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柳暗花溟 -【美人謀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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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4 09:45 PM

第七十六章 龍會少點痛苦

  第二天白敬遠上朝歸來,果然提起春村的事。

      「春老將軍綁子上殿,力求皇上嚴懲逆子。」白敬遠道,「皇上已經把春村暫時關押了起來。」

      春荼蘼無語。

      從前在現代的時候,她會覺得這種事很誇張。朝堂上是多麼嚴肅莊嚴的地方,家務事,不管涉及的人多麼高貴,也不應該擺到正式場合啊。但到了古代,她終於明白只要沾上皇家,就沒有小事。皇族中人的體面,就是朝廷、甚至國家的臉面。皇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

      而綁子上殿神馬的,也不能說僅僅是愚忠的表現。要知道舍了一個兒子,落個深明大義的評語,保的可是整個家族。這是態度問題,也是取捨,春老將軍別看是武將,卻聰明著哪。

      「但是……」白敬遠話題一轉,「春村跟皇上大聲嚷嚷,說要請你做狀師,不求在公堂上獲准無罪,而是要求律法判他可以休妻。」

      「他居然就這麼把事情明挑了?」春荼蘼的頭開始疼了。

      什麼叫一根筋,什麼叫豬一樣的隊友,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大春哥啊,你知不知道打官司有一條很重要的規則:不要讓對方摸到底牌。再者說了,當著眾大臣的面說出這話,往後可真的半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了,而且相當於掄圓了打了皇上一個耳光,下面的事就很難辦。

      「聽你的語氣,似乎早知道這件事?」白敬遠皺了皺花白的眉毛,問。

      春荼蘼毫不隱瞞的點頭,「昨天漸晚的時候他來過,告訴我,他和大公主有了矛盾,發生了一些……肢體上的衝突。他料到他爹會綁他請罪,所以求我做他的狀師,並想辦法讓他能休妻。至不濟。和離或者義絕也是可以的。」

      「簡直聞所未聞!」白敬遠突然有點生氣,拍了下桌子,「皇家公主,還能被休棄嗎?春老八的腦子是壞掉了,早年他上陣時頭受過傷,我早看他不特別靈氣。」

      春荼蘼忍著笑,心想人家是忠厚好不好?好吧,是有點二。自家外祖父是看她跟著受到了牽連。所以遷怒發火罷了。

      「這件事,你不要管。」白敬遠連忙囑咐,「春老將軍還當場斥責了春村。」

      「春老將軍真會做人。」春荼蘼不禁感慨,「不然,就連祖父也得罪了。」

      「你聽到祖父的話沒有?」白敬遠很嚴肅。

      「聽到了聽到了。可是……有點晚。」春荼蘼尷尬一笑,「我昨天已經答應他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輕率。」白敬遠騰地站起來,「他許了你什麼,你就答應了?快給他退回去,這件事你無論如何不能摻和。」

      「您這樣說……」春荼蘼抓抓頭髮,「我倒想起來了。他沒有跟我談好訴訟銀子的事。這下子麻煩了,沒有提前說好。後面不好提出太高金額。」

      「那不是正好,不接他這個案子。就算你前頭應了,這時候再反悔也沒什麼。」

      「可是,我想打這場官司。」春荼蘼很認真。

      「為什麼?」白敬遠很驚訝,隨後耐下性子,苦口婆心的說,「荼蘼。我知道你於律法一道,持心很正。誰受了委屈,你想出頭。誰違了律法,你想懲罰。祖父一向是支持你的,但這次真的不同。」

      「哪有什麼不同,比這更大的案子我都打過,更兇險的局面,我都面對過。」

      「那是因為你之前辦的案子,都是皇上默許的,皇上站在你的身後,說白了,你是為皇上辦事,皇上自然會保你。哪怕你捅破了天,也有皇上幫你補。可春村的案子呢,你是站在皇上的對立面上,打皇上的臉算你一份。大公主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感情自與其他公主不同。加上杜家倒臺,皇上心中對前皇后所出之兩女,就多了幾分憐惜之心,所以事實上,她們姐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降反升,只是皇上不好表現出來罷了。而且,若真的容你幫著春村休妻,外人會怎麼看皇上?朝臣和百姓們都會說皇上寡情薄恩,皇后家完蛋了,連有杜家血統的公主都漠待了幾分。你知道皇上很是愛護名聲的,就連打倒盤踞朝中的世家,也要名正言順才行。」

      「這些,孫女想過的。」春荼蘼很認真的對白敬遠說,「可是,皇上要想依律法治國,要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這十六字真言,在這件事上是個契機。」

      只在別人身上嚴格有什麼用,只下個罪己詔作用也有限,皇家做表率,力量才是無窮的。

      「丟臉怕什麼?皇上管教不好女兒,這個臉不該丟嗎?」春荼蘼哼了聲,「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怎麼回事,捂著蓋著,息事寧人,只是騙自己。」

      「可是,就算這是塊瘡疤,也不該由你來揭。」白敬遠見春荼蘼犯了擰,不由得發急,「不對,你這是揭龍鱗。就算不是逆鱗,也是不成的。」現在,他考慮的不是白家。因為他知道皇上許諾的那個婚約,所以白家已經安穩,百年內不會經歷大的風浪。他現在是真的擔心六丫頭了,若她當真遠嫁,有皇上的喜愛和沒有皇上的喜愛,情況會大不相同。

      「祖父放心,我既然敢接這個案子,就有把握說服皇上不厭惡我。」春荼蘼站起來,親自倒茶給白敬遠,「我有辦法打贏官司,但不會下了皇上的臉面。至少,不會太過分。再說,我之所以答應春村,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白敬遠好奇。

      春荼蘼就把元宵節那天,韓謹瑜和韓謹佳如何要設計她,春村如何報信,讓她躲過一劫的事說了。

      「若非大春哥,孫女那日掉進冰冷的芙蕖池裡,不死也得丟掉半條小命。」她故意說得嚴重點,「所以,我不該報答大春哥嗎?再者說,那兩個狠毒又不顧大局的公主,難道不該給點教訓?公主又怎麼了?她們自從生下來。就錦衣玉食,享受大唐百姓的供奉,可她們一不能為國出力,二不能愛護屬民,三不能為大唐做些有益的事情,反而要毀掉對皇上、對大唐有用的人才,挖自家牆角,毀自愛的根基。這算哪門子的公主!甚至,她們都不能算是孝順的。那天皇上那麼高興,如果我真的中計,皇上的元宵佳節就毀了,心情也壞了。皇上日理萬機,那麼辛苦,就這麼一點點的開心時光也讓自己女兒破壞,我就算不打這個官司,她們姐妹的行為也得挨板子。做了這樣的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還敢自稱公主?哈!」

      「有這事?」白敬遠聽完這話,也有些火了。

      他的寶貝孫女啊。為皇上做了那麼多事,卻讓皇上的女兒陷害。幸好安全渡過,不然荼蘼就真的會大病一場,從此毀了身子也可能。

      「所以祖父,你說這案子我該不該接?」春荼蘼問。

      白敬遠張嘴,想說個「接」字,但話還未出口。門邊卻傳來一聲深深歎息。祖孫兩個回頭一看,竟然是微服的韓謀。春荼蘼登時想起某電視劇中的一句臺詞:我最恨這些微服私訪的了。

      真是讓人措手不及啊!立即翻回去想剛才的話,沒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吧?

      白敬遠看了立在韓謀和高公公身後的白衛一眼。白衛很無奈。因為皇上不讓他報信,他哪敢出聲?若出了聲,相爺和六小姐也得跟著吃瓜落兒。

      「皇上,您怎麼來了?」到底是號稱朝廷不倒翁的人,白敬遠很快迎上去道,「老臣有失遠迎……」說著要跪,被韓謀單手扶起。

      白敬遠沒跪成,春荼蘼也跟著隨便敷衍的屈了屈就算數。

      「六丫頭,膽子不小啊。」韓謀落座後,語氣中寒風陣陣地說,不問前因,不問後果,擺明是聽到她和外祖父所有的對話了。

      「荼蘼雖是女子,但一心為皇上和大唐盡忠,哪顧得了自己的生死。」這個正義凜然,這個馬屁聲聲,這個丹心照日月。四種情緒混合在一起,還不著痕跡,她都佩服自己有多麼狡猾。

      「說得好聽。」韓謀心裡舒坦,但臉上仍然像冬天般寒冷,「常言道,寧破十座廟,不破一門親。你讓朕的大公主和春村做不成夫妻,也是你為大唐做的好事?」

      「皇上,話不是這麼說。」春荼蘼一本正經地說,既然已經揭了龍鱗,再收手也沒用,乾脆利索點,龍會少點痛苦,「若兩情相悅,至少是舉案齊眉,夫妻才是夫妻。若互相憎恨和折磨,夫妻就是仇人。這樣的夫妻,不如趁早拉倒,再覓各自的良緣。」說著,她突然跪下,「皇上,大唐由萬民組成,而所有臣民都是有家的。家不寧,則國不安。不管理是什麼樣的家,都應該以平安順遂為主啊。」

      韓謀不說話,春荼蘼就跪著,白敬遠大氣兒也不出,高公公似乎是個透明人。於是這種沉默,安靜,令書房內的氣氛詭異之極,就似弦張滿了,要崩斷,卻又始終還有餘地。

      「子不教,父之過。朕,有錯。」好半天,韓謀又歎了口氣,之後又轉過話題,「六丫頭剛才說,有把握說服朕不厭惡你。你倒說說看,是什麼辦法?」

      「哦,荼蘼一心為公,自然想的也是公對公的法子。」春荼蘼眨眨眼,「荼蘼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頭:隱私保護制度。若在此案中能順利應用,以後可以在唐律中推行。說起來,也是皇上的仁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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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5 09:35 PM

第七十七章 同房的情況

      隱私保護,實際上是對人權的保護。說白了,是當涉及到個人隱私、重大機密、或者其他相關事由的時候,再或者當事人中有未成年人的,就不能公開進行審理。

      處於封建社會中的古代人,不會有這種超前的意識。本來春荼蘼要想推行這個制度是非常困難的,但現在卻有一個良好的契機……大唐的帝王有了切膚之痛,所以她大約解釋了下此舉的好處,韓謀就沉默了。

      這種沉默,是非常認可的意思。

      「但是,為了公平起見,皇上您最好不要御審。」春荼蘼補充道,「我建議,交由大理寺審理,非公開,可以清場,只留主審判官和雙方當事人及其近親屬、狀師。若有必要,證人單獨作證,之後也驅離公堂。到底,知情人不過幾個,結果公佈即可。」

      韓謀繼續沉默,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好半天,正當春荼蘼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的時候,他卻開口道,「你的建議,朕准了。二月初六開審,只審一堂。你若決定當春村的狀師,就開始準備起來吧。只要你能說服朕指定的判官,就依法判決和離。」

      「皇上,時間太緊了!」春荼蘼為難的叫道。

      今天是二月初三,還有不到三天時間。而且這話說得明白,和離是最好的結果,就別想休妻了。但,目的達到就好,誰會在乎兩個字呢?

      其實能和離就已經很打皇上的臉了,可他居然能夠為了社稷、為了大唐律能施行天下、為了能讓百官與萬民信服,而容忍了這記耳光。所以說,他就是個好皇上。雖然他冷酷無情,所有人都是他可擺佈的棋子,但那是他所處的位置決定的。

      於她而言,幸運的重生在這個開明的時代,想用自己的一技之長做點什麼時,又幸運的遇到了一心為天下的皇上。若她再不賣點力氣,連老天爺也對不住了。

      送了韓謀離開後,春荼蘼跟著白敬遠又回到書房。一進屋,白敬遠就擔心地問,「時間真的很緊張嗎?雖說之前我反對你接這個案子,可當著皇上的面應承了,你就得贏啊。不然,算是白白濕了鞋子。」

      「放心吧祖父。」春荼蘼輕輕按白敬遠坐下。「這個案子簡單的很,剛才我表現得那麼緊張和沮喪,是讓皇上看的。他覺得我不容易,才更不會遷怒。」

      「鬼靈精。」白敬遠松了口氣,忍不住微笑起來。也只有他家六丫頭,連皇上也敢誆吧。

      「你到底要怎麼打這個官司?」白敬遠又問。

      「祖父,但凡夫妻之間不和睦,就只有兩個可能:一,為人。二,為錢。我只要找出大公主和春村過不下去的充分理由。誰還能強迫他們非過不可?依我看,世上的彆扭事。都不要將就,彼此厭惡憎恨,不如放開對方也放開自己,再覓良緣就是。」反正,大唐離異再娶、再嫁的事實在不少。何況,韓謹瑜還是公主呢。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啊。

      「但您和外祖母這樣的怨偶,我認為沒有基本矛盾。不過是為一口氣,外加一點誤會,努力一下是能挽回的。」她找補了一句。隨後就快步溜走了。

      長輩的事由她來說,實在是很失禮,可她又看不下去兩位老人家就這麼僵持下去,明明彼此有很深的感情,何至於鬧得不可開交?所以,她不得不提醒一句。

      且不說她的話在白敬遠心裡掀起了什麼波浪,她這邊已經忙活起來。當晚就申請到刑部大牢見了春村,雖然官員們犯了事應該由大理寺審理,但大理寺沒有自己的大牢,只能借別處。

      詳細詢問了春村關於他和公主成親的過程,及婚後生活的種種不如意之處,春荼蘼摒退左右,低聲問,「大春哥,你們夫妻生活還好嗎?」

      春村一時沒聽明白,眨了眨濃眉下的大眼,發愣。

      「我是說……你們同房的情況。」春荼蘼暗示不成,只得直接問。

      春村就漲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紮進去。可再看春荼蘼,非常平靜正經,就像讓他在館子裡點菜似的大方,於是他就更慚愧,也更努力地找地縫。

      「大春哥,咱們這是打官司,沒什麼害臊的。」春荼蘼嚴肅地說,「你不說明白,我可能沒辦法證明一些事情。」

      「沒有必要……問這個吧?」春村聲如蚊吶,這麼魁梧爽朗的男人,居然縮啊縮,有團成一團的趨勢。

      「很有必要,請如實回答我。」

      咚的一聲,春村的腦袋低得太厲害,直接撞在了牢門上。這下重的,碗口粗的欄杆都顫了幾顫。此處的碗口,是指大碗公。

      春荼蘼嚇了一跳,隨後也有點尷尬,倒不為了別的,是她發覺自己太疏忽了。這畢竟是古代,她一個年輕的、未婚的貴族女子,問男人這些問題,確實太驚世駭俗了。比不得現代,打強奸案時,她能面不改色的反復詢問細節中的細節,令施暴的混蛋都受不了。

      於是她站起來,去找封況。

      年前的時候,她找皇上挖來了封況和他手下四名最好的侍衛。本來,人家御前侍衛就算不是貴族子弟,也出身官宦世家,誰也不願意當她一個女狀師的私人保鏢,但不知韓謀許了這幾位什麼好處,五個人都歡天喜地的、毫無怨言的跟隨了她。

      她對這五個人很滿意,他們絕不是普通御前侍衛那樣的軟蛋,只是看著好看罷了。這五個人是有真本事的,她早就觀察得妥妥的。

      據她想,皇上也希望她能平安。不然,現在不知身在何處的夜叉會擔心,會牽扯精力。夜叉除了說要她等他外,再無一言留下。但她日夜惦念,也隱約推測出會發生什麼事。

      「這幾個問題,你去問問春村。不管他多不好意思,也得把他的嘴撬開。」她把想要問的寫在紙上,遞給封況。

      封況平時和春村關係很不錯的,兄弟之間說點私密事,應該沒多大問題吧?

      封況接過紙。看了下,眼睛瞬間瞪大。再吃驚的望向春荼蘼,臉色也很快漲紅。不過他皮膚挺黑,透過來的紅隱隱約約,春荼蘼只當沒看見。

      「與案子有關,屬於證據。封隊長,心要正。」她義正言辭。

      封況沒說話,一溜兒煙跑了。

      春荼蘼發現。她如果經常打點這種官司,對侍衛們的輕功鍛煉是有好處的。哎呀,封隊長這路走的,跟飛一樣。

      過了半個時辰,牢房裡的密談才結束。封況也算聰明,沒有口述答案,也寫在了紙上。交給春荼蘼後,立即又「飛」走了。

      「小姐,到底是什麼口供哇,這麼神秘。」過兒湊過來問。

      現在。春荼蘼身邊有十個人可用。八妹是絕對內勤,文書型。小鳳和過兒是貼身丫頭。另有七名侍衛,分別是封況及四個部下,加上大萌和一刀。她不管去哪,身邊基本上都配一個丫頭,三到四名侍衛。小鳳出勤,就配三個侍衛,因為小鳳有武功。過兒出勤呢。就要四名侍衛。

      當然,情況不明或者有可能有危險時,大家全出勤。

      「還沒成親的小丫頭不要看這個。小心蟄眼睛。」春荼蘼抬高手,躲開過兒的視線。

      這丫頭和她學過識字,以前認得不多,最近也可以看懂書本了。而過兒從小跟她,主僕之間親熱時就不拘禮節,因此手快的把紙奪下來,笑道,「小姐也沒成親,怎麼就可以看?」

      你們小姐我雖然沒有成親,但見識過男人了啊。前世時是純理論,非常豐富。這一世卻有很好的實驗對象,雖然實驗的次數不多,可品質很不錯。

      這麼想著,過兒已經看了。但這丫頭很快驚叫一聲,隨後丟掉口供文書,雙手捂臉,「小姐,您看的這是什麼!這這……您……怎麼可以!」

      「我是從技術角度分析,你懂什麼。」春荼蘼把那口供撿起來,認真看下去。

      春村已經兩年沒有和公主同房,事實上除了新婚之夜外,公主招寢,春村才能進臥室,還屬於服務的性質,可惜雙方都似乎不太滿意。但儘管如此,公主不允許春村有其他女人,包括通房丫頭,也不允許他到外面找某些古老而特殊的職業從業者充饑。

      可憐的大春哥,明明有老婆,身邊一群群的丫鬟如花似玉,卻必須過和尚樣的生活。就連動動心都不可以,就在年前臘月裡還出過事。

      一頁紙,短短幾句話,卻有多少辛酸和痛苦,有誰能理解?在這樣的變態壓迫下,大春哥還保持著開朗熱情的性格,實在是夠堅韌的。

      她想了想,又轉回去,問春村道,「你那天來找我之前,是不是和公主有過暴力衝突?就是……你們動手打架了對吧?」

      春村慚愧的點頭,「從前都是她打我,那天我實在忍不住了!」然後又解釋,「不是我打不過她,是我爹不許我反抗。不然,我一根手指就能撚死她。」話音兒,有恨意。

      「這次戰果如何?」她得知道公主的傷勢。

      「其實我也不算打她。」春村憤憤的,「不過問幾句話,她就撲過來又抓又咬,我實在是氣極了,當面一拳。她……她最前面的牙齒掉了。」

      春荼蘼怔了怔,隨即就很沒有職業道德的笑得前仰後合。

      不可一世的韓謹瑜啊,少了顆門牙!

      這年頭還沒有鑲牙的技術,大公主,您這輩子還是少說話,少笑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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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6 09:56 PM

第七十八章 對方狀師是皇帝

  發動所有手下,忙碌了兩天後,春荼蘼再上公堂。此乃大理寺首次非公開審理了公主和離案,主審官是升為大理寺卿的康正源。

      公主一方沒有請狀師,真系親屬代表是微服的皇上本人,高公公繼續努力當隱形人,在一邊侍候著。春村這邊,他老爹自稱「羞愧」,事實上是沒敢出席,春荼蘼擔任狀師。再加上書記官一員、經嚴格篩選的差役四名,滿公堂才十一個人,知情者可謂少之又少。

      不過韓謀沒有明令禁止朝臣們議論此事,所以民間自然聽到風聲。而且,事關隱私的案子可不公開審理這樣的律法觀念,也潛移默化的開始了宣傳。

      例行的公堂程式後,康正源問道,「春狀師,你可有話說?」

      春荼蘼上前一步,還沒說話,就聽到大公主冷哼一聲,威脅意味濃厚。她當然不會怕,但卻覺得強權在任何時候都受優待啊。整個公堂上,除了兩名差役外,春村跪著她站著,其他人都有座位,包括應該的被告韓謹瑜。

      「有啊有啊。」春荼蘼好脾氣地說,「本案有些奇特,韓謹瑜和春村互為原告和被告,所以請康大人決定哪一方先提出訴訟要求。」

      「大膽!你敢直呼本宮的名諱!」康正源還沒說話,大公主就大聲斥責道。

      春荼蘼掏掏耳朵,瞄了大公主一眼,在看到她那顆缺牙後,好懸沒笑出來,只得清了清喉嚨道,「大公主,您沒上過公堂,所以不知道。所謂律法大過天。這是在公堂之上。就算是皇上,陳述案情之時,也必須真呼其名。因為與律法有關的敘述必須絕對準確,而名字是每個人最準確的特徵之一。」

      切,你特麼的一個廢后所出的公主,跩什麼跩,只要站在公堂上,小爺怕過誰。

      「還有……」她接著說,「公堂之上。若非主審大人詢問,或者進行到對推階段,都不可隨意開口。不然,按律應判藐視公堂之罪。」

      「那又如何?」韓謹瑜柳眉倒豎,「本宮是公主。」

      「在這裡你只是被告和原告!」春荼蘼哪裡是被嚇大的。句句針鋒相對,「公堂的權威是皇上給的,是律法賦予,誰也不能違背。常言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有明文規定,公主可以例外?皇上您說呢。」她叫韓謀。

      韓謹瑜的倚仗就是皇上爹。那她也拉大旗,做虎皮,看韓謀怎麼做。

      可是,薑果然是老的辣。她把皮球踢過去。韓謀卻不動如山,緩聲道,「朕是來聽審的。」

      得,皮球踢到康正源那裡了。

      康正源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一拍驚堂木道,「韓謹瑜。不得多言。」

      「否則呢?」

      「否則依律處罰!」

      韓謹瑜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再出聲,只重重的又哼一聲。她雖目中無人,卻也不是完全無腦,深知父皇如果不出聲,就是不支持她鬧,那她當然會收斂。本想上來就以勢壓人,果然春六和傳說中一樣,根本不吃這套。

      「涉案的一方畢竟是公主殿下,出於尊敬,應由公主這方先提出要求。」康正源的態度一松一緊,場面控制得相當好。

      韓謹瑜騰了站起來,走上幾步,指著春村的鼻子道,「我是大唐公主,是君。他雖然是駙馬,卻是臣。可是他居然敢打我,臣毆傷其君,該當何罪?」

      「大公主,只是夫妻間的爭執而已,何來毆打一說?不用嚴懲吧?」春荼蘼上前一步,擋在春村面前。身為狀師,絕不能讓對方威脅自己的委託人。

      而「嚴懲」二字,韓謹瑜並沒有說,春荼蘼卻進行了引導性問答。在現代,這是非法的手段,但古代嘛,既然律法明文規定特權階級有優待,相應的使詐也是迫不得已。

      果然,韓謹佳上當,大聲道,「必須嚴懲!砍掉他的手腳!」

      一邊的韓謀閉上眼睛。

      愚蠢!囂張!跋扈!這就是他的長女。是從前太縱容她了,所以受不得一點委屈,輕易就上了春六丫頭的當。急於報復,以至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不是沒腦子,是根本不想用,因為有他撐腰,就可以無法無天。

      「要不要這麼殘忍啊?」那邊,春荼蘼大聲爭辯,神情無奈,不像平時在公堂上的犀利與精明,「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們成親四年,難道連半點情分也不講?」

      「我跟這個賤東西,有什麼情分好講!早就恩斷意絕!」韓謹瑜非常激動,因為自尊受到了重大傷害,所以完全喪失了理智,近乎不管不顧,像撒潑一樣。什麼公主的禮儀風度,什麼女子應有的優雅端莊,都扔到脖子後面去了。現在她一手叉腰一手指點的樣子,和街頭巷尾與人爭執的潑婦沒有任何兩樣。怪不得人家說,上天要人滅亡,必將令其瘋狂。

      而春荼蘼,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當即閃開身子,走到公座之前道,「大人,既然公主和駙馬已經恩斷意絕,請判決他們和離。」

      「誰要和離的?不許這麼判!」韓謹瑜立即轉過身,一陣風似的沖過來。

      春荼蘼一度認為,大公主同學要打她。她當然不會吃虧,正考慮要怎麼反擊,韓謀已經裝不下去淡定了,叫了聲,「謹瑜!」

      聲音不大,但那種威嚴似乎把公堂上下都包裹起來了。仿佛空中有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整個畫面的暫停鍵。

      韓謹瑜登時就消停了,無比委屈的看著自己的父皇,帶著哭音道,「父皇,我絕不和離。」

      韓謀又閉上眼睛,順帶著深吸一口中氣,隨後站起來。

      他後悔了,一不該把精力全放在江山社稷上,疏忽了對孩子的管教。哪怕不是皇子,也不能如此放任。交由杜后去驕寵溺愛著長大。二不該為了讓更少的人知道堂審的細節,連個狀師也沒請,直接讓大女兒和春六那丫頭對上。那純粹是找死,沒有半點勝算。

      但是,為什麼他惟一的兒子、到死也不能相認的兒子,在那種黑暗痛苦的環境中長大,卻沒有長歪,反而成了有擔當、有能力,而且內心溫柔多情的好孩子呢?

      想到夜叉。對春荼蘼挖坑給他女兒跳的事,氣突然就消了大半。那丫頭代表的是春村,只考慮到駙馬一方的利益是正常的吧?

      而他站起來,這公堂上還有誰敢坐著,全體跟著起立。身子略彎,向他,向至高無上的皇權低頭。

      「都坐下,各司其職,不要因朕而停止。」韓謀道,慢慢踱到堂上。

      那架勢……難道……

      「堂上,朕……我認為。剛才大公……韓謹瑜說的話,只是一時之氣話,出於義憤,怎可當成定案的依據?」

      我的親娘四舅老爺。韓謀果然要代女辯護?哈,她真是了不得,居然有一天和皇上對簿公堂。在這種情況下,她是要輸還是要贏?

      不僅是她。公堂上所有人都驚了。一般人管主審判官叫大人,韓謀當然不能這樣。於是直接稱呼為「堂上」。朕的自稱,也直接改成了「我」。這說明他要一切按規矩來,不因為自己是皇上的身份而破壞律法的規定。這一點,真讓春荼蘼高看了好幾眼。封建帝王,這麼開明的實在是太少見了。

      康正源從小也養在宮中,是韓謀看著長大的,所以也很快瞭解了他的意思,當即坐下,繼續審案。雖然有些如坐針氈,好歹還能保持鎮靜和思路清晰。

      「言之有理。」康正源轉向春荼蘼,「春狀師怎麼說?」同時,遞過來一個眼神。

      這是多麼怪異的堂審啊!

      大堂上冷冷清清,無人看審,總共才十一個人,判官是大唐最年輕有為的官員,還是長公主的獨子,差役都是刑部捕頭中的翹楚,連書記官都有正六品的品級。原被告呢?是公主和駙馬,皇帝的閨女和大將軍之子。最驚世駭俗的是,皇上親自當了狀師!

      狀師!是狀師!人們心中最低賤的職業,一個國公的孫女舍了臉面就夠可以了,誰能想到九五之尊也願意低下高貴無比的龍頭,偶爾為之?這事要傳出去,狀師立即就從賤業,眨眼間變成現代這般的金領行業,高級人士,上流社會的精英。

      韓謀!美大叔!皇上!您知不知道您引領了新潮流啊。可能是被迫的,屬於臨時起意,並沒有想太多,可此舉確確實實會對大唐、乃至整個封建社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春荼蘼很激動,所以輕輕鬆鬆就把康正源賣了,「皇上,康大人丟眼色給我誒。他是想問我:敢不敢在公堂上贏您?」

      康正源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身體本就不強壯,因而咳嗽了半天才平了喘。但隨即,心中又隱隱泛出笑意。他心裡默默喜歡的姑娘,本就是如此呀!機辯無雙,打官司時詭計多端,咄咄逼人,可事實上,與人相處時儘管多疑,卻沒有什麼暗藏曲折的心機。

      她的百變智計只是用在各類案件上,但她的心一直光明磊落。就是這樣矛盾啊,所以他把她埋在心裡,念念不忘,小心的保持距離,緩緩的以朋友的名義,溫柔相待。所以無畏喜歡她到心都疼了,不得不遠走幽州。

      可現在看到她意氣風發的樣子,他感覺他和表哥心裡的苦是值得的。能看到這樣與眾不同的姑娘站在眼前,展示著才華,也是很大的幸運。說到底,是他們兄弟倆發掘了她。

      「那你敢不敢呢?」只聽韓謀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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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7 08:41 PM

第七十九章 情、理、法

  「敢!為什麼不敢?」春荼蘼說得自信,「公堂之上,律法最大。您是皇上,我尊敬您愛戴您,但您站在我對面,此刻就是我的對手。公堂如戰場,戰場之上無父子。這裡,只有輸贏和結果,只有公正和公平,沒有其他!」

      「說得好!」在別人眼裡,這明明是冒犯,可韓謀卻擊節讚揚,「朕……我就看看,你要怎麼樣贏我?」

      「這是婚姻家庭的案子,其實沒那麼你死我活啦。」春荼蘼剛才說得熱血沸騰,此時卻又口風一轉,「對方狀師,我們應該各自努力,說服堂上的判官,最後得出相應的判罰就行了。」

      韓謀怔了一下,片刻後才反應出「對方狀師」是指自己。

      「你要如何說服本官?」康正源接過話,「又有什麼證據證明公主和駙馬有和離的必要?」

      「我從情、理、法三個方面來說明。」春荼蘼有備而來,自然毫不猶豫地回答,「那麼,敢問公主,什麼是情?」

      「話是你說,問我何干?」韓謹瑜梗著脖子,看也不看春荼蘼和自己的丈夫一眼。

      「好吧,我就說說我的看法。情,於男女之間是指兩情兩心相悅。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後也要琴瑟和鳴。情,于夫妻之間,是相互尊重、相互支持、保持忠誠。如果說人這一輩子就一條河,夫妻二人必須同舟共濟,才能躲過無數暗流、礁石,才能扛過處處的風暴與急流,才能平安到彼岸。這個情,公主敢說和駙馬之間有嗎?」

      說著,從袖筒裡抽出幾張簽過字、按過手印的紙,走到公案前,直接遞上去道,「大人請看。這是春村本人及曾經的軍中好友、右威衛將軍府的管事和官媒、還有與一位果姑娘所做的證詞。當年,春村年過二十就做了中府的果毅都尉,可謂前途無量。但在一次春遊會上,被韓謹瑜看中,硬要招為駙馬。春村那時已經和果姑娘訂親,交換了婚書,衙門中有紀錄可查。果姑娘雖說是平民之女,卻是救過春村性命。真正的兩情相悅。春村一想繼續為國效命,二不能辜負已訂婚約,於是婉拒。哪想到韓謹瑜仗著前奉國公,如今已經伏誅的杜衡之力,威逼右威衛將軍大人,還以其家人的性命,強迫果姑娘主動退婚。」

      她一口氣說這麼多,這時候頓了頓,「請問康大人,請問對方狀師。請問公主殿下,這叫哪門子的情?何況。就算是婚後,公主和駙馬的感情也未見得好轉。成親四年,同房的次數不超過一月之數。近兩年,更是沒有一天同寢而眠。天下夫妻若都是這樣,可還有子孫繁衍,可還有天倫之樂?」

      韓謀面色平靜,但眉頭已經皺得死緊。大女兒的婚事。是杜后一手操辦,當時他見謹瑜歡天喜地,還以為是天作之合。到底。春村有名的厚道開朗,他也很喜歡有這樣的女婿。卻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仗勢逼婚一說?

      他很氣,卻不能這時候發作,只得道,「春狀師,你說的事若經查證屬實,確實算春村有理。只不過,法理不外乎人情,常言道寧破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春村與韓謹瑜前面的相處不好,若吸取教訓,後面未必不能好好過下去。為什麼,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很多夫妻,年輕時磕磕絆絆,老來卻相濡以沫。人,是會變的。你說的全是從前的事,可律法之意,也不純粹是懲罰,是要給人恕罪的機會,讓人能重新開始。」

      春荼蘼看看韓謀,又看看春村。

      對前者,是佩服的目光。韓大叔是皇上,如今冒充一把狀師,卻真的有模有樣,而且說服力不錯哇,不愧是天下之主,有兩把刷子!

      對後者,是詢問的目光。她是不喜歡韓謹瑜,可她的好惡與本案無關,她的委託人若有反悔之意,或者願意給對方機會,她不會攔著。

      公事公事,不挾私帶怨,這是身為律師的基本職業操守。

      她的目光,並沒逃過韓謀的觀察,心中對她的火氣又小了些。

      然而春村卻連頭也沒抬,與公主和離之意堅定得不得了。可見,平時忍得有多辛苦。這令韓謀不禁心裡發涼,謹瑜到底做了什麼,讓春村這樣的人決絕到如此地步?

      春荼蘼也理解了春村的意思,因而對韓謀說,「您說得有道理。人誰無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情、理、法三字,我還有兩個沒說。就說理字,理通禮也。何為禮?禮有云,君為臣綱,夫為妻綱。公主再尊貴,嫁到春家也是春家媳。敢問公主,成親四年,你有沒有一次為公婆做壽,有沒有一次請安問好,有沒有一次年節承歡於膝下,好歹給個笑臉,領過紅包?沒有!你一次都沒有。請問對方狀師,這就是為人媳婦的所作所為嗎?若天下高門之女都對下嫁之夫家如此,豈不亂了倫常。倫常亂!大唐必亂!」

      「大膽!」一邊的高公公忍不住叫了聲,額頭冒汗:春六小姐啊,你怎麼什麼都敢說。提到大唐亂三個字,被人知道就能扣個謀逆的帽子。這邊還有大公主杵著,那可不是省油的燈啊。

      「咆哮公堂,拉下去,重責十棍。」康正源反應得比誰都快,立即扔下令簽。

      一個差役上前帶下高公公,高公公感激的望了康正源一眼。

      他是一時衝動才開口,本來當透明人當得很好的,是因為關心春六小姐,心中就亂了。可話說出口就後怕,因為這使他成了風暴中心。但康大人的懲罰,立即卸了四方之力,降了皇上的火,把他摘出來,提醒了春六小姐,還令又要叫囂的大公主閉上嘴,一舉四得。

      咆哮公堂,他挨十棍沒事,大公主可不能啊,算是嚇住了她吧。而他這十棍,想必比撓癢癢重點有限。沒看就一個差役過來嗎?而且說是押他,倒像是扶他。

      「春狀師,你這麼說,可有證據?」康正源迅速把注意力還原到案子上。若停頓,焦點就停在春荼蘼的不當言辭上了,那時就是拉據戰,給大公主喘息之機。

      「有。」春荼蘼從袖筒中又抽出幾張紙,因為上面有編號。並不會亂,「這是公主府部分僕役和宮女的證詞。」

      韓謹瑜吃了一驚,想不到她的公主府怎麼能讓春荼蘼得到口供。然而不管她如何懷疑,春荼蘼的證人證詞都是具名畫押的。而且春荼蘼還請求堂上,若無需作證,這些僕人的名字不得洩露,免得遭到報復。

      康正源當場答應,就連現在是對方狀師身份的韓謀也點了點頭。

      「這是證人保護政策。」春荼蘼趁機推銷,「臣女寫了個可行性報告,回頭呈給您看看。」

      「准。」韓謀對春荼蘼說的這個事很有興趣。

      「堂下不得喧嘩。」康正源擺譜道。同時警告般看了春荼蘼一眼。

      其實,春荼蘼剛才並非口不擇言。她是覺得韓謀頂多是發火,卻不會任人誣陷她謀逆。她故意要激怒韓謀,因為皇上生氣,才能重視大公主這樣欺壓婆家的行為。但,高公公也好,康正源也罷,一味的維護她。她心中感動,當下腦筋急轉,換了辯護方法。

      「韓狀師。你對春狀師所言之理字,有何要反駁的。」康正源膽大了,居然叫皇上為韓狀師,韓謀又是愣了下才反應過來。

      「我是想說,理之一字,春狀師說得也對,一切一切,確實錯在公主。但還是那句話,雖然于情於理,他們的親事都大有瑕疵,但未必不能改善,我實在看不出有和離之必須。」

      「本堂也這樣認為。」康正源個牆頭草,被「皇風」吹得有點歪。

      但春荼蘼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所以給了春村一個安撫的眼神,口中卻問,「駙馬,你可願與公主再續前緣,嘗試好好生活,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話說完,春村收到皇上「殷切」的目光。

      春村很想點頭,身為忠臣之後,他不願意違逆皇上的意思。可瞬間,四年來的痛苦,四年來父母的無奈和兄嫂的忍讓,四年來他的鬱悶不得志,明明想上沙場,卻在富貴窩裡無聊的廝混,還有他身邊之人的慘死之狀,他心愛的果姑娘另嫁他人,都讓他郎心如鐵,把心一橫,咬著牙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罪臣懇請公堂准許和離。」

      韓謹瑜氣得暴跳,沖上來就要打,被韓謀一個眼神,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她當然不愛春村了,可她要臉面。喜歡男人,可以養面首,卻絕不能離開春家,讓長安貴女背後偷笑。

      「父皇,兒臣絕不和離。」她只能小聲祈求。

      本來,韓謀聽了韓謹瑜的「事蹟」,氣得不想管了。可此時看到女兒的眼神,想到第一個孩子將臨的喜悅,想到自己要承擔的責任,心就軟了。

      「請問堂上,大唐律可有說明,情理二字,可以做為判罰的依據嗎?」韓謀問。

      「情理不能作為判罰依據。」康正源說得清楚明白。

      他說的是事實,確實是這樣的。律法就是律法,情理說得通也沒用,不能左右律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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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8 11:46 PM

第八十章 白家的福星

      「別急啊,我還沒說法字呢。」春荼蘼接過話來,同時第三次從袖筒中拿出紙證。

      韓謀和韓謹瑜看得清楚明白,這一次的紙疊得很厚啊。韓謀深知春荼蘼不會故弄玄虛,心中不禁陣陣發涼。謹瑜做了什麼?他完全不知道。謹瑜沒告訴他,未必是隱瞞,而是她根本不當回事。這樣,才是最可怕的。

      「這是什麼?」康正源問。

      「韓謹瑜違法犯罪的所有證據。」春荼蘼答,特意往旁邊走開幾步。

      果然,韓謹瑜一聽就爆了,像要上前掐死她,「你胡說!」幸好皇上以眼神有效制止。

      自身沒有生命危險,春荼蘼應對起來更加從容,「韓謹瑜,你罪一,為逼娶而迫果姑娘退婚,取回已報官府之婚書。大唐律之戶律篇有明規定,此乃觸犯刑律之舉。剛才的書證,有從官府拓印的當年婚書之副。你罪二,放奴婢為良民,還壓為賤。」

      「此事當真?」康正源替韓謀問出心中的話。

      「自然當真,那疊證據裡有一個名為翠玉的女子的姓名身份證明,還有放良書,以及後來再入公主府後,她所遭遇的事情,人證物證皆在。」春荼蘼道,「翠玉是春府的丫頭,從小侍候春村。韓謹瑜對春村不好,兩年來從不曾共寢,卻不允許他納妾。那翠玉其實和春村之間只是主僕情義,因從小就相識,自然比別人親近些。韓謹瑜懷恨在心,多番傷害。後來春村請求韓謹瑜,放翠玉為良民,正如呈上的證據那樣,併發了放良書。哪想到韓謹瑜反悔了,背著春村把翠玉強押回公主府。逼良為奴。大唐律有明確規定:放部曲奴婢為良民,發給放良書,還壓為賤的,處徒刑兩年。」身為女子,她不喜歡男尊女卑,以及納妾的事情,可在公堂之上,這些是武器,她毫不猶豫拿來用。

      「大公主,就算您是天潢貴女。有減等的資格,可是此罪落實,這頓打是免不了的。何況。你還有罪三!」

      「又是什麼?」這下,連韓謀都沉不住氣了。

      「唐律有云:凡奴婢有罪,其主人不請求官府就殺死的,處杖一百,無罪而死的。徒刑一年。」春荼蘼乾脆背律條。

      「你殺人了?」韓謀猛然轉頭,看向韓謹瑜。

      韓謹瑜被韓謀嚴厲的神情嚇到了,結結巴巴的辯解,「律法是如此,可……可哪個高門大戶沒打……打死個奴婢,不過是賤命一條。別人都沒事……為……為什麼死盯著我?」

      韓謀第三度閉上眼睛。春荼蘼也很驚訝。

      大公主你能不能更奇葩一點,好歹抵賴一下讓官司有點難度啊。難道你真的以為,就因為你是皇上的種。大方承認犯罪也不會受懲罰?視民為賤,是你爹最反感的呀。

      沒錯,高門大戶裡的陰私事是很多,死個把奴婢跟撚死個螞蟻似的,但所謂民不舉、官不究。並非沒有法律約束。這麼明目張膽的承認,還真是夠……

      春荼蘼找不出詞來形容。只得繼續說,「被毆擊致死的正是翠玉,若她是奴婢身份,則適用上面我說的一條。可康大人和對方狀師別忘記,韓謹瑜是逼良為奴,本身就是犯罪。也就是說,人家翠玉是在良民身份時,死于大公主之手。那麼這就不是殺奴婢的罪了,而是殺人重罪!」

      啊一聲輕叫,韓謹瑜驚得倒退一步,結果被華麗的長裙絆倒,整個人坐在地上。春村更是嗚咽了聲,任誰都明白,那不是為了大公主。

      殺掉翠玉是年前的事,前兩天春村才發現。兩人的婚姻早就觸礁,這件事成了導火索。

      這時,春荼蘼毫不留情的踩上最後一腳,徹底幫韓謀下了決心,「大公主不允許駙馬有別的女人,自個兒卻養了個面首。」歷史上的大唐公主有這個習慣,這個異時空大唐卻還沒出現過,至少明面兒上沒有,韓謹瑜算是拔了頭籌。

      韓謀猛然看向春荼蘼,其震驚不言而喻。而其他人,恨不得堵住耳朵,從沒聽到才好。

      「我已經叫人把那男人控制起來了,憑堂上定奪。」春荼蘼道,「那人是羅斐然。」

      轟!韓謀心裡不斷為女兒築起的原諒之牆倒塌了。

      羅斐然是誰?羅立的兒子。他愛慕杜含煙,卻早是韓謹瑜的入幕之賓,還傻傻的相信大公主會幫他娶回佳人。其實他之前就沒戲,後來羅杜兩家都倒了,他就只淪為大公主的玩物了。

      這個問題的關鍵,不僅是公主的不貞,最重要的是兩點。一,羅斐然今年才十九,卻跟了公主三年,可見公主之品行的惡劣,連十六歲的童子雞也不放過。二,羅家被貶,明旨驅逐出長安。可韓謹瑜卻為一己私欲而偷偷留下個男人,這是實實在在的違抗聖旨。韓謀能容忍別的事,但對他權威的漠視卻是絕對錯誤。

      這個案子的結果,可想而知。韓謹瑜畢竟是公主,經依法減等後,又以積極而大方的賠償方法,免去毆死翠玉的罪過,最後判為杖三十,韓謀要求回宮親自執行,之後送去掖庭。

      依唐律,皇族犯法,除了謀反大罪之外,本來就不必坐牢,而是在特殊地方幽居,這個地方就是掖庭。當然,對外會有個很好聽的說法,只說皇上自責教女不嚴,令女兒失了為人媳婦的本分。加上一直無所出,自請和離,在皇家佛堂修養身心。

      於是,民間又展開了新一輪對聖上的歌頌讚美活動:看看皇上,那是天子啊,至高無上的存在,可女兒做錯事,一點也不袒護,還給右威衛老將軍加了爵,十轉上護軍呢。這才是千古名君,不以皇權壓人,而是以德服人。

      諸如此類的讚揚有很多、很多……

      「您看,皇上怎麼會為此恨我?」春荼蘼背地裡和白敬遠說,「皇上依大唐律的規定。懲罰了一個女兒,不但沒有丟皇家的面子,而是增長了威望。我早說過了,承認錯誤是最好的公關,誰也不是傻子,百姓們雖然容易被忽悠,但也是最聰明的,捂著蓋著是最愚蠢的做法。」

      「公關?忽悠?」白敬遠咀嚼著外孫女說的新詞,雖不大明白,但卻想起皇上這兩天對他格外親厚。不禁微笑。

      六丫頭就是他白家的福星啊。

      沒過幾天,春村又找上門來。春荼蘼正和八妹白毓靈研究怎麼把訟案歸檔分類,見了春村就笑道。「不是又有官司要打吧?」

      春村憨厚地笑,「我是來送訴訟銀子的。」說著,遞過來一張飛錢的憑證。

      五百兩的面額,以案件的容易程度來說,算是很高的費用了。

      春荼蘼把憑證交給八妹。心裡很高興,嘴上卻刻薄的道,「我是看在無畏的面子上,才給你優惠。不然你知道和離、義絕或者休妻官司要怎麼收費嗎?我把這統稱為離婚。離婚案,收費最可觀,從你分割的財產中抽成的。有的高達兩成呢。我聽說,皇上為補償你,除了封給大公主的土地外。其他東西都賞賜你了?那可是金光閃閃的老大一筆啊。」

      「我爹全送去兵部了。」春村不在意的笑笑,「以皇上的名義,為邊境士兵重制一批盔甲。」

      春荼蘼挑了挑大拇指。

      春老將軍真會做人,誰說武將都是粗人來著。之前,外祖父還和她私下說。當初春村逃出來,提前找到她。讓她當狀師,恐怕就是春老將軍有意為之。不然,春村哪那麼好逃跑?

      當然,此猜測的真假就不必深究了。而且連春老將軍那樣能忍的都受不了大公主了,可見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再看春村的面色,擺脫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對他來說就好像是甩掉了枷鎖,令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

      他就長得濃眉大眼,憨厚的帥氣相。此時言笑晏晏,害得八妹白毓靈小臉都紅紅的,不敢抬頭看人。

      「還有啊,我爹還是上了請罪的摺子,說姻緣事,雙方都有責任,不該一味追究公主的不是,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所以求皇上派我去嶺南的駐軍那裡,從小兵做起。」春村高興的道,「小六子,聽說那邊也有很好的土產,你喜歡什麼,開個單子,我給你寄回來。」

      「要我說的東西,你才寄來,不顯心意啊。」春荼蘼開玩笑,心中卻真替春村高興。

      因為封建律法對特權階級的保護,韓謹瑜受到了懲罰,幽閉於掖庭,到底抵不過她所犯下的罪行。但事實就是如此,春荼蘼無力改變。她只能盡自己的力量,保護弱者的利益。

      但,那樣清苦的、不能再作威作福的生活對韓謹瑜來說,就是很受罪的吧?重要的是,春村能再找到自己的夢想,最後也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春村走後,春荼蘼找到白敬遠,「祖父,雖然我一直在家接案子,可是到底顯得不正規。」

      「你要做什麼?」白敬遠緊張起來,「太驚世駭俗的不行哦。祖父年紀大了,受不住!」

      「我想開一間狀師事務所,多接案子,多賺嫁妝銀子。」春荼蘼笑嘻嘻的說出自己心裡的打算,「若能找到合適的狀師,經過我培訓一下,小案子就不用我打了。我閑下時間,多在祖父身邊盡孝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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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0 12:14 AM

第八十一章 狀師事務所

      慶平十九年春,大唐的第一個狀師事務所進入籌備階段。

      事情是這樣的……

      春荼蘼表示出自己的意思後,白敬遠仔細考慮過外孫女的提議,拿出了自己的體己銀子。

      春荼蘼看到數字時很吃驚,這老人家,到底怎麼存的?

      「祖父,我不是想讓您資助我啦,而是要讓您入股。」春荼蘼說出自己的想法,「我這兩年打官司,加上皇上的賞賜也賺了不少銀子,但若全投在事務所中,到底有點周轉不足,所以打算讓您入股三成。」

      白敬遠嚇了一跳,「你要開多大個事務所,居然還周轉不靈嗎?我琢磨著,你自己的私財至少得有好幾千兩銀子了。」

      他以為,自家這個小財迷的外孫女是不想動自個兒的銀子,所以惦記他的。實在話,朝廷有俸祿,白家有田產和生意,祖上又有餘蔭,他這輩子沒為家計發過愁。而他身為重臣,平時公事繁忙,家務事是內宅的女人在管,自己的錢財是白衛負責,多少年他都沒問過一聲。因為六丫頭要辦大事,他這幾天歸整了一下,能有那麼多,他自己也很驚訝。

      「我辛苦存銀子,是為了自己將來過好日子嘛。若嫁人,陪嫁不用家裡為難。若不嫁人的話……我自己也可以過得好好的。過了二十而未婚,還要交衙門罰金的。不然,誰知道官媒會把我指給什麼歪瓜裂棗。」

      「你為什麼不嫁人?」白敬遠很驚愕,倒忘記春荼蘼才入府時,他有利用之心,不想讓她嫁到外人家,而想留著她,不顧她的幸福,為白家謀利益呢。只是人非草木,相處出來深深的祖孫情,他就處處為外孫女打算了。

      「我當了狀師,姻緣事一直困難,您又不是不知道。」春荼蘼聳聳肩,一臉無所謂,「所以我考慮得長遠。但現在我有您當我的後盾,我很有安全感,什麼也不怕。銀子就能全拿出來。」

      這馬屁拍的,白敬遠老情大慰。

      他家荼蘼是什麼人,連皇上也敢頂撞,敢給皇上吃癟,皇上也頭疼的人啊。可是呢,卻把他當成主心骨。他老了,沒什麼雄心壯志,但最得意的晚輩對他這個態度,感覺真是舒服。而且六丫頭以後要當王后的,雖然比不得皇后,可也是白家的榮耀。可惜這事要先瞞著。不能透給荼蘼知道。但她心裡也有點譜吧?

      她和阿蘇瑞……情分似乎不是一天兩天。雖然沒擺在明面兒上說,也是男非卿不娶,女非君不嫁的樣子。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為什麼要用這麼多銀子?」他心裡有點亂。過了半晌才問。

      「祖父您聽好。」春荼蘼清了清嗓子,順手從桌邊拿過一本小冊子,遞給白敬遠,「這是籌備情況。上面需要什麼,一筆筆記著呢。狀師事務所。是大唐第一家,不是有經驗可循的其他買賣鋪子,所以事無巨細節,都要提前想好。」

      「這招聘費、培訓費是什麼?」白敬遠一邊翻著冊子一邊問。

      「狀師事務所不是買賣商品,而是給人打官司的。除了開設的地點要好之外,還需要舒服又分工有序的寬敞地方。」春荼蘼沒理會那兩個問題,而是從頭解釋,「有放紙檔的檔案房,有文書們工作的房間,有專門的帳房來計算收支和收費的房間、有調查員休息及練功的場地,有狀師和委託人私下談話的密室,有供全體狀師開會的花廳,前面還需要接待房,來了客人,要由接待員初步詢問,再把案件分門別類,送到所長,也就是我辦公的地方,由我分配給每個狀師。還有要飯堂,侍候的手下人以及門房。總之,地方一定要足夠大。既然開大唐第一間狀師事務所,就不能慢慢發展來著,上來就得把人震住才行。」

      「長安地價是很高,不過就算你盤下的鋪面要非常大,也沒到非要我入股的地步。」白敬遠道,「祖父不是捨不得銀子,是想知道你究竟要弄成什麼樣的規模。」

      「預備的東西倒不用多少,也不必裝飾得特別豪華,那樣窮人就不敢進了。事務所的風格以乾淨、優雅、莊重和俐落為主。關鍵是……人。」

      「人?」

      「對啊。」春荼蘼點頭,「調查員由大萌和封況負責,自然要招收武功好、人品好、夠機靈的人。但大多數人沒幹過這一行,所謂的培訓就是教他們怎麼做。前面的接待員也得培訓,必須是識文斷字的人,還得善於和人談話。祖父可別小這個,談得好,委託人說得清楚明白,案件才好歸類嘛。帳房啊,丫頭啊,廚娘啊,門房啊,哪一樣都得精挑細選。您知道我得罪的人多,若不小心把關,進了不好的人就是大麻煩。」

      「沒錯,千里之堤,毀於蚊穴,這種所謂的小事馬虎不得。」白敬遠摸摸鬍子,「最近朝裡無事,我來幫你做這些。相信你祖父的一雙老眼,閱人無數,普通人想耍花樣,過不了我這關。」

      「謝謝祖父。」春荼蘼高興起來,抱了白敬遠一下。

      白敬遠是古人,不像春氏父子,已經習慣春荼蘼這樣了,當場就怔住。但很快,又覺得這樣很是不錯。平時孫男孫女們對他即敬且遠,像他的名字一樣,倒也沒什麼趣味。

      人老惜子,半點不錯啊。

      「然後就是最重要的,制訂章程和招收狀師。」春荼蘼繼續道。

      「你要訂什麼章程,又要招多少狀師?」白敬遠越聽越奇,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荼蘼那小腦袋裡怎麼想出來的。豈不知,她幾乎照搬了現代律師事務所的那套。

      「章程要細化,但大體上有三點。一,狀師不能挑案子,分配給什麼案子,就要接什麼案子。二,狀師不能私下收委託人的銀子,由事務所統一收費,再分配給他們。當然,如果贏的話會多分些,輸的話就少分些,甚至沒有。如果無官司可打,每月有安家銀子。不算多,也足夠在長安生存的。至於這個收費,會有個明細表,讓委託人也一目了然。三,每個人在一段時間內都要接一件法律援助官司,並全力以赴。說白了,就是為窮人免費打官司,免得窮人受權貴欺淩,有苦無處說,有怨無處訴。」

      「這個好,利民政策,皇上一定會喜歡的。」白敬遠忙的點頭,只感覺眼界似乎開闊了。

      「至於說招聘狀師,要請祖父幫忙,在全大唐張貼告示,只要滿足了條件,經考察人品合格,就成為本事務所的狀師。做滿七年,勝訴率夠標準,可以加股。不過嘛,大唐的好狀師不多,但我可以招一批秀才學子,想做狀師,不想走科舉之路或此路不通的,再或者沒功名,學問卻好的也行。這種人呢,叫做狀師助理,每月的薪俸銀子雖然少,但卻是一邊幫忙一邊學習律法和打官司的,將來慢慢成為狀師。」

      「感覺……你這個像狀師書院啊。」白敬遠感歎。

      「差不多吧,所以需要招聘費、培訓費、因為做這些事,養這些人,在事務所開始營利之前,定然是先墊付啊,那就是一大筆銀子了。」她還沒說要完善回避制度呢。

      「好。」白敬遠想了想,點頭,「那個……你說的法律援助……是做白工,會不會令你的事務所有巨大虧損。」

      「不會啦。」春荼蘼揮揮手,說得完全沒有良心,也沒有障礙,「錢會從有錢人身上賺出來的。不過我這個計畫,開始投入大,所以祖父要認股三成。」

      白敬遠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幫忙,知道孫女所謀者大。

      他沒有猜錯,春荼蘼是想給大唐建立初步的律師辯護體系。狀師厲害,皇上支持,一切以法為本,各地的冤案自然會減少,還何必讓康正源這樣的官,代天巡獄呢。

      她想維護正義,可她又不想累死,要知道一個人,無論多大本事也反抗不了這個世界的既定規則。所以,她也制訂規則,畢竟她有皇上和祖父支持。當規則建立起來,她就可以好好享受生活了。

      她熱愛律法,可卻不想一生只在律法上打轉。

      祖孫兩個談得興奮,足足聊到天色盡黑。晚飯後,春荼蘼又去做計畫書,三天後由白敬遠交給韓謀。韓謀又細細研讀了三天,然後跟白敬遠一起感歎:她怎麼就是個姑娘呢!要是個男人,國之棟樑啊!可惜!太可惜了!

      總之,春荼蘼的狀師事務所開始籌備,取名為百春。百通白字,春乃春荼蘼的本姓,表示她是兩家之女。這個舉動,又令白敬遠高興非常。

      但事務所的成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房子、設備等硬體好弄,但軟體,也就是人才,是需要招聘、培訓至少半年時間的。所以,一切都在慢慢進行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春荼蘼終於聽到了夜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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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2 02:19 AM

第八十二章 春夢

      自年前夜叉消失後,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當然,尋找他的聲音、關於他的謠傳、西域人對大唐皇帝的質疑,一直沒有停過,邊界為此甚至鬧了兩場事。而春荼蘼身邊,也發現過好幾撥來刺探的西域人,都被封況悄無聲息的打發了。

      可是,卻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春荼蘼每夜在相思中入眠時,都必須努力回想好多遍他對她說:等我。她才能睡得著,免得被各種胡思亂想打擾。

      他從來沒有辜負過她,那麼他叫她等他,就一定會出現,也一定會回來的。

      於是他冬天離開,春天時,他的聲名從西域一直傳揚到長安。

      阿蘇瑞殿下出現在狼山!

      是夜,群狼嚎叫跪拜,百姓們都說狼神之子回來了,必是突厥之主,會統一強大突厥。

      巴戈圖爾當然震怒,想必,還很慌亂,因為他一直害怕的事情發生了。但是,他卻愚蠢的以血腥手段鎮壓所謂的「謠言」,再加上他平時就倒行逆施,於是迅速而徹底的失了僅有的民心。而突厥內部,也立即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派是即得利益的大部族,擁護巴戈圖爾,不想改朝換代,讓手中掌握的勢力重新劃分。另一派則是受到冷落的小部族,他們期待新主登上王位,改善本部的待遇。

      然而無論如何,無兵無糧、算得上白手起家的夜叉,只憑一個狼神傳說,是不能立即佔據戰局上風的。但他一直採取遊擊戰略,仗著自己和部下武功高強,戰馬優良,在西域廣袤的土地上來去如風,讓巴戈圖爾根本逮不到他的影子。

      於是,這種情形就又增加了傳說的力量,最後竟然把夜叉都神化了。

      與此同時。春荼蘼收到了夜叉的禮物,一個密封的盒子,居然是由皇上轉交的。這充分說明,西域那邊和韓謀之間有極秘密的消息傳遞的通道。

      「暫時打不開,據說下一次,會送來鑰匙。」白敬遠把盒子捎來給她的時候,告訴她。

      春荼蘼抿著嘴笑,這是怕有人提前打開偷偷看呢。想必他老爹。親愛的皇上會很鬱悶。

      看到她甜蜜的笑臉,白敬遠心中略為安定。皇上有賜婚的打算,外孫女又和阿蘇瑞彼此心悅對方,那他還有什麼擔心的?就怕阿蘇瑞為了籠絡大部族,要先娶妾室、偏妃。荼蘼是什麼性子他是知道的,如果阿蘇瑞做出那樣的事,她極可能斷然拒婚。

      唉,有金家血統的女子都這麼倔強,從他的老妻,到他的女兒。如今輪到了外孫女。

      春荼蘼不知道白敬遠心中的糾結,緊緊抱著那個才巴掌大的盒子回了自個兒屋。在床上坐定後。才仔細端詳……木質原紋,彌漫著天然的氣息,但打磨得極光滑。木料的顏色暗沉,似乎年代頗為久遠了,像是個古董。盒子的體積不太,入手卻很沉重,顯然是極貴重的材質。聞起來。隱約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而那鎖不知是什麼金屬所制,造型非常精巧古樸,應該是不能輕易打開的。盒子通身沒有半點雕刻。除了在盒底有一串像符文的東西,還有兩個漢字:荼蘼。

      摸著那兩個明顯是新刻上去的、而且是某人親手刻的字,春荼蘼感覺心跳緩緩的加速,最後砰砰跳成一團,似乎眼前就是夜叉的影子,她可以親眼看到他在刻骨相思中,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然後刻在木盒底部。而觸摸著那紋路,甚至還能感覺到,他在對她低喃:荼蘼,我想你。稍用力,又似他的唇印在她的指尖上。

      也不知怎麼,就想起那瘋狂又熱烈的夜晚,登時就紅了臉。

      「糟蹋古董的壞傢伙。」她低低的微笑起來,眼前沒有人,卻羞澀難當,連頭也抬不起來。

      好半晌,心跳才平復,臉上也不再發燒,她才舉起盒子搖了搖……沒什麼重量,也沒發出什麼響動。這說明,裡面的東西一定是輕薄的。或者,只是一封信什麼的。

      「小鳳,過兒。」她叫了聲,兩個丫頭立即進來,「從今天開始,我的屋子絕對禁止除咱們三個人以外的任何人進出。咱們三個也不能同時出去,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看屋子。」說著把盒子就放在枕頭邊上,想了想,又覺得不行,拿出一件衣服,蓋在上面。

      「懂了,看住盒子,不能讓人動嘛,瞭解。」過兒打了個響指。這都是跟她學得壞毛病。

      而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春荼蘼夢到了夜叉。咳咳,是春夢,夢中兩人極致纏綿,她很放得開,所做的,絕對是她在現實中不敢有的行為。他卻像那晚一樣,死死的糾纏她,片刻不能離。可正在激烈的時刻,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金戈敲擊聲,當當當的極其刺耳。

      「要打仗了。」夜叉抽身而退,「等我。」瞬間,盔甲整齊的穿在身上,英俊無倫,高貴的神祗似的。一雙碧眸,像星光般耀眼,卻微有涼意。

      「別走。」春荼蘼伸出手,想抓住他。可他走得太快,她撲了個空,從床上跌落。

      啊的叫了聲,她醒了。才發現一切皆是虛幻,腳還踢到了床欄上,被子早扔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渾身發冷之際, 看到窗櫺發白,天已經初明。

      而且,誰在敲鑼?剛才夢中聽到的金戈鐵馬,是這個聲音吧?

      正猜測,房門被過兒敲響,「小姐!小姐醒了嗎?」

      春荼蘼一骨碌爬起來,裹著被子去開門,心中突然一涼,那是非常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走水了嗎?」她讓開身,讓過兒進來道。

      「不是,是大門外出事了。」過兒推著她回床上坐著,「小鳳去準備熱水,馬上就侍候小姐起床。」

      「到底什麼事,竟然要府裡人敲鑼打鼓的?」春荼蘼皺了皺眉。

      「不是府裡人鬧出的動靜,是外面……外面的人。」過兒幫著春荼蘼穿衣服,「現在奴婢也不知道是什麼狀況,只聽說死了人,待會兒奴婢侍候小姐梳洗,讓小鳳去打聽一下再說。」

      春荼蘼心裡一抖。

      常言道,除死無大事。反過來說,死人就是出大事了。而且,什麼叫大門外有事?死的是安國公府的人,還是外人?若是外人,又怎麼會死在安國公府外?是兇殺?自殺?有意的?無意的?應該是針對白家的吧?不然為什麼在白府外鬧出響動?還是在清晨!這種情勢,似乎要鬧得長安皆知的節奏!

      目的性這麼明確,難道……有陰謀?

      心中有事,穿衣梳頭的速度就快了不少。而小鳳拎了熱水來之後,立即又跑出去。當春荼蘼這邊收拾俐落,披上斗篷,小鳳已經轉了回來。

      「怎麼回事?」春荼蘼急著問。

      「聽說半夜裡有幾個人到了咱們安國公府的大門口,就跪在那兒。等天濛濛亮、有了過往行人注意,他們就……他們就一起服毒自殺了。就留下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孩子,在那兒喊:安國公府仗勢欺人,詐騙錢財,逼死良民!」

      「什麼?」春荼蘼當場就炸了,好在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冷笑道,「既然有這麼重大的冤情,咱們就去看看。祖父一向名譽良好,如今出這事,倒是像沖著我來的。走!」

      主僕三人往外走,這時候就顯出院子太大的麻煩來。初春的天氣裡,早上溫度還低,春荼蘼竟然走得微微出了汗。好容易到了二門,就見二舅舅白世林,跟著外祖父白敬遠從另一條箭道快步走過來。

      「荼蘼先回去。」白世林搶先道。

      大唐風氣開放,何況春荼蘼還上過公堂,有大唐第一女狀師之稱。所以,此舉並不是怕她拋頭露面,畢竟貴女們日日馬踏長安的事都有。白世林阻攔她,是怕外頭正亂,若有點什麼騷動,傷到侄女就不好了。

      白世林迂腐刻板,為人處事沒有其他好處,只一點,對朝廷極忠,對父親極孝。他知道父親愛這個庶孫女到骨子裡,自然也會用盡力量來保護。

      「祖父……」春荼蘼鐵齒銅牙,對誰都說得服,偏偏對名義上的二伯,實際上的二舅舅沒辦法,就算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行,於是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白敬遠。

      白敬遠走得雖急,但神情卻平靜,不愧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他想了想,對春荼蘼說,「你二伯是為你的安全考慮。但,此舉若是針對白家,你早些掌握情況也好。只是不能出大門,就在門裡待著,可做得到?」

      春荼蘼忙不迭的點頭。

      於是祖孫三代就一起往外趕,後面白衛帶著身手好的府衛,足足跟了一長串。

      春荼蘼邊走邊問,「祖父打算怎麼辦?」

      「自然先把事態壓住,把看熱鬧的人驅散了,再把那個鬧喪的人帶進府,好好盤問。」白世林大約非常火大,所以又搶先說了。

      春荼蘼沒說話,但不贊同之意很明顯。

      「荼蘼說怎麼辦?」白敬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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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2 02:20 AM

第八十三章 相由心生

      「這是有人故意挑釁,針對咱們白家。鬧出這樣的動靜,必有後手,所以,事情千萬別捂著蓋著,反倒著了對方的道。」春荼蘼道,「乾脆就往大處鬧,先表明一個理直氣壯的態度。壓事態,就顯得以權勢欺人。驅走看熱鬧的人,會顯得心虛。如果把人帶進府,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事情就更說不清了。」

      「當面鑼、對面鼓?」白敬遠微微一笑,太熟悉自家六丫頭的行事風格。她最最厭惡陰私手段,凡事攤開來講,直接面對。有傷口,也豁開來治。

      這樣的她,就像一個勇士!

      「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春荼蘼的目光清澈又堅定,「藏著掖著,更容易令人找到攻擊之處。對方說什麼,咱們縱有百口也莫辯。所以不管好的壞的,甚至是最壞的,乾脆讓大家心明眼亮。寧願讓一張嘴公開的罵,也勝於在事後讓十張、百張嘴來質疑。若實在鬧得不成話,直接報到衙門,凡事公堂上見分曉。」

      「若咱家真理虧呢?」白敬遠突然停住腳步。

      樹大有枯枝。

      他自認沒做什麼違法亂紀,坑害百姓的事。但滿府上上下下這麼多人,萬一他有沒注意到的地方呢?如果有人躲在暗外陷害他們安國公府,小利即可誘人,最後釀成大禍。

      「祖父,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春荼蘼深吸一口氣,「真是咱們白家被別人找到可下手的地方,挖掉它就是。放心,我會爭取最好的結果。」

      「這樣好嗎?」白世林很猶豫。

      白敬遠笑笑,「你我父子久在朝堂,習慣了什麼事在檯面兒下解決。哪怕手腳互毆,臉上還得笑眯眯的。像是親兄弟一樣。但這回,我們用荼蘼的方法,坦然大方些。你想想,杜家是怎麼滅的?還不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他難得的開玩笑,反而令白世林的心,落在肚子裡。

      「人家是亂箭好不好?」春荼蘼不滿,「律法就是箭,公堂技巧是我射箭的準頭。這是很大的學問,不是憑運氣的。」

      白敬遠哈哈大笑,臉上的輕鬆和鎮靜。一直保持走到大門外,面對那惡意的突發事件。

      圍觀眾人和鬧喪的那個少年,在見安國公府高大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老者和一個中年男人緩步走出後,不自禁的就安靜下來。

      人,是有氣場的。這玩意兒說不清、道不明,可一出現,所有人都感覺得到。白敬遠就是一個非常有氣場的人。他不走霸道威嚴的路線,明明儒雅溫文,臉上還帶著笑意,就像一個飽讀的老先生,卻不知為什麼能令人連頭也不敢抬,說話聲音也小了下去。他身後的白世林是撲克臉。長年在戶部當差,眉眼間帶著精明冷酷,所以這爺倆一出現。加上身後的護衛忽拉拉呈扇形站在身後,喧鬧得內宅都聽得清的大門外空地,頓時鴉雀無聲。

      「小兄弟,這是我們白相。你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哭鬧吵嚷,解決不了事情。」白衛得了白敬遠的暗示。大步上前道。他有武功在身,聲音清朗,字字清楚。一出場就給人大方正派感,絕沒有幕後操縱者所期望的驚慌失措、惱羞成怒。

      幾乎就在瞬間,看熱鬧的民眾就從一邊倒的同情,變為疑惑:苦主是不是弄錯了啊?安國公府雖然是絕頂權貴之家,可白氏子弟真的沒有做過惡事啊。

      春荼蘼躲在半掩的門後,從門縫中往外偷看。

      一共七具屍體,並排躺在府外空地的一丈處。死者年紀看來差不多,都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看樣子,不像是一家人,而此時身上和臉上,卻都沒有蒙蓋東西,個個七竅流血,死狀恐怖。旁邊,站著一個少年,十二三歲的年紀,一臉倔強悲憤。因為瘦弱,被屍體一襯,更讓人陡然而生憐惜之心。

      她皺皺眉,立即就覺察出不妥當的地方來。

      在人們的常識中,以死為尊,特別是古人,更崇信這一點。而且民俗中,橫死的人不能面目直接見日月,不然大為不吉。可這些人雖說是自盡的,怎麼能讓他們直接躺在地上並仰面朝天呢?顯然,這是要讓民眾看到死者的慘狀,博取同情,占輿論的上風。

      還有,一般的狗血劇情中,這種平民控訴貴族的橋段,平民一方都是窮苦之人。可她初初觀察,死者和鬧喪的少年雖然穿得不算綾羅綢緞,但也乾淨整潔,衣料適中,顯然是出自溫飽甚至富餘的小康之家。

      若說白府中有人仗勢欺人,也不可能對這樣的人家下手,而且還以一對眾。她知道自家外祖父治家甚嚴,就算有不長腦子不長心的做了壞事,又豈敢這麼高調?

      如果有重大冤情,他們又為什麼不直接報官,而是跑來安國公府外鬧事?特別是,還直接死在人家大門前。

      再仔細瞧那少年,見他在白敬遠出門後,明顯有些瑟縮。雖仍是憤憤不平,卻不再多說什麼,也不再叫嚷,只是眼睛不斷的瞄向人群。

      春荼蘼追循著望去,果然有一個讀書人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對白敬遠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道,「草民見過白相。」

      春荼蘼看到,這人一出現,少年就松了口氣。之後,那臉上的悲傷真切而自然,淚水也洶湧而出,很快就哽咽到不能自己。他的目光,也落在其中一具屍體上。

      「你是何人?可是苦主,或者與苦主有淵源?」白敬遠溫和的聲音響起。

      春荼蘼登時覺得,自己的外祖父真的很適合做公關這一行。他的聲音和舉止中有一種安撫的力量,讓一切躁動的源頭都漸漸平靜。而平靜,是解決所有事情的根本。

      「草民姓鄭,名有為,不是苦主,也與苦主沒有很深的淵源,只是與這少年的家,同居一個坊間。看他這樣,草民著實不忍,所以斗膽前來回白相的話。」鄭有為侃侃而談,因為神情間沒有民見官的一絲惶恐感,令春荼蘼眯起眼,懷疑之心更重。

      這人三十有餘,四十不足,面目普通,頂多算是五官端正,看起來比較淳樸厚道。可就是那雙眼,像包一層水似的,倒不是漂亮,而是閃爍不止,給人油滑的感覺,洩露了他的內心。

      所謂相由心生,半點不假。

      「你可知這少年和這些死者的事?」白世林適時接口。

      父親是誰?人稱白相,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平時見的不是皇上,就是權貴重臣,現在能親自出門來和普通百姓說句話,已經是很大的恩典了,直接問事的話,自然應該由他代勞才行。

      「其他死者不知,但這少年嘛……」鄭有為露出憐憫之色道,「本姓吳,名非,他爹開了兩間雜貨鋪子,家境也算殷實。只是不久前,聽聞長安有大商要販運貨物到東瀛去,資金有些周轉不足,船上還有空艙,於是吳老闆就想入股。他一直希望為吳非請個名學大儒為師,準備送兒子參加科考,但因為沒有餘錢,就想借這個機會大賺一筆。為這個生意,他抵押了房子鋪子,從長安一名富豪手中借銀一千兩,全部投入。可惜,不久前聽說貨船在海上遇到風浪,沉了。吳老闆血本無歸,走投無路,這才想不開吧。唉,可憐,可憐。」說著搖頭歎息。

      一邊的少年吳非似乎是配合好的,立即放聲大哭。

      他的傷心不是假的,但一直壓抑,這時候突然爆發,真是聞著傷心,見者流淚。若這是一齣戲,導演的手法相當有技巧。

      人群中唏噓感歎之聲不斷,有心腸軟的大媽和妹子,還掉了眼淚。

      春荼蘼的歷史學得不好,但她似乎記得,唐代的造船業很發達,在比如宣城和泉州很多地方都有大型造船廠,大唐工匠的技藝,也遠遠領先於世界。至於航線,似乎也有多條,其中就有向日本和韓國方向走的。

      中國和日本一衣帶水,不管多不喜歡這個國家,地理位置是不爭的事實。這年代,東瀛崇拜大唐,常常遠渡碧海,送來一批批學習的人。但貨物運輸,是可以的嗎?

      當然,這是異時空,自然與她所讀過的歷史不同。但不管歷史如何,此時的船舶沒有動力源,完全要靠風向。如果她沒記錯,船隻停靠在碼頭上,要等南海和太平洋上吹來季風才能出發。若說船隻沉沒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要拖到春天,這些人才尋死?

      回去她得問問外祖父,大唐沒有海禁嗎?她平時沒注意這些,現在是完全的糊塗。

      「其他人,也是因為這樁生意失敗而尋求自行了斷的嗎?」白世林又問。

      「草民不知,但想必不假。」鄭有為道。

      他的話音才落,吳非就高聲大叫,「他們全是和我爹一樣,被人騙了身家性命的人。所有這些惡事,都是安國公府的嫡長孫白毓秀做下的!」

      來了!真正的目的原來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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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3 02:14 AM

第八十四章 慈母多敗兒

      人群中傳來嗡嗡的議論聲。

      白敬遠咳嗽了下,喧鬧才漸漸平息。

      「死者為尊。無論如何,朗朗乾坤之下,魂魄不遠。是非對錯,都是活人的事,唯願諸位早日安息,再無煩惱。」白敬遠語氣沉痛地道,「來人,先簡單裝殮一下幾位的遺體。」

      白衛早就機靈的叫人準備好白布,只等相爺一聲令下,就立即上前,把屍體都蒙上,之後又拉來兩輛馬車,上覆草席,吩咐府內的僕役,把屍體抬上馬車上,還拉起了篷子。

      這番作為,並不顯得心虛,反而襯得白相愛民如子。

      「此事涉及到命案和大筆銀錢的交易,甚至海運的事宜,其中的是非曲真,定然會複雜非常。」白敬遠的聲間繼續緩緩傳來,帶著一股以德服人的權威感,「老夫認為,還是報官解決為好。不管此事是否真的與我白家有關,也不管是有人陷害我安國公府,還是白氏真有不肖子弟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全部交由官府,交由大唐律法來做出決斷。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律法之上還有天理,真的假不了,黑的白不了。也請在場諸位做個見證,我白家有理說理,絕對服從律法之判罰,也絕不使那官官相護的檯面兒下手段!白衛……」

      白衛立即上前,「相爺,有何吩咐。」

      「你帶著這位小兄弟到長安縣報案。」白敬遠吩咐,看向吳非時,目光很是溫和,「如果縣令大人決定立案,你就暫時留在那裡吧。」

      無論什麼大案,除非上面主動插手。或者皇上指派,不然都是從基層衙門審起的。在現代時看影視劇,動不動就直接到大理寺或者刑部鳴冤,甚至直接敲登聞鼓,都是奇葩的做法。即便在現代,一審也是從基層法院開始,不可能上來就是最高法院的。

      這是管轄許可權的問題,有法定程式的。

      而唐長安很大,分為兩縣管理。一為長安縣,一為大興縣。安國公府地處長安縣的管轄之內,出於原告就被告的原則,確實應該向長安縣去提告。至於說讓白衛留下,那是因為唐律規定。只要是上告,無論原被告,都會暫時羈押。白敬遠身為國相,無重大犯罪是不可以隨便被提審的。剛才所提到的安國公府嫡長孫白毓秀,因是重臣之嫡孫,也在特權保護的範圍內。所以,所謂的被告人。就只能由大管家白衛暫代。

      實話說,白衛雖是部曲奴僕出身,但宰相門前七品官,朝中一品大員見了他。都客客氣氣的,因此他代替白家被收押,是絕對夠分量的。

      而白敬遠表態完畢,人群中竟有掌聲響起。春荼蘼冷眼旁觀。可以肯定的說,若真有人陷害白家。此時一定會非常失望,因為它們第一招來勢洶洶,卻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家外祖父的危機公關做得非常好,民眾非但沒有敵視安國公府,反而覺得此案中有重大隱情。雖然好奇心更盛了,態度卻還公正。

      其實,仇富和仇官心理,古來有之,若弱勢群體對上權貴之家,一般人都會偏向弱者,這也是人們同情心的天性,誰還會考慮對富豪公平與否?你有錢,你活該吃點虧。在這種情況下,白敬遠通過語言和神情舉止,保持民意的天平沒有傾斜,已經相當不錯了。

      一邊,白衛已經依言上前,帶著吳非去見官。吳非似乎有些緊張,也非常意外,臉上淚痕猶在,卻又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來,一個勁兒的看向那名自稱鄭有為的中年男子。可鄭有為卻向人群中退去,看來並沒有跟去長安縣衙的打算。

      場面一時比較亂,沒人注意到他們,但躲在門後的春荼蘼卻把此情此景看了個滿眼。不用說,即便這姓鄭的不是主使,也必定是爪牙,推手。

      「小鳳,去盯著那個鄭有為。」春荼蘼悄聲道,「記著,跟得遠點,提防他身後還有其他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遠遠的墜著,做最後的黃雀為好。對於小鳳的輕功,她很相信。

      小鳳嗯了聲,瞬間就不見了蹤影。春荼蘼見外面的人漸漸散去,連忙從門後閃開,等外祖父和二舅舅進來。外祖父尚好,二舅舅卻面白如紙,顯然受了很大的打擊。

      大舅舅白世玉沒有子嗣留下,白毓秀雖是二房、非長子的白世林所出,確是如假包換的嫡長孫。他的身份,對白家是很重要的。所以,白敬遠雖然面色平靜,但眼神中充滿疲憊,顯然也為這個突如其來的事件憂心。

      「來人,把毓秀叫到大書房來。」白敬遠吩咐下去,立即有人一溜煙的跑去傳人。

      「荼蘼跟我來。」他又說,隨後頭也不回的進了內院。

      「父親……」才在書房坐定,白世林就叫了聲,看樣子有點亂方寸。

      有什麼辦法?關心則亂。自己的兒子遇到大事,他平時再怎麼刻板嚴厲,到這個時候卻怎麼還平靜得下來?到底,他的城府和心機都比父親差得遠了。

      春荼蘼不說話,快手快腳的親自煮了茶,先奉給外祖父,又奉給二舅舅,直到自己也握了一杯,感覺著那熱量透過瓷質杯體,熨帖著手心,心才安定了些。

      「荼蘼,你看這事,是真是假?」白敬遠問。

      春荼蘼明白外祖父的意思,這話的真正意思是:白毓秀真的被捲進此事了嗎?

      對這個嫡孫,白敬遠還是有點把握的。有著長安青年貴族子弟的不良習氣、浮誇輕佻、眼高於頂,習慣了做事憑權勢而非自己,頭腦發熱時衝動而不知道分寸,但毓秀絕對不敢背著家裡做出逼人致死的惡事。

      可此事,苦主的矛頭直指向白家,只能說他那愚蠢的孫子被人利用了。

      「祖父,您是什麼人?」春荼蘼平靜地道,「您是皇上近臣。安國公,人稱白相。」

      「所以呢?」

      「所以,要想對付您,手段差點的話,敢出手嗎?」

      「這麼說,你大哥當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白世林急道。

      「我覺得不會。」春荼蘼搖搖頭,雖然她進府的第一天,白毓秀就想讓她摔個嘴啃泥,在眾人面前丟醜。但她還真不相信他敢做大惡。

      不過嘛,之前他能被幾個內宅女子忽悠得不顧大局,就私利而舍家族大義,現在被人騙了當槍使就很有可能了。怪不得外祖父放棄了他,白毓秀還真是個繡花枕頭。看著好看,肚子裡面全是草。

      「但大哥一定與此事有牽連,所涉及之事,還都是容易被人抓到證據的。說到底,他是被人設了套,陷害了。只是,對方做得一定非常嚴謹。所以只怕大哥有嘴也說不清,很可能要替人頂罪了。」在現代時,騙某人當法人,之後卷錢逃走。傻乎乎的法人則苦逼地要承擔法律責任的事,多了去了。還有,騙人擔保的事也屢見不鮮。

      「那怎麼辦?」白世林急了。

      「你覺得要怎麼做?」白敬遠也來詢問意見。

      這件事既然已經報官,公堂上的事。誰也比不上六ㄚ頭有本事。而且,剛才他聽從六丫頭的勸。採用了公事公辦的方法,確實比彈壓民意的效果好。對方,不就是想壞他、壞整個安國公府的名聲嗎?疏果然比堵更有效果。

      「找到大哥,先問清楚事情的始末。」春荼蘼早就想好了,「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只要做了,就有痕跡留下。如果對方手法精緻,確實不好找漏洞的話,就想辦法拖延時間,咱們從底開始往上查。當然,只怕大哥要先受些苦楚。」

      「要毓秀去大牢?」白世林皺眉,心中一疼,但很快就清醒了,「這樣也好,至少做出個承擔責任的姿態來。不管最後他有沒有事,能被人利用,傷害到家族,他也必須受到懲罰。」

      「還有……」春荼蘼猶豫了下才道,「家是二伯娘管著,二伯您最好讓她歸整一下府裡的財物和銀子。一來,看看大哥涉入的有多深,家裡有沒有損失。二來,如果最後事情非常麻煩的話,積極賠償,認罪態度誠懇,大哥受的罪過會小得多。」

      白世林目瞪口呆。

      他是戶部的高官大員,管的就是錢糧,整個大唐的錢糧。若他的兒子出了問題,他的官聲會受到什麼影響?又會給家族帶來什麼危害?而且,如果他連兒子虧空府內財物的事都沒有覺察的話,他還怎麼有臉為國盡忠?

      「慈母多敗兒。」他恨恨地道,第一時間就把白毓秀私下做的事,當成葛氏的縱容所致。

      要知道白家的家風很嚴,就算是嫡孫,每月的花用也有定例。他也從來在錢財上,管得兒女很仔細。可是海運哪,那是多大的生意,他那不肖子要拿什麼來投資,就算能從外面籌借一部分,家裡也得出錢吧?那銀子打哪來,一定是從公中漏出來的!

      葛氏,不僅背叛他,害了兒子,還占了家族的利益,不能容忍!

      正說著,外頭有人來報,說到處找不到大少爺。

      「什麼?!」白世林騰地站起來。

      此事鬧出來的時辰很早,還挑在自己的休沐日。而父親呢,因為要幫六侄女弄什麼狀師事務所,請了長假在家。對方挑的時機非常巧,更巧的是他兒子居然在這個時候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白敬遠也沉下臉,「把毓秀院子裡的人都關起來,我要親自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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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4 02:31 AM

第八十五章 爆粗

      白毓秀做為嫡長孫,住的院子名為彩雲映日。除了白敬遠的主院瑤池貫月和偏院淩花曉翠外,是全東府最好的院落了,比二老爺和三老爺所居之主屋都更貼近白府的中軸線。

      偌大的安國公府的西側,獨辟給長公主和駙馬白世玉單獨佔用,後來兩人雙雙離世,西院就被封死,除了看院子的僕人之外,無人進出。其後側的深幽竹林,曾是軟禁影子的禁地,此時更變得和鬼竹林似的,人跡罕至。

      白毓秀小同學,就是在這個地方被找到的。當時,已經是申時中(下午四點)了。與他在一處的,還有他的貼身小廝白福。

      之前,白敬遠親自審問彩雲映日的丫鬟婆子,得知白毓秀最近一直心神不寧,算來有七八日了。但是昨天晚上,他確實是在自個兒的屋子裡睡下的,還叫了一個通房丫頭做陪。那丫頭早上被府外的銅鑼聲驚醒時,白毓秀還在。

      這充分說明,他與這起突發事件有莫大的關聯,而且在事發之後的第一時間就躲起來了。

      白世林當場就氣得差點吐血,站都站不住了,反倒需要白敬遠安慰了幾聲,找人扶他回去歇著。中年人,最容易因為壓力而誘發心腦血管疾病,看他臉色灰白,搞得春荼蘼也很擔心。

      接著,白敬遠又把守著各門的人叫了來,挨個詢問,得知事發後並沒有人出府,哪怕最偏僻的、運送死去姨娘、僕役屍體與倒夜香的角門也沒人出入,這才確定白毓秀沒跑遠,下令封府搜人。

      不久後傳來消息,長安縣接下了案子。因為白衛替代白家被收押,白敬遠用起人來就有點捉襟見肘,幸好春荼蘼一直陪伴左右。爺倆個同心協力。令整個安國公府忙而不亂,彈壓得男女僕傭們也都緊緊閉上了嘴,不得傳閒話、聊八卦,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懈怠自己職務的,立即被重重責罰。

      可兩個時辰後,滿府搜遍,都沒有白毓秀的身影,白敬遠這才想起西院還沒找過。而這邊才組織了人手去繼續尋人,那邊高公公親自來了。宣白敬遠入宮。

      「這麼快,就連皇上也知道了嗎?」白敬遠苦笑。

      春荼蘼倒是無所謂的聳聳肩,「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祖父一生經過多少大風大浪,連這點小事也看不透嗎?」

      「你還年輕,不懂得。」白敬過無奈的歎息,「為人親長的,朝堂事、戰場事、生死事都看得開,但涉及到自己的兒孫,就很難保持平靜,這是天性使然。」說到這兒,又想到西院,心中仍然痛楚不堪。

      有的事、有的人。外表看,似乎可以放下,實際上卻是一生都無法面對的痛苦和遺憾。但願,毓秀別讓他再經歷一回。放棄了這個孫子,只是放棄把他當成家主培養而已,卻沒放棄親情。這麼多年的祖孫情,怎麼可能輕易抹掉?

      世林心焦如焚,他何嘗不是呢?

      「我懂的,祖父。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禽獸父母。畢竟是少數。」春荼蘼安慰的挽住白敬遠的手臂,「不過咱們不能亂,不然就更救不了大哥了。今天咱們府裡沒有鬧騰起來,仍然平平靜靜的,外頭只怕好些人要失望。可這樣,咱爺倆才好做正經事呀。」

      安國公府已封,就連日常的採買和把夜香拉走這些事,僕人們也不得出門,只召來平時慣用的商家,到角門處交易。而且臨時規定,與外頭聯絡的,必須同時有三人在場,關於白府嫡長孫詐騙錢財,逼死人命這件事,任何人不得對外洩露任何一個字,哪怕是自己的想法也不行。

      外松內緊,才是解決這種事的首要策略。

      「你會救你大哥嗎?」白敬遠問。

      「那當然。」春荼蘼一幅這還用問的表情,「他對我是不好,我來第一天,他要當眾摔我一個跟頭,平時也不怎麼和我說話,每回看我時,好像我是骯髒的,看一眼都汙了他長安一等貴族的眼睛。更不用說,他妒忌祖父疼愛我,處處對我不滿意了。可他畢竟是我大表哥,對外更是大堂哥。我這人,從來都是:欺侮我沒關係,動我家裡人,就是捅馬蜂窩。而且自家人怎麼對掐都可以,有外敵時,必須要一致對外,這才是身為白家人的覺悟啊。」

      「好孩子。」白敬遠慈愛的撫摸春荼蘼的頭,「好孩子。」

      「您儘管進宮面見皇上,我在這兒盯著下頭的人。說不定您回來時,大哥已經讓我翻出來了。」春荼蘼親手幫白敬遠套上外袍。

      「你可知皇上找我,是何意圖?」白敬遠有心考考春荼蘼。

      春荼蘼聳聳肩,「皇上對您絕對信任,估計猜出是有人利用了我那糊塗大哥,給你下了絆馬索。所以我猜,皇上是試探您對此事的想法。您只要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萬事以律法的判罰為準則,皇上就沒什麼話說了。」

      「想得不錯。」白敬遠滿意點頭,但臉色跟著一變,黯然道,「荼蘼,你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才行。你大舅舅的結果……我不想再承受一次了。祖父……祖父怕挨不過去。」

      「您放心。」春荼蘼鄭重承諾,「我堅信大哥不是主謀。所以就算是犯下重罪,因著有主有次的原則,大哥也不會丟了性命。說到懲罰,大哥如果扛不過,就不配為我白家子孫。在此基礎上,我會儘量減輕大哥的罪責。」其實,問題的關鍵是找到主謀,不能讓白毓秀頂罪。

      安撫著送走白敬遠,春荼蘼親自到了西院去。但她沒有往深處走,就坐在通向大門的走廊裡等。結果,白毓秀就是從這裡竄出來,大約被尋人的僕役們攆得無處躲藏,想往外逃。迎面撞上春荼蘼後,立即橫眉立目,「你給我閃開!」還挺橫。但更像是心虛膽破。

      春荼蘼站起來,卻沒有躲,而是笑眯眯地上前幾步。因為她是站在走廊邊上,白毓秀是落足在院子裡,隔著好幾層臺階呢,所以她算是居高臨下。

      「你他媽的真本事!」她笑眯眯的臉突然沉下來,大爆粗口,而且爆得流利以及,聽得看得追過來的僕役和婆子們目瞪口呆,白毓秀也完全傻掉了。

      「你知道你給整個白府、給祖父和二伯帶來多大的麻煩嗎?做錯事。想一走了之。你是豬嗎?還是人身子上長了個豬腦袋!」

      鴉雀無聲,都被她這很「民間」的氣勢壓得死死的。

      當然,她也不怕被打入窮巷的惡狗咬。因為小鳳完成跟蹤任務後,已經回來了,此時就站在她的身後。以小鳳的功夫而言,對付這種酒囊飯袋的紈絝子弟,一根手指就足夠了。

      鄭有為那邊沒什麼動靜。從安國公府門外離開後,直接回了家。但小鳳跟春荼蘼的時間久了,自然不會這麼輕易被糊弄,已經叫了封況手下的一個侍衛去繼續盯梢,這才放心回來向春荼蘼報告。順便,當一回打手。

      而身為狀師。審時度勢、衡量敵我雙方的力量是必須精通的法門。若沒有小鳳,春荼蘼肯定不敢上來用這麼囂張霸道、粗鄙又蠻橫的態度先把白毓秀壓下去的。既然有保障,她就得迅速搶佔優勢。不然糾纏起來,白毓秀拼了命要逃走,還真不好逮住。下重手不行,下不重手又看不住。府裡的這些僕役縱然知道她是相爺面前第一紅人,卻也未必都聽她指揮和使喚。

      「你!你敢罵我!」眨了好幾下眼。白毓秀才反應過來。

      「我罵你如何?你不該罵嗎?闖了禍就逃走,你配姓白嗎?你還是男人嗎?」春荼蘼一連串的說。「我等在這兒,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而是奉了祖父的命,相當於祖父親臨。我還就不信了,你連祖父也敢忤逆!你犯的事,可大可小,若你走了,說不定滿府的人得給你陪葬。這麼著,你還敢往前再踏一步嗎?」

      白毓秀敢不敢,她不知道,反正周圍的僕役們都嚇著了,不自禁的圍緊了圈子。好嘛,誰不知道六小姐打官司是常勝將軍,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現在她說大少爺的離開,可能讓全府人被牽連……那就對不住了大少爺,您不能走。

      「來人,先把白福給我綁了,看管起來。不許給吃給喝,可也不能讓他病了傷了!」春荼蘼又迅速的拿白毓秀身邊的人開刀,「身為貼身僕從,主子做錯事,不攔著就算了,還要從中協助,簡直是非不分。回頭再重重問你的罪!」

      立即有兩個壯僕上前,把白福捆了,還把他的嘴也堵上。

      在極快的時候內,春荼蘼先在氣勢上、以憤怒為名,震住了白毓秀,然後再不容商量地剪除了他惟一的幫手,使他身上因為恐懼而生的戾氣瞬間消散,再無強行突圍的心思。哈,論起控制混亂的局面,在現代進行司法學習時,她也有涉獵。

      而隨後,春荼蘼又涼嗖嗖的道,「大哥,祖父進宮了,囑咐我帶大哥到大書房,等他老人家回來後,要和大哥談談。你是自己跟我走呢,還是叫人『請』你過去?妹妹的意思,大家都配合一下,免得面子上不好看。」

      「哼,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白毓秀眼看再無逃跑的機會,只得硬撐著面子,「任你要去哪裡,前面帶路就是。」這時候裝起光棍英雄了。

      不過,他肯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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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5 02:20 AM

第八十六章 打?!

      到了大書房,她找人把封況和大萌、一刀都叫了來。

      「大萌穩重,你留在這兒,盯著咱們了不起的大少爺。其他人等,全逐出這個院子,守在院外,半點內部消息也不能透出去。」春荼蘼站在大書房外吩咐,並沒有當著白毓秀的面,但是,也沒特意壓低聲音,某人若有心趴在門縫處聽,會聽得清清楚楚,「封況,你帶著一刀和你其他手下去幫府衛們的忙,提防這時候有人潛進來搗亂。越是風雨飄搖,咱們內部就越不能亂,一定要比平時更仔細些,連一隻蒼蠅也不能隨便出入!」

      眾人領命而去。

      春荼蘼剛要帶小鳳進書房,院門外就傳來了一陣喧嘩,令她停下了腳步。

      白敬遠的大書房,整體上算是主院瑤池貫月的東跨院,但是單獨開了個門,也可以算是獨立的。院外,沒有花團錦簇,而是一片很小巧的竹林,一條引來活水建造的小溪繞過門前。溪上架了小木橋和農家風格的小水車,整體看來很有隱士風韻。

      全府的人都知道相爺愛靜,就算白敬遠不在的時候,走到這附近都得有意放輕腳步,大聲說笑都不敢,這時候誰在鬧騰?

      結果,並沒有讓她猜測很久,很快就有一團花花綠綠的影子,如同被急風吹拂的雲朵,散亂的飄了過來。

      「二伯娘。四姑。五姑。四哥哥。」春荼蘼走下臺階,禮數周到。

      好傢伙,除了四個主子,丫鬟婆子,還有兩名貼身小廝,一陀人足有十幾口子。

      白家人口簡單。不像別的權貴之家,嫡嫡庶庶,支房妾室一大堆。大房白世玉絕了,二房大少爺就是肇事者白毓秀,下面一個庶子白毓濤、一個庶女白毓珠,都已經成家另過。春荼蘼口中的四哥哥,是二房另一個嫡子白毓風。三房裡她的「嫡母」和一對嫡子女,五姑娘白毓燕和七少爺白毓飛大概還沒聽到風聲的,並沒有到。最小的八妹妹白毓靈。現在是春荼蘼的親近人,也沒來。

      二房的主母葛氏,平時喜歡端著貴婦的架子,心機也是在人後,但這時雙目赤紅。額頭冒汗,或者是跑得太急的緣故,髮髻歪斜,由於被丫鬟婆子攙扶,或者說是拉扯,衣衫也有些不整,全身上下。說不出的倉皇,五官也因為急切和悲傷而變得猙獰。

      看到春荼蘼,她二話不說,沖上前就是一個耳光。用力之大,連她自個兒站不穩了,打完後轉了半圈。幸好有身邊的人扶住,這才沒有摔倒。

      不過她預想中「啪」的一聲脆響和「哎喲喲」的呼痛聲。以及「嚶嚶嚶」的哭泣聲並沒有出現。片刻後,她只覺得自個的手臂疼得不行。似乎那巴掌打在了有布包裹的柱狀物上。定晴一看,卻是六丫頭的貼身丫鬟用手臂擋了。

      她聽說心肝寶貝一樣的大兒子出事,又聽說老太爺在六丫頭的攛掇下,已經報了官,官府很快就要帶走她的心尖子,說不定拷打、入獄、判刑,甚至殺頭,平時還算冷靜的人,已經瞬間陷入瘋狂。

      「你!你敢跟我動手。你個賤婢,居然敢打主人!」葛氏尖叫道,手哆嗦著,指著小鳳。

      她來就又驚又怒到臉孔雪白,這時已經毫無血色,就算小鳳武功高,這時候也有點被她嚇到了,不禁瑟縮一下。

      「來人!把這個賤婢給我拿下!來人!亂棒打死!」

      葛氏身後的兩個婆子聞言就要過來,春荼蘼也不多言,上前一步,把小鳳擋在身後。有小鳳,她才不懼葛氏的巴掌。現在,輪到她出頭了,她不會猶豫。

      而有她在,那兩個婆子立即被滅了氣焰,停下腳步,也低下了頭。

      「好!六丫頭,你好!」葛氏更氣,「哼,連這府裡的奴婢我都打不得嗎?」她急切地左右看看,見所有跟來的人都大氣兒也不敢出,更是狂怒,一把拉過小兒子,「你去把那賤婢給我拿下。我倒要看看,她身上有功夫,卻敢不敢跟安國公府的少爺動手!」

      「娘……」白毓風拉了一下葛氏的衣袖。

      他是安國公府的嫡孫少爺,如果親自和一個丫頭動手,傳出去十分不好聽。何況,他怕打不過……若輸了,就更丟人了。再有,六妹妹有多受祖父的寵愛,他是知道的,得罪了這位六妹妹,祖父會非常生氣。他不像大哥,沒那麼大膽子。

      「快去!不孝子!看你親娘被一個奴婢打了,你都不為娘出頭,你還有什麼面目活在這個世上!」葛氏完全喪失了理智。

      白毓風可擔不起母親這番話,只得上前。

      「四哥哥,要嗎,你就打我。」春荼蘼又上前一步。

      白毓風舉起的手,就停在了半空。打妹妹的奴婢就很丟臉了,若是打妹妹……祖父會揭了他的皮的。那會……很疼很疼很疼!

      他這一猶豫,旁邊五姑白蔓竹的火氣上來了,大聲道,「二嫂,我來幫你!」

      從這個野生野長的六侄女進門,她就看著不順眼。可沒想到,這死丫頭混得風生水起,被父親捧在手心裡,還深受皇上的喜愛。她打不過也說不過,地位更比不過,只把火氣憋在肚子裡,雖不服氣極了,卻也沒辦法。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

      可是,春荼蘼上前第三步,「五姑,您是長輩,自然可以教育我。只是,祖父臨入宮前說了,我在這兒,是代表祖父的。您要打,就請便。」敢動嗎?我奉的是白家家主的旨。

      白蔓竹氣得跳腳,可她雖然衝動魯莽,卻也不愚蠢,哪敢真的違抗父親的命令。

      白蔓羽一把拉住妹妹,冷笑,「小六,你口口聲聲奉了祖父的命,祖父可叫你的丫鬟毆打二嫂。你的二伯娘嗎?」

      「打?」春荼蘼報以冷笑,「四姑是長輩,又聽聞是長安城有名的才女,倒給我解釋一下這個字。何謂打?」

      「你什麼意思?」白蔓羽怔住。

      「給人定罪,或者扣下有罪的帽子,至少得描述得精准些。」春荼蘼慢慢踱步,「所以,說我的丫頭打人,還是打了咱們國公府的當家主母。自然要問問清楚。」

      「你說打是什麼呢?」葛氏冷笑,眼睛往書房的門那邊瞄,見大萌門神一樣守在那兒,而屋裡半點動靜也沒有,開始懷疑消息準確嗎?

      自從出事。她就心驚肉跳,派了身邊信任的婆子去盯著各處消息。明明說毓秀藏到西院的竹林深處,卻讓六丫頭領著人捉到,帶到老太爺的大書房裡啊。怎麼,屋裡面像是沒人?那她鬧這出,不是成笑話了嗎?到最後,老爺要怎麼和她算帳?

      其實。她聽到消息時,是快急瘋了,但,很快就找回理智。可她卻仍然做出十足瘋狂的樣子。如此,之後被問起罪來,可說是失心瘋,好歹被懲罰的輕些。毓秀是她的命根子。她為了兒子,什麼都豁得出去。

      可她不知道。如今她的命根子正躲在書房裡,一聲也不敢吭,因為知道逃不了,又沒臉忤逆了親娘的意思,所以王八脖子一縮,裝隱形人了,也不管外頭亂成什麼樣。

      所以說,事上看人品。白毓秀長得很美型,翩翩俏佳男,但是,安國公府將來若落在這個繡花枕頭手裡,倒楣到底是妥妥的,也怪不得外祖父不擇手段要讓她給白家留下餘蔭。

      「我說?要我說何謂為『打』嗎?」春荼蘼停下腳步,露出發愁的樣子,「還真真不好解釋,因為是動詞嘛。那不若,我表演給二伯娘和四姑五姑看?」說完,對著一個婆子的臉,重重一個耳光下去。

      別看,就是打你。對,六姑奶奶錙銖必較、睚眥必報,剛才說打我的丫頭,就數你最積極回應。所以,就是要你先倒楣,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你一把年紀,也體會一下吧。再順便長長記性,淩花曉翠的六小姐是好惹的嗎?想在二太太面前搶著立功,也得看看要打壓的對方是誰。

      春荼蘼打完,全場愣住,鴉雀無聲。她卻甩甩手,吸著冷氣道,「這個,就叫打。剛才二伯娘就是要『打』我。我的丫頭護主心切,不過是『攔』了一下。噝,手疼。」

      小鳳心裡痛快,趕緊上前,狗腿的捧著春荼蘼的手,輕輕吹氣。

      「二伯娘。」春荼蘼得理不饒人,「說起來,您要賞小鳳才行,她是提醒您,仔細手疼。我打這婆子,還沒盡力呢,手現在還在發麻。剛才二伯娘可是掄圓了打我,若真打中,得多疼啊。」

      一句話,包含著多少控訴之意。滿院子這麼多人,但凡有一個人洩露一點意思到老太爺或者老爺耳朵裡,她的錯處就大了。葛氏恨恨地想。

      「你既然叫我一聲二伯娘,我還不能教訓教訓你了。」她冷靜了一下說。

      「我上面還有嫡母呢。」春荼蘼語氣客氣,但語意卻針鋒相對,「真做錯了事,二伯娘自然可以告訴我的嫡母來管教我。而且,我還有親爹、親祖父,哪敢勞動二伯娘。」意思是,隔房的伯娘,雖然沒有分家,雖然輩分在那兒,但若無大惡,也輪不到她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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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6 01:38 AM

第八十七章 看在三舅舅的份兒上

      「何況,我做錯了什麼?二伯娘一聲不問,一句不說,上來就打?是我做了損害咱們安國公府的惡事了嗎?是我氣得二伯差點吐血,祖父差點暈厥嗎?是我招來那些人,在咱們府門外的空地上服毒自殺嗎?」春荼蘼步步緊逼,「二伯娘是長輩,要打我,因為孝之一字,我只能受著,可至少您得給我個理由。長輩,可以不講理?長輩,可以隨意欺侮晚輩?長輩可以沖到祖父的書房靜地,動手打人?我的丫鬟是為了護我,才攔了二伯娘一下,您就喊打喊殺的。請問,憑什麼?她是我的丫鬟,賣身契是我春家的,跟白家半文錢的關係也沒有,還隔著房,您就隨便一言定生死?再者,唐律有云:奴婢有罪,未報之官府而私自處死,也是犯法啊二伯娘。」

      「你別跟我來公堂上那一套,你只告訴我,你大堂哥在哪裡?」葛氏自知理虧,迅速轉移了話題。

      她以為,春荼蘼會想方設法不告訴她,也不會交出人,哪想到春荼蘼身子一側,指著緊閉的大書房門道,「大堂哥就在裡面躲著,二伯娘想要帶他走,請便。」

      葛氏一怔,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心頭轉過無數念頭。她這種人,一輩子沒痛快辦過一件事,面對人家的大方也要疑神疑鬼,總覺得別人做事有深意,別人太配合了就可能害她。

      春荼蘼常想,兩點之間最近的距離難道不是直線?古代好多女人這樣生活,一股腸子至少拐八道彎,不累嗎?遇到大事的時候,小聰明反而轉化不到大智慧。可此時,到底葛氏對白毓秀的溺愛占了上風。她把牙一咬,幾步上了臺階。

      只是當她的手按在門上,將推未推之際,春荼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比初春仍冷的寒風還要涼入骨髓,「二伯娘做這件事之前,侄女提醒您,還是好好想一想。」

      葛氏保持著姿勢沒動,半晌緩緩半轉過身。「不必用老太爺嚇我。毓秀是我的兒子,無論做錯了什麼,都有我這個當娘的為他承擔。哪怕是面對老太爺和二老爺雷霆之怒,我也甘願。」

      不得不說,春荼蘼雖然討厭這個假模假式、表面端莊大度。實則自私自利的二伯娘,也看不起那個繡花枕頭,連女孩都欺侮的大堂哥,但當娘的能為兒子豁出去到這個程度,她心中也難免唏噓陣陣。

      「祖父和二伯發火,都是為了大堂哥好,並不會真正傷害他。」春荼蘼嚴肅地道。「二伯娘應該防的是外頭的人。」

      「什麼意思?」葛氏的身體整個轉過來,卻還擋在門前。好像誰要進去提她的兒子,她就要把那人咬死。

      「二伯娘拼命要找到大堂哥是什麼意思呢?」春荼蘼反問,「是想把他藏起來。還是送到外頭去避風頭?嗯,家裡是藏不住人的,祖父連西院都搜了,自然算是表明了態度。絕對不會姑息的。想來,二伯娘是想偷偷把大堂哥送走。等風聲過了再接回來。」

      「那又如何?」白蔓竹上前一步,神態蠻橫。

      白毓秀比這兩個庶出的小姑姑年紀還大,平時和她們關係很好,倒像是兄長,所以四姑五姑倒是不惜力氣想幫忙的。

      「二伯娘想過沒有,這件事的風聲過不去。」春荼蘼不理會兩個小的,只對葛氏說,「七條人命,就送在咱們國公府大門外,就算祖父貴為國相,這件事也難善了。在這種情況下,誰敢私下收留大堂哥?您的娘家還是朋友?不怕引火焚身嗎?又或者,難道您是想讓大堂哥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過一輩子,娶不了妻、生不了子、跟乞丐混在一處,喪失尊嚴與尊貴?從貴公子變成腳下泥!」

      葛氏及她帶來的人,登時啞口無言。葛氏想到自個兒最疼愛的兒子落到那步境地,竟然一時心疼帶驚嚇,身體都顫抖起來。

      「這還算好的。」春荼蘼又道,「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兒,只要大堂哥踏出咱們安國公府大門的一步,很快就會被人殺死,一點活路也沒有!」

      「你胡說!」白蔓羽道,「嚇唬人嗎?」

      「長了腦袋會算計人,好歹也有點常識好吧?」春荼蘼對這兩個被寵壞了的、庶出小姑姑從來就沒有過好感,而且也不客氣,「大堂哥明顯是被人陷害的,目標是我們白府。他只要出了門,人家乾脆把他宰了,直接來個死無對證。那時讓祖父到什麼地方去洗刷清白?二伯到何處去說道理?要知道死人不會說話,大堂哥這個黑鍋是背定了!就連死,也背負著汙名!我言盡於此,二伯娘您非要如何的話,我再不多言。」說完,帶著小鳳連退好幾步,還做了個「您請便」的手勢。

      但,葛氏卻猶豫了。腿也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兒子犯了天大的錯,身為母親的,第一時間就是把他護住,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換也行。於是她六神無主,失了冷靜理智。此時腦子冷了冷,終於琢磨過味兒來。

      六丫頭說得對,如今外面反倒不如府中安全。怕只怕,此事已經報官,兒子就算不死,也難免受很多很多的苦楚,那就跟動了她的心肝似的。

      怎麼辦?能怎麼辦?

      她茫然無措的四處看著,絕望的想抓到哪怕一根救命稻草。而當她的目光掠過春荼蘼,就見那丫頭筆直的站著,被身上的翠綠色偏衽襖裙、頭上梳得簡單的螺髻、簡單又大方的金鑲嵌紅瑪瑙首飾襯得如挺拔的小青松時,立即眼前一亮。

      「六丫頭,荼蘼。」她又跑下臺階,撲過來,「從前千錯萬錯都是二伯娘的錯,這次你一定要救救你大堂哥啊。看在你爹和二老爺是一奶同胞的份上,救救你大堂哥!若你答應,你有什麼要求,二伯娘都答應你!」

      人家都說,白家的六小姐就是公堂上的活閻王,一言拉人活,一言推人死。她之前還一直鄙視六丫頭身為貴女卻從事賤業,現在才知道,不要輕易看不起人,因為困難的時候,活閻王比什麼貴女都管用,需要巴結。

      而春荼蘼還沒有回話,葛氏居然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她登時皺眉,心中怒火蹭一下躥到腦門上。

      什麼意思?她不答應,就用這種方式逼她?長輩都下跪了,還敢不點頭嗎?這是脅迫,她非常反感和討厭。就連求她辦事,也要耍心機,實在可惡!

      於是她二話不說,也跪倒在地。

      「二伯娘這樣可折煞我了。」同時給小鳳丟了個眼神,「我受不得您的大禮,不然可不得折壽嗎?」

      小鳳平時撲克臉,木呆呆,但關鍵時刻反應向來很快,所以直接把葛氏給「扶」起來,春荼蘼倒還跪在地上。

      「咱們家這樣大,為首者只有一人,那就是祖父。」春荼蘼壓著心頭火道,「我也沒有其他本事,就是聽祖父的話而已。祖父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二伯娘不必心急,有話,不如等祖父從宮裡回來再說。」

      這話意思明確:別跪我,跪白相老大人去。

      這時,小鳳已經把身體癱軟的葛氏推到白毓風的懷裡去。春荼蘼就對大萌使了個眼色,又對葛氏和白蔓竹、白蔓羽隨隨便便施了一禮,轉身走了。

      她話已經說到,相信葛氏絕不敢輕舉妄動,屋裡面的白毓秀也不敢出來,那她就沒必要待在這兒。但到底不能百分百放下白敬遠的囑託,於是留大萌一個人就行。

      可她才邁出院子,迎面就差點撞上「嫡母」黃氏和五姐姐白毓燕。大約,這二位才得了信兒,急急忙忙趕過來了。

      「六丫頭,裡頭怎麼樣了?」黃氏直眉瞪眼的問,「聽說你大堂哥被你抓到了,現在關到什麼地方?可千萬不能跑了,不然那七條人命,就得算在咱們白府的頭上,所有人都得跟著吃瓜落兒。」

      春荼蘼心中厭煩,可念在自個那位便宜爹,事實上的三舅舅的份兒上,還真不能放任黃氏不管。當年,三舅舅幫助自己的爹娘成就姻緣。現在,又幫助自己的爹娘再成就了姻緣。雖然目前還沒有跟他見過面,但逢年節,禮物就不少,可見心中是記掛著的。沖他,三房得維護。

      再者,除了八妹妹白毓靈之外,七弟白毓飛對她的態度還可以。在府裡府外見到,都笑嘻嘻的打招呼,給姐妹們的小玩意兒,也沒特意落下她的,算是不錯了。

      「太太,請您回自個兒的院子去。」她不願意叫母親,像當年叫小徐氏一樣,從來是稱呼為太太的。

      「府裡有事,我哪能不出面?」黃氏立即瞪了春荼蘼一眼,越看這孩子越不喜歡。

      「府裡有事,自有祖父做主,您聽命執行就好。」春荼蘼不耐煩,所以說得不客氣,「這時候正亂著,您跑出來,不知道的,以為您是看熱鬧,看二房怎麼倒楣。」

      「你怎麼這樣說!母親是關心咱們白家。」白毓燕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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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6 11:00 PM

第八十八章 好老婆太重要了

      「關心不在這一時半會兒,也不在面兒上。」春荼蘼繼續不客氣,「誰都知道,大哥已經令祖父不喜,四哥又是個綿軟的性子。二哥穩重,卻是庶出,才能也不顯,倒是七弟毓飛雖然年紀小,卻很有些能擔當的大丈夫樣子。將來的家主之位,祖父可得好好思量呢。這時候露出幸災樂禍的意思來,一會顯得小家子氣,不顧大局,二會令人覺得不明智。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來,整個白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不是說太太有這個心,但這時候湊上前,很容易令人往不好的方面想。祖父若誤會了,七弟的大好前途說不定會被耽誤。」

      黃氏雖然是心急,但並非是純好意,也確實是怕被連累,更有借機踩一下二房的意思,順便為自己的兒子鋪路的想法。經春荼蘼這麼一說,生生嚇了她一跳。

      「真是要幫二嫂的忙。」她辯解道,「但你這話說得極是有理,此時是非多,確實容易讓那起子小人嚼舌頭,相爺不明就理,被糊弄了倒不好了。」

      「太太是個明白人,這就回去。」春荼蘼見黃氏乖覺,語氣也松了下來,「若想真就此事幫忙的話,等晚上祖父佈置好一切,親自再來請命好了。」

      她早晚要嫁人的,當不了白家的家主,偏偏白府裡嫡孫不多,若能幫外祖父好好選一個合適的人,令白家享受著溫和不扎眼的榮華富貴,她是很樂意的。

      一行人這就往回轉,快到分手的岔路上時,春荼蘼最後說,「太太和五姐姐下回出現,最好換一換衣服。」大唐的女性喜歡豔麗的顏色。今日黃氏和白毓燕也是大紅大紫的裝扮。平時這樣倒是很端麗,可此時家中遭變,就顯得有些刺眼。

      當然也不用一味素淨過頭,如喪考妣似的,也不吉利。但她的話點到即止就好,如果黃氏母女連這點成算也沒有,乾脆別在國公府混了。

      說完話,各自回院,三房那邊有什麼動靜。春荼蘼就不關心了,一直在自個兒屋內靜坐。

      小鳳和過兒都熟悉她的習慣,知道她看似發呆,實際上腦子裡在想事情,也就不打擾。天黑的時候。各房都安安靜靜在自個兒院子裡吃飯,沒一個跑出來上竄下跳的。白敬遠從皇宮回來後,就找人叫春荼蘼過去。

      到這個點兒,白敬遠肯定是在宮中和皇上吃過了,但春荼蘼還是裝了一匣子過兒親自做的點心,帶著小鳳來到大書房。

      才進院門,正和大萌打了個對頭。大萌沒說話。只點了點頭,就沉默的出去了。顯然,白毓秀沒鬧騰,也還安全。大萌順利的完成了任務,這時候被替換出府。

      而等到了院子內,抬頭看見臺階處站著,相當於守著門的人。春荼蘼不禁一愣。

      「白管家!」他這時候不是應該在縣衙大牢裡嗎?

      白衛連忙下了臺階,快走幾步。壓低聲音道,「今天下午,二老爺急上了辭官摺子,在戶部掛印而去,到縣衙裡頭替了我出來。二老爺說,子不教,父之過,不管這個案子的真相是什麼,也不管最後怎麼判,他都要承擔責任。六小姐您說,二老爺這是……」

      高招!聰明!一點不傻!春荼蘼想著,對白衛挑了挑大拇指,「不愧是二伯。」

      下午的時候,白敬遠在宮裡,她在淩花曉翠,所以說,這個決定是白世林自己下的。怪不得下午葛氏鬧得這麼凶,他在院子裡「養神」,都沒有露面呢,原來自有主張。看這位二舅舅平時迂腐刻板,沒想到關鍵時刻,敢於壯士斷腕。而且毫不拖泥帶水,乾脆俐落。

      主動和被動,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給各方的反應也是天差地別,對最後結果的影響更是相差千里萬里。很多人明白這一點,但就是做不到首先示弱。

      狡猾的韓謀,把白敬遠留到宮裡,直到用了晚膳才放回來,說不定就是看白家其他人的態度,尤其是白世林的,畢竟白毓秀是白世林的親生兒子,還是長子。不然,皇上問白敬遠的話而已,犯著著這麼長時間嗎?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家裡正有事。

      而白世林的表態太及時了,及時到搶在御史彈劾發難和所有暗中發酵的不利輿論之前。這樣,蓄勢待發的暗箭殺傷力幾乎消失殆盡。安國公府先是主動報官,沒有試圖壓下事情,更沒有仗勢欺人。隨後,白府的二老爺親自入監,準備贖罪。

      至此,外人只有讚揚的份兒,還有什麼閒話好說?再者,這事與人家白府有沒有關係還另說,指不定孩子在外做壞事,家長並不知情,也算是受害者吧。

      這叫什麼?這叫身正不怕影子斜。針對安國公府白家的勢力,就是在暗中發力。現在,白家把一切攤在陽光下,不讓他們玩陰的,所以形勢看似緊迫,實際上前景開闊,遊刃有餘。

      「現在二伯在縣衙嗎?」春荼蘼問,略蹙了蹙眉。縣衙這種基層政府機關,監獄設施不十分安全,劫獄或者闖進刺客殺人神馬的,實在很方便。

      白衛搖了搖頭,「縣衙的縣令大人說,二老爺雖然上表辭官,但皇上還沒批呢,照舊是朝廷大員,縣衙無管轄權,已經辦理手續,越級呈送大理寺。」

      春荼蘼點頭,表示理解。

      小小的縣衙,在長安這種地方,管管平民小老百姓都得仔細些,誰知道哪方是權貴豪門的貴僕家眷?更別說這種涉及到頂級門閥之家的了。縣令大人一定正愁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又不能不立案,哪想到才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當然拍拍手直送大理寺,從此大家清靜了。

      「都有誰在屋裡?」望著大書房映出的燈火,春荼蘼問,心中一歎。

      白敬遠年紀不小了,可因為兒孫不成器。居然不能安享晚年,還要操心費神。外祖父一生在政治上從沒有選擇錯誤過,可說是一帆風順,要不怎麼人稱朝廷不倒翁呢。但不知是不是把太多精力放在朝政和家族之上的緣故,安國公府第二代還好,第三代真的沒出什麼人才,敗家子兒倒是現成有一個,而且他老人家選兒媳的眼光也實在是差。

      可見,一個好老婆有多麼重要!外祖父的正妻一個跑了。一個死了,他一直沒續弦,只有一個常年不露面的歐陽氏,還是個妾室,白府沒個正經的當家主母。真是家不成家,把後代兒孫都耽誤了。

      「大少爺和二太太都在。」白衛畢恭畢敬答道,「府裡府外,到處都嚴謹,相爺讓我守在大書房外頭,六小姐快進去吧。」

      「白大管家辛苦了。」春荼蘼由衷的感謝,「幸好二伯父換了您回來。不然祖父用任何人也不順手,做起事來倒麻煩。」

      白衛有點激動,「謝六小姐抬舉,哪稱得上辛苦。」這是說。他比二老爺還重要?

      春荼蘼點了點頭,再沒多說,走到大書房門前,輕輕叩了下門。

      「是六丫頭嗎?」白敬遠的聲音傳來。

      「是。」

      「進來吧。」

      聞言。春荼蘼定了定神,示意小鳳留在外頭。自個兒提了點心匣子,輕輕推門而入,又反手把門關上。

      「見過祖父。」在別人面前,她從來禮數周到。隨後,看到白毓秀和葛氏雙雙跪在房間中央,雖不便出聲,這兩人還背對著她,也未必看得到,卻還是屈了屈膝,悄悄站在一邊。

      「六丫頭,上前。」白敬遠叫她。

      春荼蘼趕緊溜著邊兒走到白敬遠身後,小心翼翼的樣子,也不問外祖父有沒有吃飽,直接把點心端出來,放到白敬遠手邊,又重新換過熱茶。

      點心是極家常的蜜棗松糕,但春荼蘼知道,白敬遠因為年紀大了,味蕾退化,現在特別喜歡甜食,又不好意思說,所以她的點心可謂雪中送炭。再者,甜食能令人身體裡產生相應的化學反應,心情不好的時候吃最好。

      而唐代的茶多是茶磚,要敲碎了煮,口味比現代重,若不放其他香料,就有些苦澀,配著稍甜的點心,實在非常適宜。

      果然,白敬遠本來一肚子氣,但在外孫女的殷切目光中,勉強拿了塊點心,咬了一口,又接過熱茶,抿了抿,心情突然沒那麼陰鬱了。

      祖孫兩個互動,也不去理下面跪著的兩個人。那兩人倒知趣,頭也不敢抬。大約因為之前吃不下東西,此時聞到苦中帶甜的香氣,葛氏還好,白毓秀的肚子發出很響亮的鳴叫,登時令他如冠玉般的面頰,紅成一片。

      春荼蘼往側面站站,不正對下跪的二人。看來,外祖父是真的動了大氣,不然不可能對葛氏如此嚴厲。他老人家平時對兒媳是很隨和的,縱是犯了錯,也很少下臉子,何況是跪在下頭?

      「趁著六丫頭在,毓秀,你就說說,你都幹了什麼好事。」連吃了兩塊點心,喝了一盞熱茶,白敬遠呼出一口氣問,神色間已經平靜不少,「也別嫌丟人,說不出口。如今你的臉都丟光了,連帶著咱們安國公府,所以,你有什麼說什麼。將來十之八九會上公堂的,六丫頭聽得越仔細,以後就越能給你爭取個從輕的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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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7 10:47 PM

第八十九章 樹大有枯枝

      「祖父。」白毓秀一個頭重重磕在在地上,「身為世家子弟,毓秀文不成、武不就,讓祖父失望,毓秀心裡並不好受。」

      他才一開口說,葛氏就在一邊無聲的抹起淚來。明明二伯白世林還活的好好的,可眼前的場景卻有孤兒寡母,備受人欺淩的感覺。

      戲過了吧,二位!

      「毓秀少時,祖父雖然請了名儒來做西席,悉心教導,奈何我天份有限,從沒有想過走科舉之路。如今看來,祖父也暫時沒有叫我由福蔭入仕的打算,可我已經二十多歲了,也早早訂了親事。身為男人,自當先立業、再成家。於是……於是毓秀想,在祖父有安排前,先接觸下商路經濟,哪怕賺一點銀子回來,也算對咱們安國公府有點貢獻,不再是飽食終日的廢物。」

      他說這番話時的語氣和神情都滿是痛悔,白敬遠登時就心軟了,皺眉道,「如今是多事之秋,皇上正著手整飭勳貴圈子,所以我才沒給你謀個事做,只希望你好好讀書,修身養性。過了年,本打算讓你娘把你的親事先辦了。你平日是個省心的,所以我才沒有管束於你,誰想到你思量倒多,惹出這樣的事來。」

      「毓秀無話可說,只是對不起祖父一片愛孫之心。」白毓秀匍匐於地。

      葛氏立即哭出聲道,「老太爺,毓秀縱然做錯了事,可他本意是好的,是想承擔家計,做個項天立地的男子漢。求您,求您原諒他吧。」

      「糊塗!」白敬遠冷聲,「若毓秀坑害的是我,他是我的嫡孫,我會氣他、怨他,卻如何能追究於他?可是現在牽連到七條人命、數萬財物和海船的沉沒,別說我不能寬恕於他。就是我的腦袋,也未必擔得下來!」

      這話說得就重了,葛氏不敢再多嘴,只不斷磕頭。

      春荼蘼本不想管,但葛氏若在大書房傷了身子,外祖父也會覺得麻煩,於是她上前,扶住葛氏道。「二伯娘,您跪在這裡於事無補,不如坐在一邊歇歇,等祖父詳細問過大哥,知道事情的始末,才好有定計啊。」

      「兒媳有罪,不敢起身。」葛氏早跪得頭暈眼花,卻不敢起來。

      「坐一邊去,不得再隨意多嘴。」白敬遠雖隱忍著怒氣,卻到底不那麼客氣了。「若非你是毓秀的親娘,我就把你禁足在你的院子裡。再不能出來添亂。」

      葛氏臉色灰白,嫁入安國公府快三十年,從來沒受過這樣的重話。她本來就體力不支,這下更是雙腿發軟,幸好春荼蘼死拉活拽,才把她架在椅子上,又連忙倒了熱茶。灌了一杯下去。

      外祖父說得沒錯,二伯娘堅持到場,卻什麼也沒做。只是添亂罷了。

      「祖父,動機什麼的,可以先不提了,關鍵是後面的情節。」春荼蘼提醒。

      白敬遠就看了一眼白毓秀,後者連忙道,「祖父,六妹妹,事情是這樣的。」他稟報的人當中,也算上了春荼蘼一份兒,可見要依靠春荼蘼幫他脫罪,比平時客氣多了。

      「去歲秋天的時候,我和羅斐然玩在一處的時候多。祖父知道,五大家族中,都有各自的生意,但咱們白家和有清貴之名的歐陽家,多是以田產為主。就算有鋪子,也是醫館或與田產有關的米麵鋪子,並不涉獵其他。謝家是武勳,馴養良馬的馬場就很賺錢了。杜家不用說,各色生意、包括軍需買賣都做,遍及五湖四海,在五大家族中首屈一指,不敢說是大唐首富,卻也排名在前五之列。」

      怪不得啊,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杜家實在太囂張、太高調了。難道杜衡不懂,皇權是不容侵犯的?還是他太高看自己,卻低看了韓謀。而皇上一直不動聲色,暗中早就把杜家調查的清清楚楚,還縱得杜家失去了警惕心,不然要連根拔起這棵大樹,還真不容易。當時機成熟的時候,這才借著她的手,把杜家滅得心安理得。加上羅家,只抄家這一項措施,國庫就能肥胖不少。

      帝王心術,果然和下棋一樣,步步為營,招招算計。她只看到結果,佈局卻早就開始。而她,不過是一個計畫外的力量,還被皇上牢牢抓住了。

      她服了。

      她真的,she服he。

      只聽白毓秀又道,「羅大都督表面上對皇上忠心,一直在外帶兵,但實際上羅家唯杜家馬首是瞻,連生意上的事也是一樣的。不然,羅家是新貴,不像其他四大家族那樣,都是經營幾百年的世家,哪來的財力支撐他們在長安和洛陽兩處都在頂級權貴中橫著走?沒有銀子,任你是什麼樣的高門,也一樣得抬不起頭。」

      聽到這兒,春荼蘼皺了皺眉,倒不是發現什麼線索,而是覺得很不舒服。白毓秀這是三觀不正啊,這難道真是外祖父親自帶出來的接班人?怎麼倒和葛氏有些像,外表大方,內裡總是有不同的算計,胸襟實在有點不夠。

      「難道你那生意,還與杜家有關?」白敬遠問,眉頭皺得更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杜家被連根拔起,雖沒有殺得血流成河,但到底幾代人內,不可能再翻身了。荼蘼的官司贏了後,各部官員又奮戰了幾個月,才把這團亂事梳理好,把盤根錯節的關係清理乾淨。可這才幾天啊,杜家的餘罪還在影響著長安城,甚至是自家人。

      「是杜家犯事之前的生意,羅家插了一腳。那時我與羅斐然玩在一處時,對這樁生意多少知道些。杜、羅兩家出事後,生意本來要黃了。但羅家罪輕,羅斐然又被大公主偷偷扣在長安城裡,他就派人找到我,要借我的手繼續。羅家人已經被貶為平民,他若沒銀子傍身,將來被大公主厭棄,就真沒活路了。」白毓秀繼續說,「那時船已經在文登港口,只等著裝貨和起了冬天向東南吹的西北風就能啟航了。因為生意還有其他人參與,不算杜羅兩家的單獨家產,很多貨物並不在抄沒名冊上。」

      春荼蘼眉頭一挑:單獨?

      她做的就是摳字眼的差事,有時候還得尋找法律的空子,所以對這種詞彙相當敏感。

      「你接手了?」白敬遠陰沉著臉,問了個不用回答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白毓秀慚愧地點點頭,「那艘船的投入,總共有四萬兩,杜、羅兩家占了七成,其他有背景的商家占了三成。羅斐然說,只要我幫他這次,所得之純利,與我平分。也怪我貪心,想著不過是海運生意而已,也是向大唐繳稅的,各種手續齊全,都是官府下發的文書和手令,沒有任何問題,就點了頭。」

      「既然有人承擔貨物的投資,那些自盡在咱們府門口的人怎麼說?」白敬遠追問。

      「那是因為……」白毓秀瑟縮了一下,「杜羅兩家準備的貨物,有一部分還在貨艙裡,沒有裝船,被官府收繳了。所以……所以船上有很大的空餘。我想著,把船裝滿再離港,能多賺就多賺。於是我自己出了一部分銀子,置辦貨物,剩下的就召集了其他商家。」

      這就是剛才他說「單獨」二字的意義,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大哥哪來的銀子?」春荼蘼問,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這麼問,因為好些話必須放在明面兒上。證據,要說出來才做准,容不得彼此心照不宣。

      「我給的。」葛氏接過話來,心虛又氣弱的看了白敬遠,站起來,哆嗦著聲音道,「我拿了自己的五百兩私房,還有五百兩公中……」

      「讓你持家,老二這樣信任你,你就是這麼回報他的?」白敬遠已經不生氣了,但聲音和心都是越來越冷。

      滿長安的權貴,他自認為治家最是有道。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樣樣做得比別人好。可今天才知道,這個家有太多他不瞭解的地方,每個人表面上順服于他,其實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計。

      「樹大有枯枝。」春荼蘼在白敬遠耳邊輕聲道,「白家家大業大,祖父一心為國,哪裡顧得過來,不是您的錯。再說,這只是小節。」她不該這時候說這種話,葛氏聽不到,白毓秀卻未必。可有的事,明知不可做也得做。因為,她不忍心看到外祖父那頹然的樣子,似乎要否定自己的一生似的。年紀大的人,尤其心高氣傲的,受不了這種打擊。

      白敬遠沒說話,卻拍了拍春荼蘼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後繼續問,「你一共找了多少商家來和你合作,每人出資多少?」

      這是問的細節,哪想到白毓秀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些事,我交給另一個人處理的。」

      「誰?」白敬遠和春荼蘼幾乎同時問。

      「羅斐然介紹的,姓拓拔,是大公主府的一個管事。」

      胡人?不,大公主府不會用胡人,定然只是有胡人血統而已。現在的刑部尚書宇文,也是有一半胡人血統的,但當初祖上跟了韓家,所以現在可以高官厚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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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9-18 08:59 PM

第九十章 上頭有人

      「那些人都投了多少銀子,大哥有明細的帳目沒有?」春荼蘼連忙問,「還有,是什麼導致血本無歸的?各種事情發生的具體時間,大哥可還記得?」

      「我只知道大約的時間,九月裝船、十月到了文登港口,快十一月中來了西北風,船向東南啟航。」白毓秀目光閃躲,「到東瀛後的事,以及當時參股的具體姓名和出資多少,全是拓拔管事一手操辦,我……我並不知道。」

      白敬遠聞言,閉上閉眼睛,以壓下心中火氣,然後就看向春荼蘼。

      這擺明是讓人陷害,而且自己摘不清楚的情況啊。寶貝孫女,這個案子你接得了嗎?這場官司能打得贏嗎?

      春荼蘼微微聳肩,意思是:很難。但能不接嗎?能不打嗎?自家的事,脫不開手。

      「就連怎麼沉的船也不知道嗎?」她問,努力回憶去年有沒有聽到風暴的消息。果然是要等冬季的季風來臨,才能船行東瀛啊。

      「據說,是遇到海中逆流,加上海上大霧,與另一船相撞,於是沉沒。」白毓秀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知道很過分。據說?這麼大的事,他都沒確認一下嗎?只是據說!

      「老二家的。」白敬遠叫葛氏,對白毓秀失望已極,「你帶毓秀回他的院子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他出院門一步。吃的、用的、你親自送去,也不許留人在他身邊侍候。如若我發現你們違背了我的意思,或者毓秀,或者你有其他想頭,我立即就把毓秀扔到府外,官司的事,也不許荼蘼幫忙!」

      這是很切實的威脅。把白毓秀扔到外頭,他可能有殺身之禍。而她不幫忙,白毓秀就有牢獄之災。於是葛氏連大氣兒也沒敢吭,又跪下行了大禮,這才帶著兒子悽悽遑遑的離開。

      「荼蘼。你怎麼看?」白敬遠問。

      春荼蘼滿頭黑線,想起現代的一個電視劇中有一句神一樣的臺詞:元芳,你怎麼看?

      「拓拔管事,是整個事情的關鍵。」她想也沒想地說。

      「只怕人早就不在了。」白敬遠歎了口氣。

      春荼蘼無語,因為既然要陷害,這麼明顯的線頭一定會掐掉。她剛才沒問白毓秀,怕只怕拓拔管事隨船走。也就是說,死於海難。那麼。很多情況都是死無對證。

      「祖父,這事急不得。二伯雖然羈押在刑部衙門,想必沒有人會為難。這事,總得沉下心思來才能解決。」春荼蘼勸道。

      大理寺沒有屬於自己的羈押場所,所以就算是他們接下的案子,犯人也得關在刑部大牢。

      而且,大理寺不像縣衙,從立案到開審,所需的時間不會短,正好讓她順順案情。再調查一些情況。

      白敬遠點頭,「這些日子就封府。除了你我,所有人都閉門不出。只有守得鐵桶似的,不讓惡劣的情況再繼續,你才好著手案子。」他還得上朝啊。

      「好。」春荼蘼應得乾脆,隨後遲疑了下,又道,「您期望的最終結果是什麼?」

      白敬遠被問住了。

      他明白外孫女的意思。若事實證明毓秀脫不了干係呢?或者說,明明他只是被陷害和利用的,卻仍然找不出有力的證據呢?要怎麼辦?這件事不同荼蘼以往接的案子。因為是有人暗中提前佈局,挖好了陷阱,抽冷子下了刀。而且,一刀見血。也就是說,對方已經遠遠跑在了前面,現在還藏了起來,荼蘼面對的困難非常大。

      「留下毓秀的命,能行嗎?」白敬遠咬了半天牙,才這樣問。聲音,已經顫抖,眼睛也已經發紅。白世玉之死,是他永遠都無法面對的痛苦。長子如此下場,如果嫡孫也……

      他忽然發現,他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看得開。兒孫盡失,他受不了!

      「知道了。」春荼蘼答。

      「你有把握?」白敬遠見外孫女神色平靜,心中陡然升出一點希望。

      春荼蘼卻搖頭,「我沒把握,整件事情我還弄不清楚。但是,我不會讓您難過的。您放心吧,我會拼盡一切力量,再不讓您白髮人送黑髮人。」

      「好!好!」白敬遠點頭,鬍子微微的顫抖著,「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若有不方便的行事之處,只管跟我講,祖父幫你。」

      「好。那孫女先告退了。」春荼蘼施了一禮,出去了。

      當書房的門關上,白敬遠控制半天的老淚,終於落下。為了兒孫的不爭氣,或者還有他多年來的虧欠,更為了六丫頭說的話。

      她說,不會再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所以,他信她。他縱橫一生,臨到老來,卻是個才回到身邊才兩三年的外孫女最貼心。而他,還讓她受過好多委屈。

      白敬遠在這邊嗟歎遺憾,那邊春荼蘼回到自個兒屋裡,又開始靜坐。

      大唐強盛,雖然還沒到萬邦來朝的盛況,但已經非常接近了。可以說,她有生之年,絕對可以看到這一令後代熱血青年捶胸頓足,大喊:恨不生為漢唐人的盛世。

      這一時期,因為國富民強,所以貨幣的購買力也很強大。一兩銀子,相當於現代時兩千rmb。依白毓秀所說,那一船有四萬銀子的貨物,就相當於八千萬rmb,就算是艘大船,其投資的金額也相當可觀了。

      早上那幾個在安國公府門前自盡的人,聽「旁觀者」鄭有為講,投資了一千銀子。聽著是不太多,卻折合rmb兩百多萬,對於普通的、那種開雜貨鋪子的小老闆來說,確實是一筆巨額資產。再加上,那銀子是借的……

      這年頭沒有銀行,沒有錢莊,但有飛錢和錢櫃這種形勢的金融機構。而高利貸這樣的玩意兒,是最古老的職業之一,和殺手與妓女並存,從有狗那年就有了。

      也就是說,這麼多貸款,還是高利貸,確實能逼得人沒有活路。

      但小商小販一般不會冒這樣的險來投資。就算再想給兒子一個好前程,也不可能把身家性命都搭在一條船上。再聯想到他們集體跑到白家門前自盡,屬於鬧事鬧喪,就證明對方是在控訴,控訴白家的嫡長孫,以一定的權勢,逼迫他們入股。或者更嚴重點,是詐騙。

      這種罪名。可大可小,但對名聲的打擊,卻是決定性的。外祖父一世英名,弄不好就要折在這上面。就算她官司打得好,傷害也已經存在,只能靠時間,才能慢慢恢復過來。

      誰這麼狠?

      春荼蘼不覺得是杜家或者是羅家,船要東行之時,這兩家正如日中天。兩大家族的隕落是突然而沒有徵兆的,雖然檯面兒下的暗流較量了很久。但表面上卻風平浪靜。杜家也好,羅家也罷。犯不著付出這麼大代價來傷害白家的名聲。政治場上的人,慣會衡量得失,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沒人會做。

      那麼,只可能是杜家和羅家敗了之後,有人撿到這個機會,立即出手。巧妙佈局,拉了白毓秀下水。想來想去,目標人物有二。

      一,羅斐然。

      二,兩位有杜氏血統,憎恨她與白家的皇家公主,韓謹瑜和韓謹佳。

      鑒於羅斐然是個和白毓秀一樣的繡花枕頭,暫時可以排除他的嫌疑,那麼最大的幕後黑手就可能是大公主和九公主。何況,那個拓拔管事,還是出自公主府的人。

      對方的目標人物明確,對方使用的手段清楚,困難的就是證據問題。但,還有一樣令春荼蘼感到怪異,就是這樁生意本身。

      她不瞭解大唐時代的東瀛,但卻知道現代的日本。地球人都知道,日本是個資源匱乏的國家。若說現代,進口他們的小家電啊,耗油少的汽車啊,或者其他科技產品,是很容易理解的生意。但在古代,尤其是中國的唐朝時期,日本是很貧窮落後的,有什麼東西是大唐沒有,需要從他們那進口的?不管是手工藝品還是資源類的東西,似乎都沒有必要隔海運輸吧?要知道海運風險大。若說絲綢之路倒還好,畢竟雙方貿易有很強的互補性,和東瀛有什麼做生意的必要嗎?若不然,古代的外貿為什麼一直向西而行,卻沒有向東呢?因為沒有和日本及韓國做買賣的必要吧?只聽說周邊國家派使者來大唐學習,鑒真和尚還想東渡,去教化那蠻夷之地呢。

      還有,那時候沒有世界貨幣,美元結算一說。大唐的貨物到了東瀛,不是為了換取他們的錢財,還是以貨置貨的性質。以便宜的東西,換取運回來能賣上價錢的,這樣倒手,確實是賺錢的買賣。若說換到金銀等硬通貨……相當於八千萬rmb的貨物,對當時的日本來說,是不是相當於他們幾年的稅收啊,他們絕對吞不下這麼些東西。

      這樣的生意,真的有嗎?

      想到這兒,她覺得應該去刑部大牢探望一下二舅舅。雖然外祖父也明白這裡面的事,但她不想再讓他老人家再操心了。

      於別人而言,大理寺也好,刑部衙門也好,都沒那麼容易進去。但誰叫她上頭有人呢,給康正源遞了個紙條,就立即有人來,親自帶她去了刑部大牢。

      「大人要我告訴春六小姐。」來人私下和春荼蘼說,「這件事,白相處理得極好,沒有鬧到沸反盈天的地步。但是,姿態做出了,後面就不能慢怠,大約十天內就會公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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