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柳暗花溟 -【美人謀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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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2-18 09:1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25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比壞人還壞

      春青陽從來沒見過孫女上公堂,這次定要跟去看,於是,只留下老周頭看東西,全家人一起浩浩蕩蕩的跟著馮家僕人去了。春青陽見到孫女穿著俐落的男裝,蔥青色斜襟文士袍,黑色文士襆頭,白底青面的布鞋,中規中矩的打扮,卻硬是穿出俏生生之感。剛才他還奇怪為什麼孫女突然換了男裝,可因為姑娘家穿男裝也是常事,他沒有注意。現在恍然有點明白,孫女是正等著來人,好帶她上公堂吧?唉,這個孩子,為什麼就是喜歡律法上的事呢?愁人哪!

      而雖說死了人,但這種小案子還不至於驚動河南府尹,當屬於洛陽縣衙受理。春荼蘼到的時候,馮家夫婦已經跪于堂上。一旁,是馮家表侄的屍體,以白布單覆蓋。兩邊,三班衙役已經站好,公座上坐著縣令竇福。

      春荼蘼看了馮經一眼,目光中滿是詢問。馮經面色蒼白,但經過一夜的心理建設,他和他老婆都還算鎮靜,借著抹去額頭上冷汗的工夫,極快的對春荼蘼點了點頭。

      春荼蘼立即就安心了。只要馮經不露出馬腳,她就有本事讓縣令當堂釋放他們夫婦,包管沾不上半點官非。雖然是弄虛作假,但對壞人麼,就得比較壞人還壞才成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麼的,只要不傷害善良之人,她做起來沒什麼心理壓力。

      春青陽和小鳳、過兒作為看審者,自然留在堂下,春大山和春荼蘼卻上了堂。因為春大山沒惹官司。又是正經的武官,並不需要跪,但春荼蘼卻免不了這一禮。

      照例的通報姓名後,竇縣令問馮經。「你說春大人父女是你的證人,對否?」

      馮經茫然點頭,因為他已經照昨天春荼蘼說的去做了。下面要怎麼辦,他完全不知道。自從出事,他就又是害怕、又是混亂,讀書一輩子,受聖人教化,遇事卻束手無策,受了蠱惑一般。只聽個小姑娘擺佈。

      竇縣令見馮經確認了,就問起案來,自然全是昨天春荼蘼編好的那一套話。春氏父女沉著應對,就算反復問了三遍,也沒發現兩相衝突之處。最後還叫了那牙人來。對證後也無漏洞。

      這下,竇縣令可發愁了,心說難道又是一樁無頭公案?雖說死者家裡沒有親近人,但若有其他有心人鬧將起來,他也不好交待,乾脆……

      「此案押後再審,本官需要時間派人調查。」他拍了拍驚堂木,又轉向馮經,「不過。到底是吊死在你家門外的,雖說不知死者從哪裡得了鑰匙,但你也脫不了干係,至少有逼人至死的嫌疑。本官今先將你散禁收押,若你是清白的,重審之日必還你公道!」

      馮經一聽就急了。

      散禁也是禁。也得在牢裡待著,就算條件比較好,終究是衙門大牢啊。先不說淹獄有多可怕,一年兩載是它,十年八年也是它,簡直看不到希望。就算很快解決,但他坐過牢,怕對兒子的前程有很大影響啊。

      想到這兒,就有點失去理智,不過他還沒有喊冤枉,就聽到春荼蘼清亮的聲音響起。剎那之間,就如有一汪清泉流過,瞬間澆滅了他的心頭火。不知為什麼,他對只見過一、兩面的春家小姑娘,自然而然地就讓他信服了。或者,是因為她身上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鎮靜。普通人遇到官非事都會慌張,可她卻談笑自若,由不得人不信。

      「大人,民女有言相告。」春荼蘼大大方方地說。

      竇縣令本有些煩躁,但念在春大山是軍府中人,不好得罪的份兒上,壓著性子說,「起來回話。」

      「謝大人。」春荼蘼起身,因為跪得有點久了,膝蓋發疼,所以踉蹌了一下,幸好春大山在一邊扶住。接觸到父親關切的目光,她有些內疚,可有些事,她是必須要做的。

      「我沒事。」她低聲說,給了父親一個「您安心」的眼神,然而面對竇縣令,朗聲道,「大人,民女在范陽縣時,曾擔任過狀師。民女初來貴地,與馮老爺商談買賣房屋之事,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不忍好人蒙冤,特別自薦,代馮老爺為訟。」

      春氏父子聞言歎氣,這個丫頭,就是不聽話,非要做這一行啊。

      而除他們之外,所有人卻都是吸了一口涼氣。狀師,洛陽自然也是有的,不過人數不是很多,何況還是女狀師?

      竇福在洛陽為縣令,到底算是見過世面的,最先反應過來。他知道大唐律法中沒有禁止女子代訟的條款,只好問馮經道,「春氏女此言,你可願意否?」

      馮經下意識地點頭,但看他神情,顯然是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春荼蘼確實說過幫助他,可並不是做他的狀師啊。

      「身無功名而與人為訟,按例是要打板子的,或者以贖銅代替。女子不經科考,自然身無功名,你可願意代出贖銅?」竇縣令再問。

      這一句,馮經聽明白了。本能中,他覺得人家是為他辛苦,出點贖銅很應該,於是又點頭。

      竇縣令見雙方無異議,只得轉向春荼蘼問,「你要如何為馮經訴辯?本官提醒你,若你所辯之詞與事實出入很大,也是要處以刑罰的。」

      「謝大人,民女知道。」春荼蘼笑笑,又回過頭看了祖父一眼。

      春青陽的心臟本來提到了嗓子眼兒,可不知為何,看到孫女的嬌俏笑顏,心登時就落回了肚子中,妥帖的安放。

      「我家要買馮老爺的房子,不瞞大人說,也是暗中打聽過馮家之事的。畢竟,我們規規矩矩的人家,不想與惡人交易。」春荼蘼向屍體那邊踱了兩步說,「而調查的結果自然是好的,馮家詩書傳家。家風嚴謹,馮老爺夫婦為人忠厚善良,不說修橋補路,但也樂善好施。就算是對那不成器的表侄。也就是死者,也是多方接濟照顧。請問大人,這樣的良民怎麼會逼人至死?」

      「你說是為何?」竇縣令是個滑頭。居然來個反問。

      春荼蘼胸有成竹,自是從容地道,「民女想,凡事有因必有果。馮老爺家境殷實,平時不善與人爭鬥。這樣的人,特別容易引起不肖之徒的覬覦。或者,妒忌。而此事發生突然。就在馮老爺要賣房賣產,去異地投奔為官的兒子之際。所以,十之八九是為人陷害。」

      「你有何證據?」竇縣令再問。

      聽春荼蘼說得頭頭是道,他也重視起來。如果春荼蘼能給出好的答案,他樂不得接受。畢竟。馮經的兒子也是官家,雖然遠在外地,但凡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都在官場上,以後誰能保證不用著誰嗎?

      哪知道春荼蘼卻搖搖頭,「民女沒有證據。不過民女想看看屍體,也許會找到證據呢?」

      竇縣令這個氣啊,心說沒證據你說那一大套好聽的話幹什麼呀?驗屍?本縣難道沒有仵作嗎?剛才仵作說得清楚,此人確實是吊死無疑。還在馮家門粱上發現了印跡,上吊繩子也在。

      可不讓她看,她怕是不死心……於是,他只好擺擺手道,「小小女子,若有那膽量。自去驗看便了。來人,侍候著。」

      一名差役上來,很嫌棄的揭開布單。

      春荼蘼捂著口鼻,忍著噁心,湊近了,仔細觀察那屍體的頸部。只一眼,她就確定了,連忙立即走開,對公座上道,「大人,馮老爺果然是被冤枉的。這下子,民女有證據了!」

      不僅竇縣令,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仵作和差役們忙了大半宿加一早上都沒發現什麼,她只看一眼睛就明白了?這小女子,腦子沒毛病吧?沒騙人吧?

      「什麼證據?」竇縣令這個好奇啊。

      「大人,民女眼尖,剛在屍體的脖子上看到兩道很明顯的勒痕。」春荼蘼擺出吃驚的樣子來,「您若不信,可叫人再看。」

      竇縣令大吃一驚,乾脆也不叫人了,自己到屍體前細看,仿佛怕自己眼花似的,又叫了仵作出來,外回幾名差役,最後大家確認,確實有兩條痕跡。

      仵作的冷汗都流下來了,一個勁兒的自責道,「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了。若非您目光如炬,實在難以發現這樣細微的差別。」

      「這說明什麼?」竇縣令不理仵作,問春荼蘼。

      「民女不懂驗屍,但民女想,若死者真是被馮老爺所逼,上吊自盡,應該只有一個勒痕才對。」春荼蘼認真地說,「若是兩條,而且一深一淺,感覺似是勒死後,又掛到馮家門粱上。如此多此一舉的事,說明還有第三人存在。所以民女推測,必是那人栽贓陷害馮老爺。」

      堂上眾人怔住,瞬間都覺得有這種可能。

      「又或者,死者欠下巨額賭債,無力償還,繼而自盡。」春荼蘼繼續說,「這時,有惱恨馮老爺的小人看到,乾脆借屍生事,想要讓馮老爺倒楣。若此事沒有報官,馮老爺為息事寧人而私下埋屍,他就可以私下訛詐。這等下作的人,下作的手法,若非被識破,遂了他的意,豈不冤枉好人?」



第四十章 親戚,是最可怕的存在

      春荼蘼敢於做這樣的手腳,是因為知道古代大唐的法醫技術非常落後,他們能檢驗出初步的死因,但太細節的部分就無法驗明。若在現代,或者法醫系統相對完備的宋代,她就不敢如此托大的掉花槍,搞不好會把自己繞裡面。所以嘛,兵法有雲,要活學活用,天時、地利與人和不對,就不能亂套用計謀。

      她用虛假的、她自行創造出的事實把眾人都帶到溝裡了,那就是:馮家表侄是自殺還是他殺,與馮經沒有半點關係。死人無法把自己吊兩次,造成這種結果,是有人想陷害。況且門粱那麼高,可現場卻沒找到上吊所用的椅子。這就更證明,當時有「第三人」在場。而包括縣令在內,從上到下,就沒人想過馮經就是那第三人。畢竟照常理來說,哪有自家門口死了人,把屍首弄下來後又掛上去,最後讓街坊鄰居發現的道理。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惹麻煩嗎?卻不知道,有時候麻煩大了反而解決問題,這是逆向思維。

      可以說,春荼蘼利用了人們那種想當然的心態,輕鬆就贏了這場官司。她的良心沒有受到絲毫的譴責,她相信,結果永遠證明手段是正確的。畢竟臨死也要膈應人的混帳東西,實在不值得同情。既然馮家表侄以恩為仇,那麼就讓他的壞心思和他的靈魂一起下地獄去吧。

      而鑒於暫時找不到那個「第三人」。馮經被陷害的情況又已經坐實,自然當堂釋放。此案成為一件小小的懸案,馮家表侄也沒有親人了,無人上告,過不久這事就淹沒在日常的瑣碎之中。若有人來鬧騰,那個人就會被嚴重懷疑正是第三人,純粹自找倒楣。

      馮經對春荼蘼千恩萬謝,第二天一早就找到邸舍,不僅送了不少禮物給春青陽,其實是謝謝春荼蘼外。還要把那宅子送給春家,羞愧地對春青陽說,「還怕您要嫌棄,實在不好意思出手,畢竟有橫死鬼,實在不太吉利。不過您老的兒子軍中官員,聽說老太爺以前是衙門中的人。煞氣重,必定是鎮得住邪祟的。所以無論如何,請您笑納。」

      其實馮經看似忠厚,卻也是個聰明知機的。他表侄吊死在大門前,左鄰右舍都知道了,他的宅子恐怕賤價也賣不出去,他又急著離開這是非之地。不如大方送出。雖然也很肉疼,卻是能落個人情。再者,春家非常人,以後官場相見,也好有個緣法。

      但春青陽忠厚,不願意占人家便宜,況且也是有些忌諱宅子有人吊死,不禁一時猶豫。只說要考慮一下,拿了些土儀做回禮,打發馮經走了。

      「今天都四月十九了,明天我爹就要去軍府報到。咱家到現在也沒有著落,何必叫我爹在軍中也不放心?」春荼蘼私下裡勸祖父,「不如就要了這個宅子,您要是不願意白得,折價好了。到底孫女幫了馮家大忙,照理也得給潤筆和茶水銀子的。您知道孫女的價錢,雖說只上了一堂,說了幾句話,可是一計換他身家性命,所收也應當不少。」

      「你就不覺得那宅子的風水破壞了?」春青陽擔心道。

      「一不忌,百不忌。」春荼蘼無所謂的聳聳肩,「有祖父,有父親在身邊,孫女一點也不害怕。再說這裡是陽間,不是邪祟待的地方,咱家又做得正,行得直,我不信有好兄弟找上門來。」

      「那……折多少?」春青陽終於意動。

      「他原來要價二百五十兩,我看三折好了。」春荼蘼狠斬一刀。馮經是倒楣在他表侄身上的,與春家沒有半點關係。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她還算吃虧了呢。

      當天下午,和馮經推讓了半天,最後以五十兩成交。銀子雖少,但春家不欠別人,春青陽和春大山這種正直的人,心理才沒有負擔。至於到衙門去交割、換文契,就交由牙人忙活,連春家落戶,還有小鳳的入籍,再付上點辛苦銀子,就一起辦理了。

      這個年代還沒有銀莊票號,但有官府辦的櫃房,有一種東西叫「飛錢」。就是把銀子或者銅錢存到指定的官辦櫃房,由官府開具「券」。此券不具備流通功能,但可以在指定的官府機構匯兌。范陽縣是小地方,沒有櫃房,他們臨行時,春大山特意去的幽州城,除了隨身攜帶的三十兩現銀,分成五份帶在全家人身上,剩下的全存入櫃房,包括徐家付的那五千兩。此時有大花銷,直接從洛陽的官辦櫃房,兌了銀子就行。

      第二天一早,春大山去軍府報到,春青陽就領著孫女和僕人搬家。他們帶來的東西本就不多,春大山又拜託了當初接待他的老苗幫忙,中午時就收拾出住的地方了。照原先的安排,春青陽住在內院正房,春荼蘼帶著過兒和小鳳住西廂房,給春大山收拾出了東廂房。外院的倒座房歸老周頭,打算用做養馬的廄舍和用做外書房的東廂房暫時空著,把大萌和一刀拉來住西廂。

      大萌和一刀是韓無畏借給春荼蘼的人,自然在出借期間以春荼蘼為主,她說讓他們由明轉換,遵命照做就是了,並無什麼不樂意的,總勝於在外面風餐露宿的隱藏。春青陽看家裡的人員齊整,那點點不安之心也就消失了。

      春荼蘼還特意問了老周頭,介不介意睡門房,畢竟那邊離馮家表侄上吊的地方最近。出了那種事,裡外還不過三天,實在有夠污穢的。老周頭卻笑說,「老奴一把年紀,說句打嘴的話,到春家之前,生死面前打個幾個來回了,有什麼可怕的?再者,鬼才可憐呢,放不下生前事,走那孤冷黃泉路。小姐只管放心。就算有那不長眼的鬼來,老奴也給小姐捉走,斷不會擾到內院的。」

      春荼蘼見老周頭果然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就踏實了。只是老周頭畢竟年紀大了,住的地方又是夏熱冬冷的倒座房,就叫過兒去置辦些新的鋪蓋,給老周頭換上。如今已近夏天,到冬天時多放炭火,把屋子烘得暖暖的,也就是了。

      而這宅子是帶著傢俱出售的。只缺了些吃穿用度,還有些隨手用的零碎東西,好在離南市很近,轉天春荼蘼開了單子,叫過兒和小鳳兩個人去買。春青陽是個閒不住的,乾脆把記帳管家的活兒交給孫女,自個兒帶著老周頭和兩個護衛把後院的青磚地撬了。全整理成菜地,又侍弄了內院的花草樹木,倒是忙得挺開心。

      可惜,忙碌但平靜的生活註定過不了太久,這天是四月二十九,春大山的沐休日。頭天晚上,春大山已經回家。春荼蘼八天沒看到父親。很是想念。難得起個大早,親手給全家人做了早飯,又洗好一早讓過兒買來的新鮮瓜果,分別裝盤,打算好好做回孝順閨女,結果全家人沒上桌,就來了不速之客。

      「老太爺,是大老太爺和二老太爺來了。」老周頭進來報信兒。「拉家帶口的,怕不有十幾口子人,都堵在門外呢。」

      祖孫三人愣住,下意識的對視了好幾眼,春青陽才反應過來,一邊往外迎,一邊急道,「怎麼不先請進來?」

      「大老太爺和二老太爺不肯進來,定要老太爺開大門,親自去接。」老周頭低頭稟報,神情間頗為忍耐,看樣子是受了點氣的。

      春荼蘼見狀,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她的美好生活會被打亂的。她記得在現代時,有朋友跟她感歎過:親戚,是最可怕的存在。

      心裡想著,卻不得不跟著祖父往外走,到外院時,看到大門其實是敞開著的。這個時辰正是裡坊人來人住的時刻,而她家門外,站著一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還帶著大包小包,大人叫,孩子鬧,實在吵鬧得很,惹來鄰里的注目。

      春大山也意識到這樣沒規矩,會被鄰居瞧不起,連忙上前,笑道,「大伯和二伯來了?快請進來。怎麼也不提前叫人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們呀。」

      一個矮胖,臉膛紅紅的老頭兒就哼了聲,大著嗓門道,「快別說好聽的,你們離了范陽縣後,哪告訴我們地址了?若非我女婿機靈,去軍府打聽清楚,哪能找到這高門大戶前?你們三房自個兒過了好日子,卻忘了本,真真的狗掀簾子,拿嘴對付!」

      春荼蘼一聽,立即火冒三丈。她這身體沒有本主兒的記憶,不知道眼前的一群人都具體是哪位,但這死老頭一開口,她就知道是找茬來的。

      不過礙著祖父和父親的面子,她忍。現在外面的小巷子這麼多人,若吵起來,是給自個兒家沒臉。再者,對方這麼說話,就帶著吵架,招來外人看熱鬧的勁頭兒,不能讓他們得逞。

      春青陽大約也是如此想,見兒子被噎住,連忙快走兩步,拉住矮胖老頭,另一手拉住旁邊沉默的瘦小老者,一邊往門裡帶,一邊陪著笑說,「大哥、二哥,我們也是才安頓下來,還沒得到機會給家裡捎信兒,哪成想你們就來了。快進屋!有什麼事,回家去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2-20 06: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26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凶宅

      那矮胖老頭甩脫了春青陽的手,氣呼呼的還要說怪話,卻見到一刀和大萌站在門邊。這二人得了春荼蘼的暗示,兩雙利目瞪向他。一刀和大萌是暗衛出身,正經殺過人,也經歷過刺殺的局面,嚴肅起來時,煞氣十足,凶得很,生生把他嚇得縮起脖子,乖乖跟了進來。

      看著眼前魚貫而入的人,春荼蘼一數,好嘛,大大小小的人頭算起來,足足十三口。

      這是幹什麼?不像走親戚啊,還都提著細軟,倒像是投奔。不會吧?他們不會要住到家裡來吧?不會是要她父親和祖父養活吧?話說她重生很久了,從沒見過這兩家人,現在他們怎麼會露面,而且擺出要長住的架勢?

      春荼蘼只覺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整個世界都灰暗了似的。她低聲囑咐老周頭趕緊把門關緊,之後硬著頭皮,帶著過兒和小鳳跟了進去。這所宅子幾天前才吊死過人,現在又演這麼一大出戲,簡直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春青陽把人讓到正房的廳裡,雖然客廳的面積不小,但呼啦啦一下站這麼多人,也擁擠得連身也轉不開了。何況,春家那兩房的人還都死抓著自個兒的東西不撒手,寶貝似的,不肯先放在院中。

      就在混亂一片中,春青陽給春荼蘼介紹兩房的人。因為大房和二房幾年沒到三房走動,彼時孫女年紀還小,只怕記不清楚人了。其實,春荼蘼是根本不認識。

      春家大房共五口人。瘦小沉默的老者,是春家大老太爺,名為春青木,六十來歲。他身子看起來不太壯健。妻子也早亡,只留下一個女兒,名為春大娘。

      普通的底層百姓。有時不給兒女起名字,女兒就按排行稱為幾娘幾娘,兒子也按排行稱為幾郎幾郎。春家軍戶之家,但祖父那輩卻為三個兒起了名字。到第二代,只有三房為兒子起名為春大山,其他兩房的女兒則又恢復了簡稱。

      按輩份,春大娘是春大山的大堂姐。春荼蘼的大姑媽。這女人四十上下,極瘦,竹杆一樣毫無曲線美。其實對於女人來說,胖瘦都可以美麗,只是瘦不要干。胖不能肥,可春大娘卻是乾巴人兒,在以圓潤為美的大唐,絕對算醜女。而且她嘴唇極薄,鼻直,下巴方,再加上一對厲目,顯得極為潑辣厲害,面相十分不討喜。

      她女婿叫陳冬。似乎怕老婆,身量本就不高,還縮頭縮肩的,更顯得窩囊。可別看春大娘瘦得沒有幾兩肉,肚皮倒爭氣,生了兩個兒子。

      陳阿大今年已經二十。卻沒娶妻,性格和相貌酷肖其父,看人都不用正眼,總是一瞄一瞄的,沒有年輕人的朝氣,反而令人倍覺猥瑣。春荼蘼眼尖,注意到他瞄了小鳳好幾眼。

      陳阿二才十一歲,農家的孩子這年紀已經下地幹活,生活條件好的,也開始讀書了,可陳阿二似乎很受寵愛,極為沒規矩、沒家教,身上雖然乾淨整潔,但進屋後,見到桌上的點心水果,抓起來就吃。春大娘看在眼裡,卻根本不說。

      春家二房有七口人,矮胖的紅臉膛老者,也就一直大聲嚷嚷的那位,就是春家二老太爺春青苗。這名,跟他的整體形象相差太多了。快六十歲的人,底氣卻足。他老婆王氏,也是圓胖的身材,從五官上看,年輕時應該有幾分姿色,可惜長了一又賊溜溜的眼睛,看見什麼都兩眼放光。

      春家子嗣單薄,除了三房有春大山外,大房一個只有女兒。不過那是因為妻子早喪,大老太爺後來也沒有銀子和體力續娶。可二房呢?老爺、老太太身體都好,一把年紀還活蹦亂跳的,卻也只生了個女兒,名為春二娘。

      春二娘倒似大老太爺的女兒,模樣眉眼都平順老實,比春大山大四五歲,但面相卻有些蒼老,倒是她那個女婿,不像農人,倒似個四處跑買賣原帳房,穿著體面,目露精光,眼睛滴溜兒亂轉,遠比不上春大山的堂堂相貌,有些油頭粉面的感覺。考慮到正是他從折衝府打聽到春大山的住處,應該是個機靈的,或者說機靈過頭了。

      春二娘沒有堂姐的本事,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兒,名為江大娘、江二娘、江三娘。最大的十八歲,訂了親,卻是望門寡,根本沒有去夫家。其次是十四歲,最小的僅三歲不到。她們站成一排,隱身在父母身後,倒一時看不出什麼脾氣秉性,卻比陳阿二懂禮多了。

      認完這一家,春荼蘼心生怪異之感。她家老爹美貌,祖父也是模樣周正的老人,因為心善厚道,所謂相由心生,看著就覺得親近可信。但同樣的親兄弟,為什麼和春家另兩位老太爺的長相差距那麼大呢?連帶著到春荼蘼這輩,五官上完全看不出是血緣如此近的親戚。

      春荼蘼不是外貌協會的人,不以人的外形評判人,但是……相比起來,她還是情不自禁的有些高興。她敢說,春家所有的女人中,她是最漂亮的。跟其他春家女相比,她簡直就是美人。

      「這位是?」春青陽介紹到後來,面對著一個與江大娘年紀相仿的女子,一時愣住。

      這不是他們春家的人啊。春青陽看了眼兒,見春大山也輕輕搖頭,就明白不是自己眼花了,遂又看向自家二哥。

      若論生出閒事閑非,一定是他。

      「哦,她也叫江二娘,是我那女婿的嫡親妹子。為了和我那二外孫女區別,我們都叫她江娘。」春青苗大喇喇地說,好像這是他家,「洛陽是大地方,我那女婿一向疼妹,就一起帶來,見見世面也好,能在這邊配了女婿也行,總是條出路。」

      春荼蘼愕然。就算大唐姑娘不像程朱理學後那樣壓抑個性,也不能這樣直接說啊,一屋人呢。合著,這是往大城市找男人來嫁的?誰給說媒。嫁妝誰出?從哪兒出嫁?春家大房和二房來佔便宜就罷了,好歹沾著親,血緣還比較近。可難道。二房嫁出女兒的小姑也要歸三房管?即使在大家族中,這也不算正經親戚,春青苗和江明怎麼敢,直接就賴上來!

      再看江娘,雖然並不醜,是普通人的相貌,但面色青白。眉尖額窄,在相學上,稱為克夫相,在迷信的古人面前,婚姻事是會很艱難的。而聽到春青苗說這話。她態度倒是坦然,躬身一禮,姿態也還不錯,似乎是讀過書的。但是,她大方得是不是過了點?一身當家作主的奶奶做派?可這是別人家裡啊!反正從她的行為上挑不出理兒來,可就是讓人不舒服。

      「我說老三。」春青苗又開口了,好像他不說話,別人會當他啞巴似的,「你家這日子過得不錯啊。這樣大的宅子,這樣好的傢俱擺設。看這……」他指了指桌上已經就陳阿二抓得狼藉一片的飯菜,「吃得這樣好。咱們哥仨兒雖然不是一母所生,好歹是一個爹的親兄弟,不能你吃香喝辣,讓我們喝西北風啊。老三。這也太沒良心了,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誒?不是一個娘生的?!怪不得長相差距這麼多,連脾氣性格也差著,原來雖然是同根所生,卻不是掛在一個枝上的果!看來祖父的娘應該是填房,這難道是大房和二房對三房這樣刻薄冷待的原因?但佔便宜時,怎麼不離遠點?

      「看二哥說的,哪裡就喝西北風了。」春青陽陪著小心道,「我是隨兒上任才來洛陽,其實哪怕有一絲機會,我也不想來這兒,到底故土難離。」

      「三叔說話真好聽,哪有人放著福不享,偏待在小地方受苦的。」春大娘接過話來,「三房這好日子啊……喲,光僕人就四五個了。」她是算上了大萌和一刀。

      「是啊,是啊。」二房的王氏老太太也道,眼睛在廳裡亂瞄,「瞧這宅子……」

      「這宅子是凶宅。」春荼蘼實在忍不住,開口道。照平時祖父對她的教育,長輩不問,她是不應該隨便說話的。從這一方面來看,三房和其他兩房人從教育水準就差很遠。

      「三侄女真會開玩笑。」二房的女婿江明笑說,語氣很親熱,好像經常走動的親戚那樣。

      春荼蘼略施一禮,認真的說,「不瞞二姑夫,此處真是凶宅,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就在前幾天,還有個人吊死在前門的門粱上,臉色青灰,舌頭吐那麼老長。」她比劃了一下,「死時都不瞑目,眼珠瞪得就快掉下來了。」

      古人迷信,崇拜鬼神,聽聞春荼蘼的話,春家那兩房的人都變了臉色,除了渾不吝又不懂事的陳阿二,所有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恐懼,王氏更是哆嗦了一下道,「這樣不乾淨的宅子,你們還……你們還……」

      「哼,我爹和祖父有多少俸祿,二祖母豈會不知?」春荼蘼歎了口氣,繼續說,雖然不能阻止那兩房人占自家的便宜,至少要表明,自家也不是任人宰的肥羊,「我祖父臨離開范陽縣時,還封了兩包銀子留給大祖父和二祖父,再加上路費什麼的,若不買吊死過人、沒人願意要的凶宅,哪有銀子住別處?就是這宅子想轉手賣,也是賣不出的,好歹自己住,圖個省錢罷了。」



第四十二章 春大山不是包子

      一席話,春家大房和二房的人都閉緊了嘴,才進門時的理直氣壯消失了。

      可惜春青陽太厚道,不忍場面冷清,連忙道,「大哥、二哥,你們這麼早就到了,只怕半夜就起來等城門開。不如先吃點東西,有什麼事,回頭再說。」

      破功了啊。春荼蘼暗暗搖頭。不管什麼年代和時空的人,總是善良和面子軟的人吃虧,祖父和父親偏偏是這一類人。看來,最近她的日子清靜不了,得想個辦法解決才行。

      這麼多人吃飯,小鳳和過兒忙活不過來,春荼蘼和老周頭也只好來廚房幫忙,可憐大萌和一刀這兩個賢王府的暗衛,也是有品級的,弄不好比春大山都高,現在卻要放下身份,暫時充當門房。

      春荼蘼一心三用,要在灶上搭下手,還要暗中注意那一大家子人,更要轉著心思,力圖把這場蝗災般事件的惡劣影響力,降到最低。

      「小姐,要不要把東西都登記造冊?」過兒悄悄問春荼蘼,「我看大房的陳阿二太沒有規矩,二房的老太太又賊眉鼠眼的……東西指定是多不出來,但如果少了,到哪兒說理去?」

      「噓,小心別讓祖父聽到,怕他老人家臉上不好看。」春荼蘼壓低了聲音,快速往外看了看道,「算了,咱們才搬過來沒多久,值錢的小擺設還沒置辦,他們總不能把房子拆了,把傢俱搬走吧?這樣,你快去把咱們屋裡,還有祖父和父親屋裡,把值錢的東西都打包,放到大萌和一刀那去。他們兩個兇神惡煞似的,正好當門神擋小鬼兒。」

      過兒點了點頭,立即就跑了出去。

      春荼蘼見該蒸的、該煮的都放在鍋裡了,老周頭手腳麻利的在灶下燒火,只剩下切點熟肉或者炒個小菜什麼的。就對小鳳說,「你去幫過兒的忙,再把倉房的門窗檢查一遍,絕對要鎖好。注意點。別讓他們看出咱們的防備來。你和過兒都是爆炭,他們再討厭也得忍著,我可不想祖父難過。無論如何,混過今天再說。」

      「小姐放心吧。」小鳳放下挽起的袖子說,「我若做手腳,必不能讓人發覺,不然這麼多年的功夫可白練了。」

      「知道你本事。」春荼蘼忍不住笑。「對了,叫我爹來廚房幫忙。這句話要大聲說,讓他們也看看,官老爺親自下廚,還有什麼好挑刺兒的嗎?」

      小鳳跑走,春荼蘼就著手切菜肉並裝盤她深知,做的吃食必須量大,寧願剩下也不能不夠。否則又要被挑理兒。她昨天才派人買了米糧肉蛋和蔬菜瓜果,本來夠吃好幾天的,這下可好。一頓就見底兒了。

      「女兒,爹來了,有什麼幫忙的?」正忙活,春大山進來了,臉上帶著點討好。

      想到祖父也是這個神情,春荼蘼的心,立即就軟了。祖父和父親都知道她不高興,知道清靜日子被破壞了,可又沒辦法,只得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她若明著鬧騰。豈非太不孝了。

      「爹就炒雞蛋吧?」春荼蘼把雞蛋筐子拿過來,「分兩次,都炒了。我看二老太太是個精明的,說不定一會兒來廚房檢查,發現有剩,會覺得祖父摳門呢。」

      春大山訕訕的。一邊幹活一邊說,「當年你還小時,見過大房和二房的人,哪想到你還記著他們的……做派。」

      春荼蘼心道我哪裡是見過,是猜測的。沒成想好的不靈壞的靈,讓她一猜一個準兒。

      「爹,我叫您來,其實是商量點事。」她手上不停,嘴裡卻說,「如今那兩房人來了,不管他們打的什麼主意,看起來一時半會兒的不會走,不管祖父怎麼想,您都不能留他們住下。」

      「這是凶宅,他們敢住?」春大山輕敲了女兒的頭一下,神情卻寵溺,還帶點好笑,「你這丫頭反應就是快,剛才說得繪聲繪色,聽得我都汗毛直豎。」

      「我又沒說謊。」春荼蘼委屈的哼了聲,「咱家人都心底無私,不怕鬼怪邪祟,別人就未必了。不過我怕他們捨不得回去,硬著頭皮,壯著膽也要住,那就麻煩了。俗話說得好,親戚遠來香,街坊高打牆。大房和二房本就自私涼薄,若讓他們沾上,咱家就沒好日子過了。」

      「那你說要如何呢?」春大山也皺眉,意識到事情的麻煩,「但……最好不要撕破臉。爹雖然很煩他們,可你祖父……你知道的,他老人家認老理兒,到底是一個爹生的親兄弟……」

      「什麼親兄弟?明明是蝗蟲!」春荼蘼誇張的做出驚嚇的表情,「不過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是想,了不起銀子上吃點虧,趕緊去找牙人,在洛河北那邊租個宅子,先讓他們安頓下來。他們離開,咱們才能平心靜氣,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再考慮要怎麼應對。爹啊,我只怕他們所圖不小,不那麼好打發。」

      春大山想了想,「就照你說的做。不過,咱家銀子不太富餘了,這又是一大筆挑費。他們兩大家子人,估計就等著白吃白喝,還得吃好喝好,沾上咱們就不會輕易離開。」

      看著父親皺緊的眉,春荼蘼暗松了口氣。還好,祖父雖然面軟心軟,父親卻不是個好糊弄的,更不是包子,能跟她統一戰線。

      想想這人啊,真是貪心不足。祖父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什麼都清楚,只是不說罷了。

      祖父在她身上從不儉省,對自己卻格外摳門,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的。衙門但凡有押解犯人的工作,他老人家就為了那點差旅銀子、一點點補助和犯人家屬打點的灰色收入,別人都不願意去的艱苦地方,祖父都搶著去。這三十年下來,存了足有兩百多兩銀子,可帶到身上才三十來兩,剩下的分成兩封,已經交給大房、二房了。說是代他供奉祖宗牌位,只當孝敬過世的老人,其實還不是想著自己跟兒子去任上,說不定十幾二十年回不來。乾脆一次性貼補兩個哥哥了。畢竟,他們都沒兒子,靠著女兒女婿生活,身上有錢。心是不慌。

      一家一百兩,相當於RMB二十萬塊錢,在范陽小地方,不管是買地還是置業,甚至做點小生意,完全是可以了。春青陽,對哥哥可謂仁至義盡。但是大房二房呢。銀子老實不客氣的拿了,還追來洛陽,打算吃死所謂的「親」弟弟、「親」侄子。

      「所以要在洛河北區給他們租房,那邊住的是平民,租金和物價都低些。」春荼蘼安慰春大山道,「爹也別煩惱,皇上還可能有乞丐親呢,左不過他們就是為了錢罷了。這宅子本來也沒想這麼便宜買下來。我手中銀子盡夠。雖然這麼花出去我心疼,但女兒想得開,當做善事不就得了?先穩下來。慢慢想辦法讓他們回去就是了。」

      「恐怕會很難……」春大山對困難也有充分的預期。

      「事在人為。」春荼蘼解下圍裙道,「爹您看著火,我去外院找一刀和大萌,叫他們速度去找牙人。不瞞爹說,有這兩家人在周圍吵吵,我忍受不了三天。」

      「當著你祖父別這麼說。」春大山囑咐,話音還沒落,春荼蘼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她去找了兩名護衛,說實在的,讓他們做家僕的瑣事。她實在感覺很內疚和抱歉,可誰讓她現在沒有可用的人呢,僅有的幾個還全被極品親戚拴住了。好在這兩個的服從性相當好,半點不抱怨。她一吩咐完,一刀立即去找上回幫了大忙的牙人。而大萌就盯在門口,等著有人跑出去好監視。

      果不其然。在大房二房的風捲殘雲之下,做了這麼多早飯,居然盆乾碗淨。而且筷子才摞下,春大娘,二老太太就張羅著參觀參觀各個屋子,江明卻逮了個機會,說去外面看看。一切都在春荼蘼的預計之中,她倒也不攔著。反正精細東西全收起來了,外面的茶壺花瓶等物,也不值什麼,眼皮子淺的要拿走,隨它去了好了。

      大老太爺春青木和春二娘還算老實,二老太爺春青苗卻在接到二老太太的眼色後,大聲嚷嚷著要看倉房。春青陽一臉尷尬,又是羞愧,又覺得對不起兒子和孫女,卻說不出直接反對的話。春大山只好求助地看向自家女兒,不知道要怎麼拒絕才不壞親戚情份。

      可在春荼蘼看來,這樣的親戚之間有情份兒嗎?就算有,那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她不介意幫助窮親戚,因為血濃於水,特質永遠抵不過感情,就算不相干的人落了難,能幫一把也要搭把手的。不過,她可不會任人宰割。她施捨,她幫忙,是她的誠心善念,別人卻不能把做為應當應分的,咬上她就牙牙見血,口口見肉,好像不狠就對不起人似的。

      「二祖父。」她臉上笑眯眯的,語氣卻不善,「那間房裡放著我娘留給我的東西,您還要看嗎?侄媳婦的家私,你要拉得下來臉……要不……您就看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2-22 06:0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27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簡單粗暴

      春青苗脖子一梗,紅臉膛就更紅了。他再不講理,這個頭也不能點。倒是他老婆王氏在一邊陪笑道,「這孩子是怎麼說的。他是長輩,做事哪能不管不顧?咱春家雖然不富餘,卻也是老輩傳家,祖上有讀書的,講究著呢。不過,我當嬸子的總可以開開眼吧?」說著就向倉房走。

      春荼蘼也不攔,反正大鐵鎖把門,別人進不去,只在後面不急不緩地道,「我娘去了這麼久,東西都還有什麼,我也說不清。不過若是少點什麼,或者貴重的損壞了,二祖母是講究的人,將來就給我添補上吧?」

      二老太太一怔,順便就瞪了二老太爺一眼。春青苗配合巧妙,說不過春荼蘼,就立即發作春青陽,叫道,「老三,你這是怎麼教育的孫女,有這樣和長輩說話的嗎?」

      「這是防賊哪。」春大娘皮笑肉不笑的在一邊添柴加火。

      春荼蘼一挑眉。

      這是她家,她絕對不會讓人欺侮到祖父頭上去。鬥嘴?她會怕嗎?若論指桑駡槐,是個女人就會,只是大部分好女人不屑罷了。但若惹急了她,她什麼無下限的事都做得出來。

      正想著,春大娘的麼兒陳阿二就撞槍口上了。

      其實真正的世家子弟,家教都很良好,就算心思歹毒,面兒上的風度卻有。反而是小門小戶嬌寵出來孩子,十分令人厭惡。

      陳阿二就是,都十一歲了也沒啟蒙讀書,又不像農家樸實的孩子幫著家裡幹活兒。而是胡吃悶睡,惡吃惡打。早上他才吃得飽飽的,滿院子亂竄不說,先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蹲在牆角拉了一攤,之後就開始禍害內院的花草。在他親娘敲邊鼓的時候,他正把一叢花木當假想敵。嘴裡哼哼哈哈,手上又揪又打。眨眼間,開得好好的花零落於地,花枝折了不少。過兒見春家大房和二房這麼多大人看到都不管,氣得臉色發白,又記著小姐的囑咐,死忍著不發脾氣。

      春荼蘼心中雖有氣。可為了祖父,一直都是態度溫軟良好。這給了那兩家人錯覺,以為她是好拿捏的。也不想想,能在公堂上辯倒做慣訟棍的秀才,壓得堂堂大都督無話可說。僅憑著惡名聲,就讓街上的流氓都不敢招惹的姑娘能是好欺的嗎?

      此時,只見她俏臉一板,氣勢登時就淩厲起來。她也不多話,快步上前,一巴掌就呼在陳阿二的後脖子上,怒駡,「發的什麼瘋?還有沒有點規矩!」動用武力唄,多簡單粗暴呀。多管用呀,多解氣呀。

      陳阿二咧著大嘴笑,因為沒挨過打,反射弧有點過長,在眾人的長長驚呆中,過了半晌才覺得疼痛。哇的大哭。不過他雖未成年,卻霸道慣了,仗著自己在貧困的軍戶中算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又仗著春大娘會撒潑,無人敢惹,哪吃過這等虧,第一反應就是反身撲了過來,掄起小拳頭,打向春荼蘼的肚子。那勁道看來很大,若打中,就算春荼蘼大了他四歲,也受不得。

      春荼蘼不打無準備之仗,自然對混橫的半大小子有所防備,若非小鳳就站在她身邊,她也不會這麼莽撞。而小鳳沒讓她失望,身影一閃就擋在她前面,這樣苗條的人, 居然把壯實的阿二拎了起來,隨後就摜在地上。也不知點穴還是什麼,反正阿二動彈不了了。

      可這小子蠻橫,污言穢語順口罵出,都是鄉下最粗俗的那種。小鳳登時大怒,又封了他發聲的功能。阿二這才害怕,大嘴上下動著,就是不出聲,鼻涕眼淚哭得前襟都是。

      春大娘嚎叫著撲過來,兒啊肉啊的喊著,本來想撕打小鳳和春荼蘼,卻見兩個姑娘並排而立,沒有半分慌亂,卻是煞氣十足,不禁氣勢就怯了,乾脆拿出最擅長的那一套,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抽了兩口氣,拍著大腿,打算施展撒潑打滾那一套。

      哪想到還沒發聲,春荼蘼就涼涼地道,「大姑母,你若敢哭叫一聲,阿二能不能回復到原樣,我可不敢保證。」打蛇拿七寸,她不會和春大娘對著玩潑婦手段。以勢壓人,嚇唬人什麼的,她運用得得心應手。

      果然,春大娘哽了聲,生生把出口的話全咽了下去。但她眼珠一轉,轉頭面向春青陽,「三叔,您就不管管我侄女!這是什麼家教!若是嫌棄我們窮親戚上門,直接說一聲就是,何必打孩子?這明明是有邪火啊,那朝大姑母身上發啊。我是沒臉的,也不怕人家笑話,可怎麼能對阿二下黑手?這若是打壞了,誰陪我一個兒子!」也不管阿二如何躺在地上哼哼,先告狀再說。

      「大姑母,阿二是我表弟,看到他做錯事,我得教育他呀。」春荼蘼又恢復了好脾氣,堅決不讓春大娘和自家心軟面軟的祖父搭上話,若祖父一時不忍,說出弱勢的話,她這邊就不好繼續發作了,「這裡可不比鄉下地方,到處都是出身富貴的孩子,表弟今天在我家,在我跟前兒沒規矩的撒潑就罷了,倘或這麼是非不分,又渾又橫,惹到哪家公子小郎君,就算我爹是正經的武官,也承擔不起。到時候把他打死打傷,算誰的?說起來,我是為了他好,在家挨頓鞭打,總比在外面讓人捏死強。大姑母,你還當這是范陽縣嗎?走在街上,隨意撞到個人,就可能是皇親國戚!」

      「你……你……」春大娘被噎得不行,強說嘴道,「教育阿二,自然有我,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當表姐的?」

      「奇怪了,依大姑母的意思,自家人管自家人的事,對不?那我再不好,自有我祖父、父親來管教,剛才大姑母告得什麼狀?三房的家教如何,也輪不到大姑母議論呀。」

      「我也是長輩。你也叫我一聲大姑母。既然春家三房沒分家,你爹一肩挑三房,我不敢管你,還不興向三叔說道?」春大娘哼了聲。

      「哦。沒分家啊,一家人啊,那我又何管不了表弟?」春荼蘼冷冷地看著陳阿二。「他還好不姓春,是外姓旁人,不然,我直接打斷他腿。我寧願花銀子養她,也不能讓他跑出去惹禍!」

      她說得擲地有聲,不僅春大娘和陳阿二,其他人也都感覺背後發寒。三房的這個孫輩。以前不知道是這麼厲害的,說得話讓人心頭發毛。

      春荼蘼神態安然地站在一邊,心思卻活動開了。吵架也能吵出思路啊。分家?!她怎麼沒想到這個辦法。只要分了家,雖然還是親戚關係,但彼此之間就不用拴在一起了?雖然大唐的宗族觀念雖然重。但寒門小戶的,也不講究這些。

      只是,大房和二房賴上來,必定是不肯分家的。想個什麼辦法呢?不能急!不能急!

      至於被這些人訛點好處……她並不在乎,誰讓祖父心裡惦記他那兩個不成器又不講理的哥哥呢?為了祖父,萬八千的銀子,她也不放在眼裡。若對方是知理的,親戚麼,總是越走動越近。她也不會看不起人,大家親親熱熱,互相幫助,家族的力量不正是如此嗎?可現在情況不同,所以還是破財免災的好。但是,必須得有個明確的說法。不然這樣雞飛狗跳的日子,鐵定沒完沒了。

      一邊的二老太爺和二老太太見此,反正不是自家外孫吃虧,倒沒插嘴,但卻驚訝於春荼蘼半分面子也不給。

      其實春荼蘼就是要撕破臉的,什麼鳥,就得喂什麼食,對講理愛面子的人,自然不能輕易壞了臉面,但春家大房和二房?哼,如果他們要臉也不會直接殺過來了。只要有便宜好占,就算臉全沒了,他們照樣會貼過來。所以,不如來個下馬威,好歹讓他們心裡有個譜,不敢為所欲為。當他們知道便宜不好占,說不定能快點離開。

      春青陽見狀,很是尷尬,本想勸解兩句,卻讓春大山給攔住了。春大山面沉似水,眼神中隱有怒火。女兒是他和父親從小捧在手心兒裡的,一根頭髮也捨得碰過,如今陳阿二敢揮拳就打?若不是剛才小鳳更快,他會打斷這小兔崽子的胳膊。他早看大房和二房不順眼,如果不是為了父親,他早忍不下了。

      春大娘被噎得雙眼翻白,可又不敢裝暈,畢竟,她兒子還在一邊當僵屍呢。她從小就是個厲害的,對堂妹春二娘使了個眼色,春二娘瑟縮了一下,卻不敢不上前,吞吞吐吐地對春荼蘼說,「大侄女,你就……你就放了阿二吧,他再不敢了。總這麼僵著,回頭壞了身子就麻煩了。」

      「就聽二姑母的,我也不想傷他,但必須讓他長個記性。不過我的丫鬟手下有分寸,斷不會讓阿二受傷。」春荼蘼對小鳳點點頭,示意她恢復阿二的自由,但眼睛卻瞪著這小子,冷聲道,「別記吃不記打,下回再做混帳事,我不管你爹娘是誰,見一回、打一回,直到你走了正道為止!不然,我就不認你們家這門親!」



第四十四章 想辦法分家

      阿二只覺得身上又酸又麻,猛然間能動了,就想繼續打罵眼前可惡的「表姐」,可才一動彈,就生出恐懼心來,結果連哭也不敢出聲。

      春大娘摟著兒子,心疼極了。但她心中有火,不敢發洩,只狠狠瞪著窩囊的丈夫,怪他從開始到現在,連個屁也不敢放。她倒不想想,她如此潑賴都沒話好說,陳冬能做什麼。

      倒是一邊的江娘子,跟春家沒半點血緣關係的人幽幽開口,「管教表弟自然是好,但也未必就得打。孩子嘛,給他說說道理才是。」

      春荼蘼垂下眼睛,過兒立即配合默契地道,「江娘子,我家的事,您就別操心了。我們小姐常說:亂世用重典。阿二少爺擺明是給寵壞了,可不得有點雷霆手段。」那話的意思是:你一個春家二房女婿的妹妹,八杆子打不著的,這兒哪有你開口的餘地。

      而只沖這一句,春荼蘼就極不喜歡這個江娘子。她表面上是知書達理的,卻沒有分寸。怎麼著?這是打抱不平?打算在春家當家作主?還是想表現自己?

      無意中一抬頭,見江娘子連瞄了春大山幾眼,面頰微微飛紅,不禁心中警鈴大作。自家美貌老爺的桃花太多了,可惜全是爛桃花。身為女兒,一定要為父親擋掉!

      「一窩皮,不嫌騷。」二老太爺看不下去了,終於開口,滿臉的不耐煩,「小孩子間吵吵鬧鬧,撂下爪子就忘了,大人們就別摻和,還是想想怎麼安置吧?昨天大半夜就起床,守在城門口,可累壞我了。」說著,還打了個哈欠。

      春荼蘼冷笑。

      誰說春青苗是渾人來著?這話說得多麼地道啊。明明是她教育陳阿二,在春青苗嘴裡卻成了小孩子打鬧。這不就是說,她容不下人嗎?好吧。她就是容不下,乾脆來個默認。

      春青苗本來以為春荼蘼會回嘴,他正好擺伯祖父的架子,哪想到春荼蘼根本不理。氣得他鬍子抖了幾抖。

      「荼蘼,你看看怎麼安排?」春青陽搶在二哥發話之前道。

      看到孫女被圍攻,還是在他眼前,他不是不生氣、不心疼的。可孫女穩穩占住上風,他又對兩個哥哥壓榨慣了,到底不忍,只好息事寧人。

      春荼蘼也知道。無論如何,在沒找到房子前,不能把人趕出去。不是她不想,是怕影響父親的名聲。這就是古代的不好,名聲二字壓死人,又不能到處跟人家解說另兩房的人品。可正當她考慮要怎麼安排這麼些人時,出門溜達的二姑夫江明回來了。

      他臉色蒼白,額頭上卻掛著汗珠子。如此違和的造型。只能說明一件事:他打聽過了凶宅的事,然後悲劇的發現真相是真的。於是,他們賴在這裡不走的願望落空了。

      春荼蘼暗爽。心想時機真好,若沒這個所謂的凶宅,還真不好阻止他們住下。想著就往內門瞄了一眼,見大萌對她比劃了個手勢。他們之間是研究過聯絡暗號的,所以她立即明白,她所料不錯。

      她假裝扶祖父先回屋休息,見到春家那兩房的人迅速湊到一起,隨著江明說著什麼,所有人都是臉色蒼白,目露恐懼。

      「過兒。去拿點銀子給我爹。」她吩咐道,又轉身對春大山說,「爹,您找個普通的邸舍就行了,再給櫃上放點錢,千萬別交在他們手裡。」

      春大山點點頭。春青陽卻支吾著說,「要不要找個人照應他們,畢竟人生地不熟……」

      春荼蘼一想也是,倒不是為了別的,至少看著他們不鬧出事來。等租下正經的宅子,安置他們住進去,才好鬆口氣,再考慮下面怎麼辦。

      「去看看一刀回來沒有,如果回來了,就叫他和老周叔跟去。」春荼蘼道,「老周叔辦事老到,一刀長得凶,一個侍候他們,一個鎮著他們,多好的組合,再合適不過了。」

      「是不是太委屈一刀了,不然我去?」春大山說,他是知道一刀和大萌的身份的。

      「你就兩天沐休日,別耽誤了後天去軍府。」春青陽拍板道,「到底不能因為家裡的事,影響你為國盡忠,聽到沒?至於一刀和大萌,以後好好補償就是,咱們知著這份情。」

      春大山應下,到院子裡對一大群人說,怕他們忌諱這宅子才吊死過人,請他們暫時到邸舍去休息,吃用都直接找櫃上要,回頭他來結帳,過幾天再安排其他住處。

      大房和二房本來就是想賴上三房不走的,聽這樣的安排,雖然沒有第一時間就占住腳,卻也不錯了,誰讓三房一家子渾不吝,連凶宅也敢住?當下都沒鬧騰,跟春大山走了。人多,事也多,春大山直忙活到下午才回來,滿臉的疲憊,可心疼死春青陽與春荼蘼了。好在之前就準備了洗澡水和吃食,祖孫倆親自侍候春大山,完了爺仨兒個就坐在院中的樹下乘涼、說話。

      宅子內外被禍害的地方都收拾過了,小鳳和過兒去補充了新的吃用東西。只要不細看,倒沒有蝗蟲過境的慘狀。

      「他們不是要長期跟著咱家吧?」春荼蘼直接問。

      她這是明知故問,也是為了確定祖父和父親是不是這麼想的。他們一路遊山玩水過來,在路上耽誤了二十來天,可那兩房人若直奔洛陽,日夜兼程,自然就快多了。就是說,他們在家是研究了一些時日的,算是有備而來。

      春青陽就歎息道,「春家不再是軍戶,那是天大的好事,但范陽縣的那些田地,就不能免租免稅給大房與二房種了。春家又沒分家,你爹一家挑三戶,所以他們來投奔,我不好……不好拒絕。」面對孫女,他有點愧疚。畢竟,他怎麼都好說,可如今大房二房刮乾淨了他,花的是孫女的錢。

      「祖父不是給了他們銀子?夠買二十畝地的,比之前種的還多呢。」春荼蘼恨大房和二房貪婪。在這個年代,不僅房價便宜,地價也是如此。在地廣人稀的北方。五兩銀子能買一畝上等良田。

      「而且這些年,他們攢下不少家私吧?不然,也不能寵得阿二那樣。」春荼蘼繼續說,在親人面前。並不掩飾自己的情緒,「退一萬步講,要我爹奉養大祖父和二祖父、二祖母,那沒有問題,畢竟沒分家,生養死葬,不用說我爹了。連我都要承擔責任,他們到底是長輩。可他們不能連女婿一家子也帶過來,那我爹成什麼了?有必要養著這些外人嗎?他們沒手沒腳?」

      「可能……可能是離不開女兒,嫁出去也是親生的。他們是打算在洛陽找點事做,沾咱家點光吧。」春青陽解釋,對兩個哥哥如此做法也不贊成,而且有點抬不起頭。

      「祖父您太心善,我敢擔保。他們就沒想找事做,只想吃我爹的俸祿。」春荼蘼哼了聲。

      「他們是責怪咱們。」春大山街口,聲音悶悶的。「之前在范陽種的地,他們差不多全把出息拿走了。這些年風調雨順的,大房二房其實富餘。現在要自己買地,當然心疼銀子。還有最重要的,以前咱家的地臨著一個沙石場,是和田地連帶在一起的,那才是真正賺錢的買賣。不是我說嘴,他們兩家看似普通,其實肉在骨頭裡,比咱家有錢多了。之前我朋友魏然。他的娘舅做過沙石買賣,跟我算過一筆帳,說他們兩家雖說做的是小打小鬧的沙石生意,但這麼些年下來,最少也得有五百兩銀子的身家。這算不得是大富貴,卻是咱家拍馬趕不上的日子。」

      「那他們還要咱們家日常墊補?」春荼蘼很火大。

      「他們……太貪了。」春大山當著父親。不知說什麼好,「自家有萬貫錢,也得算計咱們家一文。」說著面向春青陽,「爹,您拿他們當哥哥,他們卻不拿您當弟弟,自以為是債主子。您從不欠他們什麼,何必一味遷就?他們怪咱們害他們沒便宜地種,再不能做沙石生意,卻不想那沙石場本不該和田地連在一起,是軍府管事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給的。他們怪咱們為春家脫離了軍戶,卻不想大房二房沒有兒子,將來老人一走,女兒女婿拿飽了銀子,自己去過好日子,卻不曾想,我以後有了兒子呢?難道世代在軍中效力,連科考之路也走不得?脫籍,明明是好事呀,在他們心裡,卻是我們三房對不住他們。」春大山越說越氣,可見平時忍耐,這下子有點爆發的意思了。

      「大山,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我親娘是填房,還是被你大祖母和你祖父救的。他們臨終之前,要我發誓照顧兩個哥哥。你不知道,當年他們本來也可以讀書識字,好歹做個小吏,可你祖父卻把機會給了我……」春青陽很為難,眼圈都紅了。

      他是厚道人,又正直知恩,可這也不是被所謂親人欺侮的理由呀。報恩,也得有個適當的報法兒。只是看祖父這麼傷心難過,委曲求全,春荼蘼一肚子的刻薄話全忍住了。

      她得想辦法分家,只要分得平靜乾淨,最好是大房和二房拼命要分,祖父的心就不會被傷到,以後過時日也不會覺得對不起人,才會坦然。

      她要想辦法,不能急,一定會有辦法和機會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2-24 11:0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28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誹謗再利用

      春大山見父親如此,也不忍說得太過分。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平和的語氣說,「剛才我先回來了一趟,走到半道,卻想到有事沒囑咐邸舍的老闆,就又折回去了。您猜,我聽到他們說什麼?」

      「說什麼?」春青陽機械地問。

      「他們商量著,自家的錢存起來,一文也不能動用。因為大伯父、二伯父要養老,陳家要為兩個兒子娶媳婦,江家要為三個女兒備嫁妝,甚至還想招女婿。」春大山喘了口氣,平復著心情,「所以,要儘量把咱們的銀子弄過去。我的俸祿,您的體己就不提了,誰讓您發誓要照顧他們呢?可他們不該……不該……」

      「怎麼了?」春青陽疑慮重重,緊著問。

      「他們說,荼蘼能給人打官司。他們打聽過,上公堂很賺錢的,所以才賣了房子和地,直接找上咱家。還說……還說好歹不能讓荼蘼嫁人,先給他們每家賺出幾千銀子再說。」

      轟的一下,春青陽的血全沖上了頭,氣得身子晃了一晃。

      他可以為春家大房和二房做任何事,唯獨他的小孫女,是他的命根子,絕不能!絕不能被別人算計。

      這是他第一次!多年來,被「恩義」二字壓迫著,他還能忍耐,今天卻是第一次,對大房和二房產生了深刻的怨恨!

      動他兒子行,誰讓大山一肩挑三房?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行,誰讓他當著死去的爹和大娘面前發了誓。但誰動了荼蘼,就是要他的命!

      「走!想辦法趕他們走!」春青陽突然怒了,「我就還那三十兩銀子,都給他們拿去。如果實在不行,我跟他們回范陽,我養活他們,大山你帶著荼蘼在洛陽待著吧!」

      春大山和春荼蘼看到春青陽眼圈都紅了,怕刺激得他老人家太深,不禁有點後悔。畢竟很多觀念是根深蒂固的,不能很快就改變,於是連忙把話往回拉。

      「爹,我一旬中有八天在軍府裡,家裡就算有老周頭、大萌和一刀,沒個主事的可怎麼行呀。」春大山道,「荼蘼是個姑娘家。身邊沒個長輩,您放心嗎?您回范陽,她怎麼辦?」

      春荼蘼在一邊用力點頭,又說,「祖父,孫女考慮……親戚是可以走動的,但摻和著一塊過日子就容易出矛盾。您也看到了。他們拿咱家當賊咬呢,真是入骨三分。我看,只有分家是徹底解決的辦法,只是他們肯定不樂意,所以這事得慢慢籌謀,不能急。如果他們豁出臉面的鬧,會影響咱家的名聲、我爹的官聲,到時候您更得著急上火。」

      此前。分家的念頭她只是自己想想,一見春青陽反應這麼大,乾脆挑明瞭。春氏父子聞言都是怔住,之後就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春青陽不好意思開口,春大山卻問,「要怎麼做?」

      春荼蘼安撫的笑笑,而後搖頭,「這事吧,得等合適的機會。爹和祖父不要著急,大房和二房暫時留在洛陽,不過是白吃白喝,貪點銀子。而能拿銀子解決的事,就不算個事。咱家保證禮數,親戚情意也盡到,他們再鬧騰,咱家在大義上也站得住腳。祖父稍安勿躁,等咱家在洛陽住穩了再說。」

      大房二房這般貪婪,早晚會露出馬腳,也會讓她抓到機會的。現在就鬧分家,只能是打草驚蛇,到時候,極品親戚更難甩脫。她春荼蘼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最好是讓大房和二房主動分家,三房多損失點銀子,給父親和祖父一個平安和心安就好。她是想給父親、祖父最好的生活,但錢財上並不看重,反正她有信心,千金散盡還復來。

      祖孫三人又說了會兒話,少不得勸勸心中鬱結的春青陽,又催春大山快休息。第二天一大早,春大山就回軍府了。臨行前極為不放心,一再囑咐,有事就派人去找他。

      早飯過後,那個牙人又上門了。因為他能把吊死人的凶宅也賣出,現在在業內,口碑極為良好,所以對春荼蘼的請托就很積極的應下。

      他盡心盡力,不到兩天就在洛河北岸的平民區玉雞坊,找到了兩處相鄰的宅子,四合院式建築。大一些的有五間房,能住下二房的人。小一些的只有三間房,但也夠大房的人住了。

      請兩房人搬過來時,他們還有點不樂意。畢竟在邸舍好吃好住,多舒服。之後,又嫌棄河北裡坊的環境不好。

      「三弟好歹是官身,怎麼能讓兩位伯父住舊屋,周圍還全是貧戶。」春大娘嘟囔道。

      「是啊,這是給大侄子沒臉啊。」二老太爺也道,「你把他給我叫來,我不相信那厚道孩子做出這事,必是你這刁鑽丫頭。」

      春荼蘼怕祖父生氣,回頭再忍出病。中醫理論,氣行全身,在哪裡鬱結,就會在哪裡出狀況。所以,她叫祖父裝病,由她帶著小鳳和一刀過來。這兩個都能打,她不會置自己於危險之中。大房二房撒潑動武,她就真應付不了。

      「我爹是朝廷命官,自然為大唐服務,為皇上盡忠,哪能二祖父叫就回來?」春荼蘼似笑非笑地說,「若耽誤了正事,追究起來,我爹固然倒楣,春家三房人,任誰都得被牽連,何況還是二祖父開口提議。再說一遍,洛陽不比鄉下,您呀,慎言。」

      一句話就把老頭噎回去了,倒是一直不怎麼吭聲的大老太爺開口道,「行了,都快別折騰了,有的住就不錯,我看比原先的房子還好些。」

      「爹,這麼多口人,住不開。」春大娘不依不饒的。

      「反正我們三房就這點銀子,大姑母就算大不滿意。人家也不能讓我們砸鍋賣鐵,供著大房和二房過富餘日子。傳出去,人家怕是說大祖父和二祖父的不對。再者,就算真的三房吃糠咽菜也要奉養大祖父和二祖父,大姑母和二姑母也沒臉跟在一邊白吃白喝不是嗎?到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兩位姑夫又沒傷,又沒殘,這兩大家子人,都不姓春呢。」她把話說得明白。他們要在外面滿嘴胡沁,敗壞三房的名聲,只能是他們自己倒楣。畢竟三房供吃供住,已經做得很好,沒人向著他們說。第二點是說明,三房沒有養著春大娘和春二娘一家的義務,所以他們最好悶聲大發財。別挑刺兒。

      春大娘臉一紅,春二娘就更抬不起頭了。二老太太就趕緊把春大娘往自個兒身後拉,怕這潑辣貨把好處給折騰沒了。

      江明機靈,又見一男一女兩尊煞神站在春荼蘼身後,忙陪笑道,「多謝大侄女了,大熱的天還跑一趟。我們先安頓下來。然後再去給三叔請安。」

      「不用了。我祖父病著呢。說不定是那宅子風水不好,陰氣太重,千萬別讓邪氣染了二姑父。」春荼蘼淡淡地道,隨後拿出十兩銀子,「房租我都交了,這些銀子,就算不儉省,也夠買兩個月的米糧菜蔬……」

      「娘。我要吃肉。你說過,找到三房,就能天天吃肉!」陳阿二嚷嚷道,被身邊像鋸了嘴的葫蘆似的陳阿大猛拍了一巴掌。登時,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不過,這時候沒人管他,春荼蘼臉色一冷道,「我爹的俸祿每月不過八兩,總不能讓我家喝西北風吧?話呢,我是說到這兒了,如果你們支撐不到兩個月,後面也只能餓著。放心,是大家一起餓,三房不吃獨食。」說完,轉身就走。

      既然他們貪得直白,她也不用虛假客氣。春大娘和二老太太想追上她說叨,被江明一力攔下。而春荼蘼走出院子也沒就直接離開,對一刀使了個眼色,等一刀的身影隱沒在院子的屋頂上,才帶著小鳳走了。

      一刀伏在屋簷的陰影處,就見江明跑到門邊,確定外面沒人,這才說道,「大伯、爹、娘還有大姐,咱來時不說好了嗎?不貪這點蠅頭小利。三房最有錢的是誰?正是荼蘼個小丫頭片子。她娘給她留下那老多的嫁妝不說,她給人打官司,那才發財。我可打聽了,幾十兩、甚至上百兩的往家摟銀子。」

      「沒用。」大老太爺春青木插口,「我和老三聊了幾句,他不想讓他寶貝孫女做這行。話說誰會願意自家孫女壞了名聲?」

      「我孫女要有這個本事,我就樂意。」二老太爺春青苗接話道。然後,他看了看春二娘生的三個女兒,一個個低頭垂目,畏畏縮縮,不禁心頭鬱悶。為什麼?為什麼三弟能生兒子,為什麼他的孫女能賺銀子,老天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們要加把火呀。」江明眼珠子亂轉,「三叔想護著那丫頭,仗著的,就是她在范陽縣的名聲沒傳過來。我們就給她四處宣揚宣揚,名聲壞得徹底,還有什麼藏著掖著的?到時候有打官司的人上門,她就推不了了。」

      這些話,簡直其心可誅。若顧忌半點親情,也不會背地裡破壞堂侄女的名聲。他們只看到打官司能賺大把銀子,他們跟著沾大光,卻不想想真為此嫁不出去,怎麼辦?反正他們得了銀子回范陽,牽連不到自家姑娘就是了。

      而當一刀把這些話傳過來後,過兒和小鳳都氣炸了,小鳳更是立即就想去揍人。春荼蘼雖然冷笑,卻是淡定,而且把小鳳等人攔住了。

      不是她聖母,不是她包子,也不是她委曲求全,是她能讓壞事變好事。本來她就發愁祖父和父親不同意她上公堂,心中發愁要怎麼辦。哪想到老天對她真好,想吃冰,天上下雹子。春家大房和二房這麼鬧也好,既成全了她的心意、間接幫了忙,還能冷了祖父的心,以後分起家來,不至於太難過。

      這就叫,誹謗再利用。



第四十六章 小姐,可勝任否?

      春家兩房人的效率很高,幾個女人每天早上起來,頭不梳,臉不洗,秉承鄉下懶婦的壞習慣,站在自家門口,拉住過往的人說閒話,一聊就是到中午。因為這一片生活的全是平民,喜歡閑是閑非的人比較多,聽到女子當狀師的新鮮事,八卦的熱情相當高漲,加上春家有意把春荼蘼說得厲害些,不出半個月,全洛陽的人都知道春家出了個女狀師,能把黑說成白,把死的說活了,那真是能說得口吐蓮花,天下紅雨。

      不管在哪個時空,哪個年代,開創先河的都要承擔駡名,好在洛陽是陪都,人文發達,對女子拋頭露面的接受度比較高。春荼蘼的壞名聲,完全是因為世人對狀師的誤解和骨子裡的鄙視,還有懼怕和敬畏。

      春荼蘼要利用大房和二房的無恥私心,自然不會把外面的事瞞住,只是她做了安排,那些消息循序漸進的進了春青陽的耳朵,讓他慢慢接受,不至於氣壞了身子。春大山是從外面聽到的這些謠言,軍府中還有軍官問起,卻是氣得爆跳,春荼蘼好不容易安撫住了。

      「咱們家是軍戶,就算脫了籍,可還有底子在呢。而且,祖父還在大牢裡做過事,再怎麼仔細,有心人也會找茬,拿出來貶低春家。說到我的親事,對方若是家風清正的人家,必要挖地三尺,瞭解得清楚明白。既然如此,咱家做任何事。不如大大方方擺在面兒上,何必躲躲閃閃、遮遮掩掩的呢?所以說,我就算做了狀師,咱家的名聲還能更壞嗎?再說了,憑著本事吃飯、賺銀子,有什麼丟人的呢?世人不容我,難道祖父和父親還不容?說不定,我這樣幫助別人,還能積福,為自己未來謀好處。正經闖出一片天呢。」她這樣說。

      春青陽和春大山儘管百般不願,可卻知道形勢比人強,已經無法阻攔。那不如,就支持荼蘼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說不定,女子也能光宗耀祖,不只是那些皇家公主展現出大唐風華。

      「既然要做,就做好吧。」當春青陽歎息著說出這句話時。春荼蘼算是放下心來。

      因為,這意味著她可以按自己設定的人生道路走下去了,發揮自己的所長,實現上輩子沒有實現的願望。嫁不了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古代也有一輩子沒成親的老姑婆不是嗎?頂多就是讓人笑話。可是《傲慢與偏見》中,女主的父親說得好啊:人生,不就是你笑笑我。我笑笑你嗎?她很想得開。就是有點厭惡那個二十歲不成家就要官配,否則就要交稅的律法條例。

      春青陽和春大山父子的某些性格很相似,比如只要認准的事,就不輕易回頭。為了能讓孫女成為最好的訟師,春青陽包辦了所有家務瑣事,指揮著兩個丫鬟和老周頭記帳、買東西、操持家務,種植蔬菜,力圖給孫女一個好環境。讓她認真研究整部大唐律。至於看家護院,自然有大萌和一刀。閒時,他甚至利用之前做過獄卒的優勢,去和洛陽縣的同僚攀交情,好打聽縣令大人,以及河南尹大人的行事風格與喜好。

      而春大山在軍府做事,但凡有人說女兒家做狀師不成體統的話,他就把早就準備好的一番說辭拋出來,與人辯論。那是他翻聖賢書、引經據典、嘔心瀝血寫出來並背好的,春荼蘼還給潤色了半晌,加了好多毒舌的話。聽到他這種歪理邪說的人,就算覺得有哪裡不對,也辯不過他。漸漸的,居然壓下了惡名聲,大家只對春家女兒感到好奇罷了。

      眼看到進了六月,盛夏之日,終於有了生意上門。

      說起來,春荼蘼是個嬌氣包兒,怕冷又怕熱,因為是快晌午時分,天晴太陽大,院子裡烤得慌,還不如屋子裡涼快,於是她就乾脆躲在屋裡納涼。

      這年頭的冰很貴,可春青陽怕孫女看書的時候受罪,特意買了冰塊,只供她一個人用。這情形令春荼蘼想起前世高考時,爺爺和爸爸也是這樣當供皇上一樣供著她,這令她更下定決心要多賺錢,讓家裡過上好日子。至少,冰炭隨便用,祖父不用再種菜貼補家計。

      她正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小鳳進了屋,對在一邊做針線的過兒低聲說,「叫小姐起來吧,外面有人求見。老周叔說,來人是大戶人家的管家,說要問問官非的事。」

      「什麼官非啊?小姐似乎睡著了……」過兒有點為難。

      春荼蘼就伸了個懶腰,出聲道,「我沒睡踏實,醒著呢。我琢磨著,可能是要找我打官司吧?小鳳,你把人請到外書房去。過兒,你幫我梳洗一下,我總不能頂著雞窩出去見人。」

      她說得風趣,過兒和小鳳都笑了。剛來春家時,小鳳還有點拘謹,時間長了就發現自家小姐是個隨和的,只要忠誠、服從,不讓老太爺生氣,不觸及小姐的底限規矩,就完全能過得輕鬆隨意。而春家老爺和老太爺也不是苛刻的,令她感歎自己運氣好,沒有賣入不堪的人家。

      「對了,別驚動祖父。」小鳳快出門時,春荼蘼又吩咐,「還不知道什麼事呢,免得祖父跟著白白擔心。還有,茶點隨意些,別用好的。上門的都是委託人,是給咱送銀子的,好東西一定要給祖父和父親享受,再不濟咱們自己用,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咱春家不做,聽到沒?」

      委託人什麼的,天天聽春荼蘼念叨,現在全家人已經都知道這些奇特的名詞是指什麼的。

      「知道啦,小姐說過好多遍了。」小鳳笑著出去了。

      這邊,過兒手腳麻利的幫春荼蘼洗臉梳妝。她才十五歲不到。自然素著一張臉。人都說十七八歲無醜女,畢竟年輕就是無敵。她不用脂粉,只搽了點護膚用的面脂。因為有點油膩,只用了一點點。這還是春大山的上司夫人送的,說是送給他那獨特的女兒。其實,春荼蘼覺得那夫人是沖著父親也不一定。她家美貌老爹到哪兒都女人緣超好,若不是他為人正派……唉,這世上得多多少風流佳話呀。

      她梳了簡單但整潔的單螺髻,只插了一隻素玉簪。身上穿著七成新的湖水綠偏衽繡著櫻草色小花的夏衫,下系月白色八幅煙羅裙。腳下踩著線鞋。這是大唐獨特的鞋子,以線編織而成的,夏天穿的就織松點,那樣即不會露出腳,還很涼快。

      這一身,即莊重大方,又不刻意裝扮。在春荼蘼看來,算是比較合適的職業裝。雖然沒有胡服俐落,但不上公堂的話,祖父和父親都不喜歡她穿得像個男人。

      「荼蘼有禮,請問您是?」進了外書房,春荼蘼斂衽為禮,態度溫雅大方地問。

      儘管之前對方已經送上名貼。剛才進屋前。老周頭也呈上了,但是依禮節,還是要問上一聲的。說話時,她也極快的看了來人一眼,四十來歲,衣著講究,雖然面色謙和,不過眼神卻倨傲。好在好奇地打量她時,沒有死盯著看,並不失禮。

      這說明,此人是訓練有素的僕人,但掌握實權,見過世面。常言道:宰相門前七品官,所以他未必看得上一個九品武官之女和小門小戶的春家。而洛陽,雖然沒有手握大權的人物,但卻很多大人物,有等著升遷的顯貴家族子弟,也有曾經在長安呼風喚雨的能人致仕。所以,豪門這種特權存在,洛陽是從來不缺的。

      而在她觀察來人之時,來人也在看她。說不得,心情很複雜。本來,他對女人做狀師就保持著懷疑的態度,想想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又是這種家族出身,能些許識得幾個字就不錯了,哪裡能懂得律法?

      大唐律,在世人眼中是很神聖的,一般人哪能掌握?

      可現在,這個有如一種邪風般,名聲突然吹遍洛陽的姑娘家,又是想不到的嬌柔溫婉,料不到的年輕漂亮,他更覺得老爺決定的事不靠譜。

      「先生。」春荼蘼見來人有短暫的發愣,不願意冷場,就笑說,「來之前,是否以為荼蘼長相兇惡,甚至青面獠牙?畢竟,公堂不是人人敢上的。結果一見之下,看到荼蘼只是普通的女子,所以有些失望?」她現在是作為狀師在接待客戶,就不必擺出大家閨秀的舉止態度來,處處拿著勁兒,端著架子。

      她乾脆直率地說話,顯得爽利,「其實律法之事,並非兇惡或者強橫之人才敢為之的。」她的惡名聲在外面傳得響,可她平時宅在家裡不出門,很少人見過她。

      她與外界的聯繫,就只是和韓無畏的通信。那信件是擺在明面兒上的,不然便成了私相授受,反而不美。並且在這個異時空大唐,男女通信並不違背禮儀規矩。

      「小姐真會說笑。」來人聽她這麼自嘲式的說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心說這姑娘大方得很,也許有點門道。

      「鄙人是積善坊英家的管家。」他報上家門,「受我家老爺英離所派,請小姐代英家打一樁官司。只是不知……小姐可勝任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2-26 09:0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29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大唐律政先鋒

      春荼蘼暗暗吃驚。

      雖然她擅打官司的名聲傳揚,但有底蘊的豪門大閥之家未必聽信。世間,只有普通百姓聽風就是雨的。而積善坊英家,卻是十足的大家族。

      她既然要在洛陽站住腳,當然詳細瞭解過洛陽的顯貴與地頭蛇,韓無畏在來信中也給她詳細說明過。黑白兩道,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不是她怕,是她不願意憑白樹敵。勇敢和不管不顧的莽撞是不一樣的,前者是優良品德,後者是腦殘。她要做大唐律政先鋒,卻不能把父親給折進去,阻了父親的路。

      當然,如果是必要為之就另當別論,她也是不會怕的。

      本以為,先會有打小官司的平民找上門來,而且不會太信任她,大約會有那種死馬當成活馬醫,或者好玩、看熱鬧的心態。但慢慢的,她就會憑真才實學,扭轉壞名氣,打響春氏的牌子。那時,就能吸引大戶了。畢竟,凡事都得從低到高,從小到大做起。哪想到,上來就是大主顧,倒讓她有點不踏實起來。

      不過,她從不會露怯。不管在現代,還是古代,裝13一直挺有市場,她也一直做得不錯。

      「英爺您不細說,我怎麼知道會不會勝任呢?」她沒表現出半點驚嚇或者意外,穩當當地坐下,又做了個請茶的手勢,才道,「不知惹了官非的事,說得,說不得?」

      「我家老爺既派我來,就無不可對人言之處。」英管家傲然道,「不過是個暴發戶。跟我英家爭產而已。」

      春荼蘼心中打了個突,心道若這麼簡單,你何至於特意來請我?打出名聲的狀師,你們也不是請不起的。

      如果按現代的案件類型來劃分。此為經濟案。在律師界,永遠是勝訴率高的刑事案律師更顯得厲害、更光彩奪目,因為他們犀利、好鬥。官司打得漂亮。但真正賺錢的,卻是這些涉及財產的案子,包括離婚案在內。但這類官司非常不好打,它不像刑事案那樣調查取證,推理案情,分清因果,而是需要很多專業知識支援。需要細心和時間。

      在現代,那會涉及金融、動產及不動產、合同等等。在古代,可能沒那麼複雜,但若是與商業有關的,春荼蘼沒有接觸過。還真有點心虛。

      不過,她秉承著寧被人打死,也不被人嚇死的態度,照樣平靜的問,「對方是何人,所爭之產又是什麼呢?」情況問清楚後,若無半分把握,她會推辭,這是對委託人負責的態度。但若可以一爭。她就會迎難而上。畢竟,這樣的大客戶侍候好了,對她的未來發展太有利了。

      「對方是集賢坊潘家。」英管家抿了口茶,慢慢開口。

      春荼蘼知道,潘家也是大戶,但與英家不同。

      英家是百年世家。如今的當家人英離年事已高,致仕在家。但他曾官至光祿大夫,從二品的官職,也曾封縣公。雖然這爵位沒有實權,到底尊榮在。而英家是望族,人才輩出,好多子弟入朝為官,人際關係網龐大,底蘊深厚。如今英離在陪都做著富貴閒人,表面行事低調,但骨子裡傲,特別被文士清流所尊崇。就算在豪門大戶雲集的洛陽,也能代表一部分洛陽的風向和輿論。

      而潘家,卻是新貴,出了位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有開國之功,掌著實權。子侄在各地做著現官,雖多為武將,卻並無虛職。潘家人行事強橫霸道,帶著戰場上的剛烈之氣,雖然家主式的人物潘老將軍身在長安,可老家卻是洛陽當地,倒也無人敢惹。

      這兩家一文一武,在洛陽是數得上的人家,但互相並無來往,雖說也沒有爭執,卻透著股子彼此看不起的感覺。此時針對上,那是誰也不想輸的。

      而兩家所爭的,卻是城外的一處山地。那處山背靠邙山,面臨伊水,觀之山勢,有瑞氣東來之相,主富貴榮華。洛陽本就是風水寶地,那處卻是一個小風水局。之前並沒有顯露,也無人看出,直到年前來了一個不知名的風水先生,無意中受了英老爺的恩惠,點撥了幾句。

      也不知怎麼,英老爺就相信了。更不知怎麼,這消息本來是保密的,卻被潘家的代家主得知。而那處山地是無主之地,只是有兩片墓區在山腳下,恰巧歸英家和潘家所有。

      而依那風水先生所言,所謂風水輪流轉,兩家相爭,富貴局恐怕就會破掉,必要將附近的地歸於一家才好。於是兩家人為這塊風水寶地爭了起來,誰也不肯讓步。偏偏,他們還都有地契,證明是這片山地的所有者。可那地契,又都有些問題。

      這無頭官司幾個月前鬧過一場,那時春家還沒搬到洛陽,自然是不知道的。而兩個豪門相爭,縣官誰也惹不起,又都沒有壓倒性的證據,斷了個糊裡糊塗。案子推到河南尹那裡,人家也是個伶俐的,又給推了回來。誰說扯皮是現代專用,古代人打起太極,急死你沒商量。

      聽英管家說了情況,春荼蘼想了想,沒有細問下去,最後還是決定拒絕。雖然一炮而紅的機會難得,但她才來洛陽,兩家又是勳貴之家,加上她打經濟官司不是強項,還是決定不趟渾水。帽子雖大,也得看有沒有那麼大的腦袋戴上才行。

      「春家小姐,我們老爺說過,只要能打贏這個官司,願奉白銀三千兩。」英管家許以重利。

      春荼蘼卻仍然是微笑搖頭,「此案關係重大,我想來想去,真的沒有多大把握。財帛動人心,可也得有那個能耐來拿才行。畢竟,這是大事,若耽誤了,豈非對不起人?」

      她感覺有些古怪。剛才英管家還諸多對她看不起、看不慣,怎麼她推託了。對方倒爭取起來?這是什麼路數?但無論如何,她不接這個案子就是。承認自己不行,沒什麼丟人的。

      「白浪費了茶水點心。」送走英管家後,過兒抱怨。

      最近因為要擔負玉雞坊春家大房和二房的生活費。春青陽又不允許過度動用孫女的錢,所以日子過得精打細算。過兒是春老爺子最忠實的信徒,把這一方針執行得極為徹底。除非是春荼蘼花用。否則不管誰多占一文錢,她都心疼。

      「小姐把三千兩都推了,你還計較茶水幹什麼?反正是普通貨色,也不值什麼。」小鳳接口道,一是可惜那麼多銀子賺不到,二是遺憾看不到春荼蘼上公堂。

      她是新來的,卻聽過兒反復講了好多遍神化過的自家小姐上堂故事。早就非常著迷、好奇來著。好不容易似乎有機會能親身經歷,哪想到小姐卻拒絕了。

      「三千兩!」過兒驚訝得瞪大眼睛。

      剛才她沒在外書房侍候,自然是不知道裡面的事。至於說徐家賠的五千兩,自始至終就是以「飛錢」的形式保管,過兒並不知情。所以。這三千兩對她來說,是所聽過的最大最大的鉅款了。

      春荼蘼笑而不語,但是卻回了內院,和祖父稟報了一聲。春青陽贊成她推了這個案子,卻又覺得她的名聲大到連豪族都知曉,不禁又是患得患失了起來。但偷眼,見孫女該吃吃,該喝喝,即沒有沮喪、也沒有得意。一派平和安靜、不急不躁,也就放下了心。

      孫女是個穩得住的,凡事又有思量,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可惜啊,為什麼不是個小子呢。

      春家照常生活,春荼蘼也並不擔心沒有官司打。影響自家的生計,更不去理會玉雞坊那兩房人。可她不知道,在豪華得如園林般的英府裡,英管家正向英離老爺子,詳細彙報找狀師的過程和結果。

      「不接?」英老爺挑了挑已經灰白的眉,「提了茶水和潤筆銀子了?」

      「說了。」英管家點頭,「不過這位小姐嘴裡淨是新鮮詞,管找她打官司的,叫委託人。管茶水和潤筆銀子叫委託費用。」

      「倒是稀奇,看著有點門道。」英老爺又問,「不過依你看,此女如何?」

      「回老爺話。不怕您罵我,我去春家之前,還真是有點不以為然。一個姑娘家,周歲不足十五,就算天縱奇才,還能如何?可是見了面,我發現那還真是個人物。態度落落大方,聽到咱家的門庭,聽到是和潘家的官司,半點也沒露出驚訝或者懼怕之意。對我,也沒有諂媚巴結的行為。後來拒絕那三千兩,眼睛都不眨一下。有分寸、知進退,利益權衡後,不貪婪也不動搖,品性實屬難得。怪不得,是康大人給你介紹的狀師。」

      英老爺看著在自己身邊歷練多年的管家,不禁眯起了眼,「你也是個眼毒的,能得到你這番評價,那姑娘想是難得。只是她打官司,真有那定乾坤的能耐嗎?」

      英管家畢恭畢敬地道,「這個,老奴可不敢斷定。但康大人少年遊學至洛陽,與老爺有忘年之交,他必不會害咱們英家。再者……」

      「有什麼話,直說!」



第四十八章 春大山危急

      「前頭打這糊塗官司時,咱們兩家都請了狀師,名氣不小,經事也多,卻很不趁用。偏那片地還牽著好多城外的賤民,實在不好處理。不如就試試,說不定春家小姐劍走偏鋒,把這事就了結了呢?」

      「不是了結。是要贏。至少不能輸。」英老爺沉聲道,「在洛陽這塊地界兒,英家絕不能讓潘家壓一頭。潘家是胡民歸化,以為賜了姓,就懂什麼禮儀廉恥了?老夫最看不上這類人,也不會讓他們得了山川風水之利。雖說咱們英氏比不上五大姓、七大家,但不借助風水之力,也是百年望族。」

      英管家垂下眼睛,明白了老爺的意思:那塊風水寶地拿到最好。若不然,兩家就誰也不能得到。因為比內蘊,英家是不懼潘家的。所以外運,就成了關鍵。

      「那……春小姐不肯接案,只怕多給銀子也不成的。要怎麼辦?」他猶豫了一下問。

      英老爺想了想,忽然笑道,「潘家凡事搶先,不懂得後發制人,又霸道多疑。你把英家請春小姐為狀師的事透露出去,他家必有所動。那時看看各方反應,再決定如何請人。」

      「老爺英明。」英管家笑了。

      兩日後,又逢春大山的休沐日。現在春家大房和二房怕惹惱春荼蘼,不好摟銀子,輕易並不到榮業坊這邊來,春家雖說要白養活兩房人,卻好歹過上了幾天清靜日子。

      而春大山初入德茂折衝府,仍然是隊長之職,為了表現好些,能夠升職加俸,讓父親和女兒過上更好的日子,他日常的操練極為刻苦,軍府中各種辛苦事、同僚的支使,也都努力認真的完成,所以格外辛苦。

      春青陽和春荼蘼深知這一點。自然心疼,於是每到春大山回家休息的兩天,就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想方設法讓他休息好。並保持心情愉快。

      「祖父,拔哪種菜哩?」春荼蘼蹲在後院的菜園子裡,看著一片片青翠可愛的蔬菜,皺著眉頭問春青陽,「要能敗火的,我爹最愛吃羊肉燴飯,可這個天氣吃熱物。肯定會上火。」

      「都摘一點吧,拿酸酪涼拌成菹齏,他倒還是吃的。」春青陽道,有點發愁。

      春大山和大多數壯年男人一樣,是肉食動物,可人體是不能缺乏維生素的,所以讓他多吃點水果蔬菜,都靠春青陽威脅。外加上春荼蘼哄著才行。而且,如今是六月天,天氣炎熱。吃點醋啊,酸酪啊,特別開胃。可以說,為了春大山的健康,春氏祖孫煞費苦心。

      「好吧。」春荼蘼開心地點頭。

      上後園拔菜,是她目前惟一的運動,她每天在屋裡研究大唐律累了,對前院風雅的花樹倒沒什麼興趣,偏喜歡這片菜園。田園風格啊,綠色蔬菜啊。在現代那是很難得的。

      「我爹今天晚上回來,肯定又累又熱,咱們就做一個酸酪菹齏,再做一個涼拌胡瓜,放點井水鎮過的熟粉絲和攤的雞蛋餅絲,吃起來爽口又美味。多加點胡蒜末,可以防止腹瀉。」她扳著指頭算計著,「要不,再炸一個昆侖瓜盒吧?咱家還有豬肉餡兒呢。如果沒有肉菜,怕我爹要吃不下飯。」胡瓜就是黃瓜,昆侖瓜盒,就是茄盒。不得不說,在這個年代是春荼蘼「發明」的吃法,因為之前沒有人這麼做過,算春家私房菜。

      春青陽看小孫女一臉興奮,微笑著點頭。對於他來講,辛苦了大半輩子了,能天天看到這一幕,就是最大的幸福。此生,再無所求了。

      春荼蘼見祖父答應,就蹦跳著到菜埂上,撿著肥肥胖胖的青菜摘。正想著是不是叫過兒弄一壇米酒到井水中鎮一鎮,等春大山回來,喝著正可口,就見過兒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太爺,小姐,不好了!老爺回來了!」

      春荼蘼一怔,「我爹回來了,有什麼不好?你這丫頭,真不會說話。」可這才是上午,春大山怎麼回來這麼早?不應該是晚上嗎?

      春青陽正擺弄菜園,聞言也站了起來,手上的泥還沒洗掉,就這樣張著兩隻手,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不,不是。」過兒眼圈是紅的,「老爺……老爺傷了,是……是讓人抬回來的!」

      「什麼?!」春荼蘼一聽就急了,扔下手中的菜就往外面跑,心慌之下,把碧油油的菜都踩倒了一溜兒。

      春青陽比她反應慢,但愣怔片刻,也趕到外院。

      這時,兩個兵士已經抬著春大山進了大門。話也沒說一句,滿臉怒氣衝衝,把人丟在外院當中,轉身就走。老周頭本想過去問問,卻被推了一個趔趄,還趾高氣揚地罵道,「少擋本大爺的路,不知死活的東西!」怎麼聽,怎麼像指桑駡槐。

      「爹,你怎麼啦?」春荼蘼撲過去。

      就見春大山趴在一塊板子上,身上只著中衣,後臀和大腿處血跡斑斑,已經和血肉粘連在了一起。而他本人,雙目緊閉,臉如金紙,呼吸急促但微弱,這麼大熱的天,冷汗把頭髮全打濕了,貼在額頭上。

      「誰幹的?!」春荼蘼蹭一下跳起來,眼珠子都紅了,又是心疼,又是狂怒,那模樣非常嚇人。若她手中有刀,在場所有人都相信,她會拎刀就砍。

      「送我爹回來的人哪兒去了?回來給我說話!」她叫了聲,大步就往外走,氣勢洶洶,把站在院子裡的人都嚇傻了。包括大萌和一刀在內,見過她在公堂上侃侃而談,見過她在查案時詭計多端,見過她平時笑嘻嘻的隨和樣子,也見過她周旋於各色人之間的一點點小狡猾,卻不知她怒起來是這樣嚇人的,簡直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幸好春青陽趕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荼蘼,救人要緊。」六個字,霎時熄滅了她那仿佛燃燒到全身的火焰。

      她站在那兒愣了會兒,就一抽一抽的哭起來。哽得說不出話。那純出自然的小女兒態,和剛才要殺人放火的兇殘樣子對比,反差極度強烈。

      「老周,你快去請大夫。擅治內傷和擅長治外傷的。各請一個。」春青陽到底經事多,雖然心疼自個兒的兒子,腿都哆嗦了,但還是有條不紊的吩咐,「小鳳,你看好門戶,過兒去把你們老爺的房間打開。然後去燒點熱水。大萌、一刀,麻煩你們把人幫我抬進來。」

      各人應了聲,麻利的去做事,只有春荼蘼縮在一邊,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大唐,不管遇到什麼大事,她都是冷靜從容的。惟有這次,她不能!她驚慌失措。恐懼非常。

      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看到父親昏迷不醒的樣子,她嚇得心都涼透了。沉到看不見的深淵中去。前世,對爸爸和爺爺,一切都來不及,那種痛與遺憾,沒有人懂得,她永遠也無法面對。好不容易穿越重生,讓她重獲親情,讓她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現在火辣辣的似乎又要失去,那錐心刺骨的痛苦。再度籠罩她的全身。

      她受不了這個!真的受不了。

      「丫頭,別哭。你爹會沒事的,別哭。」春青陽上前,摟著孫女的肩膀,輕聲哄著。

      「祖父……祖父要保證……保證我爹……沒事……」春荼蘼抓緊春青陽的袖子,泣不成聲。

      「祖父保證。」春青陽臉孔雪白。可神色卻堅定,「你爹如今是朝廷正式封的武官,就算品級低些,也不是誰能隨意打死,連個交待也沒有的!」說完,對大萌和一刀使了個眼色,這兩人就把春大山抬到內院東廂他自己的屋裡去。

      春青陽擁著孫女,緊緊跟在後面。此時,過兒已經迅速的鋪好了床,又跑去燒水。可惜春大山躺不下,只能繼續俯臥著。

      一刀在軍中已久,跟軍醫學過點皮毛,於是順手搭了搭春大山的脈搏,然後安慰屋裡的一老一小道,「大山性命無礙。不過這頓打得不輕,身上只怕聚了火毒,一時難以醒來,今後也要好好調養一陣子。」

      看著春荼蘼哭花的小臉,他不禁心中暗歎。平時再大方懂事,也不過是個小姑娘,見到親爹傷了,看嚇成那樣子,真是可憐。這件事,要不要寫信告訴他家韓大人呢?從軍府回來受的傷,勢必與軍中人物有關,以韓大人的能耐,若要為春家小娘子出氣,只怕得罪春大山的人沒有好果子吃。

      他因不是奴僕也不是下級,只是韓無畏派來幫忙的,所以平時直呼春大山的名字。見了春青陽,也只是稱呼一句春老爺子,而不是像老周頭他們那樣叫老太爺。

      「多謝。」春青陽對一刀等二人也很客氣,略點了點頭道,「請二位替了小鳳,叫她去廚下幫著燒水,再把熬藥的傢伙什找出來備著。等老周回來,讓他直接到內院幫手。大門那兒,就有勞你們了。」

      一刀和大萌點了點頭,並不多說,轉身就出去了。

      望著還沒蘇醒的春大山,春荼蘼從最初恐慌中走了出來,狠狠擦了擦眼睛道,「誰幹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2-28 10:3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0 A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睚眥必報

      「只怕是在軍府中受的罪,違了軍法軍規什麼的,讓人發作了。」春青陽啞著聲音,「但我自己的兒子如何,我最清楚,他這麼努力認真,怎麼會犯錯到招致毒打,不過是欲加之罪,隨便找了個由頭……」

      春荼蘼聽到春青陽這麼說,強迫自己沉下心思。

      誰打的父親?為什麼打?這並不難查。只是為什麼?春家沒有背景和地位,春大山品級這麼低,威脅不到別人。而且春大山為人厚道,但也不傻,自然不會得罪上鋒和同僚。那麼,惟有兩種可能:1,春大山無意中又礙著誰了。二,父親或者他們整個春家,不小心得罪了誰。

      至於說春大山撞見了什麼秘密……可能性基本沒有,畢竟如果到那個程度,怎麼也得殺人滅口才是,斷不可能只打一頓就完了。現在的情況,倒像是找藉口出氣。

      到底是如何的,她暫時不想了,治好春大山的傷要緊。之後,不過是使點銀子,什麼都打聽得出來,畢竟春大山受的不是私刑,居然還給大庭廣眾之下抬了回來。這是想給春大山和春家沒臉,或者是警告。再聯想到那兩個兵士的惡劣態度……

      「沒下死手,但下了黑手。」春青陽在衙門做了三十年,特別清楚這裡面的門道,所以在看了兒子的傷處後,就說,「特意留著你爹的命,但卻著實要給他教訓。荼蘼啊,你不懂,一樣的棍子打在身上。結果可是天差地遠的。」

      明白了,就是動手的人狠狠打了春大山,毫不留情,但終究不敢打死他。這說明什麼?說明對方要給春大山或者春家一點顏色瞧瞧。說明春大山被人做了伐子。原因?肯定是惹到了某人,但還沒惹透。整件事,帶著一股子警告的、威脅的意味。

      很快。大夫請來了,看過春大山后,說出的結論與之前一刀與春青陽判斷的差不多。這時候,春荼蘼身為女兒,守在一邊諸多不便,就只能站在東廂房的窗戶下聽著。而在這個異時空大唐,孫思邈出現過沒有。她並不知道,但已經有了相對完善的針灸術。幾針下去,她聽到春大山醒了。然後在清理傷口時,她聽到壓抑的悶哼。

      不管是誰傷了父親,她必要對方付出代價!她一直儘量低調做人。不惹麻煩,可她其實有個睚眥必報的壞性格。有恩,她加倍報答。有仇,她十倍奉還!傷害她,沒有關係,反正她在現代歷練得刀劍不入,但若是惹了她的家人,那就是捅了馬蜂窩。

      好不容易,外傷大夫處理完傷口。內方大夫又開了方子,東屋卻還是不讓春荼蘼進。

      「天熱,傷口不能捂著,若發了汗,不僅會疼,而且皮膚容易潰爛。」春青陽哄著她。「你爹現在光著身子趴在床上,你當女兒的,怎麼好接近?這幾天,就由我和老周侍候他,你把家裡家外的事管起來就成了。」

      春荼蘼一想,也確實是這麼個理兒,就點頭道,「那有勞祖父了,我侍候不了父親,還要您動手。不過,待會兒我在院子當中畫一條線,東邊那半邊,我和小鳳、過兒都不去,這樣我爹房間的門窗也可打開。多通風,對他的傷口好些。」

      春青陽見孫女想得周到,心中有幾分喜歡,但春荼蘼卻又問,「我爹到底說了沒有,他為什麼挨打?誰下的命令,打了多少板子?」

      「是軍棍。」春青陽猶豫一下才道,「只是他才醒過來沒多久,身子正弱,我沒細問。丫頭啊,你要聽話,也別跑去問了,何必讓他堵心。大夫說了,他心中鬱結,別讓他再心情起伏才好。不然,火毒怕是不好拔了,那會於身子有損。」

      春荼蘼明知道這是祖父和父親要瞞她,肯定有特別生氣的事,但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他們越不說,就證明越有問題,她難道不會查嗎?不必當面兒讓祖父為難,父親難堪。

      「好。我聽您的!」她痛快的答應春青陽,把內心的懷疑好好掩藏了起來,然後很快轉移話題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不吃飯,怎麼有力氣養身子?我去給父親蒸肉末昆侖瓜吃,再蒸點白米飯,回頭祖父勸說父親全吃掉。」她記得在現代時聽說過,茄子具有清熱止血,消腫止痛的功效,還能治熱毒癰瘡、皮膚潰瘍。這時候給父親吃茄子,能有食療作用。而白米性涼,正好鎮壓火毒。

      「就你怪話兒多,每天都一套一套的,都沒聽別人說過。」因為兒子被打傷,春青陽本來內心鬱鬱,可聽孫女嚷嚷兩句,他不禁微笑起來,心裡敞亮好多。心道一會兒進屋,也給兒子也說說,兒子的心情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唉,他們雖說脫離了軍戶,到底是人下之人,受委屈、被欺侮的事,哪能少得了?能怎麼辦?忍耐吧。他現在就怕孫女炸毛。那丫頭看著軟團團的,可急眼的時候渾身是刺兒。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春荼蘼兩天來都很安靜,只張羅著給春大山弄吃食,即要美味,還要對傷口有好處。菜,是自家種的,都新鮮。買肉蛋,她都親自去,不假她人之手。看著孫女如此孝順,春氏父子很安慰,卻不知她私下裡根本沒這麼老實,折騰不斷。

      她先安排一刀約了老苗,那是當日他們初來洛陽時,負責接待的兵士。此人沒品級,但是為人圓滑機靈,街頭巷尾的事都知道,屬於到哪兒都吃得開的那種人,有線人的品相。

      然後第二天,她借著買東西的由頭,和老苗在茶肆見了一面。銀子,沒少使,可得到的消息卻很值得。據老苗說,春大山當天挨了四十軍棍,在軍法中處於不輕不重的處罰。但是。一般行刑時,軍中兄弟們都會手下留情。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顯然背後得了什麼人的囑咐。

      這個人是誰?八成是下命令的那個人,潘德強都尉。德茂折衝府在本朝是下府設置。軍府的果毅都尉是從六品下階。官階並不算高,但官大一級都壓死人,何況春大山和他差了這麼多級。他還是春大山的直屬上司?

      至於潘德強下令責打春大山的緣由,是說春大山訓兵不嚴。從罪名上講,無可挑剔,雖說處罰嚴厲了些,但到哪兒說也占了理兒。

      可事實呢?

      前世的律師,今世的狀師春荼蘼知道,有很多事實。只要反復詢問細節,就漏洞百出,經不起推敲,顯示出醜陋的面貌來。春大山被責打一事,正是如此。

      就在春大山受傷的前一天。果毅都尉潘德強忽然提議要檢驗兵士們的訓練成果,進行列隊比武。春大山個人武功不弱,兼識文斷字,懂得兵法,在軍中又盡職盡責,實在是個能人。所以,雖然他帶隊的時間比較晚,可他那隊人的戰力是很強的,平時演習時就沒輸過。哪想到潘都尉提出考較各隊隊長的指揮才能。把原有人馬打散。

      這也沒關係,春大山個人能力強麼。可也不知從哪裡做的手腳,分給春大山的全是老弱殘兵,而且全然不肯配合,就連武器和馬匹也都是不頂用的。那結果……可想而知,在軍中大比的名次墊了底。潘都尉借機發作。說春大山怠忽職守,指揮懈怠,當眾責打。

      這些細節,越是打聽,春荼蘼越是生氣。她忽然明白,當時父親昏倒,也不只是外傷所造成的,還有那種心理的屈辱感。自家父,自家知,春大山雖然為人忠厚,但自尊心很強,對自己的能力也很自信。可他所受的折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找茬,他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可是,軍法如山,他不能反抗。若他孑然一身就罷了,但他身後還有老父和幼女,很多事不得不忍耐。可忍字頭上一把刀,他刺傷的只能是自己。

      「爹,您等著,看女兒給您報仇。」春荼蘼咬牙切齒。

      當天回家後,她獨自坐在窗邊的短塌上發呆,過兒和小鳳很擔心,又不敢吵她,直到她長出一口氣,眼神重新靈動了起來。

      過兒熟悉她這種表情,低聲對小鳳說,「看到沒,小姐這是想通了一件事。只要小姐想通了,後面就有好手段。告訴你吧,咱家小姐是頂頂聰明的人,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小鳳哦了聲,年紀雖然比春荼蘼大了一歲多,卻是很崇拜和信服自家小姐。此時,見春荼蘼站起身,連忙上前道,「小姐,咱們要怎麼做?」

      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春荼蘼不禁想笑。怎麼她的丫鬟,就沒一個省事的,都是惟恐天下不亂似的?不過嘛,忠心可嘉。

      「等著英家上門。」她明明在笑,可是卻讓小鳳感覺到後背發涼,「若他們來,我接下那個案子。」最後,她要讓潘德強也嘗嘗被人踩在腳下,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老爺被責打和英家的案子有關係嗎?」過兒好奇地問。

      「不管有沒有……」她挑挑眉,「只要能讓潘家難受的,我都會做。」



第五十章 這個案子我接了

      實際上,她認為是有關係的。想了半天,她也找不出潘德強找茬春大山、或者潘家找茬春家的理由。惟有一樁,就是那個爭地案。當事人雙方,正是積善坊的英家和集賢坊的潘家。她和整個春家,也因為此案,與那兩大豪族之間,產生了聯繫。

      儘管,她是拒了那個案子的。

      其實,英家直接找上她就很奇怪,而潘家,必是知道這件事,才來給春家警告。再者,春大山如果爬不起床,她身為女兒,應該床前盡孝,哪還有心思上公堂?

      潘家是給英家釜底抽薪,可她真的那麼重要嗎?這樣的兩大家族,必不會因為市井傳言就對她重視起來,背後肯定有更深的原因。

      還有,英家是無辜的嗎?英家來找她,潘家怎麼那麼快就知情了?如果,英家也很快知道春大山被打的事,並找上門再要求她接手案子,就說明消息是他們透出去的。那麼,英家也不是好鳥,也惹了她!

      從來都是她挖坑讓別人跳,能挖坑讓她跳的,她可要好好記在心裡。或者拿她當槍使,也沒有那麼便宜。到時候若有機會掉轉槍口,那就由不得她。

      不出她所料,春大山出事後沒三天,英管家又上門了。春荼蘼心中冷笑,臉上卻一派溫文爾雅,「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希望英大管家賜教。」

      「不敢。請問是什麼事?」英管家客氣地反問。

      老爺已經知道春大山被打的事,也知道了春荼蘼打聽到了其中的緣由,斷定這個丫頭必定恨上了潘家。所以他才再次登門。此行,雖說沒有提高那個什麼什麼「委託費用」,但帶來了上好的草藥和御制藥膏,全是治外傷的。春荼蘼這麼機靈的人。定能領會其中之意。剛才,她已經老實不客氣的全收下了,說明案子的事有門。真是半點也沒逃過老爺的算計呀。

      「為什麼找我?」春荼蘼直截了當,「為什麼要我打官司?我只是個小女子而已。即沒背景,又沒有功名。雖說有些市井流言,但英老爺是什麼人物,怎麼會被物議所左右?」

      「春小姐是明白人。」英管家之前得了指示,所以回答得也不遮掩,「找小姐您。只因為我家老爺與大理寺丞康正源大人是忘年之交。年初,我家老爺與康大人通信,問及巡獄之事,康大人極為推崇小姐之才能。我說句打嘴的話,小姐實在太年輕了。我家老爺並非完全相信,但是在小姐一家來洛陽之初,住在邸舍之時,曾遇到有無賴敲詐。那天,小姐當街侃侃而談,斥退宵小,給我家老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春荼蘼怔然,想起當日圍觀人群中確實有一輛豪華馬車來著。不過當時她沒有在意,以為只是權貴經過。哪想到還有別樣的淵源。但康正源……他這樣做事,令她極其不滿,誰讓他亂推薦她來著?但念在欠他良多的份兒上,她原諒他,只當還一份人情。

      「後來,春家這宅子的原主人犯案。也是小姐解救。我們老爺聽聞,更是讚賞。」英管家繼續說,「以至於後來有了傳言,我家老爺都不懷疑的。」

      你家老爺的耳朵真長,什麼都打聽得到,屬兔子的嗎?春荼蘼腹誹。

      「那潘家又如何知道我的?」她突然話題一轉。

      英管家眼神一閃,自以為掩飾得好,卻讓春荼蘼逮個正著。果然是英家故意挖坑,讓霸道的潘家出手,傷了春大山,繼而讓她興起憤恨之心,變相逼她接下案子。

      哼,做事用手段,她本來不介意。前世看過一部香港電影,裡面的臺詞說得好:混飯吃要精明,一定要玩把戲。

      可千不該、萬不該,那手段不是對她用,而是對她看得重若生命的家人。其結果,不管官司誰贏誰輸,受罪的卻是春大山。委託費?別說區區三千兩,就算是三萬兩,春大山的肉身之痛,誰能替代?誰來償還!

      「潘家想做洛陽第一大族,所以不管什麼樣有名氣的人出現,他們必會暗中調查得清清楚楚。看看誰能為潘家所用,誰應該想辦法踢走。這樣一來,想知道小姐的事並不難。」英管家解釋說,和春荼蘼猜測的一樣。

      但春荼蘼心中不管怎麼想,面兒上卻不露,假意略想了想道,「請回復英老爺,這個案子我接了。只是,委託費用不用三千兩這麼多。我只取三百兩,勝訴後,再取三千。若輸,我分文不要,但這三百兩,是不退的。」

      再討厭英家,討厭英老爺,她也不會亂收費。規則就是規則,就像律法,不能以個人喜怒而改變。想要贏,關鍵在於熟練運用律法,把武器放到自己手上,才能庇護自己。

      而英管家看她有錢不收,完全不貪婪,反而有理有度,自然又高看了一眼。

      這是春荼蘼來到異世大唐以來,第一回代理原告,從前一直是應訴來著。而為了詳細做好案前準備工作,她與英管家商定,十日之後到洛陽縣衙去遞狀紙。在此之前,英家要把前面官司的所涉及的卷宗都交給她。如果有補充的證據或者證人證言,也要一併告之。

      「要想打贏官司,必須對狀師說明一切。當然,狀師出於職業道德,是不會洩露有關委託人的各項事宜的。」她說話中有幾個新詞,雖未聽過,卻不難理解。

      最後的要求是,暫時不要讓潘家知道英家及她的動向,免得對方有充分的時間做準備。照理來說,英家遞上狀子三天內,洛陽縣決定是否受理,然後會通知潘家的。

      「還有,我父親。」春荼蘼面無表情的對英管家說,「因為英家找我打這場爭地官司,潘家才報復我爹,如今事情擺到了明面兒上來,英老爺也要保護我家才對。」

      英家雖然輩出文臣,在軍中沒有多少勢力,但春大山本就無過。所以只要英家站在道義的制高點,春荼蘼堅信,擠兌得潘家別波及無辜還是可以的。再者父親現在傷著,天氣又熱,傷口不好癒合,至少得養上兩個月吧?那時,天氣涼爽了,她也能還父親一片安寧的天空。

      這件事,英管家不能做主,但他回報過英老爺之後,回給春荼蘼肯定的消息。小鳳和過兒這時候看出了門道,不禁都很生氣。小鳳更是怒道,「小姐,英家和潘家是不是傻瓜啊?他們布的局這麼明顯,難道不怕咱們看出來?一個挖坑讓咱跳,一個以勢壓人,太無恥了!」

      「他們不是傻瓜,能帶著家族走到豪族的地位的,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春荼蘼目光冷然,「他們只是不在乎罷了。豪門巨獸,會顧忌平民螻蟻的感覺嗎?」這些所謂的貴族,就是明著擺佈百姓,難道百姓還有力量反抗不成?

      可她不。她是不想惹事,不想得罪人,能躲的麻煩就躲。但,這不意味著別人欺侮到她頭上來,她都不反抗。說起來,她的性格真是壞。看,又找出一條,惹急了她,她可以很光棍兒。

      接下來的時間,她全身心鋪在這個案子上,卷宗恨不能一個字一個字的掰開了看,又反復推敲。見到她辛苦,春青陽很心疼,也很不願意孫女接下豪族間的爭鬥案。不過春荼蘼想了無數個理由來說服,但沒說自己要為春大山討公道的真實目的。到最後,春青陽反駁不了,也只好同意了。

      另一邊,春大山的恢復雖然不錯,但還不能下床。於是祖孫倆商量好,暫時瞞著春大山這件事,免得影響他養傷。

      英潘兩家爭地案,特別複雜混亂。原因在於,雙方都要吞併對方的地,卻又都沒有最有利的證據,也就是本朝簽發、在衙門有明確記錄的地契。哪怕是副本呢,也沒有。

      英家的證據,屬於事實證據,就是英家的族譜。英家號稱百年望族,但實際上在洛陽已經生活了三百多年。就算前面的突厥王朝在中原肆虐了很久,期間對士家大族也是多方打壓和迫害,但英家哪怕大部分人都逃到其他地方,也始終留有子弟守著自己的家園。

      英家辯稱,他們是有地契的,但隨著戰亂被毀。後來韓姓王朝成為天下之主,開創大唐盛世,他們只是沒有及時補辦地契而已。畢竟,誰不知道那塊山地是他英家的祖墳?可惜事到如今,英家也沒辦法去尋找遠遁阿爾泰山脈的突厥流亡王廷,拎他們來作證。

      不過是個洛陽人就知道,英家的根在洛陽。那片墓地,祖宗的碑位也可做為旁證。墓地的面積,更比潘家大得多,埋骨人多得多。所以從事實上說,那片地該歸屬英家,確信無疑。

      而潘家的證據,用現代法律來解釋,就是無效證據。雖然,他們是有地契的,也是大唐衙門簽發並備錄的,但在沒確認此地無主之前,就把地契落在潘家身上,從律法上來講,是站不住腳,算是衙門的疏忽。就連潘家的祖墳,也是本朝開創後,從外地遷來。

      況且竇縣令的前任是因為貪贓枉法被處以斬首之刑的,實不可靠。也恰是此人做主,把地契給了潘家。英家就死咬著這點不放,說地契是潘家行賄所得。不過英家沒有證據,所以這個辯護的理由也只停留在口頭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1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1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夜會(上)

      春荼蘼搞清楚原委後,實在是很同情竇縣令,因為這根本就是無頭官司,偏偏雙方一是豪族,一是新貴,誰也得罪不起。他就像懸在火上的獵物,讓英潘兩家不住的翻烤。其實春荼蘼對此也有點一籌莫展,乾脆決定到現場去看看。

      現在她身邊有兩個丫鬟,她決定讓過兒主內,小鳳主外,做到人盡其用。畢竟過兒的針線好,做飯也硬是要得。而小鳳呢,家務事上馬馬虎虎,可偏偏一身好功夫,又因為是女的,可以貼身保護她。

      另外,她把大萌和一刀也拆了對子。大萌穩當,遇事沉著,就留在家裡。現在她在風口浪尖上,怕有人對春家不利,留個高手,她心裡踏實。而一刀呢,瞪起眼來凶巴巴的,天生當保鏢的好料子。

      所以,她帶著小鳳和一刀出的門。

      那處山地,其實無名,只是邙山的一角,算是延伸出來的一個小山包。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不得不說,此地風景還是不錯的,明媚秀麗、蘊風藏勢,若說是風水寶地……雖說春荼蘼不懂這些,但瞧起來就是可信。不然,英家祖上不可能把墓地定於此處。潘家是胡民歸化,也不可能把祖宗的屍骨遷在此處。只是,他們兩家的祖墳,一在東,一在南,中間隔著大片的荒地。

      春荼蘼到地方才發現,那些荒地不是荒地。而是田地,且有人耕種!

      怎麼回事?英潘兩家爭地,這些貧民又是做什麼的?英家給她的卷宗裡,沒有提到啊。而且看那些土地,似乎種了不是一天半天了。但不管這塊地最終判給誰,兩家的地要連起來,中間的田地就會被吞併掉的。

      那時,這些農民該怎麼辦呢?

      詢問之下才知道,這片原就是無主之地。五年前,附近歸化的胡民因為無地可種。就到此處辛苦開荒,又努力耕種,令荒田變成良田。

      「這片地雖然土質不錯,但夾在兩塊墳場之間,所以無人開墾。」一個老農憂愁地說,「可如今不管英家還是潘家,都要把地圈走。不管他們誰輸誰贏,我們這些人連老帶少,就得喝西北風去。不然,就得活活餓死。」

      「那你們還種?如果不等收穫,豈不是連人力和種子錢也損失了嗎?」一刀皺眉道。

      「能有什麼辦法?」老農仍然是歎息不止,「能搶種一茬,就能多點存糧。只希望英潘兩家在秋收後再打官司。那樣。等交了稅糧後。還好歹能混過這一年的饑荒。」

      一刀和小鳳幾乎同時看向春荼蘼,目光中帶著期盼。那意思是:小姐,拖拖打官司的日期吧。這些人真是好可憐的。只當日行一善了。

      春荼蘼無語,一來她早就和英家約定好了,不能言而無信。二來,拖時間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制標不制本的事,做來只能是浪費時間。

      「稅糧交多少?」她問。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比普通田地,減免一折。」老農回答。

      「那……為什麼不去官府換了正經的文契,把荒地歸為你們所有呢?」既然交了稅糧,官府就等於從事實上承認了這些人對土地的所有權,至少是耕種權。

      大唐歸屬韓姓,才歷兩代。前面戰爭頻發,民不聊生,所以本朝鼓勵開墾荒地,若使其變為良田,只要交少許費用,就能收歸己有。

      「我們是賤籍,不能擁有土地的。」老農低下了頭。

      「那英家和潘家,知道你們的事嗎?」

      「怎能不知呢?我們曾派人求上兩家,結果卻連家主也沒見到,就被打了出來。」老農臉上露出悲傷又無奈的表情,「他們都要圈祖墳之地,尊敬先人,卻不顧活人的活路。」

      「放心吧,這世上還有天理呢。」春荼蘼安慰道,又隨手掏出一兩銀子,遞給老農,「今天耽誤您的工夫了,這銀子算是補償。」

      一兩銀子,對英、潘這樣的大戶人家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記。就算在春家,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財富,可對於生活在貧困下以下的農民來說,卻可以讓一大家子人過上兩三個月。這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貧富之間,就是天與地、雲與泥的差別。

      只是,最底層的人卻有著最樸素高貴的情懷,那老農先是驚喜,隨後就堅辭不收。在他看來,說幾句話而已,哪裡用得著錢。

      「我還有話要問呢,占了您侍弄莊稼的時間,自然要有補償。」春荼蘼硬把銀子塞到老農的手裡,然後拉著老農到一邊說話。

      「小姐平時就這樣嗎?一件事翻來覆去的問?」小鳳好奇。

      「這個得問過兒,我也是頭回見到這樣查事的。」一刀也很納悶,「但春小姐是個能人,我們韓大人都信服的,這麼做,必定有緣故,咱們還是耐心的等吧。」

      而這一等,就足足兩個時辰,之後才回洛陽城裡。他們出門的時候挺早的,就是為了避開毒辣的太陽,可因為遇到特殊情況,回程時卻正是日央未時初(下午一點多),天上就像下了火一樣,人才進城,三人都熱得快暈了。

      「小姐,剛才咱們應該先在山裡避過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再回來。」小鳳曬得臉蛋兒紅撲撲的,不斷拉著快要粘在身上的衣服。

      今天他們出來,沒有套車,而是騎馬。春家只有一匹馬,是春荼蘼給春大山配的,但她把馬匹的供應列在委託費用中,找英家「借」了兩匹。她在現代騎過馬,雖然騎術不精,可選了訓好的溫順馬兒,再有一刀帶領,倒也順利跟下來了。

      只是,她只貪圖速度快了,卻沒想到在這種天氣騎行,簡直是受罪,大腿處可能被磨破了皮,被汗水一浸,絲絲的疼。

      但若是坐馬車,在車廂內也會被烤熟的。今年的天時有點怪異,熱得反常。可那些農民卻不敢歇伏,在地裡繼續辛苦。

      「我是怕回來晚了,祖父會擔心。本來說好中午就回的,已經遲了一個多時辰。」春荼蘼戴著帷帽,倒不是她怕羞,或者裝大家閨秀,而是怕曬,當遮陽帽用了。

      說著,她情不自禁的抹了抹脖子,沾了滿手的汗水。這時候,她也後悔了,不該急於一時的。而且到底是古代,女子的衣服濕得粘在身上,實在是很是不雅。

      「乾脆我先回去,告訴老爺子一聲,讓他別著急。」一刀看了看兩個快要暈過去的姑娘和同樣發蔫的馬,「這邊城門離家還很遠,你們不如先找家冷漿店坐一坐,避避暑氣,順便飲飲馬,不然真中了熱毒,反倒是麻煩了。」

      「那你呢?」春荼蘼不放心。

      「我身子壯健,不妨事。」一刀也抹了把汗,「快別推辭客氣了,看街上都沒人,肯定都去避暑,咱們三個站在當街,真是傻氣。」

      春荼蘼也是真的堅持不過去了,感覺頭一陣陣發暈,胸口犯噁心,更不用說口乾舌燥,想起冰涼酸甜的漿酪,幾乎連路也走不動了。於是,她當即答應了一刀的建議。

      旁邊正好是一間冷漿店,門面很小,但縱深大,暗幽幽的,門前還有兩棵枝葉茂密的大樹遮擋陽光,看著就讓人感覺溫度低了幾分。

      她下了馬,在店門口先拿了一盞常溫的酸漿出來,遞給一刀喝了,才讓他離開。在這種天氣裡,不及時補充水分,容易造成脫水的。

      「小姐,咱們買放了碎冰的漿酪吧?那喝下去多涼快呀!」小鳳提議。

      「身上被曬得像著了火,五臟六腑也正燙著,這時候往下灌冰水,冷熱相激,人的身子容易出毛病的。」春荼蘼邊說邊走進店裡,「剛才給一刀喝常溫的,也是這個道理,並不是小姐我捨不得一碗多加的那五文錢。」

      「奴婢沒說小姐摳門呀。」小鳳笑道。

      「咱們也得這樣,先涼快涼快,喝點微涼的茶。身上的汗全落了,再買放了碎冰的漿酪來喝。」春荼蘼站定,「你去叫店家要個雅間,再弄點清水來。咱們不是帶了布巾子?好歹洗把臉再擦擦身。最好再找店家拿幾身乾淨衣服換上,價錢高點,男裝女裝都無所謂。還有,叫店主找夥計去侍候馬。」她剛才還能硬頂,現在卻突然無法忍受了。

      小鳳應了聲,就去找店家。

      這樣的天氣,喜歡吃漿酪的人都不願意出門來吃,因而店中十分清淨。整個大堂,除了春荼蘼和小鳳外,只有三兩個客人。那店主也熱得發懶,趴在櫃檯中打盹,不但沒發現來了新客人,就連剛才春荼蘼端出一碗酸漿也不知道。

      小鳳叫了他起來,很快把事情辦妥。

      這家冷漿店地處隱蔽,設了幾個雅間,全在後面,倒像是暗室。不過,越是這種情況,就越顯得涼爽,春荼蘼毫不猶豫的跟了進去。

      先喝一碗清甜的井水,又擦了頭臉和身子,換了一身七八成新的寬袖男裝,再啜飲著放碎冰和碎果子的漿酪,春荼蘼這才舒服。趁著小鳳去還水盆的工夫,她打量起四周來。



第五十二章 夜會(中)

      從現代的角度重量,雅間有十四、五個平方大,不算寬敞,卻勝在精巧,桌椅和旁邊的架子都是由粗竹所制,大約就是為了夏天置換用的,不僅是觀感和心理,事實上也起到了降低室內溫度的作用。杯子是竹筒所制、扇子是竹枝所編。窗外的樹影搖搖,擋住了吹進屋內的熱空氣,窗櫺上還掛著一串金鐘型的鈴鐺,無一不體現出店主的巧妙心思。

      難道,某島國著名的風鈴,和其他文化一樣,也是從大唐傳過去的,就算異世也一樣?

      春荼蘼飲著冷漿,思維天馬行空,眼見沒有關緊的門縫處影子一閃,連忙跑去開門。天氣熱,她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塊蔥油胡餅,加上體力消耗有些大,當那仿佛橫隔在胸口正中的暑熱氣散掉後,就餓了起來。小鳳正是給她去拿吃的,所以她誤以為小鳳拿得太多,開門不方便,很自覺的去幫忙。

      哪想到打開門後,並沒看到小鳳。身子往外探,眼尾餘光掃到一抹身影向右,拐到冷漿店最盡頭的雅間去了。那人的個子不高,略略有些胖,但衣著清雅,舉止從容,拐過去時露出半邊臉,春荼蘼卻是認識的。

      胖子金一!

      在羅大都督府失竊案中,她和金一有過接觸。這個看起來白白團團的年輕男人,看著溫和軟弱,可卻熬過了連江湖硬骨頭都沒辦法承受的酷刑。另人刮目相看。為此,她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羅大都督府失竊案至今沒有個完整的結果,她內心深處也是好奇的,只是她不多事,不再去摻和就是了。

      但後續的情況,她也知道一點。直到現在,羅大都督也沒找到失竊的兩箱寶貝,當然也包括其中誰也不知道的、有可能要了羅立性命的東西。而金一死去祖父的屍體也沒找到,他卻突然消失在幽州城。

      此事。在當地傳來傳去,已經變成了一個離奇的故事,什麼狐仙大搬家、什麼惡鬼食屍吞寶……就像某電視劇中的小皇帝所說:老百姓傳瞎話,越傳越神。到後邊,原來是什麼事,已經誰也不清楚了。

      春荼蘼在這種情況下,突然見到金一。即便她再謹慎小心,也沒有想太多,更不可能知道金一是錦衣,是她所想不到的另一種人、有秘密的人。況且,她此時的心情放鬆,行動第一次比腦子還快,兩步就追了過去。

      在洛陽遇到熟人。倒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在這個年代。門類的起承轉合,用的不是金屬合頁,而是木質戶樞。千萬不要小看古代的智慧,精巧的戶樞能使門的開合不發出半點聲響。剛才春荼蘼開雅間的門時就情靜悄悄的,而她追到那個盡頭的房間時,更是什麼也沒聽到,只看到房間門並沒有關好,半開著。還著一股子有人進入的餘韻之感。

      可是房內房外,一點聲息也無,就好像根本沒人出現過。若不是春荼蘼敢肯定自己眼睛沒花,她甚至懷疑自己看錯了,金一只是她的幻覺。不然,為什麼一個大活人會突然不見了?

      而那扇門,就像魔鬼的誘惑,引著她走過去,輕輕推開。

      房間內有人,卻不是金一,而是她從沒見過的人。年約四十來歲中年男,從衣著、下顎的短須、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及手上的戒指來看,非富即貴。而且,是頂級的那種。

      只是這個人,是個死人。不用湊近了去看,他的臉色也還沒有呈現出失去生命的死灰,可但凡長了眼睛就會知道他死透了。因為他七竅流血,半掛在桌子上。姿勢很詭異,身邊有一個躺倒的凳子。不遠處,就是大開的窗子。

      春荼蘼下意識的按住嘴,把要出口的尖叫死死壓在喉嚨裡。隨後,她轉身就走,雖然腿都哆嗦了,卻強迫自己沒有奔跑,還放輕了腳步聲。直到回到自己定的雅間,才感覺全身都失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

      很明顯,她目擊了一場殺人案!

      人,是什麼時候死的?距離太遠,時間太短,她不能確定。按表面的情況和推斷來說,有兩種可能:第一,死亡時間並不太久,但殺人者遺失了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所以才會二度返回作案現場。否則,不可能再入險地。第二,死者死于她到達的前一刻。

      那麼,殺人者的手段就太驚人且精確了。若此人就是金一,她幾乎敢斷定他是職業做這個的。若非專業,誰也不可能如此利索乾脆。仔細想想,她和金一幾乎是前後腳到達了盡頭的雅間,相隔不超過十秒鐘。也就是說,才眨眼的工夫,就辦了事,走了人,且全無半點動靜。如果不是萬難的巧遇,連她這個目擊者也不會有。

      死者是誰?又為什麼被殺?選擇在這個時間和地點「辦事」,是預先的設定,還是偶然的決定?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關鍵在於,金一發現她了嗎?如果發現,最佳的處理方法就是略麻煩點,把她一併送去西天。如果沒發現,細節上說不通。

      在這樣寂靜無人的小店,金一有可能沒料到會有人認出他,但她沒有武功,雖然極力放輕了腳步聲,對方卻不可能完全沒有發覺。

      那麼,金一為什麼直接走掉了?就不怕她鬧起來?不管什麼案子,第一時間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這世上沒有完美的謀殺,發現越早,越容易找到蛛絲馬跡。況且,金一不怕自己被她認出來嗎?

      又或者,那個人是金一嗎?若不是,金一哪裡去了?還有,當時房間裡是不是有第三人?

      正想得出神,只聽當的一聲,一隻大碗被放在了桌子上,裡面裝著冷切羊肉。

      春荼蘼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抬頭看,卻是小鳳。她手裡拿著個託盤,上面還有一碗涼拌蔬菜,兩小碗蒸得軟軟的黃米飯。按照春荼蘼的習慣,米飯沒有摻著魚肉蒸,散發著熟食的清新香味。

      小鳳腳步輕,門上的戶樞潤滑,她居然沒意識到有人靠近。那麼是不是說,金一也正巧沒聽到她跟了上去?不,不可能。她和金一,或者說無名殺手,怎麼是同段位的耳力?

      殺手為什麼沒有滅她的口?這是她目前所想到的、惟一違和地方。不是她想死,而是她不能理解。她太習慣邏輯的東西,對不符合規律的,心裡就始終放不下,就像強迫症一樣。

      「小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小鳳關切地問。

      春荼蘼的心裡瞬間拐了幾個彎,最後決定暫時什麼也不說。只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沒什麼,只是餓得心裡發慌。快吃吧,吃食落了肚,我就會好了。」

      她不能立即就走。

      不管金一是不是殺手,如果對方在暗中觀察,她跑得太快,只能證明她真的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還有,這裡的殺人案勢必要爆發出來,到時候官府調查,她可以說什麼都不知道,也沒看到或者聽到。可如果她迅速而慌張地離開,顯出半點不正常,就會被懷疑。

      她也不能立即就和小鳳說,隔牆有耳,目前她在明,別人在暗,她不能有任何疏忽。

      強壓下心中的焦慮不安,努力裝出平靜無事的樣子。哪怕對方知道她在掩耳盜鈴,必要的姿態還得做一下的。好不容易吃完這一餐,塞了整整一碗飯到肚子裡,為了顯示正常,還吃下好多羊肉和蔬菜。之後,叫小鳳會了帳,這才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回到家,她才私下叫來小鳳、一刀和大萌三人,把事情詳細說了。那三人聽聞,都表現得很嚴肅,尤其是兩個男人。而她說出口後,心理的負擔卸下了,竟然輕鬆了好多。

      「小姐,你要接手這個案子?」小鳳問。

      春荼蘼敲了一下她的頭,「此案與咱們有什麼關係?最好閉緊了嘴巴,當作沒看到。只是……我怕有人不放心,做不到相安無事。」只要不是她的親人,只要沒有事關欺淩,她根本不在乎死者是誰。況且,她也管不著,她還沒聖母到以為憑自己可以創建世界和平。

      「小姐是怕殺人者會找上門來?」大萌畢竟穩重,想出其中關鍵。

      春荼蘼點點頭,「這些日子,家裡安全防衛的等級要提高。過幾天看看風向,我才能確定到底有事沒事。」事實上,她有點懊惱。她難道是找麻煩的體質?在冷漿店歇個腳,都能目擊殺人事件,給自己和家裡帶來麻煩。

      「小姐放心吧。」大萌拍著胸脯保證,「我和一刀本來就是韓大人的暗衛,平時就負責保護他的安全。我們來洛陽之前,韓大人說過,小姐的命就是我們的命。現在還有小鳳,我定能安排得周全。不敢說春宅有如鐵桶,飛不進一隻蒼蠅。至少,比蒼蠅大的,絕對進不來,更傷害不到小姐和家人。」

      大萌辦事穩妥,春荼蘼略放下了心。晚上,小鳳破天荒的睡在她外間值夜,她心理上更覺得加了一道保護。

      可半夜十分,在她輾轉反側睡不著了半天,才進入迷迷糊糊的狀態之後,就感覺有人站在她的床前。

      那種突然的接近,卻又冷冷的保持著距離的感覺,令她猛然驚醒,坐起身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3 08:4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2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夜會(下)

      他似乎融入了黑夜之中,呼吸輕淺到不能聽聞,像是沒有影子的人。

      可是,他又讓人強烈的感受到他的存在,如幽冥中穩定的磐石。陰暗之中,他綠幽幽的眸色,像是惟一的光明。

      他安靜地站在那兒,看到春荼蘼醒了,卻並不主動開口。

      春荼蘼挪動了一下,卻沒有下床。她穿著中衣,不能隨便在男人面前露出身體。雖然在現代的時候,穿吊帶背心和超短裙上街也大大方方的,可人就是這樣奇怪呀,到了一個環境,適應一段時間,就會自然而然的認同並遵守那個地方的規矩。

      她擁被而坐,也暫時沒有開口,更沒有點燃燭火。她剛才快睡著了,窗外月色還好,透過細紗所制的窗子透過來,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能夠視物。雖然,並不清晰。

      兩人僵持。倒像是對峙。

      到底,還是春荼蘼堅持不住了,因為她沒有底牌。

      「有事?」她問,沒有特意壓低聲音。

      不是不怕他。事實上,自從重生在異時空大唐,她誰也沒怕過,包括不懷好意但權勢熏天的羅大都督。但,她卻害怕他,想到他就心裡發毛。

      但,她覺得似乎又不怕他,敢跟他這樣妖孽得不似人類的存在面對面,卻沒有被殺或者被傷害的覺悟。這感覺就是這麼矛盾、違和、沒有她最在意的邏輯,可卻真實無比。

      而此刻,她不怕驚動別人,坦然的和他說話。是知道這神秘的綠眼男既然能躲開大萌、一刀的防守佈置,讓就睡在外面隔間的小鳳毫無反應,令最近睡得過多,晚上極淺眠的父親。以及家裡所有人都沒有發覺,就這麼輕鬆自如的摸進她的閨房,那些人必定都是在醒不了卻又沒受傷害的狀態。

      既如此。她何必太小心?

      「有事。」春荼蘼問得古怪,夜叉回答得坦誠。

      只是那場面……特別的奇怪,有點劍拔弩張,又像是互有勾結;在互相傷害的邊緣,卻又游離於其外。其實,對春荼蘼來講,夜叉根本就是個陌生又危險的人。但那內在的張力從何而來,她弄不明白。

      「什麼事?」春荼蘼又問。

      「我要你一個承諾。」夜叉沒動地方,冷冰冰地答,「今天在冷漿店看到的一切,你都沒有看到。從來沒有看到過。」

      大哥,我都裝作不知道了,你不必特意來說!你這樣,不是擺明知道我是目擊者嗎?您老人家是威脅啊,恐嚇啊,還是威脅啊,恐嚇啊,還是威脅啊,恐嚇啊……

      「我是救你的命。」見春荼蘼不語。夜叉加了一句。

      這個姑娘,真的很特別。他本打算在她尖叫之前就阻止她,哪想到她那樣鎮定。再想到中午時她在冷漿店中的反應……只是她那樣有些小狡猾、小算計,卻又很茫然的表情,在夜視能力極佳的他的眼中,完全掩飾不掉。因而。深刻的烙印。

      「從誰手中救我的命?」春荼蘼再問。

      「我。」

      他答得簡單,但這個字中的信息量很大。說明:第一,他是殺手組織的。第二,他和金一是認識的。第三,他可能是金一的上司。第四,他當時也許就在那間屋裡。第五,死者說不定就是他下的手。第六,他是來滅口,卻打算放過她。第七,他說話算話,只要她不多嘴。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如果這次也算,總共有三次了吧?一次在羅大都督府失竊案中。一次是在遊春日的刺殺中。

      而且,她為什麼總是撞見他,這是什麼樣的孽緣啊。

      「你也救過我。」他仍然惜字如金。

      春荼蘼想起那個漫天大雪,那個雪人,那雙毫無人類溫度的綠色眼睛。還有,她幾乎下意識的把被子下的手擦了擦。

      他咬過她。

      「金一是你的人?」可怕的寧靜中,她有一絲慌亂,於是不該問的事,卻沒管住自己的嘴。

      對他,她實在是太好奇了。照理,她受過多年的專業訓練,早不會這麼莽撞。要知道律師這個職業,要求犀利聰明卻又謹慎敏感,有的話,那是絕對不能說的,必須悶死在肚子裡。

      今晚她是怎麼了?是因為這場夜會來得太突然嗎?她發現,最近她的意志力有漸漸脆弱的趨勢,大約是因為家庭太友愛了,她的冷硬心腸迅速軟化。

      但這次,夜叉沒有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叫錦衣。」

      這大約……就叫承認吧!她嘴真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就等於自己往懸崖邊上又踏了一步。這不是有毛病麼?人家來警告她,結果她還把脖子又往刀口上蹭了蹭。如果說他救她是因為那一點恩情,照這麼揮霍,很快也用完了吧?

      可這男人怎麼回事?也不說話,也不走,也不動,就站在那兒,什麼意思呀?

      春荼蘼坐不住了,裹緊被子,滾到床邊,想找鞋子下地。

      就在這時,夜叉突然欺身而進。

      這樣具有侵略性的動作,令春荼蘼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動也不能動。夜叉的臉頰和她的臉頰,真的只差零點零一公分就貼在了一起。他的髮梢拂動了她的,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男性皮膚的適度粗糙……

      而他的雙臂,纏過來,繞過她的腰與肩膀,卻沒有觸碰她,像是把她圈住,占為己有。

      「小心。」他在她耳邊吐出兩個字,呼出的熱氣令她半邊身子都麻了。

      她沒說話,慢慢把身子往後縮,儘量不碰到對方。這樣小的空間,居然被她做到了。再細看,見他手中抓著一個鈴鐺。從床粱頂上,垂下的鈴鐺。

      鈴鐺一碰。就會響的。難得的是,他居然扣著鈴心,讓那本該清脆的聲音啞在黑夜中。

      春荼蘼恍然大悟。

      大萌在她房間裡設置了機關,有一個就在床邊。她只要踩上腳踏。機關就會觸動,就能驚醒附近的人。這個男人既然要放過她,自然不會傷了她身邊的人。那些人不知道他半夜潛了進來,大約只是淺淺「睡」了過去,若有大動靜,肯定會恢復。

      那樣,綠眼男和他們會打起來,刀劍無眼,誰知道會傷了誰?另外。她一個姑娘家,半夜房間裡鑽出個男人,就算在家裡,就算都只是親人看到,到底也尷尬。更加說不清楚了。

      她有點慶倖,心裡又加了一份驚懼。這綠眼男到底有多恐怖的實力,不僅避過了武功很高的護衛和貼身丫頭,還能避過類似於陷阱的機關。在剎那之間,還能把警鈴滅掉!

      她是不是應該調查一下?照說會很容易,有這樣能耐的殺手組織必是頂尖的。這男人,等於把身家都暴露給她了。如果她不能保密,他真的會殺她滅口嗎?

      不過,她不打算嘗試。她不是小孩子。更不是腦殘。有些事,是不能試探的。

      「別走側牆。」她「好心」的提醒。

      夜叉眯了下眼,似是想笑。不過那愉悅的表情還沒有到達臉部,就像浮上水面的氣泡,淡淡的消失了。

      他覺得,這是荼蘼的逐客令。於是他放好鈴鐺。躍窗而出,輕得像一陣黑色的煙霧。

      春荼蘼本來就稀缺的睡意,完全沒有了。等冷靜下來後,她不禁苦笑。殺手這種生物,她從沒想過會遇到,還以為只是傳說中才有的。還好,因為她的一點善意,現在得到了寬大。那麼,她還是不要惹事吧?把某些事,某些人,死死填埋在心裡,以後有多遠,跑多遠。

      在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夜叉進入了離冷漿店一條巷遠的棺材鋪子。才進門,錦衣就迎了上來。一燈如豆,卻足夠兩個目力強大的人看清楚對方。

      「殿下,我還是不同意您這麼做。」錦衣道,「春荼蘼撞到那件事,是她倒楣。按咱們的規矩,必須讓她永遠閉上嘴。」

      「她不會說的。」夜叉有些疲憊地道。

      「殿下,您明白我的意思。」錦衣很堅持。

      「我說了,要救她三次命,以還她三次恩。」

      「若被其他人知道,殿下,您如何服眾?」

      「不服?」夜叉的神情突然冷冽起來,「問問我的刀。」

      「您不能這麼做?殿下!我們努力了這麼多年,經營了這麼多年,不能為了一個女人就自毀前程。」錦衣有點急了,「還是……您看上她了?」

      「這種話,我不想聽到第二次!」夜叉綠眸變幻成墨黑。

      錦衣閉緊了嘴,因為他知道,這是夜叉要暴怒的前兆。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朋友,他知道夜叉不會背叛這突破了地位的友情,但有些時候,他也只是夜叉的專屬大夫。

      「她不會說的。」夜叉強調了一句,也不知道這信心從何處而來。或者,因為她聰明,懂得分寸,還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既然不怕,又何必拿著人家的把柄威脅呢?

      有時候,人們之間的瞭解,真的不在於相處的時間和機會。夜叉知道春荼蘼不會愚蠢的洩露他的事,也相信若有衙門找上門,她能應付自如。另一方面,春荼蘼第二天就撤掉了家裡的層層護衛,因為她也相信,綠眼男既然放過了她,她的小命,她全家的安全,就保住了。



第五十四章 封口費

      冷漿店的殺人案,第二天才爆發。

      皆是因為那家店的老闆懶,夥計也懶,因為沒什麼客人,更鮮有客人訂雅間,就沒有去打掃,直到第二天傳來異味。

      畢竟是夏天,再涼快的房間也保存不了屍體。死者是朝廷大員,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從長安來到洛陽,據猜應該是有秘密使命的,不然,何必隱姓埋名,身邊連一個部曲隨扈也沒帶,還隻身到了這家很平民化的小店?

      是個理智正常的人就會知道,遇到這種事不能打破沙鍋,得過且過就好。於是縣令也只是把大員的屍體尊敬的「請」走,然後派人詢問有可能的知情人,顯得低調又重視。自然,春荼蘼做為惟一一個要了雅間的人,接受了調查。

      當天,因為要夥計侍候馬匹,被夥計看到馬鞍上的春大山的名字。不然,官府也不可能這麼輕易找上門。但在春荼蘼看來這是好事,免得官府拿了她的畫影圖形四處尋人,那樣她的壞名聲就更洗不白了。要知道在大唐,姑娘家上街或者與男人出遊是沒什麼問題,但畫像隨便給人看,就挺失禮的。既然早晚要面對,何必要躲呢?倒似心虛了。

      不過,知道死者是朝廷大員,她有一種綠眼男是做大生意的人的感覺。當然,也更可怕。

      整個問詢過程,她都表現得很平靜,除了開始的驚訝之外。畢竟她是上過公堂。在竇縣令那裡露過臉的,若是驚慌失措,反倒欲蓋彌彰,令人覺得可疑。

      好在,她所包下的雅間離出事地點相距較遠,大唐法醫水準落後,死者的死亡時間也不好確定。又從致死原因來看,八成是「專業人士」所為,所以遠看近看與春荼蘼這個弱質女流也沒有關係,問了問也就完事了。

      因為她舉止從容、反應得體。春氏父子並沒有懷疑。至於她非要撤掉家中的層層防衛,那有武功的三人雖然疑惑不解,卻都沒說什麼。昨夜,他們有一段時間睡得非常死,事後自然會覺得不對勁兒。但見春荼蘼很安心的樣子,也就作罷。只有大萌,似乎有心事。暗中打量了春荼蘼好多回,皺緊了眉。

      「我要一個人靜靜的想案件,你們先去睡吧。」晚上臨睡前,春荼蘼打發過兒和小鳳去休息。

      「我幫小姐梳洗了再去。」過兒對一邊端著水盆的小鳳揮揮手。

      「不用。」春荼蘼淡定地拒絕,「把水盆放在那兒,待會兒我自己來。」她一向有主意,又不喜歡人貼身侍候。過兒和小鳳雖然覺得小姐今天有些奇怪。卻還是乖巧的離開了。

      春荼蘼坐了會兒,就吹了燈,衣著整齊地坐在床邊。她在等。不知為什麼,她有很強烈的預感,那個綠眼睛男人,今晚還會來。

      不出所料,大約亥時末(大約晚上十一點),他披著一身星光而來。雖然還是像融入在黑夜中的影子。卻有著很強烈的逼近感。

      他見到春荼蘼坐在床邊,顯然愣住。

      「等我?」他低沉著聲音。卻並不問,她怎麼知道他會來。

      春荼蘼點點頭,「又是什麼事?」語氣中,有隱約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已經決定了,要珍愛生命,遠離危險事物,以及,人。

      夜叉敏感的覺察到了,略怔了怔,身上就像冒出一股寒氣似的,森然起來。

      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還是不要太接近。他來,只是怕離得太遠,保護不了她而已。

      「這是報酬。」他扔在桌上一個信封,轉身就要走,片刻的遲疑也沒有。

      倒是春荼蘼叫住了他,「什麼報酬?」

      「因為你沒有多說什麼。」說完,倏一下不見了人影,留春荼蘼對著半開的窗子發愣。仿佛剛才那個片刻,根本沒有人來過一樣。

      可是……什麼叫報酬,這是傳說中的封口費好不好?這男人,還真古怪得很。

      走上前去,猶豫了一下才拈起那個信封,信封入手感覺光滑,顯然是高級紙張所制,而裡面輕輕薄薄,絕不是銀子銅錢。難道是「飛錢」一類的票證?但,飛錢是要記錄存入人的姓名和地址的,提的時候需要戶籍證明,或者是特殊的信物。給她飛錢,她怎麼提銀子呢?就算能提,豈不是暴露了綠眼男的本尊或者真實位址?

      這個,太危險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冷情,除了家人,什麼也不在意。她也一向謹慎多疑,不跟陌生人保持親近的關係。韓無畏、康正源都是這樣,沒道理綠眼男要例外。

      但心裡是這麼想的,她卻還是點燃了蠟燭,很緊張鄭重的坐到桌邊看。果不其然,信封的檔次很高,卻沒有封上。在反面的右下角,寫著兩個黃豆大小的字。不是中文,當然也不是英文,反正她是不認識的。也許……是什麼標誌或者抽像圖形?

      她一向果斷,卻在此時發了會兒呆。約摸猶豫、靜坐了半柱香的時間,才決定乾脆再進一步,抽出信紙來看。

      咦,不是任何事關她本人的話,也不是詩詞歌賦,卻與英潘兩家爭地有關,但裡面的內容實在是……最後有一句話:原件在我手中。但,以你的本事,應該不會用到。

      春荼蘼仰望屋頂,無語問蒼天:綠眼先生,您可不可以別做這樣沒頭沒腦的事啊。再者說了,我是英家的代理狀師,您要幫忙,不是應該拿出潘家的罪證嗎?

      想了想,還是珍重地把那封信藏起來。不經意間,看了看信封背面的圖形兩眼,只覺得蠻好看的,充滿了野性的古意,還特別複雜蒼勁。就像……有美女跳舞,或者英雄舞劍。

      收好信,她一邊洗漱,一邊思考,再度吹燈上床時,卻突然靈機一動,受到了那封信的啟發。她完全沒想過,她這麼多疑的人,卻對一個不明身份的男人所給的證據完全信任和接受了。

      幾天來,為了英潘兩家的爭地案,她著手進行了調查,卻完全沒有特別有用的線索,全是前面打官司時用過的舊資訊。原來,是她的思路進入了誤區。大唐畢竟不是現代,法律有很多漏洞,她調查的方向不能太局限於表面的東西。

      是她的思維也被帶入了誤區,誰說大戶人家就不會玩小把戲來著?他們掌控著權利為自己的家族服務,卻也有萬事不趁手,需要弄虛作假的時候。

      一理通,百理明,她登時高興起來,因為想到了突破口,她興奮得睡不著,把案情從頭到尾順了一遍。然後想到,潘家以勢壓人,潘德強打了他爹四十軍棍,而英家,則在背後操縱了這一切。還有,那些開墾了荒地,使其變成良田的貧苦農民……

      迷迷糊糊的,在快天亮時才睡著,醒了吃過早飯後,她頂著一對熊貓眼,給三個武林高手分配任務。小鳳留在家做護院,另兩個人全天候跟蹤潘家的代家主,其實也是族長,在潘家比久居長安的潘老將軍還要有權利的潘十老爺。

      「要盯他什麼?」大萌莫名其妙地問。

      一刀在范建之案上是幫春荼蘼最多的,因而倒瞭解她,拉著大萌說,「事無巨細,都要留意。這些大戶人家,所有人都有秘密。所謂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節,小姐也能找出有用的東西來。」

      「你那什麼破比方?難道說小姐是蒼蠅嗎?」過兒立即不滿道。這小辣椒,跟大萌和一刀都敢嗆聲的。

      一刀尷尬的抓了抓頭髮,不接過兒的話茬,只對大萌說,「咱倆輪班,不分日夜。」

      「你們想,英潘兩家爭地,他們又都沒有切實證據,手腳更是不乾淨,所以,背後自然小動作不斷。」春荼蘼忍著笑解釋,「潘十老爺是潘家的族長,事關大局的,必由他出馬。所以你們要盯住他,對出入潘府的其他可疑人物,也要記下形貌和特徵才行。」

      「那小姐呢?」一刀又問,倒沒有攀扯春荼蘼也要幹活兒的意思,卻仍遭到了過兒的白眼。

      「我要負責卷宗的事,要寫起訴狀。還有,查閱和準備相關的法條和法規。你們不會以為這麼大部大唐律,我都能背下來吧?」

      四個手下全是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害得春荼蘼突然覺得壓力好大。而這種投入工作的狀態,令她把對綠眼男的奇怪感覺壓了下去。

      案頭工作繁瑣又枯燥,難得她是個坐得住的。倒是小鳳,來來回回的,腳底下跟長了釘子似的。春荼蘼乾脆派她去找那些開荒的賤籍農民,讓她把這些人一共有多少,開墾了多少荒地的數字都仔細謄寫清楚。

      而過了不到三天,大萌和一刀帶來了很有用的消息。

      「潘十老爺去了兩趟裡仁坊的一處隱蔽宅子,沒過夜,但待了很長趕時間。」大萌道,「我看過,院子不大,但佈置很精緻,而且居然有護院,不容易接近的。」

      「三天內去了兩次?」春荼蘼的好奇心被高高吊了起來,「那裡面住了什麼人,對潘家一族之長這麼重要?還是,藏了重要的東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5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3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一枝梨花壓海棠

      「那處院子的院牆很高,我們輕功不好,又沒機會爬牆,沒能進去看。」一刀大大咧咧地說,「可是從來往的僕女丫鬟,裡面住的應該是個女人吧?」

      「潘十老爺有外室?」春荼蘼立即想到這個可能。

      對一個有權有勢的老男人來說,金屋藏嬌什麼的,不是很正常嗎?

      不過,據她的情報,潘十老爺的髮妻早死,沒有續弦,家裡有四五個妾,倒也沒有特別受寵愛的,弄出點雨露均沾的意思。

      另外,潘老頭為人嚴厲,在潘家極有威信,說話一言九鼎,所以收妾不用偷偷摸摸。再說這年頭,一枝梨花壓海棠的事是佳話,是風流雅事,所以潘老頭為什麼不直接抬家裡去,非得往外跑那麼麻煩?雖說潘家所居的集賢坊和裡仁坊都在永通門大街附近,一左一右,中間隔著兩坊的距離,算不得很遠,但總歸很麻煩不是嗎?

      是見不得人?還是另有秘密?常言道反常即為妖,有問題啊有問題。

      「小鳳,咱們今晚去探探。」她當機立斷。

      「是,小姐。」小鳳應下,對春荼蘼的話,一向是立即執行的,絕不多問半個字。但她話才出口,就驚訝的反問,「咱們?不是我一個人去?」

      「你輕功不是挺好?可以背著我吧。到時候,一刀和大萌在外面策應就好了。」春荼蘼說得輕巧,「我又不胖,再說因為苦夏,其實還瘦了點的。」

      「關鍵不是這個……」小鳳為難,因為她家小姐搞錯了重點好不好?一個完全沒有武功底子,不客氣地說還有點笨手笨腳的人,玩夜探這種遊戲,實在是不太安全。而且,累贅。

      「你帶得了我嗎?」春荼蘼直接問。

      「那是可以。可是……」

      「沒什麼可是,就這麼定了。」春荼蘼拍板,因為很多事,她必須親自觀察。不然就可能錯過最微小,卻可能極有用的細節,「趁祖父給我爹換藥的時候偷偷走,從牆上飛過去。過兒在家掩護,裝成我在屋裡睡覺的樣子就成。」

      小鳳、大萌和一刀面面相覷,居然一時都沒說出反對的意見。於是當天晚間戌時中(晚八點左右),春荼蘼趴在了裡仁坊那間隱蔽小院的房頂上。

      世上的好事各有不同。可壞事卻基本相似。春荼蘼所料不錯,院內住著的,確實是潘十老爺的外室。但超出她想像的是,這女人不年輕了,看模樣四十上下。不過也可能年齡更大,只是保養得好罷了。

      春荼蘼潛入的時候,正巧撞到潘十老爺出門,差點被發現。驚出一身冷汗。躲在角落中的她,大氣兒也不敢出,眼睛和耳朵卻沒閑著。看到潘十老爺的年紀和英老爺差不多,六十雖然不足,五十卻已有餘,因為個子高,腰杆直,頭髮雖然花白,卻還濃密,顯得很威嚴。

      可對那個女人,他道貌岸然的臉上卻滿是溫柔,說話輕聲細語。而且還很真誠。當然,那女人對他也親昵自然,一看就是很親密的那種男女關係。

      僕從丫鬟們,叫那個女人為安夫人。

      這位安夫人縱然年紀大了,驚人的美貌卻還隱約存在,皮膚極白。五官很深,顯然是個胡人。鑒於胡人在大唐習慣以國姓為姓,姓安的應該是布哈拉人。

      最特別的是,安夫人氣質出眾,雖然容色溫婉,舉止已經和大唐女子毫無區別,身上卻凜然有一種難以讓人忽略的貴氣。那是成年後無法塑造出來的,而是出生在金窩中,從感受這個世界時就備受薰陶,之後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由此可見,潘十老爺的外室夫人不簡單,說不定有些來頭。可話又說回來,雖然大唐有錢有勢的男人,多有以胡女為妾的,可貴族女人不在此列,何況還是做更見不得光的外室呢?這位安夫人身上又有什麼秘密呢?這秘密,是不是潘十老爺、甚至整個潘家的軟肋?

      而看潘老頭和安夫人在大門口分處的情景,居然情意綿綿。想一個胡婦,卻讓一個在洛陽數得上號的大人物如此愛重,絕對是個奇跡。況且二人的年紀都不小了,難道是相處了幾十年?

      神展開地想想,春荼蘼就覺得更有必要進內院細探,於是逼著小鳳帶她飛躍屋頂了。她是百無一用的女書生,目力還不太好,在屋項瞄了一小會兒後,聽小鳳報告說院子內外都落了重鎖,僕役們在外院,丫鬟婆子都回了屋,只有兩個貼身丫鬟,侍候著安夫人進了浴房,就叫小鳳帶她跟過去。

      「小姐,難道還要偷看人家洗澡?」小鳳低聲問。

      越與春荼蘼相處,她就越覺得小姐做事無顧忌,時時挑戰她的道德底線。要知道她可是從小在山裡長大,只跟著一位師父,品性很純良的。

      「有什麼關係?大家同是女人嘛。」春荼蘼同樣低聲答,「你不懂,人在洗澡和如廁的時候就沒有防備。若此時說話做事,往往會露出破綻的。」

      「難道小姐是要聽窗根兒?」這是北方用語,聽窗根兒,與聽壁角是同種行為。

      「連聽帶看。」春荼蘼催促,「快點,別磨蹭了。」

      小鳳沒辦法,只好照做。

      如今天氣熱,窗子大多敞開著。因為內院沒有男人,安夫人洗浴時,婆子丫鬟們又習慣不在院中亂走動,春荼蘼甚至不用做捅破窗紙的事,就能看到浴房內,十分方便。而且,她和小鳳躲在窗下的陰影中,也不用怕被亂走的下人發現。

      春荼蘼吸了吸鼻子,倒好,連嗅覺也用上了。聞起來有藥味,居然還洗藥浴。以潘家的財力和潘十老爺對這位安夫人的寵愛來看,應該是很高級的藥材吧?

      耳邊,除了嘩嘩的水聲,還聽到一個丫鬟讚歎道,「夫人的皮膚真好,連奴婢也比不上呢。」

      「你啊,就會亂說話,逗人高興。」安夫人嗔道。「我都快五十了,哪比得上你們二八好年華啊。」說著,歎了口氣,不過語氣中有一絲愉悅和自豪。

      「年紀才不重要。老爺眼裡全是夫人,看不到別人呢。」另一個丫鬟笑道。

      「你這丫頭也是個嘴上抹蜜的。」安夫人嬌嗔道。一把年紀了,聲音軟中帶媚,竟然沒有半點違和感。

      主僕三人就此說笑起來,之後又說了一大堆關於保養的話題。正當聽得春荼蘼心煩,腳也蹲得麻了的時候,第一個丫鬟忽然又歎了口氣道。「可惜夫人不能入潘府,不然,定然是正房夫人。老爺這麼多年不曾續弦,那位子就是給夫人空著的。」

      照理,一個丫鬟說這些話,實在太逾矩了。枉論主人的私事,嚴苛一點的家主,說不定打死她。可安夫人並沒有喝斥。顯然她胡人出身,沒有這些漢人的忌諱,而這兩個丫鬟又是她貼身的信任之人。彼此間說話很隨便。

      她只是歎了口氣,「老爺對我有救命之恩,又對我好了三十多年,這輩子我就夠了,什麼正房夫人不夫人的,我也不在意。他許了我,死要同穴。所以這些話,以後還是不要說了,徒惹老爺傷懷,何必呢?」

      這話。信息量很大。

      現今是慶平十六年,此韓姓為天下之主的大唐,立國如今是三十二年,今上和其父,一人執政了一半時間。而安夫人和潘十老爺相好了三十多年,豈不是在立國初。或者前朝末的時候結的緣?

      矮油,英雄美人,亂世紅塵,聽起來很有故事。還有救命之恩?再考慮到安夫人與眾不同的氣質與美貌,還有與潘十老爺生不能同衾,死卻要同穴的遭遇……為什麼?難道安夫人的身份有禁忌之處?禁忌到以潘家族長之位,也不能在婚姻事上為所欲為?

      而安夫人說完這一句,就突然沉默了起來。過了片刻,有出水的聲音。

      情不自禁的,春荼蘼略站起身子,往裡偷看。

      浴房很大,卻沒有修建池子,而是擺了個比普通人家用的,更大更好的木桶。安夫人真當得起一句「侍兒扶起嬌無力」,快五十歲的人,身材保持得相當好。但春荼蘼是女人,再美麗的身段也吸引不了她的眼神。此時,她的目光牢牢被安夫人後頸上的一處紋身所吸引。

      像是八卦圖,卻不是圓的,而是方的,造型上又像文字,又像圖畫,野性中帶著來自遠古的優雅,和綠眼男人給她的那封信……確切地說是信封背面的字,十分有相似感。當然,圖形是不一樣的,就是感覺它們是一系列。

      她靈機一動,對小鳳揮揮手,在安夫人出浴房之前,快速躍到屋頂,之後順原路,退出了院子。大萌和一刀在外面都等急了,見她們主僕平安歸來,才算放下心。

      「我記得,上回韓大人寄給過我一本洛陽名人錄?」大家靜默無言的回到家,別人還沒說話,春荼蘼就問。

      韓無畏一直跟她通信來著,雖然也是通過驛館,但每封信上都有特殊標記,假公濟私的算做重要公文往返。

      那本冊子上,紀錄了洛陽的各大世家和顯貴清流的簡單情況。韓無畏此人外粗內細,很是體貼,怕她在洛陽遭遇地頭蛇,所以先把他們的底透給她。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從這一點上看,韓無畏不反對她打官司,讓她心頭很熨帖。

      「小姐,那本冊子,奴婢替您收起來了。」過兒稟報道,「您現在要嗎?」

      「現在就要。」她說,因為恍惚記得,離春家的榮業坊只有兩坊之隔的道化坊,住著一位很有名的大學究。據說學貫中西,曾做過處理突厥事務的官。



第五十六章 王族標誌

      此人姓白,名為金剛。很彆扭的名字,卻懂得幾國文字,對突厥的歷史文化更是瞭解得很深。名人錄上還說明,他個人的興趣愛好,以及知交好友。當春荼蘼在上面發現一個熟悉的名字時,登時大為開心。

      第二天一早,她備下幾樣即夠檔次又不太紮眼睛的禮物,只帶著兩個丫頭登門求見,車夫由一刀擔任。當然,這筆費用是算在訴訟費用中的。

      「請問小姐是說……」門房有些不信的確認。

      「康正源康大人。」春荼蘼撒謊撒得連眼睛也不眨,「是康大人托我來,拜見一下白大人的。」

      他能不經過她同意,隨便向人推薦她來做狀師。那麼,她自然可以利用他的名頭,在案件的求證期間找人幫忙。

      沒錯,白金剛大人的忘年交是康正源,韓無畏在冊子中特意標注的。少年時的康正源曾遊學洛陽,感受古都風采,英家的英離老爺和白金剛都是那時候結識的。想來,他少年有才,又是那樣尊貴的身份,必是各大人物結交的物件吧?

      巴結權貴很重要,巴結未來的權貴就更重要的,那是需要眼光的。當然,也有真正以心相交之人,但真心與假意,對春荼蘼來說並沒有影響。關鍵是,說得上話。

      果然,白府的大門很快打開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迎了出來,對春荼蘼恭敬地道,「春小姐,我們白老爺在書房候著呢,請您隨小人來。」一邊躬著身子施禮,一邊用眼角餘光偷瞄。

      春荼蘼今天特意打扮得文雅素淡,努力塑造「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神態舉止來。忍熱戴了垂紗帷帽,遮蓋住梳得整齊、只插了紫玉蝴蝶流蘇簪的蟬髻。身上穿著月白色、深具漢風的曲裾寬袖袍裙,櫻草色線鞋,手腕上套著一對翠色如煙的玉鐲。

      首飾是從她親娘白氏留下的盒子裡找到的。連她這不懂珠寶的人都看出不一般了,可見品質是極佳的。因為她知道,這種自詡有學問的清流人士最愛低調的奢華、不露形跡的傲慢,所以她不能失了身份。卻也不能太張揚。求人的事,當然要投其所好了。

      只是,她到底不能把自家樸實的平民馬車也為此裝飾起來,所以門房才會小看她,直到她報出康正源的名字來。

      白府不愧是清名聞天下的書香門弟,與富豪之宅不同,而是鬧中取靜。內有乾坤。外面看著普通,但院內小橋流水,曲徑通幽,雖占地不大,也沒有北方那種規整大氣的建築風格,卻處處透著雅意,顯著別致的心思。

      春荼蘼心中早有成算,因而舉止神態都很平靜。雖不輕佻地東張西望,卻也大大方方的欣賞白府的美景,令那管家看得暗暗點頭。心道真是有大家閨秀的風采,不愧是與康大人那樣的人物相交的。只是自家老爺雖然還不到五十,卻也是前年從長安致仕歸隱的,沒聽過長安有姓春的望族小姐呀。而不等他猜測出春荼蘼的身份,外書房已經到了。

      年輕女子登門,白金剛儘管年紀一把,也謹守著規矩。偏春荼蘼是頂著康正源之名,拜訪之舉透著正式,所以會面之處就選在此處。對面就是一個極小的蓮池,青玉為欄。幾枝白蓮開得正好,襯著碧水,真是涼爽又清雅,果然是好地方。

      春荼蘼到的時候,白金剛站在書房前的臺階上迎接。他五官清臒,身著魏晉風格的寬袍大袖袍。頭髮綰起,卻沒有束冠,插著古松木發簪,渾身上下透著輕鬆愜意,儒雅風流。好像在說:我是大文學家,我好有學問的,功名富貴於我如糞土,我就是隱於鬧市的中隱啊。

      反正不管怎麼說,這個文名滿天下的中年男,不管人品如何,外形還真能唬人,想來也是有真才實學的。

      「小女春荼蘼,拜見白先生。」她上前一步,斂衽,執晚輩禮。

      既然不在官場了,自然稱不上大人。但名人錄中說得明白,白金剛特別不喜歡人家稱他為老爺,嫌棄帶著市儈俗氣勁。而稱先生,卻中他意,到底透著讀書人的嘛。

      而因為脫掉了帷帽,面容也露了出來。不算是頂美,卻也清麗秀氣,令人很生好感。而這幅身子被她佔據前,受過嚴格的禮儀教導,只要她注意些,舉止就能優雅大方,非常優美流暢。

      「春小姐客氣了,裡面請。」白金剛微笑點頭。

      雖與康正源平輩論交,但面前女子太年輕了,白金剛就坦然受禮。反正站在門邊迎客,也顯出了足夠的重視,事後不會令康正源不快。自然而然的,他認為面前女子與康正源有男女之間的某些特殊關係,只是看不透這女子的出身地位,但態度好些,總歸將來沒有虧吃的。

      丫鬟上了清茶點心後,春荼蘼耐著性子與白金剛寒暄了幾句,討論了些詩詞什麼的。異時空大唐中,很多歷史名人沒有出現,春荼蘼把大學語言的那點底子拿出來,胡謅少許,竟然贏得白金剛的刮目相看,對她的態度愈發和藹可親了。

      春荼蘼看時機挺好,立即直呈正事,「白先生,小女在幽州時與康大人相識,他言談中對先生之學問,極度欽佩推崇。他又知道我會來洛陽,囑咐我若遇到學問上的難題,就來向先生請教。所以,今日我冒昧打擾。」

      「學海浩瀚,誰人敢稱明白,不知春小姐心中疑難為何呢?」白金剛撫了撫顎下黑須道。

      話,雖然說得客氣,但卻並不反對康正源吹捧的話,可見是自傲之極的。其實,那哪裡是康正源說的,不過是春荼蘼隨口拍的馬屁。

      「其實我也說不清那難題是什麼,就是從別處看到一個圖形,或者說是文字,實在分辨不出來,分外好奇。若弄不明白,真是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春荼蘼進入主題,「聽聞先生會好幾國的文字,特地來請先生解惑。」

      她說得誇張,但白金剛是做學問的人,特別理解那種有題而無解、心癢難耐的滋味,反倒對春荼蘼又增加了幾分好感。

      於是他問,「那圖形是什麼樣的?」

      春荼蘼皺眉,「非常複雜,像是古文字。我眼掘,心又笨,沒能完全記下來,只約摸有個大概的印象。」

      聽她這樣說,白金剛也熱切起來。他在詩文一道上水準極高,書畫上也是大家,但私下最愛的卻是西域文化,以及古老文字。聞此言,登時大感興趣,「不如春小姐在紙上畫出來,我再來看。其實很多古文字、古圖畫本就是殘破的,不必追求完整。」

      春荼蘼大喜,當下就到書桌那邊,憑藉昨晚不睡,努力加強的記憶,畫出那個圖形來。可惜照貓畫虎,實在是非常不像。

      可白金剛卻兩眼放光,凝視了半晌後道,「這個確實是個圖形,卻是由古文字組成,像是突厥那邊的。」

      「這個圖形有什麼特殊意義嗎?」春荼蘼緊著問。

      「春小姐稍待片刻,我去去就來。」沉吟了一下後,白金剛道。說著,快步走出屋子。

      這一等,就有半個多時辰。春荼蘼不禁焦急,甚至以為她的問題難倒了這位白先生,導致他羞愧之下潛逃了的時候,白金剛終於回來了,手時捧著個兩尺見方木匣子,看起來頗為沉重的樣子。

      小鳳想上前幫忙,被春荼蘼眼神制止。誰知道裡面是什麼寶貝,絕不可主動出手,不然出了問題就麻煩了。

      「快來。」白金剛咚的一聲把匣子放在書桌上,氣喘吁吁地打開蓋子,露出裡面的一部書來。精裝,非常厚大,卻不是刊印的,而是手寫的。果然珍貴,因為手寫的可能是孤本、絕本。

      「人力有限,好多學問並不能記在腦子裡,於是我經過多年研究,加上我老師的心得,寫出了這部書,還沒有給人看過。」白金剛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翻到一處,「這幾頁,主要記錄了突厥的古老圖騰,你來看看,哪個是你見過的?」

      春荼蘼連忙上前,隨著白金剛的手輕輕翻動,仔細辨別那幾十、上百種的圖案。連看了三遍,她眼都花了,才終於有一個圖形與她昨天從安夫人身上見到的,在腦海中重合了起來。

      「就是這個。」她很肯定的指著那個圖形,指尖卻不敢觸碰到紙上。

      「你在哪兒看到的?」白金剛皺眉,卻不見多興奮,而是有些狐疑。

      春荼蘼的話在舌尖上轉了轉,改道為,「年前,我無意中在集市上看到一塊織著這種花紋的掛毯,覺得形狀奇特,與八卦圖接近,卻又不是,好奇之下就記住了。」

      「這是突厥王族的徽印,也是他們的圖騰。」白金剛道,「就是三十多年前,佔據我漢人河山的突厥王族。據說,只有血統最純真的王族中人,才敢用這個。」

      春荼蘼心頭一凜,面兒上卻只露出驚歎的樣子來,「多謝先生了,不然我還以為是什麼文字,原來只是突厥王族的標誌!」說到這兒,突然靈機一動,拿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問,「先生,這個也是徽印嗎?」

      「不,這個是字。突厥古字。」白金剛辯認了一下說,「意思為:夜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6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4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此女,大不同啊

      夜叉……

      春荼蘼心裡喃喃地念著。

      她剛寫的那兩個字,是綠眼男留給她的信封上的。那麼,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殺手組織的名稱?特殊的代號?隨便寫寫?還是……他的名字?為什麼要告訴她名字?她記得在一部電影中看過,說如果不想有關係,就千萬不要知道對方的名字,不然,就會記住,隨後會生出感情。比如朋友,比如寵物,比如戀人。名字是一個人的符號,如果連符號也沒有,就是虛無的存在,早晚會淡化。有了名字,就不容易了。

      安夫人背上的符號她記不清,可那信封背面的兩個字她每天晚上拿出來端詳,想猜測出那是什麼意思,所以才能提筆就寫,不錯分毫。

      從白金剛家出來,她滿心糾結的就是這兩件事:突厥古文字夜叉和突厥王朝的徽印。不過到踏入家門時,她就把文字的事扔到脖子後頭,關注起那標誌。英、潘兩家的爭產案迫在眉睫了,其他事都很靠邊站。這一案,她要一舉數得,不然不但不能為父親報仇,還得把自己陷於其中,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甚至,連洛陽都無安身之所。

      「大萌,我要你去查潘十老爺的外室安夫人。」她靜坐不動的想了一個時辰後,到外書房來召集人手開會,「不用靠近,就調查週邊的情況。比如裡仁坊的那處院子是什麼時候置辦下來的,三十年來有沒有人口流動,就是換沒換過主人。如果換過。都是誰?安夫人是何時入住的,平時的日常起居,與鄰居有無來往,有什麼興趣愛好。最重要的是。有沒有親戚來往。」

      「是。」

      「一刀,你去潘府走動走動。怎麼做,我不管。但你要套出潘府重要下僕的話,看他們知不知道安夫人的存在,族中重要的族老是個什麼態度。還有,潘十老爺對安夫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寵愛?」

      「查這些和案子有關嗎?」一刀雖然點頭,但仍然忍不住問。

      春荼蘼點點頭,卻沒有解釋。因為她沒辦法說明白。有些明面兒上用不了的手段,在官司上卻是很有用的。她可不是才從法學院畢業,滿心正義的菜鳥,為了懲惡揚善,卑鄙無恥的黑暗手段。她運用起來也很自如,並且沒有心理壓力。

      若以江湖的語言論起來,她算是亦正亦邪的人吧?

      「小姐,我做什麼?」小鳳問。

      她是個閒不住的,前些日子把那些開荒的農民紀錄做表,她就做得很仔細認真,現在更是興致勃勃的要再立新功。

      春荼蘼卻微笑道,「和英家約定的十日之期就要到了,明天你跟我去衙門投狀紙。據我猜測。英老爺肯定在那邊打好招呼了,也就是施過壓了。咱們的狀子一遞上,竇縣令八成會立即受理。這樣的話,通知潘家應訴,讓雙方做準備,再開衙放告。需要三四天時間。因為算是正式進入了訴訟程式,我們便可到衙門的書檔房去查閱相關資料,到時候也是你陪我。」

      小鳳哦了一聲,但樣子不太熱衷。一邊的過兒怕點到她名,趕緊也往回縮,減少自身的存在感。這兩個都是愛動不愛靜的,所以案頭工作對於她們來說特別困難。

      「不能小看咱們的任務哦,看起來沒有一刀和大萌的威風、刺激,可往往是起最關鍵的作用的。律法,本來就是很枯燥。可是一旦找到竅門,就是特別有意思的,像解謎一樣。」春荼蘼循循善誘,「想想,在大海裡撈到針,成功了是多大的成就。」

      「對啊。」小鳳想到自己做的是那麼重要的事,立即就高興起來。

      「小姐,我也要去?」過兒不比小鳳單純,沒有被忽悠住,低聲問。

      「我人手夠了,你就在家侍候我爹和爺爺,如果他們問起我的事……你知道怎麼編出瞎話來,讓他們即知道我的去處,也不必太過擔心。」

      「掩護!是掩護好不好!什麼編瞎話!」過兒抗議。惹得一刀張口挖苦,於是又是一頓沒頭沒腦的亂戰。

      春荼蘼也不理他們吵成一團,自行回屋休息。腦子天天這麼飛速的轉,也很累的。躺在床上時,她忍不住又拿出壓下枕頭下的信封看。那個綠眼男叫夜叉嗎?哪有人會給自己的孩子起這樣的名字,是代號或者化名的可能性比較大吧?她突然很好奇,但理智告訴她,絕不能調查現下有名的殺手組織,若被有心人看到,她不是被滅口,就是會引來關注。羅大都督想解決她的事還不曾徹底消除,她不能再惹麻煩了。

      想起才從白府出來時的情形,她不禁暗笑。問了白金剛那麼多有關突厥的事後,她故意透露了一點自己想做生意的想法。所以,她才關心印有突厥王族徽章的東西,因為那樣的東西收入或者轉賣,獲利是最大的。

      事關王族的物件,自然精美華貴,再加上有一種戰利品的特殊感覺,價錢是很高的,一轉手就能賺大錢。畢竟,以韓姓為首的大唐人,到底奪回了漢土的大片江山,把兇殘的突厥人趕到了阿爾泰山脈那邊。即使韓家本就有胡人血統, 但終究是漢人嘛。

      看出她的商人嘴臉,白金剛立即失了好臉色。這也是春荼蘼的目的,白金剛鄙視她,就不會懷疑她的目的。他不懷疑,就不會多嘴去問,省得節外生枝。將來在公堂上的事傳來,以白家之清高,必然更不屑她這樣的女狀師,連她拜訪過白府的事都成了污點。為了保護自家的清正名聲,他們自然上下一心,絕口不提。

      這,就是春荼蘼的目的。不過好巧,自家親娘也姓白呢。

      第二天一早,她穿了男裝,打扮得清爽利索,到衙門遞了狀紙。果不其然,當天下午她就收到了衙門的告票,通知她三日後開審。仍然是三堂制,若掰扯不清,只好重要起告,再用同樣的程式走一次。

      春荼蘼是很理解的,在現代也是這樣,程式錯了,結果就會被推翻,所以程式很重要。

      她上午回家後就沒有換衣服,為的就是得到消息後到英府走一趟。雖然英大管家代表了英家,但她于情於理,也得見英離一面。

      英家比白家又大得多了,在寸土寸金之地,英府卻像個園林,四處透著富貴,但毫無暴發戶的感覺,而是充滿著士家大族的氣派。

      春荼蘼照例當做是逛公園了,拒絕乘坐軟轎,就讓英大管家親自帶著,沿著寬闊的風雨長廊步行,最終也被請進了外書房。她這種待遇在女性中是很少見的,畢竟很少有女客直接拜訪男主人,何況她這還是工作約會,更為正式,也顯出她的與眾不同來。

      「今天來,就是請問英老爺一件事。」見到英老爺後,她依然執晚輩禮,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完全沒有受雇傭於人者的那種低人一等感。到底,人人平等的觀念,是深植於她骨子裡的,做起來完全沒有矯揉造作,自然而然,倒令英離眯起雖然老、卻絕不昏花的眼來。

      此女,大不同啊。

      怪道康正源那種眼高於頂的天潢貴胄也放在心裡,只可惜,到底是個女的。

      「什麼事,但說無防。」英離客氣地說,但長輩的架子,士族的驕傲還是擺個十足。

      面對這位英俊老年,春荼蘼在暗贊一聲後,直率地說,「我想請問英老爺,對於這個爭地案,什麼樣的結局不可接受?」

      「輸。」英離乾脆俐落。

      借不上山川風水之力沒關係,他英家底蘊濃厚,原也不是非得不可。但惟有一宗,絕不能讓潘家成事,因為英家絕不能讓潘家踩在腳下。

      只一個字,他說得清楚,春荼蘼聽得明白。

      太淺顯了,就是我得不到,你也不能得到,大家一拍兩散。拼家世,拼根底?哼,一朝君子一朝臣,如今四海升平,突厥雖然賊心不死,終究難成氣候,所以潘家軍功有耗盡之時,英家的人才卻是源源不斷,慢慢就穩占上風了。

      「做得到嗎?」英離微微閉目,眼皮下的餘光掃向春荼蘼。

      春荼蘼笑笑,純真無害的模樣,完全是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可她說出的話,卻自信又囂張,滿是強硬的驕傲,「英老爺,您既然找到我,就相信我能做到不是嗎?英氏一族,屹立不倒數百年,在您的領導下又有騰飛之勢,您的眼光,會差嗎?」

      英離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此女,大不同啊。

      他又感歎了一句,那種驕傲毫不誇張,反而讓人信服。那種囂張,讓人不討厭,反而認為為是應當的。他不明白,那就是所謂自信,職場的自信。在大唐,就算公主也不會有的氣質。

      離了集賢坊的英府,特意請英大管家送他們到衙門。她不想耽誤一絲一毫的時間,直接進入放文書的記事房去,查閱她需要的契約資料。由英大管家相送,就是讓衙門的人看到,她身後站著英家,免得她受刁難。

      狐假虎威是貶意詞,但用好了,實在挺方便的。



第五十八章 金屋藏嬌

      「小姐,您去挖山了?弄得一頭一臉的土。」過兒一邊給春荼蘼洗頭髮,一邊抱怨。

      春荼蘼倚在浴桶裡,縱然平時不習慣洗澡有人侍候,今天也顧不得了。

      太累了,跟做苦力似的。要知道文書類的東西是很沉重的,從下午到晚上,她和小鳳整整搬動和翻閱了兩個多時辰,那工作量……

      她現在跟癱了差不多。但好在,還是有一點點收穫的。至少,她要的東西找到了。

      洛陽縣的前任縣令姓月,因為貪贓枉法而被處以斬刑,現任的竇縣令接任不過五年。在長安,是權貴滿地走,京官不如狗。在洛陽,一縣之父母官也是很難做的。所以五年來他小心翼翼,不過他能力實在不怎麼強,頂多算是不出岔子,建樹是沒有的。上面得過且過,下面就當了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誰也不找事,也就是誰也不做事。

      就拿存放各類卷宗和文書、檔案的記事房來說,卷宗堆滿了各個書架和箱櫃,卻並沒有分門別類的放好,而是全部混在一起。春荼蘼去查資料時都沒地方下腳,文書小吏還告訴她,這是治罪前任月縣令時,查案的官員給翻亂了,之後就沒有好好整理,更是沒人進來過。

      春荼蘼滿身的灰塵就是從沉封的檔案而來,她的兩條胳膊要斷掉般的痛,也是因為要從一片書海之中找出自己所要查的東西。之前英潘兩家打官司時,潘家手中握有那片地的地契,但英家前面請的狀師。居然沒有從官府的造冊中核實,也沒查驗過相關的魚鱗圖。

      其實,律師這個行業是和會計也差不多,要求極為嚴謹。不僅是上堂的侃侃而談,意氣風發,還需要大量案頭上的細緻工作。當然。古代人律法意識薄弱,傾向于道德教化,對潘家這樣的親貴豪門,他們說出的話,所有人都會相信。

      但春荼蘼是從現代來的,那是個沒有誠信的默法時期,所以她生性多疑。任何事都要看到證據才能夠確信。為此,她和小鳳努力了很久,才把月縣令執政時,相關的地產契約文書錄冊和相對應的魚鱗圖找了出來,單獨放置在了一處。

      古代沒有影印機。那些屬於官府文書的冊子又不允許帶回家,所以明天,她還得去衙門報到,在那裡細緻翻閱。今天她只是尋找這本錄冊就耽誤了很長時間,根本沒來得及看一眼。

      魔鬼定律說得好:你要找的東西,永遠在最後才找到的地方。

      可對於衙門的小吏來說,那就是兩個字:高興。本以為會麻煩自己,看在英家的面子上又不敢拒絕。但實際上,相當於請了兩個免費女工。為了找她們所要的東西,兩個姑娘幾乎把衙門積存堆放多年的檔案和文書都整理了一遍。下回再有官員來查,露臉的是他們,多好。

      為了這個,第二天春荼蘼帶著小鳳一早趕到的時候,衙門小吏的態度特別好。還提供了免費茶水。春荼蘼不是沒眼色的人,中午就定了長青樓的飯菜,算是答謝。小鳳忙前忙後的跟著打下手,她就一直坐在書吏單獨辟給她的房間裡,仔細的、反復的、查閱潘家地契的資料。

      結果,還真讓她找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她先用紙筆把可疑之處謄錄了一份,揣在袖裡,然後在那一頁夾了個自製書簽,最後又到縣衙主薄那裡,申請封存相關文書證據,準備上堂的時候再用。若是普通人,做此類申請會遭遇很多麻煩刁難,但春荼蘼的背後是英家,又有大把銀子打賞,辦理得就特別快。

      當然,所有為辦案所掏出腰包的銀子,包括請客吃飯,上下打點,她都會算在委託費用中。

      和縣衙內當職超過五年的各類人等挨個散小財、最重要的是充分聊天之後,當天晚上,她又是筋疲力盡的回家,但因為發現了蛛絲馬跡。心情特別高興。吃了過兒精心烹飪的營養晚餐後,她穿著寬鬆舒適、半新不舊的家居服,到外書房去開會。

      大萌告訴她,「潘十老爺的外室安夫人從洛陽城破後就一直住在那裡了。」所謂的洛陽城破是指韓姓皇族趕走突厥人,建立大唐的時候。

      「裡仁坊本就是潘家一個突厥貴族的產業,我大唐初立時,潘十老爺就拿下那處宅子,安置了人。據住在那裡超過五十年的老住戶講,那宅子就沒倒過手,但修繕過幾次。那位安夫人為人安靜,幾乎不怎麼出門,就算出門,也是臉戴重紗,更加不與人交往,在裡仁坊住了三十多年,居然很少人見過安夫人的面。」

      「真是金屋藏嬌啊。」春荼蘼感歎。但一個女人能這般耐得住寂寞,被困在方寸之地,要麼是極愛這個男人的,要麼就是要躲避什麼,不能公開露面。

      「那邊全是深宅大院,若不特意登門拜訪,鄰里間絕少遇到,所以並無人知道安夫人的興趣愛好,倒是隔壁時常聽到有胡人歌舞聲,想是安夫人思鄉。」大萌繼續說,「倒是幾家下僕之間的有些交往,因安夫人神秘,平時多有議論。」

      「說不定就是主人好奇,借著僕人的嘴打聽打聽罷了。」過兒哼了一聲,「這就是小姐教的四個字的說法:道貌岸然。」

      「小丫頭挺有學問。」大萌呵呵笑道,「無論如何,附近人家都知道,安夫人三十年來沒有會過外客,別說親戚了,只怕朋友也沒有半個。」

      這也宅得太厲害了。春荼蘼暗想,看了看一刀。

      一刀連忙清了清嗓子道,「我在集賢坊的潘家主院也套了交情,請吃了好幾頓酒,倒也套出了一些情況。所謂紙包不住火,何況還是個大活人?所以。主宅的人私下都知道潘十老爺有個外室。當然也有人好奇,可只要敢去那邊打探的,三十年來不知打死了多少。有傳,潘十老爺的正妻就是因此而沒的。不過沒有證據。後來,漸漸的就沒人敢觸那邊的黴頭了,包括族中比較有權利的族老們。」

      咦。看來這位潘十老爺態度很強硬,手段很霸道啊。從這點上看,安夫人必定是不能擺在明面兒上的人,連族老都裝作不知的……難道安夫人的事情暴露,會影響全族。

      可既然如何,潘十老爺為什麼不擺脫掉?想來想去,不是在安夫人身上有重大利益。就是真心愛著這個西域胡人女子吧?

      「潘家不用盯了。」她揮手,做了一個斬斷的動作,「你們所打聽到的事是誰說的、怎麼說的,你們待會兒跟小鳳報一下,儘量還原。為此請客吃飯的花費。也弄個明細出來。然後,明天還有一個任務,比較困難些。」

      「什麼事,小姐就說吧。」一刀很積極。在他看來,和以前當影子般的暗衛不同,跟春荼蘼破案、打官司可好玩多了。

      春荼蘼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這是我今天整個下午的勞動成果,上面紀錄了前任月縣令在某段時間所做的事情。」

      「因貪污被砍頭的那個?」大萌問。

      春荼蘼點點頭,「你們一一核實。特別是在他被查辦前的一個月,想辦法找出證人,證明當時他確實是在某地做什麼。時間有點緊,後天就開第一堂了,不過我可以拖到第二堂再用這個證據。你們誰去辦?最好今晚就開始。」

      「分頭去。」大萌看了看單子,「一刀的輕功不如小鳳。卻比我好些,而且他騎術又好,外差由他出。至於洛陽城內的事,我來負責。」

      一刀也說,「春家有一匹馬,上回找英家借了兩匹還沒還,我一併帶著,換馬不換人,中間不用休息,假如那邊順利,兩天內也能回來了。」

      「好。」春荼蘼拍板。

      她已經,胸有成竹。

      第一堂開審時,她沒叫祖父去。春大山的傷勢雖然迅速好轉,她卻也沒讓跟著。一刀沒回來不要緊,她還有小鳳和大萌,外加一個能跑腿的過兒,人員很整齊,不需要家人助威。

      為了今後上公堂方便,她最近做了好幾身男裝,今天穿的是鴨蛋青的圓領瀾衫,月白色的褲子,輕鬆透風的平底鞋,頭戴淺灰色襆頭。淡雅的色調,襯得她明眸皓齒,分外精神。

      可惜,大唐還沒有摺扇,不然她也可以擺出文采風流的范兒來。

      而這個公堂,和她以前上過的都不一樣。因為除了縣官、負責紀錄的主薄,三班衙役和雙方的狀師,原被告都親自到了。鑒於這二位的身份,在下首還設了座。

      說到底,只有苦逼的雙方狀師站著,倒像是兩個犯人。

      這是春荼蘼第一次見到潘十老爺,確切的說是正式場合的第一次。畢竟上回在裡仁坊,是偷看過的。而潘十老爺確確實實是第一次見到她,滿眼只見一個唇紅齒白,面家清秀嬌柔的小姑娘,頂多十五、六歲,不禁心中又惱又笑。

      惱的是,英離老匹夫用這樣的狀師是輕賤他。笑的是,英家是瘋了吧?所以演這出鬧劇!

      其實,春荼蘼在洛陽城惡名遠揚,全靠春家大房和二房的好心傳播。英老爺有意,自然聽得到謠言。而作為潘家的最大BOSS,這市井之語,卻根本沒人跟潘十老爺提起過。

      所以,他才那樣輕視、鄙視和蔑視。而不久後,他開始刮目相看、憤怒、恐懼、佩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8 05: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5 A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發誓

      英離老爺和潘十老爺相對而座。

      不愧都是大家出身,儘管心裡都想把對方掐死,然後脫光了鞭屍,但面上卻半點不露,不說像好朋友般談笑自若,卻也保持著基本的禮貌,甚至,還互相點頭致意。

      潘家的狀師姓馮,四十來歲,相貌普通,但一雙眼睛冒著精光,是尖刻不饒人之相。馮狀師身有功名,又是上次官司的潘家代理人。結果到頭來,跪下行禮的只有春荼蘼一人。

      雖然馬上就站起了,卻還是感覺……憋屈死了。

      前面的程式和一般案子差不多,詢問雙方當事人及代理人的姓名,宣讀狀紙,闡述雙方的基本訴求和所爭之標的,擺出證據證明自己是有道理的。因為之前為此打過官司,堂上堂下並無異議,直接就進入了對推,也就是法庭辯論階段。

      在馮狀師發言時,春荼蘼百忙之中往堂下瞄了幾眼。發現看審之人寥寥,就幾個來湊熱鬧的閑漢,可見普通百姓對大戶爭產毫無興趣。但是那些開荒的貧苦農民,倒派了個半大孩子來聽結果,畏畏縮縮的躲在一邊,面色緊張、惶恐。到底,只有他們的命運是系在這樁案子之上。

      還有,就是春家大房的春大娘,春家二房的江明。他們來看春荼蘼是輸是贏,之後好把英家付的委託銀子分帳。所以,倒是真心希望春荼蘼獲得勝利的。

      也好,就怕他們不來,有的戲唱起來費力呢。春荼蘼暗想。她這一趟。要達到好幾個目的才行,包括徹底擺脫那兩房人。

      心中想著,待回神時,正好聽到馮狀師慷慨陳詞、口沫橫飛的說了半天後的最後一句。「常言說得好,空口無憑,立字為證。英家雖然世居洛陽。但對那邊山地,卻沒有契約在手。而潘十老爺,卻恰巧握著一張由官府備錄,造冊在案的地契。」

      春荼蘼之所以走神,是知道就算馮狀師說得口吐蓮花,所依據的也不過如此。幸好,古代不管民事、還是刑事訴訟程式。都沒有向對方提供證據,以供對方驗證、並做出反駁準備的這一條規定,倒是更考驗臨場的發揮和辯論。

      於是,她拍了兩下手掌,贊道。「馮狀師說得好!」巧妙的把話題接了過來,把注意力也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既然是好,英家為什麼不就此承認,那片地該歸屬于潘家呢?」馮狀師打蛇隨棍上。

      兩位老爺身後,各站著自家的管家。英大管家聽這話,臉色就有點不好看。倒是英老爺還穩坐釣魚臺,神情平靜,定力十足,看不出半點心思。

      他到底是是一家之主。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哪能連面子上的寵辱不驚也做不到?況且他相信春荼蘼絕不是只有這麼點本事。不然,康正源何必專門推薦?

      果然,春荼蘼的臉上浮現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認真地道,「凡事。應當講求證據。白紙黑字,自然是證據中最大。可是,證據也容易被人動手腳呀。」

      「你什麼意思?」馮狀師逮到理就不讓人,大聲道,「你居然敢說,潘十老爺弄假騙人嗎?」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有這麼個道理。」春荼蘼攤開手,一臉無辜,「我不敢說潘十老爺就如何如何,畢竟這是在公堂之上,身為狀師,要為自己說的每一個字負責。但,馮先生,你敢說這世上的所有證據,都沒有被做假或者篡改過嗎?」

      一句話,馮狀師就被噎住了。

      春荼蘼暗笑。拍馬屁沒關係,拍在馬腳上會挨踢的。她和馮狀師最大的不同是,她沒有長出「司法臉孔」來。所謂司法臉孔,就是肉紋都是橫向長的,看著就厲害不好惹,讓人敬而遠之,自然也不會令人有好感,或者親近感。

      她上輩子長得清秀,有點冷冷的,一臉正氣。這輩子就更好了,天生甜美討喜相,特別容易讓人不防備。所以,她咄咄逼人時,別人以為她有理。她若採取後發制人的態度,別人會認為她被欺侮。

      可惜,今天看審的人少。但下一堂,當洛陽人知道女狀師出馬,必定會有大量圍觀者,那樣對她更有利。要知道群眾的情緒,多少會影響到判官。上堂如打仗,能利用的資源,都要利用起來。

      「我可以當堂發誓。」馮狀師伸指向天,「此地契並無……」

      「停停!這是公堂之上,不要做出市井之行可好?一切,以大唐律為准。」春荼蘼連忙攔住,仍然一臉認真,「馮先生,你接觸刑律之事頗多,堂上竇大人也是經歷廣博之人,該知道但凡罪犯,沒有不喊冤枉的。一個個上了堂,板子還沒上身,就大喊大叫冤枉,賭咒發誓者更是多不勝數。為了能贏,把祖宗賣了也沒關係。縱然,其中也確實有被人陷害的倒楣蛋,但大多最後卻被定罪。可見,被冤枉者是極少數。若都像馮先生這樣,發個誓就能無罪釋放,不亂套了嗎?」她說得詼諧,有個衙役忍不住,樂了出來。

      就連英老爺,也不禁莞爾。

      馮狀師被氣得一窒,反應也快,當下板著臉,帶著教訓的口吻道,「你說的是普通人,能代表潘十老爺嗎?潘家世代忠良,那是什麼品格,哪裡是普通人可以仰望的?我如今是潘家的狀師,說的話就是潘家的話,你也敢質疑?好大膽子!小小年紀,卻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還是回家吧,別學人家上公堂,等板子打在身上,你可就知道什麼叫疼了。」打板子,可要脫掉衣服打的。大庭廣眾之下,就連娼妓也不願意丟這個臉。一個小姑娘?哼!

      春荼蘼眼神一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辯護風格,馮狀師顯然是屬於那種咬到屎撅子,給根油條也不撒嘴的類型。他仗著背後是強橫的潘家。所以處處以勢壓人,篤定春荼蘼不敢得罪人。可春荼蘼,偏偏不怕這套。她就是要壓潘家的勢,然後等他們反彈起來才有的玩呢。

      所以。當下傲然道,「為什麼不敢質疑?皇上之語,聖人之言還有說錯的時候。更有英明之帝下罪己詔的情況,難道潘十老爺能越過聖人和皇上去?敢保證自己絕無錯處?」

      「我所說並非此意!」馮狀師沒料到春荼蘼居然就這麼敢頂上來,有點生氣。剛才第一次看到此女,他還很是輕視來著。沒成想,她膽子倒大。可也就是膽子大吧?不知死活!

      春荼蘼卻不理他,而是面向竇縣令。之前因為前房主的事,跟這位縣令打過交道。知道他是不愛在對推過程中插口的,喜歡一聽到底,除非主動轉向他。

      「大人。」她略施一禮,「民女見識淺薄,卻也認為。世上萬事萬物,脫不開『理法』與『情理』這兩個詞。何為理法?乃是非得失之標準。何又為法?法者,刑罰也,所以禁強暴。於法而言,其理之道在禮。而理字通禮,也就是說,律法的道理要先合乎情理。那什麼是情理?說白了,就是人情與道理。從律法的角度來說,應表達案情和事理。古人有雲。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後。這就是說,凡事先適用情理,若不能,才涉及律法。理與法要有前有後,自然分出輕重。禮者情者為重。法者為輕。當今聖上也有言:德主,刑輔。」

      「你到底是要說什麼?」馮狀師讓春荼蘼一套古人雲給繞暈了。

      春荼蘼略略側過頭道,「我在向大人陳情,認為凡事應以情理為先。不合乎情理的,就算有白紙黑字,也不順應天地律法、人情事故,也是站不住腳的。」

      說著,走到英老爺身邊,大聲道,「英家世居洛陽,至今已經有幾百年了。不管在哪朝哪代,哪怕遭到前朝突厥人的迫害,英家人都不離故土,始終有人堅守。這件事,全洛陽的百姓都可以做證。所以,英家占住了情理二字。而潘家,雖然于國有功,是大大的忠臣良將,卻是在本朝初立後才遷居而來,就算手握一紙地契,卻只占了理法二字。論及先後和輕重,終究落了下風。」她又走回到堂正中,站在馮狀師旁邊道,「馮先生,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既然雙方都有證據,就要看哪個證據更重要嘍。再者,情理之證據,是無法做假的。」

      算是當頭一棒,因為從沒有人從這個角度討論過證據問題。

      公堂上詭異地安靜下來,馮狀師想狡辯,卻被春荼蘼占住了理字,一時不知如何自辯。不過,春荼蘼的話終究不能在律法上找到明確的出處,因而公堂是不能採用的。所以,他乾脆沉默,看的是竇縣令的態度。

      寂靜,有一種無形的張力,沒有片刻,主持公堂的竇縣令就撐不住了。他肚子裡連轉了好幾道彎,自然是誰也不想得罪的,若雙方苦苦相逼,當他必須選一邊時,他先不能惹的卻是潘家。因為至少,英家還有道理好講。他苦讀出身,又是流內官,總能有說得上話的人。但是若走到秀才遇到兵的路上,那真是沒辦法轉圜了。



第六十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於是他輕咳了兩聲,「春狀師說得很有道理,只是古人古言不能做為呈堂證供,也不能作為刑判的論據。咳咳……本縣以為,還是需要一點點實際的證據。」

      英老爺聞言眯了眯眼,倒是春荼蘼挺開心地笑了。這可是第一次,有人稱她為狀師,而且是堂上的老爺。那麼,就讓她好好發揮,不愧對這兩個字。

      「大人,民女有證據。」她舉起白嫩的小手,臉上笑著,眼神卻無比自信。

      這在她身上似乎形成了一種光暈,不僅英老爺,就連潘十老爺也欠了欠身子,心裡忽然有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

      「馮先生,您是經驗豐富的狀師,想必知道詐為官文書及增減,在我《大唐律》的詐偽篇中,是明令標示的犯罪行為吧?」春荼蘼問馮狀師,但眼神卻疾速瞄了一眼潘十老爺。見其一派鎮靜安然,可眼神中卻閃過幾不可捉摸的光,立即信心大增。

      「自然是知道的。」馮狀師傲然,還賣弄似的背誦,「諸詐為官文書及增減者,杖一百。准所規避,徒罪以上,各加本罪二等。未施行,各減一等。」

      春荼蘼大力點頭,貌似欽佩,「此官文書中,包括了符、移、解、牒、鈔券、票證等,自然也包括各種契約,以及地契對嗎?」

      「沒錯。」馮狀師目光閃爍,總覺得對面的姑娘在挖坑,卻弄不明白在哪挖,且還讓他不知不覺地走近了,「可是這與本案有什麼關係?地契上白紙黑字,大紅的官印,難道還能造假不成?再不濟,官府的造冊中有紀錄,你自管去查。可我念你年幼無知,奉勸你一句話:誣陷之罪,也在詐偽篇中有相應處罰條例。身為狀師卻還故意誣陷他人。那刑罰……哼,我怕你一個女流,承擔不起!」

      馮狀師只會以勢壓人,狐假虎威。其水準還不如老徐氏一案中梅、吳兩位狀師。春荼蘼想著,對馮狀師一再嘲笑她的年紀和女性的身份有點惱火。這人絕不是個清醒的,厲害只是在表面罷了。不然,換作一個聰明的,就該知道英離如此精明,在爭地案上如何會兒戲,請來沒有真才實學的人上公堂呢?演大戲還是扮小丑啊。

      「謝謝馮先生。小女明白得很,所以沒有根據的話,絕不會亂說。這,是執業道德。」春荼蘼沒有提高聲音,可字字擲地有聲,中間的還有些對馮狀師諷刺的意味。

      她猜,潘家耍的花樣,馮狀師也是被蒙在鼓裡的。這又是雙方不完全信任導致的惡果。當事人不對狀師說實話,所隱瞞的瑕疵,在堂上就成了被對方攻擊的弱點。只能被對方打個措手不及,問得啞口無言,最後徹底失敗。

      「這是民女昨日謄抄的一份紀錄。」她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恭敬的雙手托住,高舉。

      竇縣令略點了點頭,立即有一名衙役上前,把那張紙呈送到公座上。

      「寫的什麼?」他並沒有打開,而是問春荼蘼。

      兩邊當事人他都惹不起,有什麼還是擺在明面兒上吧!若真有不法之事。大家還可做個見證,彼此心明眼亮,要被雷劈也有人比他個子高。

      「自從大人決定重審英潘兩家的爭地案,民女應了英老爺所請,決定擔任狀師,之後就做了非常細緻的調查工作。」她意有所指地說。「並沒有想當然,也沒有只看表面證據,而是深挖。」

      「你倒是挖了什麼?」因為她神色篤定,馮狀師開始不安。

      「民女在縣衙存放各種文檔和登錄冊子的記事房中忙活了兩天,想找出與潘家地契對應的紀錄和相應的魚鱗圖譜。」春荼蘼仍然面向公座,並不看其他人,「結果……魚鱗圖上倒沒看出什麼,可那份地契的紀錄,卻似乎是偽造的!」

      什麼?!

      堂上的竇命令,堂下的英離和潘十,外加他們各自的管家和馮狀師,都大吃一驚。

      這個指揮,罪名可大了。可能判的不重,但性質卻惡劣。若坐實,對潘家在朝堂上的勢力都有極大的影響。說輕了是偽造文書,若有心之人加在利用,誇大成是欺君之罪也可能。

      而另一邊,英離先是驚喜,之後又有點不確定。潘老十真敢這麼做?怪不得之前從沒有聽過地契之一事。不過,上一次官司打了那麼久,其他狀師都沒有發現,為什麼這一回、這姑娘就發現了?不是……胡說八道吧?

      潘十老爺坐在椅子上不動,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只有掩藏在袍袖下的雙手,緊握成了拳頭。其實他的鎮定,反而更顯得他心虛。要知道他這樣的身份憑白被冤枉,並且是這樣的罪名,算得上是極大的侮辱,再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也不可能忍得住。

      「你可有證據?」竇縣令率先反應過來,大聲問。

      「證據就在您手中。」春荼蘼坦然而鎮靜,「所謂白紙黑字,是最佳證據。但誰都知道,紙與墨經歷過久遠的年代,就會相對失色,紙質變黃,墨色發灰。而這種失色,書寫時的年分相近的,不容易分辨出,間隔越久,差別就越明顯。潘家的地契是五年前所得,那時正是前任月縣令被革職查辦,依法斬首之前。民女特別找到那時的紀錄,對比了紙色與墨色……」

      「你不會說,五年間的文書,紙色間的就有很大變化了吧?」全堂寂靜,因為開口的居然是潘十老爺,「還是,你覺得那是我潘家找人新添上的紀錄?」

      沉不住氣吧?很好,能搭上話就好。要知道做賊的,都會心虛,再有城府,在事實面前又能如何呢?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春荼蘼暗想,臉上卻帶出詫異之色來。

      只聽潘十老爺冷笑,「潘家的地契正是五年前照章辦理的,時間上,你沒弄錯。但你說紙墨有問題,謄寫一份有什麼用?該拿來原件,讓大家一起看看,那紙色和墨色可與日期相差不多的其他紀錄有所區別?再者,我潘家若要在後來添上這麼一條,難道要插錄在冊子之中?」

      對啊。英離心中一涼,提高的心又落了下去。

      「潘十老爺,我只說年代久遠的話,紙墨會變色,何嘗說過潘家地契的造冊紀錄在這方面有問題?也沒說過冊子中有插錄啊。您若反駁,也不必如此著忙吧?」春荼蘼瞪大「無辜」的眼睛,一幅你誤會了,等我把話說完不行嗎的模樣。

      對啊,她就是耍人,就是要姓潘的著急。急了,才能有漏洞可以抓住。

      「但是……」接著,她話峰一轉,「我發現,衙門關於潘家地契的紀錄確實有奇怪之處。」

      竇縣令再也忍耐不住,把春荼蘼呈上的那張紙打開,快速看了幾眼,表情變幻不停。

      堂下的人都是看人眼色的好手,當即心裡都敲起鼓來,有喜有憂,但都不知道春荼蘼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知道竇縣令是否知道,前任月縣令有個怪癖,那就是文書的事,本來應該由衙門內專門的書吏,按照規章來辦理。可月縣令可能要貪贓枉法的地方太多,對到達一定數額的大宗交易文書,特別是票證和契約,喜歡自己來紀錄。」春荼蘼繼續拋出重量級的證據,「我翻閱衙門的冊子,又詢問了縣衙的老人兒,都能證明這一點。」

      「那又如何?」潘十老爺冷著臉問。

      「他還有個怪癖。」春荼蘼的目光清澈澄明,令潘十老爺突然不敢直視,「他每紀錄一件官文書,就喜歡在旁邊的空白處點幾個黑點。很多人看到,會以為不小心滴落的墨蹟,實際上卻是有規律的。我研究了一下,才發現其中的微妙……但凡是他自己親手錄入的,就每五個為一組,以序號為准。序號為幾,就點幾個點。比方三號,點三個點。而到了五號,就會從一點再開始。他這樣做,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大概是知道貪官早晚沒活路,為自己將來勒索或者自保而留下的。畢竟,收的髒錢、做的壞事太多,得有個憑證呀。如此做,即算記號,又能快速總結出數目。再或者,就是乾脆他覺得自己若不得好死,也要拿同流合污者墊背!」

      潘十老爺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聲音中滿是輕鬆之意,害得英老爺的心再度上下不止,就跟波濤怒海中的小船似的,拋上拋下,沒個停歇。

      爭地案罷了,不事關人命,卻因為雙方的在意和此審的跌宕而生出動人心魄之感。春小姑娘難道找錯方向了,為什麼潘老匹夫如此自得?

      「我潘家雖不才,卻也不至於要向個小小的縣官行賄。某敢送,姓月的敢收否?」潘十老爺站起來,向春荼蘼走過去,理直氣壯地大聲說,「春狀師,你若拿不出證據,某可是要告你誹謗的。那時,別說英家,任誰也救不了你!我潘家,還沒到誰都可以潑髒水的地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10 11:4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6 A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馬很貴的

  潘十老爺身材高大,氣勢洶洶,身上有行武者的煞烈之氣。

  恰此時,正有一道陽光從大堂門外照進來,他身體投以的陰影,把春荼蘼嬌柔的身子完全籠罩住了,似乎要吞噬掉她年輕的生命一般。

  所有人,都心下發涼,認定這位大唐出現的第一位女狀師,要就此消失,不伏在地上大哭或者哀求就不錯了。在這般氣勢下,有品級的官員也受不住,何況一個年才十五的小姑娘。再聰明狡黠,在這烏雲壓頂之勢下,也會受不住的。

  哪想到春荼蘼也笑了,身子略向後退了半步,卻不是示弱,而是為了能仰頭平視,倒憑添出一股對峙之感。而且……居然……不落一絲下風。

  「潘老爺,有理不在聲高。」她姿勢俏皮的撫撫被震疼的耳朵,「我可曾說您行賄了?」

  潘十老爺氣得暴跳。

  她提起紙墨,他質問,她就說其實與紙墨無關。她提起行賄,他再質問,她又道沒說潘家行賄。那這是幹什麼?耍人玩?!

  他卻不知,這也是春荼蘼的辯護策略。她東拉西扯,幾擒幾縱,可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為了打垮潘十老爺堅強的心理防線。一輕一重,一抓一放之間,不僅拖延了時間,還削弱了對方的意志,消耗了對方的耐心,輪到她進攻時,就能一舉佔據上風。上大學時,老師教過她,打官司和打獵是一個道理。估量對方,然後決定自己的方法。

  「敢情你是消遣老夫和堂上大人來著。」潘十老爺微眯了眼,露了殺氣。

  「我的意思是……」春荼蘼還是不懼。既然走到這一步,各種情況就都考慮在內,有什麼好怕的,「也許月縣令根本就不知道地契的事呢?」

  按照前任縣令做事的規矩。這麼大片地的地契紀錄,所涉金額龐大,必是他自己動手處理的。可潘家地契的那一項。卻沒有他做的記號。那麼,若不是他,就肯定是其他能接觸此事的人。比如,當時的負責書吏。所以說,要做假,不一定非得經正主兒的手。

  那登記的冊子上,有關潘家地契的紀錄條目。離後面月縣令又親自做的其他紀錄隔了好幾頁,字跡又模仿得一模一樣,他未發現前面的插錄也是可能的。於是,有人蒙混過關。若不是她特別注重細節,還發覺不了其中的貓膩。

  而這道理看似複雜。但堂上幾位主事者,都是熟知官場的人,略想想就明白了過來。

  潘十老爺面色微變,瞪了一眼馮狀師。在他看來,狀師就是打嘴仗,來胡攪蠻纏的,還能有什麼作用?春荼蘼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心中卻是歎息。在古代,律師就是無賴的代名詞。沒人尊重和理解的。

  馮狀師得到暗示,立即走上來,充分發揮訟棍的精神,大聲道,「說一千,道一萬。你只是推測和懷疑,卻沒有證據。如今月縣令已被法辦,死無對證,你怎麼說都行。什麼墨點,什麼偽造,你若拿不出讓人信服的東西,就是誣陷好人。那學生……」他轉向竇縣令,「請大人治此女之罪!」這大帽子扣的。

  英離看到所有人都站起來了,也欠了欠身子,覺得是需要他表態的時候了。不過他擔任英氏一族的族長多年,心思卻從來沒有這麼七上八下過,一時居然不知要說些什麼。但他忽然接到了春荼蘼的安然眼神,然後聽到她說,「證據嘛,我自然是有的!」

  英離立即福至心靈,淡然道,「今日時辰已晚,不如照大人的安排,後日再審第二堂吧?」

  潘十正在混亂,竇縣令正在驚疑不定,因而此提議立即被通過。春荼蘼暗抹一把汗,明知時辰其實還不到,卻也乖乖離開。

  在縣衙後門,她才想上自家的馬車,就被前面一輛走華麗大氣風格的馬車攔住了路。她想了想,慢慢走過去。小人物見到大人物,先做出姿態是應當的,可是她並不卑微低頭。

  「你,很不錯。」馬車裡傳來潘十老爺的聲音,淡淡的狠意,似乎平靜了些。

  「謝謝您誇獎。」春荼蘼實受了這聲不甘心的稱讚,不卑不亢。

  「英家給你多少銀子?」又問。

  春荼蘼唇角上翹。

  這是賄賂?潘十老爺心虛啊,不過他也真夠霸道,心裡沒底也敢來談條件嗎?難道是篤定英家保不住她?不不,這老傢伙才不腦殘,這是威脅,是反擊,發現自己被突破防線後,也來打擊她的士氣。自然,她不會白癡到以為潘家是來真心挖角。

  「不是銀子的事。」她也冷下了態度,「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就不算是個事。」不願意得罪人,卻不意味著她會低頭。

  馬車裡怔了一下,忽然一聲笑,「說得好!但你難道不願意為潘家做事?老夫保證,必定比英家給你的條件好,更不會把你晾在前臺不管。剛才,雷霆風雨,英離可是很少為你遮擋。」

  哈,離間人心的招數也上來了。可惜啊,她對英家或者潘家,都是不用心的。用心的只是案子,還有她的家人。

  「到了公堂之上,我若還需要權勢為我遮風擋雨,就不配『狀師』的名號,只配狗吠。況且常言說得好,一腳踏兩船,兩邊不到岸。」春荼蘼收攏了手,明明規矩地站著,卻不見下層人對貴族高門的恭敬,「荼蘼雖然愚鈍,卻也明白這個道理。我若應下了潘十老爺,不僅徹底得罪了英家,還會讓潘十老爺瞧不起。到頭來,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潘十老爺又笑,卻有些輕視,「姑娘家說話如此有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的膽色,倒也讓老夫有幾分喜歡。但你不是為了銀子,又是為了什麼?若為了在洛陽立足,英家還沒有我潘家的實力。」

  「我是為了我爹。」春荼蘼並不拐彎抹角,語氣和神色突然都咄咄逼人起來,「潘十老爺族中可有位青年才俊,名為潘德強的嗎?」她說青年才俊時,語氣諷刺,並在潘十老爺怔住,一時沒有回答時,接著道,「他在德茂折衝府,是我爹的上司。我本不想接下英老爺之請,奈何潘果毅無緣無故打了我爹四十軍棍,害我爹起不來床。荼蘼自小失去母親,一向孝順爹爹,偏心眼兒小得很……」話不說完,就躬身一禮,施施然走開,連頭也不回,脊背挺得筆直。

  有些話,有些事,還是讓有些人明白得好。

  沒頭沒腦的,反而容易遭到猜忌。若對方想歪了,是給自己找麻煩。所以有時候,不妨直接點。

  不知潘十老爺怎麼想的,反正春荼蘼有一種下了戰書後,那種坦然又積極的感覺。掀開自家小馬車的車簾往外看,見潘家的馬車半橫在街上,並沒有讓開的意思,卻也沒有新動作。

  「繞行。」她放下簾子對充當車夫的大萌道。

  條條大路通羅馬,這句話,古代人或者明白,卻遠沒有她運用的熟練。記得大學時,司法鑒定學的教授留了下作業,給班裡的學生們每人一百塊錢,讓學生們買材料,自己動手做導模實驗,以驗證雨夜窗外一隻腳印,判斷是男是女,身高體重,甚至職業等。

  當同學們都努力驗證的時候,她卻把那一百塊給了助教,打聽到直接而準確的答案,省下來的時間,跑到法庭去聽庭審。結果她的作業得了零分,因為她作弊,而且她還直言了自己用的辦法,沒有愧疚。

  不過,教授卻在背後卻對她感慨地說:你會是個很厲害的律師。因為你知道直達目的,只要目標正確,從不在乎手段。

  現在她也是。

  她要潘家向她低頭,因為她睚眥必報。她要英家偷雞不成蝕把米,因為他們算計了自家老爹。她要那些貧苦農民得到土地,因為她今世要救贖自己前世的罪孽。她要春家大房和二房主動要求分家,因為她不願意受極品親戚的拖累!

  檯面兒上,有檯面兒上的玩法。檯面兒下,有檯面兒下的手段。

  回到家,先向祖父和父親說了公堂上的事,並沒有只報喜、不報憂,那樣反而令人不會相信。之後藉口要休息,回了自個的屋子,免得春氏父子的細細盤問。可才走到門口,小鳳就從外面進來,對她使了個眼色。

  她立即來到外書房。

  此時的一刀神情疲憊憔悴的坐在那兒,眼珠子紅得像兔子。過兒正端過一碗新做的湯餅給他吃,裡面加了雞蛋和醃肉,撒了切碎的小蔥,聞起來香氣撲鼻。

  「馬沒累壞吧?」過兒問。

  「你不問我人,你問馬?」一刀大為不滿,但口齒卻因為嘴裡吃著東西而含糊不清。

  「你有什麼了不起的。」過了哼了聲,「馬很貴的。」

  春荼蘼邁步進門時,正聽到這句,差一點笑出來。過兒這個小辣椒,說話也太嗆人了。

  「小姐。」看到春荼蘼進門,一刀和過兒一起打招呼。

  春荼蘼搖著團扇,一派四平八穩地問,「讓你調查的情況,如何?」



第六十二章 送鞋

  一連串含糊不清的音節吐了出來。中間,還夾雜著被湯餅燙得發出的呼嚕聲。

  春荼蘼連忙擺手,「你不必說話,吃你的。只聽我問,然後點頭搖頭就行。」

  一刀咬著雞蛋,點頭。

  「你這是幾天沒好好吃睡,生生打熬下來的?」有點內疚地問。

  點頭。

  「我讓你調查的,你可曾落下什麼?」

  搖頭。

  「是否與我所料一樣?每個猜測,都有證據嗎?」

  連兩問,所以兩度認真點頭,並以下巴示意桌邊的一個小包裹。長條形,扁,軟趴趴,像是紀錄的證人證言。

  春荼蘼二話沒說,拿起包裹就走,臨出門時甩下一句話,「過兒,好生侍候一刀吃飯、洗漱,然後叫他去睡覺。就按……侍候英雄的待遇。」

  不管過兒如何在後面跳腳,春荼蘼穩穩當當走回自個兒屋,穩穩當當坐在書桌前,把一刀收集來的證據打開,先通讀一遍,再分析整理,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內容,含混不清的部分仔細推敲。然後,照著證據原件又認真謄寫了一份兒。

  她書法很差,從去年跟隨康正源巡獄開始,下了苦功練過,如今一筆簪花小楷總算可以見人了,再書寫上堂用的狀子和證據什麼的,就不用再假手她人,就是速度實在是有些慢的。不過,雖然免了洩露秘密的風險,但以後狀師的生意要做大,有大量文書要摘抄。她肯定忙不過來。如果不能請個專門的秘書,就得自己培養一個。就目前來看,小鳳和過兒對此都很排斥。

  唉,只有先自己動手吧。誰讓大唐沒有電腦和影印機呢!每當這時。她就想念現代生活的方便。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環境好,沒有空氣污染。就註定不能有高科技。

  把抄好的證據卷成細如兩指的小卷兒,用一根細繩捆好,方便攏在袖筒裡,再把原件收進一個專門準備的精緻竹盒子內後,她今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但這些事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卻必須認真仔細,半點疏忽也不能有。非常耗費精力,算得上一個字一個字的摳,直到完美無缺。所以除了吃晚飯的時間,春荼蘼一直埋頭苦研,熬到大半夜。最後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當值的過兒陪在一邊,端茶送夜宵,外加研磨鋪紙,順便在一邊做針線,最後是坐著進入夢鄉。還是春青陽不放心孫女,看到西屋燈還亮著,進來看看,才叫了這對主僕起來,換了衣服到床上去睡。

  「爹。荼蘼熬夜?」春青陽才回到院子,看到春大山扶著門走出東屋,心疼地問。

  春大山身體強壯,精力十足,本來睡眠就不多,最近一直養傷。白天晚上一直歇著,半夜裡更是極容易驚醒。

  「你別擔心,這丫頭……等案子結束就好了。我想,就是忙這一陣子。」春青陽輕輕歎了口氣,連自己也不信這話。

  「這孩子怎麼就轉性了呢?」春大山愁到不行,「我也不是養不起她,她為什麼非要給人打官司,壞了名聲不說,還那麼辛苦。何必呢?」

  「她喜歡吧?我看出來了,她是很喜歡上公堂的。」春青陽抬頭,望著晴空明月,浩瀚星海,「雖說她是女子,可她若非要如此……人活一世,咱們爺倆不能給她別的,讓她什麼高興就做什麼,也未嘗不可。之前我也難下決心,便你看她忙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特別有精神,就隨她去吧。到底,她身上流著一半蔓娘的血……」

  春青陽突然提到這個禁忌的名字,春大山山嶽般的身軀一抖。是啊,她的女兒。她有著那樣自由的心性,怎麼會生出循規蹈矩的女兒?不管他怎麼壓制,那天性還是會冒出來。

  蔓娘……蔓娘……眼前又似乎浮現出那樣活潑美麗的面龐,令他不由得想得癡了。

  第二天,在春氏父子有心的安排下,院子內外靜悄悄的,讓春荼蘼睡個飽。可惜,天不逐人願,英大管家來訪。

  因為問起案子的事,別人不知情,所以儘管萬般不願,還是得把春荼蘼從睡夢中叫醒。春大山蹣跚著來到西屋門口等,見女兒匆匆出來,他又是心疼、又是不滿,心思都寫在臉上。

  倒是春荼蘼想得開,哄道,「爹啊,其實不管我半夜睡有多晚,還是按時起床為好,不然身體習慣了起居的時辰,忽然亂了,反倒不好。」生物鐘嘛,說了父親也不懂。

  「可你為什麼要熬夜?白天難道不能做事?」春大山借機勸說道,「小孩子家,睡不飽會影響身體,長不高的。看,你祖父好不容易養出你幾兩肉,又沒了。」看著女兒細伶伶的小手腕,春大山皺眉。

  其實若放在現代,春荼蘼的身材很標準,並不瘦。可此異世大唐,雖然並非以胖為美,可也認為略為豐滿、曲線玲瓏才是女性最佳身段。

  春荼蘼笑而不語,不跟春大山爭辯。因為知道父親是疼愛她,即使罵兩句也沒事,何況只是小小責備。不過,她也辯解道,「女兒急性子,當天事要當天畢,不然睡不踏實。」說完,一溜煙兒跑了,欺侮春大山的「殘疾」現狀。

  不出所料,英大管家是來問問案件的進展,以及之後有無把握之類的事。她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可正要回內院,老周頭卻又來報,「二房的表姑小姐來了。」

  春荼蘼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想那是春二娘丈夫江明的娘家妹妹。算起來,是自個兒那位懦弱二姑的夫家姑娘,半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表姑小姐。論輩份,她得和春二娘的女兒一起喊這個江娘子為姑姑,再加個表字。

  「她來幹什麼?」春荼蘼皺眉。普通親戚串門。她肯定熱情接待。但,春家大房和二房顯然沒安好心,所以這種拜訪,她高興不起來。心中瞬間起了提防之意。

  「說是……」老周頭還沒說完,江娘子已經從大門走了進來。

  走路姿勢倒好看,娉婷文雅。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如果忽略那股子裝模作樣,其實也還能入眼。她身上穿著一件雪青色的齊胸襦裙,花蕊黃的半臂,淡白色的薄紗披帛,烏長的頭髮梳成複雜的牡丹頭,以金藍兩色的珠璉纏在髮髻上。還插了隻粉色花簪。

  不得不說,衣飾和配色都顯示出精心準備過,本來是很美,可惜與她的膚色氣質不符,讓人覺得難以融合。反被襯得面色發青,死眉塌眼來。

  「表姑姑,您來,有事?」春荼蘼趕上幾步,基本的禮貌還保持得很好。

  江娘子怔住,似是沒料到是春荼蘼來迎她,甚至還有些懊惱不快之意。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家啊。但她也算機靈,很快轉了臉色。「親切」地笑道,「荼蘼在家啊?」

  什麼意思?難道她不應該在家?是客套話,還是……這位表姑姑比較喜歡挑她不在家的時候過來?

  「嗯,在家呢。」春荼蘼點點頭,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向江娘子手中挎著的竹籃,「都是自家人。還帶什麼禮物?」話是這麼說,手卻不客氣的一伸,拿過籃子,還掀開上面蓋著的一塊白底藍色的布。

  江娘子沒料到春荼蘼的手這麼快,略驚之下,臂上就空了。

  再看那蒙布之下,是一雙男人的鞋子,新做的。還有兩樣花式小點心。

  春荼蘼心裡打了個突,眯起了眼。

  這鞋,必定是給她家美貌老爹做的。家裡男人挺多,可祖父年紀大了,老周頭是奴僕,大萌和一刀在來外客時都是躲起來的,鞋子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古人講究禮儀,彼此之間的禮尚往來,是有定數的。關係特別好的,會送些吃喝用度的東西,過日子用得著,實惠又親近。關係一般的,自然送好看撐面子的,依自家的經濟情況來決定。若有求於人,就再格外厚重些。還有男人之間,會送送文房四寶或者玩物。女人之間,送些荷包香囊類的小繡品。

  這些,都很正常。但男女之間,送貼身的東西,表達的內容可就豐富了。

  好端端的,江娘子送春大山新鞋子,其心思,還用說嗎?

  「呀,手工真好。」她笑著誇獎,但笑意未達眼底,因為心裡正怒,「是表姑姑親手做的嗎?」

  江二娘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帶著一種理所應當的、長輩對晚輩的態度說,「正是我親手做的。雖然不值得什麼,不過春大哥和春三老太爺一直對玉雞坊那邊多有照顧,大小是份心意。自家做的鞋,不比外面買的好看,勝在合心合腳。」

  春荼蘼垂下眼睛,又把籃子蓋好,心中氣惱江娘子說什麼「合心合腳」之類的話。姻親而已。再說,一個未嫁的女子送男人鞋子就很沒有規矩,現在連這種話也說出口,看著似乎直率坦蕩,實際上是極其無禮。江娘子裝著溫文的外表,其實骨子裡完全沒有家教。

  要知道有話直說和不知廉恥,還是有區別的。

  「表姑姑,我爹吧,其他的還好,就是腳最受不得委屈,有一絲兒不合適,都會覺得不舒服。」她繼續說,非常努力才沒使自己當場翻臉,「所以我爹的鞋子都是我和過兒包辦的,別人做的他不穿。所以嘛,心意心領,多謝表姑姑。但東西,您還是拿回去吧。親戚之間,哪用得著這麼多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12 06:0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7 A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當惡人,也是需要智慧的

  不知何時,竹籃又回到了江娘子的手上。

  她怔住,一時進退兩難。春家的厲害丫頭站在她面前,堵了她進門的路,進不得。可若是就這麼離開,她又不甘心。哥哥說了,春荼蘼正在為英老爺打官司,一定在外面忙活,定然是不在家的,她可以借機接近春大山。可怎麼這麼倒楣,就遇上了呢?

  哥哥還說過,三老太爺是個軟厚的性子,豁出臉面就能治住。春大山不僅長得好,前程也看好。如果能嫁進春家三房,好日子就在後頭。現在正是好機會,春大山還沒升官,又死了一任老婆,休了一任老婆,很難找到正經人家的姑娘。男人嘛,又正值壯年,哪有守得住的?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又識文斷字,春家一時找不到這樣好的。若能攏了春大山的心,秋天的時候說不定就有準譜。

  至於春家丫頭,最好是嫁不成,那樣就會不停的往家裡賺錢。那丫頭是個孝順的,銀子還會給誰花?給了春大山,就如同給了她一樣麼。

  江娘子的腸子彎彎繞,如果春荼蘼知道她所想,定然會氣樂了。父親之前的老婆加岳母是恨不能儘快把她嫁出去。現在這個覬覦春家三房主母之位的,卻是讓她當一輩子老姑娘,為她往家裡摟錢。

  她也不想想,當初春大山在范陽縣的女人緣有多旺,他要想娶妻,多少姑娘家排著隊來爭破頭。他之前為了女兒不受後娘的氣,能忍了十幾年,這才從范陽出來多久。就守不住了?

  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總想得這麼美、那麼理所當然呢?什麼事都是他們得利,從不顧忌別人的感受。偏偏心又黑,腦子又漿糊。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說,惡人也不好當,那也是需要智慧的。

  「既然如此……」終究是不能白白回去的。略想了想,江娘子吸了口氣說,「那點心就留下吧,是我們家鄉的風味,留給三老太爺嘗嘗也好。」其實,她是想讓春大山對她印象加深。

  她家,也就是江明家離范陽縣不遠的漁村。一個普通的漁民之家。平時能有什麼特別花樣的點心呢?指不定從哪間的糕點鋪子買的。說來說去,也不過是藉口。

  春荼蘼心思轉了轉,到底不想給人太難堪,對一邊的過兒點頭道,「你把點心收下。再包一包咱們昨天買的桂花糖,帶去給表姐表妹吃。」然後又轉向江娘子,「說起來,祖父不太吃零嘴兒,這樣好吃的點心,可就便宜我了。如此,謝謝表姑姑了。」她把話說得清楚明白,東西是她吃的,是她接受了「長輩」的心意。春氏父子都不會碰。

  江娘子表面上平靜文雅,但實際上臉皮挺厚的。不是故意要如此,而是深植於骨子裡的習慣,就是拿別人的什麼東西、在別人家做什麼事都坦然無比,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但此時對上春荼蘼的軟釘子,除了暗罵自家哥哥算計不清外。一時竟然毫無辦法。

  恰巧,小鳳才收拾了外書房的茶點走出來,她眼睛一亮,故意以袖子按了按額角,對春荼蘼道,「自家人,不用謝了。不過最近的天時很奇怪,這還不到晌午,就熱得不成了。我這一路走來,還真是口渴……」進屋喝杯茶也行啊。

  春荼蘼一聽,反應迅速,拉著江娘子就往外書房走,同時揚聲對小鳳說,「你去換了新的茶點來,我來招待表姑姑。對了,井水裡冰著西瓜呢,你切半個,給表姑姑降降暑氣。」

  喝茶可以,吃飯也沒關係,但就是不要想進內院。自家美貌老爹還一瘸一拐的,絕不會跑出來。兩下裡不見面,看她還能有什麼花樣?除非她能隔空懷孕,不然春大山就絕對安全。

  江娘子聞言,還沒做出反應,身子就被拉著外書房走。

  她心裡一急,想擺脫春荼蘼的鉗制,乾脆挑明瞭道,「又不是外人,怎麼好在外書房裡說話兒?若讓人知道了,沒的笑話咱春家沒有規矩。再說,我雖然來過一次,卻還沒看過你的屋子,不如帶我參觀參觀?」

  不是外人?咱們春家?春荼蘼咬著牙想,這個江娘子白白淨淨,臉皮卻堪比城牆。這才哪兒到哪兒?明明是外人,卻說出內人的話。還提什麼規矩!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對她老爹志在必得?想得美啊!

  「表姑姑,我正在為英家打官司,您是知道的。」她突然淡下臉色,「現在,我的屋子裡堆的都是各種證據和打官司要用的文書,如果進了外人,出了紕漏,輸了官司,那幾百兩銀子賺不賺得到是小事,英家在洛陽什麼勢力,表姑姑不知,可以去問下二姑夫。到時候,別說我們三房了,就連大房和二房也沒有立椎之地,說不定連性命也保不住。這責任,誰負?」這是明告訴她,連她哥哥江明都不算什麼近親,她更是個「外人」了。

  春荼蘼一直客客氣氣打太極,此時明挑了意思,江娘子也受不住,臉唰一下沉下來,「既如此,我就不打擾了。別回頭輸了官司,倒成了我的過錯。我比不得荼蘼本事,承擔不起,這責任也確實負不起。也是,如今你可是為英家辦事,好大的臉面,門檻也高了,我邁不進。那就……告辭了。」說完,也不理會過兒手中的竹籃,扭身快步走了。

  到大門邊時,略停了停,見春荼蘼沒有追回來,也沒有說幾句軟和好話的意思,再也沒臉留下,氣哼哼的奔了出去。

  「關門,上鎖!」春荼蘼吩咐,考慮要不要養一隻兇猛點的大狗。

  「她這是發脾氣?」過兒先是愕然,後是氣得沒辦法,指著大門罵。「她憑什麼啊?這是咱們家,她只是個客,而且還是吃咱三房、用咱三房的客!她居然還敢甩閒話!」

  春荼蘼聳聳肩。沒說話。因為她知道,江娘子的潛意識裡,是把這裡當成她的家了。有的人就是這樣。你對她好是應該的,她不會感謝。可但凡有一點點不順心,她從不考慮自己的過錯,總之是別人對不起她。或者說,她覺得不久的將來,這裡就能讓她當家作主。

  公主病不是只有富貴人家的小孩才得!

  可是,她哪來的自信?真是奇之怪哉。若她是想通過非正常桃色手段。比方爬床來實現目標……春荼蘼認為是不可能的。

  春大山一朝遭蛇咬,不會再錯第二回。況且論姿色,江娘子還不如先頭那個徐氏。

  「茶點和西瓜還上嗎?」小鳳在一邊看了半天,這時候突然問,很有點不著調的感覺。

  「上!為什麼不上!不過放到內院花架子那邊去。」春荼蘼微微一笑。「待會兒我請祖父出來坐,要喝茶、吃西瓜聊天呢。」

  「冰涼的西瓜,熱的茶,小姐不怕鬧肚子?」小鳳瞪大漂亮的眼睛,那呆萌的樣子超可愛。

  看著兩個丫頭,春荼蘼心情迅速好轉,「你管呢,我是鐵胃,不怕冷熱交攻。快去快去!」

  「這點心怎麼辦?還有鞋。到底那女人還是留下了。」過兒舉著籃子,一臉無奈。

  「點心喂馬。鞋子舍給乞丐。」春荼蘼道,想了想,又著補了一句,「等等,把咱家的點心喂我爹的馬。姓江的帶來的,喂英家借的兩匹。」就連春大山的馬,也不沾那女人一星半點兒。

  「至於鞋子,還是燒了吧。」她到底心腸沒有那麼黑。女人家親手做的東西,隨便給了外男終究是不妥當。她厭惡江娘子,是因為那女人覬覦她爹,卻也不想害人名節。

  「好好一雙鞋,要不是一刀的腳大,不如賞給他。」過兒咕噥著辦事去了。

  春荼蘼心念急閃:過兒怎麼知道一刀的腳有多大?但這念頭只是掠過,很快就消失了。

  進了內院後,見小鳳已經手腳麻利地端了熱茶到花蔭下的石桌上,又忙活著切西瓜,春荼蘼就把坐在正屋裡算家用帳目的春青陽給拉出來乘涼。

  「還沒到晌午就吃水果,還是用井水鎮過的一夜的,待會兒就得肚子疼。」春青陽不讓孫女隨便亂吃,愛憐的戳了戳她光潔的額頭,「天天嚷嚷自己是大姑娘,可瞅眼不見,就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往嘴裡放。」 說著塞了杯茶在她手裡,又道,「你要閒聊,好歹把你爹也叫出來。他是個閒不住的,又素來要強,這些日子天天坐屋子裡發呆,悶都要悶死了。」

  「孫女是有要緊事,要單獨和祖父說呢。」春荼蘼吐吐舌頭,露出小女兒態,嬌憨中帶著一點賴皮,看得春青陽整顆心都妥妥的。

  「就你古靈精怪的。」瞪了孫女一眼,「說吧,又做什麼妖?」

  「祖父,這些日子,玉雞坊的大房二房那邊,來人了沒有?」她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春青陽就有點不自在,可在孫女面前,謊話又說不出,只得咳了一聲道,「他們不是來要銀子的。是聽說你爹受傷……特意來……看看。」



第六十四章 出奇不意

  春荼蘼暗挑了挑眉。

  看看?就真的只是空著兩手,張開眼睛看吧。探病禮物什麼的,必然是沒有。反而是趕在飯點來的,狠狠吃了一頓。不過,祖父為他兩個哥哥的行為感到羞恥,她也不必戳穿,讓祖父難受。

  「來了幾回,都誰來的?」她又問。

  「就兩……三……四回。」春青陽露出點心虛的神情來,小心翼翼地望著孫女的臉,「第一回是你大姑兩口子和你二姑兩口子。之後,都是派了你二姑夫的妹子來。想必,那邊也一大家子人,得好好過日子呢,不得空。」

  春荼蘼心裡突然一疼,想起了前世,爺爺無意間撕破了她的複習材料,當面對大發脾氣的她時,也曾露出同樣的表情。惶恐中帶著點討好,又有點局促不安,生怕她不高興,生怕影響了她的事。

  何必呢?老人,有老人的無奈。那是古代和現代的差異,那是年齡和閱歷造成的。畢竟大房和二房的當家人是祖父的親兄弟,他人又厚道善良,做不了她這樣狠決。

  於是她放軟了語調,就用閑聊天兒般的輕鬆語氣說,「祖父說得是。不過,我那表姑姑每回來,都見到我爹了嗎?」

  「你不在家,只好我來接待。但你爹也是在場的……」春青陽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荼蘼,你是說?」

  春荼蘼點點頭。擔憂地道,「祖父,您可不能心軟,不然我爹就慘了。他們明顯是想吃定咱們家,所以要把人塞進來。若江娘子是個好的,倒也罷了。可您知道,她耗到這麼大年紀還沒嫁人,是因為相師說她是克夫相。身為女子,我不願意這樣說別人,可我觀她眉尖額窄。面色青白,至少不是旺家旺夫的,我可不敢拿我爹的命去賭。再說了,萬一她性子不好呢?我瞧著,她性格似乎有點陰沉狠辣……」

  本來春青陽就吃了一驚,如今聽孫女這麼說,更是感覺後怕。

  見祖父臉色發白。春荼蘼怕他老人家急個好歹的,又趕緊往回勸,「您也別太著急,既然咱們有所覺察,往後小心些就是。之前徐氏的事,不是我爹沒提防嗎?所以,只要不給江娘子和我爹單獨見面的機會……就算遇到。也總有您在場。他們就沒招兒了。」

  「可我不能總盯著你爹,他傷好了,還是要到軍府去!難道,我天天接送?」春青陽發愁道,之後又一擊掌,「實在不行,也只有這樣了。」

  春荼蘼立即就樂了。春大山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回頭讓父親接送去軍府。別說前程,連臉面也丟盡了。不過,春青陽的一片愛子之心,想出這種昏招也有情可原。

  只是她要算計春家大房和二房的事,暫時不想告訴祖父,因而只勸道,「祖父,不用想那麼遠的事,人心易變,最近這些日子事事當心就好了。但凡江娘子來,您就讓父親別出自個兒的屋子,了不起把房門也拴上,我還不信她能硬闖?就算探病,也輪不上她一個外姓女子。只要斷了見面的機會,大房和二房再本事,也耍不出花樣。但是這個事吧,我當女兒的沒辦法和我爹說,您透個信兒過去就成,我爹也不傻的。」

  春青陽一聽也是,再也坐不住,立即找春大山去父子談心。春荼蘼怕春大山知道是她出的主意,會尷尬,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住處,為明天的第二次堂審再做準備。

  打贏官司,表面看起來很風光,其實那是由無數背後的大膽推理、小心求證,外加反復推敲而得來的。每一場勝利都浸透著心血和汗水,就算上堂時的辯護詞,她也要在心裡反復演練好幾遍才行。這世上,哪來無緣無故的成功?

  努力靜下心來,想了又想,之後慢慢踱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綠眼男給的那封信,取出其中的信紙,又另抄一份,放入信封。還學著綠眼男的方法,在信封背面寫了個「潘」字。

  再之後,回憶了那天從白金剛處打探到的、突厥被趕出大唐時王族中人的最後情況,認真斟酌著字句,寫了一份資料,放入另一個信封。背面,仍然寫字,卻是個「英」字。

  兩邊都是大佬,她這樣的小蝦米要生存,還要生存得好,只能在夾縫中求得利益。也只有在兩大權勢交攻的死角,才能占住不敗之地。就像在狂風怒海中,只要利用好風勢和激流,小小扁舟就能不顛覆。看著兇險,其實無恙。她相信自己,必定會遊刃有餘的做到這一點。

  衙門第二審英潘兩家的爭地案,不出春荼蘼的預料,看審的人多了十倍不止,把大堂門口擠得水泄不通。因為有心理準備,她倒並不驚慌,倒是竇縣令有些冒汗。民言沸騰,也是很可怕的,萬一他斷得有瑕疵,不僅是必得罪某方的問題,民間風評只怕也不會好……

  至於英離和潘十是否緊張,他們是兩隻老狐狸,城府極深,從面兒上都看不出來。但從雙方管家的身上觀察,英家顯然更胸有成竹一點。其實他們什麼也不知道,是對春荼蘼有信心。

  約摸半個時辰,前面例行的、繁瑣的、冗長的程式才結束,直接轉了第一堂審理時膠著的問題:英家有什麼切實的證據,說明潘家的地契是假的?

  這是整個案子的關鍵。只要地契被判定為偽造,英家就能全盤獲勝。

  代表潘家的馮狀師明顯做了胡攪蠻纏的準備,以不足以作證為由,把上次提出的,衙門中的紀錄有可能是偽造的、前任月縣令極可能都不知道此事的論點全推翻。

  他說得好。「那些全是旁證!」在主證,也就是直接證據不清楚的情況下,旁證,或者說間接證據,不足以採信。

  「要主證?好啊。」春荼蘼自信,但又不暴躁,氣勢緊逼,卻又不是要咬人的感覺。儘量給民眾留下好印象,為自己將來的狀師生涯鋪路。反正,就是要顯得即正義。又本事。

  「大人、兩位老爺、馮先生。」她團團施了一禮,男人的禮,卻毫不顯得突兀,只顯得幹練大方,「爭論的焦點,說到底,在於前任月縣令。不知各位。可有異議?」

  嗖嗖嗖的,不斷有眼色在空中交換。最後,全體點頭。

  「那麼,我們就說說前任縣令。」春荼蘼加大聲量,「月縣令貪贓枉法,被國法處置,民心大快。吏政清明。那時。是五年之前。而潘家的地契,卻是六年前所得。確切的日期,是九月二十。大家都知道,大宗土地買賣,或者涉及金額大的,都是月縣令親自經手。這是他的怪癖之處,卻也足證其貪婪。這一點,大家也無異議嗎?」

  眾人仍然搖了搖頭。

  潘十老爺有些遲疑。因為他總感覺陷阱就在這裡。於是,他的目光又瞄向馮狀師。

  春荼蘼暗歎。法庭上,或者公堂上,怕的就是外行指導內行,當事人指揮狀師。若是不信任,乾脆根本別請人代訟。既然請了,就不要指手畫腳。不然,必會倒楣的。

  而那馮狀師本來就沒多大本事,雖然身居洛陽,卻缺少見識,完全憑訟棍本色,慣當攪屎棍,才在這個圈子裡混得開,有了名氣,也才被潘家相請。

  此時他得到主子的命令,立即大步上前,一臉偽正義的高聲道,「你這女子,別再糾纏這些細節了好嗎?拖延時間是沒有用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大紅色的官印也非是虛假。你沒這本事,就別為英家出頭,帶累了人家名聲,反而不好看。那姓月的身為一縣之長,卻胡亂插手縣務,那只是為了掩飾其罪行的手段,又與潘家地契何干?」

  「你也承認,前任縣令把持了此類縣務嘍?那麼,在潘家的地契上就應該有其跡可循。也就是說,地契必是月縣令親自記在衙門的錄冊中的。」春荼蘼感覺對方的唾沫星子都噴在她臉上了,不由得一陣噁心,往後退了兩步。但這在別人眼裡看來,就好像她膽怯了似的。只是,她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可是六年前的九月二十號……」她穩住腳步,「提醒各位,正是地契獲取的時間,地契的下方也明確標明了。依大唐律法,取得地契的當天,也要同時紀錄在衙門專門的錄冊中。」

  「我們都知道這些,你不必說了!」馮狀師冷笑,「衙門錄冊旁邊的登記時間,正是九月二十號沒錯。」

  「不,我必須要說。」春荼蘼接過話來,「因為在那年的九月十五到二十五,應該頒發潘家地契,並記錄在案的月縣令,卻並不在洛陽縣。而是沿永濟渠西上,到陝州的老家,給自個兒的父親賀壽去了!因為他身在任上卻隨意出行,只能秘密行事,還在衙門中偽造出他仍然忠於職守的假像。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可只要費心調查,人證物證據在!」

  嗡的一聲,安靜肅穆的大堂上,像開了鍋一樣熱鬧起來。

  這就是所謂好鋼,一定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便於,一刀割斷對方的咽喉。辯護手段何其多,這一次,春荼蘼用的是前面示弱,在緊要關頭但出奇不意,突然發力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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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13 05: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8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哇靠,影帝

  紛亂中,春荼蘼的聲音有如破雲之月,清晰的透出來,「大人,這是能證實我所說的證人證言。下方列有地址,請大人發差票,把人提來,一問便知。」說著,從袖筒中拿出紙卷,呈於堂前,「若還認為證據不充分,可派人去陝州的月家莊詢問。當日賓客如雲,就算想瞞也是瞞不住的,會有很多人作證!」

  竇縣令冒汗了。

  他到底明白了,這案子若一直糊塗下去,雖然頭疼,卻也比現在的情況好些。如今擺明潘家是偽造官文書,他要怎麼判呢?若秉公,那一百杖打在潘十老爺背上,卻無異於打斷了他在長安的很大一部分人脈。或徇私,英家的勢力屬於綿裡藏針型,他後半輩子都會如坐針氈。況且還有這麼些百姓看在眼裡,他一舉一動也錯不得啊。偏偏洛陽不比偏遠之地,縣官可算是土皇上。在此地,到處是看不見的關係網,還不像長安那樣明顯,一不小心就會被吞掉的!

  那寫滿證人證言的幾張薄薄的紙,拿在他手裡比山都重。再看那邊,英家老爺子穩坐釣魚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暢快和得意。而潘十老爺,雖然定力十足的沒有從椅子上蹦起來,身下坐的圈椅,扶臂卻給生生掰掉了一塊。

  可見,潘十老爺憤怒到了什麼程度。又可見,他的武力值有多高!

  一邊的春荼蘼,在發出這致命一擊後,幾乎不被人注意的向潘十老爺挪動了幾步,站在一個只有潘十老爺才能看到她。聽得到她的地方,張了張嘴。

  她沒有發出聲音,其實就算是發聲,在如此嘈雜的情況下。對方也聽不到。但潘十老爺卻在怒火攻心之中看懂了她的口型:暈倒!

  心念急閃間,潘十老爺知道事發突然,那個不中用的馮狀師已經傻了。他自己一時也想不出好藉口來反駁,甚至穩住局勢、意圖反攻。所以,雖然他不知道春家的臭丫頭為什麼要幫他想辦法,卻本能的知道她不是惡意。

  他不愧是武宗世家的族長,心機決斷力一流,臉皮夠厚,武功又高。當下騰的站起,手指著春荼蘼,你了兩聲,也沒說出下文,直接噴出一口血。直挺挺摔在地上。

  哇靠,敢情這位老爺是影帝!這演技,太自然無痕跡了。

  「老爺!老爺您怎麼了?」潘大管家像孝子似的,立即撲過去,緊急呼救。

  堂上堂下,短暫的死寂後又是沸騰。而春荼蘼清亮的聲音再度響起,明明聲音不大,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大人!被告突發急病,民女建議。本著與人為善之信念,此案還是壓後再審,先救人要緊!」潘家老頭兒根本是假暈,這話應當聽得清吧?而竇縣令要下臺階,她就遞上小板凳。這下子,此二人好歹要承她一點情。不求感激。只求能說得上話,免得暴怒之下沒的談。

  果然,竇縣令就坡下驢,反應其快,一疊聲地道,「對對,快點把潘老爺送回府去。再請個大夫來……妙手堂的陶大夫……快請來!」完了還沒忘記驚堂木,連拍了好幾下,「退堂,後日未時中(下午兩點)進行三審!」

  一片亂哄哄。

  春荼蘼垂手而立,大約是大堂上下惟一沒有慌張的。就連英離和英大管家,也為潘十老爺突然暈菜而懊惱,因為眼看到手的勝利又在延後了。

  「第三堂,可有問題?」這一次,英老爺沒再端架子,沒等下堂,就親自問春荼蘼。

  對這個姑娘,他心中有讚賞之意。果然康正源並沒有騙他,他這個險冒對了。想之前請的那個狀師,拍著胸脯打包票說會贏,結果卻鬧個不了了之,還在公堂上對馮狀師大吵,丟了世家的臉面。

  只是狀師是賤業,他就算欣賞春荼蘼之才,骨子裡還是有幾分輕視的。倒不如潘十,真正把春荼蘼看成對手,而不是挑詞架訟的女惡棍。也許崇尚力量的武人的接受度比較高,反而是自高自傲慢的文人士大夫們,心中的等級觀念更森嚴,也更容易看不起人吧。

  「英老爺,打官司和治病是一個道理,沒有包贏或者包好的。」春荼蘼正色道,「我只能說我會盡力,絕不辜負委託人。最多,我告訴您,這場官司不會輸。」

  她玩文字遊戲,英離根本沒聽出來,滿意地點頭道,「要我的馬車送你嗎?」

  「謝謝您。」春荼蘼婉拒,「我的家丁和丫鬟駕了馬車來,在外面等我呢。」

  短暫寒暄幾句,那邊潘十老爺已經被抬走,春荼蘼也與英離道別。之後,她直接繞到縣衙後門的夾道上,不出所料的,看到潘家的馬車停在那兒。

  她徑直走過去。這一次不是停在馬車前,而是告了聲罪,直接踩著擺好的小凳,上了馬車。

  「你,很不錯。」潘十老爺端坐在馬車內,面色雖然有點白,但腰杆筆直,沒有絲毫病態。

  可見,他剛才逼出一口血,於身子有些損害,卻是不大。

  「您這是第二回這麼誇我了。」春荼蘼微笑,坐在對面。感覺馬車緩緩動起來,並不驚慌。

  「你以為這是誇你?」潘十老爺盯著面前的少女。

  以他的年紀,可以做她的祖父,可是卻看不透這小姑娘。這是生平第一回,他見識到女子的膽色。大唐公主又如何?是身份地位令她們高傲。可眼前的女子,貧門小戶,祖父是賤業中人,父親是個小小的芝麻綠豆武官,她哪裡來的氣勢和自信?居然,像是從骨子裡散發的。

  這女孩,是怎麼養出來的?

  「我就當您是誇我。」春荼蘼聳聳肩膀,「不過,您找我來。不只是要誇我吧?」

  「我找你來?」潘十老爺冷笑,「何以見得?」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潘十老爺,以您的身份地位。您的馬車在洛陽城,不會專門等人第二次,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除非,您有話吩咐。」

  「聰明。」潘十老爺點頭,「只是你就這麼隨了我來,就不怕嗎?」

  春荼蘼笑起來,「我若怕,就是高看我自己,卻低看了您。在洛陽。您想要誰死,尤其是我這種無根無甚的,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就連英家老爺也保不住我,我又何必扭捏?」

  「你不反抗?」潘十老爺眯起眼睛。

  「我斷定您是來找我商量事情的。不會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春荼蘼正色道,「不過,我生來多疑謹慎,所以馬車後墜著我的保鏢。他們武功很高,卻不敢說能搶我回去,但非要鬧起來,魚死網破,我也無懼。」

  潘十老爺眉頭一緊,似要發火。但卻沒有。

  人哪,就是賤。人人捧著他,他不耐煩,遇到一個無理頂撞的,他反而容忍度很高,還順便欣賞一下這種勇氣。何況此時的春荼蘼。絕對有與他叫板的資格。

  「那麼,說正事吧。」潘十老爺沉下聲音,直截了當地道,並敲了敲車壁。

  馬車停了,春荼蘼向外望去。

  因為天氣熱,潘府的馬車門窗上都掛著竹簾,擋住外面的暑熱之氣,卻擋不住風景。不知不覺中,馬車已經來到洛河之濱,一處清靜的淺灘處。夏日的微風隔著河水吹來,帶著天然的涼爽意,那是在現代,用空調製造不出的美好感覺。

  春荼蘼親手打起竹簾,深深吸了一口氣,真誠地問,「潘老,您想如何?」

  「我想如何,便能如何嗎?」

  「看您這話說的。」春荼蘼笑得無心機似的,卻不敢讓潘十老爺小瞧了去,「談判嘛,就是各自說出條件,然後有退有讓,最後達成一致。或者說,談判,就是交易。有條件的、雙贏的交易。」

  「雙贏?這詞說得有意思,老夫倒是第一回聽到。」潘十老爺不禁好奇道,「只是為了這塊破山地,我和英離較勁不是一天兩天了,誰也不肯服軟,你倒說說,我們如何能雙雙打贏?」

  「什麼是贏?潘老以為呢?」春荼蘼反問。

  「贏就是贏。」潘十老爺哼道,「這有什麼難理解的嗎?」

  春荼蘼卻搖頭,「不對。在晚輩看來,所謂贏,就是不輸。」

  「不輸?」潘十老爺又念了一遍這兩個字,隨即,眉心一展。

  他到底老而彌堅,腦子略轉了個彎,就明白了,「你是想要我們潘家和英家打和嗎?好辦法,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各退一步。既然都吞不下,那就一起吃不著。」他說得半文半白,接著話題一轉,「可你是英家所聘之狀師,這場官司為什麼不一打到底?剛才在堂上的形勢很明朗,我們潘家已經處在絕對下風了?你為何不乘勝追擊,卻要放潘家一馬?上回,我提出讓你反水,你不是說過,一腳跳兩船,兩邊不到岸嗎?現在這樣做,又是為何?還是,你想從潘家這裡得到什麼好處?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不妨直說。難道,是為了你父親在軍中的處境?」



第六十六章 栽贓嫁禍和禍水東引

  在潘十老爺心中,這就是答案了。

  畢竟,縣官不如現管。春家算是武將出身,春大山又在自家侄兒的手下,英家的爪子再長也夠不到,這春小姑娘想是想為自己的父親撈好處,爭取早日升官。

  想到這兒,他不禁得意起來,只覺得氣勢足了,手中握著籌碼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春荼蘼卻笑笑,一時沒有接他的話。

  她不是想從潘家這裡得到什麼,而是想讓潘英兩家都得不到什麼。潘家輸了,英家就佔據了主動,力量和決定權就不平衡了。那樣,那些荒地就不能能歸於窮苦農民之手。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就越是冷酷淡漠,不能體會民間的的疾苦。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事,她既然看到,就不能讓它發生。而那片地,自從英家算計她開始,就必須屬於大眾了。

  只是這些話,她不能對潘老頭兒明講,只能換個說法,「潘老,我是很有職業操守的,不會失于德行。既然接了英家的官司,就不會不顧忌他們的利益,甚至在背後下刀子。可能在您心目中,訟棍就是如此下做行事的。我不想辯駁,只能說人與人不同,真正的狀師,不會如此自賤,因為律法是太神聖的東西。至於說我爹……」

  春荼蘼臉上露出驕傲又堅定的神色,毫不客氣的說,「我爹雖然官小位卑,可卻是全憑自個兒的本事掙來的前程。我身為女兒,在背後為他操作,他若知道。必會不開心。而我,說句自誇的話,是很孝順的,怎麼會做這事實際上是污辱我父親的事?我父。很有能耐,他不能升職,是上峰瞎眼。」事關春大山。她絕不會示弱。

  這一家人,平民小戶,卻都有一身傲骨。潘十老爺暗想。他把春荼蘼的話都聽得清楚,卻一時消化不來,全心都放在自家的官司上。他很明白,下一堂若不能反過此勢,潘家在洛陽就抬不起頭來了。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問。

  偽造官文書?傳到京都長安。連自家那個鎮山的大將軍兄長也會受到牽連。當今聖上最為重視律法,雖不至於像法家那樣行事的嚴苛,反而主張道德教化,卻也堅持以法為本。這時若有人以此罪參了潘家,一件小事就能讓全族倒楣。失去聖寵。對他們這種憑藉軍功卻無法根底的所謂世家來說,實在是致命的打擊。

  知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熾焚。當初要得到那塊地,只是因為自家祖墳遷到那裡,與英家祖墳依山相對,感覺彆扭。不過英家祖居洛陽三百年,潘家是新戶,地契一時難得。於是叫人想了點辦法。

  他這算是未雨綢繆,覺得只要有地契,卻先不把事情抖落出來,等過的時間長了,英家再想再這件事上翻身就難了。英潘兩家明爭暗鬥這麼多年,誰也奈何不了誰。但若他能使英家連祖墳也保不住,是多狠的一招。

  只是他沒想到,吩咐下去做此事的子侄,為了顯示自己有少花銀子多辦事的能耐,沒有喂飽貪得不要命的月縣令,最後花小錢,趁著月縣令私下離開的時機,弄了個假的!

  拿到地契不是那麼容易的,前面要有好多相關的證明文書,在這上面做假,相當於暴露了無數把柄給別人。而他,拿到地契後並沒有多問,疏忽之下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第一堂的時候,他聽到春荼蘼糾纏衙門錄冊上的紀錄,就心知不妙,回家問清楚後,差點沒氣死。做出反應有點來不及,於是他只有指望春荼蘼不會發現切實的證據,然後要馮狀師把此案打成拉鋸官司。

  只要爭取了時間,後面他會再想法子補救。他心存僥倖,畢竟之前為了爭地的案子,雙方糾纏了很久,從沒有人發現這樣的細節,哪想到春家丫頭還真是個聰明絕頂的,這樣隱藏的證據也找得出來!

  現在他騎虎難下,不輸就是贏?沒錯。於他而言,打和不僅是贏,還是大贏,把整個潘家都從泥潭里拉出來的贏局。只是,英家怎麼肯?這小丫頭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潘老可知,當日我接下這個案子,對英老的承諾是什麼?」春荼蘼的反問,令潘十老爺回過了神。

  他挑眉,意為詢問。

  春荼蘼也不婆婆媽媽,直接答道,「我應下英老的是,這官司不會輸。如今看來,我做到了。所以我完成了承諾,並不需要多為他爭取什麼。誠然,我能大勝,英家可能會給我更多報酬,但銀子我雖然喜歡,卻也有不想拿的,我只對真誠者真誠。」

  「英家惹了你?」不知為什麼,問出這句話,潘十特別高興。

  此女是個人才,雖然身為女子,她註定做不成大事,可若被英家籠絡了去,到底是潘家的大損失。女子為背後幕僚的,本朝不是沒有過。

  「聖人有雲,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我上回對您說過,我心眼兒小得很,睚眥必報,無論是恩是仇。滴水之恩,我湧泉予之。傷我害我,我雙倍奉還!」

  「打你軍棍的是我侄子,我必會給你交待。」潘十老爺連忙承諾,表示自己很「真誠」。

  「多謝。」春荼蘼卻沒有喜形於色,好像那是應該的,之後話鋒轉過,「只是,這世上聰明人到處都是,想找個傻瓜難比登天。可偏偏,總有人把別人當傻子。我爹無緣無故受牽連,英家難道沒在背後推波助瀾?」她選擇說實話,甚至帶著點激憤的情緒,因為這樣更容易被老狐狸接受,使後面那些更重要的交易,能順利的進行下去。

  況且,這身體的本主才十五歲不到。在公堂上冷靜理智可以,私下裡情緒失控偏激一點才正常,不然也太妖孽了,容易被人害怕和提防。

  果然。聽她說得咬牙切齒,潘十老爺的眼裡閃過快意和輕鬆,長長哦了一聲。

  讓英家會算計!逼著人家接下此案。怎麼樣?拿他家那不成器的侄兒當槍使。可春家人心明眼亮,知道背後主使者是誰呢。而春小娘子到底年幼,吃不得虧,這一口咬上去,不輕哪!

  所以,這丫頭在完成了英家的承諾後,就偏向了潘家。她這是要借力。只不知,如何借法?還有,英家是如何得知這丫頭非常會打官司的呢?看來,得好好查查。潘家的耳目,到底不如英家的靈便啊。

  「說說。你要怎麼做?」他的態度立即和藹起來,完全發自內心。

  「其實,整件事的關鍵,都在那個偽造文書的小吏身上。」春荼蘼斂起笑容,一臉說正事的模樣,「潘家地契為假,這個事實無論如何也翻不過來。潘老當時幸好聽了我的話,病遁於公堂。不然,若由著馮狀師強辯。為偽造地契而偽造的更多相應文書就會全部暴露,那時潘家就會被陷於絕地,連推託的機會也沒有了。」

  潘十老爺點頭。

  退,未必是不好的,審時度勢很重要。

  「人常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扭轉不了事實。轉移了做事的人也是一樣的。到底,是要擺脫潘家偽造官文書的罪名。剛才在堂上,潘老那口血吐得好,十分之氣怒攻心。」

  潘十老爺下意識的咳嗽了聲,掩飾他的不自在。早說啊,其實不過是栽贓嫁禍、禍水東上而已,當了潘家族長這麼多年,這手活兒還是玩得很熟練的。只是,之前他為什麼就沒想到?

  再看春荼蘼,卻似沒聽見那聲咳,很認真地繼續說道,「偽造官文書這件事,其實潘老您並不知情。只是當年得到地契心切,托了那個小吏辦理,完全是一時疏忽。而那小吏貪圖潘家的謝儀,又想巴結上權貴,於是自作主張的做下這樁事情。說起來,潘老您也是今天在堂上才得知此事,所以才氣得不行,當場暈倒。」這是告訴潘十老爺第三堂要怎麼辯,卻以這種春秋筆法說出來,好像潘十老爺真的無辜,免得面對面的太尷尬。

  潘十老爺的臉皮果然很厚,明白了春荼蘼的意思,認為十分可行,於是八風不動的道,「可是,老夫得言之有物才行。那小吏,已經隨著月縣令貪贓枉法一案被處理,要到哪兒去找人證物證呢?」

  「潘老不知道歷年的判決書,衙門中也有存檔嗎?」春荼蘼邊說,邊觀察潘老頭兒的臉色和神情,見他聞言目光一閃,心中不斷壞笑,又找補了一句,「不過嘛,我在衙門做調查的時候,把那張判決書的紀錄抽走了,若潘老此時不與我合作,也是打聽不到消息的。當年縣衙的核心官吏差不多都被牽連,現在僅剩的幾個衙門老人,也沒人記得判決的細節。」說著,從隨身攜帶的小花布包裡,抽出一張紙,遞過去。

  潘十老爺不禁眯了眼。

  他不懂律法,也沒人告訴過他,判決書在衙門也存檔。只是剛才,瞬間,他確實有甩掉春荼蘼,直接找到那小吏的想法,因為他十分不習慣被要脅和利用。可這丫頭太鬼了,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中,他還是忍口氣,免得再節外生枝了。

  這麼想著,就接過那張重得有如千斤的紙,卻看也不看,直接收到懷裡,以示信任。

  春荼蘼見潘老頭兒這麼做,心中明鏡似的,知道今日所謀之事必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3-15 06:1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6 12:39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負負為正的道理

  這個案子,註定還要拖幾個月,但卻會在第三堂,就劃上真正的句號。

  所等的,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結果。除了那群開荒者,基本都沒有人關心。

  潘家只要在第三堂時,當眾說出自己是被蒙蔽的,並不知道地契是假,並且義正言辭、義憤填膺地要求官府派人到那小吏的流放地去,把人提來做證明就行了。

  越是底氣十足,越會贏得信任。大家都會覺得潘家是被冤枉的,被耍了。如果那出戲演得好,甚至會獲得同情。

  因為,主審官員「需要」相信。而圍觀百姓,容易輕信。古今中外,都是這個道理。

  至於如何說動那個小吏,春荼蘼不需要操心。那種搜刮民脂民膏、助紂為虐、毫無良心和廉恥的傢伙,流放的苦刑無異于讓他有如身處地獄。為了爬上來,他什麼都肯做。

  依大唐律,本著一事不二審的原則,因他已經判了流刑,再多一樁偽造官文書的罪行,不會再加重處罰。反而,他於另案中做證,算是立功。潘家憑藉人脈,許以撈出他的承諾,別說只是攬罪於自身,撒個小慌而已,就算讓他賣了祖宗,他也一定照辦!

  事後,潘家再如何讓他閉嘴,或者永遠閉嘴,春荼蘼更不需要操心。對死有餘辜的人,她心硬如鐵。不過嘛,她猜那小吏還是能苟活下去,因為才作證就死掉。潘家會被懷疑呢。

  研究好如何脫罪,潘十老爺卻還是沒有放鬆心情,「只是這樣一來,那大片山地不就歸於英家所有了嗎?非是老夫貪心,只是英潘兩家角力,這時候誰也不會退縮。英家本就比我潘家底蘊深厚,若再有風水之力相助,潘家必敗。既然如此,愛惜羽毛之舉,也沒有意義了。」說白了。那塊地,潘家得不到,英家也不能。

  春荼蘼垂下眼睛,掩飾情緒。她當然不能說,她的目的就是還地於民,不管是英家還是潘家,都得不到好處。但她奇怪的是。難道潘家努力的所有意義,就在於壓下英家?也許,有對手,才有走下去的動力吧。而且她的話才到嘴邊,就變成了,「潘老,您真的相信風水之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重要的是。半點機會也不能給對手留。他如此,英離自然也同樣,「而且,英離斷不肯潘家在此案中翻身的。若他不答應找那個小吏作證,老夫又如何?」

  「讓他不能不答應就是了。」

  「你有辦法?」潘十老爺兩眼發亮。

  春荼蘼斟酌著,似乎很掙扎和猶豫。半天,就在潘十老爺繃不住了的時候,才開口道。「其實,英家還有後手,可以置您於絕地。」

  就像平地裡響驚雷,特別是這話聽到已經有點心力交瘁,正想辦法彌補過錯的人的耳朵裡。

  「春丫頭,你是不是嚇唬我?」稱呼都變了,透著那麼親近。只為,拉她幫手。不知為了什麼,總覺得這姑娘說話不會無的放矢。

  春荼蘼並不說話,而是又從小花布包中拿出一封信,看了看,背面有潘字的,就遞了過去。

  潘十老爺先是狐疑,但看了信之後就悚然大驚。大熱的天,他的冷汗卻冒了出來,臉色慘白如鬼。

  一邊,一直注意他面色的春荼蘼心中安定:看來大萌和一刀調查的沒有錯了。不然,老奸巨猾的潘十,怎麼會一幅見鬼了的模樣?就連坐在這車裡,也似乎搖搖欲墜。

  「英家如何得知此事?」半天,潘十老爺咬牙問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潘老經常到裡仁坊去……」春荼蘼含糊道,才不會說是自己無意中發現,並且深挖出來的。

  所謂秘密,就是這樣:多年保守,小心維護。但只要有一絲疏忽,別人有一絲懷疑,再加上運氣,幾天就戳破了。曾經堅信是密不透風的,其實早就成了篩子。

  潘十老爺外表強硬,但卻是個多情種子。他寵愛的外室安夫人,本是突厥皇族的公主。雖然她的母族是布哈拉人,她們母女在皇室中存在感很低,又不受寵愛,但身份就是身份。她的祖先曾經佔領漢土,韓姓大唐建立後,她的家族是頭號需要消滅的敵人!

  在突厥前朝潰敗的時候,潘十老爺與如今坐陣長安的、身為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的兄長帶兵到洛陽,清掃逃到此處的突厥殘餘王族勢力。不知是什麼孽緣,潘十老爺抓到了當時還是少女的安夫人。

  之後,許是一見鍾情,許是階級地位的衝突及對立中的愛情,反正兩人在一起了。潘十老爺色膽包天,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私自藏起安夫人,改名換姓,寵愛至今。

  這是春荼蘼根據安夫人身上的線索推理出來的,從潘十老爺的反應來看……她猜對了!

  那些線索包括安夫人身上的王族紋身、成為潘十外室的時間、多年的躲躲閃閃、當時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王室成員名錄……要知道,大唐自建國之後,對前突厥王族的政策是趕盡殺絕,絕不能讓他們出現在大唐領土上。但凡發現,可以先斬後奏。殺人者,不但不被處罰,還會賜銀加爵。

  為此,當時有很多漢人枉殺胡人,就為了邀功。於是,當時還是趙王的今上編制了一個名錄,有點像後世的通緝名單。這樣即防止了濫殺無辜,又讓突厥王族不能潛伏,無所遁形。從這件事上,今上當時就有仁德與聰慧之名。當然,突厥人是不是這麼想就不知道了。

  而此事如果捅出去,偽造官文書什麼的,都算不上罪過了。雖然。這不是投敵叛國,頂多算是監守自盜。雖然,今上已經把通緝名錄改了,除了現在還在阿爾泰山脈鬧騰的那一支的主腦及繼承人,其他人都已經獲得赦免。

  但,人嘴兩層皮,上下一碰,罪過說輕,撐死了是風流罪。可其說重了,也能說是欺君之行。若到那一步。潘家就會死人。至於死多少,只是個數目問題了。

  有這樣的把柄落在英家手裡,潘十老爺能不怕嗎?他身為一族之長,如果因為自己而讓全族人陷入險境,他還有什麼臉面活著?死了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好大的錯處!」他忽然涼涼地笑起來,「英家為何不告發?難道是等最關鍵的時候,好一擊而毀盡我潘家全部?」

  「聖意難測。」春荼蘼早就想好怎麼處理。所以對答如流,「沒有十足的把握,英家不會魚死網破。扳不倒潘家,落個構陷朝臣,那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與他們鬥了許多年,您還不明白英家行事方式?再說,他們也是才知道此事不久。」

  「這樣大的秘密。英家怎麼會讓你知道?到底。你只是此案的狀師。」潘十老爺陰沉下臉色。懷疑,漸漸浮上心頭。

  可是春荼蘼不給他答案,果斷斬絕了懷疑的根苗,「潘老,我雖年幼,但能做到今天這一步,自然有不得已的原因,也有自己的手段。我只問。您需要幫忙嗎?」

  「為什麼要幫我?這可是大恩情。」

  「潘老還不起人情嗎?」春荼蘼反問,在假話中加了大實話,以獲得不動搖的信任,「想我一介民女,家世又低,陡然知道了這樣要命的事,我的命還要不要?但我若幫了潘老,無異於頭上頂著保護傘。說到底,我只要平安罷了。」

  原來,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怕英家滅口,所以才會示好,借潘家之力保護自己。潘十老爺暗想,覺得這樣解釋很合理,並不知道自己完全進了春荼蘼的圈套。

  「你就不怕,潘家也會行滅口之事嗎?」不禁有點好奇。這小娘子,憑什麼信他?

  春荼蘼笑了,「潘老,您別逗小女子笑了。刀,在勢均力敵的敵人手裡,我一個無關緊要的知情者能有多少殺傷力?您會為忽略不計的威脅冒風險嗎?何況,我不是威脅,反而若哪天不幸,事情暴露,身為知情人和旁觀者,我會有大用處。此外,我還會賣您一個人情,幫您渡過這個難關,潘老是光明磊落的武勳前輩,豈能恩將仇報?」

  「哦?」潘十老爺迅速在心裡衡量春荼蘼的話,很快明白自己不能拒絕,也清楚春荼蘼說得也很對。他的對手、潘家的對手是英家,沒必要四處樹敵,沾惹小麻煩。而且此女,說不定是潘家貴人。

  「我不想她死,也不想她離開。」深吸了口氣,潘十老爺幽幽地道,「突厥公主,卻給我做見不得人的外室,我虧欠她良多。所以我許過她,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你的主意,最好不是死無對證、混賴過去這一招。」

  春荼蘼明白潘十的意思,他以為,她會出主意弄死安夫人,到時候人下了葬,英家就算發作起來,還能把人挖出來審屍不成?而在這個時候,潘十還不放棄安夫人,倒讓她心生敬佩。

  一個有情的男人,到底不會太差勁。

  「潘老帶領全族奮鬥至令,自然比我明白平衡之道。」春荼蘼決定不再繞圈子,「被人抓住把柄有什麼關係?身而為人,誰沒有弱點?只在是不是被發現、是不是被掐住罷了。而只要潘老也拿住英家的七寸……那時就是麻杆打狼,兩頭害怕。角力相抵,不分勝負,不就相安無事?」

  這就是負負為正的道理嘛,古人不明白。



第六十八章 交易

  潘十老爺外表粗豪霸道,卻是極精明的人,立即就聽出語意,眼睛一亮道,「你手裡也有英家的把柄?足以令我對抗其勢?」

  春荼蘼點了點頭。

  很幸運,她無意中發現了潘十老爺的秘密,並查清了底細,成為要命的把柄。同時,綠眼男不知是不是出於報恩的動機,告訴了她關於英家不可告人之事了,也成了為要命的把柄。

  但她清楚,這些把柄不能放在她手上,因為她與那兩方的力量相差太大。這就像小孩子手中拿著寶貝,不僅不能得利,還會給自己和家人帶來巨大的危險。狗急了還能跳牆,何況這種樹大根深的世家貴族?所以,兩大把柄怎麼用,什麼時候用,就要好好安排了。

  於是她決定,站在兩家力量的交叉點上,就像玩真人實戰遊戲時的視角死角,看似身在局中,而且兇險無比,卻實則安全,最後全身而退。

  不都是豪門嗎?不都是權貴嗎?不都是平民百姓惹不起的嗎?她就把潘家的秘密洩露給英家,再把英家的秘密洩露給潘家,讓他們兩家都知道有明晃晃的利劍懸在自己的脖子上,最後誰也不能動、不敢動,全部的精神都要用來提防對方,而且還要拼命保持平靜之勢不被打破。

  對,她就是要利用兩大世族,而她自己成為無關緊要,卻又身為重要證人的協力廠商。這樣英潘兩家不但不會動她,還要跟她保持良好的關係。別小看一根稻草,當雙方勢均力敵的關鍵時候。這根稻草可以成為決定性的籌碼。除非兩家突然如親兄弟般友愛起來,心中毫無芥蒂的聯手對付她,但那是不可能的。

  平衡二字,多麼玄妙啊。而等到將來。她振翅高飛,他們又能奈她何?

  當然,她也可以不亮出英潘兩家的要命把柄。令其成為廢棋。但那樣她就失了籌碼,雖然安全,卻不能為失地的農民抗爭,不能為父親報仇,不能擺脫極品親戚,也不能借此揚名,為未來要走的那條艱難的路做好鋪墊。

  所以。這個險她得冒。眼前的事實又證明,她費勁巴拉做的這些,很值得。

  春荼蘼從小花布包中又拿出另一封信,背面寫個英字的,穩穩當當遞給潘十老爺。「您自己看吧。」

  她如此坦蕩,潘十老爺反而怯場了,猶豫一下才伸手接信,手指幾不可見的微微顫抖。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打開,認真閱讀。

  不過數息,他的臉色更白了,可是笑紋卻漸漸浮現,雖然咬著後牙。但他卻是笑的。

  「果然也是大錯處!」他抬眼看看春荼蘼,目光閃爍不定,「這樣大的人情,要老夫如何還你?」也不問這把柄是如何來的了。因為他已經信服,這丫頭雖小,卻是個能人。如果不能拉攏過來,至少不要為敵,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潘老,我也是為了自己保命,若為了敲詐勒索,斷不會如此撇清,早就奇貨可居,藏得妥妥的。所以嘛,這不是人情,而是交換。我提供扳住英家的力量,潘老護我春家平安。」她乾脆直言不諱,痛快承認。

  此次事件中她所面對的全是老狐狸,掉花槍沒有意義,還不如光棍一點。

  「這才是真聰明哪。」潘十老爺心裡,倒真對春荼蘼萌生了一絲喜愛之意。

  「潘老謬贊。」春荼蘼適當的謙虛了下,並馬上示弱,擺底姿態,「若潘老真愛惜晚輩,還請您幫我一個忙。」

  在世家族長面前,弱而有用,才不會被針對。如果你比他強大,他一定會不舒服的。為了利益,春荼蘼不介意處於下風。寧折不彎什麼的,她不稀罕。她倒佩服竹子,韌性十足,彎而不折。若折斷,就露出鋒利的竹茬來。

  「儘管說來聽聽。」潘十老爺一揮手,大度得很。明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利用了自己,明知道實際上是她做了主導,他英雄一世,到頭來被牽著鼻子走,可沒辦法,心裡就是舒暢啊。

  春荼蘼露出感激的笑意,湊近潘十老爺,一陣低語,那模樣神情,就像晚輩要惡作劇,哄著長輩答應。

  「怎麼和英老爺交涉,潘老用不上我,只叫人通知我結果就好。」她說,「只求這件事,您多多費心,為我安排安排。」

  「明白,誰家都有幾門討厭的親戚,實在很惹事,又令人厭煩的。」連「家醜」也不隱瞞他,潘十老爺對春荼蘼的信任又多了一分。同時,他對春荼蘼的「捨」也有了新認識。

  雖然,對他來說不值什麼,但小門小戶的,那就是全部了吧?這丫頭,真有壯士斷腕的勁頭,果斷又敢為,絕不是個池中物。可惜啊,終究是個女人。

  潘十老爺心中暗想,起了愛才、惜才之意。

  在河邊一聊就半個多時辰,春荼蘼隨即告辭。潘十老爺本來要親送春荼蘼回家的,但她卻說怕被英家發現,為免節外生枝,還是坐自家馬車回去。在河邊這麼久了,一刀駕的車已經跟了過來,就在左近等著。

  潘十老爺親眼看著小鳳扶著春荼蘼上了車,又對隨行的扈從使了個眼色,叫他盯住春家的馬車。一個時辰後,扈從回報說馬車一路進了春家,哪兒也沒去,春荼蘼也什麼人都沒見,潘十老爺才放了心,手裡捏著那兩封信,吩咐管家去下拜帖,打算當晚就去英家拜訪,談一場桌面下的交易。

  誠然,那塊風水寶地,潘家和英家都沒有得到。好在,誰也沒有輸。春荼蘼說得好,沒輸就是贏。看得開了,倒真是如此。

  可是這一點上,潘十老爺其實想錯了,因為他們全是輸家。贏家只有春荼蘼和那些幾乎失去土地的貧苦農民。春荼蘼早料到事情抖落開之後,會被盯著,所以在和潘十老爺秘密談條件時,派了大萌秘密前去拜會英離。做了同樣的事。

  大萌穩重,說話又極有分寸。而且在大萌手裡,也有兩封給英家的信。與她給潘家的,在內容上完全一樣,只是筆跡不同罷了。

  這算什麼,無間道?

  權勢要傷她,她就能巧妙利用權勢,保護自己。這也是力學問題,兩大世家互為犄角。英潘兩家各有秘密讓對方抓住,又握著能殺對方的刀,力量兩相抵銷,誰的瘡疤也不揭破。而他們平安了,被波及的她。或者稱為始作俑者的她,當然也會安全。

  對於這個結果,那綠眼男的一封信,功不可沒。信的內容,是在突厥王朝的統治時期,英家當時的家主,也就是英離的父親,寫給洛陽王表示投誠和忠誠的。上面所透露的細節,是英家人想賴也賴不掉的。

  突厥人入主中原時。曾對各大世家望族全力打壓,雖不曾暴力屠戮,但也足以讓他們從雲端跌入人間,甚至進入地獄。這種痛苦,有時比平民百姓的更劇烈。英家一直苦守,未曾低過頭。負責任地講,也算是很有骨氣了。偏偏,在突厥人快敗亡時,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英家出昏招。也許當時突厥人狗急跳牆,動了殺機。

  其實今上已經下旨,不追究往事,畢竟在突厥統治的兩百年裡,世家大族被迫歸安的實在不少。要不動搖國之根本,寬恕是必須的。只是英家一直以道德典範聞名於世,名聲就是他們的命根子,這封不痛不癢的信暴露出來,英家完美如玉的形象就會出現裂痕,英、潘兩家的把柄都不是能立即致命的,但卻影響深遠,所以所受的打擊,是他們承受不起的。

  春荼蘼從綠眼男那兒得到英家投誠信的副件,自己追查到潘十老爺多情惹的禍。於是,毫留情地抓住這兩個弱點,成全了自己的一舉四得。

  但要……怎麼感謝那個男人呢?她很想親口說句謝謝,但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他來找她,她卻尋不到他。

  那麼夜叉,是他的名字嗎?怎麼輕輕念在口中,有一種很陰暗、很悲傷的感覺。

  她不懂中國神話體系,對佛教也不瞭解,在她的印象中,夜叉是一種半神半鬼的生物,醜陋而兇惡,生活在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母貧而父貴,因而有些雙重人格。

  可是那個綠眼睛男人……好奇怪,她對他的長相印象模糊,但,應該不醜吧?因為那雙眼睛如此漂亮。那他兇惡嗎?仔細回憶,只覺得他如此冰冷,似乎連體溫也沒有,可她雖然有點點怕他,卻沒覺得猙獰。

  而且,英家的信是給當年的洛陽王的,也就是前朝突厥皇帝的親弟弟,他怎麼會有?

  那個人,雖然年輕,但一身落拓,滿目滄桑,應該只是個江胡人,卻並沒有什麼麻煩的人身關係嗎?

  春荼蘼想著,無意中握緊了手……他咬過她,感覺好奇怪。

  這天晚上,春荼蘼失眠了。不過第二天一早,當她聽到潘十老爺和英老爺分別派人送來的消息,所有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明天,這官司就按照我預料結果的結束。」她召集了全有所有人在內院開會,並宣佈, 「下面,就要演一齣大戲,全家人都要參與。要求是:事先不洩露,事中要盡力,事後不猶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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