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安娜 -【冥帝與小魚精的三生三世:青痕札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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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10 10:06 PM

第二十九章 陰曹地府

  迷離中,我竟又能看見。

  我有些奇怪,強忍身上的痛楚,輕輕問身邊的那些個人道:“此處,是哪里?”

  其中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傢夥應聲回過腦袋,狠狠瞪我一眼,啐道:“你不長眼睛,還是不長耳朵?如果你眼睛看不見,莫非耳朵也聽不見那些小鬼喚你?!”

  我沒來由地被他一陣搶白,剛想忍著痛再罵回去,耳畔,一把女子的低音在我身側輕輕接道:“此處,是閻君的陰曹地府,你我的前世就要去盡,你沒見周遭這些人,大家都是往輪回道去,等著到閻君和判官跟前點名。”

  我歪下腦袋:“為什麼要點名?”

  她苦笑一下:“照他們的規矩,點好了名,方不為不明不白的屈死鬼。待會,閻君和判官都會一一問你一些前世的冤孽,有什麼不懂得不明白的,你大可以問。在進入下一世的輪回道之前,他們都會一一答復你。出了輪回道,你就等於在世為人。”

  我似懂非懂,垂下脖頸,有些心虛地看著自個羅裙之下的魚尾。口中一連默念了數次咒語,居然毫無反應。

  原來青痕果真是死了呢。

  “這位小姑娘,你是魚精麼?”

  我猶疑片刻,她眼中並無惡意,遂,微微點下腦袋。

  她望著我,淺淺地笑了:“我輪回了三世,竟從未聽說鯉魚精也有三世。不打緊,你跟著我走便是。”

  我心內有些難過,身上的剝鱗處愈發又痛了幾分,我吸一口氣,一眨不眨地瞅著她的面孔,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好幾遍。

  她雖生得十分標緻,卻不太類綺霞的模樣。

  “鯉魚精,你在瞧什麼?”

  “你是綺霞麼?”

  “她是你的故人?”

  “我不是,也不認識她。她是不是和你一樣也是鯉魚精?”

  我失望地扭過小臉,不想再搭理她。

  綺霞和我一樣是鯉魚精,原本並沒有輪回。她臨死之前叫青痕從此忘了她,因為這一世,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青痕都再也看不見她。

  “青痕——”

  “青痕——”

  有人在扯直了嗓子叫我的名字,我並不應,只默無聲息地扶著奈何橋畔的欄杆,緩緩挪入面前那點著長明燈的大殿。

  身後,那一方空蕩蕩的石面上,果真已沒了原先的三生三世之石。

  整座大殿內,除了兩側站著的長相怪異的夜叉小鬼外,就屬寶座之上的閻君和他身邊的判官生得最扎眼。

  青痕並不認識他們,但,一瞧見那位低頭不停忙著翻閱生死簿的傢夥,不用猜就已知道他必是判官無疑。

  只見他又一連翻了數遍,突然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跳起,朝著座上的閻君怪叫道:“屬下在這地府內掌管生死簿至今,還...還從未見過——”

  寶座之上,那個面目可怖的老傢夥這才慢慢從胸前抬起碩大的腦袋,先是漫不經心地瞟我一眼,再淡淡地應道:“何事驚慌?”

  判官居然也開始擦汗了呢。

  我瞧著如此眼熟,心內不覺有些好笑,小臉上也漸漸得意起來。

  但見那判官將面前的生死簿轉交給閻君,兩人對著其中一頁,仿似不認識一般,來來回回瞧了數遍不止。

  這一回,就連閻君自個也開始拭汗了呢。

  我再也忍不住,不覺間竟忘了自個身上的痛,格格笑了幾聲。

  可他二人只顧忙著擦汗,忙著來回翻他們面前的生死簿,壓根沒有閒暇抬頭看我一眼。

  那判官一面擦汗,一面還低低耳語道:“閻君,這該如何是好?屬下還從未見過天地間有鯉魚精能生出輪回,還居然是三生三世!”

  “將一個鯉魚精打入輪回道,天則中根本沒有記載過如何做,小的,小的不會啊!”

  “你看她,你看她,非但有三世,而且她這三世的由來,居然是和兩位帝尊不無關係!接下來,依著規矩,她若要問小的有關她前一世的咎因,小的,小的...”

  “閻君,您趕緊救救小的啊!小的實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小的人輕言微,萬一不小心講錯了話,一下就得罪了兩位帝尊,那小的的腦袋豈不是——”

  “去去去,沒用的傢夥,你就不能稍微做些弊?!”

  “作弊?”

  “萬萬不可啊,閻君!這鯉魚精神通廣大,拼死不肯飲下忘川水。萬一讓她出去走漏了消息,別說是傳到下界的耳朵裏面,就是傳到帝尊耳中,小的豈不是更吃不了兜著走?萬萬不可哇,閻君!”

  那位面孔奇黑無比的閻君不耐煩地一拍驚堂木,低低喝道:“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你要本閻王親自為你當差不成?!”

  判官抱著自個的腦袋,躲在書桌下,嗚嗚應道:“總之,總而言之,這樁奇事原本就不關小的之事。小的今日只當沒看見,閻君您自個瞧著辦!”

  “咳咳咳,這樣,你先把這鯉魚精帶到偏殿,隨便糊弄她幾句不就成了?剩下的那些個轉世投胎的,就由本君代你應對。”

  “小的——”

  “嗯?”

  閻君猛地一拍自個面前的條案,那判官被逼無奈地再看我一眼,猶自在自個的位置上又磨蹭了半天,這才老大不情願地走至我跟前,扭頭向我道:“你,跟我來!”

  我已經站了半日,要在從前,青痕早就不耐。

  不知為何,我竟不曾發作,只呆呆地望著身後的大殿之外。彼此,黑壓壓站著的,俱是急不可待等著轉世的凡人們。

  看了這半日,此處,卻始終沒有青痕想要望見的身影。

  我慢慢跟隨他來至一間偏殿內,他這才斂了眉目間的膽怯,強作鎮定向我道:“鯉魚精,你果真叫青痕?”

  他真是明知故問,我故意扭頭去看面前那堵高牆之上的畫卷,只當聽不見。

  眼角餘光瞧見他依舊在不停翻著手中的生死簿,好像生怕漏了點什麼,一雙賊溜溜的眼角卻始終在偷偷打量我。

  我眼見他翻得起勁,趁他不備,冷不丁地嚇唬他道:“有鬼呢!”

  他嚇得一個閃身,我登時樂不可支,拍著自個的小手,在距他數步之外處怪叫幾聲,格格笑著。

  我笑了片刻,猛然想起什麼,連忙伸手去取自個懷內的木匣。有誰知道地府的判官也會怕鬼呢?青痕一定要將它記上一筆,免得下一世竟忘了如此好笑之事。

  摸了半日,懷內竟空空如也。

  我這才想起,青痕臨死之前,竟將自個的劄記交給那些個蝦兵蟹將了,此刻,它並不在我身上。

  我轉動下眼眸,用力記著眼前這一幕,生怕自個一不小心就忘了它。

  他環顧下周遭,這才靜下心神,換了正色向我歎息一聲道:“鯉魚精,本官在這地府內當差這麼久,還真是頭一遭看見一個轉世投胎的魂魄在陰曹地府內笑成這樣!爾,就沒有傷心事麼?”

  “按著規矩,在你輪回至下一世之前,我和閻君須要答復你幾件前世的咎因。你想一想,自個想要知道什麼?”

  青痕想要知道什麼?

  我翹著自個的腦袋,不理他。

  青痕的心內當然也難過,此刻,剝鱗之痛,宛如仍在。但,青痕並沒有父母家人,自記事起,除了綺霞和??他,並沒有一個人對我好過。

  青痕才不要讓他們眼見我難過而得意呢。

  “小鯉魚,你想要知道什麼?”

  “你只能揀最緊要的問,按著規矩,本官也只能回答你三次。”

  我望住他,他也一眨不眨地低頭望住我,我剛想朝他搖頭,耳畔,卻傳來一把青痕再熟識不過的嗓音。

  “你去吧,這裏交給我。”

  眼前,是判官大人叩頭如搗蒜般篩糠的身影。我悄悄握緊手心,小臉登時失了顏色,往後一連退了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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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10 10:09 PM

第三十章 咎因

  他淡淡看著眼前抱頭鼠竄的屬下,慢慢收回視線,移向我。

  “小鯉魚,我在這。”

  小鯉魚。

  他又叫我小鯉魚。

  我垂下腦袋,只顧看著自個裙裾下那只小小丑醜的尾巴,佯作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並不搭理他呢。

  他見我不應,再加重了語氣向我道:“小鯉魚,我在跟你講話。”

  我抬起小臉,脆生生地應道:“我不叫小鯉魚,我有名字,我叫青痕。”

  他笑:“是麼?”

  “小鯉魚,由我來送你入輪回道,你還想要知道什麼,我都可以答復你。”

  青痕,並不想再知道什麼。

  此刻,這偏殿內並無太多火燭,但他的模樣,竟然還是如此俊俏。一身同樣青色的袍衫,織著隱約的同色紋飾,比之先前,是青痕從過見過的高貴與華美。

  他玉立在數步之外,低頭看著他面前的小小身影,俊美的容顏之上,漸漸又添了一絲痕跡。這絲痕跡,青痕曾不止一次在他面上看見過,卻始終不懂是何意。

  我被他瞧得有些難過,卻不想叫他認出,只假裝皺下小臉,滿不在乎地往外便走。

  既然他是來送我入輪回道,青痕應該往那邊去才對。

  才走了半步,卻見面前一道極強的光束落下,就在我面前硬生生畫了一個溜圓的結界,將我牢牢箍於那個圓圈當中。我試著再往前走半步,卻不想撞上一道堅硬無比無形無形的高牆,一連試了數次,每一次,都撞得青痕生疼。

  他上前幾步,在距我一步之遙處駐足,歎口氣道:“小鯉魚,你看著我。”

  我正因走不脫而氣極,強按著心頭的怒火,只將自個的後腦勺對著他,就是不看他一眼。

  “自有三界始,只有我和玉帝二人可以與天地同壽。”

  “其餘諸仙,即便法力再高強,到了一定壽數,也須要灰飛煙滅,更遑論是那些凡人與妖眾。非但如此,即便是在三界之首的上界,也分為三六九等。能夠修煉至上神的神仙,更是少而有少。只有修煉成上神,才能擁有超過百萬年的壽命。但,最長也不過百萬年,便一樣要和那些下界的凡人妖眾一般灰飛煙滅。而那些想要成為上神的,不僅需修行數萬年、數十萬年之久,更需要歷經三次重劫。”

  “人人都知玉帝早早婚配有西王母,而我風岐華性子清冷,千百萬年來,一直尚不曾婚配。”

  “直至我遇見瑤英。”

  “但她卻不是上神,所以我並不能娶她。”

  “我的妻室,必須是上神。”

  “小鯉魚,你懂了麼?”

  我惡狠狠地向他道:“不要再喊我小鯉魚!”青痕雖忘了一些事,但他的意思,我聽得再分明不過。

  可他對我的惡言就好像看不見也聽不見一樣,自顧自接著再道:“她第一次的重劫,便是那五百年前的天火。”

  “我為了助她渡過此劫,便用自己的一滴血將她的魂魄包裹起來。而我身為天地間的至尊,自是不可能隨身帶著她的魂魄,我需要一個有靈氣的活物為我供養她的魂魄,再以我血內的精氣慢慢修復她的人形。”

  “我身為帝尊,自是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傷及天地間任何生靈,無奈之下,我只得用桃花溪邊的青泥親自造了你,並為你起名青痕。因著匆忙,我不曾發現那塊青泥中尚混有黑色的雜質,故你生來,尾部一端便始終有一處洗不去的黑斑。”

  “五百年來,我用那枚你以為的蚌珠一直暗中保護著你,而你身內的氣血,則是瑤英這五百年來的給養。直到那一日水患,我為了提前救活她,便來桃花溪尋你。”

  “只因你當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凡人,我索性將錯就錯,讓你誤以為我不過是一位凡間的男子,借著你以為的肌膚之親,將我體內至精至純的精氣通過你續給瑤英。僅憑你給她的氣血,她原本要上千年才能復活,而我經由你輸給她的功力,才使得她得以能提前剖珠而出。”

  “她其實已奪去了你所有的氣血,她復活之日,便是你喪命之際。”

  “在最後一刻,我終是心懷不忍,借著與你交合,再一次違了天則,又給了你五百年的壽數和一些供你防身的修為。”

  “卻不想,被你誤打誤撞,結了什麼三世之緣。”

  “青痕,你看著我。”

  這一次,他終於改口叫我青痕。

  我慢慢扭過小臉,抬頭望著他,皺眉道:“原來你的手藝和青痕一樣不好呢。青痕的眼睛被你捏得太圓,臉龐太小,我喜歡鳳目和容長的瓜子臉!”

  這一刻,他原本深不可測的眉目間,竟又散出與先前一般叫人不敢迎視的光芒來。低頭望住我,手指輕輕撫上我的發絲,再一點一點為我解了周遭的結界。

  他在笑呢,青痕被他笑得眼睛好疼,我悄悄別過小臉,不想讓他看見我的眼淚。

  青痕剛剛有眼淚不久,聽那些鯉魚精們講,要再過好久,等青痕慢慢熟練了,才能漸漸用心力控制住自個的眼淚,讓它不至於落下來。

  “小鯉魚,你如此喜歡我麼?”

  我猛地回過頭來,瞪大眼眸,凶巴巴地應道:“誰說我喜歡你?我心裏喜歡的是玄蛇精呢!”

  他苦笑一下:“是麼?”

  我重重點著腦袋,順勢再將它轉過去,輕聲應道:“他長得也不好看,不過,青痕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我看也不看他,周身俱是方才的剝鱗之痛,一步一步,往外吃力地挪動著自個的魚尾。前面,就是輪回道呢。

  他說過,他會親自送我入輪回道。

  我猛然想起什麼,猛地在入口處停了下來,回頭向他道:“岐華——”

  他的聲音還是如此好聽:“我在。”

  “我要你答應我。”

  “嗯。”

  “雖然你的法力無邊,但你不可以用法術偷看青痕的劄記,更不可以趁我不在毀了它!”

  他似乎在笑,聽在青痕耳中,卻是如此難過。

  岐華,青痕其實還想問,輪回之苦,也會和剝鱗之刑一樣痛麼?我繃緊小臉,頭也不回,緊緊閉上自個的眼眸,朝著面前的雲海深處,縱身一跳。

  天地洪荒,青痕的第一世,就這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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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10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1 11:33 PM 編輯

第一世  後記

  天上的雲舒雲卷,兩個蝦兵蟹將果真竟不曾打誑語,一路直往桃花溪飛來。

  其中一個終是忍不住好奇,從懷內掏出鯉魚精千叮嚀萬囑咐託付給他的那只木匣,想要看看裏面都寫的是什麼稀有墨寶,值得她寧願用如此稀罕的鮫珠與他來交換。

  他坐在一朵雲朵之上,取出那本用幾根鯉魚筋斜斜裝訂而成的劄記,百無聊奈地翻開其中第一頁。

  素白的絹紙上,竟只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風青痕。

  他只不過“嗤”了一聲,他還當是什麼寶貝,沒想到字寫得如此難看,就連他這個小妖精看了都覺得不入眼。

  他剛想合上書頁,眼前的微風,卻為他拂開了第二頁。

  這一次,素白的絹紙之上,竟只畫了一幅圖畫。

  他端著那本劄記左瞧右瞧,瞧了半日,愣是瞧不出這小鯉魚到底畫的何方神聖。他用手臂捅捅身邊的同伴,問他道:“你看這玩意像啥?”

  後面那一位抓耳撓腮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兩眼放光道:“這都看不出,分明是一把出鞘的長劍嘛!”

  長劍。

  前面那一位仔細又瞧了半天,倒真有幾分相類刀劍。只是畫得如此不倫不類,似像又不像。

  他歎口氣,搖一搖腦袋,胡亂收起手中的劄記,塞進木匣內。

  到底是妖精,妖精就是妖精,字寫得不如人也就罷了,就連畫幅畫,畫技竟也如此低劣。



中卷:第二世 引子

  又是一個夏蟲啁鳴的月夜,頭頂的月輪照著我粉色的衣衫,我坐在那棵老梨樹下,仔細捏著手心內的一團青泥。

  先是身形,再是衣衫,最難捏出的是眉目呢。

  青痕的手藝雖不好,不過好在桃花溪邊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青泥,捏捏丟丟,不過才數月而已,那些被我捏出的泥偶,已經漸漸可以辨出面貌。

  微風拂起了我的發絲呢,我圓睜著一雙眼眸,小臉上一副再認真不過的正經形容,只顧低頭忙著我手中的物什。身下那只小小的魚尾,猶自半浸在瀲灩的波光中,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柔軟的近岸。

  我正捏得起勁,耳畔,卻突然傳出數聲低咳。

  我聞聲抬頭,月光下,不知何時,竟立了一個青衣男子。

  長身玉立,與我相距不過數步之遙,低頭看著岸邊的我,俊俏的面龐之上,竟是青痕再熟悉不過的神情。

  我大驚失色,忙不迭地將那只握著泥偶的小手藏在自個身後。

  他摸一摸鼻子,緩步行至我跟前,再矮下身子,手指撿起被我擱在地上尚不及收的另一隻已成形的泥偶,端詳了半日,這才含笑問我道:“青痕這是捏的哪一位?”

  我漲紅了小臉,想也不想即脆聲應道:“綺霞呢。”

  他無可奈何地笑:“哦?”

  “原來綺霞長成這副模樣。”

  “那青痕自個手內的又是哪一位?”

  一面說,一面朝我伸出大掌,意思叫我再將自個手內的那只給他。那雙瞧著我的眼眸中,俱是淡淡的笑意,竟比那天上的月華還要溫柔。

  我心內實是虛得緊,身子再往後悄悄挪了挪。

  我自個手內的那一個,青痕使出了渾身解數,好容易才捏成,遠比他此刻手裏的那一個要酷肖許多,青痕才不要被他輕易認出。

  他的手指改而撫上我的發絲,啞聲低道:“怎麼,青痕竟一連捏了兩個綺霞不成?”

  我扭頭佯作去瞧頭頂之上的月亮,正好可以躲過他的手指,小臉上強自鎮定,只當聽不見他的問話。

  可,衣衫下的一顆心,卻“砰砰”跳得好像遠處集市之上的鼓樂,跳得青痕心內生生的疼。

  別說他離得如此之近,就連數步之外的那只奇醜無比的癩蛤蟆都驀地回過腦袋,就好像連他也都聽見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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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1-10 10:12 PM

中卷:第二世 【浮槎】

第一章 應承

  此刻,天地萬物,仿佛都沾染了他身上的那股淡淡香氣,如此清淺卻如此醇正,遠甚過春日裏最乾淨香甜的梨蕊。

  他在笑呢。

  “小鯉魚,你看著我。”

  見我不應,他好像並不動氣,依舊一副好整以暇的語氣,在我腦後輕聲接道:“我來帶你回九仙山。”

  我猛地回過小臉,凶巴巴地應道:“青痕不要回去!”

  他皺下眉:“你忘了我先前跟你說過的話了?”

  我眨下眼睫,眼見他一副認真的形容,並不像是在和我說笑,遂仰著腦袋接腔道:“青痕喝過一小口忘川水呢!”

  他失笑:“是麼?這麼說青痕都忘記了?”

  我重重點頭。

  他挑眉笑道:“既然先前所學的課業都忘了,正好需要從頭學起。”

  我眼見自己中了他的圈套,心內更是氣極,擰緊小臉,即刻反駁回去道:“青痕才不要再學那些討厭的功課!”

  他淡淡一笑:“青痕不是都忘了麼,怎麼還記得它令人厭惡?”

  我平白被他噎到,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愣了半天,突然間又想起什麼,剛要將自個的身子沉入水中不再搭理他,才移了一分,耳畔就傳出他的沉聲。

  “小鯉魚,這天地間,但凡我決定下的事,還沒有人可以更改。”

  我登時惱羞成怒,扭過小臉朝他狠狠瞪回去。他既是冥帝,那些傢夥們當然都怕他,可是我偏不要怕他。

  他緩了語氣再向我道:“人無學,則無行。”

  “當日我和你說過,等你學滿之日,我自會來接你。”

  我滿不在乎地回嘴道:“我為什麼要學那些?!”

  “因為我會在幽冥殿等你。”

  我扭過小臉,一眨不眨地瞅著他。此刻,滿地都是皎潔的銀光,他的神情如此鄭重肯定,絲毫不像是在誑我。

  我被他望得有些難過。岐華,你果真會來接我麼?青痕確實不記得你曾對我說過這句話。可,即便你先前說過,你果真會來麼?

  他立起身,低頭向我厲色斥道:“過來。”音調其實並不高,可,聽在人耳內,仿佛有萬鈞的重負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洩氣地垂下脖頸,在水中磨磨蹭蹭地往他面前極不情願地挪著。

  他伸出大掌,接住我那只滿是泥巴的小手,只聽“噗通”一聲,我另一隻手心內的那團青泥,已經叫他扔出老遠去,重重砸入溪水深處。

  我連聲怪叫,可他理也不理我,長臂再一用力,已將我的身子拎出水面。

  我才要掙紮,忽然好奇地瞪大眼眸,低頭望著他手腕上的三根魚筋,不知為何,這魚筋竟如此眼熟呢。

  他有些好笑:“怎麼,青痕又忘了?”

  我斜睨他一眼,心內忽然一陣歡喜,得意異常地嬌聲道:“岐華,這是我的麼?”

  問了許久,都不見他應。

  我停了原本猶在摸著他手腕的指尖,抬起小臉,卻不想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那眸光,如此溫柔,就好像月夜之下的瀲灩溪水。

  岐華,你果真會來的,對不對?

  他嗤笑一聲,收緊雙臂,含笑對我斥道:“小鯉魚,給我閉上眼睛。”

  我歪過小臉,可我為什麼又要閉上眼睛?

  他又叫我小鯉魚。

  此刻,這三個字聽在我耳中,竟也不是十分刺耳了呢。我輕輕點下腦袋,算作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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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6:49 PM

第二章 訓教

  只見他抱緊我小小的身子,在我頭頂似輕歎了一聲,低低命道:“我沒工夫陪你囉嗦,給我閉上眼睛。”

  說完,已帶著我緩緩升起,我突然一把揪住他衣襟,死命從他懷內掙紮著落地道:“岐華,你先背過身去。”

  綺霞給我的魚皮口袋內只能塞得下一些紙片,為了防水,我平日都將那本劄記藏在那棵老梨樹的樹洞內。

  我小心挪到老梨樹跟前,踮起魚尾,將小手伸進樹腰位置,從那個黑漆漆的深洞內辛苦掏出木匣。

  一面低頭手忙腳亂地將那只木匣塞進自個的衣衫內,眼角餘光還不停瞄著他,以防他趁我不備回頭偷看我,口中猶自警告著:“岐華,你答應過我,不可以用法術偷看青痕的札記。”

  話音才落,沒成想那本被我胡亂塞進衣襟的木匣突然間就跌落,就在我跟前摔成兩瓣,成洞開狀,而那本劄記就這樣平攤在他足下。

  我剛想蹲下身子去揀,豈料一個踉蹌,那只醜醜的魚尾巴竟然又害得我跌了個狗吃屎的模樣,趴在他和那本札記跟前。

  早不來遲不至的一縷微風,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吹過,就在我和他的眼前,眼睜睜地替他吹開了書頁。

  他只看了一眼,就沉沉笑道:“這是什麼?”

  我轉下眼眸,偷偷去瞧他的腿間,這不是他的長劍麼?他怎的自個倒不認識,反倒問青痕它是什麼,莫非我畫得如此不肖不成?

  “小鯉魚,我在問你話。”

  我又羞又惱,漲紅了小臉從地上仰起腦袋,費力地朝他叫道:“並不是青痕畫得不好呢,是因為先前不曾仔細瞧過的緣故——”

  未及我講完,頭頂,已傳出他縱聲的大笑。不過是眨眼間,我的整副身子,已落入他身前。

  “唔。”

  他悶聲斥道:“張開嘴巴。”

  他在親我,舌尖卷住我,如此用力,就好像要將我的舌頭也吞進他的肚內一般。

  已經有許久,他都不曾親過我。我心內被他親得“砰砰”亂跳,口中又酥又麻,那股煦暖清甜的氣息,自他的唇舌間汩汩哺入我身內,仿佛四肢百骸都隨著那股絕妙的滋味化為烏有。

  我皺緊小臉,不知為何,青痕的心口處竟然一陣又一陣生生的疼,實在是掃興得緊。

  他看在眼內,好像又歎了口氣:“痛麼?”

  我生怕他停下,趕緊應聲道:“岐華,我喜歡你與我交合呢。”

  他卻沒有停下,非但不曾停下,反倒比先前更加重了些許力道。

  “啊——”

  “不許亂叫。”

  我並沒有亂叫呢。我掙開他的長臂,低頭瞧著自個羅裙之下礙事的魚尾,口中念念有詞,恨不能眨下眼睫就可以將它幻作可以交合的雙足。

  他抱著我,在我頭頂大笑不止,仿似我竟讓他如此開懷。我百忙中有些埋怨地睨他一眼,他分明是在那裏笑話我。

  “小鯉魚,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給你一副腿足麼?”

  我低頭瞧著自個身下兀自不動的尾巴,氣得眼淚都快要湧出,哪里還有什麼閒工夫去搭理他此刻的呱噪。

  他大笑:“除了我礙於身份,沒有一個男人眼見你如此手忙腳亂的猴急模樣會無動於衷,你懂麼?”

  “小鯉魚,你給我聽好。這是你與我的閨閣之事,不可以輕易示人,更不可以將它畫下來供人觀瞻,包括我的什麼所謂‘長劍’。你聽見沒有?”

  我似懂非懂,可是這裏並沒有旁人呢。

  自我轉世至這桃花溪內起,溪水中就再也不見原先的那些鯉魚精們。此刻,整副天幕都似被他合攏,天為幕,席為地,將我與他交纏在一起的身子與世隔絕。

  抱緊我,小鯉魚。

  可是我的手臂不夠長呢。

  還痛麼?

  啊,岐華!

  青痕喜歡麼?

  啊??

  不許亂叫。

  為什麼我不可以叫,青痕開心的時候就要叫呢。

  唔 岐華。

  我在這。

  小鯉魚,還痛麼?

  岐華,你為什麼總是問我痛不痛?青痕此刻並不痛呢,青痕長到五百歲,還從沒像眼前這般快活過。

  岐華。

  嗯。

  我格格笑著,只當聽不見他的教訓,一遍一遍,故意對著頭頂之上的夜闌,大聲叫喚著他的名字。

  岐華。岐華。岐華。

  天上月影西斜,縱使漫天的繁星,也比不過他此刻望著我的眼眸閃亮。我緊緊纏在他身上,這一次,他居然對我揮出的鯉魚筋視而不見,任由我偷偷用那一道道魚筋,將我與他的身子愈纏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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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6:50 PM

第三章 極與至

  從月落直至日升,直至天上日月同輝。身下的青草猶帶著濕濕的夜露,而他的懷抱如此溫暖,暖得讓青痕忘了所有的疼,甚至是先前的剝鱗之痛。

  “岐華,你在對我做什麼?”

  “交合。”

  可是,他先前從未如此與我交合過呢。

  “唔??”

  “小鯉魚。”

  他的嗓音從來沒有如此兇狠過,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一般。

  青痕明明覺得痛,他還不許我掙紮,我原本也想要忍住,到後來青痕實在忍不下了呢。我用力推著他,皺緊小臉推搪道:“岐華,你弄痛我了呢!”

  他低頭看著懷內的我,一副無可奈何又哭笑不得的模樣。我以為他是不信,趕緊再用手一處一處指著我身上那些淤青向他抱怨道:“青痕果真沒有騙你,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是你才剛弄的呢。”

  一面說,一面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

  他托起我的小臉,眸內,竟又浮出那種淡淡的痕跡,反問我道:“原來這些都是我弄的?”

  我骨碌碌轉下眼眸,剛想點頭稱是,卻硬是強忍住。不知為何,他此刻的神情,竟讓青痕瞧得有些心虛,更有些沒來由的畏懼。

  其實,我剛剛以手指的那些個去處,其實都不是他所傷。

  那一處一處,俱是我之前身受剝鱗之刑時所遭受的重擊,此刻的淤青所在,不過是當日的身子斷裂之處。

  就在剛才,青痕越覺得快活,那些舊傷竟越覺出痛,直至痛到不能再忍,竟比當日生生忍受剝鱗之刑時還要痛。

  可是青痕不想告訴他知道。

  “青痕記得我是誰麼?”

  他的聲音聽著真是奇怪得緊。青痕豈會不記得他是誰?他為何要如此問?我不過才喝了一小口望川水而已。

  我心內奇怪,剛想張嘴應聲,卻不想被他眼中的光芒嚇住,莫非他這麼快就已識破了我方才的虛言不成?

  “小鯉魚,你聽著。”

  “這些話我只會說一次,你給我記好。”

  “自有這天地始,我和玉帝亦隨之而生。他掌管修為,我掌管生死。”

  “所謂生之賜,死之奪。三界中,人人都道我仁慈,卻無一人不畏懼我。只因我風岐華既生來為掌管生死,則註定我的心性必是這天地間最最仁慈之極,也同時必是最最無情之至。”

  “有些東西,我自會慢慢補償你,但,有些東西,我始終給不了你,也不會給。你聽明白了麼?”

  我不明白呢。

  我有些不樂意地扭過腦袋,佯作滿不在乎地瞄他一眼。我討厭你們這些神仙,實際囉嗦得不行,卻偏要故弄玄虛,偏要說得人不清不楚,才算是你們一個個高深得緊。

  岐華,我也討厭你用這種語氣和我講話。青痕並不笨呢,青痕雖聽不懂你方才的話,可你剛剛的語氣分明是嫌棄我。

  九仙山的山門,沒有半點改變,只是師傅的鬍鬚竟似少了許多根,那張長臉也愈發長了。一面點頭哈腰地趴在他足下不停擦著冷汗,一面朝我露出歡喜的笑容。

  清風吹起他的衣裾和發絲,這一刻,他果真冷漠得好像天地間最最至尊不過的帝尊模樣。

  我心內難過,不等他講完,已自他身後一路奔出,自個循著熟悉的石徑,費力往前小跑著。

  “青,青痕??”

  身後,是師傅驚懼莫名的顫聲,卻沒有青痕想要聽見的聲音。

  對於我的無禮,他居然沒有再發作,因為我聽見身後遠處傳來的師傅的高聲,戰戰兢兢,哆哆嗦嗦,無非是那些課業中所授的阿諛奉承之言罷了。

  我蹲下身子,將自個藏在草叢中,假裝伸手去揪那些路邊的野花。卻實是垂著腦袋,用手背偷偷拭去自個臉上的淚痕。

  眼前,已經可以看見道觀的內院,我才不要讓來不及迎出的赤霞等人一見我就瞧見我哭。

  我肚中有些饑餓,試著將手中一朵淺色的雛菊塞進嘴巴,忽然間想起什麼,小臉上隨即綻出一抹笑靨。這一次,這一次青痕再回來,正好可以好好和赤霞等人炫耀下呢。

  青痕,青痕也有眼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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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6:52 PM

第四章 真顏

  徐徐的清風,吹得遠近山巒上的枝葉,好像水中所起的微瀾。有萬丈的霞光自頭頂揮灑而下,照著重疊起伏的山川,也照著青痕足下的方寸之地,就連我手心之內的那些個野花,都映著刺人眼目的金光。

  我悄悄抬起腦袋,循著那些耀眼的光束望向半空中。

  只見一朵一朵五色的祥雲,不知自何處飄來,圍繞在他的足下和身側。更有一隻一隻生著七彩羽翎的鳳凰,歡聲啁鳴著,在他身旁輾轉飛舞。數十位身著彩衣的仙娥,手執流光溢彩的障扇和華蓋,簇擁羅列在他身後。

  不知何時,他身上的青衣已然幻化為青痕從未見過的舒袍廣袖,衣襟及袖口處,一一織著同色的紋飾,花紋繁複異常。原先用以束發的玉冠,也已變成了玄色的冕旒,那是青痕在課業上認得的所謂禮冠,只有至尊者方可佩著。

  明明還是那張俊俏的容顏,明明還是那副高大俊美的身形,但,此刻的他果真已是這天地間至高無上的至尊,再也不是青痕先前記憶中的模樣。

  眉目之間,雖仍是含了一抹淡淡的淺笑,卻已是青痕完全認不出的模樣,就好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旁人。

  甚至就連那副陌生的笑容也不是對著青痕而發,他面前尚跪了許多人,一個個,俱是衣袂飄飄的尊貴模樣,衣飾華美,形容恭謹。而離他最近,正被他親手扶起的那一個,更是一個模樣絕好的紅衣神女。

  青痕並不認得她。

  她在朝他笑呢,他似乎也在笑,笑容雖淡,卻遠比他方才對著青痕的時候和氣許多。

  我仰著小臉,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個眼前的景象,任憑那些大小神仙走過帶起的仙風,鼓起我的發絲和羅裙。

  快要漫過我膝蓋的雜草,幾乎淹沒了我小小的身子,青痕在這山巔之上站了這麼久,眼見那些路過的各路神仙們,一個個不辭辛苦紛紛趕來隻為向他三跪九叩口呼一聲帝尊,他卻自始至終都不曾再瞧過我一眼,甚至連朝我這邊山巒上望一眼都不曾。

  耳畔,傳來師傅的歎息聲:“青痕今日終於自個瞧見了。”

  “你今日親眼所見的,才是帝尊的真顏。先前那一些幻象,不過是你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青痕,果真瞧懂了麼?”

  “為師先前一直希望你自個悟道方能得道,沒想到你始終執迷不悟,泥足深陷。”

  “青痕今日的功課做完了麼?”

  “鯉魚精,你沒聽見師傅在問你話麼?”

  “赤霞。”

  “師傅,她這一次回來怎麼像啞了一樣?”

  “青痕自個不想說話是麼?”

  “小啞巴,師傅在問你話!”

  來年的春天眼看著又來了,緊接著,就是果實累累的秋日,再接著,滿山的皚皚白雪,已蓋住了所有的人跡。

  我偷偷坐在後山的桃樹下,垂著脖頸,仔細捏著自個手中的雪團。小小的手掌因著寒氣凍得通紅,我呵一口熱氣,歪過腦袋去瞧手中之物的肚皮和眉目。

  身後,傳出木屐踏過雪徑的“吱吱”聲響,我假裝聽不見,低頭忙著我自個手內的活計。

  是赤霞呢。

  他俯下身,將手中一枝雪白的梅花作勢遞給我,學著師傅的口氣朝我唉聲歎氣道:“鯉魚精,你餓了麼?”

  青痕餓了呢。

  我睨了一眼,小手倒是不由自主停了片刻,悄悄咽一口口水。

  “小啞巴,你的手已經凍爛了呢。師傅早起剛出門,你就開始玩耍,真是不長記性。我跟隨他老人家那麼久,還從未見過像你這樣冥頑不靈的傢夥。”

  “這是我一早讓幾個師弟去摘的新鮮梅枝,你寫完了今日的課業,我立刻讓他們再去為你摘去。否則,你就給我再餓幾天肚子。”

  “鯉魚精,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咦,你捏的是什麼?”

  “癩蛤蟆?!”

  “鯉魚精,你餓著肚子在這冰天雪地裏竟然就為了捏一隻癩蛤蟆?!你是不是被剝了一次鱗,人也被剝傻了?”

  青痕並不傻,我剛剛捏的確實是一隻癩蛤蟆,而我先前所捏的那棵老梨樹,幾乎和桃花溪畔的那一棵一模一樣呢。

  那一夜的桃花溪畔,只有它看見他來找過我,聽見他叫我小鯉魚,聽見青痕像鼓樂一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赤霞撣撣地上的積雪,握著手中那枝潔白的梅枝,彎腰坐在我身邊。一邊扭頭打量著我的形容,一邊好奇道:“我聽師傅說,剝鱗之刑痛楚異常,鯉魚精,你還痛麼?”

  “唉,你果真是痛傻了,不僅傻,還連帶成了個啞巴,連我都禁不住可憐你。”

  “算了,快吃吧,今天那些課業我暫且幫你做了便是。”

  我轉下眼眸,腹內明明咕咕叫個不停,就是不去接他手中的梅枝。青痕不要他可憐呢,我只不過是不想說話而已。

  “你還笑!”

  我斜睨他一眼,得意地昂起腦袋。一面丟了手中的東西,一面格格笑著,接過他扔進我懷內的梅枝,一朵一朵揪著塞進自個的嘴巴。

  “師傅臨走時交代我,讓我準備下個月花朝節的節禮,鯉魚精,你想去麼?”

  “你如果想去,你就好生將那些課業完成了,我去幫你和師傅說情。”

  “你不是最喜歡那些花兒草兒的麼?你又貪玩,聽他們說,花朝節上,不但可以一睹各種奇珍異草,還可以順帶瞧見全天庭模樣生得最好的仙女!”

  赤霞在一旁只顧說得興起,吐沫星都濺到了我的身上。我強忍著心內的計較,皺下小臉,好像充耳不聞般,抬頭看一眼自個頭頂光禿禿的桃枝。

  這些梅花的味道到底和梨蕊不同,嚼在齒間,有一種澀澀的甜膩。

  岐華,再過一個月,等到春風吹開了這些花樹,等到你看見天地間所有的梨樹都開遍了白色的繁花,說不定就會想起青痕也喜歡吃梨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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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6:53 PM

第五章 花朝節

  自從踏上這九仙山,青痕還從未如此逍遙過。

  師傅一連去了數不清的時日呢。

  趁著師傅不在,青痕每日只將課業草草應付幾筆,不是溜至山澗處玩耍,就是偷偷爬上觀後的那道矮牆,去摘那些枝椏間的桃夭。

  青痕其實有些畏高,不過為了不叫師兄他們笑話我,我每每故意爬到最高處,一面用眼角餘光小心瞅著自個足下的落差,一面將手中的桃瓣丟進被我兜起的羅裙內,佯裝看不見對面學堂內的動靜。

  頭頂之上,有大滴大滴的雨點落在我的發絲之上,這是早春的第一場雨呢。

  我扔了手中的桃枝,伸出一隻手心去接。那些晶瑩的雨珠落在我的肌膚之上,如此綿密,如此清涼,就連原先那一道道的戒痕都不覺得痛了呢。

  身後足下,有人在喚我。

  我只當聽不見,湊近小臉,細細瞧著近前一朵沾了雨露的花蕊,羅裙之下的雙足輕輕拍著身下的枝幹。

  “青痕,青痕,你給我下來——”

  果真又是赤霞。

  他一連喚了數聲,我這才扭過小臉,歪過腦袋去瞧他。

  他手中正高舉著一隻琉璃模樣的六角燈,朝我獻寶道:“青痕,好看麼?”

  “這些都是用上好的金玉做的,你喜不喜歡?”

  “這是師父讓我做的節禮,鯉魚精,你想去麼?”

  見我不應,他又裝模作樣地歎口氣:“每一年的花朝節,是三界中最隆重不過的日子,天上地下包括那些凡人,家家戶戶都要張燈結綵以示慶賀。屆時,咱們仙庭中的所有神仙都要齊齊聚在青丘山下的英水畔,觀花會,飲瓊漿。今年的花朝會,剛巧輪到冥帝帝尊來主持,鯉魚精你果真不想去麼?”

  這席話,他已經向青痕前後囉嗦過不下三遍。每一次,他都和那些師兄們一樣瞪大眼眸,一邊說,一邊仔細端詳著我的形容。

  我繃緊小臉,垂下脖頸,自從來到這九仙山上,青痕就再不曾說過一句話。

  見我仍是不應,他這才當真歎了一口氣:“鯉魚精,你實在是冥頑不靈之至。剛剛師傅讓白鶴兒回來傳信,讓我帶著你這就趕往青丘山與他會合。他老人家還特地叫我為你備一件上好的衣衫呢。”

  一聽見有新衣,我登時心癢難耐,悄悄從那些桃枝間探出小臉看向他。

  他頓時會意地笑:“你下來,我也會用那些桃瓣變出衣衫,不過,師傅也說了——你若是真不想去,叫我也不要勉強你。小啞巴,你想去麼?”一面說,一面笑盈盈地望住我,那副狹長的眉眼中俱是再分明不過的捉弄之意,似是一早就窺破了我的心思。

  一只有我手掌大小的蝴蝶,歇在了不遠處的桃枝上,一下一下撲閃著雙翅。

  我被他瞧得心虛得緊,慢慢漲紅了小臉,衣襟下的心口處,又開始一陣一陣生生地疼。

  青痕當然想去花朝節,聽赤霞他們說得如此熱鬧,我心內其實早就饞得不行,可是我不要再瞧見他嫌棄我的表情。

  赤霞將手內的琉璃燈輕輕擱在地上,朝我伸出雙臂:“小啞巴,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去還是不去?”

  那些細雨越來越大了呢,我忽然綻出笑靨,松了自個手內的羅裙,任憑那些粉色的桃瓣撒了滿枝滿地,格格笑著,撲向他懷內。

  他費力地接住我,不想卻被我猛地重重砸到,身子吃不住力,在地上跌了個四腳朝天。

  我只當聽不見他吃痛的怪叫聲,只顧低頭去撿他近旁的那只六角燈,用指尖好奇地摩挲著上面的奇珍異石。

  沒成想我剛觸到它,其內的燈芯竟然自發亮了起來,一閃一閃,亮得叫人睜不開眼睫,就好像??就好像九天之上那顆最亮的星子。

  “小啞巴,快給我放下,仔細你笨手笨腳碰壞了!”

  “小啞巴,你走快點,你沒瞧見前面的花會?!”

  “你再不使些腳力,等過了吉時,別說給咱們九仙山丟臉,等帝尊的鑾駕一到,你再想從那些守門的天兵天將們眼前混進仙門怕是做夢!”

  “進不去仙門,你就只能在青丘山下睡大覺吧,別說是熱鬧,就連冷清你也一樣瞧不著!”

  天上的祥雲,此刻正一朵接著一朵往下緩緩飄墜,那些絡繹不絕的各路神仙們,果真要將青丘山下的仙門擠破。

  我趁著赤霞不備,低頭瞅一眼自個羅裙下的人的雙足,強忍著痛楚皺下小臉。

  耳畔,傳出赤霞欣喜欲狂的驚呼聲,不過百步之外,只見師傅正立在那些高矮胖瘦不齊的人群中,朝我們點頭撚須而笑。

  一陣又一陣或濃或淡的刺鼻香氣,不時拂過我的周遭去,面前淩空飛架至雲端的高臺上,他的寶座正閃耀著萬丈金光。

  我藏在人群內,悄悄抬起小臉,假意去瞧那些遠近經過的神仙們。

  一樹一樹的各色花樹,開遍了整座青丘山,將整條英水映照得五彩斑斕,卻始終不曾聽見半空中鳳凰的啁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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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6:55 PM

第六章 疏離

  在那些衣著光鮮的神仙們中間,果真有許多位容貌絕豔的女子。

  她們三五成群,或在那些花樹下戲耍,或是臨水而立。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裳,梳著各式各樣的髮髻,就連走路的姿勢,都比枝頭搖擺的花蕊還要嬌美。看得天上的飛鳥都不忍離去,一隻一隻圍繞在她們身畔,嘰嘰喳喳地叫著,撲騰著雙翅。

  二月的春風拂起人的發絲,也吹起了花枝上系著的各類節禮,原來師父讓赤霞帶到此處的節禮是要系在這些樹枝上競技所用。

  要不是師傅囑咐赤霞好生看著我,我早就叫這些奇珍異葩看花了眼,迷了路徑。

  我身量太小,就連最低矮的花枝也夠不到。只能勉強墊著雙足,費力抬高腦袋,擠在人群中,看那些個大小仙家們,一個個,立在那些怒放的雲蒸霞蔚中指手畫腳,相互炫耀比拼著自家的寶貝。

  青痕的眼睛不夠看呢。

  不光是眼睛不夠看,就連我那件粉色新羅裙下的心口處,也一併“砰砰”跳得像不知停歇的小鼓。

  不時自那些晃動的腦門中,偷偷抬起小臉,去瞧頭頂之上的天穹。

  在那些仙家當中,倒有幾個是青痕一早認識的呢。好比那個形容乾瘦的太白金星,他隔了老遠一眼瞧見我,兩隻賊溜溜的眼珠登時瞪得好像鼠目一樣。

  師傅趕緊走上前去,一邊變作咳嗽不止的模樣,一邊忙不迭地向他欠身招呼。他這才以手指著我,咽下了後面的話。即便如此,那老怪物仍是一連吞了好幾口口水,似是被什麼東西噎到了一樣。

  師傅忙向赤霞使一個眼色,赤霞登時拽著我不由分說就要衝出人群,卻不想正好撞在一堵堅硬無比的銅牆鐵壁之上。

  我歪過腦袋,只見擋在我與赤霞面前的,居然無巧不巧正是那個二郎神君。好像兇神惡煞一般,圓睜著三隻厲眼,低頭死死盯著我,那副神情,就好像是我欠了他什麼稀罕的寶物。

  赤霞嚇得不敢抬頭,在我身後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個腦袋,一副恨不能挖個地洞即時鑽下去的形容。

  只聽那個所謂神君果然怪叫了起來:“好啊,緣池仙翁,你竟敢一錯再錯,竟然把個剝了鱗的小妖精帶到花朝會來!你該當何罪?!來人啊——”

  師傅一面擦著他的光腦門,一面環顧四周,朝那些探過腦袋前來瞧熱鬧的人群不停點頭哈腰,逐一陪笑過去:“神君息怒,神君息怒,老朽慚愧,慚愧得緊!”

  話音未落,更悄悄拉著二郎神步出數步外,並連連再朝身旁的赤霞使著眼色,甚至還用胳膊捅了捅他。

  赤霞這才好像大夢初醒一般,趕緊從自個衣袖內摸出了一件奇光異彩的珠子,戰兢兢胡亂塞進二郎神的大掌之中。

  師傅見四下無人注意,忙再湊前幾步,附在他耳畔小聲道:“一點心意,一點小心意,老朽不成敬意,還望神君笑納,笑納!”

  只見二郎神掂了掂手中之物的分量,再眯起他那三隻眼瞧了瞧我,這才嗤笑了幾聲道:“老傢夥,還算你識相!要不是看在今日是我們三界的大日子,又是在帝尊跟前,我非把你這樁醜事抖落出去不可!”

  “是是是,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我豈能服氣,昂起小臉,狠狠朝他瞪回去。不及他再發作,我已扭頭去瞧那邊白棠樹上懸掛著的金鈴鐺。

  他果真又要發作,可就在此時,頭頂上方卻奏響了仙樂。隨即,有一朵一朵的雲霞由遠及近徐徐聚攏,數不清的鳳凰與仙鶴還有一些青痕從未見過的神鳥,繞著他的鑾駕不住盤旋。

  漫山遍野,盛開的花樹間,耀目的金光下,英水好像一條自天際泄落的雲錦。就連原先含苞的骨朵,也都在這一瞬間綻開了大朵大朵的花蕊。

  他果真還是那副帝尊的模樣,冕旒華服,駕著祥雲,由數十個仙娥簇擁著,在半空中的寶座之上款款落座。

  隔得那樣遠,青痕甚至看不清他的面目。

  還未等我會過意,只聽耳畔呼聲震天,原先青丘山上那些個神仙們竟一齊跪倒,口呼著帝尊,跪成了黑壓壓一大片。那些神鳥圍繞在他的四周,輕聲歡叫著,和著仙樂陣陣,仿佛天地萬物都為之俯低。

  赤霞在地上拼命拉我,示意我趕緊跪倒。我心內難過,悄悄背過身去,坐在那棵白棠樹下,低頭玩著地上的一棵靈芝草。

  腦後,傳出他的輕聲,淩空而降,平緩而尋常,聽不出一絲波瀾:“起來吧。”

  “謝帝尊——”

  山谷中,回蕩著震耳欲聾的迴響,含著百倍的阿諛與奉承,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遭來殺身之禍一般的恭謹。

  赤霞還要再拉我,師傅小聲歎一口氣,朝他做了個手勢低道:“赤霞,隨她去吧。她身量小,坐在此處也好。”

  “是。”

  二人一面說,一面強忍著不斷自周遭射過來的那些鄙夷眼光,慢慢隨眾人一道艱難地爬起身。

  “赤霞,為師還要去前面向幾位仙家打個照面,你仔細照看好小師妹。”

  “是,徒兒知道。”

  師傅才要走,猶似不放心,又俯身吩咐我一遍道:“青痕,你好生在此處跟著大師兄,不可到處亂跑,更不可隨意惹事,你聽見沒有?”

  我低頭忙著我手中的物什,充耳不聞。

  青痕沒有聽見呢。

  面前,就是英水的堤岸。河對面,幾個美貌的女子似也瞧見了我,一個個用手中的拂塵團扇等物,含笑遮面,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不解地順著她們的眼光瞧向自個,卻原來——因著方才忍了太久的緣故,羅裙下的一雙人足竟然不知何時自個打回了原形,變回了那只小小丑醜的尾巴。

  我縮下身子,豈料一旁的赤霞已被她們笑得漲紅了面孔,低頭向我小聲斥道:“鯉魚精,你丟死人了,趕緊給我變回來!”

  可是,來不及了呢。

  只見我與他身邊的那些個神仙們,突然像望見了什麼稀罕之物一樣,竟然連半空中的帝尊也沒心瞧了,一個個齊齊轉過身來指著我耳語。

  我丟了靈芝草,悄悄扭過小臉,去望高臺之上的他。

  岐華,你也看見青痕了麼?

  可是,他正和他足下跪著的幾個神仙說話呢,根本不曾抬眼瞧過我的置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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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6:57 PM

第七章 落下的鳳凰

  越靠近高臺,地上的那些個花樹就開得越嬌豔。其中最美的那一樹,正對著通往寶座的玉石臺階。那些淩雲飛架高懸在半空中的長階,一級一級,自英水河畔層層砌往那座巍峨高聳的百丈雲台。

  雲梯之上,一前一後,正有兩位盛裝女子拎著長長的裙裾拾級而上。

  那些才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神仙們見了,趕緊一個個又彎下腰身,佝僂著肩背不敢正眼去瞧寶座前的來人。

  我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卻不想忘記了已經變回魚尾的身下,就在那些原本就瞧不起我的眾神面前,硬生生跌了個狗吃屎的模樣。

  身邊,果真傳出一陣一陣強抑著的低笑聲,還有一副一副不屑之至的神情。

  我顧不得這些,扶著身側的樹干支起身子,昂首看向高空之上。

  不過多時,她們便已來至他面前。其中一位,身著彩衣,髮髻高挽,滿身都是閃閃發光的寶物,攜了另一位白衣神女,向他俯首跪倒輕呼道:“氏素和瑤英參見帝尊。”

  原來她就是氏素。

  青痕在師傅的學堂上學過,氏素,即為西天王母,玉帝之妻室,卻一樣要向他參拜。

  他淡淡笑著,低頭看向足下的二人道:“無需多禮了,都起來吧。”

  西王母這才含笑扶著身邊白衣女子的手臂站起身,柔聲道:“今日氏素自作主張,攜了瑤英妹妹一起前來拜見帝尊,望帝尊不要怪她才好,都是氏素無禮在先,僭越了。”

  但只見那位白衣女子果真又獨自跪了下來,俯首輕道:“是瑤英失禮,請帝尊責罰。”

  我再往前吃力地挪了幾步,自那些樹枝間探出身子,使勁瞧著他,只盼他能低頭看我一眼。

  身旁一位素不相識的仙家回頭向我厲聲斥道:“鯉魚精,休得無禮,誰許你這樣不分尊卑地逾距了?”

  赤霞驚得面容雪白,強行按著我的脖頸往下摁。

  我到底拗不過他的力道,差點被他摁得背過氣去,卻依舊不服氣地在他手下掙紮著,想要直起腦袋去瞧正在我頭頂之上的動靜。

  青痕並不笨,我雖從不肯輕易寫下那些功課叫他們如意,可我心裏明白那些字裏行間所指的寓意。

  我被他按得咳喘不已,咳得小臉漲得通紅,還故意咳得極大聲,可他自始至終都不曾瞧上我一眼,更別提朝我笑一下。

  他正望著他面前的那位白衣女子,青痕雖瞧得不甚分明,卻依舊辨得出他眼內的笑意。那份笑意雖淡,亦遠,卻必定是高興的。

  樹林間,不時有麋鹿躡足走過,我看得見他在說話,卻是朝著身邊的天將所說,我聽得見耳畔的山呼聲,卻再也聽不見任何言語。

  這一刻,青痕的心內好疼。

  我看見他緩緩起身,緩緩揮動廣袖,擊向足下的英水波瀾。

  漫天的花雨,隨著他掌心的光束憑空而降,紛紛落進那些瀲灩的波光中。霎時間,原本九曲廻轉的整條英水,已被他變成一斛散溢著奇香的玉液瓊漿。

  我看見眼前如潮湧一般的人群,紛紛湧向河堤,以手,以杯,以壺,以天下間各種稀罕的酒器盛著河中的佳釀。

  淺酌慢飲,一飲而盡觥籌間,酒香四溢。

  我看見一個一個的仙娥在他面前翩躚起舞,許多許多個地位尊貴的上神排成迤邐的長隊,攀著那雲階來至他面前。

  俯身叩拜,齊聲高呼,再敬上杯中之物。他很少飲,多是讓身邊仙將為他接過。

  我看見那位白衣神女一直立在西天王母身邊,她的容顏雖不是今日花朝節上最最出眾的那一位,卻始終含著最淺最淡最溫柔不過的笑意,含笑仰望著他。

  我看見他間或也會回頭看一眼她所在的方位,每每此時,她的笑顏都足以使席上最絕色的女子遜色。

  “小鯉魚,你看好。”

  “如果有一日,你看見另一個男子也像幻境中這般對待你,就表明他喜歡你。”

  可是,岐華,你說的並不儘是。

  你當日讓我眼見的那一幕一幕,你既對她做過,也對青痕做過,就連玄蛇精也曾經對晚娘做過。

  可是玄蛇精說他並不喜歡晚娘,你說你喜歡青痕,卻不是我想要的喜歡。岐華,你自始至終都不曾告訴過我——原來喜歡與喜歡竟也有不同,此與彼何為雲泥之別。

  赤霞又在我耳邊呱噪呢,他一定以為我在難過,可青痕並不想讓他瞧出我難過。

  為何耳畔又傳來那些人的歡呼聲,一隻一隻的鳳凰竟離了他的金鑾寶座,舞動著雙翅飛向周遭的那些個人群中。

  “鯉魚精,鯉魚精,你快看!”

  “你不是最喜歡瞧熱鬧麼?你瞧,這可是花朝節上最最熱鬧的熱鬧呢!你瞧那些鳳凰,它們都是神鳥,在座的哪一位神仙修行最好,它才會落在誰的手上,誰手上落了鳳凰,帝尊就會親自賜他一層修煉。”

  “鯉魚精,你知道麼?有些小仙即便修煉了數萬年也上不去一層修煉,你看這些神仙們,口水都快要流出下巴去。”

  “唉,只可惜,這等福氣是我等想都不敢想的企及。你趕緊瞧,每一年花朝節上,能夠理直氣壯伸出手臂去接鳳凰的仙家不會超過十位。你知道為什麼?”

  “並不是這些人不想,而是這些人也和我一樣,害怕自個修為太低或太高,如若伸了手去,而那些鳳凰竟不肯當眾落下,反倒平白丟了一回臉面。”

  “啊,鯉魚精,趕緊讓開!鳳凰朝你飛過來了,小心它認出你是妖孽,一口啄了你!”

  果真有一隻金色的鳳凰撲面而至,好像蓄意要欺負我一般,一邊低低掠過我的面前,一邊伸出長長的利爪就朝我踢來。

  耳畔,儘是赤霞的怪叫聲,不等我蹲下身子,他已經自個抱住腦袋沖出人群。

  開闢鴻蒙,二分天地,始成三界。

  妖為下,人居中,仙為上。

  我想也不想,伸出小手,用力朝那只平白欺負我的所謂神鳥抓去,一把揪住它的長尾,拼盡了全身的氣力扯下。

  只聽那只笨鳥連聲驚叫,叫得淒慘無比呢,我循著它的叫聲又再加了把力,就在滿山的驚呼聲中,硬生生從那只笨鳥身上揪下了一根長羽。

  我似信非信地自個瞧了半天,這才想起朝它昂起小臉,連聲格格笑著,一邊朝它揮著那根被我握在手心內的長羽。

  它骨碌碌轉了轉眼眸,一連瞪了我好幾眼呢,又朝半空中氣憤不已地怪叫了數聲。我故意要逗它,顧不得自個的身下尚是來不及變回的魚尾,扶著那棵白棠樹幹,笑得前仰後合。

  我一面笑,一面探出手去,圓睜著一雙溜圓的眼眸,朝它得意地歪過腦袋。

  它斜睨我一眼,往前再飛了幾步,再瞧一眼我手中的長羽,好似極不情願地又往後退了幾步,一步一步,就在那千道萬道數也數不清的眸光中,將它的雙足輕輕歇在我的掌心內,俏生生收了雙翅。

  身後,一片譁然之聲,我得意地扭過小臉,想要自人群中尋見師傅和赤霞。

  眼角餘光,悄悄掠過遠處那一處高臺。

  這一刻,天地都為之靜止,寶座上的他,似乎笑了一下,用長指摸一摸鼻子,也遮住了嘴角的那一抹若有若無的諧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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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6:59 PM

第八章 取捨

  最先發出聲響的,是一位元青痕並不認識的仙家。只見他立在離我數十步之外,高聲叫道:“帝尊,小的不服!”

  “小的自知德行有差,但,今日青丘山上諸多仙友,有上神,有高人,他們哪一位德行不比這尚未修煉成人形的鯉魚精強過百倍千倍?”

  “雖說全憑神鳥有靈自願落架,評出我等去歲的德行修為,但,此番結果顯然是荒謬之至!”

  “小的懷疑是這鯉魚精暗中使了什麼妖術,混淆了神鳥的視聽所致 !”

  ……

  一言既出,滿耳都是此起彼伏的附和之音,更有人拿手直指著我,一個個滿面激憤不平之色,嫉恨之情更是溢於言表,恨不能將我當場生擒了去。

  我手中的鳳凰似乎也聽懂了他們的言語,它也朝著半空中寶座之上的他連聲哀鳴,神情楚楚可憐。

  他看一眼身邊的天將,那人即刻會意,不過眨眼間,已飛至我跟前,一伸胳膊就將我連人帶鳥提了便走。幾下攀上那數不清的玉階,扔在高臺之下。

  身後,傳出山崩地裂一樣的重聲,竟是那些大小神仙們跪倒請願的聲響,綿延回蕩,響徹了天際。

  我從地上吃力地爬起身,握緊小手仰頭看向他。

  “大膽鯉魚精,見到帝尊竟然不跪!”話音未落,數道閃電已自他身邊幾位天將的衣袖間齊齊揮出,重重擊在我的身下,硬生生將我重新劈倒在他面前。

  他的面容好淡,端坐在高大寬敞的寶座上,低頭看著他足下的一干人等,眼中,竟然沒有一絲痕跡。

  我原本漲紅的小臉,慢慢變回蒼白。

  岐華,你果真嫌棄青痕麼?

  為什麼你這麼久才瞧見我,臉上竟沒有一絲笑容,還任由他們一個個欺負我?

  其中一個天將還向我俯身喝道:“鯉魚精,還不趕快自己報上名來?!”

  自從重回九仙山,青痕就再也不曾開過口,此刻,青痕也絕不會開口講話呢。我趴在長階上,痛得皺緊小臉,狠狠朝他們逐一瞪回去。你們不是自稱是無所不能的神仙麼,又怎的一個個叫不出我的名諱?

  他身邊尚立著十數位仙家,離我最近的那一個,就立在我頭頂的幾級臺階之上,正是那位瑤英公主。

  只見她低頭望住我,雪白的素顏之上,一副好像不忍再睹的形容。清澈如水的眼眸內,滿是再分明不過的憐恤之意,就好像我是她足下一個小小的乞兒。

  我氣得扭過小臉,只當瞧不見她。

  腦後,卻傳出一聲高過一聲的怒斥:“鯉魚精,帝尊在此,你竟敢藐視天威,你果真活膩了不成?!”

  “罷了。她不過是一隻冥頑不靈的鯉魚而已,根本聽不懂這些天家的規矩,天將還是不要和她費這些口舌了。”

  “帝尊,這鯉魚精拔了神鳥的羽翎在先,公然藐視天威在後,依小的看,既然是她師傅將她帶的來,那緣池仙翁也要一併處置了為妥。”

  說這些話的,正是立在他面前的一位上神。仙風道骨,衣衫雪白,手執了一支長簫,在他跟前小心回著話。

  他卻笑了,眉目間這才拂過一絲微瀾,不置可否,含笑望著高臺下的眾神道:“緣池仙翁呢?”

  “小的,在這裏。”

  師傅一面說,一面顫顫巍巍踉蹌著爬上高高的雲階,幾乎是一路小跑著上來,直至氣喘吁吁地跪倒在他跟前。

  他一笑:“仙翁是想要我親自給你的徒兒再上一層修為?”他雖然在笑,可他那副神情就連青痕見了,都禁不住悄悄打了個哆嗦。

  師傅自是再膽小不過,此刻,更被他嚇得身子好像篩糠一樣,不住發抖道:“小的,小的不敢,豈敢……”

  他這才收了笑容,再看向足下的我道:“小鯉魚,今日之事,你和鳳凰都各有其咎。雖說你是妖孽,它是神鳥,我也一樣不會偏袒,一樣讓你心服。”

  “你聽好。”

  “既然你自認你的德行在這滿座之上,那好,我就再給你和這只笨鳥一次機會。”

  “來人,給她一隻利刃。”

  “是。”

  “小鯉魚,你和它之間,今日只能有其一活下,要麼你殺了它,否則,依著法則,我就要處置你。”

  他還未講完,那只鳳凰已驚得直起脖頸,一面拼命在捉住它的天將手中撲騰著,一面連聲哀鳴,好像要辯解什麼。待看見了他眼中的沉色,竟好像有些嚇傻了一般,縮了縮脖子,低頭閉上了鳥嘴。

  我接過那只利刃,抬頭望著他。

  他也在望著我,眼中,沒有一絲暖意,好像他真的從未認得青痕。

  我垂下腦袋,再看一眼猶在那名天將手中不停掙紮的大鳥,一顆心在衣襟下跳得好像隨時就要蹦出我的喉嚨去。

  岐華,青痕不想死呢。

  那一次,你將我打入輪回道,青痕渾身痛得幾乎要被撕裂,我拼命喊著你的名字,你當真一句不曾聽見麼?

  我握緊那只鋒利的匕首,瞪大眼眸,照著面前那只神鳥的脖頸處就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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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7:01 PM

第九章 恩將仇報

  只聽那只鳳凰尖聲慘呼一聲,我的刀刃竟然刺歪了數寸,未割斷它的脖頸,倒是刺傷了它的左翅。

  我猶疑著,正想還要不要再割一次,一道更耀眼的寒光已淩空劈下,轉眼擊飛了我手中的短刃。

  只聽鳳凰再鳴叫了數聲,展開雙翅,繞著他的寶座盤旋低飛不去,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就在那漫山遍野震耳欲聾的斥責聲中,他終於自金鑾寶座中緩緩起身,一張面孔已然冷得好似冬日的寒霜。

  那些仙人們瞧見了他的臉色,一個個見風使舵叫囂得越發凶了,你一句我一句,在我耳邊呱噪得不行。

  大概的意思,不過是我這樣的德行怎麼可能配作席上修為最好的那一個,那只笨鳥實在是瞎了眼目才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死有餘辜。

  最先跪下的是西王母氏素。

  她伸出衣袖,拉著她身旁的瑤英公主一齊款款跪倒,高聲請求道:“帝尊,如此心腸狠毒行跡敗壞的妖孽斷不可留,氏素求帝尊按著法則處置她!”

  她身後,百丈高臺下的大小神仙們,聞聲登時跪倒了一大片,求之不得地齊聲應和著。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眸光再慢慢移向我,那形容就好像我真是一個心腸狠毒的妖孽,看得青痕心內一陣一陣的疼。

  他足下原本被西王母拉著一齊跪倒的東海龍女,眼見他神色不對,遲疑著想要再立起。

  才支起身子,卻又被西王母緊緊扯住,壓低嗓音向她低道:“傻妹妹,你還要為她求情?快跪下。”

  瑤英看看我,又抬頭看看他,等到再望向我,一雙眼眸內,已只剩下深深的憐惜。眸內的柔光閃耀著最晶瑩的淚意,美得好像桃花溪畔三月枝頭梨蕊上的夜露。

  可是,氏素竟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輕輕再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趕緊俯身跪好。

  瑤英看著我,一顆熱淚終於再也忍不住自她的眼睫之上滾出,就在那一片山海般的高呼聲中,用力掙脫了西王母的鉗制,猛地立起了她纖細的身形。

  如此突兀,如此出人意表,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吵雜也跟著齊齊噤聲。就在那千道萬道數也數不清的眸光中,仰頭輕輕朝他道:“瑤英,求帝尊看在這小鯉魚尚未明辨事理不過一片混沌無知的情形下,暫且饒了她性命。”

  “瑤英——”

  “帝尊,求你放過她。”

  “瑤英自知僭越,瑤英情願自個領罰,只求帝尊網開一面!”

  微風拂亂了我的發絲,我不等她再開口求他,想也不想,就朝她揮出我的衣袖。口中默念著咒語,一道一道的鯉魚筋隨著我的指尖揮出,直奔她嬌美的身形而去。

  寶座前,原本一直沉默的他回過頭來,朝身邊的天將淡淡睨一眼,那些人自是會意,果然,有千道萬道的寒光亦隨之飛出。不過頃刻間,已有一點一點仿似傾盆血雨般,朝我兜頭落下。

  那是我的鯉魚筋,就在我的頭頂,被他們一段一段割開,粉碎成千段萬段,開成了二月天際最鮮妍的落英。

  “鯉魚精——”

  “不要啊,鯉魚精!”

  “你住手,鯉魚精——”

  耳畔,是赤霞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聲,我痛得渾身顫慄,只當聽不見他叫我一般,用盡了最後一點氣力再揮出掌心內小小的電光。

  白水神女,我討厭你為我向他求情,青痕討厭你把我當做你腳下的乞兒。青痕即便再痛,也不會在你們跟前哭呢。

  “妖孽啊,果真是狼心狗肺的妖孽!”

  “唉,自古妖孽終是妖孽,我說與你還不信。你見著沒?人家白水神女好心救她,她不僅不知好歹,反而恩將仇報,倒打一耙!”

  “帝尊果真有眼光,白水的心地真是天地間少有的仁慈。”

  “是是是。

  ……

  “青痕。”

  是師傅,他接過我小小的身子,瘦長的長面上汩汩流下的,竟也是眼淚呢。

  “青痕,你痛麼?痛的話,告訴師傅。”

  “小啞巴,你說話啊,我知道你並不真的啞。”

  青痕並不啞呢,只不過我不想開口講話。

  我望著師傅身旁正在哭天抹淚的赤霞,強忍著痛楚,輕輕揉一下自個的眼睫,再將指尖之上染了血色的水滴送到他面前,小臉上慢慢綻開一朵笑靨。

  赤霞,你一直都不信,你瞧,青痕果真沒有騙你,青痕真的有眼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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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7:03 PM

第十章 放手

  九仙山的樹葉又黃了呢。

  那些枝頭的果實映在日頭裏,閃著金燦燦的光芒,散溢著最誘人不過的香氣。

  引得那些遠近的飛鳥,圍著枝頭亂飛,在人耳邊嘰嘰喳喳地叫著,好似旁人瞧不見那些漫山遍野的美味。

  我獨自坐在後山的老桃樹下,低頭忙著我自個手內的衣衫。

  上一次,赤霞用桃瓣為我變作的羅裙早就叫那些魚筋滲出的血漬汙了,青痕極愛乾淨,總不能總穿著這些染了汙淖的破衣爛衫。

  此刻,原本是一天中天光最好的時辰呢。

  可是,自從那一次自青丘山歸來,師傅和赤霞似乎不再像往日那般約束我。即便青痕交出的課業寫得再歪歪扭扭難以入目,師傅也只當瞧不見,更別提是赤霞。

  他非但在人前越來越護著我,就連青痕的小半功課,幾乎都是他背著師傅和其他師兄偷偷代我寫下。

  為了不讓師傅察覺,他往往要刻意模仿我拙劣的筆跡,暑熱的天氣裏,我在旁邊一邊玩耍,一邊瞧著他抓耳撓腮滿頭大汗的模樣,青痕每每笑痛了肚子。

  身後,傳來師傅的腳步聲,我攥緊手內的衣衫,有些心虛地沉下腦袋。

  師傅低低歎一口氣,俯身向我道:“天氣涼了,青痕坐在這泥地上,小心風寒。你上次的傷病尚未痊癒,為師一會便要出趟遠門,仔細再染了寒氣。”

  我轉下眼眸,卻不應。

  “赤霞,為師走後,你好生照看好小師妹,若她只顧玩耍荒廢了學業,須得給我嚴加管教,不得任她任性胡為!”

  “是,徒兒記下了。”

  “唉,她沒了魚筋,腿腳又不便,嘴巴偏又挑食得緊,你也不要太嬌慣了她的性子。”

  “是。”

  師傅低頭瞧一眼猶在埋頭偷笑的我,這才換了厲色向我斥道:“等為師回來,青痕的課業若還是毫無起色,為師定當不饒!”

  我扭過小臉,假意瞧不見他的形容呢。

  身旁,有一隻小小的蝴蝶,撲騰著雙翅低低飛過。我伸出小手用力去捉,一面格格笑著,一面自那棵老桃樹下的樹根上爬起身去追它。

  不知追了有多遠,遠處才傳來一聲一聲的大呼小喝。

  “青痕,青痕,你給我回來——”

  “青痕——”

  是赤霞。

  我悄悄站住,眼前,已看見山下絡繹不絕的人煙,順著山間的石徑,正一個個費力地往那塊三生三世石的所在攀著。

  “青痕,找一個人其實如此容易。”

  “如果,你能夠求得掌管仙石的緣池仙翁的允許,讓他在三生三世石的背後為你和他記上一筆,你就可以再擁有他三世,如果他還有三世的話。”

  “你聽懂了麼,青痕?”

  “傻青痕,你果真是喜歡上了他。”

  “綺霞姐姐,你怎麼又哭了?”

  “我哪里哭了,我不過是讓柳絮迷了眼睛。”

  “青痕,姐姐很寂寞。”

  “什麼是寂寞?”

  “青痕,終有一天,當你果真找見他,你必會懂得什麼是寂寞。”

  “青痕,喜歡一個人,才會真正懂得什麼是寂寞。”

  明晃晃的日頭,灑在山間的溪澗內,我拎起裙裾,試著又往前挪了幾步。

  沿著這道溪澗,就可以一直遊下九仙山,再順著那一道道的水泊,一定可以游回桃花溪畔。山風拂起了我的發絲呢,我窩下小小的身子,將自個藏在那些深可及膝的草叢中。

  “青痕,你快回來!”

  “青痕——”

  清涼的溪水,慢慢沒過我的雙足,我一點一點小心往下沉著,仔細避開水底那些尖利的石塊,一口氣往下游了百步不止,這才偷偷自水下探出腦袋。

  碧藍的晴空下,高聳入雲的山巔之上,清晰看得見赤霞的身影。

  秋風,鼓起了他的發絲和袍衫,他也正低頭看著足下溪澗中的我,卻再也不曾叫出聲。那雙狹長的眼眸內,分明是深深的傷色,朝我輕輕擺一擺衣袖,示意我趕緊沉下溪水去。

  我歪過腦袋,再看了他片刻,竟再也忍不住心內的歡喜,猛地一頭紮入溪水深處,擺著小小的魚尾,朝下游急急遊去。

  身後的山巔上,傳來他裝模作樣的呼喊聲。

  “青痕——青痕——”

  “你在哪?”

  “你趕緊給我回來!”

  ……

  頭頂之上的波光,從未有如此皎潔過呢。

  我遊了半日,才重又浮出水面。有一朵一朵的黃葉,正自山間緩緩飄落,飄在我身旁的溪水中,也落在我的發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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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7:04 PM

第十一章 兩條水道

  我有些餓了呢。

  那些野花所生的位置都離出溪岸好遠,我沒了魚筋,除非我爬出水面,再費力攀上那些陡峭的懸崖,才可以勉強采下一些。

  可是那些山崖生得實在太過濕滑和險峻,若是有魚筋在,我尚可以借著它們纏住那些樹枝或藤蔓,可是,青痕現在已經再不會有魚筋。

  我猶疑了許久,終是不敢輕易去攀附,只得強忍著腹中的饑餓,再往前遊了數十里去。

  天上的月輪,好像一輪金色的金盤,照得遠近的景致再分明不過。

  遠處,是兩道水泊的岔路口。其中一個,一眼望不見盡頭,而另一處,則通往最近的市集所在。

  隔了百十步,已經看見那些集鎮之上的燈影和人影了呢。河岸邊,不時有吵雜的行人經過,更有一葉一葉的扁舟或畫舫搖曳著從我身旁飄過,分別駛向不同的水道。

  我再也忍不下肚內的饑腸轆轆,自水底一點一點往前移著,想要越過頭頂那些遊船,遊進靠近市集的那道水泊之內。

  其中一隻船舷之上,掛了許多隻燈籠呢,一隻一隻,隨著水波在晚風中搖盪,也照著甲板下粼粼的波光。

  船艙內,笑語陣陣,似是女子之音。還有一陣一陣隨風拂過的酒香,那股氣味,青痕竟似曾相識。

  我忍不住心內的好奇,自水下探出腦袋,用雙臂攀住船身,悄悄往上張望著。

  窗內,隱約可以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淺淺笑著,俯身望向他面前的綠衣女子。

  只見他抬起衣袖,將自個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長指再托起那女子的下頷,將自己口中那口酒水送入她口中。

  青痕,還從未見過如此新奇的飲酒之法呢。我瞪大眼眸,剛想格格笑出聲,待看清他的面容,卻硬是沒忍住怪叫了一聲。

  他登時聞聲回過頭,黝黑的面龐之上,慢慢浮出一抹驚奇的笑容。

  他的眸光,在那一刻,亮得好像頭頂之上的月輪,嘴角彎成一道不經意的弧度,低頭饒有趣味地望住我。

  玄蛇精呢。

  我扭過小臉再去瞧他身後的女子,她卻不是晚娘。

  他松了那名女子,緩步步出艙外,彎腰蹲在我手邊。我歪過脖頸,小手才要去握他朝我伸出的大掌,指尖還不曾觸到他,我的肚子卻在此時不爭氣地又咕嚕了一聲。

  他突然抽回手掌,臉上扯出一副青痕看不懂的笑容,低頭譏笑我道:“青痕又餓了?”

  我有些計較地斜睨他一眼,往下沉了沉身子,青痕確實餓了呢。

  他搖頭似無可奈何地笑一笑,站起身,輕輕揮動衣袖,只見幾道耀目的電光閃過,不過片刻,一枝雪白的梨蕊已俏生生臥在他的掌心內。

  我眼饞得緊,一連吞了好幾口口水,卻仍是不接。

  他矮下身子,作勢遞於我,一面好笑道:“小鯉魚,怎麼,嫌髒?”

  他也叫我小鯉魚。

  我剛想發作,嘴巴動了動,卻終是別過小臉,再去看他身後的那名濃妝女子。

  她並未隨他而出,只是漠然立在原先的船艙內,冷眼瞧著我。

  我被她瞪得有些生氣,故意朝她得意異常地轉幾下眼眸,這才仰著小臉望向他。

  夜幕下,暗紅色的燈影內,他的發絲和衣袖也叫晚風拂得輕輕飄起。雖還是那副黝黑的面龐,可那副笑容瞧在人眼內,已不再像初見之時那般醜得驚人。

  他身上的傷,應該已經大好了呢。

  我攥緊指尖,悄悄再咽下口水,青痕其實也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問他,可是青痕此刻仍不想講話。

  而他為我變出的這一枝梨花,瞧著雖顏色雪白,卻,並不是真正從枝頭摘下的新鮮花枝。

  青痕的法力雖不如他,卻終是有些信不過他,青痕寧願挨餓,也不要冒險吃一些醃臢的東西。

  我有些心虛地松了原本攀住船舷的小手,將身子慢慢沉入水下,眼角餘光瞥見他也自船上慢慢立起身,低頭瞧著我藏身的水面。

  青痕,其實是不想叫他知道這已是我的第二世,他此刻所見的青痕,已不是當初的那個鯉魚精,我經過輪回道了呢。

  我才不要他知道以後笑話我。如果讓他知道,他一定會像之前那樣哈哈大笑,拼命笑話青痕。

  更何況,青痕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我在水下藏了許久,他也一動不動立在月影西斜的天幕下。

  遠處的河谷傳出嘩嘩的水聲,我心內難過,急急擺動下尾巴,一個側身,離了他此刻停船的水道,游向另一條水道。

  才遊入,漫天的繁星即亮得耀眼,好像一顆一顆最璀璨的寶石,頃刻間落滿了我的前路。那條原本漆黑看不清去路的水泊,就在這一瞬間,化作了最耀目的星河。

  我不過才遊了百十余步,就被那些扎眼的波光逼出了水面。

  但只見,閃閃發光亮得好像白晝的星空下,眼前已可看見寬闊的近岸。一樹一樹的楊枝隨風輕拂,河岸之上,傲然玉立的,正是青痕最最熟悉不過的那一抹青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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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拿鐵 發表於 2014-3-14 07:06 PM

第十二章 粉色的魚筋

  這一刻,我與他之間只隔了一條瀲灩的水波,那一副俊顏上,帶了淡淡的痕跡,低頭瞧著水波之上的我。

  我被他瞧了片刻,這才仿似大夢初醒一般,一頭紮進水下。剛想轉身就走,卻又忍不住在水底隔了那一層一層的漣漪,偷偷打量他的形容。

  天地山川,也隨之萬籟俱靜,那些耀目的星子,照得我根本睜不開眼睫。

  我只得屏住氣息,索性將自個頭頂之上的水泡也一併止了,輕輕擺了幾下尾巴,悄悄再往前移了幾步。

  他好似並未瞧見我仍在水底,身子斜靠在那棵筆直的楊樹幹上,正漫不經意地捏著他手內的東西。

  我猛地躍出水面,圓睜雙目,狠狠瞪著他手中之物,心內實是氣憤異常。

  他竟然又在捏一隻小小的泥偶呢,那模樣,分明是一個小鯉魚的形容。

  他淡淡睨我一眼,仿似自言自語道:“怎麼,青痕還不想開口講話?”

  “放心,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將它的眼眸捏得好像某人那樣溜圓,臉龐也會儘量幫它捏得大一圈。”

  我氣憤不已,一下沖過去,就要去奪他手中之物。

  他卻往後讓了讓,故意叫我撲了個空,再朝我揚了揚手中的泥巴,好笑道:“它這副模樣,是否真要比某人俊一些?”

  我昂起小臉,想也不想,即忿然應道:“青痕的模樣也俊著呢!”

  自從我踏上九仙山,這還是我第一次開口講話。青痕原本也想忍住,可終是沒能忍住。

  他笑:“哦?是麼?”

  “青痕不是說我的手藝和你一樣也不好麼?”

  我氣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手中的泥偶,他卻低頭望著我,眼內的光華竟比我身下的波光還要溫柔。

  “青痕還痛麼?”

  一面說,一面將手中之物交予我,另一隻大掌則輕輕撫上我腦後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織有繁複紋飾的衣袖也自他的腕間徐徐滑落,露出裏衣一側的三根黑色魚筋。

  我緊緊攥著手心內已被我捏得變形的泥團,心口處,一陣又一陣,是再分明不過的撕扯之痛。

  忽然間,只覺身子像被什麼束縛住了一樣,我忙低頭去瞧,只見有一根一根類似魚筋模樣的粉色東西,不斷自他的掌心生出,一根一根再緊緊纏住我小小的身形。

  我好奇地用指尖去摸了下,果真竟如我的鯉魚筋一般形容,非但相類,更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那股香氣,青痕自是再熟稔不過,居然是他身上那股極淺極淡的香氣。

  這段時日,青痕見過那麼多大小神仙,即便是玉帝帝尊身上的香氣,也不曾有他身上的一半好聞。

  我瞪大眼眸,恨不能即刻就將它們收入袖中,一邊垂涎三尺道:“這是什麼?”

  他笑:“怎麼,青痕連自個的鯉魚筋都不認識了?”

  我驚喜至極,強抑著四肢百骸的顫慄,尖聲應道:“是給青痕的麼?”

  他輕輕點頭,眼眸內的笑意也愈發深了下去。

  可我原先的魚筋,和這世間所有鯉魚精的魚筋一樣,原本是黑色的呢,就好像他先前腕上被我纏上的那三根。

  青痕長這麼大,在桃花溪內生了五百年,還從未見過有粉色魚筋的鯉魚,更遑論是帶了他身上的香氣。

  這一刻,我渾然忘卻了周身的痛楚,格格怪笑著,帶著那一道一道的粉色魚筋,撲騰騰往水深處奮力遊去。

  忽然間又想起什麼,趕緊幾下游至他跟前,一面攀住近岸,一面仰頭朝他伸出雙臂。

  豈料他才剛接過我的小手,我的指尖就已順勢去扯他腕上之物,才扯了一下,小手即被他按住。

  我歪過腦袋,朝他再揚一揚我手中纏繞的粉色魚筋,得意地脆聲應道:“岐華,你手上的那三根太醜,我幫你換成粉色的這一種。”

  他揮落我揪住他腕間的小手,長臂稍一用力,即將我自水中提至他身前,哭笑不得地低頭斥道:“實在是笨得可以。”

  “啊——”

  “不許叫。”

  “岐華,你在對我做什麼?”

  “放心,不是交合,更不會要了你的命。”

  “唔。”

  “青痕還痛麼?”

  “岐華,你給我的是什麼?”

  “是我欠你的一層修為。”

  “唔——”

  “閉上嘴巴。”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一面汩汩往我身內輸送著極其強勁的氣息,似要衝破我身內所有的結界,一面抱緊我小小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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