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安娜 -【冥帝與小魚精的三生三世:青痕札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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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17 PM

第十四章 嘗試

  我雖不懂什麼是唐突,可,岐華第一次看見我,也是這般瞧著我笑。

  我心裏忽然開心起來,也朝著他笑道:“你在寫字麼?”

  他直起身,上前幾步,將地上的白紙遞給我:“敢問小姐,小生的字怎樣?”

  他叫我小姐,我有些臉紅,接過他遞給我的紙張,卻認不得一個字。我給他瞧得有些心虛,遂,抬起小臉,向他軟聲道:“我有些餓了。”

  他笑:“哦?”

  “那小姐想用些什麼?”

  我用手指指他腳旁的花,故意綻出笑靨道:“我想要那些白色的。”我自己夠不著,卻又不想輕易上岸,免得被他擒住。我一向喜歡白色的花朵,因為往往只有它們的香氣最濃,遠甚於那些有顏色的,卻不知是何故。

  他俯下身,為我采了一大束,再遞給我。

  我不客氣地接過來,順便將手中的白紙黑字還給他,再將那些花瓣就著溪水將就洗一洗,溪水還算清,趕緊就撕了一朵塞進嘴裏。

  他的眼中,略微露出一些詫異之色,隨即,就一動不動地定睛看著我。那神色,好像要把我吞進肚子裏,就好像我當初看著岐華一樣。

  我低下頭,才吃了幾朵,忽然覺得沒了胃口。這些花,遠沒有桃花溪畔的梨花香甜,我松了手心內的花束,隨意拋出去好遠。

  他依舊看著我,眼中似露出了然的笑意,笑盈盈地再向我道:“小姐若不嫌棄,要不要上岸?距此處不遠,倒有幾棵果樹,小生可以領著小姐一同前往。”

  我攀著溪岸,仰頭向他道:“你會親親麼?”

  他愣愣地看著足下的我,一張面龐,似要放出光來。

  我有些想念親親的滋味,再說,青痕不喜歡自己的樣貌,他親了我,我便可再變成那副絕色的模樣,說不定等我變成了那副模樣,他也會和岐華一樣喜歡我。

  屆時,我也可以和他要一滴眼淚試試。

  我低下頭,心內忽然有些難過,岐華真的喜歡青痕麼?為什麼他要丟下我?

  見我面露傷色,他慢慢俯下身來,手臂圍住我的脖頸。

  我不等他靠近,主動攀上他的嘴唇,學著岐華的樣子,吻入他的齒間,再將自個的舌尖一併塞入他嘴巴裏面。

  他“唔”了一聲,隨即伸出長舌,緊緊纏住我的小舌,幾乎讓我透不過氣來。

  可是,他的嘴中並沒有我預想的香氣,也沒有那種熟悉的滋味,更沒有任何醇厚的氣息隨著他的唇舌一併送入我的身內。

  相反,只有一股人肉的醃臢氣味。

  我猛然想起什麼,一把推開他,低頭去看身下的溪水。

  微微蕩開的水波之上,所映的,只是青痕,還是青痕而已。但,未及我抬頭,他已然又靠了過來,唇舌又噙住我的嘴巴。

  我有些不甘,也抱著他,再讓他親了一會。可他越親越用力,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我有些生氣了,隨即用力掙開他的鉗制,喘著氣道:“我不喜歡你親我,你與我交合好不好?”

  一言既出,他登時大笑不止,連聲稱好。長臂再一用力,將我小小的身子自水中提出水面,緊貼著他置於他的身旁。再,翻身躺倒,與我一起滾落在青草地上。

  視線,落在了我的魚尾之上,卻,並無大驚小怪之色。

  我漲紅了小臉,輕撚指尖,試著用法力將之變成人的雙足。我的法力竟然全恢復了,才試了一次,那只青黑色醜陋無比的小尾巴,竟然真的如我所願,變成了一雙雪白的纖足。

  我只顧低頭看著,心內得意異常,才伸出手指摸了幾下,就被他摁倒在懷內。

  臉上,還有垂下的柳條,一下一下,拂在我的肌膚之上,癢得很。

  他收緊雙臂,環顧一下萬籟俱寂的四周,低低向我笑道:“敢問小姐,莫非就想要在這風月無邊之處與小生共赴巫山之陽不成?”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一雙眼眸,瞪得溜圓,仔細看著他撩開自己的襟袍。

  我沒有來得及看過岐華的長劍,此刻,我要看看凡間男子的長劍到底長成何等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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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21 PM

第十五章 心口處的痛

  可,還未等我看見他襟袍下的物體,耳畔,就傳來一句顫聲。

  “張瑞文。”

  我與他一齊抬起頭來,卻見十步之外的柳樹下,竟不知何時立了一個白衣女子。那模樣,生得比桃花溪內最出眾的花鯉還要好上一些,只是臉色看起來,比她身上的羅裙還要蒼白幾分,一雙眼眸內,俱是閃爍的淚光。

  他慢慢松了我的身子,自地上爬起來,垂手立著,卻並不過去。只站在我身旁,默然回望著她。

  她卻低頭看我,我也抬頭望她,只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眼中撲簌簌不停落下的眼淚。小臉上,不覺露出豔羨之色,羨慕道:“你是在哭麼?”

  她聽了,似乎楞了一下,再上前幾步,認真打量我。又看了有一刻,這才柔聲問我道:“你也是鯉魚精?”

  我並不想隱瞞,遂輕輕點一下頭。

  我雖然道行尚淺,身上也有傷痕,但,對付這些手無寸鐵的凡人,只要他們不是人多勢眾,我的法力還是綽綽有餘。

  但,我並不敢太過輕敵,畢竟他們有兩個人。為了不讓她太過靠近我,我一面點頭,一面稍稍向水邊移了下身子,將自個的雙足沉入水中。旋即,再變回那只小小的魚尾,隱在清澈見底的波光中。

  豈料,她見了非但不怕,臉上反而露出驚喜之色,俯下身子,向我喜道:“你也是鯉魚精?”

  我有些不耐煩,我剛剛不是回答過她了麼,她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問?

  若不是她,我此時已經和他在交合,說不定我此刻都已經變成了那副絕色的模樣,比她還要漂亮許多許多倍。

  只要我比她漂亮,他一定會喜歡我,那我就可以跟他要一滴眼淚。

  我心內愈想愈生氣,索性將自個再往水下沉了沉,扭頭向她身旁的他道:“你很怕她麼?”一面問,指尖,一面在水下悄悄發力,準備隨時朝她揮去。他若是不是怕她,又怎會明明答應與我交合,又反悔。

  他望著我,又望望她,垂下頭,好像一副做錯了事的表情。

  她也順著我的視線望向他,臉上卻並不像惱,只淺淺一笑道:“張瑞文,莫非綺霞對你還不夠好麼?”

  “她道行如此淺薄,不過還是一個孩子,你也忍心騙她?”

  他低頭不肯答。

  那位名喚綺霞的女子,又矮下身子,從自個臂彎間的竹籃內取出一捧新鮮的白色香花,遞於我:“你喜歡麼?送給你。”

  竟是我最喜歡的梨蕊。

  我有些眼饞,卻並不伸手去接,反而擺了下尾巴,朝後退了數寸。

  她笑了,再好言道:“你叫什麼名字?”她笑起來的樣子確實好看,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十分好聽。

  “青痕。”

  “我叫綺霞,我的前世和你一樣,也是一隻鯉魚精。”

  我有些歡喜,不覺綻開笑靨,幾下游至她的足下,仰頭望著她道:“果真麼?”

  她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含笑應道:“是真的,青痕。”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花束硬塞進我的手中。

  “你嘗嘗看,看是不是很香甜?”

  我扯下一朵,果真比剛剛那些要好吃很多,而且,她的指尖觸到我的肌膚,如此溫暖舒適,有些像岐華。

  青痕長這麼大,除了岐華,還沒有人對我像她這樣好過。

  我癡癡地望著她的模樣,一隻小手也學著她的樣子,去觸她的臉頰,才剛碰到,忽然覺得有些癢,不覺格格笑出聲。

  為什麼我碰到她的肌膚會癢,碰到岐華的卻不會?

  她也笑,看一眼身後的男子,指著他輕笑道:“你喜歡他剛剛親你的滋味麼?”那手勢卻是在問我。

  我再吃了幾朵香花,輕輕搖一搖頭。青痕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味道,同樣是年輕的男子,但他的味道,和岐華的,一點也不同。

  我不喜歡他親我。

  她似乎一早料到我會搖頭,柔聲再向我道:“是不是還沒有一個男子給過你眼淚?”

  她果真是鯉魚呢,就連我們鯉魚精修煉的秘密,她竟然都知曉。

  我被她問得有些傷心,也和他一樣垂下脖頸,松了手中的花束,任其漂蕩在我的四周。

  “瑞文,你先回家吧,我一會再回去。”這一次,她是在和他說話,語氣依然很輕很輕,一點也不像那些桃花溪內的鯉魚精們那般放肆。

  他低頭再看了我一眼,眉目間,卻再無一絲笑意,看起來,好像是在生氣。彎腰拾起地上的紙筆,一步三回首,向著茅屋大步去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幾間茅屋前,她這才收回視線。我心內有些猜到,也歪著頭向她道:“你喜歡他對不對?”

  她果真點點頭,眼中,卻浮出一抹傷心。

  我有些不解:“難道他也不肯給你眼淚?”

  她忽然笑了:“青痕,你之前是否也遇見過某個凡間的男子?”

  原來她也已猜到。

  我有些生氣,不想再和她講話,故意扭過頭去看天上的雲彩。

  “你身上都是傷,是在前日的大水中受的傷對不對?”

  “我也是好容易才逃到此處,之前那一場大水,許多姐妹們都白白送了性命。別說是我們這些鯉魚,我帶著他路過東海的時候,就連龍宮都叫水患沖塌了好幾處宮殿。唉,要不是為了他,我——”

  “你的家人或同伴們呢?他們怎麼都沒有和你在一處?”

  “是不是你和他們走散了?”

  我假裝看著別處,只當沒聽見。

  其實,所有的鯉魚都有家人,唯獨青痕一人沒有。自我記事那一日起,我就是一個人,為此,五百年內,我不知被他們笑話過多少次,也欺負過多少次。

  她見我不答,忽然話鋒一轉,輕輕再問我道:“青痕,是不是他和你交合了?”

  “你喜歡他麼?”

  我登時來了興致,轉回小臉,佯作不經意地露出笑顏,細聲請教她道:“什麼是喜歡?”

  她望著我,低低歎一口氣。

  “喜歡一個人,你自會時常念著他。青痕,你想他麼?”

  青痕,你想他麼?

  青痕如此想念他。

  她又握住我的手掌,和她的手掌一齊按在我的心口處:“喜歡一個人,這裏就會覺得痛。青痕,你心裏痛麼?”

  青痕,你心裏痛麼?

  我即刻躍出水面寸餘,心內高興異常,怪不得我先前這裏一直會隱隱作痛,原來,我果真喜歡他呢。

  原來我真的喜歡他。

  看到我的笑靨,她反而露出憂色,輕輕再撫一下我的發絲,輕道:“傻青痕,你有沒有問過他——”

  “他喜歡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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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25 PM

第十六章 能夠讓你落淚的人

  他喜歡我麼?

  我想也不想,就忍不住沾沾自喜道:“他親了我好多次呢!我喜歡他親我。”

  綺霞笑:“還有麼?”

  “青痕還喜歡他與我交合,就好像,好像——”我一時語結,想不出用什麼字句來形容那一刻被他抱在懷內的美妙滋味。

  還有,當我被盼木的樹枝砸傷,還是他救了我呢。他若是不喜歡青痕,怎會望著我笑,那一刻,他笑得好像天上的明月,好像枝頭的梨花。

  綺霞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感受,一面笑,一面用衣袖捂住自個的嘴巴,只是她的面頰上,不知為何卻泛出兩團好看的紅雲。

  我被她瞧得有些心虛,她為什麼要笑?是在笑話我麼?

  她再看我一眼,輕笑道:“還有麼?”

  我不肯再答。

  當然還有。就連青痕自個都嫌棄的魚尾,他看了,竟然也喜歡得緊。我還記得他抱著我的腰肢,附在我耳畔低笑道:“姑娘的魚尾,實乃在下見過最嬌媚的一隻。”

  可是我的尾巴又小又醜,還有幾道黑色的暗紋,連青痕自個瞧了都覺得難看。

  而且,他還叫我小鯉魚。雖然我不喜歡旁人如此叫我,可,每次他這樣叫,我分明看見他眼中的笑意。

  就連他離去的時候,也是這樣低低喚我。

  “小鯉魚。”

  那一刻,我明明看見他眼眸內的波光和柔意。

  可,他又為什麼要丟下青痕而去?

  見我不答,綺霞歎一口氣,眼看著我忽然紮入水底,卻不戳穿我。

  “青痕?”

  “青痕?”

  她一連叫了許多聲,我才慢慢自水下浮出,仰頭望著她,軟聲求道:“你教我如何才能有眼淚好不好?”

  只有我先有了眼淚,下一次,等他再親我的時候,我才能和他要一滴眼淚。

  她斂了笑意,眼中,慢慢暗了下去,輕輕向我道:“傻青痕,你既然先喜歡上了他,這世上,能夠讓你落淚的人,就只有他。”

  “有一天,當他傷了你,當你為他所傷,當你心裏痛到極致,眼中才會掉下眼淚。”

  “青痕,你願意讓他傷你麼?”

  我有些似懂非懂,手握著一枝梨花,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我為什麼要讓他傷我?

  忽然,我想起那些五百年來先後溺死于桃花溪內的四十九個女子,當日我潛于溪水之中,聽著她們的哭訴,好像都和那些男子的薄幸有關。

  怪不得她們一個個可以哭出那麼多眼淚,原來,是須得先讓一個男子傷了她才行。

  我大喜過望,喜不自勝地遊至她近前,捧了滿滿一手心的水花,拋灑向自個的頭頂,不等那水花落盡,一面已格格嬌笑著,再深深潛入溪穀。

  綺霞無奈地笑,立起身子,就在碧綠的柳條下,含笑望著溪水中雀躍的我。輕輕向我招手道:“傻青痕,過來。”

  我依言遊到她跟前,攀住她的衣裾,小臉上,再也沒有了防備。

  她低頭笑:“你可是要走了麼?”

  我點點頭。

  她眼中湧出一絲不舍,再矮下身子,握住我的一縷發絲,啞聲道:“你是要去找他麼?”

  我再點頭。

  “綺霞姐姐,青痕以後再來看你好不好?此刻,我必須要走了。”

  “你要找的那名男子,距離此處很遠麼?”

  我一下呆住。

  可我要去哪里呢?我居然並不知曉他去了哪里。

  我佯作不在意地脆聲應道:“青痕一定能找見他,他不過是個凡間男子,天下再大,他總在某一處。”

  “青痕,那你還會回來麼?”

  我隨即重重點頭,我也喜歡她呢。等我找到岐華,我一定會帶著他來找她,雖然我不喜歡那個張瑞文親我的味道。

  她似乎有些難過:“青痕,你記得回來的路麼?”

  我環顧下四周,心內有些不開心,卻仍是向她點點頭。青痕的道行雖然淺薄,但畢竟也有五百年的修為,豈會連路都不識?

  她了然地苦笑,指尖輕揮,只見一股輕盈的力道隨著她的衣袖蕩漾開去,眼前,那些柳樹、茅屋,竟一齊消失不見。

  所剩的,不過是荒草枯樹險灘而已。因著先前被洪水侵蝕過,岸上尚有許多個累累的屍骸,有凡人,還有一些禽獸。

  我眨下眼睫,原來,這一處美景竟是她用法術變幻而成。

  只見她再揮下手掌,不過轉瞬間,那些醜陋的景象再慢慢褪去,複又變回先前的春日溪穀,鼻尖處,甚至還有若有若無的梨花香氣傳來。

  然後,是盛夏的果實,累累垂垂,掛滿了枝頭。

  隨之,是秋之黃葉,冬之白雪。

  一幕幕,不過是眨眼間,已過了人間四季。

  我羨慕不已,一時,看得幾乎呆了,竟忘了動作。

  她柔聲再問道:“青痕,你記住了麼?”

  原來,她是怕我再回來時,會不辨路徑,這才將此處的所有景致一併變給我看呢。原來,她的法力竟然如此高強。

  我側著腦袋,仔細打量著她的模樣。

  她給我瞧得好笑:“青痕,你在看什麼?”

  我學著她先前的模樣,伸出手臂,輕輕撫上她的發絲,語氣尚有些不確定:“綺霞姐姐,他也讓你傷心了?”

  她又驚又喜,忽然間,竟又落下淚來,好像她的眼淚如此不值錢。我看得又是嫉妒又是生氣,扭過小臉,故意不看她。

  她低頭抹了下眼睫,哽聲道:“你這個小鯉魚。”

  好像她自己就不是鯉魚,不過我並沒有生氣,只歪著腦袋,隔了清澈的溪水,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她臉上的那些淚花好像最透明的蚌珠,甚至,比青痕先前的蚌珠,還要皎潔奪目。

  想到那枚蚌珠,我的心口處,突然沒來由地痛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捂住左胸處,猛地想起她方才的話,小臉上,一點一點,綻出最璀璨的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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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27 PM

第十七章 三生三世石

  眼前,終於看見了那座著名的九仙山。

  陡峭的山峰,掩映在若隱若現的白雲中,山下,更有潺潺的溪水,在日頭下閃著耀目的銀光。

  青痕為了找到此處,從春日裏一直尋到人間雪落,再從雪落尋到春再至,才終於找到這處世外仙山。

  “人間雖不大,但人海茫茫,你到哪里去尋他?”

  “青痕,其實想要找到他並不難,你只需要去九仙山的三生三世石前,大聲喊一聲他的名字,你就可以在那塊巨大的仙石之上,看見他此刻所在的去處。”

  “果真?”

  “是,青痕。找一個人其實如此容易。”

  “如果,你還能夠求得掌管仙石的緣池仙翁的允許,讓他在三生三世石的背後為你和他記上一筆,你就可以再擁有他三世,如果他還有三世的話。”

  “但,因著他是凡人,他只可以有三生三世的命數,也就是他們所謂的前世、今生和來世。只因他們凡人的壽數都相當有限,他們並不能和我們一樣,能夠靠著修為擁有萬年的大限。所以,等到他的魂魄散盡,你還要再去另尋一個男子。”

  “你聽懂了麼,青痕?”

  青痕並不笨呢,豈會有那麼多聽不懂?可,聽見她如此說,我心裏卻沒來由的有一些難過,低頭不肯答她。

  “傻青痕,你果真是喜歡上了他。”

  “綺霞姐姐,你怎麼又哭了?”

  “我哪里哭了,我不過是讓柳絮迷了眼睛。”

  我心內嫉妒得緊,伸手去接她眼睫下的淚珠,原來修煉到了她這一步,就連不起眼的柳絮也能讓她掉下眼淚。

  “青痕,姐姐很寂寞。”

  “什麼是寂寞?”

  “青痕,終有一天,當你果真找見他,你必會懂得什麼是寂寞。”

  “青痕,喜歡一個人,才會真正懂得什麼是寂寞,可惜,你現在什麼都不懂。”

  我這次倒是真懂了,也不理她,逕自爬上近岸,指尖輕撚,念動咒語。破碎的羅裙下,那只小小的魚尾即刻就變成了人之雙足。不過,尺寸略微變得有些大,我低頭皺眉看了一會,也顧不得許多,赤足就往茅屋方向就走。

  “青痕,你去哪里?”

  我傲然回轉身子,仰起小臉看向身後的她道:“不是張瑞文他欺負你麼,你等著,我去幫你討回來!”

  衣裾下,尚在濕漉漉地滴著水,她打量了我半天,忽然間又破涕為笑道:“青痕,你是不是也覺得他長得俊俏?”

  俊俏?

  他哪里有岐華長得俊,不過在凡人裏,他也勉強算是個相貌出眾的男子。所以,我只是笑,定定地望住她,並不答。

  在我找到岐華之前,我可不會輕易告訴綺霞關於他的好處,免得她和我搶。她的道行遠甚於我,模樣也好過我許多倍,青痕豈能搶過她。

  “青痕,你這一路還會遇見許多個年輕男子。你要記得,如果你真想和你喜歡的那一個人在一起,就不要隨意再和人親近,無論是讓他親你還是讓他與你交合。”

  我扯了一枝柳條在手裏,坐在岸上,將自個的魚尾浸泡在微涼的溪水中。心內略有些詫異,咕嚕嚕地轉動下眼眸,她也是在怕我和她搶張瑞文麼?

  “青痕,我們鯉魚和那些凡間的男子不同,我們只能與自己喜歡的男子交合,才能夠得到他的眼淚。如果讓他看見你與別人在一起親熱,他很可能不再理你,甚至你再也不可能找見他,更遑論讓他給你那麼珍貴的眼淚。即便你能找見他,或許他已經另娶了別的女子。你懂了麼,青痕?”

  原來是這樣,我似信非信地點了下腦袋。

  “你記得了麼,青痕?”

  我怎會不記得,我又不笨。我丟了手中的柳條,偷偷瞧一眼遠處茅屋前仍向我張望的張瑞文,輕輕將自個沉入溪水中。

  他在對我笑。

  他也喜歡青痕麼?

  我登時開心不已,輕輕擺動下魚尾,更深地潛入溪穀內,佯裝聽不見身後綺霞對我的召喚,一口氣向前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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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29 PM

第十八章 雲梯

  豈料,我才走出沒多久,剛走至一半,就果真迷路了。

  第一次,我去向一隻大鶩問路,他正在忙著給西王母覓食,沒空搭理我,只隨便指了下前方的一條溪流,讓我自己往前遊。

  等我再遊了許久,發覺和之前綺霞向我描述的方位根本不對,只好硬著頭皮再去問岸上的六足犬獸從從。一問才知道,先前那只三青鳥之一的大鶩所給我所指的,原本就是相反的路徑。

  天氣越來越冷了,水面上,漸漸落下雪芽,一朵一朵好漂亮,就好像昔時桃花溪內隨風而落的梨蕊。我只顧著看雪景,又在幾條溪澗的交匯處走錯了方向,就這樣一來一回,竟白白耽誤了許多時日。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離開桃花溪,獨自到這麼遠的地方。剛開始,我自個心內其實也有些害怕,看見岸上的人來人往,我時常將自個藏在水下不敢露面。

  不過,漸漸的,我也習慣了那些陌生人。

  有一些年輕的男子,甚至遠遠向我拋灑手中的物體,無論他們給我的是香花,或是野果,我都強忍著眼饞沒有去接。

  漸漸的,積雪又開始消融,再過了數月,滿目望去,周遭又開始是暖洋洋的春日。

  愈往北走,沿途兩岸那些年輕的男女也跟著越多。一個個手持香火,低頭前行,有的臉上含著笑意,有的滿是悲傷,還有的面無表情。

  我偷偷潛在水下,聽著他們的議論,原來他們一個個,都和青痕一樣,竟都是往九仙山找緣池仙翁許願而去。

  上山的路很窄,我並沒有雙足,只有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躍出水面。

  雖然我可以變成凡人的雙足,卻忘了買鞋襪,只能赤著足,一步一步去攀那高聳入雲的天梯。才走至山腰處,我的雙足,確切說是我的魚尾,就已叫那些石徑上的碎石磨破了。

  每走一步,都疼得我直吸氣。

  實在疼得不行,我就再將自個浸在路邊的山澗內。

  好幾次,幾乎想要順流而下,索性遊回去找綺霞,或者直接回桃花溪。青痕的腳好疼,膝蓋以下,俱是被荊棘割破的傷口,一道一道,都是叫尖石刺破的血痕。更別說我身上那件從老蚌精處騙來的羅裙,已叫那些藤條和倒刺撕扯得就好像小乞丐的破衣爛衫一般。

  我極愛惜自個的容貌,入夜時,呆呆望著月光下的水波,看著如此狼狽的自己,耳畔,卻分明傳來岐華的聲音。

  他淡淡笑著,望著我,摸一摸鼻子,向我低低笑道:“小鯉魚,很痛麼?”

  不過一陣清風拂過,水中的倒影連著他的笑聲,都已一齊消失不見。

  岐華。

  綺霞說我喜歡上了他。

  只要再攀上那座山峰,我就可以再見到他,我喜歡他親我,喜歡他抱著我,喜歡他與我交合的滋味。

  岐華,你也會想念青痕麼?

  眼看著,山頂已越來越近了,我竟然在這山上走了半月有餘。

  白日裏,我不敢上路,只能偷偷藏在那些樹叢中,眼巴巴地看著那些凡間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地往山頂爬著。

  那些女子中,有比青痕模樣好的,也有不如青痕的。但,來來往往那麼些個男子,卻沒有一個有岐華那樣的樣貌,更別提是笑容,就連聲音,也沒有他一半好聽。

  每每此時,我的衣襟下,就會一陣一陣痛得緊。

  我雖然痛,卻歡喜異常,低頭看著身邊的野花,忽然間,又多了幾分攀爬的氣力。貓著身子,采了一大束,躲在草叢中,一朵一朵扯下,塞進自己的嘴巴中。

  沒想到,這些野花看起來不顯眼,入口的滋味倒也不差,我愈發開心起來,索性將它們都盡數吞進腹中。

  隔著深不見底的山谷,遠處,已然可以看見那座巨大的仙石,就好似一座飛來的天然屏障,傲然矗立在山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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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31 PM

第十九章 仙石不靈

  月華如水,照著我滿身的破衣散發。

  我呆呆立在那塊巨大的三生三世石前,手指輕輕撫過它光滑如鏡的石面,剛想開口,忽然想起什麼,趕緊走過去,就著巨石旁的那一汪積水,俯下身子,仔細梳理著自個的發絲。

  待會,我說不定就能自這石面上,看見岐華。說不定,他隔了時空,也能聽見我喚他。萬一,他還可以看見青痕,我不要他看見我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

  我竭盡所能,在月光下,將自個收拾一新,再顧不得足下的疼痛,幾步奔至它跟前,吸一口氣,朝著它大聲喚道:“岐華——”

  “岐華——”

  我叫得如此大聲,就連山谷中,都一遍一遍迴響著我的叫聲。

  聲還未落,只見那座巨石撲簌簌抖了起來,竟然自頂部滾落了許多細碎的石塊,險些砸在我的身上。

  我趕緊抱頭避過,但,還未等我再回過身去,腳下的山巒,竟然也開始跟著那山谷中的迴響一齊在顫抖。就好像那一次大水之中,我與岐華在山巔之上的洞穴中所歷經的情形。

  我站不住,隨著山勢的搖晃,跌落在地上。再趴在在岩石之上,扭頭望去,身後,那座巨大的石塊上依舊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見一絲動靜。

  我失望不已,對著它,不甘心地再大聲喚道:“岐華——”

  “你在哪里?岐華——”

  我才又喚了兩聲,那座巨石竟抖動得愈發厲害了,就連我身下的山石,也跟著一齊往山下滾落。

  可,那塊三生三世石上,依舊沒有我想要看見的人影。

  我心內起了疑,仙石怎會不靈,難道他竟不叫岐華麼?莫非是他也騙了我?

  我還想再試一次,也不管那些不斷飛落的碎石,對著它又要大聲再喚,卻沒成想叫一隻細瘦有力的手掌,猛地一把捂住了我的口鼻。

  頭頂之上,傳出一個蒼老的厲聲:“小魚精,你在此處做什麼?”

  我應聲望去,只見自個的頭頂之上,不知何時,竟立了一個花白長須的老者。

  我認得他,他就是白日裏立在三生三世石畔的緣池仙翁呢。

  我又驚又喜,可我差點叫壞了人家的寶物,心內又不免有些心虛,低低垂下脖頸,小聲應道:“青痕,見過仙翁。”

  他“嗯“了一聲,這才松了我的小臉,歎了一口氣道:“這裏山勢如此險惡,你是如何攀上來的?”一面說,一面望著地上的我,眼光落在我的那些個傷痕上,又低低歎了一口氣。

  我怕他趕我走,忙抬起小臉,好生央求他道:“仙翁,青痕剛才明明喚了他許多次,為什麼卻看不見他在何處?莫非是這仙石不靈了麼?”

  他斜睨了我一眼,捋著花白的鬍鬚,換了慈顏向我道:“仙石,乃天地所生,豈會不靈?你屢喚它不應,要麼是你剛剛所叫的名字不對,要麼是世上根本沒有這個凡人。”

  我不信,故作可憐巴巴地望住他,哀求道:“仙翁,就讓青痕再試一次好不好?說不定,青痕再叫一次,他就會現身。”

  緣池仙翁登時沉了面色,好似受了不小的驚嚇,一面用寬大的袍袖拭著自個的光頭,一面急道:“萬萬不可!”

  “許多年前,也有一個鯉魚精來過老朽這裏,死活求我幫她找個什麼凡人。唉,你們這些水族女子,一個個為了情,竟忘了自個當初修道的初衷!”

  “仙翁,你幫幫我可好?青痕周身已無寶物,仙翁若不嫌棄,青痕願意留下來服侍仙翁近前。”我脆生生地說著,說得極其言辭懇切,可惜,我流不出一滴眼淚,只能盡力軟下語氣求他,不知能否讓他心生不忍。

  只要,青痕找見了他,我才不要在這險峻冷僻之處呆著。到時候,我要和岐華一齊高高興興地在一起,一齊看日升月落,一齊找一處風景優美的山谷,就好像大水之後我與他共處的那一處。如果他願意,我還可以領著他一齊去見綺霞,等她見了我的岐華,一定也會忍不住羨慕我呢。

  我愈想愈開心,才要露出歡顏,猛然覺著不妥,趕緊低下自個的腦袋,強抑著心內的歡喜,生怕他會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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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33 PM

第二十章 天則

  緣池仙翁沉默了許久,一直看著遠處那些重重疊疊的山峰,直看了好久好久,似在揣摩掂量著什麼。

  好半天,才收回視線,向著仍趴在地上不敢起的我道:“小魚精,你可知道麼?要想讓這塊仙石幫到你,你必須要事先知曉你所要找的人之全名,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你對著這塊仙石叫出他的全名,它才可能答應你,幫你應證。”

  “可,據老朽所聽所聞,你方才所喚的,並沒有那人的姓氏,所以,你縱然叫破了喉嚨,仙石也不會答應你。”

  我登時失望不已,原來是這樣。

  可我只道他叫岐華,卻忘了問他的姓氏。此時,要到哪里才能再找見他?如果能找見,我又何需來此處求這塊仙石?

  他再看我一眼,歎口氣道:“還有,你方才所喚的那個人,你確信他是凡人麼?”

  “這塊仙石只能照見凡人麼?”

  “它既然是三生三世石,當然只能照見那些有命數和大限的生靈,所謂有前世、今生、來世。三生三世之後,他們的三魂七魄都會一齊灰飛煙滅,消失在天地萬物中。”

  “所以,只有那些有三世輪回的凡人,或是沒有輪回卻只有一世壽數的生靈,才能憑藉著這塊仙石,被想要找見他的人照見。你懂了麼?”

  “小魚精,老朽的寶物,乃天地亙古所生,汲取天地之精華,與日月共存。你若再這樣無休止地喚下去,非但找不見你要尋的人,還要弄壞老朽的寶物不說,更會給你自個惹來更大的禍事,你可知曉?”

  “方才,那些地動天搖,不過是給你的一點點小小的懲戒。老朽都已歇下了,尚被你驚醒,你不要以為你的這些小伎倆,無人得見無人可知。你偷偷爬到這九仙山的最高峰處,你以為你能夠在夜深人靜之時,問這塊仙石要到你的所願?夜雖深,人雖無,但,天地日月,自有天道法則,更有無處不在的天眼地目。別說是你,即便是浩淼蟻生的凡人,其一舉一動,莫不記載於世間,更遑論你弄出這麼大動靜。你若再敢觸犯天則,就怕這天地間,竟沒有一個仙家可以救得了你的小命。”

  “老朽,乃修道之人,實在不忍眼看著你再作孽,卻只當不聞不見,這才好心向你多言了這麼多機隱。”

  “小魚精,你若識時務,就趕緊下山保命去吧!”

  青痕道行雖淺,卻並不愚笨。可,彼年彼時,我果真不知他言下的深意與好意。我不過是對著仙石喚了他的名字,又為何會徒生禍事?且還要危及我的性命?

  我當然更不知曉,原來,他的名諱,原本就是這世上至尊之字。這天地間,除了他,再無一人一物,一仙一怪,可以再取岐華二字為名為字。

  因為,生死薄上,並沒有他的名諱,他也和這天地日月一樣,亙古永存。

  天上、人間、地下,三界之內,除了他與玉帝兩位帝尊,其他諸人,即便再長久的命數,哪怕萬萬年,也終有盡時。

  而岐華二字,除非他親允,更沒有一個人、精靈、鬼怪、乃至任何仙家,可以冒冒然叫出。方才的那一番沒來由的地動山搖,並非完全沒有來由,而是因了我的僭越,讓天地山川都跟著一齊震怒。

  但,彼年彼時的青痕,豈會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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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38 PM

二十一章 忘了他的模樣

  上山的路,我已然熟識,可即便如此,下山,反倒走得比上山之時還顯長了數日。

  我一口氣遊出百里不止,恨不能插上雙翅,可以即刻再見到張瑞文。他雖是個凡人,但那一日在溪谷內,青痕親眼看見他習字,寫了許許多多青痕不認識的大字。

  他既是綺霞的相好,也必會幫我,我雖不喜習字,但,為了能再見到岐華,我定要他將天下間所有的姓氏都寫下給我,再教會我如何念。

  只要我懂得如何分別,就可以拿著那些姓氏,逐字逐字地在三生三世石前照著念罷了,我不信,岐華的姓氏還能不在其間。

  我一路遊著,一路雀躍著,幾乎忘了自個滿身的傷痕。時常,飽一頓饑一頓,甚至,連停下來看一眼天上的飛鳥都沒有興致。

  雖然還是來時路,可是,因為我走得實在太心急,在一處水道的分岔處,仍然擇錯了路。

  待找回到原先的路徑,已是秋之將盡。

  枝頭的黃葉,紛紛飄落,落在我途經的溪穀、河谷、大江之上。更有南遷的飛鳥,成群結隊,在我頭頂低掠過。

  可,愈走愈近,青痕的心內,卻越發得不開心。原先的歡喜與期盼,竟一天比一天失落。

  在一個起霧的冬日早晨,青痕終於又看見那處熟悉的溪澗,原先的柳枝早已經落盡了葉片,光禿禿得垂落在水面。

  枝條中,綺霞正獨自坐在水邊,低頭縫製著什麼。

  我隔了有十步不止,遠遠望著她。

  許多時日不見,她的容貌愈發好看了,細細的針線在她纖細的指尖穿梭著,看起來,已經和尋常的凡間女子無異。

  忽然,她似聽見了什麼響動,輕輕抬起頭來。乍見我,一雙眼眸中,登時露出驚喜之色,自那片枯黃的草地上站起身,喚我道:“青痕,你回來了?”

  我慢慢遊近她,仰起小臉,攀住溪岸。

  她似乎一早料到我會不開心,柔聲笑道:“是不是他讓你傷心了?”

  我搖搖頭。

  綺霞了然地微笑,伸手撫一下我的發絲,再向我揚揚她手內的羅裙,故意高聲道:“青痕,想不想試試,看長短可剛好?”

  我喜出望外,旋即露出笑靨,一下躍出水面,來不及讓魚尾變成雙足,就要將那件簇新的羅衣往自個身上套。

  竟然是我最歡的淡粉色。

  綺霞一把打落我的手指,低笑道:“哪有這麼猴急,先脫了自個身上這件再說。”

  我忙揮動衣袖,心內默念咒語,不過眨眼間,已經將身上那件原先破爛不堪的衣裳除去。再接過她手內的,急不可待地套上了身。

  綺霞的手藝,果真比青痕自個所織的,要好出許多倍呢。

  我低頭看著自個在水中的倒影,一面望著,一面忍不住格格笑。才笑了片刻,忽然垂下了脖頸,不再吭聲。

  “怎麼了,青痕?”

  她的臉色很溫柔,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和岐華有好些地方很相像,卻又完全不似。我別過小臉,我其實很想告訴她,可是,嘴巴反倒咬得更緊了,就是不肯開口。

  我怕她會笑話青痕。

  為什麼我已經越來越記不起他的長相,我越想記起,就越是想不起。我一路回來,還沒等遊到此處,就幾乎忘了他的模樣。

  莫非,我已經不喜歡了他麼?

  他也從來不曾找過我,是不是他也一樣忘了青痕?

  可是,如果我已經忘了他,可為什麼我一想起這件事,心口處還會疼?

  我故意不看她的眼睛,拎著自個的裙裾,隨風輕擺著,就在那依依的柳枝間,扭頭向她回轉過身來,強作歡顏。

  “綺霞姐姐,我好看麼?”

  她意味深長地點頭笑,不知為何,看見她笑,我心內反倒愈發難過。

  再環顧四周,卻不見張瑞文的身影,我佯作有些生氣地頓足道:“是不是他又欺負你?”才跺了一下,卻觸到先前的傷處,不由痛得皺下小臉。

  “青痕,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了?”

  我歪著腦袋,不解地望住她。她先前和我說過那麼多,我一時如何能全部都記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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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41 PM

第二十二章 巨禍

  “青痕——”

  “綺霞姐姐,張瑞文去哪里了?青痕找他。”

  “哦?”

  “是。我要找他教我習字。”

  綺霞吃吃地笑,我被她笑得有些氣惱,扭過頭,假裝看向遠處的山巒。

  她柔聲在我身後喚我:“青痕,他前往京師趕考去了,你想習字,我教你好不好?”

  我登時兩眼放光,嬌聲向她道:“綺霞姐姐,你也識字麼?”

  “青痕,我已經六千歲了。”

  我望一望她,原來她竟有這麼老了。我轉動下眼眸,要在往日,我早就笑出了聲,不知為何,這一次,我明明心內好笑,卻不敢喜形於色。

  綺霞看我一眼:“青痕為什麼突然想習字?”

  我側過頭,想了片刻,才應道:“綺霞姐姐,我去了九仙山。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姓氏,原來,光知道他的名字還不行,必須要知道他的全名才行。”

  “所以,青痕就想將天下間所有的姓氏都記下,一起拿到仙石跟前逐字去念?”

  我被她問得有些臉紅,衲衲地垂下小臉,仔細看著波光中的落葉。彼處,再沒有了他的笑意。

  或許,等我再看見他的模樣,青痕就會再想起他,青痕想要再試一試。

  “這是什麼字?”

  “這是風,自開天闢地以來,聽說風姓是這天地間最古老的姓氏。”

  “這個字好難認。”

  “它念姬,姬,青痕。”

  “青痕,你知道自個的姓麼?”

  我有些不樂意,雖然我也喜歡綺霞,可是她總是問我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叫我不好回答她,也讓我心內有了計較。

  可是,我發現我雖然也和她生氣,但,只要她再望著我笑,我心內的氣,竟也能一下子全消了。

  “綺霞姐姐,你有姓麼?”

  “青痕,你忘了,我有張瑞文?”

  “在凡間,但凡男女婚嫁之後,那名女子從此就要跟隨夫姓。所以,綺霞也姓張啊。”

  “綺霞姐姐,如果張瑞文高中了狀元,你是不是也像她們一樣成了誥命夫人?”

  “若我成了誥命夫人,青痕不喜歡?”

  我再也忍不住,自她的膝上一躍而起,愈笑愈大聲,直至笑至捂住自個的肚子。我實在想不出綺霞穿上那些厚重且醜陋無比的鳳冠霞帔的模樣呢。

  “小鯉魚,你給我坐好,你還想不想識字?”

  她也叫我小鯉魚。

  我慢慢回到她的身旁,矮下身子,低頭再去看她面前攤開的那些個大字。眼前,在隔了那麼久之後,竟然再一次,又一次地浮出了他的笑容。

  三生石前,月華如水。

  我仿似看見了那漆黑一片的石面之上,就仿似幻影一般,顯出了五彩的祥雲與織錦。

  我悄悄環顧下自個的周遭,此刻,天穹低垂,繁星耀眼,晚風拂起了我的發絲和衣裾,我輕輕退後一步,借著皎潔的星月光華,取出自個袖內藏于魚皮口袋內的百家姓氏。

  那是臨行前,綺霞特地為我臨摹的,我背誦了百遍不止,早就耳熟能詳。不知為何,衣襟下,一顆心竟然好像要跳出來一般。

  如果這一次,我還是不能自這塊仙石之上看見他的去處,青痕,該忘記他麼?

  綺霞為了便於我念詠,刻意按著那些姓氏的多寡先後,從前往後按順序寫好。我小心展開自個手中的白紙,大聲念著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

  “趙岐華!”

  “錢岐華!”

  “孫岐華!”

  都已經快念到了那張紙的末尾,面前那塊巨石兀自巍然不動。先前的地動山搖,竟也破天荒地不曾再出現。

  萬籟俱寂的山谷中,只聽見我一人的高聲,一聲比一聲絕望地迴響著。

  終於,到了那張紙的最後一個字。

  我用盡自個全身的力氣,向著那面夜色中的仙石,拼盡全力喊道:“風岐華——”

  “風岐華——”

  才喊了一聲,整個天地似都為之傾斜,驀地,面前那面巨石之上,突然像被電光閃過,其上,現出奪人眼目的光亮。

  就在那道亮光中,我清晰看見了一處高聳入雲的宮殿一角。隨著那山谷中的回聲,巍峨華美異常的飛簷處,被電光應聲擊落,再連著半座殿宇,轟然間倒塌。

  不過是眨眼間的幻景,那面巨石上又再次陷入原先死寂一般的幽黑。隨之,是耳畔傳來的更加巨大的轟鳴。

  天地,仿佛裂了一般,數道淩厲的閃電,筆直朝向我劈來。

  我驚得貼緊那面巨石,再倉皇著一步步退至它的背後,抱緊自個的身子,躲在其下的樹叢間,蜷縮在其內,嚇得渾身發抖。

  又一道璀璨無比的電光擊落,幾乎照亮了整座九仙山與半壁夜空。

  但只見,面前那塊直插入雲霄的仙石,硬生生,就在我眼前,自上而下,從最中間處,斷裂成兩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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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43 PM

第二十三章 被縛

  “孽障啊,真是孽障啊!”

  我瑟縮著從樹叢中,勉強探出半個小臉,卻見衣衫不整的緣池仙翁正舉頭望著他面前被我震裂的巨石,眼中,俱是追悔莫及的痛色。

  他身後,尚站了數名仙童。一個個對我怒目而視,其中有一個年紀稍長的,更是躍躍欲試,欲上前來擒我。

  仙翁緩緩回過頭來,看著巨石背後的我,歎息一聲道:“去,將這個鯉魚精給本神拿下。”

  那幾個面目猙獰的傢夥得了令,根本不容我掙紮,就將我自樹叢間拖了出來。

  我原本就被嚇得不輕,此刻,竟忘了掙脫。小小的身子,拂過那些荊棘,竟也不覺得痛楚,只偷偷轉動眼眸,去打量自個周遭那些山巒的重影。

  說來奇怪,巨石裂了,它們也隨之安生了,就連天上的驚雷也一併止歇了。此刻,月華如水,星光耀目,將這山巔處照耀得清晰可見。

  其中一名仙童指著我,向他的師尊道:“師傅,這小魚精毀了您的仙石,您決不能輕饒了她!”

  我抬起小臉,狠狠瞪他一眼。

  緣池仙翁低頭看著被他們強行按倒在地上的我道:“鯉魚精,你可知道老朽這塊仙石有多寶貝?我好心苦苦勸說你在前,你竟然全然枉顧!此刻,你鑄下如此大禍,老朽實在再難容你。”

  “赤霞——”

  “徒弟在!”

  “小魚精逆天叛道,犯下巨禍,天理難容。你去,先廢了她的修行,再將其打入羅剎海,令其灰飛煙滅。”

  “是,徒弟遵命!”

  “仙翁饒我——”我嚇得一個激靈,一把揪住老怪物的襟袍,佯作可憐狀,苦苦哀求著。指尖,卻在衣袖內偷偷發力,想要趁機襲擊他,好再伺機逃脫。

  他兀自歎息一聲,別過臉去,低低道:“小魚精,你好生去吧。”

  說時遲那時快,我衣袖內眨眼間已飛出一道亮光,直奔他形若枯骨的身子而去。

  但,我的法力才剛觸及他的衣物,卻硬生生被格開。只聽那名名喚赤霞的童子一聲暴喝,幾道淩厲至極的精光,宛如刀劍一般齊齊落於我的身上。

  他們竟仗著人多勢眾,想要就在這山頂之上去了我的修為。

  我的道行畢竟淺薄,旋即就被擊落在巨石腳下,只覺渾身猶如火燒一般,熱辣辣的疼。耳畔,卻傳來他們的怪叫聲:“師傅,這鯉魚精不知使了什麼妖術,徒弟們竟然卸不了她的修行!”

  緣池仙翁轉過頭來,定睛打量了我片刻,忽然揮動衣袖,隨之,兩道更耀眼的光束自他的掌中揮出,重重擊在我的身上。

  我吃痛地伏在地上,身子痛得蜷成一團。

  “師傅——”

  隨著那些傢夥們的迭聲驚呼,我強掙著扭頭看去,那老怪物的腦門上,竟然也汗如雨下,身子一連往後退了數步。

  那些童子們眼見師傅吃了虧,一個個齜牙咧嘴,摩拳擦掌,準備近前生吞了我一般。

  我自個也有些奇怪,莫非他們如此高的修為竟然也奈何不了青痕不成?我偷偷抬起眼眸,望向他們,卻不敢吭聲。

  緣池仙翁咬牙再道:“小魚精,你的修為是哪里得來?”

  我又不傻,我若是告訴他是我自個修來的,他一會喘過氣來還不活剝了我?我咕嚕嚕轉動下眼眸,微微揚起小臉,脆聲答道:“青痕的修為,果然厲害麼?”

  他用袍袖拭下汗,一雙細長的深目似信不信地看著我,仿似又不敢深信,半晌才應道:“老朽方才試過,你身內的修為不過才五百年,卻至精至純,渾厚之極。老朽,豈能相信這修為是你用五百年修來的?”

  我心內竊喜,小臉上也不覺露出笑意,一時間得意異常,渾然忘記了害怕。

  他唉聲歎氣地看著我,啞著嗓子向他身後那些沒用的徒弟道:“先把她給為師關起來再說,記得用捆仙索。”

  “是。”

  但,既然我的法術如此高強,我豈會容這些人再欺負我。沒等他們近身,我連連指尖發力,欲與他們再一分高下。

  可,不知為何,我的法術好像只能自保,揮在他們身上,竟然不過抖了抖,就化為烏有。這些無恥的傢夥們,三下兩下就將我生擒了去。

  我又氣又急,照著其中一人的手臂,用力咬下去,他惱怒異常,應聲給我一記耳光,打在我的小臉上。

  沒等我反應過來,已叫他們一路拖著,關進了一間又小又黑的山洞。為了怕我逃脫,魚尾處,更被這些人用所謂的捆仙索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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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46 PM

第二十四章 獲救

  等他們都走遠了,我試著掙了掙,果真掙不脫。那個捆仙索著實緊得很,我一連試了許多次,都掙不開。

  耳畔,還有幾隻討厭的蟲子在吵鬧,我恨不能沖過去將他們捉住,扔出老遠去。只可惜,我被困在那裏,分毫動彈不得。

  我眼巴巴地望著洞外的明月,周遭從未有如此安靜過,好像這天地間,只剩下青痕一人。

  我忽然想起綺霞。

  這一刻,我甚至比想念岐華還要想念她。

  如果她在,她一定不會眼見青痕被他們這般欺負,她有六千歲的修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救我。

  岐華,他一定已經忘了青痕吧?

  方才,青痕已然將仙石喊裂了,都沒有見到他現身。

  或許,他早就死了?

  凡人的壽命都短,而且很容易死掉。如果他活著,不可能聽不見我喊他,青痕也不可能在仙石上看不見他。

  一塊不大不小的碎石,咯得我的魚尾生疼,我伸手掏出來,借著月光將它擲出好遠。

  手臂還未落下,只聽洞外有人一聲痛呼:“哎呦——”

  我好奇地看過去,不知何時,山洞外面竟然站了一位白衣男子。他也正隔了三五步低頭看著洞內的我,一面撫弄著自個被我砸中的膝蓋,一面朝我矮下身子。

  一股清香和著濃烈的酒香,撲面而來。

  那香氣十分好聞,和岐華的完全不同,卻也一樣沁人心肺。

  只是,我不太喜歡酒鬼。

  許多酒鬼都是喝醉了跑到桃花溪邊嘔吐,我躲在遠處,看著水面上漂浮的那些汙穢之物,恨不能將他們一個個拖到水下淹死。

  不過他的酒氣倒也不是那麼刺鼻。

  他低低朝我笑道:“小魚精。”

  我更加奇怪,我的魚尾明明在羅裙下藏得好好的,他怎麼知道我是鯉魚精?我歪過腦袋,隔著玄鐵鑄就的柵欄看著他,卻不答。

  他再往前挪了幾步,他的身材比較高大,洞口處太過狹窄,他勉強試了幾次,才湊近我:“你閉上眼睛,我來救你出去好不好?”

  可我為什麼要閉上眼睛?

  “怎麼?你莫非不想出來?”

  我往後挪了挪身子,以防他偷襲我,仍然不放心,指尖又事先在衣袖內準備好隨時揮出,這才閉上了眼睛。

  既然他答應救我出去,我不過是閉下眼睛,如果不行,我再罵他不遲。

  “好了,可以睜開了。”

  我依言睜開眼睫,即刻就笑開了花。

  他手內拿了個鑰匙樣的物體,正笑吟吟地看著足下的我。而我的身子,居然真的來至洞外,原本捆在我尾巴上的仙索,也已斷裂成幾截,被他扔在山洞內呢。

  我開心地大叫,才叫了一聲,嘴巴即被他捂住。

  我想起綺霞和我說過的話,環顧下自個的四周,忙一把推開他,佯作有些不高興地道:“我不喜歡與人親近。”

  他低頭呵呵地笑,噴了我一臉的酒氣,卻又隱隱散著香氣。

  我有些發怔,癡癡地望住他的臉。他臉上有些鬍子,可看起來年紀倒也不十分老,也不十分難看。

  我再看看自個解了束縛的通身,忍不住滿心歡喜地嬌聲道:“謝謝你救了我。”

  他笑:“無需多禮,無需多禮。”

  我心內有些不屑,他一定是喝醉了呢,我剛才明明沒有多禮。我仰著小臉,含笑道:“你也是神仙麼?”

  “哦?居然讓你看出來了?”

  如果不是道行極高的神仙,豈能從緣池仙翁的手中輕易將我救出?青痕不用猜也知道。

  “小魚精,我不僅要救你,還要成全你。你是不是喜歡一個叫那個什麼華的凡人?”

  我收了笑靨,一眨不眨地望住他,莫非我剛剛在巨石前面喊岐華的名字,他也聽到了不成?

  他俯下身,附在我耳邊低道:“走,我帶你去三生三世石前,找那個老怪物說情去。”

  他竟然也叫他老怪物。

  我強自正經,屏住笑意向他道:“你的法術果真比他還要高強麼?”青痕好不容易才逃出山洞,我可不想再被他們捉住。

  “你不信?”

  “莫非,你不想再見那個叫什麼華的凡人了?”

  我有些心癢,卻不起身。

  岐華。

  可是我現在已經有些不想見他了。

  我想回桃花溪,想再見到綺霞,卻不想再看見他。每次,青痕想起他的名字,心口處總會痛,青痕不想再痛下去了。

  豈知那個傢夥一把抓過我的衣袖,我只覺眼前一晃,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睫的工夫,身子就已經騰雲駕霧淩空飛起,再,和他一齊穩穩落在方才那塊裂開的巨石跟前。

  他清咳了幾聲,回頭再看我一眼,沉聲道:“還不出來?!”

  話音未落,他身後竟然慢慢現出緣池仙翁的身影,低頭欠著身,猶在不停擦著他腦門上的汗。

  我往後退了退,悄悄繃緊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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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53 PM

第二十五章 緣定三生

  只見老怪物撩起自個的襟袍,口中念念有詞道:“小的,小的叩見——”

  未等他說完,他一揮袍袖,止住他道:“免了免了,有外人在,就毋庸多禮了。”說完,還看了我一眼。

  他再咳嗽一聲,抬頭打量著他面前那塊三生三世石道:“可惜,確實可惜。”

  “是。”

  “不過,也沒什麼可惜的。”

  “啊?”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這——”那緣池仙翁又在擦汗了。

  只聽那名白衣男子口中“嘖嘖”有聲道:“妙,妙哉,真是妙極!”

  他轉過身來,不高興地向著身後的緣池仙翁斥道:“你當真聽不懂我的意思?”

  “這鯉魚精弄壞了你這一個,你不是正好可以同他要奈何橋邊的那一塊來賠你?如此這般,這天地間,從此只剩下你這裏才有這塊三生三世石,你的善男信女們不是從此更多了許多?”

  “小?小的不敢。”

  “你不敢,可以來求我啊!我可以幫你去說情。”

  “小的?先謝過——”那老怪物一面說,還一面偷眼瞧我,說得吞吞吐吐的。

  我只當沒聽見,扭過小臉不看他。

  “小魚精,你過來。”卻是那名白衣男子在喚我。

  “你是不是想和那什麼華的有個什麼緣分之類的?”

  “不可啊,不可啊?”

  “老傢夥,我問你了嗎?!”

  “是?”那個緣池仙翁低下頭,光禿禿的頭頂之下,汗珠大得好像黃豆一般。連我隔了距他十步之遙處,都能清晰看見。

  “這樣,你就成全一下人家,由我做主,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可?”

  “嗯?”

  “是。”

  我冷眼在旁看著,一顆心沒來由地跳個不止,只覺下一刻它就要跳出我的喉嚨去。心內,有些歡喜,又不知為何,又有些難過。

  可是,我卻不知自個因何要難過。

  我揪著自個的衣袖,抬頭看著頭頂之上的那方石面。雖然,月色如水,可那方黑漆漆的巨石之上,除了那道深深的裂痕,什麼都看不見。

  忽然,緣池仙翁似再也忍不住,上前一大步,高聲道:“可那小魚精剛剛才震塌了冥帝的幽冥殿,論罪當誅,而且——”

  “哎呦,不就是個宮殿嗎?再找些工匠重修不就得了?”

  “趁著你這塊石頭還能勉強頂個用,你趕緊替小魚精和那個叫什麼華的,在你的破石頭背後記上一筆。快去,別盡在這磨蹭!”

  緣池仙翁一面擦汗,一面猶猶豫豫地往前挪動著,似有幾百個不甘願,卻又不敢違背的模樣。一面往前挪著步子,一面回頭又無可奈何地看我好幾眼。

  “可——”

  “又怎麼了?”

  “可這個小魚精有些怪異。小的方才試過,她身上的修為明明只有五百年,卻異常深厚,以小的的仙力根本傷不了她。還有,別的鯉魚可以有一萬年的壽數,可不知為何,她明明才活了五百歲,卻只剩下了五百年的壽命而已。”

  我登時大驚失色。青痕只剩下五百年的壽命了麼?

  可,為什麼別的鯉魚可以通過修為獲得萬年的壽數,青痕才活了五百歲,卻只剩下短短五百年的命數?

  我仰起小臉,惡狠狠地向他吼道:“老怪物,你騙人!”

  緣池仙翁滿含憐憫地看我一眼,搖頭道:“老朽,乃是修道之人,從不打誑語,豈會騙你個小娃娃?”

  “還有,小魚精,如果你真想和那個人有交集,你——”

  我還未接腔,身邊那一個已迫不及待地替我問道:“怎樣?”

  緣池仙翁明顯怕他怕得極要緊,低下頭,躬身應道:“她,她恐怕會遭天譴。”

  他再看一眼我身邊的人,又趕緊接道:“不過,也不一定,小的這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樁奇?奇事,小的?只是——”他低頭擦著他仿似永遠擦不淨的汗意,聲音越說越小,直至低不可聞。

  “既如此,你光給人家小魚精一世的交集怎麼夠補償人家的損失?!這樣,就由我做主了,你破個例,也給人家記個三生三世!”

  “不可啊,萬萬不可啊!”

  “嗯?”

  “這——”

  白衣男子卻不理會他的連聲嘮叨,含笑向我轉過身來:“小魚精,你想要和那個?凡人緣定三生三世麼?”

  我抬起小臉。

  不知為何,衣襟下,一陣痛似一陣。

  我皺眉問他:“我只剩下五百歲的壽數了麼?”

  “是。那老怪物沒有騙你。”

  “所以,既然只剩下這麼點壽命,我勸你還不如多賺一次是一次,你說是不是,小魚精?”

  緣池仙翁好像有些看不過去,冷不丁又哀嚎道:“萬萬,萬萬不可啊!”

  “玉帝帝尊,小的,著實不敢再違背天則,逆天而行啊!”

  “帝尊,小的這塊仙石只能給凡人和尋常生靈結緣,只有那些凡人才能有所謂的三生三世,別說這小魚精沒有輪回,那個人更沒有啊!”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

  原來,眼前這個白衣男子就是天地間至尊的玉帝帝尊,怪不得他可以輕易卸了我身上的仙索。

  只見他皺緊眉頭,沒好氣地斥道:“你怎的如此迂腐,你就做個弊不就成了?”

  “小的,小的?”

  “好好好,我不逼你。小魚精,我問你,你想要和你那個?凡人緣定三生麼?如果想,趕緊說,我好幫你,免得這老傢夥一會改口又反悔!”

  “小魚精,你要想好!普通凡人的一世最多不過百歲,如果你想要緣定三世,老朽,只能讓你最多只有三百年的壽命。”

  “小魚精,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凡人?如果第一世你錯過了他,你還可以有第二世,第三世?你想想,你還可以有那麼多的機會再見到他?”這一次,對我說話的,換了天地間偉大無比的玉帝帝尊。

  他和不停擦汗的緣池仙翁一問一答般,在我面前輪番對我勸說著。

  清風,拂亂了我的發絲。

  我仰頭看著頭頂之上的夜空,繁星點點,青痕心內,卻從未有如此的難過。

  我輕輕扭過頭來,只見一道極璀璨的光華,自玉帝帝尊的掌心發出,照在我面前那一塊斷裂的仙石之上。

  他似乎正在發力,因為那塊巨石明顯搖晃了數下不止。

  耳畔,傳來他低聲的抱怨,好像是他盡力在試著什麼,卻無果。忽然,我眼前驀地一亮,只見那塊石面上終於緩緩地隨著他掌心的光束亮了起來。

  眼前,卻是那一幕青痕再熟悉不過的畫面。

  碧綠的潭水,倒映著頭頂的山巒與晴空。

  他帶著我,越潛越深,直至可以清楚看見我與他身側的谷底。

  清澈見底的溪穀深處,只見他慢慢松了我,長髮在水中隨波飄拂,緩緩斂了笑意。一隻大掌自我的腰間抬起,輕輕撫上我的小臉,輕輕再覆上了我的眼睫。

  竟是他丟下我離去前的那一幕。

  我瞪大眼眸,死死盯著面前的石面,想要見到下一刻他是如何消失在我眼前。可是,我只看見他越來越遠的面容,隨著眼前的幻象,一點一點,淹沒在暗淡無邊的靜夜中。

  面前的巨石,已然恢復了先前的漆黑不辨。

  我猛地回過頭來,望著玉帝。

  他無奈地搖頭苦笑:“小魚精,連我的法力也只能讓你看見這麼多。要想知道那個凡人他去了哪里,要想再看見他,你只能和他就此結緣,你想清楚。”

  我閉上自個的眼睫,眼前,卻如此分明地現出最後那一幕。

  一股灼熱的暖流迎面而來,我以為他又要捉弄我,又要來捂我的眼睛,忙避閃過他的大手,別過自個的臉頰。嬌笑著急促擺動了下尾巴,繞至他的身側,瞪大了眼眸,向他道:“岐華,你為什麼總是讓我閉上眼睛,我喜歡睜著眼睛。”

  他淡淡地笑了,隔了瀲灩的水波,看著我。

  “小鯉魚。”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他眸內的柔光,似有什麼撞到了我的心口處,撞得我生疼。

  耳畔,卻傳來玉帝的沉聲:“小魚精,你想好了麼?時間不多了。”

  我睜開眼睛,低低問他道:“他為什麼要捂住我的眼睛?”

  玉帝笑:“依我看,那個凡人並不是要捂你的眼睛。”

  “他是想要施展法力,想要就此抹去你對他的任何記憶。”

  “凡人也會有法力麼?”

  “咳咳咳,可能?某個?極個別的凡人會也說不定。”

  “帝尊——”

  “你住口!”

  “是。”

  “可是,為什麼青痕還記得他?”

  玉帝撓撓頭,滿臉堆笑道:“因為,他在最後關頭,忽然收了法力,留下了你的記憶啊!”

  “所以,小魚精,你要不要再考慮下?以本尊看著,那個?凡人,咳咳咳,他似乎也有些喜歡你說不定?”

  岐華。

  原來,他在最後關頭選擇讓我從此記得他。

  岐華,你也在想念青痕麼?

  我忽然一陣歡喜,竟忘了自個方才因著短壽的難過和心口處的疼痛,喜不自勝地朝巨石跟前的緣池仙翁道:“仙翁,青痕想要和他一齊三生三世。”

  “可,三世之後,你若還不能得到他的眼淚,就會變回桃花溪內的青鯉。直至天荒地老,再也不可能幻化做人形。”

  “要麼成為凶禽猛獸的食餌,要麼成為那些凡人的盤中之物,很可能只是旦夕之間,你就將化作幾根骨刺而已。”

  “非但如此,自此之後,你的壽數只能有三百歲最多,說不定更少,能活多久,要看你自個的命。”

  “小魚精——”

  “唉,小魚精,你不後悔麼?”

  我歪頭看著自個面前的兩個人,他們一個含笑,一個愁眉深鎖,也都同時回望著我。我有些不解,青痕為什麼要後悔?他也喜歡我呢。

  哦,是說青痕要為此折壽麼?可,如果青痕只剩下五百年的壽命,青痕更想要和他在一起。

  岐華,他讓我好快活。

  更何況,青痕守在桃花溪內五百年,凡間的五百年不過眨眼間,五百年和三百年在青痕看,根本沒有多大區別。

  我並不笨呢,我仰起小臉,再向玉帝道:“青痕即便只剩下三百年的壽數,可他是凡人,他若只剩下一百歲怎麼辦?”之前,我聽綺霞也說過,如果真是那樣,青痕豈不是平白少了二百歲的壽命?我可不想做此等賠本的買賣。

  緣池仙翁的眼眸,即刻瞪得溜圓。

  但,還未等他開口,玉帝已斜睨他一眼,再含笑向我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幫你算過,那個?凡人,他的壽數加在一起,絕對不會少過三百歲。”

  似怕我不信,他又擠下眼睛笑道:“既是凡人,大家都有三生三世嘛,你說是不是?”

  那緣池仙翁面如死灰,好像鼓足了多大勇氣般,偷偷再看我一眼,歎氣道:“小魚精,無論如何,記得你只有三世的機會。”

  我已然解了心結,遂綻開一抹甜笑,極乾脆地應道:“青痕願意。”

  “你不怕麼?”

  “我可以見到他麼?”

  “能。”

  “那就好。”

  我話音剛落,緣池仙翁才勉強寫下最後一筆,那塊三生三世石,又自搖晃不停。嚇得他抱頭鼠竄,逃至最遠處。

  一旁的玉帝卻大笑不止,似有說不盡的痛快和舒暢。才笑了數聲,又上前一大步,照著那塊巨石猛然用力踢去。

  只聽,一聲轟然巨響,就在緣池仙翁的慘呼聲中,那塊仙石,就這樣應聲裂成碎片,再頹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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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55 PM

第二十六章 墜落

  一道耀眼的閃電,緊隨其後,仿似淩空而降般,筆直朝我劈來。

  我抬起眼眸,卻只看見緣池仙翁那張長面之上的驚恐之色。不過須臾間,還未等我再看向他身邊的玉帝帝尊,我足下的山巒,已經叫那道閃電劈開。

  整座九仙山的最高峰,就這樣硬生生自我的立足之處裂開,伴隨著一陣又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斷裂成黝黑的兩座山峰。而我的身子,則毫無防備地自那道愈來愈寬闊的縫隙中,向下跌落,直墮向裂開的穀底。

  淒厲的山風,吹開我的衣裾,耳畔,只剩下周遭振聾發聵且綿延不斷絕的轟鳴之音。

  原來,果真是有天譴。

  足下,仿佛是無底洞,又仿佛深不見底的血盆大口,一點一點,就要吞沒我小小的身影。

  我自是怕得要死,倉皇間看向自個身側,眼前,漆黑無比的山谷中,那道剛剛裂開的峭壁之上,竟一幕一幕清晰映出無比鮮活的幻境。

  岐華。

  他在笑,卻不是向我。

  一身青色的衣衫,看起來,依舊是青痕見過最俊俏的模樣。

  而他懷內,卻伏著另一個女子。

  愈墮愈緩,足下,已經清晰可見洶湧的惡浪。我死死盯著自個面前的峭壁,甚至不肯眨一下眼睫,幾乎忘記了赴死前的驚懼。

  她也在笑。

  發絲柔軟之極,好像天上的雲朵一般,雪白的肌膚,竟比那滿枝的梨花還要無暇,一雙眼眸,比我見過最清澈的波光還要透亮。

  原來,那一日青痕所變的,竟是她的模樣。

  怪不得我讓張瑞文親我那麼久,卻仍是變不出此等絕色的模樣。原來,並非和所有凡間男子親近就可以改頭換面,而是他暗中使了什麼法術,將我變成了他喜歡的女子。

  我低頭再看一眼自個的足下,那些驚濤駭浪已經越來越近了,而面前那些幻境依舊在不停變換著。

  他在親她。

  他的笑容,竟比桃花溪畔的梨花還要好看,更比青痕所親眼見過的還要動人。

  他站著不動,含笑望著遠處的她。

  不知為何,青痕看得眼睛有些發疼。這一刻,他明明在笑,青痕卻分明看見他眼底有一絲淡淡的痕跡。可青痕不懂,他不是在笑麼,為何青痕看見他眼底的深意,心裏反而比看見他的笑意更難過?

  她拎著裙裾,奔向他。

  “想我麼?”

  他俯下身,低頭望著懷內的女子,啞聲問著。可,不等她回答,他已經低頭吻住了她的唇舌,就好像之前他與青痕親近之時的模樣。

  “想我麼?”

  原來,他當初問青痕的這一句,其實是在問另一個人。

  我癡癡地望著,直到冰冷的水流漸漸淹沒了我的頭頂,我猝不及防,嗆了一大口刺骨的水,直嗆入我的心肺。

  暗黑色的駭浪撲面而至,重重擊在我的身上,我卻絲毫覺不出疼。只拼命掙紮著遊出水面,再看向方才的峭壁處。

  那些綺麗的幻象,仍在無休無止地變換著不同場景,沒有一處,是青痕所認識的地方,卻同樣美得仿似仙境。

  從春日繁華開時,直到夏之濃蔭,再到秋之黃葉,冬之白雪。有山,有水,有輕若棉絮的雲朵,更有不停更迭的日升月落。

  有他,也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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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57 PM

第二十七章 青痕,眼睛疼

  半空中,傳出緣池仙翁的顫聲:“帝尊,此條暗河直通羅剎海,再不救她,估計這小魚精性命堪虞!非但命不保矣,等她被沖進羅剎海,就只剩下灰飛煙滅一條死路啊!”

  隨即,是玉帝開心不已的大笑之聲。

  “不用,不用。”

  “這等粗活累活,你我都做完了,人家那個叫什麼華的,豈不是太過清閒?何況,這暗河內尚有亙古猛獸,專食小魚小蝦,就你的道行下去,也未必頂用。”

  “帝尊——”

  “去去去,趕緊忙你的去!”

  “是是是。”

  不過轉瞬間,那二人果真自我的頭頂處騰雲駕霧,揚長而去。我的雙臂和魚尾幾乎被河水凍僵,一陣更猛烈的暗湧撲面而至,席捲著我的身子,朝著遠處的幽深處奔騰著。

  慌亂中,我緊緊抱住一塊凸起的岩石,任憑那些水流如何沖刷我,就是不撒手。

  指尖,用力摳進尖利的石縫中,生生的疼。可是,青痕若因怕疼而鬆手,則真的會像他們方才說的,被這些大水沖進萬劫不復的羅剎海,從此灰飛煙滅,更別說什麼三生三世的輪回。

  耳邊,隱隱傳出比洶湧的水流之聲更令青痕膽寒的怪聲。我悄悄自石面上回過小臉,看向自個的身後,登時被嚇得一個激靈。

  不過數十步之外,一隻面目猙獰的惡獸,正張牙舞爪地向我遊來。

  我若於此時丟開一隻手臂揮出法力去應對它,恐怕這些洪流反而會乘勢將我沖至它跟前,正好送入他的口中。

  若我就此在原地攀著著這塊岩石不理它,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一步步遊近,最後,再將我吞噬。

  我嚇得瑟瑟發抖,抱緊抵著自個胸前的岩石,埋下小臉,又不敢太過高聲,只能低低喚道:“綺霞。”

  綺霞,救我。

  原來,每一次,當我難過或者遇到危險之時,我心內想起的人,只是已經有六千歲的綺霞。

  綺霞。

  我勉強扭過小臉,想再偷偷打量自個身後的那只怪獸,才抬起眼睫,卻忽然怔住了。

  只見那只怪獸不知何時竟然不知去向,就在我身後不遠處,那些不斷肆虐的潮湧中,一方陡峭的怪石之上,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眨下眼睫,歪頭看他。

  身邊的巨響已經停了,此刻,萬籟俱寂。皎潔的月華映照著粼粼的波光,仿似此處並非是通往可怖的羅剎海,而只是一汪可以避風的深潭而已。

  他矮下身子,淡淡道:“小鯉魚,還不過來?”

  我卻不動,隔著越漲越高的波濤,圓睜著雙目望向他。

  他這才笑,一面朝我伸出一隻長臂,一面含笑斥道:“小鯉魚,過來。”

  我趁著水勢有片刻間的平緩,騰出一隻小手揉了下自個的眼眉處,低低應了一聲道:“青痕,眼睛疼。”

  不知為何,自我看見那些幻境始,青痕的眼睛就一直疼。此刻,再看見他躍入這谷底,青痕的眼睛裏面就愈發痛了。

  他也望著我,笑道:“怎麼不叫我的名字了?”

  青痕並不笨,豈會聽不出他言下的斥責之意。

  面前的驚濤,幾乎就要沒過我的頭頂去,我擺了下尾巴,攥緊身前的石塊,往上又浮了浮,卻依舊不肯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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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3 10:59 PM

第二十八章 喜歡親親

  他見我猶自不動,慢慢沉了面色。

  我只覺一陣淩厲的勁風撲面而至,未等我看清眼前變故,自個的身子已落在他的臂彎間,隨著他直往那陡峭的山巔飛去。

  濕漉漉的羅裙裹著我冰冷的身子,而他的懷抱卻如此溫暖,非但溫暖,更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這股醇厚之極也恬淡之極的清香氣息,如此好聞,如此動人。原來天地間只有他一人才有,原來即便是玉帝帝尊還是緣池仙翁這樣的仙家都不曾擁有,更別提那滿嘴充溢著難聞的人肉之味的張瑞文。

  月華皎潔異常,分明映照著他的眼眸,我無心去看身邊不停變幻的奇景,只一眨不眨地端詳著他,似要分辨出眼前的他與那幻境之內的異同。

  他被我望得好笑,輕輕側過臉來,沉聲笑道:“小鯉魚,你看夠了麼?給我閉上眼睛。”說完,就要用手掌來覆我的眼睫。

  我猛地往後一掙,慌不迭地讓開他的大掌,幾乎與此同時,一股力道已經自我的衣袖中作勢揮出。

  我又不傻,雖然他只是個凡人,可是就連玉帝帝尊都知曉他會法術。此刻,他一定又是要像在水潭中那般對我施法,好讓我就此忘掉關於他的所有記憶。

  青痕不要。

  可,還未等我的魚筋捆住他的身子,我的整個小手已經全部落入他的大掌中。所有法力,也在一瞬間,莫名其妙化為烏有。

  他笑:“怎麼?還想捆住我?”

  我眼見此計不成,禁不住滿心失望,略略避過小臉,一面小心看著他的手掌動作,一面皺眉道:“岐華,你可是不喜歡青痕?”

  “你為什麼總要我忘掉你?”

  他不答,只收緊了雙臂,帶著我飛掠過足下又一泊浩淼的湖水。耳畔的風聲,似乎更緊更急了些。

  我仰起小臉,在他懷內,換了軟聲向他好生道:“岐華,綺霞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青痕好不好?”

  他低頭望著我,似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樣,含笑斥道:“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我被他問得有些語結,衣襟下的心口處竟又開始覺出痛來,那些山風拂開我的衣裾和發絲,我不由輕輕打了個寒顫,一時說不出話。

  隔了片刻,我才複昂起小臉,佯作神氣活現地嬌聲道:“我可是剛震塌了冥帝帝尊的幽冥殿,就連——就連緣池仙翁的三生三世石也被我震裂了呢。”

  “你不怕麼?”

  “如若你敢不喜歡我——”我骨碌碌轉動下眼眸,心下揣摩著該如何懲治他,又如何能懲治到他。

  他望住我,眼眸內浮出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意,似笑非笑,又似漫不經心地應道:“在下實是有眼無珠,方才那些驚天動地的變故,原來竟不是某人遭了天譴,而是你這個小鯉魚的大作?”

  聽到“天譴”二字,我略微有些心虛,不覺歪過腦袋,仔細打量他。

  可是,青痕瞧了半天,也不曾自他臉上瞧見一絲懼意,相反,卻是愈來愈濃的笑意和戲弄之色。

  他果真是不信。也是,方才我想用魚筋縛住他,也被他輕易識破,他雖是個凡人,道行怕只在我之上。

  我慢慢漲紅了小臉,扭頭假意去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其實也沒什麼可看之處。我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岐華,你很喜歡親親麼?”

  他如果不喜歡青痕,那他一定是特別喜歡親親才對。

  方才,我在那岩壁上分明看見他和那名絕色女子親親,還親了好多次。

  看得青痕眼睛裏面好疼。

  如果他不是喜歡青痕,那他一定也和青痕一樣,喜歡親親。

  所以,他當日才會親了我。

  可是,我並不喜歡張瑞文親我呢,就連,就連玉帝帝尊稍稍靠近我,我心內——似也有幾分不樂意。

  他明顯被我問得一愣,卻沒有應我,只是眸光登時暗了下去。長臂再一用力,帶過我的身子,我與他的衣袂在風中急速翻飛,一點一點,在往下墜落。

  他雙臂抱得我如此緊,以至於他的發絲都能觸到我的小臉。

  “岐華,你要帶我去哪里?”

  話音才落,鼻尖處,即傳來我再熟悉不過的梨花香氣。我登時瞪大眼眸,自半空中低頭看向自個的足下。

  但只見,漫山遍野,俱是那一樹一樹的白色繁花,竟比那天上的月色還要潔白,芳香四溢,看得我饑腸轆轆,一連吞了數口口水。

  彼時,我整張小臉恐怕都已經放出光來,心內原先的難過,竟全叫這眼前的歡喜替代得乾乾淨淨。我以為他會松了我,可是,他卻愈發收緊了手臂,俯身看著他懷內的我道:“青痕,很喜歡親親是麼?”

  我從那些梨花樹上抬起垂涎三尺的小臉,這才發現他的眼睫離我如此之近。我有些癢,眨了下眼睛,還未應聲,他的臉已越俯越低,我只覺自個的腦門“轟”得一聲,我的唇舌已經被他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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