成為你的威脅!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如此,三弟四弟亦是這般看你!”

    “你,你們,能成為我的威脅?”蕭旬為之失笑,“還沒到我的位置,就想了那麼多?”

    每一個暗衛中人,需要付出的是隨時斃命,便是他蕭旬,走至如今也是歷經千難萬險。可是這些除了虞紹衡,沒人明白,連他的手足都不願意明白。

    他想讓手足不要像他活得那般辛苦,他的手足卻只認為他不想被人分權、分享榮華。

    可惜了。他將手足視為最可信之人,他的手足卻將他當成了攔路的絆腳石。

    蕭旬沒給蕭莫回答的時間,已有了定奪,“明日一早,你趕赴交趾,日後生死與我無關。”隨即喚人,“手筋、腳筋各取一根挑斷。”

    蕭莫為之臉色大變,因著驚怒,​​恨聲斥責:“蕭旬!你還是個人麼?這多少年了,你將雙親留下的珍寶拱手相贈於永平侯,你寧可落個人情也不讓我們兄弟三個過得舒坦一些!你待永平侯勝過親兄弟,京城哪個不知?!我們三兄弟陪著你歷經動盪,你可曾對我們有半點眷顧!?而今你竟這般待我,就不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原本我還有一絲歉疚,如今看來,大可不必!”

    “原本我還有一絲歉疚,如今看來,大可不必。”蕭旬漠然重複了蕭莫最後一句話,手中酒杯擲出,打在蕭莫膝頭。

    蕭莫負痛跌跪在地上。

    蕭莫語聲冷漠如鐵:“你盡可繼續與我叫囂。我亦不怕落人嗤笑,將你變成個活死人。”

    兄弟對峙,加之蕭旬的性情,局面再進行下去,蕭莫就沒了活路,甚至會比任何人死得都要慘——蕭旬手下倒不是同情蕭莫,只是擔心蕭旬會因此讓人非議,慌忙相互使個眼色上前,堵了蕭莫的嘴,將人強行帶了下去。

    喬安是到晚間才知道這些事,驚訝不已。之後少不得埋怨自己,這幾年來終究是沒能盡心約束蕭旬下面三個兄弟。可是,那三個人和她兩個弟弟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是因此,那份內疚便淡了許多。

    蕭旬回到房裡的時候,已經醉了。

    看得出,他很難過。

    喬安理解。換了誰遭遇到這種事能不傷心?他本意只是想讓三個兄弟不必出生入死,不必像他一樣落得滿心孤寂一身傷痛,可蕭莫卻只看到了他的榮華他的權勢,不肯去看他曾付出了什麼。

    這也就是蕭旬的兄弟——喬安想,若是換個人,自己就先把那個混賬東西殺掉了。

    與此同時,虞紹衡到了書房,命人將周柒帶到眼前。

    卻在這時,管家在門外通稟道:“侯爺,貴客至。”

    “哪位貴客?”在侯府之中,能稱得上貴客的,不過三兩人。

    “是、”管家語聲轉低,“是皇上。此刻正向書房而來。”

    虞紹衡不由微微挑眉,之後道:“知道了。”

    守在門口的佳年瞥過周柒,道:“侯爺,此人要不要先帶下去?”

    虞紹衡輕笑,“不必。”

    有周柒在場,其實有益無害。如今這局面,打啞謎不如開誠佈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8 08:05 PM

第128章

    鍾離燁步調悠閒地走向虞紹衡的書房,像是走在他甚是熟悉的地方。

    而虞府也的確是他很熟悉且曾一度前來的地方。

    在他初登基的那兩年,平日常聽從太后吩咐,前來虞府請教老侯爺一些政務。

    那時的虞紹衡,還是世子。是在少年時,他與虞紹衡相識,且在那時便青睞有加。

    這些前塵事,不想也罷。

    鍾離燁斂起這些心緒,走進書房院,恰逢虞紹衡迎出門來。

    鍾離燁一擺手,阻止了虞紹衡行禮,“罷了。朕還未用飯,隨意上幾道下酒菜,你府中好酒也取兩壇過來。”語畢,徑自進門,坐到太師椅上。

    虞紹衡吩咐小廝去傳酒菜,進門後,就見鍾離燁正凝眸看著周柒。

    鍾離燁似笑非笑,“蕭旬將人交給了你發落?”

    “正是。”

    “他倒是信任你。”鍾離燁提起蕭旬,便是眉峰輕蹙,對蕭旬有多惱火,可想而知。

    虞紹衡沒搭話。

    “命人帶下去吧。”鍾離燁漠然道,“朕是來找你喝酒的。”

    虞紹衡對佳年打個手勢。

    週柒被帶下去之後,兩名小廝奉上酒菜。

    鍾離燁轉去桌案前落座時惑道:“也沒個貼身服侍的丫鬟?”

    “沒有。”虞紹衡拿過酒壺斟酒。

    鍾離燁忍不住笑,先讓虞紹衡落座,之後才道:“是在外征戰時養成的習慣?”

    虞紹衡頷首一笑。

    鍾離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面親手給自己倒酒一面道:“朕今日煩得厲害,便獨自離開皇宮,來了你這裡。有時候,有些話與其跟那些只知溜鬚拍馬之人說,不如與對手說。”竟是擺出了拉家常的樣子。

    虞紹衡反問道:“微臣在皇上心裡,已是對手?”

    “自然。你與蕭旬,是朕平生最強勁的對手。”鍾離燁坦然道,“朕甚至不知何時便被你們或是皇后暗殺。”

    虞紹衡忍不住笑了,“皇上言重了,大可不必憂心忡忡。”

    “朕也了解你們性情,否則也不會隻身來你永平侯府。”鍾離燁與虞紹衡碰了碰杯,“你我敬往日一杯。”

    虞紹衡唇畔依然掛著愜意的笑,目光卻是一黯。如今情形又何嘗是他願意見到,往昔種種又何嘗是他能夠遺忘。

    “想起往日與你與蕭旬暢飲暢談終夜的情形,便是忍不住感嘆人事無常。”鍾離燁語聲轉低,“你們,太讓朕心寒。”

    虞紹衡不予置評。其實都是早晚的事情,即便是蕭旬身邊沒有奸細,即便是蕭旬與他恪守本分,也遲早會被視為心腹大患。他們太了解鍾離燁的性情。如今鍾離燁只是找到了一個讓他失去冷靜從而暴怒的理由——也幸虧如此,否則,他與蕭旬餘生都會活得很疲憊,要日日防範,要時時防微杜漸。臣子如他與蕭旬,窮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一位帝王的完全信任。

    站在世間權利、榮華巔峰的人,如何會容忍一點點潛在的威脅。

    “不說了,還是喝酒。”鍾離燁打住話題。

    **

    葉昔昭先是聽說了蕭莫的事,之後便聽說了皇上踏月隻身前來的事。

    讓她感觸頗多的自然是蕭莫之事,忍不住為蕭旬嘆息。

    再沒有比手足背叛自己更傷人的事情了吧?

    讓人覺得冷酷無情的人,心裡其實都有一根最柔軟的弦,只是外人無從知曉罷了。

    蕭旬與她談及家人的次數很少,但是她聽得出,他一直明白他的不足之處,能聽出言語背後那份歉疚。

    到如今,那份歉疚還未平復,便又要下狠手懲戒手足……

    那是什麼滋味,也只有蕭旬明白。

    “夫人,”芷蘭走到近前道,“皇上與侯爺在書房飲酒,看樣子是要不醉不歸,您還是早些歇息吧。”

    “嗯。”葉昔昭點頭,轉去梳洗歇下。

    皇上前來,在她看來也只是找個人喝酒而已。到這地步了,君臣兩個還能說什麼?

    第二日一早醒來,聽說皇上與虞紹衡飲酒至天色微明時才罷休,是一起出門去上大早朝的。

    終夜飲酒的兩個人,若無其事的出現在朝堂,這般精力,想來也只有他們做得到。

    上午,她安排好了家中的事情,下午去了相府。太夫人如今總是擔心忻姐兒跟在她身邊不大妥當,怕忻姐兒與她一個不注意就害得她動了胎氣,也就沒讓忻姐兒隨行。葉昔昭明白這些,自然是欣然應允。

    如今她出門時,以往的人都換了,隨行之人除了沉星落月風嵐這些跟車的丫鬟,便是虞紹衡手下身懷絕技之人。若非如此,她也不敢隨意出門走動。

    到了相府,進到正房,許氏正恭聲向孟氏回​​稟著內宅的事。

    孟氏見到葉昔昭,便漾出了和藹的笑,指了指炕幾另一側,“昔昭來了,快過來坐。”

    許氏回眸看到葉昔昭,神色便是一冷,目光隱含怨毒之色。

    沉星見狀,上前緊跟在葉昔昭身側,現出戒備。

    葉昔昭對許氏報以一笑。便是許氏與其娘家再遲鈍,至此時也已知曉之前落難是虞紹衡謀劃之下所致。她的夫君如此,別人難免遷怒於她,甚至會以為這是她的主意——也罷,隨他們怎樣,誰會在意這一點點記恨。

    很明顯,許氏並不像讓孟氏發現自己對葉昔昭的痛恨,斂起怨懟的神色,柔聲笑道:“昔昭快坐,我去命人上茶點。”

    “多謝大嫂。”葉昔昭笑著應聲。

    孟氏看向許氏,語聲變得淡漠:“我這兒也沒什麼事了,你回房吧。”

    許氏恭聲稱是,繼而退下。

    孟氏又吩咐堯媽媽,“去請相爺過來。”之後又對葉昔昭說道,“你爹在家中。”

    葉昔昭倒是沒想到,“是麼?”

    “你還沒聽說?今日一大早,皇上只坐了片刻便退朝了。”孟氏笑道,“聽你爹說,皇上與侯爺都是一身酒氣……著實讓人費解。皇上已有些醉意,侯爺還好,退朝之後去了兵部,一如往常。”

    葉昔昭啼笑皆非。

    葉舒玄進門之後便尋找忻姐兒,“我的外孫女呢?”

    “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麼時候。”孟氏嗔道,“昔昭若是到何處都帶上忻姐兒才讓人不放心。”

    葉舒玄尷尬一笑,“我這不也是記掛忻姐兒麼?”

    孟氏體諒地一笑,“你們父女兩個說說話,我去芳菲房裡看看。”

    “好。”葉舒玄落座之後,問道,“昨日紹衡該不是與皇上喝酒了吧?——聽宮人說,兩個人是一同進宮的。”

    葉昔昭自然不會隱瞞,“的確是。”

    “倒是心寬的人。”葉舒玄語聲似是嘆息,卻透著欣賞。

    葉昔昭則是問道:“相府毫無猶豫地與虞府站到了一邊,是不是還是擔心大哥的事情敗露?”

    葉舒玄遲疑片刻,苦笑著點頭,“正如你猜測,沒有你大哥當年做的那件糊塗事,我到這關頭,必然會萬般猶豫、左右為難。”

    葉昔昭亦是遲疑片刻,問道:“大哥當年到底做了什麼事,被侯爺拿捏住了把柄?”

    這一次,葉舒玄沒有迴避,先是問道:“你可曾細究過當年你大哥的意中人到底是誰?”

    葉昔昭緩緩搖頭,“沒人肯告訴我,不論問誰都是言辭閃爍——可是這件事,在不少人心裡都不是秘密了吧?”最起碼,許氏就是知情者。

    葉舒玄聽出弦外之音,無奈嘆息,“你大嫂得知那件事,還不是你娘嘴快,將這件事告訴了許家人。”之後略一沉吟,實言相告,“那時你大哥傾慕的女子是明玉公主。”

    葉昔昭愕然相望。明玉公主,與皇上雖不是一母同胞,卻是有著濃厚的手足情分。

    葉舒玄肯定地一頷首,“不知兩個人是如何相識的,甚至一度信件來往……那時鬧得我整日提心吊膽……紹衡當初就是手裡有幾封昔寒與明玉公主來往的書信,信中言辭也甚是不妥,能讓明玉公主名節盡毀。再加上昔寒那時又是什麼事都敢做,竟挪用了涿郡官府五萬兩官銀,又不能按期奉還……不知紹衡是如何知曉了這些事,別說是兩件事相加,單只一件,也足夠讓昔寒人頭落地了。”

    葉昔昭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紅顏早逝的明玉公主,竟然與大哥……聽起來像是落花流水皆有情,父親口中的言辭甚是不妥,可見已是書信傳情了。

    葉舒玄垂了眼瞼喝茶,繼續道:“後來你嫁到了侯府,紹衡將那幾封書信給了我,涿郡那邊的官銀他也替昔寒歸還了……可是我們總是疑心他手裡必然還有證據,這也是一直氣急敗壞卻無計可施的緣由。”

    葉昔昭聽到這裡,才呼出一口氣,輕聲問道:“您是不是擔心皇上已經知道這些事?”

    葉舒玄點一點頭,“紹衡與蕭旬走得太近了——我如今自然不再疑心紹衡還留有證據,只是害怕蕭旬也知曉此事,蕭旬身邊人若是知道,便是隱患無數——皇上忽然對蕭旬、紹衡疑心,必然是知道了不少被蕭旬隱瞞的事情,這件事皇上知曉與否,我總覺得是遲早的事。”

    推測、隱憂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葉家並不能確定,虞紹衡當年是不是自蕭旬那裡拿捏住了葉家的死穴。

    葉舒玄看向葉昔昭,漾出寬慰的笑,“這些事如今讓你知曉也無妨,反正已經到這田地了。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外邊有我們。”

    葉昔昭笑著點頭,“爹只管放心,我一直都是好端端的。”

    葉舒玄又道:“你二哥那邊,也一直安安穩穩,凡事都為相府考慮。”說著話,想起了二姨娘,目光黯然,片刻後才又道,“二姨娘病故之後,我是想著昔朗年紀也不小了,便只讓他守孝一年。”

    葉昔昭聽得出這話中深意,認同地點頭一笑,“二姨娘地下有知也會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二哥的日子美滿,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孝期若是三年,意味著的便是葉昔朗與芳菲要在三年之後才能考慮子嗣的事。

    葉舒玄悵然一笑。他這一生,辜負的人太多了。平心而論,他自知不過是個薄情人。只是,這感觸不能對女兒談及罷了。之後他岔開話題,問及蕭旬近況。

    此刻的蕭旬,盤膝坐在正房廳堂的大炕上,冷眼看著他的三弟、四弟。

    喬安從里間走出,將兩個雕花木匣放在蕭旬手邊。

    蕭旬抬手拍了拍木匣,漠聲道:“你們以往總是記掛爹娘留下的那些物件兒,總是記恨我將那些價值連城之物送給了永平侯。你們不知道的是,我在各地的產業,全是虞家人幫我經營起來的,我手裡多少店鋪、田產亦是永平侯相贈——自然,這也怪我,懶得與你們說,使得永平侯也被你們非議這麼久。”

    兄弟兩個聞言看向木匣,俱是眼前一亮。

    蕭旬微不可見地一蹙眉,“我手中財產,本該平分為四份,只是蕭莫已被我掃地出門,蕭家一草一木都與他不相干了,財產便平分為三份。店鋪、田產量你們也不會打理,我將手中現銀全部兌換了銀票,另與人摘借了些銀兩,此刻交給你們兩個。你們帶上銀兩,去你們想去的地方——別在京城惹我嫌惡。若是對賬目有所懷疑,去前院問管家、管事。”

    兄弟兩個全沒料到,對視一眼,太過意外,一時不知作何反應了。

    “今日一別,便不再是我蕭旬手足,自此山長水闊,永世不再來往。”蕭旬下地,負手緩步走向門外,語聲未停,“來日你們富甲天下,算是對得起爹娘;來日你們沿街乞討,與蕭家無關。若能體諒我這些年來有意讓你們成材,盡可考取功名。若是藉我名號惹是生非,休怪我讓他去與蕭莫做伴。”語聲一頓,終是不能再掩飾心頭蒼涼,“便是手足也要講個緣分,如今看來,我與你們無緣,盡心竭力仍不能被體諒,如此,便各奔前程。”

    話至末尾,他已到了院中。

    兄弟二人追出門時,已不見蕭旬身影。

    三日後,周柒招出同謀,蕭旬收到虞紹衡列出的一份名單之後,連同周柒一一發落,這些人下場相同——死,腰斬之刑。

    **

    天氣日漸炎熱的時候,侯府為太夫人辦了壽宴,前來侯府賀壽的皆為皇親國戚、朝堂重臣、京城名流,不輸宮宴。

    鍾離燁與虞紹筠亦是錦上添花,分別命宮人攜帶旨意、賀禮前來。

    過了端午節,便是公主的滿月酒。太夫人與葉昔昭同時前去宮中。

    這事情之後,葉昔昭不再出門走動,安心留在家中。

    而鍾離燁則是在公主滿月酒之後便有了驚人之舉——他以龍體抱恙為由,遷入御花園芙蓉苑,自此再不上朝。另,冊封虞紹衡、秦安槐、葉舒玄、羅元華為輔政大臣,有要事便去芙蓉苑通稟,無足輕重之事,四人盡可代他做主。

    初時,滿朝文武真以為皇上身染重疾,憂心不已,甚而有人懷疑之前皇上急著立太子也是因為身體不適所致。可是,慢慢的,就沒人再為皇上擔心了,只剩了咬牙切齒或是啼笑皆非——皇上在芙蓉苑過的日子,說好聽些是逍遙自在,說難聽些就是沉迷於酒色,出自秦家的靜嬪、惠嬪常伴君側,日日絲竹管弦歌舞昇平。

    有言官罵秦安槐教導出了狐媚之人,有言官則斥責是蕭旬與虞紹衡專權跋扈才使得皇上心灰意冷無心政務,其餘言官較為冷靜,覺得前兩種言論都是導致皇上如今情形的導火索——上奏摺將秦安槐、蕭旬、虞紹衡一併罵了去。

    只是可惜,再怎樣激烈難聽的話語,鍾離燁都不會看的——已對四位輔政大臣言明,只是不是有切實證據彈劾官員貪贓枉法的奏摺,皆不需給他過目。

    自登基之後便勤政愛民的帝王,一朝懈怠,竟做到了這地步。

    誰都沒想到,自此之後,鍾離燁再不曾現身於金鑾殿——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虞紹衡在切身目睹、經歷這一切的時候,葉昔昭看得出他心境荒涼。因著如今夫妻兩個對彼此再不設防,在她面前的他,是不會掩飾情緒的。她看得出,而他從不曾說為何,她也就沒問過那日君臣二人暢飲時到底說過什麼。

    除了這件事,他們的時日愈發愜意。

    因著不需再上大早朝,虞紹衡處理公務的時間便多了些,從而也就愈發清閒,每日陪伴家人的時間更多。

    他陪著她感受著胎兒一日日成長,感知一次次胎動,這種情形下的他,總是滿懷憧憬,滿心愉悅殘棺。

    葉昔昭也說,這孩子比忻姐兒要調皮。他便因此而浮想聯翩——若是個女孩兒,少不得又是個讓他愛不釋手的;若是個男孩兒,他在孩子幾歲的時候就少不得要親自傳授文韜武略。

    一句話,對於兩個人來說,怎麼樣都是好的。

    **

    進入盛夏,宮裡角角落落都放了冰塊,使得人一走出室內便似進了蒸籠。

    虞紹筠在這樣的日子,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凡事只在宮內給出裁奪。

    這日早間,康王趁著天氣還不熱得讓人發狂就來面見虞紹筠,落座後便喜笑顏開地道:“王妃已確診,是喜脈。”

    “那可是好事。”虞紹筠由衷地為他高興,“你若是怕她出閃失,眼下就去選個穩婆照料她。”

    “多謝皇后娘娘隆恩。”謝恩之後,康王看著眼前愈發明艷照人的女子,再想想聽到的傳聞,不由疑惑——皇上在芙蓉苑的時日已久,從未踏足正宮,皇后倒是沉得住氣,甚至於,是一點也不在意。難道說,她從未將皇上放在心上,曾得到的盛寵也只視為過眼雲煙?

    虞紹筠則道:“去為你的王妃張羅吧,有什麼短缺的就去內務府說一聲,太醫也要選個踏實可靠的,這些與我宮裡的宮女去說即可。”

    康王這才斂起心緒,再度道謝之後離開。

    虞紹筠又想起了葉昔昭,算算日子,再想想葉昔昭有喜之後也不見豐腴的小身板兒,難免有些擔心,吩咐貼身服侍的宮女去選好醫婆、穩婆送到侯府去。凡事誰都不想出意外,卻不能不防著,到時因為一時疏忽讓孩子甚至於葉昔昭出了閃失,可就不亞於要了大哥、母親的半條命……那代價,怕是誰都付不起。

    宮女剛奉命離開,久不相見的鍾離燁竟然來了。

    他步履有些虛浮,他面色分外蒼白,一看就是宿醉未醒。

    虞紹筠撫額嘆息。別跟她耍酒瘋才好。

    鍾離燁徑自去了床上躺下,隨即喚她:“虞紹筠,你給我過來。”

    居然連名帶姓地喚她……這是醉到了什麼地步?

    虞紹筠先吩咐宮女去做碗醒酒湯來,之後才轉去床前落座。

    鍾離燁握住了她的手。

    炎炎夏日,他指尖竟是帶來微涼觸感,再不是記憶中的溫熱——這人糟蹋自己身子骨的功力倒是無人能及。

    “每一日,我身邊都環繞著鶯鶯燕燕,你都無動於衷……”鍾離燁閉了閉眼,又凝眸看向她,“你待我如此,我為何還要想起你這可惡之人?你告訴我。”

    虞紹筠忍俊不禁,笑了笑,卻沒說話。通常情況下,這人真假難辨的話不答最好,答了就是自找罪受。何苦。

    “放心,不論怎樣,我也不會讓你背上失德的罪名,這本就是我的事,拉你下水又何苦來……再說了,你們兄妹是什麼人?哪裡容得了我想怎樣就怎樣。”

    我們兄妹固然算得厲害,可你也不差——虞紹筠腹誹著。這廝在宮裡不論是假意還是真心放縱,卻從沒忘記過正事,近來服侍過他的女人,多數都是他可能利用到的官員的親眷。只是,這些事都是暗衛先一步獲悉,他能否成功,可想而知。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鍾離燁坐起身來,甩了甩頭,他看不清眼前人容顏,隨即苦笑,“我的天下,已非我能做主。否則,如今也不會假戲真做一味沉淪放縱。蕭旬幾乎拿捏著所有官員的軟肋,你大哥與葉舒玄則掌握著朝政……我這皇上,已是可有可無。”

    這是實話。若非他在酒意驅使之下,斷不會對她道出。

    虞紹筠其實也明白他如今為何沉迷酒色。他已失去了支撐,陷入了此生深淵。人到了一定地步,總需要一些事情來緩解心中空茫虛無。男人的墮落,是因著前程不如意或是無望的,不在少數。而如今的鍾離燁,怕是絕望時多。

    如今情勢,絕非任何一位帝王可以承受。

    之後,鍾離燁做出了一個讓虞紹筠意外的舉動——

    他傾身過來,抱住了她。

    虞紹筠片刻僵滯,才忍住了將他推開的衝動。

    滿身的酒氣,甚至不知才要過哪個女人,著實讓她抵觸至極。

    “一句話都不肯答,一句話都不願說。”鍾離燁語聲低緩,稍顯模糊,“紹筠,你怎麼會是這般狠心的女人。”

    是啊,虞紹筠怎麼會是這般狠心的女人?她瞇了眸子,輕輕地笑。

    鍾離燁忽然話鋒一轉:“還記不記得,上次我隻身離宮去永平侯府?”

    虞紹筠答道:“當然記得。”那次可是真把太后氣得不輕。

    “我與你大哥,終夜飲酒,卻只是稍有醉意。”鍾離燁語聲平靜了一些,“我與他暢飲,從來如此。他是絕佳的酒友,讓人暢飲而不至忘形。可知我最後跟他說了什麼?”

    虞紹筠如實答道:“不知道,大哥不曾與我提及。”

    “我猜他就不會與你提及。”鍾離燁語聲中隱有一絲得意,此時的他,一如一個心無城府的小孩子。說完這些,他放開了她,躺回去。

    虞紹筠看著他,又是忍不住笑。以往從沒想過,還會看到這樣的他。

    鍾離燁沒賣關子,如實道:“我跟他說,我們立個三年之約,三年之後,若他能使得天下愈發富足太平;三年之後,若我仍不能將他與蕭旬勢力剷除——這天下姓鍾離還是姓虞,都無關緊要。”隨即,他緩聲解釋道,“他征戰時手法太過殘酷狠辣,緣於他嗜殺好戰。我便總是擔心,他早已不是昔日心懷天下憐憫蒼生的將帥。有著赫赫戰功的將帥,來日不是百世流芳的英雄,便是梟雄。”

    虞紹筠聞言緩緩搖頭,“你錯了。我大哥不要百世流芳,也無意成為梟雄。”

    “但願如此。”鍾離燁緩緩漾出笑容,“如此一來,這天下事盡可交給他,我也不在乎所有舉措是出自誰手。說到底,你們兄妹情深,他總不會刁難你,讓母儀天下的皇后成為笑柄。”

    虞紹筠有些同情地對他道:“這件事,本就是你自尋煩惱。”

    “興許是。”鍾離燁呼出一口氣,“可我做的,都是分內事。”隨即,他看住虞紹筠,“你定是覺得我已爛醉,其實還沒有。我真醉得深了,說話反倒一如平時,半醉不醉時,反倒似個醉鬼。”

    但願如此。虞紹筠想,有些話,若不是他的醉話,真是再好不過。當然,她也不得不往反面想——那些讓她動容的話,興許就是他的計謀。不論怎樣,不要當真就是了。

    “我何嘗不知,帝王該一生知人善任,該是駕馭良才。可是虞紹衡蕭旬那般的人才,非任何人可駕馭。”鍾離燁又握住了她的手,“我想過與你白頭偕老,可惜,因著你家族勢力,這已成奢望。”

    “……”

    “經年流轉,你們已化為我不可駕馭馴服的猛虎,我只能絕殺亦或屈服——不能絕殺,是我無能,愧對先祖;若是臣服,仍是鍾離氏之恥辱。紹筠,我們……且看來日。”鍾離燁起身下地,身形晃了晃,托起她的臉,“我情意甚少,卻都給了你,便是曾欺騙曾食言,卻從未打算放棄你,可你呢?”

    “我?”虞紹筠想了想,“我興許是比你情意還少的人,若是得不到值得一生相隨甘苦與共的良人,便只想活著,活得好一些。我的情意,到如今已所剩無幾。我自然明白你對我的照拂,一直感激,可也只有感激。我不是為男女之情活著的人。”

    鍾離燁笑得有些諷刺,“這話真該讓你大哥大嫂聽聽。”

    “不必,他們早就明白。他們也不只是為情意活著,若是那樣,去隱居起來做同命鴛鴦即可。”

    “……”鍾離燁向外走去,“我去看看我們的孩子。”

    虞紹筠揚聲喚宮女陪他前去,之後細細回想他方才言語,情緒變幻之後,最終唯剩一聲嘆息。

    可惜,他生在帝王家。

    可惜,她最先只是他一枚棋子,後來才得到他情意。

    可惜,她到如今能回報給他的,只有漠然、遠離。

    自開始便是錯。這世間鮮少有人能將錯誤變成佳話。

    終究是兩個生性涼薄之人,走至如今,相見不曾唇槍舌劍,已是難得。

    到如今,仍是覺得他有好的一面。

    可恨同在帝王家,可恨都是將枕邊人放在最後一位的人。

    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這本性、命途。

    如他所言,且看來日。且看三年後,誰勝誰負。

    夏逝秋來,后宮平寧如常。唯一讓虞紹筠在心裡思量過幾次的,是不少宮女私底下議論,皇上寵幸之人何其多,可是這麼久了,硬是沒見哪個人診出喜脈。

    讓虞紹筠推測的話,原因不外乎兩個。或者是鍾離燁認定她如今已心如蛇蠍,與其讓嬪妃經歷有喜、小產之痛,不如先一步賜藥,讓嬪妃平安度日。或者是鍾離燁這一次決定守諾,只打算讓她生的孩子繼承皇位,未免生出日後波折,提前避免這種可能。

    她想來想去只有這兩個可能性,卻又總是覺得兩者都不大可能。

    另外,讓虞紹筠不安的是,太后一直一如往昔,對她態度溫和慈愛,對太子、公主疼愛有加,硬是沒有任何舉措——前面朝堂的事,太后瞭如指掌,如今這麼久都毫無動靜,謂之詭異。

    她這位婆婆可不同於任何人,按兵不動時穩如泰山,若一朝有舉措,恐怕就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要知道,當初護著鍾離燁坐穩皇位的可是太后。

    怎麼也想不通,太后與鍾離燁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

    這些也只是獨自一人時才會去想的事情,平日里她還是有著太多事情要忙。

    井之然過了初期害喜的階段之後,不時與康王來宮裡,或是給太后問安,或是來陪她說話。

    說的多了,虞紹筠也就知道了井之然的衣飾打扮為何似曾相識——全是按照葉昔昭的習慣在打扮,只是大同小異。

    一次,井之然抱怨道:“上次去了永平侯府,嫂嫂得知我有了喜脈之後,忙不迭地勸我不可再四處亂跑,若是悶得慌,便喚娘家人去王府說話,或者來宮裡陪著太后與皇后娘娘說說話。如此一來,臣妾就再不好登門探望了。”

    虞紹筠聽得直笑,“你去哪裡,哪個都會這麼勸你,你也不想想康王待你如何,也是少見的癡情人了,你要惜福才是。”心裡補一句:若是你在誰家出點兒閃失,康王不與人拼命才怪,誰會願意擔上這種風險。

    井之然聞言便紅了臉,之後又道:“只盼著嫂嫂這一胎能得個小世子,如此一來,便是圓圓滿滿了——嫂嫂身體也不是太好,兩個孩子也是剛剛好。”

    “是啊。”虞紹筠笑著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平日里沒少為大嫂上香祈福。”

    進了九月,虞紹筠親自選了幾名模樣出挑的乳母送到了侯府,讓葉昔昭自己選擇,若是暫時不能定下來,就等孩子出生後再說。

    到了葉昔昭產期臨近的時候,朝堂有了一件喜事:歷時四年多,唐鴻笑與幾千文人嘔心瀝血夜以繼日之下,修書一事終於告成。

    這次修書,涉及四書五經、星象占卜、詩詞歌賦、醫學、佛學等方方面面。

    範本送至宮中,太后與皇后大喜過望。

    皇上琢磨著如何嘉獎唐鴻笑。

    太后則下懿旨,將唐鴻笑召進宮中說話,連續幾日皆如此。

    虞紹筠越想越覺得蹊蹺——太后與唐鴻笑哪來的這麼多話可說?更蹊蹺的是,大哥明知此事,竟也不聞不問。這葫蘆裡都是賣的什麼藥?

    唐鴻笑這人,細細想想他這幾年來的作為,已到了讓人刮目相看的地步——這廝如今性情隱忍,當初彈劾安國公的時候果斷,謝絕皇上賜婚時絕決,而修書需要的則是驚人的才華與耐力……

    虞紹筠終於明白,太后在之前為何毫無舉動了。太后之前是安心等待唐鴻笑修書告成,如今必是要將唐鴻笑拉攏到身邊委以重任。

    太后歷年來,要麼什麼都不做,要做什麼事的時候,誰都無從阻攔。若是唐鴻笑這樣的人才為她所用,那……

    虞紹筠暗自心焦,對虞紹衡毫無舉措愈發不解。大哥這是料定唐鴻笑不會為太后所用麼?可是如今的唐鴻笑又是誰能看得透的?自云端跌入深淵,再從深淵抵達雲端的男人,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不能承受的?

    有著那般才學、那般性情的人,在如今而言,誰敢說他不會成為她家族的勁敵?

    在這樣的不安之下,虞紹筠命人請太夫人進宮詢問此事。

    太夫人進宮之後,虞紹筠直言不諱,說了關於唐鴻笑的種種事宜。

    太夫人卻是擺手笑道:“你儘管將心放回原處,什麼事都不會有。”

    虞紹筠就不明白了,“這話怎麼說?”

    太夫人笑意更濃,“我也不瞞你,就在我來宮中之前,唐大人才去了家裡找你大哥,說是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虞紹筠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應該是永遠敵對的兩個人,如今居然能到一起商議要事了? “是大哥將他收服了,還是大哥被那廝的障眼法騙了?娘,這件事可不能等閒視之。有些事我們侯府可以忘記,可唐鴻笑卻不見得能忘記。”

    “你啊……”太夫人的笑轉為心疼。是因為在皇上身邊的日子久了,女兒也開始變得多疑了吧,連兄長的舉措都不能深信。之後,她解釋道,“唐鴻笑如今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了,他對自己來日去處早有定奪。”

    “……”虞紹筠的困惑非但沒有因此減輕,反倒更重了,“唐鴻笑的去處,他自己怎麼可能有定奪呢?便是皇上如今不上朝,卻不代表不能決定這件事。再說了,若是太后也出面,那這件事可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太夫人笑瞇瞇的擺了擺手,“你就別理會這件事了,等些時日就知道了。再說了,我只是自心底信你大哥,並不是太清楚個中緣由。等過些時日就會有結果,你我儘管拭目以待。實在不放心的話,我讓你大哥進宮來與你細說。”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母親又不是糊塗的人,虞紹筠也便笑著點一點頭,“那我就與您一起等著。”

    太夫人並沒逗留太久,記掛著葉昔昭,“昔昭雖說脈像一直穩健有力,可身體底子終究是差了些,我還是守著她更踏實些。”

    虞紹筠道:“就該如此,我這也是關心則亂,太心急了才將您請進宮來的。”之後笑著送太夫人出門,“就是這幾日了吧?”

    “是啊。”太夫人笑著點頭,“這次不論怎樣,孩子是足月出生,又是第二胎,肯定不會像上次一樣落下什麼病根兒。坐月子好好將養著,以前的病痛​​也能將養好了。”

    “是這個理。”虞紹筠不由想到了葉昔昭以往受過的苦,暗自唏噓:大哥大嫂算是這世間有情人的典範了,可不也還是屢經波折?便是到如今,午夜夢迴怕是也少不得為將來提心吊膽。人哪,其實真就是負累越少越好。所謂男歡女愛,在她看來,是離得越遠越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9 12:08 PM

第129章

    這日上午,新竹、夏荷結伴前來看望葉昔昭。

    是在秋日,兩個人先後出嫁。原本都是想將婚期延後,等到葉昔昭生子之後再出嫁,葉昔昭卻是婉言拒絕了兩人好意。永鑫、楊闊不同於長安,一直是歡歡喜喜地籌備著,平白將婚期延後,少不得讓男方提心吊膽。新竹、夏荷聽葉昔昭這麼說,又見沉星、落月也是伶俐之人,如期出嫁。

    兩人進門時,葉昔昭剛去散步回來,芷蘭正幫她將斗篷取下。

    看到新竹、夏荷,葉昔昭愉悅地笑開來,喚兩人到東次間說話。

    芷蘭親手上了茶點,之後笑道:“你們兩個服侍夫人吧,我去向二夫人、三夫人通稟些事情。”

    “快去吧。”新竹、夏荷異口同聲,隨即,夏荷惑道,“侯爺呢?”以往每次上午前來,虞紹衡都在正房。

    葉昔昭道:“出去了。”

    夏荷欲言又止,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葉昔昭看得出她是替自己抱不平,笑道:“蕭府的事你們總不會沒聽說吧?侯爺去見毅勇侯了。”

    “是毅勇侯將三個兄弟全打發出府的事吧?”新竹接話道,“這種事也只有毅勇侯做得出。”說完話,嘆息一聲。

    “事情做得出,心裡卻著實不好過,有兩日了,都在酒樓喝酒……”

    葉昔昭的話未說完,太夫人過來了,進門也是先問:“紹衡呢?”

    葉昔昭便又解釋了一遍。

    太夫人聽了,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你說說,他們四兄弟,看起來也只有蕭旬是至情至性之人,別的竟都是滿心念著權勢、錢財。真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

    原因可能就是父母走得早,蕭旬、喬安有心卻無時間、精力時時教導三個兄弟。葉昔昭也只是在心裡這麼想,並沒道出,笑了笑,將話題拉到新竹、夏荷身上。

    太夫人笑瞇瞇地看著兩個人,問長問短,對兩人的稱謂也改成了永鑫家的、楊闊家的。

    新竹、夏荷習慣了,葉昔昭聽了,初時覺得有趣,之後便忍不住暗自嘆息:女人這都是什麼命?嫁了人之後,自己的姓氏、名字便都成了過去。

    新竹、夏荷坐了些時候,便起身告辭。

    葉昔昭與太夫人顧及著兩人也是成婚的人了,家裡的事情也不會少,便都沒有挽留,各自賞了兩人一些衣料、首飾。

    午間,太夫人留在正房用飯,笑道:“紹衡沒辦法陪著你,也沒事,有我呢。”

    葉昔昭對此喜聞樂見,讓人吩咐廚房,把太夫人的飯菜直接送到這邊。

    婆媳兩個哄著忻姐兒用罷飯,太夫人離開前叮囑道:“有什麼不妥當,就命人去叫我,這時候更不可大意,記住沒有?”

    葉昔昭笑著稱是。

    到了院中,太夫人又叮囑送自己出門來的沉星:“仔細照顧著,若是有什麼事,估摸著夫人聽著不高興,就別去回她,只知會我即可。”

    沉星用力點點頭,“奴婢謹記。”送走太夫人,折回室內,服侍著葉昔昭寬衣睡午覺。之後因為葉昔昭睡眠很輕,有人在房裡總是睡不安穩,她便到了外間做針線活。

    過了些時候,聽到葉昔昭在喚她:“沉星,你快進來。”

    沉星覺得語調有些不同於平日,慌忙丟下針線活跑了進去,“夫人,哪裡不妥當麼?”

    葉昔昭輕輕蹙眉,“應該是要生了。”之後忙叮囑道,“你別慌。去叫穩婆、醫婆過來送我去產房,之後去通稟太夫人。”

    沉星快步出門,先喚了芷蘭、落月進去照看葉昔昭,這才跑去叫穩婆、醫婆,最後才去通稟了太夫人。

    太夫人忙命佳年去尋虞紹衡。

    **

    天香樓。

    蕭旬不想留在府中,是不想觸景傷情。

    他如果真如外人傳的那般冷血絕情就好了,可他不是。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便是再厭煩三個兄弟,一朝將三個人齊齊攆出京城,何時想起來都是難受得厲害。

    三個兄弟離開的日子越久,他就越是難過得厲害。

    男人心裡不好過,能怎麼樣?不可能讓妻兒受自己情緒影響,也只好躲到外面排遣愁緒。

    虞紹衡走上樓梯,詢問在前面引路的伙計:“還在喝?”他上午來過一趟,坐了沒多久就被葉舒玄喚到了相府,在相府用罷飯又過來的。

    伙計恭聲答道:“是。”之後仗著膽子道,“侯爺,您還是好好規勸一番吧,總這麼喝酒傷身。”

    虞紹衡沒說話,是曉得伙計醉翁之意不在酒。

    蕭旬所在的雅間門窗大開,是他覺得窒悶所致,聽得到市井間的喧囂,卻不允許有人在門外聒噪。尋常人一聽他在這兒,本就打怵,再聽了他立的這規矩,誰還敢上來?吃頓飯而已,為此惹上麻煩未免太虧——酒樓的生意自然就別想人滿為患了,老闆、伙計早已怕了蕭旬前來。

    此時蕭旬倚著座椅閉目養神,雙腳搭在桌面上。聽到虞紹衡進門,睜了睜眼,算是打招呼了。

    虞紹衡進門後,先站到窗前,觀望外面的人潮擾攘車水馬龍。隨即,走到蕭旬近前,踢了椅子一下,“你去我府中喝酒行不行?酒窖裡的酒隨你選。”

    “怎麼說?”蕭旬有些不情願地睜開眼,“你會那麼好心?”

    “我沒那麼好心。可是幾壇酒換你一條命總是筆便宜買賣。”

    蕭旬揉了揉眉心,“我怎麼還是聽不懂?”

    虞紹衡又氣又笑,耐著性子解釋:“如今多少人都在想著取你我人頭獻給皇上,可是大功一件。”

    “只殺了你我有什麼用?你我暗中的人脈、勢力可不會因為你我喪命而消失……”蕭旬先是不以為然,說著說著便是神色一凜。皇上太后明白這道理,可不代表別人也明白。他迅速轉到窗前,“你是說街上有埋伏?”

    “總算還沒喝成榆木腦子。”

    蕭旬轉身,要喚跟隨自己前來的手下。

    “不必。”虞紹衡阻止了蕭旬,“我已安排下去。”

    蕭旬這才神色一緩,之後恍悟,“你是為此才來的吧?”

    “廢話。”虞紹衡報以冷眼,“不然來做什麼?陪你這酒鬼喝酒?”之後又道,“與我回府。”

    蕭旬卻搖了搖頭,只問:“今日的埋伏是針對我的?”

    虞紹衡頷首。

    “你先走。”蕭旬戲謔一笑,“我再磨他們一會兒。”

    “多少還是要注意。”虞紹衡記掛著家中的葉昔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下樓。

    到了酒樓門口,恰逢前來報信的佳年,索性棄了馬車,取了蕭旬的駿馬,疾行過繁華的長街。

    俊美無雙的容顏,肅殺冷峻的氣息,尊貴優雅的意態,引得一些眼力絕佳的人凝眸打量,視線追逐著那道疾行的玄色身影而去。

    虞紹衡大步流星走進正房院中,點手喚站在耳房外的落月,問:“怎樣?”

    落月答道:“並無險情,侯爺儘管放心。”

    這時候,太夫人走出正屋,吩咐他:“你進來,與我一起等。”

    虞紹衡遲疑片刻,才緩步進到廳堂。落座後,端起茶盞,卻也不喝,只以蓋碗拂著茶葉。

    良久,室內只聞輕輕的碰瓷聲。

    過了半晌,他才想起忻姐兒,出聲詢問。

    太夫人告訴他,已命乳母將忻姐兒帶到了她房裡。

    之後,虞紹衡又沉默下來。

    太夫人眉宇間盈著一份擔憂。

    虞紹衡喜怒不形於色,卻是不知為何,使得室內氣氛變得分外壓抑。

    服侍在一旁的丫鬟連大氣也不敢出。

    耳房裡一直安安靜靜的,虞紹衡聽不到葉昔昭的負痛呼聲,並沒因此而心安,心裡反倒越來越焦慮。

    暮光降臨時,他站起身來,緩慢踱步,吩咐丫鬟:“去問問,怎樣了。”

    丫鬟快步出去,旋踵歸來,“稟太夫人、侯爺,夫人無事。”

    “無事?”虞紹衡落在丫鬟身上的視線很冷。無事怎麼會這麼久?無事怎麼孩子還未出生?

    “穩婆醫婆說沒事就是沒事。”太夫人在一旁勸了一句。心說她們又不傻,怎麼敢將葉昔昭的安危視為兒戲。只是葉昔昭的身段兒本就不宜生產——細腰長腿,看起來是再好看沒有,卻不是適宜生養的體型。

    虞紹衡聽了,耐著性子繼續踱步,遊轉片刻後,隨著天色越來越黑,他出聲道:“娘,我要去看看昔昭。”

    不是說能不能去看,而是說要去看。

    太夫人陷入了掙扎,也由此想到了另一件曾聽說的事——虞紹筠生皇子的時候,皇上硬闖產房……

    那時的皇上,該是多在意紹筠。可如今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夫妻兩個是怎麼走到了鮮少見面的地步?

    “昔昭就是這性情,多疼多累也不肯說……”虞紹衡說到這裡,聲音哽了哽。

    他沒再說下去,而是徑自轉身出門。

    太夫人看​​得出,他是想到了前塵事。有些事,不需親眼見到,也是能夠猜得出。

    虞紹衡此時心裡酸楚難過得厲害。他想到了聽手下告訴過他的話——他的昔昭,即便在生命危在旦夕時,也是一聲不吭。

    與其說她性情太柔韌,不如說她太倔強。她這些年來,怕是也只肯在他面前低頭示弱。

    他情願去打一場最艱辛的仗,也不想再經歷這種折磨。

    闊步走向耳房的時候,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甚是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他為之腳步一頓。

    “生了,生了!”

    他又聽到了穩婆的驚喜呼聲。

    之後,芷蘭與一名穩婆快步而出,行禮報喜。

    芷蘭語聲清脆,含著喜悅地道:“稟侯爺,夫人讓奴婢前來通稟,夫人無恙!”

    穩婆則是喜道:“稟侯爺,是位小少爺,母子平安!”

    虞紹衡後退一步,整個人到此時才真正放鬆下來。

    **

    太后趨近芙蓉苑時,便已聽到了絲竹管弦之聲,不由得蹙眉,臉上現出怒意。

    快步走進燈火通明的正殿,就見鍾離燁懶洋洋倚在軟榻上,一名女子正將金樽送到他唇畔。他將酒液緩緩喝完。

    鍾離燁瞥見盛怒的太后,笑了笑,擺手命眾人退下。之後,身形略略搖晃著下地行禮,“給母后請安。”

    太后鼻端充斥著濃烈的酒氣,強忍著不適,點一點頭,落座。

    鍾離燁坐在軟榻上,和聲詢問:“母后前來是為何事?”

    “為何事?”太后強扯出一抹笑,“只是聽到朝野上下出了兩名酒中仙,皇上是其一,哀家便來看看。”

    “我是其一,還有一個是誰?”這話,鍾離燁其實是明知故問。

    “還有一個人,便是毅勇侯蕭旬。”太后的笑容多了幾分譏誚,“只是毅勇侯有永平侯鼎力相助,他便是醉死街頭,也不會耽誤什麼事。皇上卻是不一樣。”

    鍾離燁漫應一聲:“的確如此。”這些,他比誰都明白,他是最不需誰來告知這些的人。

    太后忍著氣問道:“皇上莫非是想一直這樣消沉下去?”

    “消沉?”鍾離燁尋到酒壺、金樽,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母后這麼看也無可厚非。我只是累了,想歇息幾年。”

    “想歇息幾年?”太后怒道,“再歇息下去,你這江山就易主他人之手了!”

    “不會。”鍾離燁淡淡搖頭淺笑,“他們想奪我的天下,此時是最佳時機。可他們棄之不用,足以說明一切。”之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后一樣,“便是我的親兄弟,都沒野心奪這天下。他們大概都在等著我死於酒色之中,等著太子繼位登基。”

    “康王……”太后目光變得凝重,“難道說,你連你的親兄弟都曾疑心?”

    “怎能不疑心?”鍾離燁垂了眼瞼,讓人看不到他的眼神,卻仍是能讓人看出他神色透著哀傷,“母后,康王與秦安槐、羅元華來往的時候,您不知道麼?為何沒阻止?”

    如果沒有那件事,他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連一個可利用的人都沒有——在那時候,沒有人站在他身邊。如果康王不曾在那時湊熱鬧,秦安槐、羅元華即便不是虞紹衡等人的對手,起碼也能為他所用,為他爭取到一兩年的時間。

    偏生康王在那時與秦安槐、羅元華來往,他又正在氣頭上,自心底,將秦、羅二人放棄了。那時的太后,也不曾為康王解釋過一字半句。

    說到底,他不是輸給了重臣,是輸給了親人、手足,還有他自己。

    “你……”太后意識到兒子對自己難言的一份失望,便又想為自己辯解,“哀家……”卻是欲言又止。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鍾離燁無力地擺一擺手,“母后不需解釋,我這些年來,心裡什麼都清楚。”

    第一次,太后忐忑地看著鍾離燁,“你明白什麼?你清楚什麼?”

    “我明白,康王自幼就聰穎過人,而且性情比我討喜。如果父皇再多活幾年,這皇位就不是我能繼承的了。為人父母,沒來由地偏愛一個孩子——我也是為人父的人了,知道那是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就如我對公主,我想把所有最好的東西給她,即便她如今懵懂,根本不知道我對她的牽掛,還是甘願這麼做。”他喝完杯中酒,又倒了一杯,笑著瞥過太后,“父皇病的不是時候,走的不是時候,能名正言順繼位的,只能是我這個嫡係長子,是我這個狠辣有餘、仁心不足之人。”

    太后聽得身子一震。狠辣有餘、仁心不足——那是她與先皇曾評價過長子的話。先皇自己清楚,一生做過太多絕情斬殺忠良的事,下一位帝王,該有著一顆仁心,否則,於江山基業不利。

    鍾離燁揉了揉眉心,“母后這些年的扶持,我記得,一直感激。可我也不能忽視另外一件事——我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掙扎在那把龍椅上,我的親兄弟從不曾幫過我分毫。原因我猜得出,是母后不讓他捲入是非之中,母后只想讓他活著,活得無憂無慮就好。而如今,康王年歲漸長,他已開始恐懼,擔心我哪日開始忌憚他,蓄意除掉他。這才藉著鍾情井之然的藉口,去攀附虞家、葉家勢力。”

    “不是、不是……”鍾離燁的話沒來由地讓太后不安、心酸,“你該清楚,他是自心底愛慕康王妃……”

    鍾離燁擺一擺手,又輕輕搖頭,“有些事,母后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在如今,康王與康王妃雖是伉儷情深,可有些人,在他心裡,他始終記著——對此,我深信不疑。”

    太后神色一滯,隨即便是目光轉冷,語聲也隨之變得冷硬:“原來皇上對哀家與康王的一舉一動都是清清楚楚。”

    鍾離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只是以往。在我留在母后、康王身邊的心腹被逐出宮後,就不是太清楚你們的動向了。”

    皇上做到他這地步,還有什麼可隱瞞別人的?還有什麼是不能承認的?

    他繼續道:“我震怒之下,將一女子送到蕭旬府中,康王卻在之後與秦、羅二人來往,混淆我視線。母后不會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為,可是您由著他恣意行事,不外乎是要讓我認為他最起碼不是虞紹衡的同謀——可您也讓我不能再重用秦、羅二人了,您知道麼?”

    他緩緩站起身來,自嘲地笑了笑,“母后,我就是這麼變成孤家寡人的。如今我只能無所事事,飲酒作樂。我是不能指望了,康王若有那份才幹,母后去讓他奪回實權。他真做得到的話,我必然讓出那把龍椅。”

    太后已不能再留在這裡,她想站起身,卻已無力,需要宮女扶著起身。

    回宮路上,太后想起了幾年前的事。若非今日​​鍾離燁的一番話,她幾乎已將那件事忘了。

    那一夜,康王執拗地站在她面前,要她幫忙為指他婚。

    可康王要娶的人,是鍾離燁看中的人。

    她聲色俱厲地訓斥了康王多時。

    康王在她面前落淚了,低聲問她:“我這一輩子大抵只有這一個心願需要母后成全,您怎麼就不能答應我?”

    是為此麼?應該是,因此事,她在後來始終堅持讓鍾離燁與先皇后大婚,始終顯得心意堅定。

    她想在皇帝大婚之後,成全康王。卻沒料到……

    如果當初她遂了鍾離燁的心願,鼎力相助,如今……是不是就不會落到如今這地步了?

    後來,她把這件事忘了——是從本心不願記得。為人母的,哪個願意自己承認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對膝下孩子有失公允?

    “母后,我就是這樣成為孤家寡人的。”

    鍾離燁這句話反復在她耳邊響起。

    她的兒子成了孤家寡人,她有意無意也罷,功不可沒。

    她那勤政愛民、心思縝密、偶爾任性的兒子,一直以來,都是覺得太孤單吧?

    她肯幫他的,也只有當初幾年讓他更安穩的坐穩皇位。她從來不曾像對待康王一樣,將他當成一個兒子一樣,去處處關心、呵護。

    “我就是這樣成為孤家寡人的。”

    這透著無盡寥落卻無怨恨的言語,她一再想起,久而久之,變成了誅心之語。

    鍾離燁在今日之前,待她都是孝順恭敬有加。

    若非到了今時這地步,若非到了迷惘徬徨至極的地步,今時這一席話,他是永世也不會說出的吧?

    多少年不曾落淚的太后,忽然停下腳步,掉了淚。

    回到宮裡,太后便召見康王。

    母子相對,太后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當初為何執意要娶葉昔昭?要的終究是那女子,還是葉相的權勢?”

    “……”猝不及防被問起前塵事,康王有片刻茫然,隨即才反問,“母后因何問起這些?”

    “只管回答我!”太后語聲冷硬,“你到此時,難道還看不出這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麼?我要知道的是,你當初是有意與你大哥爭奪葉家勢力,還是因美色所致。”

    康王汗顏,心說我能說都不是麼?他那次是心甘情願被蕭旬利用了一次——既能擺鍾離燁一道,又能得到蕭旬的信任,是一舉兩得的事。

    有了蕭旬的庇護,鍾離燁何時對他生出歹意,他就能及時得知,日子不需再終日過得緊張兮兮。若沒蕭旬與虞紹衡,如今又怎能如願抱得美人歸?

    否則……只是為了一名女子,七尺男兒怎麼會落淚?想得到心儀之人,去爭去用計謀才是正道,與母親痛哭流涕,誰不知道那是於事無補,全無用處。

    只是,這樣的話又怎能對母后說出?太傷人了。

    到最後,康王硬著頭皮撒謊,道:“是想要葉家的權勢,看出皇兄也有此意時,才忙不迭來求母后。”

    太后目光復雜地看著康王。

    康王擔心太后認為自己覬覦皇權,忙又解釋道:“那時少不更事,是意氣用事,母后可不要誤會。如今我已得到意中人,再不會生妄念野心,母后只管放心。”之後咬了咬舌尖,撒謊就要試著圓謊,真累。

    太后不聽他這解釋還好,聽了險些被氣暈過去,“你!你哪裡有一點皇家子嗣的骨氣!如今你皇兄無心朝政,你又是這種沒出息的心思……”說著話就站起身來,急得來來回回踱步,“只恨我當初被你混淆了視線,一如你皇兄之前被你混淆視線一樣……你!你這個罪人!”

    康王暗自嘆息一聲,想著自己還是別再說話為好。猶豫片刻,他哀怨地看了太后一眼,屈膝跪了下去,一副任由處置的樣子。

    **

    夢中,葉昔昭仍是覺得身心疲憊。

    生子時的感覺,就像是一直正在墜入深淵的過程之中。似乎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試圖將她推入漆黑的永夜。那份疼痛,揪心,似是要將她撕扯開來要將她整個人掏空一樣。

    而在深淵彼岸,便是她的夫君、她的女兒,她未出世的孩子。他們是黑暗無助中的一線光,是給予她勇氣力氣的溫暖光線。

    走完這歷程,整個人猶如重獲新生一般。

    孩子已平安落地,是男孩兒。

    終於,心願得償,再無後顧之憂。

    她在夢中想到這一點,為之欣喜,恍然醒來。

    睜開眼來,就看到了虞紹衡。

    “紹衡。”葉昔昭輕聲喚道,之後,視線便梭巡在身側,尋找孩子。

    “瑞哥兒抱去正屋了,娘看著呢。”

    “哦。”葉昔昭抿唇微笑,“瑞哥兒沒什麼不妥當吧?選好乳母沒有?對了,瑞哥兒長得像誰?”

    “孩子好端端的,一絲不妥也無。”虞紹衡先回答她心中擔憂,之後才說起她另外的疑問,“娘已經選好了乳母。長得像誰……你不是看過了麼?”

    “我那時太累,不是看的很清楚。”

    虞紹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吻了吻才道:“聽娘說,長得像我。”

    他必然已經看過孩子,卻不能確定這一點。葉昔昭不知道他在這件事上是與她一樣遲鈍,還是一些父母都如此——對著與自己容顏相似的小人兒,短時間內還看不出。

    芷蘭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夫人,您醒了?吃點東西吧?奴婢已經端來了。”

    葉昔昭笑應道:“好啊,你進來吧。”

    虞紹衡知道她還有些虛弱無力,將她扶了起來,又拿過迎枕給她墊在背後。

    芷蘭進到門來,服侍著葉昔昭喝了一碗羹湯,又等小丫鬟服侍著葉昔昭漱口之後,才笑盈盈退出去。

    虞紹衡坐到她身側,幫她將一縷髮絲別到耳後,“感覺好些沒有?”

    “嗯,好多了。”葉昔昭尋到他的手,汲取他掌心的溫度,凝著他星眸,笑問,“聽說孩子落地之前,有人耐不住性子要闖進來?”

    虞紹衡有點尷尬,“的確是。”將她的手握緊了一些,又道,“覺得你應該想我陪在你身邊。”

    “有你在,我還怎麼生孩子?”葉昔昭心念轉動,發現自己對那種情形根本沒有絲毫想像力,笑意便更濃了些,“之前胎位穩,穩婆又時時在近前照顧著,根本不會出問題的。”

    “生孩子這種事……”虞紹衡低語著,沒把話說完。他想說的是,如果上次他也曾陪在她身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再生這第二胎的——親身經歷那種等待、那種恐懼,一刻都嫌長,何況整整大半天。那半日光景,幾乎將他此生耐心、定力都耗盡了。

    葉昔昭明白他心緒,不想繼續這話題,問起忻姐兒。

    虞紹衡就笑了起來,“圍著娘團團轉,祖孫倆一起看著瑞哥兒呢。”

    “也不早了,快讓娘回房歇息去。”

    “好。”虞紹衡安置著她躺下,“二弟妹、三弟妹來過,是擔心你,我讓她們明日再來。”

    “嗯,這樣再好不過。”葉昔昭闔了​​眼瞼,心裡卻在思忖著三夫人,這人倒是與虞紹桓一樣,也不知道心急——成婚都多久了?她這子嗣艱難的都已有了兩個孩子。那對夫妻也實在該添個孩子了。

    此刻,三夫人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趕著親手為瑞哥兒做一件小襖。衣料是她特地跟太夫人要來的,面子裡子都特別柔軟,不會傷到那小人兒的肌膚。

    一面飛針走線,腦海裡一再閃現出瑞哥兒的小模樣。孩子足月出生,胖乎乎的,眉眼清晰,是典型的虞家男子的樣子。

    大嫂日後不要太偏愛那孩子才好。這麼想著,她唇角上揚,愉悅地笑了起來。

    便在此時,虞紹桓進門來,遣了服侍在室內的丫鬟,在她身側落座。

    覺出他帶著外面的寒氣,三夫人蹙了蹙眉,“去烤烤火,冷。”雖說今年天氣不是很冷,還不到生火爐的季節,但是因著葉昔昭房裡已生了火,太夫人和二房、三房也跟著早早享了福。

    虞紹桓不予理會,只是問道:“給瑞哥兒做的?”

    “是啊,不然為哪個?”三夫人將他看小衣服的樣式、顏色,“看著怎樣?”

    “不錯。”虞紹桓認真地打量幾眼,“針線是越來越好了。”

    三夫人笑了笑,瞥過他身上的石青色錦袍,那是她為他做的,“也只是你不嫌棄罷了。我可比不了大嫂的針線。”隨即又低下頭去,繼續做手邊活計。

    “有這心意就好。”虞紹桓的視線便落到了她臉上。

    這一年了,她在他眼前,意態逐日變得嫻靜從容。偶爾也見到她幫忙打理內宅事宜,那種時刻的她,眼中總是閃著慧黠的光芒,像是一隻小狐狸。

    沒辦法,她現在對大嫂是自心底的尊敬順從,原因自然是不曾忘記她家中有事時大嫂給予的幫襯。而對於二嫂,她卻是自進門就沒變過態度,總是對二嫂凡事太過謹慎略有微詞,如今分明是每日在小事上逗二嫂生出抱怨,全把這種事當樂子了。

    他記得太夫人對他說起她的話:“四娘其實是個聰慧的,慣於審時度勢。人是你大嫂與我幫你選的,可在侯府風雨飄搖時,我們都不能時時提點,雖說是各有不得已,我們也總覺得這是我們的過失。是以,有些事,你也別再記在心上了。如今四娘精明幹練,又恪守本分,你們好生過日子才是。”

    這話,母親似乎是在大半年之前說的,也許是更久。

    其實,一度夫妻生出嫌隙、心結,他要承認,自己也有責任。見她自作主張,心里便只有惱怒,沒耐心去提醒、指責,後來索性做起了冷眼旁觀者。

    思及此,他拿過她手裡的針線,丟在一旁,柔聲問道:“府裡已經四個孩子了,你就沒想過我們何時也添個孩子?”

    三夫人不由臉色微紅,“這、這也不是我說了算數的,你又總是忙得四腳朝天……”

    虞紹桓聞言便輕笑起來,不管不顧地將她抱起,走向寢室,“便是再忙,也要騰出這時間來。”

    三夫人先是失聲低呼,嗔怪地捶了他一拳,隨即抬眼看向他。

    他此時也正在看著她,眼底有愉悅的笑意,目光灼熱。

    她自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跳漏了半拍。

    這廝如今是真的將她看在眼裡、放在心上了吧?

    她如今也算是對他動心了吧?

    兩個從骨子裡無意於兒女情長的人,生出情意來,多不容易。

    片刻後,寢室內響起衣料窸窸窣窣的輕微摩擦聲響,男子與女子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低喘聲。

    女子低聲抱怨著:“你別咬我啊……你到底去哪兒了?身上這麼涼……癢!你別……”

    “關四娘,”男子語聲中含著濃濃的笑意,“這不行那不行,何時起你開始這麼嬌氣了?”

    女子底氣不足地輕哼一聲,沉默片刻之後,仍是忍不住又一句抱怨:“你輕點兒……”這話她沒能說完,被人以親吻封住了嘴。

    **

    葉昔昭生子的事,鍾離燁是宮裡最後一個得知的。

    他聽了太監的通稟,垂眸看著金樽中琥珀色的酒液,漾出恍惚的笑意,“好事。去將那柄成色最好的玉如意送到永平侯府。告訴永平侯,明日就能為他的兒子請封世子。”

    “……”太監遲疑著,沒應聲。皇上這也太心急了,孩子剛出生就給了這麼重的賞賜,且是要抓緊冊封虞府世子……他不記得有過這種先例。

    鍾離燁語氣加重:“照辦!”

    “是!奴才遵旨!”太監應聲之後,偷眼打量皇上,覺得此時的皇上像是變了個人一般,分外落寞,像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孩子一般。他因此眼睛有點酸澀,建議道,“皇上,奴才傳幾個人來陪你可好?”

    “來陪朕?”鍾離燁笑著搖頭,“越是人多,朕心裡越空。不必了。朕想見的,不肯前來。想讓她爭風吃醋……是朕太看得起自己了。”

    太監紅了眼眶。原本,他對這帝王只有淡淡的主僕情分,可今日聽了這樣的話,看到這樣的皇上,竟是無法抑制的心酸。

    “走吧。都走吧。”鍾離燁晃了晃空掉的酒壺,“給朕送幾壇烈酒過來即可。”

    太監躬身退下之後,將皇上吩咐的事情一一照做了,到最後,他在深濃的夜色之中,去了正宮,面見皇后。

    “皇后娘娘,您去看看皇上吧。皇上……皇上心境太消沉,情形真是不大好了……”

    不大好了?虞紹筠微微蹙眉,直接將這話理解成為鍾離燁真的病了,且病得厲害。猶豫許久,才帶了一名太醫,前去了芙蓉苑。

    見到鍾離燁之後,先是覺得太監危言聳聽,打量他片刻之後,又是認同。

    這男人到底是怎麼了?

    消瘦、蒼白,唇畔卻始終掛著一抹淺淡笑意。

    虞紹筠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座。

    鍾離燁抬了眼瞼,那雙漂亮的鳳眸沒了往日的平靜深沉,竟是分外無辜脆弱的眼神。

    是什麼將他擊垮了?

    鍾離燁唇畔笑容的紋路加深,眸中多了一層無形的氤氳,“你來了。”

    這是句廢話,虞紹筠沒搭話。

    鍾離燁抬手揉了揉臉。

    那雙手的骨節愈發清晰,脈絡分明。

    “這些日子想得太多了,前前後後的事全部貫穿起來,發現錯的不是你們。錯的是我,是我這命錯了。”鍾離燁說完這些,視線遊轉在近前,半晌才又找到一個空杯,放到了虞紹筠面前,“與我喝幾杯。我也不知此時是醉是醒,你必然已將我當成了個醉鬼,那麼,有話等我酒醒後再說。 ”

    虞紹筠也沒推辭,拿過酒壺,給彼此倒上酒,“我自進宮後便鮮少沾酒,今日便陪你放縱一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9 12:24 PM

第130章

    夜風颯颯,寒意襲人。

    蕭旬策馬到了虞府,見到虞紹衡,先是道喜,之後才談及前來目的:“意圖暗殺我的那些人,被你的人殺了不少,剩下的幾個帶回了我府中。刑訊之後,幾個人已找出是受誰指使——你一定猜不出。”

    “是誰?”虞紹衡有點無奈地問。蕭旬這喜歡賣關子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呢?

    “秦安槐。”

    “秦安槐?”

    “沒錯。”蕭旬一頷首,“秦安槐大抵是想先拿我這個醉鬼試試這些人的能力。來日要暗算你的話,人手怕是要比今日這些難纏。”

    “你不用擔心我。”虞紹衡叮囑道:“倒是你,日後謹慎些。”

    “記下了。”蕭旬笑了笑,“明日我將供詞送來,你幫我看看秦安槐到底打的什麼算盤。”之後拍拍虞紹衡的肩膀,“我走了。”

    虞紹衡吩咐人將蕭旬的駿馬帶來,“小心。”

    蕭旬背對他擺一擺手,“放心。”

    虞紹衡返回正房的一路,若有所思。進到佈置成產房的耳房,神色才有所緩和,看到拔步床上的情形,便漾出了笑容。

    瑞哥兒被安置在枕畔,葉昔昭正側目打量著孩子,眉目間都是溫柔笑意。

    “怎麼還不睡?”虞紹衡到了她近前,俯身看了看正在酣睡的瑜哥兒,“我出去這麼一會兒,你就讓人把他抱來了?”

    “不行麼?”葉昔昭笑道,“睡了這麼久,不乏了。”

    虞紹衡喚人加了一套被褥,之後命人退下,褪去錦袍,穿著中衣上了床,把葉昔昭看得一愣,“你不回寢室去睡麼?”

    “這是說什麼呢?”虞紹衡刮了刮她鼻子,“你睡哪兒我就睡哪兒。”

    “可是……”

    “別囉嗦。”虞紹衡顧自躺下,“再囉嗦,我就抱著兒子去別處睡。”

    “……”葉昔昭敗下陣來,之後問他,“是不是蕭旬過來找你了?”

    “嗯,來找我喝酒,聽說喜訊後才走了。”虞紹衡倒不是想瞞她什麼事,只是不想讓她在這時候就開始思量外面的事情。

    葉昔昭也沒多想,探手輕輕摸了摸他下巴,“你側過身來,對著我。”

    “做什麼?”

    “我看看你們父子兩個有多像。”

    虞紹衡有點無奈,又忍不住地勾唇淺笑,依言側轉身,撐肘看著瑞哥兒。

    葉昔昭先是凝視著瑞哥兒長長的睫毛,之後便用手指去碰了碰虞紹衡的睫毛,“連睫毛都是一樣。”語聲裡透著舒心滿足。

    虞紹衡卻把她的手塞回了錦被裡,“亂動什麼?手有點兒涼,好好歇息。”

    “本來就這樣。”葉昔昭嘀咕一句,卻沒再亂動。

    “還是要好好調養。”虞紹衡語聲不自覺地多了一點疼惜。她那小身板兒,可不像她說的那麼好——醫婆說,比之別人,她在產後虛弱許多。沒辦法,之於身體的事,她是一貫地跟他粉飾太平。

    “別擔心。”

    未等葉昔昭搭腔,瑞哥兒哭了起來。

    乳母聞聲立刻到了屏風外,“侯爺、夫人,小少爺應該是餓了。”

    “等等。”虞紹衡說著起身下地,將瑞哥兒小心翼翼地抱起來,轉去交給乳母,交待一句,“你帶著瑜哥兒睡吧,明日一早再將孩子抱來。”

    葉昔昭聞言撇了撇嘴。

    虞紹衡看到了,看到的同時就無視了,躺下之後,將她輕輕攬到懷裡,“你好歹先好好調養一段時日。白日里多哄瑞哥兒些時候就好,晚間還是不要熬夜。兒子是你的,誰還敢搶走不成?”

    葉昔昭點一點頭,放鬆身形,依偎在他懷裡。

    同一時間的虞紹筠,已有些醉意。她走到軟榻前,抬手將鍾離燁的衣領揪住,把人拎到塌下,轉而慵懶地臥倒,指了指一旁的座椅,“你去那兒。”

    鍾離燁毫不在意地笑著,只抬手理一理衣領,便盤膝坐到座椅上,末了,修長手指點向她,“悍婦。”

    虞紹筠瞇了眸子笑起來,“當年四處打架的地痞,做賢妻不過是強裝罷了,劣性改不了。”

    “當初為何那般頑劣?”

    虞紹筠想了片刻,“打架不就是那樣麼?第一次與人動手,心裡害怕,怕自己顏面無存,怕給虞家人臉上抹黑。第一次打贏了,對自己的身手心裡有數了,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就上癮了。”沉吟片刻,又補了一句,“什麼事還是動武解決最暢快。”

    “這倒是。”鍾離燁由衷認同這一點。他曾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不是用簡單動手的方式能夠解決的。

    虞紹筠不無戲謔地道:“說起來,你也算是文武雙全的帝王,我卻沒見過你的真功夫。”

    “比不了你大哥。”鍾離燁笑道,“我不論是勤政還是懈怠,每一日怎麼過,你是再清楚不過,根本沒時間習武。少年時打下的根底早就沒了。”

    虞紹筠想,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夜以繼日地處理政務,便是如今這般貪杯嗜酒。這樣的時日,最是損耗身體的根本。思緒有些發散,她又想到了他一有煩心事便離宮的前例,問道:“你是少見的喜歡微服出巡的人,外面對於你來說,比在宮裡要過得愜意吧?”

    鍾離燁點​​頭,“自然。外面的花花世界,常常讓我不想回來。宮中三五年的愁苦,也許就抵得過尋常人一生的愁苦。我常常在想,來世不論怎樣,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若是在三兩年前,若不是親耳聽到,誰會想到,他竟是這般厭倦帝王生涯。 “此生呢?若是你沒有少年時登基,你打算如何度過一生?”

    “投身沙場,或是徜徉山水之間。”鍾離燁微微揚起臉,看著上方虛空,“我少年時看到的變數太多,並沒料到自己真的可以坐到龍椅上。皇權,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你得到之前,失去之後,覺得也不過是讓人勞心勞力嘔心瀝血的東西,可在真正擁有的時候,就是致命的誘惑。”他看向虞紹筠,“我抵抗不了。之前那些年,我甚至是最迷戀手握皇權俯瞰天下的感覺。”

    虞紹筠能理解那種感覺。就如她,在進宮之前,何嘗想過、奢望過自己會有母儀天下的時日。

    “說起來是至高無上,讓人仰望,也不過是個虛名罷了。見過帝后真容的人能有多少?而這天下,又有多大?人便是一生遊歷,怕是也不能踏遍各處的山水。” 這樣說著的時候,虞紹筠語調也有些消沉了,“這種事不能深想,不能多想。否則,會害的人想拋棄眼前這一切。”

    “我能做到那一步,你​​也不可能。”

    “……的確。”

    這話題就此打住,兩人的閒話家常也到此打住。

    不斷地倒酒,偶爾碰杯。

    在虞紹筠後來的記憶中,偶爾覺得那一夜甚是漫長,偶爾又覺得甚是短暫。

    這日,透著清冷的晨光傾灑入室的感覺,虞紹筠先是恍然,之後又是嘆息,“竟過得這麼快。”

    她竟然也沒喝醉。下地站起身來,覺出身形微晃,頭腦卻是分外清醒。

    她不敢失去警惕,不敢真正喝醉,不敢像面前這男人一樣——他已睡了、醉了,雙腿搭在了矮几上,斜倚著椅背,眉宇舒展,神色不見世間悲喜。

    虞紹筠到了他面前,俯身打量著他。

    看著如今的他,總是想起他初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情形。

    還是當年那名俊美男子,各自境遇卻已是天差地別。

    他再不是當初將她當成手裡一顆棋子的男子了,她再不是當初那個被人掌控著命運而不自知的女孩了。

    這塵世,其實誰又能算計得了誰。

    命途起伏間,誰也不能成為贏家。

    也許他明白了,因為無能為力才消沉。

    也許他不明白,因為巨大落差而痛苦。

    虞紹筠轉身取過軟榻上的一條錦被,給他搭在身上,轉身離開。

    她身形到了門口時,鍾離燁睜開眼睛,看她消失在眼界,才又闔了眼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總是他在一次一次看著她離開,總是她一次次留給他漠然或平靜的背影。

    隨著他如今生活變得枯燥單調,開始越來越多的想起她,掛念兩個孩子。

    而她是他不能駕馭掌控的,或許她不是任何一名男子能夠降服的。

    她的冷漠,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是對這人世的一份冷酷無情。

    他也不清楚,很久一段時日的痛恨,是不是因為無從控制生出的不甘惱怒。

    他也不清楚,那份痛恨是不是因愛生恨,是不是已消散成空。

    **

    太監到了侯府,送來了皇上賞賜的玉如意,轉述了皇上的口諭。

    太夫人與虞紹衡一樣,對請封世子之事也只是聽聽作罷。

    之後,孟氏、芳菲、喬安等人陸續前來看望葉昔昭。

    蕭旬則送來了秦安槐手下的供詞。

    同一日,宮裡出了兩樁事——皇上病倒,靜嬪有喜。

    虞紹衡特地知會了太夫人與沈星落月等人,不必將這些事告知葉昔昭。幾個人自然都明白,他是擔心葉昔昭擔心虞紹筠,欣然應允。

    轉過天來,四位輔政大臣前去宮中,一是稟明政務,二是探病。

    鍾離燁倚在軟榻上,聽了幾句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吩咐道:“這些事讓永平侯裁奪便是。”

    虞紹衡與葉舒玄沒說話。

    秦安槐與羅元華則是斜睇虞紹衡一眼,眼神透著不忿。隨即,秦安槐問道:“皇上因何忽然病倒?”

    鍾離燁語聲不含任何情緒,“朕也在奇怪,怎麼忽然就病倒了。”

    隨即,秦安槐與鍾離燁不約而同看向虞紹衡。

    虞紹衡平靜回望兩人,之後對鍾離燁到:“太醫可知皇上因何病倒?可曾開出良方?”

    葉舒玄附和道:“皇上若是覺得病得蹊蹺,大可徹查。”

    鍾離燁似是對一切都沒了興致,擺手道:“不必。朕什麼都明白。無事便退下,永平侯留下。”

    葉舒玄與秦安槐、羅元華齊聲稱是,躬身退下。

    是這時候,太監前來通稟:“皇上,毅勇侯求見。”

    鍾離燁蹙了蹙眉,沉吟片刻,還是頷首道:“讓他進來。”

    蕭旬進門之前,鍾離燁對虞紹衡道:“幾個地方發生雪災,你多費心。”

    虞紹衡淡淡道:“臣會與葉相齊心安民。”

    鍾離燁笑了笑,有所指地道:“葉相其人,固然有不足之處,卻一直是清廉耿直、愛民如子,只是教子、治家無方。”隨即笑意更深,“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否則,也不能在當初抱得美人歸。”

    虞紹衡看向鍾離燁,報以一笑。如今多少事,鍾離燁都已知曉。他沒必要否認,也沒必要出言承認。

    “去看看皇后吧。”鍾離燁道,“她近日總是被太后叫過去說話,心緒怕是不甚平寧,你去與她說說話。”

    虞紹衡稱是告退。

    是這時候,蕭旬進到室內。

    蕭旬已太久不曾見到鍾離燁,眼下見到消瘦、蒼白的鍾離燁,不由神色一滯。

    鍾離燁指了指近前座椅,“坐。”

    蕭旬道謝,之後訴諸來意:“皇上病的蹊蹺,為何不詳查緣由?”

    “不急。”鍾離燁似笑非笑,“昨日皇后才來過芙蓉苑,終夜與朕飲酒,若是徹查,讓別人怎麼想?”

    蕭旬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他猜不出,鍾離燁這樣的言語是懷疑虞紹筠還是別有深意。鍾離燁說話總是似是而非,很少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鍾離燁凝視著蕭旬,“皇家造就了你,而你這些年來都在為你自己為永平侯奔波忙碌。”

    “……”這話不全對,一句話將他無數次出生入死抹殺。可是蕭旬向來有自知之明,明白鍾離燁最痛恨的人就是他,也就沒為自己辯駁。

    鍾離燁問道:“能​​不能告訴朕,你與永平侯是從何時開始聯手,步步籌謀,算計朕。”

    何時開始?是在虞紹衡與葉昔昭成婚之前就珠聯璧合。那時他們就明白,所做的事情若是一旦被皇上知曉,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能預想到的事情,不管會不會發生,都要提前準備。

    只是這些是不需要讓鍾離燁得知的。

    所以,蕭旬道:“皇上多慮了,都是沒有的事。”

    “胡說八道。”鍾離燁冷笑之後,又是無奈,“可朕也只能由著你胡說八道。如今這天下,已是你與永平侯說了算。”

    蕭旬有些意外,“天下從來就是皇上的天下,沒人要爭。”

    鍾離燁報以滿含嘲諷的笑。

    換個人,蕭旬不會再說什麼,可鍾離燁終究是不同。思忖片刻,他又道:“皇上,臣年少時成為暗衛至如今,多年來所思所想不過是安身立命。永平侯所思所想不過是承襲先輩爵位榮華,若是有二心,全不需等到如今。”

    鍾離燁凝眸看向蕭旬,對這話似是有些半信半疑。

    蕭旬索性將話說明白,“叛亂時,臣與永平侯可聯手平定叛亂,也可在平定叛亂之後聯手謀逆——若是皇上認為臣與永平侯是因親人留在京城才放棄,便錯了。那時或是如今,臣與永平侯的一眾親眷都可悄無聲息地離開京城。”

    “那麼朕倒是奇怪了,朕早就落入了你們的算計之中,你們又何需屈就在朕之下?”鍾離燁坐起來,舉動顯得有些吃力,“難不成你們還認為我還有逆轉局勢的能力?我也不妨跟你交個底,別說我病發,便是身體無虞,也已有心無力——永平侯步步的謀算,已非任何人可能動搖他權勢,朕亦不能。”

    從來在他眼前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帝王,竟是極為自然地在他面前承認了自己的​​劣勢……是看淡了一切,還是心死所致。蕭旬沒來由地有些傷感,嘆這人事無常。

    沉默良久之後,他才拱手道:“臣與永平侯,自以往到如今,都在盡力輔佐皇上,而非屈就。若是皇上允許,蕭家、虞家後代,亦會為皇上子孫盡心竭力。 ”

    鍾離燁凝視著蕭旬,半信半疑,“當真?”

    “當真。”蕭旬平靜對上鍾離燁視線,又加一句,“臣與永平侯從無謀害皇上之心。再者,虞家人也斷然不會做出暗中下毒手的齷齪事。”

    “……但願如此。”鍾離燁明白蕭旬用意為何,卻沒給予認可的說法,“你退下吧。若是對朕還留有一點君臣情分,日後儘量少來見我。”

    被背叛的感覺,任是怎樣的男人,都難以釋懷。鍾離燁尤甚。

    “臣謹記。”蕭旬不無落寞地應聲告退。

    鍾離燁緩緩闔了眼簾,半晌嘆息一聲。

    太監進門來稟道:“皇上,靜嬪求見。”

    鍾離燁漫聲問道:“不是有喜了麼?怎的還四處走動?”

    “想來是記掛著皇上。”

    鍾離燁似是覺得很好笑的樣子,之後道:“告訴她,過些時日朕去看他,眼下朕不宜相見。另外,讓她好生休養,胎兒不要出閃失才是。”

    “是。”

    **

    瑞哥兒滿月之前,虞紹衡平日里只讓葉昔昭好生將養。過了瑞哥兒的滿月,他對她的要求多了起來——若無必要,盡量不要出門走動;乳母盡心,她就盡量不要終日哄著瑞哥兒。總之一切都要以身體為重。

    葉昔昭對他第一個要求無異議,對他第二個要求只當是耳旁風。不要說如今,便是忻姐兒那時候,她身子再怎麼不妥當,也還是盡可能的親自哄著孩子。

    隨著瑞哥兒的滿月酒之後,她從沉星、落月口中聽說了宮中諸事,更是聽說了皇上纏綿病榻不見好轉,如今所有事宜都已交給了四名輔政大臣,再重大的事,也不需面聖,他們定奪即可。

    所謂帝王,已是有名無實。輔政大臣的矛盾卻因此愈演愈烈。

    葉昔昭聽完前因後果,與所有人一樣,覺得皇上病得蹊蹺。在她看來,這不是皇上用的障眼法,就是另有隱情。

    她想弄清楚這件事的原因,因為所有人都在懷疑、非議虞紹衡與虞紹筠。

    兄妹兩個素來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性子,如今漠視流言不予駁斥,不過是因為還未查清皇上忽然病倒的原因。

    葉昔昭讓沉星落月想方設法去弄清楚這件事的原因,可是兩人因著相關太醫對此事守口如瓶,調查的進度很是緩慢。

    在沮喪之後,葉昔昭想到了喬宸。喬宸與太醫院院使是有些交情的,可是……喬宸若是願意理會,早就先一步相助告訴蕭旬了。

    那個一心治病救人的女子,素來是盡量不問世事,因為對一個人了解太多,反倒會讓她陷入掙扎——如果知道一個人是奸惡之人,總是會生出躊躇猶豫,其餘諸事亦是這道理

    由此,葉昔昭放棄了喬宸這一途徑。隨即,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嘗試用置身事外的角度去看待此事。

    秦氏女靜嬪有喜,秦安槐與羅元華同時位列輔政大臣……皇上病重倒也罷了,若是因此撒手人寰,虞紹衡、蕭旬甚至虞紹筠,就算地位不變,因著流言蜚語,怕是也要背上一世罵名……

    想到這些,葉昔昭目光微凝,想著此事的突破口說不定就是秦家。是因此,將沉星落月喚到面前,細細交待一番。

    沉星、落月並不是簡單的善於打探消息的人,隨著到了侯府,已經一步步將先前的舊識、故交尋到,能力不可小覷。

    得到葉昔昭吩咐之後,落月遲疑地問道:“夫人,若是查來查去,與秦家無關,那麼……夫人該儘早打算才是”

    葉昔昭聽得出這言下之意,不是秦家,也不可能是虞紹衡、蕭旬,那麼,落月所指就只能是虞紹筠了。

    不論是從感情還是理智上,葉昔昭都不相信虞紹筠會對鍾離燁痛下殺手,可如果眾人的猜測萬一成真,於她而言也簡單,幫襯虞紹筠便是——

    “若與秦、羅兩家無關,與侯府、相府有關,你們要做的就是俱是告知,幫襯侯爺將蛛絲馬跡銷毀。覆巢之下無完卵,相信你們也明白。”之所以刻意將相府也提及,​​葉昔昭是了解兩個丫鬟的心思——於她們而言,對她忠誠盡心竭力,不過是為了報答葉昔寒與葉昔朗的救命之恩,她與兩人的主僕情分是其次。

    沉星、落月稱是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9 12:49 PM

第131章

    京城下了第一場雪之後,天氣真正嚴寒起來。

    葉舒玄掛念著外孫,這日特地前來侯府,想著與虞紹衡商議完政務,讓葉昔昭將瑞哥兒抱到書房給他看看。

    虞紹衡如何不知葉舒玄的心思,說完正事便起身道:“我去將昔昭喚來,讓她陪您說說話。”

    葉舒玄笑著頷首。

    虞紹衡轉去正房,知會葉昔昭之後,又道:“我陪忻姐兒一會兒。午間讓岳父留下來用飯。”

    葉昔昭笑著稱是,帶著瑞哥兒去了書房。

    葉舒玄一面母子兩個進門,便笑著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接過瑞哥兒,細細打量。

    瑞哥兒剛睡醒沒多久,眉宇間還盈著一點點慵懶的睡意。

    “好看,這娃娃也好看得很。”葉舒玄語聲很是輕柔,說著話看了葉昔昭一眼,“只望著長大後比他爹還出色。”

    “是啊。”葉昔昭由衷地笑著附和。

    “管教孩子的事,日後你可要多費心。”葉舒玄叮囑道,“紹衡那脾氣不行,他對忻姐兒寵得厲害,對我們瑞哥兒,以後怕是會很嚴厲——他性情必是如此,日後別讓他把瑞哥兒管得太呆板才好。”

    葉昔昭想了想,不得不承認父親這說法。興許男人們都是如此,覺得女兒就是用來寵溺的,而兒子卻是將來頂門立戶之人,自本心就會嚴厲一些。心念轉動,她又笑,“也沒事。有太夫人提點著呢。”

    “是這個理。”葉舒玄如今從本心,對太夫人和過世的老侯爺是很敬佩的,畢竟,虞家人個個明理有擔當,全賴夫婦兩個當初的教導有方。

    父女兩個落座之後,話題先是圍繞著瑞哥兒,之後,葉昔昭問起唐鴻笑:“他自從修書告成,不時出入侯府,您也有所耳聞吧?”

    “是,聽紹衡說過幾次。”葉舒玄道,“修書的人裡,藏龍臥虎,有不少品行才華出眾之人,他前來侯府,是給紹衡推薦一些可用的人才。”

    “他如今——”

    “如今還是在完善大典細節,尋找、修改紕漏,看著樣子,是要將此事善始善終。”葉舒玄毫不隱瞞葉昔昭,“除了與紹衡來往,平日一切如常,不曾與誰來往。”

    “我聽說,他有一陣子經常被太后召進宮中。”

    “太后的用意分明,想來你也猜得出。不過是想給他一些實權,一步一步成器。”葉舒玄說著,漾出了說不清含義的笑容,“他婉言謝絕了,似是真從心裡厭倦了官場是非。來日……他何去何從,我還真看不出。”

    葉昔昭研讀著葉舒玄的眼神,“心裡是高興更多還是感慨更多?他終究是與您淵源極深。”

    “感慨更多。”葉舒玄如實道,“一次一次,他總是讓我意外。我從本心而言,是真希望他如今情形就是餘生的情形。”

    葉昔昭又何嘗不是如此。

    父女兩個說了半晌的話,虞紹衡帶著忻姐兒回來了。

    一身大紅衣服的忻姐兒被虞紹衡抱著,小臉兒上帶著怨懟,嘟著小嘴兒看著虞紹衡。

    葉舒玄與葉昔昭不明所以,笑著對視一眼。

    “沒看到外祖父麼?”虞紹衡板過忻姐兒的小臉兒,讓她看向葉舒玄。

    忻姐兒不依他,執意瞪著他,“我要那把匕首。”

    “那是你能拿的?”虞紹衡蹙了蹙眉,語聲卻還是很溫柔。

    “就要拿,我就要拿!”忻姐兒扭著小身子,小拳頭捶在虞紹衡肩頭,“你藏哪兒了?給我!”

    “想也別想。”虞紹衡由著女兒捶打自己,笑著威脅道,“再胡鬧我可就要罰你了。”說著話,抬起手來,落到忻姐兒怕癢的肋部。

    忻姐兒有點怕又有點想笑,一雙小手去推父親的手,嘴裡則喚道:“娘親、外祖父……”

    葉舒玄與葉昔昭同時笑了起來。

    葉舒玄走過去,將忻姐兒接到懷裡,“來找外祖父,我們不理他。”

    “嗯!”忻姐兒撒嬌地勾住葉舒玄頸部,“不理爹爹了。”總算是將初衷忘掉了。

    虞紹衡輕輕笑開來。

    葉昔昭則是站起身來,對虞紹衡道:“我去廚房看看,給爹做兩道菜。”

    虞紹衡一頷首,輕聲叮囑一句:“別累著。”

    “嗯。”

    晚間,葉昔昭鋪床的時候,在枕下看到了忻姐兒提及的那把匕首。樣式古樸,將匕首抽出,寒氣襲人。

    她蹙眉不已——女孩子家,怎麼會喜歡這種物件兒?等虞紹衡回來之後,不由問道:“怎麼會讓忻姐兒看到這種東西的?”

    虞紹衡比她還無奈,“她無事就四處翻東西,越來越淘氣了。”

    “日後我說說她身邊的乳母、丫鬟。”葉昔昭說完,拍拍被褥,“你先歇下,我去看看瑞哥兒。”

    “別又陪著他睡著。”虞紹衡語聲不無嗔怪。有幾次了,他在寢室睡著,半夜醒了才發現她還沒回來,轉去瑞哥兒房裡尋,她已在瑞哥兒身邊睡著了。

    “還不是怪你。”葉昔昭理直氣壯的,“讓瑞哥兒跟我們一起睡不就好了?你偏不允。”

    “若是你日夜哄著,還要乳母做什麼?”虞紹衡無奈地反問一句,之後又道,“你就不能好生將養一段時日?”

    “我怎麼沒好生將養了?”葉昔昭一臉無辜,“不是又開始服用藥膳了?喬宸也說了,平日里多做些事有益無害。”

    “你去,你去。”虞紹衡沒轍地擺一擺手,三下兩下褪去錦袍、蹬掉鞋子,躺下之後又補一句,“有我收拾你的時候。”

    葉昔昭抿嘴笑著走出寢室,心裡暖融融的。孩子是她強求來的,產後到底是有些虛弱。瑞哥兒滿月到如今,他每夜回房,卻仍是與她相安無事,自然是一心要等她真正將養好了再說其他。

    這男人的感情濃烈,卻也深遠,經得起歲月流轉,世事變遷。

    他要的很多,需要她與他走過一生,要的也很簡單,她在、安好,足矣。

    也是因此,她愈發疼愛兩個孩子——那是她與他骨血相溶的兩枚瑰寶,是她與他生命的傳承。

    她先去了忻姐兒房裡。忻姐兒剛脫了衣服躺下,看到葉昔昭就笑起來,“娘親,給我講故事。”

    “就是來給你講故事的。”葉昔昭取出一本寫著諸多適合小孩子聽的典故的書籍,歪在忻姐兒身側,翻了翻,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心裡滑過一絲悵然。

    這是唐鴻笑給忻姐兒的那些書籍之一。

    忻姐兒自從知道娘親、爹爹、祖母平日里講的故事出自這本書之後,平日里偶爾仍會把撕扯書頁當做樂事,卻從來不動這本書。

    葉昔昭選了兩個故事,娓娓道來。第二個故事沒講完,忻姐兒便睡著了。

    她給忻姐兒掖了掖被角,悄然離開,又去看了看瑞哥兒。

    瑜哥兒正睜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左看看,右看看。葉昔昭碰了碰瑜哥兒的下巴、唇畔,瑜哥兒便本能地彎了唇角。

    小孩子的笑從來是最悅目,何況是與虞紹衡容顏酷似的瑞哥兒。葉昔昭最是享受的便是這時刻,心頭總是會泛起柔軟的漣漪。

    這一晚,她顧念著寢室裡的那個人,等瑞哥兒睡著就回房歇下。

    身形滑入錦被,虞紹衡便側轉身來,一臂給她枕著,一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模糊喚她名字:“昔昭。”

    “嗯。”

    他俯首吻了吻她額頭,囈語道:“睡吧。”

    “好。”葉昔昭輕聲應著,展臂環住了他,合上眼瞼,滿心平寧。

    **

    翌日,太后下懿旨,召葉昔昭進宮。

    在這之前,葉昔昭、虞紹衡正陪著太夫人說話。太夫人對此事是滿臉抵觸——老人家想起了當初太后囚禁鍾離炏、鍾離珊之事。

    葉昔昭則是平靜如常,“娘別擔心,如今不同於當初,也還沒到那種時候。”

    虞紹衡頷首,道:“我命人去知會紹筠,沒事。”

    太夫人遲疑地點頭,隨後叮囑道:“你可要當心。”

    葉昔昭笑著稱是,換了衣服,去了宮裡。

    宮裡的情形有些奇怪——各處的積雪都未清掃。

    帶路的太監笑著解釋道:“皇上不喜雪景被破壞,不允人清掃,夫人當心。”

    葉昔昭啼笑皆非。

    虞紹筠已先一步到了太后宮裡。

    太后看著她,搖頭苦笑,“有事與哀家說?”

    “無事。”虞紹筠笑道,“臣妾只是來給您請安,陪您說說話。”

    太后蹙眉,“與哀家說什麼?哀家讓你將皇上請到你宮裡,或者養心殿亦可,你也不聽。”

    “這可不是臣妾不聽您吩咐,臣妾是請不動皇上。”虞紹筠有些委屈地道,“皇上的性情,太后最是了解,如今哪里肯與臣妾朝夕相對。”

    太后愈發不悅,“那你也該每日前去看看他才是。天寒地凍的,他又病著,卻還如以往那般飲酒,這算是怎麼回事!?”

    虞紹筠愈發恭敬:“是,臣妾改日盡力規勸,今日還是陪您說說話。”

    “……”太后忍了半晌,才沒讓斥責的話出口,嘆息道,“哀家也知你用意。罷了。估摸著永平侯夫人也到宮裡了,你替哀家見見她吧。 ”

    虞紹筠欣然稱是。

    太后在虞紹筠走後,不由撫額,愁容更重。偌大的皇宮,她與皇上竟是什麼也做不得了,想來真是忍不住想痛哭一場。

    葉昔昭臨近太后宮中的途中,被人攔下了,是鍾離燁。

    引路的太監瞥見明黃衣袂時,慌忙跪倒在地。

    葉昔昭隨之行禮,在這同時,聞到了​​酒味。心下不由納罕,這才什麼時候?皇上怎麼就喝了這麼多酒?

    “起來吧。”鍾離燁抬手示意免禮,鳳眸微瞇,打量著葉昔昭。

    雪色映襯下,她顯得有些單薄,絕色容顏卻使得雪景都為之黯淡無光。

    太監起身後,便忍不住問道:“皇上是要去太后宮中?該加件斗篷才是。”

    “是要去太后宮中,也是聽人說起太后要見永平侯夫人。”鍾離燁視線不離葉昔昭,語聲轉低,“朕擔心太后焦慮之下……做出不智之事。 ”

    葉昔昭聽完這話,心念轉動,心境為之平和。

    “你,”鍾離燁指著太監,“退後。”

    太監稱是,退到遠處候著。

    葉昔昭瞥見鍾離燁手裡的酒壺,因此想到了一度酗酒的蕭旬。

    鍾離燁喝了幾口酒才道:“永平侯有無繼續徹查朕患病之事?”

    虞紹衡當然在繼續查,只是這件事沒那麼輕易就查出,再者,也不宜與鍾離燁道出此事。葉昔昭恭聲回道:“臣妾不知這些事。”

    鍾離燁笑了笑,語聲刻意壓低一些,“替朕告訴他,繼續查下去。”

    葉昔昭稱是。

    隨即,鍾離燁說了一句讓葉昔昭驚詫的話:“朕並非患病,是人下毒所致,只是察覺時已晚。”

    葉昔昭身形微微僵滯。她不清楚,鍾離燁對她說這話的用意何在,也猜不出,鍾離燁是不是已經知道是誰對他下的毒手。而他又是讓虞紹衡繼續追查此事……若是這麼推測,他並沒懷疑虞紹衡兄妹。

    謀害皇上,這是多大的罪行?可鍾離燁這樣子,卻分明是淡漠視之。

    鍾離燁很快掠過這話題,轉而若有所思地問道:“永平侯夫人,依你看,朕該不該告訴皇后一些事?例如當年該進宮的其實是你。皇后若是曉得這些,該作何感想?你也不是毫無城府之人,不需對朕言辭閃爍。”

    葉昔昭心頭一震。鍾離燁說的這件事,她不曾設想過。換句話說,是她不願設想不願面對的。可是此刻,鍾離燁卻將這難題拋出,詢問她的看法。

    如今帝后疏離之至,是朝野皆知。虞紹筠若是得知了這件事,會不會對虞紹衡生出怨懟?會不會覺得一路掙扎、今時寂寥都是虞紹衡當年決然行事所致?

    心念再一轉,她又恢復了平靜、鎮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9 01:07 PM

第132章

    葉昔昭語聲恭敬:“皇上對此事早有定奪,不需臣妾多言。”

    “哦?”鍾離燁輕輕笑了,“這話怎麼說?”

    葉昔昭回道:“皇上若有心告知皇后,不會等到今時今日。況且,皇后若與兄長不睦,全無益處。若是兄妹反目,雖說必是兩敗俱傷,可旁人想來也會被殃及。”

    思量這件事,不能站在虞紹衡、虞紹筠或是她自己的角度去思量,要站在鍾離燁的角度去設想——想通了這一點,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鍾離燁笑意更濃,“的確如此。他們兄妹情深,太子才有繼位之日。”他喝了一口酒,又道,“與你說這些,也是想探探你的口風。聽了你這番答復,朕已心安。”

    葉昔昭能理解,他是想藉這話題試探她與虞紹衡有沒有將前塵事告知虞紹筠,也想試探一下她是不是樂於見到兄妹反目的情形。她覺得無可厚非,只是替虞紹筠覺得疲憊——跟這樣一個凡事喜歡繞八個圈子的人生活在一起,不論有情無情,都太累了。

    聽得腳步聲趨近,鍾離燁回頭看到了虞紹筠,笑了笑,又對葉昔昭說道:“今日你回府之後,告訴永平侯,讓他來宮裡一趟,朕有要事與他說。”

    葉昔昭恭聲稱是。

    虞紹筠走到近前來,行禮之後,有些無奈地看著鍾離燁,“皇上怎麼連個人都不帶?穿得也太單薄了。”

    鍾離燁則道:“是來見永平侯夫人的?”

    “是。臣妾替太后與永平侯夫人說說話。”

    “如此最好。”鍾離燁轉身,“朕回去了。”

    虞紹筠與葉昔昭行禮相送。之後,虞紹筠攜了葉昔昭的手,低聲問道:“他是來將你攔下的?”

    “是。”葉昔昭頷首,“著實沒想到。”沒想到,到了今時,鍾離燁與太后不是一條心,沒想到他無意從感情上傷害虞紹筠。

    “外面太冷了,快與我回宮去。”虞紹筠略略加快腳步,言語間有著一份怨懟,“居然打起你的主意來……難不成誰還會讓她如願?”

    葉昔昭失笑,“這是她覺得該做的事。”

    “……的確是。”虞紹筠回眸看了看太后宮殿,“原本,不論真心假意,也是有些情分的。如今她卻是恨毒了我與大哥。”

    到了正宮,兩女子轉去暖閣落座。

    葉昔昭問起靜嬪有喜之事,“沒像當初淑妃那樣惹你不悅吧?”

    “沒有。”虞紹筠笑了笑,“況且,太后忌憚我,親自命人照顧,讓靜嬪平日不得與我相見。”

    忌憚正宮,意味著的恐怕是遷怒到太子、公主頭上。葉昔昭不由擔心,“太子、公主那邊,你要多加小心。”

    “我曉得。”虞紹筠笑道,“孩子可是我的命,誰也別想動他們。”

    葉昔昭想了想,把鍾離燁說的中毒的事告訴了虞紹筠,末了問道:“調養得怎樣了?”

    “是中毒了?”虞紹筠亦是沒想到,隨即戲謔笑道,“先前我還只當是他沉迷酒色所致。”

    葉昔昭失笑。

    虞紹筠這才回答葉昔昭的問題:“太醫雖說都對皇上的病因守口如瓶,治療有了進展卻都會來通稟。太醫院院使說是請了喬宸幫忙,開了個好方子,是以,皇上的身體已在慢慢恢復。”頓了一頓,又道,“若是中毒,必然是性子溫和的慢性毒,皇上又從來警覺,沒事。他的病主要還是在心裡——這些年一直順風順水,有驚無險,而到了眼下,終究是意難平。”

    葉昔昭認同地點一點頭。換位想想,任誰也無從承受連番巨變。

    虞紹筠又問道:“皇上還與你說什麼了?”

    葉昔昭略一沉吟,敷衍道:“說起了當年我與侯爺成婚有關的事。”

    “啊?”虞紹筠卻顯得很是不安,“他不會……不會已是知道……對了,主要是你知不知道,他當初曾起意讓你進宮卻被我大哥與蕭旬攪了局?”

    這話引得葉昔昭比虞紹筠還要驚訝,“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我怎麼就不能知道?”虞紹筠笑著將熱茶送到葉昔昭手裡,“皇上身邊有我的眼線,他每日得知什麼事,就等同於我得知了什麼事。”

    “……”葉昔昭因為太過驚訝,說不出話來。

    虞紹筠說起這些,眼底有著溫暖卻悵然的笑意,“得知當年事,我才明白,大哥為何與我說過那些話——他說只要我有想嫁的人,他就會成全我,斷了我進宮的路。可是,那是沒法子的事,三個兄長都太出色,在我眼裡,哪裡有能與他們比肩之人?若說有,就是當初那個皇上了。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願意進宮。”

    “皇上還以為你不知道這些,方才用這件事試探我。”

    “哦?他怎麼說的?”

    葉昔昭便將鍾離燁的話複述了一遍。

    虞紹筠目光微凝。有些話說與不說的結果都是一樣,可若是別有用心地說出,便會將人刺痛、帶來傷害。而鍾離燁,便是在最憤怒的時候,也從不曾訴諸這些。按他如今這般消沉的情形,真想洩憤亦或是挑撥他們兄妹情分的話,盡可將此事誇大,讓她心裡不好過。可他沒有。

    那男人的心,誰看得清?興許連他自己都不能。

    同樣的,他對這人世間很多人的情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無從確認。

    所以,沒人能​​理解他如今的心境。

    念及此,虞紹筠有一點點為他難過了。

    輕呼出一口氣,虞紹筠岔開了話題,問及侯府大事小情。

    葉昔昭一一說了,讓虞紹筠放心,看時候不早了,起身告辭。

    虞紹筠想著去看看鍾離燁,也就沒挽留。

    葉昔昭回到府中,更衣之後,記掛著鍾離燁讓虞紹衡進宮的事,前去書房。

    進書房院門的時候,恰逢唐鴻笑離開。

    相隔幾步之遙,兩人俱是腳步一滯,停在了原地。

    唐鴻笑一襲道袍,目光平寧,打量葉昔昭片刻,漾出了和緩笑意。

    她身著一襲石榴紅衫裙,外罩純白斗篷。發如墨,顏如玉,目光沉凝冷靜。經年流轉,風雨磨難不曾給她留下任何痕跡。

    他上前拱手施禮。

    葉昔昭還禮。

    隨即,唐鴻笑看住她,道:“我是來向侯爺辭行的。”

    葉昔昭問道:“大人要去往何處?”

    “雲遊天下,四海為家。”

    葉昔昭不由對上他視線,多少疑問,只化成了兩個字:“為何?”

    “放下方得自在。”唐鴻笑的眼神多了一點點暖意,“只盼你日後仍如今時。”

    “多謝。”葉昔昭沉吟之後,又補充道,“多謝你回京之後所做一切。”隨即又是遲疑,沒有問出那個問題——為何?

    唐鴻笑卻隱晦地答了:“你在,安好,足矣。”

    葉昔昭為之一怔。

    唐鴻笑拱手作別,悠然離去。

    烈烈寒風捲著他衣袂,冬日蒼涼映襯著他孤單遠走的身影,卻自有一番道骨仙風,在塵世,卻已似方外人。

    幾年動蕩起伏,幾年曲折心路,是如何走過,他已不想對誰傾訴。

    他已放下兒女情長,不爭此生俗世聚散別離,泯滅所有牽絆不甘謀算。

    與她別過,就此山長水闊,再無相逢時。

    這日之後,葉昔昭再沒見過唐鴻笑。

    **

    葉昔昭斂起思緒,轉入書房。

    虞紹衡正在品茶,看到她到了面前落座,又取過一個細瓷茶杯,斟了一杯茶,遞到她手裡。

    “你烹的茶?”葉昔昭問道。

    “對。嚐嚐怎樣。”

    葉昔昭小口小口地品著茶。茶香清冽,入口綿醇,她卻沒告訴他。

    虞紹衡也不問,甚而不問她為何前來,他似是對什麼事有所觸動,有所感懷。

    半晌,葉昔昭逸出一聲嘆息。

    虞紹衡被驚動,凝眸看向她,“進宮遇到什麼事了麼?”

    葉昔昭搖了搖頭,笑,“我只是在擔心,等你我再過幾年,怕是就無話可說了。而我若是變得話多了,你豈不是要嫌棄我嘮叨煩人。”

    虞紹衡不由笑開來,“你當你是話多之人麼?”

    “總比你好些。”葉昔昭扯了扯嘴角,直言問起唐鴻笑,“他是來與你辭行的?”

    “是。辭官的折子早就遞上去了,皇上已同意。”虞紹衡端起茶盞,“這茶,便是代酒送他。”

    葉昔昭釋然一笑。

    虞紹衡身形向後,倚著椅背,對她伸出手。

    葉昔昭將手交到他手中,繼而又轉到他面前,俯身看著他,“怎麼?”

    “他如今已非往日,品行高潔。便是我,亦無從否認。”

    “對,他……人很好,我感激。”這樣的話,說來讓她有些傷感。一場緣分,只換來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言語,若是唐鴻笑聽了,該是何感受?可她除了這一句,也說不出更多。

    虞紹衡問道:“可有什麼要叮囑我的?”

    葉昔昭想了想,“沒有。你又不會傷害你認可的人,還有什麼需要我叮囑?”

    “那就讓他的路平順一些。”

    “隨你。”葉昔昭覺得,在如今而言,虞紹衡要比她更了解唐鴻笑,多餘的話不需說。

    之後,她才提及進宮的事,複述了鍾離燁一番話​​,末了才道:“皇上要你進宮,說有要事。”

    虞紹衡神色很是複雜,​​之後點一點頭,“午後我便去宮裡。”

    “見過皇上,也去與紹筠說說話。”葉昔昭是覺得,有些事,兄妹兩個談及更合適,她沒必要在中間說什麼。

    “我會的。”

    **

    虞紹筠進到芙蓉苑。

    鍾離燁看到她,不無意外,“是來看我,還是有什麼事?”

    “來看看你。”虞紹筠緩緩吸進一口氣,聞到了室內的酒香、藥香,“這地方不好,你還是去我宮裡住下吧?”

    “為何?”

    虞紹筠淺笑道:“去與我同住有益無害。起碼無人能暗算你,有人陪你飲酒——如今你也不讓女人進芙蓉苑了。”

    “無人能暗算我?”鍾離燁笑問,“你怎知我不曾懷疑是你命人下毒?”

    “原來你曾疑心我?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虞紹筠解嘲一笑,“你好生歇息,按時服藥。對了,千萬要留心——我哪日想不開,說不定就會下劇毒謀害你。”

    鍾離燁笑意更濃,在她徐徐轉身時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逗你呢,竟聽不出?”

    虞紹筠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有閒心。”隨即打量他氣色,“看起來是好些了。”

    “的確是。”鍾離燁攜著她的手落座,“你便是不來,我也要去找你呢,要交待些事情。”

    虞紹筠滿帶疑惑地看住他。交待些事——先是要見她大哥,之後又要交待她……怎麼她莫名覺得他是要交待身後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9 01:23 PM

第133章

    鍾離燁笑問:“怎的不說話?你想到了什麼?”

    虞紹筠也就如實答了:“覺得你這話不吉利。”

    “言重了。”鍾離燁握著她的手向外走去,“我要見永平侯,是要他派一些人手給我。宮裡的日子,我已厭倦至極,如此便不如去外面走走,看看錦繡河山。”

    虞紹筠不由驚訝,“是真的?”

    “我對你的確是常常食言,可微服出巡之事,卻從來是說到做到。”很明顯,這話題讓鍾離燁心情愉悅,此刻開起了玩笑,“不相信的話,你就細細回想一番。”

    虞紹筠輕笑,“不需回想,這話的確屬實。”

    “此事不要聲張,在我動身前,更不能讓母后知曉。”

    虞紹筠微一頷首,“這番話我只當沒聽過。”

    “那就好。”鍾離燁悠然看向遠處,“已太久了,我們不曾攜手漫步宮廷,今日可有興致?”

    “怎樣都無所謂。”

    鍾離燁為她這樣的反應苦笑。作為皇后,她的確是該如此,何時都處變不驚;而作為他的女人,就未免冷漠涼薄了些。可這也是預料中事,是他傷人在先的,是他從來沒給過她足夠的支撐、依賴的餘地以及絕對的信任。

    也許他此生都無法給她這些。

    **

    當晚,葉昔昭聽說了鍾離燁微服出巡的事,一時心緒複雜,不知該作何反應。

    如今細細想來,皇上在許多事情上,都是有意幫襯著虞紹筠。而皇上若是離開宮中,虞紹筠日後要面對的恐怕就是整個后宮。便是眼線再多,要防範的人卻太多,能應付得了麼?

    虞紹衡看出她的擔心,溫聲安撫道:“別擔心。日後審時度勢即可,太后與秦家姐妹若因皇上離宮放開手腳,我們也不需再顧忌什麼。”

    “倒也是這個理。”葉昔昭想到鍾離燁,便陷入了掙扎,“沒的跑出去做什麼?可是……出去遊走一段時日,想來也是好事,否則,總這樣下去,也少不得會鑽了牛角尖。”這樣說著,心境就開朗了些,問道,“可曾說歸期?”

    “起碼年節之後才回來。”虞紹衡漾出笑意,“說是要去拜訪幾位高僧——這一點,倒是與唐鴻笑不謀而合,區別只是佛家、道家。”

    “那你說——”葉昔昭猜測道,“皇上有無可能出去找相助他的人?”話一出口便自行否定了,“他是要你的手下隨行,必然不會如此。”

    虞紹衡開玩笑,“即便是真有這打算,由著他便是。他要反自己,誰能阻攔?”

    葉昔昭忍不住笑出聲來。

    翌日,天還未亮,沉星到了屏風外,恭聲稟道:“侯爺、夫人,奴婢打探到了些消息:惠嬪近日曾命心腹離宮前去抓過幾味草藥,原本都不是鮮見之物,可是搭配在一起便是毒物,人長時服用,有性命之憂。”

    葉昔昭與虞紹衡不由看向對方——鍾離燁中毒之事,已有眉目,可是僅憑這些,還不具備說服力。

    豈料,沉星又道:“蕭大人得知奴婢動向後,昨夜索性尋了惠嬪直言相問。”

    葉昔昭心生笑意。這種事也只有蕭旬做得出,便是不能通過察言觀色得出結論,也能敲山震虎,讓秦家緊張起來,人一緊張就容易出錯。

    虞紹衡則吩咐道:“繼續說。”

    沉星繼續道:“沒想到的是,惠嬪竟滿口承認,並且說……說如果侯爺想知道來龍去脈,便要見她一面。這話讓蕭大人有些為難,吩咐奴婢來告知侯爺。 ”

    其實這件事是遲早能夠查清楚的——已追尋到蛛絲馬跡,順藤摸瓜即可,不出幾日就能有個定論。但是——葉昔昭在想的是,皇上不知哪日就要微服出巡,那麼在他離宮之前,還是盡量將此事查清為好。捷徑擺在面前,且說不定會有意外所得,為何不要反倒繼續浪費人力物力與時間呢?

    由此,葉昔昭建議虞紹衡:“不如你見一見惠嬪——有為難之處麼?”

    “難處倒是沒有。”虞紹衡只是覺得莫名其妙。

    “那你就盡快安排下去。驗證她言語真假,總要比一步步去查更省時省力。”葉昔昭說完,起身披衣下地,轉去洗漱。有他安排,她就不需再為這件事浪費精力了。

    **

    同一時間,正宮。

    極輕微的腳步聲趨近時,虞紹筠便從夢中醒來。

    她知道是鍾離燁。除了他,誰也不能不經人通稟便入寢殿。

    她沒說話,只是隔著羅帳看著他趨近。

    他沒有穿平日里的明黃衣飾,一身暗沉玄黑錦袍。

    他意態隨意,在羅帳外頓了頓腳步,這才撩開簾帳,坐到床邊。

    虞紹筠疑惑地看著他。

    鍾離燁語聲柔和:“睡不著,過來看看你。”

    閒出來的病。虞紹筠扯了扯嘴角,腹誹著。見他並無離開的意思,又想著他就要離宮了,便帶著些不情願地往裡挪了挪,“在這兒眠一眠吧?”

    鍾離燁一頷首,寬衣後在她身側歇下。

    虞紹筠和他拉開一點距離,闔了眼瞼。過了些時候,感覺到他的手落在她面頰,指尖滑過她眉宇。

    她微微蹙眉,抬了眼瞼看他。

    鍾離燁側身撐肘凝視著她,“過兩日我就走了。”

    虞紹筠稍稍意外,“這麼快?”

    鍾離燁笑了笑,“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虞紹筠微微點頭,“何時回來?”

    鍾離燁則是緩聲反問:“若我不再回來,會想我麼?”

    “會經常想起你。”

    “想與想起並不相同。”

    虞紹筠輕輕地笑,“你還沒離開,我怎知會不會想你?”

    鍾離燁語聲有著幾分誠摯,“我還沒離開,就開始想你了。”

    “……”虞紹筠沉默片刻,“你可以不走。”

    “不走還是會恨你。”

    “……”

    鍾離燁似是解釋,更似自言自語:“恨你怎麼這麼冷血,恨你大哥怎麼比我深謀遠慮,恨我怎麼走到了處於劣勢的光景。”

    語聲中濃重的悵然、蕭瑟,讓虞紹筠心緒為之低落。

    她側轉身,和他面對面,研讀著他目光,輕聲道:“偶爾我也會恨,恨你怎麼能忘掉諾言,恨你怎麼能疑心我與家族,恨你怎麼讓我落到了孤獨寂寥的境地。”

    “只是偶爾?”

    “只是偶爾。”虞紹筠笑得灑脫,“偶爾會回憶與你如膠似漆的時日,大多數時間,還是要照顧孩子,打理后宮,面對身邊凶險。”

    “我都不能傷到你,別人更不能。”鍾離燁這話似恭維,又似自嘲,他指尖滑到了她唇瓣,輕輕摩挲,隨即,雙唇落下去。

    虞紹筠向後躲閃。仍如之前,不覺得自己還能接受與他肌膚相親。

    鍾離燁扣住了她下顎,無意打消意願。

    虞紹筠抬手掩住了他的嘴。

    鍾離燁索性欺身壓住她,拂開她的手,目光多了點怒意。

    虞紹筠也惱了。

    兩人間的氣氛瞬時緊張起來。

    隨即,虞紹筠語帶嘲諷:“皇上若是想要人陪,臣妾去傳人來服侍,淑妃還是惠嬪?”

    “哪個都不行,我只要你。”

    “你要的太多了。”虞紹筠猛力拿開他扣著自己下顎的手,神色暴躁起來,“你要皇位更穩拉攏權臣,就要多少女子不論情願與否成為你的女人;你要天下,就要多少忠臣良將為你出生入死;你要高枕無憂,就要日日疑心忌憚重臣和你身邊的女人;你要我,可你給過我什麼?讓我收斂性情低眉順目,要我日日心驚膽戰,要我夜夜擔心家人、孩子會遭人毒手,除了一個風光的名頭,你能給我的也只有這些而已!”

    鍾離燁身形微滯,隨即竟是怒意消散,笑開來,“你在抱怨,這麼久以來,都在怪我。”

    虞紹筠沒好氣地瞪住他。

    “我承認,我是再壞再無情不過的夫君,可是之前,不曾有人道出這些讓我改變。”

    “誰又沒活膩,為何尋死說這些?”虞紹筠推了他一把,“若非到今時,我也不會說。下去!”

    鍾離燁卻再度俯首索吻,“我說了,我要你。”

    “你給我滾!”虞紹筠別開臉,低聲斥道,“你不是早就說了?夫妻情分已經被你我親手斬斷了。”

    “我食言是多正常的事。”鍾離燁笑得像個市井間的地痞,隨即再度扣住她下顎,雙唇牢牢地按了上去。

    物是人非,他豈會不知。正宮一切都未變,身下女子容顏、氣息也如往昔,變的是局勢,是人心。

    他今時已不想再揣摩人心,只想緩解心中相思。

    他今時已不得不承認,對她的情意,遠比想像中更重。

    虞紹筠如今對他卻是滿心抵觸,真的已習慣和他有名無實,真的想就這樣各自過活,再不拉近哪怕一點點距離。

    他卻不讓她如願。

    他吮咬著她唇瓣,舌尖攻城略地。

    她咬他,他就讓她咬。

    她抓他、打他,他就讓她肆意為之。

    他只是不讓她離開自己臂彎,不讓她阻止自己扯落她寢衣的手勢,不讓她阻止索取她美好的意願。

    因著她百般抵觸掙扎,他漸漸地被激出了些許火氣,執拗行事。

    黯淡晨光中,因著氣氛中的對峙,偌大宮殿變成了牢籠,帝后則成了掙扎期間的牢籠。

    虞紹筠以為他已由滿帶危險氣息的猛虎變成了毫無殺傷力的病貓,卻不料,便是這病貓,在如今與她這般近距離的對抗之中,仍然能佔據上風——

    寢衣被扯裂,發出悅耳卻悲涼的聲響,落在床下;她用來遮身的錦被,被他丟到了床尾。

    唇齒間的血腥氣越來越重,四肢的力道越來越微弱,頭腦中的清醒一點點遠離了她。

    鍾離燁呼吸有點急促,語聲低啞:“當初賴著我,不肯讓我上朝的紹筠去了何處?”

    當初為了她延遲上朝時辰的鍾離燁又去了何處?

    想到這些,虞紹筠心頭有著些許刺痛感,再對上他視線,看到他眼中是滿滿的殤痛。

    他又俯首索吻。

    虞紹筠飛快地抬手阻攔,卻在同時以迎合之姿打開身形,“你……別親我。”

    “為何?”

    為何?也許是覺得,親吻是情投意合之人才會做的事;也許是覺得,親吻時的溫暖美好感受,他在那時舌尖的輕顫、呼吸偶爾的凝滯,是出自於一點真心的。至於別的……不過是男人的慾望使然。

    總有些美好的回憶,是願意保留不願被破壞的。而他能讓她保留下來不被破壞的東西,終究是太少、太少。

    這些無從訴諸的理由,他卻似明白,凝眸看著她,語聲沒來由地有些黯然:“我動過的女人不少,吻過的只有兩個人,你是其一。”

    虞紹筠的眼神滿帶質疑。

    “第一個,是十幾歲時一個貼身宮女,對這回事好奇。她是我第一個女人。”

    虞紹筠情緒平靜下來,對他的黯然甚是不解,“那她現在何處?我識得麼?”

    鍾離燁語聲似是嘆息,“被母后處死了,說她不安分。”他的笑容特別苦澀,“以往很多時候,我其實並無選擇誰到我身邊的權利。到你那時候,才可自己做主。”

    原來他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一輩子能記住的,也只有你與她。你是我時時會想起的女人,不願意想起都不行。而她則是因我而喪命,甚至已忘了她容貌和名字,也不能忘記那件事。”

    虞紹筠沉默下來。

    他問道:“你生涯中有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虞紹筠闔了眼瞼,不答,心頭卻是酸楚不已。有,怎麼會沒有。甚至是與她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平白因她丟了性命。說起來,她與他都不是什麼好貨色,都是害人害己的東西。

    鍾離燁輕輕吮咬她唇瓣,語聲因之有些模糊:“最喜歡這感覺,這時候總會想起當初那個不經人事的麗妃,那時我的皇后還是個小女孩,輕易就會臉紅氣喘吁吁。”

    “……”是分別在即的原因麼?他再不閃爍其詞,他言語很是坦誠直白。

    “迄今也是這麼認為,若說女人,有你這尤物就足夠。”他雙唇滑到她耳際,語聲變得無力,“我真想過,一生只守著你,可是不行,那是椒房之寵,是毀你名聲讓你被言官詬病的事。後來,母后整日絮叨,你也總是規勸,都要我讓別人侍寢。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而為之,我亦如此。在落入敗局時,我是沒少去別人宮裡就寢,可我沒動過她們。這些本是你一查便知的事,可你不屑為之,也就無從得知。便是前陣子,在你看來,我沉迷酒色放縱無度,可也只是喝喝酒、看看人。靜嬪的事,你知道是為何麼?”

    說到這裡,他側頭看住她。

    虞紹筠抿了抿唇,又搖了搖頭。

    鍾離燁繼續道:“她那些日子,在眉間畫了一顆硃砂痣,每日里給我彈奏你喜歡的幾首曲子。那時我賭氣的想,你既是不聞不問,我為何不能找個能代替你的人?結果自然是不能。”他握住了她的手,“我是薄情,我對你的感情真的是太少,可也全部放在你這兒了,再不能給旁人分毫。”又帶著自嘲地輕輕挑眉,“可我又總是在想,也許是如今情形所致,讓我將你看得太重了。分別一段時日,想來我就能將所有是非理清楚,包括對你。”

    虞紹筠沒來由地難過,眼中罩上了一層無形氤氳。

    “而在此時,我是非要你不可。”鍾離燁一面說一面將她身形擺放成想要的姿勢,“我想你了。”

    語聲未落,猛然撞了進去。

    虞紹筠不由輕哼出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6-7-9 01:31 PM

第134章

    永平侯府。

    惠嬪進到書房,看到寬大書案後的俊美男子,腳步停下,屈膝行禮,“見過侯爺。”

    虞紹衡正在觀看惠嬪生平經歷:庶出,八歲那年生母病故,十七歲入宮,素來謙卑,謹小慎微……等等。

    將手中紙張放下,抬眼看向惠嬪。他看到的女子容顏俏麗,舉止不卑不亢,眼神透著一份堅定,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虞紹衡抬手示意免禮。

    佳年搬來椅子,請惠嬪落座,又奉上茶點。

    惠嬪道謝之餘,眼中閃過一絲訝然。素來聽說永平侯潔身自好,卻不知竟到了這地步——自院外到室內,不見一名丫鬟,連奉茶這種事也是小廝來做。

    啜了一口茶,惠嬪望向虞紹衡,視線定格在他容顏片刻,垂了垂眼瞼才道:“我生平諸事,侯爺想來已了若指掌;我因何執意要見侯爺,侯爺可已猜出?”

    虞紹衡慢條斯理地道:“說來聽聽。”

    惠嬪定定凝視著虞紹衡,“我生母是被嫡母毒殺,為了給生母報仇,我只能一年一年地熬著、等著,等一個給生母報仇的機會。我至十七未嫁,是因秦家覺得我素來謙卑懦弱,還算有些姿色,可以為他們所用。另外——”她垂了眼瞼,看著腳尖,“我自入宮之日起,就在盼著離開那裡,因為已有意中人。”

    虞紹衡沒說話,因為這不是他關心的。

    惠嬪開始談及入宮之後的事:“進宮後,皇上一度不聞不問,到我那裡就寢,不過是不想落一個專寵的名聲,說到底,是為皇后著想。到最近時日,縈繞在皇上身邊的女子,其實是個個淪為了歌妓、舞孃……到皇上染病之後,情形總算好了一些,皇上再不要女人相伴。”

    虞紹衡微微蹙眉,“說些我想聽的。”

    惠嬪笑了笑,又點一點頭,“毅勇侯昨夜找到了我,問是不是我給皇上下的毒——這件事是我所為。至於原因,侯爺應該能猜出一半,我這麼做,是要報復秦家,在這同時,對侯爺亦是有益無害。秦家從沒將我與生母當人看,我對他們亦如此。”她語聲微頓,再度看向虞紹衡,“因著這些年謙卑懦弱的做派,秦家人待我還算信任,我知道他們日後打算——若是要我直言相告,就要請侯爺答應我一個請求。”

    虞紹衡聽了,目光微閃,之後漾出一抹笑意,“你給皇上下毒,難道就從不曾想過一件事——皇上其實自一開始就知道,只是因著消沉而不予理會? ”

    惠嬪想了想,覺得他這推斷不大可能——怎麼可能呢?自古以來的帝王,有哪一個不惜命?皇上怎麼會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她抿唇微笑,問道:“我倒是沒想過那麼多。侯爺難道不想知道秦家的打算?”也是在隱晦的詢問他想不想知道她的請求。

    “……”虞紹衡沉默。其實話說到了這裡,他已經猜出了事情梗概,並不關心她的請求是什麼。

    惠嬪見他不說話,咬了咬唇,道:“我的請求,是請侯爺幫我離開宮廷,來侯府安身立命,哪怕只是做一名丫鬟,我亦心甘情願。”

    虞紹衡勉為其難地給了她一句答復:“你心甘情願,我卻無意如此。我甚至並不想見你這一面。”

    惠嬪不由身形晃了一晃,之後淒然一笑,“侯爺凱旋回京時,我有幸得見。我也不過是想偶爾能看到侯爺。”

    聽起來是無關緊要的話,可若將她自進門到此時的話串聯起來,便是大有深意了——自虞紹衡戰捷回京之後,他就成了她的意中人;自她進宮之後,所作所為是為生母報仇,可也是為了對他略盡綿薄之力;她日後心願,哪怕是為奴僕,要的也只不過是多見他幾面。僅此而已。

    換了尋常男子,大抵會趁勢利用她,會讓她如願。

    只是可惜,她遇到的是虞紹衡。

    虞紹衡對此無動於衷,吩咐佳年:“送客。”

    惠嬪眼神變得淒迷,聞言卻還是福了一福,最後問了一句:“侯爺要我前來,只是為了我承認對皇上下毒之事麼?”

    “也不算是。”虞紹衡如實告訴她,“只是看看有無省時省力的可能。”

    惠嬪滿帶酸楚地笑了笑,轉身離開。她知道,他對她這些話只能是半信半疑,要驗證的話,還需他來日所見所聞所查實的證據。根本原因在於,他並沒將她當一回事,他不想藉助女人來走捷徑。

    這樣想來,讓她覺得一腔深情沒有白白付出,而感覺,只能是愈發淒涼。

    葉昔昭自佳年口中得知此事過程後,想法與虞紹衡不謀而合,覺得皇上事先應該是知情的,並且覺得,皇上只是選了一個恰當的時機病倒,之後再利用這時機離宮。

    **

    虞紹筠不無倦怠地起身穿衣,喚來宮女:“給我備一碗藥。”

    宮女看看寢殿內凌亂曖昧的情形,對虞紹筠的話自是心領神會,恭聲稱是而去。

    鍾離燁對此反應平平,甚而自心底是讚同的。如果她因此次有喜,而他那時卻遠在千里之外,便完全是大可不必。

    他坐起身來,撫著她濃密漆黑的長髮。

    虞紹筠抵觸地甩了甩長髮,想起方才的事便是萬般惱恨自己,更惱恨他。心意便是再堅定,身體的記憶卻不會消散,經不起他的蓄意撩撥蠻橫攻占。這算什麼?臨別前的溫存?她諷刺地笑了笑。

    鍾離燁卻是舉止溫柔地將她攬入懷裡,之後交待道:“稍後喚傳旨太監前來。”

    “做什麼?”

    “惠嬪,打入冷宮。靜嬪,禁足。”

    虞紹筠不由轉身凝視他,“靜嬪禁足,我還可以設想你是為了讓她腹中胎兒平安出生,可是惠嬪是怎麼回事?”分明是特別謹慎謙卑的一個女子。

    “我先前中毒便是因惠嬪而起。”鍾離燁審視著她,“你竟真的不知。如此說來,你是真的不在意我每一日如何度過。”

    虞紹筠無奈至極。在這宮裡,他衣食起居都有專人照管,何需旁人費心?念及此,目光一閃,幾乎要佩服他了,“你可真是……對此竟也是不動聲色。”

    鍾離燁笑道:“什麼不動聲色。起先也是毫無察覺,服侍我的已被惠嬪收買了。後來還是我自己覺得不妥,私底下讓太醫把了把脈,便事事處處留神起來。照惠嬪用毒那個法子,我早已斃命。”

    “……這件事,是我疏忽了。”虞紹筠有些懊惱。她便是偶爾煩他煩得想他死,也不會希望他莫名其妙地死去。可是在平時,她早已對他諸事不聞不問。

    “不論怎樣,你照我意思吩咐下去。”

    “我會的。”

    由此,這一日,惠嬪被打入冷宮,靜嬪則被禁足。

    這兩件事倒是沒影響到虞紹筠——宣旨太監過來之後,鍾離燁親自吩咐,之後便去了養心殿——太后討要個說法,只能去養心殿找那個始作俑者。至於那對母子是怎麼說的說了什麼,就無人知曉了,鍾離燁尋了一幫侍衛守在養心殿外,誰也不得靠近。而這幫侍衛,沒有一個是她或虞紹衡、蕭旬、秦安槐的心腹。

    事情至此,虞紹筠不是不傷感的——誰敢說鍾離燁在這之前、之後沒有保護自己、防止任何消息外傳的能力?他有,可是他除了這一次,在之前從來沒這樣防備過。

    他的心思,真不是任何人能猜得透的。

    他的用意,你不到最後一步,同樣是猜不出的。

    翌日晚間,鍾離燁離宮,微服出巡,留給太后的,只有一封書信,大意是朝政繼續交由虞紹衡、葉舒玄、秦安槐、羅元華,而他,要去體察民情。

    太后為之震怒,恨得牙根癢癢,並且,現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這樣的恐慌​​,虞紹筠理解。太后也許並不相信鍾離燁是自願微服出巡——拖著未痊癒的身體離宮,這件事也只有瘋子才做得出。太后只是從未了解到一個事實——她的兒子有些時候,在有些人眼中,就是個瘋子。

    在太后忙於找人鑑別鍾離燁留下的書信筆跡是真是偽的時候,蕭旬接到了鍾離燁的密旨。

    密旨是蔚公公帶給他的,蔚公公將密旨交到他手里之後道:“皇上另有口諭:毅勇侯若是不喜妾室,盡可隨心意另行安置。”

    蕭旬倒是沒想到這件喜事,聞言一頷首,“臣領旨謝恩。”

    蔚公公笑著道辭離去。

    蕭旬展開密旨看了看,皇上竟是要他詳查秦安槐、羅元華失職之處,一年之內要有個交代。

    “既是覺得這兩人不妥,你倒是將這兩人法辦之後再出巡……”

    將密旨收起,他負手游走到了內宅,到了正房院外,站了半晌,又轉身離開。

    已有許久,他心緒低落,不知見到喬安該說些什麼。而喬安亦是不知該對他說什麼的樣子。

    能說什麼呢?

    沒了讓他與她頭疼的三個兄弟,反倒讓兩個人失去了商談或是爭論的話題。

    三個兄弟,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被他攆出去了,蕭莫甚至還被挑斷了手筋腳筋……

    有些事,有些回憶,他其實承受不了,只是沒有人知道。

    緩步走回前院的時候,吉祥氣喘吁籲地跑到他面前稟道:“侯爺,不好了,不好了……”

    蕭旬擰眉,忍耐地看著吉祥。

    吉祥急匆匆又道:“夫人要回娘家去了,侯爺您快去攔下吧。”

    蕭旬濃眉擰得更深,“所為何來?”

    吉祥抿了抿嘴,因著本就是直爽的性子,便如實道:“侯爺,您已許久不曾回房歇息了,也有一個多月不曾看過少爺了……說起來,您這次冷落夫人、少爺可有太多時日了。”

    蕭旬一聽,氣得險些發火,耐著性子道:“這話從何而來?我失了三個手足,難不成我還應該日日敲鑼打鼓慶祝不成?這種時候我還能有什麼心思!?她當真把我當成百毒不侵的人了不成?”

    吉祥聽得心驚膽戰,慌忙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也知侯爺不易,可是、可是……可是夫人想的怕是有所不同……夫人覺得孩子重於手足,也、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在這種時候跟我置氣?”蕭旬冷笑,隨即揚聲喚人,“把正房看住,夫人與瑜哥兒若是走出內宅半步,你們——殺無赦!”

    吉祥聽了,額頭冒出冷汗,可是要她為喬安辯解,卻又說不出什麼。

    喬安這一次,分明就是受夠了蕭旬的酗酒、夜不歸宿、對孩子不聞不問——前兩點分明就是夫妻兩個和好之前的情形。而孩子……蕭旬之前對忻姐兒的寵愛,在蕭府誰不知道?如今瑜哥兒被冷落被漠視,作為母親的喬安,又如何能淡漠視之?

    吉祥想了又想,還是不知該怎麼樣用委婉的方式把所思所想道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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