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一念夕霧 -【女配你怎麼又哭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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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0 10:35 PM

第一百零五章

  ……浩浩蕩蕩走了六個人。

  一時間,原本就十分清淨的疏月宮,便顯得更加寂寥了。

  卻維躲在房間裡閉關修煉,裴言日夜守在窗欞前,期待他能看自己一眼,那藏在袖子裡的手,越來越透明。白綏依舊留在聞海殿,上課的時候,看著旁邊的課桌發呆,他春雨澄澈的黑眸裡,閃過失落和黯然,明明很久以前,蘇菜菜、卻維、顏弗都還在旁邊,但是如今卻只剩下他一個人。

  蘇菜菜沒有去棲畫殿繼續修習,宮玖如今這副蠢兮兮的模樣,蘇菜菜不放心將他一個人留在疏月宮裡。她牽著宮玖的手,走過石橋,走過玉台,走過游廊……

  這偌大的疏月宮,便只有他們二人。

  走廊裡,空曠得只聽得到他們輕輕的腳步聲。

  不,並非只是他們二人。

  芍藥花圃裡傳來一陣歡聲笑語。

  蘇菜菜抬眸望去。

  是紙人。

  那三十幾隻綠油油的「蘇菜菜」正在陽光下歡快地打滾,那一張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溢滿天真無邪的傻笑,嬌憨的小模樣,讓人看得也忍不住跟著會心微笑起來。

  那些紙人,擁有和蘇菜菜一模一樣的身體,但身體裡卻裹著宮玖的殘魂。

  所以,從某一種意義上來說,紙人便如同是蘇菜菜和宮玖的孩子一般。

  將二人合二為一。

  蘇菜菜回來之後,並沒有讓這群紙人消失,而是讓他們在這寂寥的疏月宮盡情地玩鬧。

  她勾了勾唇角,只覺得命運真是待自己不薄。

  但宮玖卻擰緊了眉頭,抿唇,只覺得這些礙眼的東西打攪了他和媳婦的二人世界。

  真想殺光她們。

  ……宮主大人已經完全忘記這些礙眼的小東西是他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了。

  總之,空蕩蕩的疏月宮,因為這些紙人的存在,而變得更加活潑生氣起來。

  可是偏生有人要將這一片靜謐打攪。

  「阿玖,你真的記不起我來了嗎?」

  玉晚蟬撲到宮玖的面前,想要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卻被宮玖側身躲了過去,玉晚蟬艷若桃李的嬌容上,閃過一絲惡毒的怨恨,她的妝容精致,依舊美如滿園山茶,灼灼艷麗。

  但卻已經沒有當日花前枝下與宮玖並肩而立的悠然和自得。

  她惡狠狠地看著蘇菜菜︰「是不是你又在阿玖面前說我的壞話?他從前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蘇菜菜無辜道︰「別一便秘就怪地心沒引力,我可什麼事都沒做。」

  「那他為什麼看都不看我一眼?!」

  蘇菜菜望天︰「……唔,約莫是覺得你會髒了他的眼?」

  玉晚蟬抓狂,撲向蘇菜菜︰「你個賤人,我要撕爛你的賤嘴!」

  「不準踫蘇兒!」宮玖倏地擋在蘇菜菜面前,凝氣出掌,掌心打到玉晚蟬的胸前,玉晚蟬被宮玖打飛,撞到廊柱上,「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宮玖還不解氣,擰著眉頭,伸手又準備出招,卻被蘇菜菜握住了手腕。

  「蘇兒?」宮玖不悅地看著蘇菜菜,小臉繃得死死的,「她想打你,為師要殺了她為你報仇。」

  蘇菜菜靜靜地看了宮玖一眼,悶聲道︰「我不想你將來恨我。」

  雖然蘇菜菜不知道玉晚蟬和宮玖到底是什麼關系,但從前的宮玖既然可以為了玉晚蟬而等待幾百年,養蠱種花,換來玉晚蟬的重生。想必,宮玖心中是極為在乎玉晚蟬的吧。

  蘇菜菜黯然,此刻的宮玖不過是被迷住了心智,所以才將自己看得這般重要,肯為自己殺了玉晚蟬。但若是將來清醒,發現玉晚蟬死了,一定會遷怒於她的吧。

  畢竟,她和宮玖認識才不過幾年,但和玉晚蟬卻糾葛了幾百年。

  他那樣一個沒有耐心的人。

  幾百年對於他來說,應該是最高級的恩賜了吧。

  宮玖眉頭擰得更深了︰「為師怎麼會恨蘇兒?」

  蘇菜菜沒有吭聲。

  宮玖一愣,墨玉眸底閃過一絲慌亂,他急急道︰「蘇兒,你不信為師?」

  蘇菜菜抿唇,眸中深不見底。

  她低聲道︰「我信現在的你,但卻不信我們的將來。」

  宮玖臉色有些蒼白,急聲道︰「為什麼不信我們的將來,你又要拋下為師嗎?」

  蘇菜菜不明白為什麼宮玖總是說自己拋棄了他,當初,分明是宮玖先從這場風花雪月裡抽身,她才被魔尊抓走離開霧秋山的。怎麼到了宮玖這裡,就宛若自己是負心漢一般。

  宮玖見蘇菜菜不說話,臉色越來越蒼白。

  那黑漆漆的眸子,如同易碎的黑色琉璃,連眸光都像是會摔碎似的,如泣如訴。

  蘇菜菜看了一眼玉晚蟬,玉晚蟬皓齒明眸的小臉上寫滿了恨意,正狠狠地盯著自己。

  蘇菜菜心中驚了又驚。

  擔心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玉晚蟬這副模樣。

  宮玖的愛太過飄渺和任性,隨心所欲,罔顧人心,所有人都是他收集的藏品,美人如畫,住在疏月宮這座金碧輝煌的藏室裡,所有藏品的價值取決於宮玖的心情。

  蘇菜菜曾經失過寵,所以明白玉晚蟬此時的感受。

  宮玖抽身得太快,快得令人心寒。

  蘇菜菜如今重獲宮玖歡喜,已經是偷來的幸福了,雖然不明白宮玖為什麼會突然重新喜歡上自己,但蘇菜菜卻可以感受到宮玖此刻表露無遺的愛意。

  此刻的他,才是最真實的。

  但蘇菜菜喜歡的宮玖,卻偏偏是從前那個似是而非難以琢磨的宮玖。

  他的心思,太過虛渺,太過難猜。

  但卻也因此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蘇菜菜扯著宮玖的手腕,匆匆往游廊更深處走去。

  「師父,我希望你能在清醒的狀態裡向我說這些話,而不是現在。」

  幾個月後。

  卿嫵獨自上山,按照約定,將末年的魂爐送到蘇菜菜的手裡。

  此時,御琛已經以清君側的名義招兵買馬,攻佔允、麗、秀三座城池,得到眾多百姓的支持,政遠帝不仁,橫征暴斂,百姓怨聲載道,墨族族人重出江湖,提供大量制造武器,為起義添柴加火。

  政遠帝折損多名大將,於是派末年出征,兩軍對峙於襄城。

  卿嫵的模樣有些茫然,蘇菜菜看出卿嫵的不對勁,問︰「你怎麼了?」

  卿嫵一怔,笑了笑︰「無礙,只是覺得這世界裡的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總覺得哪裡說不出來的熟悉,我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了。」她住了嘴,問蘇菜菜,「你和宮玖如何了?」

  蘇菜菜抱住手中金色的魂爐,低聲道︰「馬上就有一個了結了。」

  卿嫵走後,蘇菜菜抱著魂爐回天外天,問酒仙如何使用這東西,學會口訣之後,蘇菜菜回到沉魚閣,卻看到宮玖正抱著膝蓋,坐在門口,怔怔地盯著地面。

  他的鼻頭眼角有些發紅,像是剛剛哭過一般。

  見蘇菜菜回來,宮玖才慢慢地抬起頭,雪白的小臉上,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他看著蘇菜菜,流著眼淚道︰「蘇兒,下次去天外天的時候,可不可以先和我打聲招呼?」他低下頭,沒有再看蘇菜菜,只自顧自委屈地說著︰「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那孤獨的身影,彎曲的脊背,令人心疼。

  蘇菜菜心中一顫,抱著魂爐,坐到宮玖的旁邊,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她低聲道︰「好,我以後走之前,一定跟你說。」

  宮玖吸了吸鼻子道︰「不許騙我。」

  蘇菜菜親了宮玖的臉頰一口,道︰「好,不騙你。」

  宮玖紅了臉,什麼哀傷啊悲涼啊,全都忘記了。

  只記得方才臉頰上那稍踫即逝的溫軟芬芳。

  他的眼睫顫了顫,不敢看蘇菜菜的眼睛,於是便紅著臉道︰「蘇兒,你手中拿著什麼?」

  蘇菜菜道︰「魂爐,師父,你馬上就可以恢復了。」

  宮玖的臉色一白︰「蘇兒,你很想我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嗎?」

  蘇菜菜道︰「原來的宮玖,才是你真正的樣子。」

  「我現在有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宮玖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剔透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受傷,「你是不是很討厭現在的我?」

  「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不都是你嗎?」

  「不一樣!我和過去不一樣!」

  蘇菜菜看著宮玖不說話,她抿著唇角,頭一次開始考慮宮玖的心情。

  ……原來宮玖一直都不想恢復嗎?

  蘇菜菜有些失望,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想恢復,就不恢復吧,現在這樣也很好。」

  宮玖卻愣住了︰「真的、真的沒有關係嗎?」

  蘇菜菜笑︰「沒有關系。」

  雖然一輩子也弄不清楚宮玖和玉晚蟬之間的關係了,但這條路是宮玖自己選的,她不能將自己的意志強行加在宮玖的身上,讓他因為她而難受。

  戀人應該多為對方著想才是。

  宮玖卻在此刻突然笑了起來︰「蘇兒,我們來養魂吧。」

  蘇菜菜抬頭,詫異道︰「你剛剛不是不想養魂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宮玖抱住蘇菜菜,溫軟了眉眼。

  他乖巧道︰「因為我也愛你,蘇兒,很愛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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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0 10:41 PM

第一百零六章

  那魂爐純金製成,爐身瓖有玳瑁珠玉,上方雕花鏤空,細細碎碎,如同花影搖曳間疏有致,可以從鏤空處看到爐內的靈魂,魂爐如同手爐般大小,可以捧在手中,籠進袖子裡。

  七七四十九天。

  白日裡,宮玖依舊和蘇菜菜在疏月宮中膩歪,到了晚上,宮玖便將靈魂從身體裡分崩離析,白色的光靈如同輕煙一般,落入魂爐中,宮玖的身體如同熟睡一般,躺在床上。

  但卻停止了呼吸。

  蘇菜菜將手中的魂爐緊緊抱在懷裡,用體溫包融這冰冷堅硬的爐身。

  最貼近心跳的位置,那裡,慢慢綻放的,是宮玖的靈魂。

  一日,天朗氣清,終年纏繞在霧秋山的白霧,在午後,稍稍消散了些許。

  蘇菜菜和宮玖躺在草地上,他們的上空,是一個參天大樹,微風拂過,疏影橫斜,葳蕤綠葉發出簌簌的聲響,撩得人心尖舒展,連呼吸都暢快了許多。

  暖陽透過樹影的間隙,落到二人的臉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蘇菜菜握著宮玖的手,身體懶洋洋的,像是一隻瞌睡的貓,只想翻著雪白的肚皮在陽光中酣睡。

  宮玖突然側過身子,墨玉眸子,靜靜地看著蘇菜菜的臉。

  他的聲音有些飄渺,如同林間的清風。

  「蘇兒,這是最後一天了吧。」

  蘇菜菜身子被陽光曬得發軟,眼皮耷拉著,睜都睜不開,隨意答了一聲︰「唔……」

  宮玖貪婪地看著蘇菜菜的艷麗秀致的小臉。

  他蒲扇般卷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澄若秋水長空的墨玉眸底閃過一絲不安的情愫。

  那不安像是墨水滴入清池,在黑色的漩渦裡,慢慢暈染開來。

  如同要永別一般,宮玖靜靜的看著她,將她的樣子深深地刻在心上。

  那黑漆漆的眸子,如同琉璃珠淚一般易碎。

  在疏影搖曳裡,蕩漾著輕柔的漣漪。

  宮玖顫聲道︰「為師明天……會不會就再也見不到蘇兒了?」

  蘇菜菜的睡意清醒了一點。

  她側過臉︰「師父,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宮玖的視線絞在蘇菜菜的臉上。

  「為師擔心那個聰明的宮玖醒過來後,你會忘記現在的我。」

  他的眸底滿是不安,如同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蘇菜菜看了宮玖一眼,突然笑道︰「師父若是怕了,我們今天就不入魂爐,永遠這樣也不錯。」

  宮玖一愣,眸中的不安漸漸褪去。

  如同潮水一般。

  海自潮汐,愛自來去。

  他看著蘇菜菜,堅定道︰「為師說過,為師愛你。」

  蘇菜菜眨了眨眼,眼中的笑意加深︰「嗯,你說過很多次了……」

  ……整天把甜言蜜語掛在嘴邊,真是不害臊。

  蘇菜菜抑制不住地翹起唇角,耳尖不動聲色的紅了。

  「所以,蘇兒,我願意為了你放棄現在的人格,因為我愛你,不想看著你難過,但是……」宮玖捏緊了蘇菜菜的手,眼中閃過脆弱的光,祈求道,「但是,不要忘記我。」

  他的眸子溢滿了悲涼,離別的愁緒︰「不要忘記我現在的樣子。」

  蘇菜菜一愣,眨了眨眼睛。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啊……

  眼前這個呆子,始終認為他和美艷的宮玖是兩個人,擔心美艷的宮玖甦醒之後,他便徹底從宮玖的身體裡消失,再也見不到她,所以才一直這麼不安,想要跟她求得一個保證。

  證明他曾經存在過。

  證明他曾經愛過。

  蘇菜菜心中柔腸百結。

  她猛地翻身,雙手撐在宮玖的上方,靜靜地看著他。

  「知道了,傻子。」

  蘇菜菜輕笑,笑得如同陽光下的草地,鮮活而芬芳。

  「我會記住現在這個跟我說愛我的男人。」

  「這些話,如果是從宮玖的嘴裡說出來,我可能會不信,但只要是你說的,我便信。」

  「你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誠實的宮玖,我絕對不會忘記。」

  宮玖怔怔地看著上方的蘇菜菜。

  這個漂亮的女人擋住了從樹影間隙灑落下來的陽光,她的面目已經因為陰影而不甚清楚了,但是宮玖卻將她的模樣深深的刻在心裡,如同烙印一般。

  金色的光芒為她的臉頰瓖了一道柔和的金邊。

  她像是和暖陽融為一體,有著綠樹的香氣,散發著金子般的光芒。

  宮玖不安的心緒在這一刻,被輕而易舉的撫平。

  了無痕跡。

  他覺得,他短暫的一生已經很滿足了。

  在這一刻。

  滿足得可以就此死去。

  因為他曾經被陽光那樣溫暖地普照過,在春光明媚的午後,大地復甦的草地。

  永生無息。

  夜裡,宮玖在床上躺下,靈魂從身體裡溢了出來,白色的光靈飄進魂爐中,只要再過一天,宮玖就可以恢復成原來的樣子,蘇菜菜小心翼翼的將魂爐揣進懷裡。

  想起宮玖白日裡的話,蘇菜菜忍不住會心莞爾起來。

  這個傻子,他感覺不到自己已經慢慢甦醒了嗎?

  蘇菜菜分明可以感受得到,宮玖每一日都比前一日要更清醒一些。魂爐需養七七四十九天,但並不是說在第四十九天,殘缺的魂魄突然被完整。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唯一的解答,便是宮玖自己不願意面對事實。

  蘇菜菜有些困惑。

  他有什麼不願意面對的?

  難道他認為做一個傻子比一個正常人更加威風嗎?

  蘇菜菜無法理解。

  這是蘇菜菜一輩子都無法解答的謎題。

  夜色寂寥,雲霧閉月。

  漫長的黑夜在月空中發酵,暗自茁壯,抽枝發芽。

  翌日,蘇菜菜醒過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涼悠悠的聲音,在耳畔輕輕了響起來。

  「醒了?」

  那嗓音幽幽的,低啞輕柔,雌雄莫辨,勾得人心癢癢。

  明明聲音很小,但蘇菜菜卻覺得這聲音石破天驚令大地震顫。

  渾身的毛孔都像是被這道聲音喚醒了似的。

  心臟抑制不住地狂跳。

  蘇菜菜愣愣的睜開眼睛。

  入眼的那張顛倒眾生的清顏,雪膚紅唇,儒雅秀致,眸底橫展七分溫雅,眉梢淡掃三分薄媚,這種美麗,忽略了性別的界限,讓人忘情驚嘆,在歲月中,烙印出難以磨滅的驚艷。

  蘇菜菜一眼就認出這是真正的宮玖。

  傻子玖的眼睛澄澈怯懦,但是美艷玖的眼睛深幽冷媚。

  那墨潭一般幽深的鳳眸,正沉沉的盯著自己。

  宛若抑制著滔天的怒火。

  宮玖唇角勾起一個幽媚的冷笑。

  「竟然醒過來了,那咱們就算算舊賬吧,蘇兒。」

  這一聲蘇兒,那叫一個咬牙切齒。

  蘇菜菜吞了吞口水,下意識便要逃。

  宮玖一把掐住了蘇菜菜的腰肢,那雙冰涼的大手,在她柔軟細膩的腰間滑過,若有似無,若即若離,動作輕柔得令蘇菜菜渾身都抑制不住的發顫。

  蘇菜菜頭皮發麻,乾笑著打招呼︰「師、師父,你終於清醒過來了……」

  宮玖抿著唇角,不吭聲。

  那雙墨玉鳳眸直勾勾地看著蘇菜菜。

  令人毛骨悚然地盯著。

  如同餓狼。

  就當蘇菜菜快要被他盯得崩潰大哭的時候,宮玖突然輕啟紅唇。

  「這些日子,將為師當做一個傻子一般玩弄在手心裡,一定特別有意思吧,蘇兒,嗯?」

  那沙啞的尾音上揚,調子高高的,帶著一絲乖戾的尖銳。

  蘇菜菜心頭一顫,哭喪著一張臉,抱頭痛哭道︰「師父,你聽我解釋,我……」

  「為師這身冷肉,你掐得可還順手?」宮玖一把打斷蘇菜菜,狠狠地掐了蘇菜菜腰間的軟肉一下,疼得蘇菜菜驚呼一聲,臉色都白了,宮玖寒聲道,「我看你這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敢爬到為師的頭上作威作福起來?!」宮玖鳳眸一凝,惡狠狠道,「想必你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是吧?」

  蘇菜菜忍著腰間上的痛,連忙求饒道︰「徒兒不敢,徒兒不敢……呀!」

  蘇菜菜驚叫一聲。

  宮玖鬆開掐住蘇菜菜腰間上的大手,只怒聲道︰「你還有什麼不敢的?!看著為師為你傻兮兮的流淚不安,跳上竄下,你心中一定非常得意吧?!」宮玖大喝一聲,「我警告你,給趕緊我忘記你腦海中那個蠢兮兮的男人,聽到了沒有?!以後都不准想起來!」

  蘇菜菜淚眼汪汪,被打進冷宮的智商再次騰地上線。

  她愣愣道︰「師父,你該不會是在惱羞成怒拿我出氣吧?!」

  宮玖一愣,睜大了眼睛,墨玉般的眸子裡有一瞬的失神,再下一秒,滔天的怒火彌漫了整個墨潭般幽深的眸子,他氣得渾身直打哆嗦︰「為師的仙人鞭,仙人鞭呢……」

  蘇菜菜呆呆道︰「師父你的耳朵紅了!」

  「你給我閉嘴!」宮玖鳳眸危險的眯起,「現在不是你叫喚的時候!」

  蘇菜菜立馬就閉嘴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精光一閃而逝。

  她捏緊拳頭,想做一件很久之前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所以當宮玖扯下紗幔將自己的雙手捆住綁在床架上方的時候,蘇菜菜並沒有掙扎,反而在宮玖粗暴親吻她的時候,非常熱情地回應起宮玖的索取起來,時不時發出媚人的嬌吟。

  宮玖在蘇菜菜刻意的撩撥下,眸子有些猩紅。

  動作越發殘暴起來。

  當他分開蘇菜菜的雙腿,挺身而入的那一剎那。

  蘇菜菜勾起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

  手心中的紅痣爆發出一瞬紫光。

  蘇菜菜憑空消失了。

  宮玖身下少了一塊肉墊,猛地摔到床上。

  那直挺挺的某根碩物,差點沒被折斷。

  宮玖冒著冷汗,從床上爬起來,那張酡紅的俊臉,一陣青一陣白。

  沉魚閣爆發出一陣蕩氣回腸的怒吼。

  「蘇、菜、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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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0 10:58 PM

第一百零七章

  天外天。

  星點長空,夜色靜謐。

  一隻白嫩細滑如同素瓷般的玉臂從鏡湖裡伸出來,濺起水聲片片,輕輕蕩漾在靜謐的長夜裡。

  晶瑩的水珠順著玉臂下滑,落到焦黃的土地上。

  水聲激蕩,從鏡湖裡竟爬出一個渾身光裸的少女,長髮披肩,長腿細腰,清媚動人。

  蘇菜菜抹了一把臉,水珠滴落,夜寒侵體,狠狠的打了個哆嗦,連忙掐了一個訣,指尖紫光閃爍,一件綠油油的裙裳便覆到光裸的嬌軀上。

  盡管袍裳加身,但不知道為何,蘇菜菜覺得背脊仍舊發涼。

  耳畔似乎還回蕩著那人咬牙切齒的聲音︰「蘇、菜、菜……」

  像是要把她碎屍萬段似的。

  蘇菜菜嚇得渾身一抖,驚恐地回過頭去,生怕宮玖也跟著進來天外天。

  見身後只是空蕩蕩的繁星長空,蘇菜菜這才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眉頭緊緊的蹙起。

  幾乎是甫一來到天外天,蘇菜菜就開始後悔了。

  她方才不該意氣用事從宮玖身下臨陣脫逃害得他痛不欲生無法紓解,唔……盡管看他吃癟的樣子的確令她心情愉悅,但以宮玖那個睚眥必報的性子,指不定回去還得讓她遭些什麼非人的罪。

  衝動是魔鬼。

  一想到仙人鞭,蘇菜菜心中的悔恨之情便更加深切了。

  但真的勇士,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

  蘇菜菜扒著手指頭,數著時辰,約莫一個時辰左右,想著宮玖氣也該消了,便又跳進鏡湖結界回到宮玖的彌月閣,結果一睜眼便看到那雙猩紅陰鷙怒氣滔天的鳳眸,蘇菜菜著實嚇了一大跳。

  「呵,捨得回來了?」

  嬌媚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

  他如同一隻餓極的野狼,冷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帶著嗜血的殺意向蘇菜菜撲來。

  這人在床上的持久力強,生氣的持久力比之更加強。

  蘇菜菜嚇得魂飛魄散,連忙閉眸掐訣又撲到天外天的鏡湖裡。

  宮玖撲了個空,紅袖翻飛,眼神更加陰狠了︰「蘇菜菜,你敢逃,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回來!」

  蘇菜菜在鏡湖湖底聽到這句話,心裡便有些委屈了,心想著︰不回就不回!我又不是受虐狂,何必又惹人嫌回到你身邊找虐,反正你從來都沒把我當回事!

  這麼一想著,便又回憶起那個乖巧可愛的傻子玖來。

  ……這世上,只有那個傻子才會將她當做至寶,笨拙地護在手心裡寵著。

  蘇菜菜神色一黯,從鏡湖裡爬起來之後便一直抱著腿,盯著那焦焦荒土發起呆來。

  幾天後,受虐狂蘇菜菜再次偷偷摸摸回到彌月閣。

  她一面催眠自己她只是來看傻子玖的,一面又希望美艷玖能夠和自己從歸於好。她並不是瞎子,宮玖對她有情,她自然是看得出來的。雖然宮玖這人性格扭曲陰陽怪氣喜怒無常加之心理變態殘暴不仁……但他們已經錯過很久了,蘇菜菜並不想為了這一念之差再和宮玖錯過那麼久。

  蘇菜菜從彌月閣的大床上爬起,正巧這時,宮玖推門進來。

  「回來了?」宮玖見著蘇菜菜出現先是一愣,鳳眸瀲灩,秀眉卻蹙了起來,似嗔似怨,「怎麼回來得這麼慢?為師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想回來了呢……」說著便搖曳著身姿向蘇菜菜走來。

  蘇菜菜只覺得宮玖此時嬌媚的神情十分詭異,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宮玖停住,鳳眸輕顫,幽深的瞳仁裡映著她的身影,眉眼之間泛著哀傷的漣漪。

  「你覺得為師會害你?」

  「不、不是的……」蘇菜菜覺得神情哀傷的美艷玖,讓她的心都揪成餃子餡,恨不得撲上去好好安慰一番,但又直覺宮玖目前的精神很是不對,那哀傷太過刻意了,便覺得有些假惺惺。

  「那為何不敢讓為師靠近你?」宮玖唇色淒艷。

  「我、我是怕你還在生氣……」蘇菜菜小心翼翼地看著宮玖的臉色。

  宮玖神色幽怨︰「原來為師在你眼底便是如此小肚雞腸的男人?那不過是小事,為師當時氣不過而已,你也莫再放在心上了。」頓住,宮玖看了蘇菜菜一眼,蹙著眉頭引咎自責道,「想來也是為師平日裡給你留下的印象太過……唔,嚴苛了,所以才導致你不相信為師,真是為師的過錯……」

  宮玖越是這麼自省,蘇菜菜這一顆小心肝便越是七上八下不得著落。

  宮玖這唯吾獨尊的性子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師父,你真的不生氣了?」蘇菜菜還是不大放心,仔細地瞧著宮玖的眼睛。

  宮玖嘆氣,看著蘇菜菜,彷彿有些無奈道︰「你人回來就好,哪裡還有什麼生氣不生氣的。」

  蘇菜菜又觀察了一會兒,見他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神色並未躲閃,這才放下心來,蘇菜菜走到宮玖身邊,扯著他的寬廣袖袍,低著腦袋,小聲認錯道︰「師父,徒兒再也不敢到處亂跑了……」

  話還未說完,便覺得頸上一疼,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竟然還是著了他的道。

  蘇菜菜在昏迷的那一剎那悔得腸子都青了。

  宮玖將癱軟的蘇菜菜抱到懷裡,縴長手指捏著她的臉頰,狠狠地掐了掐,紅唇輕勾,冷笑道︰「口說無憑,若是你又一聲不吭地躲起來,為師上哪裡去找人……」

  宮玖將蘇菜菜抱到床榻上,眸光落到蘇菜菜垂落在身側白嫩的手心上。

  那粒紅痣形狀的結界,真的礙眼啊……

  宮玖的眸底的墨色緩聚,沉暗幽遠,墨硯般濃得化不開。

  蘇菜菜再次甦醒過來的時候,夜已過半,月倚桃林。

  映入眼簾的是宮玖那雙妖冶薄媚的鳳眸,明滅瀲灩,像是一汪碧泉,幽幽看不到盡頭,那妖嬈的眸子勾得蘇菜菜眼睫一顫,再也挪不開眼睛,連呼吸都停滯了。

  「師、師父……」

  蘇菜菜吞了吞口水。

  ……你老人家靠這麼近是要做什麼。

  宮玖紅唇微勾,嬌媚一笑,蘇菜菜被那誘人的小眼神勾得骨酥肉軟,慌亂地挪開了目光。臉頰一疼,蘇菜菜的小臉被宮玖削蔥根似的手指死命掐住,被迫地將目光重新落到宮玖身上。

  卻見宮玖湊近蘇菜菜的臉,翹著紅唇,笑得空前妖嬈︰「你倒是逃啊,再逃逃試試……」

  「嘶……師父你這是怎麼了……」蘇菜菜捂著宮玖的手,想將自己的小臉從他的魔爪下掙脫。

  宮玖掐著蘇菜菜臉頰的手指頭越發用力了,蘇菜菜吃痛一叫,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師父你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做什麼掐我的臉啊?!嘶……好痛!」

  「看著蘇兒的臉蛋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來,為師便想出手捏捏,看看是否真的可以掐出水來……」宮玖說得理所當然,手指用力,笑得十分惡劣,「怎麼,蘇兒有意見?」

  「徒兒不敢、徒兒不敢……嘶,疼疼疼!疼啊師父!」蘇菜菜疼得涕淚肆流,握緊拳頭,就要掐訣重新躲回天外天。

  宮玖垂眸,瞅了眼蘇菜菜握緊的拳頭,知道她這是要故技重施了,但卻仍舊笑得有恃無恐︰「這點疼痛就受不住了,待會兒還有你的痛的呢,為師的小、蘇、兒……」

  這聲小蘇兒那叫一個百轉千回意味綿長。

  蘇菜菜嚇得魂不附體,再也不敢耽擱,趕忙閉眼掐訣回天外天,但眼睛睜開,卻仍舊躺在宮玖的彌月閣裡,蘇菜菜嚇傻了,復又試了幾次,次次都是這個結果。

  宮玖勾唇,妖冶促狹,笑得天崩地裂慘絕人寰。

  「你倒是繼續逃呀,蘇兒……」他掐著她的臉頰,聲音涼幽幽的,帶著愉悅的笑意。

  蘇菜菜疼得齜牙咧嘴︰「師父,這、這是怎麼回事?」

  「哼,為師不知道你手心中這個結界是從哪裡得來的,古怪的很,不管用什麼法術都無法將它從你身體裡去除,原本為師是想砍掉你的右手,一了百了……」宮玖頓住,滿意地看到蘇菜菜聞言煞白的小臉,他心情愉悅地拍了拍蘇菜菜的臉頰,慢條斯理道,「可是為師捨不得你身上這幅皮子,於是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將你的魂魄引出來,置於紙人身上……」

  蘇菜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宮玖︰「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是紙人?」

  宮玖睨了蘇菜菜一眼,紅唇勾笑︰「雖說紙人術的確是耗人精力,但多虧了蘇兒前些時日將為師的魂魄養得根穩粗壯,今日施術便絲毫不費力。」

  說罷便用激賞的眸光嗔了蘇菜菜一眼。

  蘇菜菜聽得目瞪口呆。

  宮玖捏住蘇菜菜小巧細致的下巴,蹙著秀眉,做出一副頗為難過的模樣,嬌滴滴道,「真是可憐啊,蘇兒,你再也逃不到那個結界裡了呢……呵呵……」

  蘇菜菜︰「……」

  就請不要再用幸災樂禍的表情說出這樣口是心非的話了好麼。

  蘇菜菜恨得牙癢,不想再去看宮玖那張熠熠生輝的臉龐,生怕自己又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徒生悔意。她低頭開始摸索自己的新身體,這麼一探查,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根本就沒有溫度,冰涼有如死物,她將手掌貼在心臟處,胸口半絲起伏都沒有。

  真的就如同一個死人一般。

  不知道為什麼,蘇菜菜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失落。

  「師父,你將蘇兒的靈魂置於紙人之中,是不是對蘇兒的魂魄也有耗損?」蘇菜菜悶悶道。

  宮玖一愣︰「你是如何得知的?」

  「當初你養著蘇兒就是為了蘇兒那身皮子,後來蘇兒的皮子養好了,你卻一直沒有收走那副身子,我知道你那時候心中記掛著蘇兒,所以不殺蘇兒。可如今想來,你明明可以將蘇兒的靈魂置於紙人之中,然後收走那副千辛萬苦養好的皮囊……」

  蘇菜菜盯著宮玖的臉,「唯一的解釋便是,那紙人術對你的精力有影響,亦或是對蘇兒的靈魂有影響。而你方才也說了,紙人術雖說耗人精力,但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剩下的那個原因,就是蘇兒的靈魂了。」

  宮玖怔忪,拍手笑道︰「幾年不見,蘇兒倒是比從前聰明了。」

  聽到宮玖的贊揚,蘇菜菜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眼睫低垂,神色淡淡。

  宮玖瞧蘇菜菜的臉色不對,關心道︰「蘇兒這是怎麼了?做什麼不說話?莫不是在生氣?」見蘇菜菜不吭聲,宮玖以為她是在擔心自己魂魄缺損的問題,於是輕啟紅唇,好心好意解釋道,「蘇兒不必憂心,魂魄受損也並非無可補救。這也是多虧了蘇兒本事,替為師從末年手中得來魂爐,待蘇兒的魂魄受損時,為師再將蘇兒的魂魄置於魂爐裡養一養也是無礙的。」

  蘇菜菜呆呆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到底……怎麼樣才能稱得上是喜歡呢?

  如果是真的喜歡,明知道生病的時候吃藥就會好,但仍舊不會讓她淋雨生病,因為他會捨不得。

  雖然魂魄受損的時候將她的靈魂置於魂爐裡養魂依舊可以修補魂魄,但受損就是受損了,曾經的傷害並不是靠修補就能癒合的,他之所以這樣肆無忌憚傷害她,無非就是不愛她。

  如果是真的喜歡,他絕對不會讓她的魂魄有絲毫受損的可能,因為他捨不得。

  因為他不愛她。

  不擔心她。

  ……所以才會這樣毫無顧忌的傷害她。

  蘇菜菜扯了扯嘴角,苦澀的笑了笑。

  「那真是多謝師父關心了。」蘇菜菜耷拉著腦袋。

  「瞧這話說的,分明是言不由衷。」宮玖伸出縴長瑩白的玉指挑起蘇菜菜的尖細的小巴,鳳眸直勾勾地盯著蘇菜菜的眼睛,皺著眉頭,「你究竟在氣為師什麼?」

  「沒什麼,只是有些適應不了這副紙人身子而已。」蘇菜菜側過臉,聲如蚊蠅。

  「適應不了也是你自找的,誰讓你不怕死在太歲頭上動土,竟然敢在為師面前玩消失!」宮玖唇角微翹,勾出一個妖冶的冷笑,用指甲狠狠地戳了戳蘇菜菜的腦門,惡聲道︰「哼,為師倒是要看看,如今你靠著這副紙人身子還能逃到哪裡去!」

  蘇菜菜咬著嘴唇,沉默不言。

  宮玖沒看出蘇菜菜情緒的不對,只自顧自沉浸在欺負蘇菜菜的喜悅心情裡,時不時摸一摸蘇菜菜的小臉,揉一揉蘇菜菜的小蠻腰,笑眯眯的模樣,彷彿小姑娘撿到一個漂亮的布偶般愛不釋手。

  蘇菜菜被欺負得厲害了,便會淚眼汪汪地去瞪宮玖,將身子側過背對著他。

  宮玖也不生氣,彷彿還更加歡喜起來,湊過腦袋去親吻她顫抖的眼睫。

  上面沾著她晶瑩的淚珠。

  他也沒有問蘇菜菜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似乎她經歷了什麼在他眼底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終於又可以欺負這樣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寵物。

  蘇菜菜失落不已。

  原來她在他眼中,還是只是一隻逗樂的寵物啊……

  宮玖將她的身子把玩夠了,便將腦袋湊到蘇菜菜的肩窩裡,深深的嗅了一口,細密柔滑的青絲落到蘇菜菜臉頰頸窩裡,癢得緊,蘇菜菜有些不自在,便不動聲色地將腦袋移開稍許。

  宮玖不滿意的哼了一聲,手腳並用,將她抱得更緊了。

  蘇菜菜不甘心,又在他懷裡掙了一下,宮玖立馬就不悅道︰「不要動,讓為師抱一抱,抱一抱……」

  說著又加大了力道,像是怕蘇菜菜再次逃走似的。

  蘇菜菜認命地被他抱住,堅持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些耐不住了。宮玖如今是他自己的骨架,那男人的骨骼豈是她一個小女人能夠承受的住的,就這一會兒,蘇菜菜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宮玖的呼吸平穩,蘇菜菜估摸著他應該已經睡著了。

  現在動一動已經不會弄醒他吧?

  蘇菜菜吞了吞口水,這姿勢著實難受,若是不動一動,今晚鐵定睡不著。下定決心,蘇菜菜咬著嘴唇,慢慢活動僵硬的四肢,在宮玖冰冷的懷抱裡扭動身子,想要找到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

  男人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慵懶且沙啞。

  「本來念著你身子單薄,今晚想要放過你的……可是,似乎你並不是這麼想的,蘇兒?」

  那最後一聲蘇兒,柔情婉轉,令人毛骨悚然。

  蘇菜菜僵著身子,不敢動了,因為她明顯感到大腿內側有一根堅硬如鐵的物什抵著自己。

  以前是凡人身體的時候,被這粗物撞一撞都覺得渾身跟散架了似的怎麼也爬不下床,而今她附到這單薄的紙人身上,還不得被這硬物搗得支離破碎身體碎成稀巴爛啊。

  蘇菜菜驚恐地含著熱淚,連滾帶爬,拼命往床沿外滾。

  但有些災難,並不是你逃避,就能避免的。

  一隻縴長有力的大掌握住蘇菜菜縴細的腰肢,布帛破裂的聲音,蘇菜菜驚駭的回頭。

  紅影搖曳,被翻紅浪。

  連月兒都倚在桃樹枝椏上觀望。

  蘇菜菜兩條玉筍般白皙的細腿蕩悠悠地握在宮玖的有力的手掌裡,腳尖繃得發白,形成絕望的弧度,她被他壓在床上,腰肢被迫抬高,空晃晃的,隨著他的動作起伏。

  蘇菜菜嬌喘著,臉頰酡紅,眼睛無神地盯著搖晃的帳頂,虛虛實實,如同在懸崖邊上似的,讓蘇菜菜嬌顫的心臟落不到實地上,只能隨著他在她身體上制造的浪潮而飄蕩流離。

  細碎的聲音蕩漾在床幔裡,隨著紗帳搖晃,原本毫無溫度的身體被體內那根冰涼的物什凍得渾身只打哆嗦,卻又怎麼也抗拒不得,那粗長又冰又硬,像是隨時都會搗碎她單薄柔軟的身體似的,蘇菜菜心中害怕極了,攥緊身下的床單,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退,宮玖蹙著眉,察覺到她的閃避,於是越發的用力握住她的纖腰,腰身挺進,蘇菜菜咬著下唇,感覺身體都快被撕裂了。

  她那兩條軟綿綿的小細腿被他握在手裡,無處可逃,只得咿咿呀呀叫出了聲,嬌啼婉轉,惹得他獸眸猩紅,發了狠,更加大力地分開她的雙腿……

  在暈過去的那一瞬,分明聽到「嘶啦」一聲,紙被利刃撕碎的聲音。

  她想她那一刻的臉色一定是極其慘白的。

  ……身體真的、真的被撕掉了。

  蘇菜菜心死如灰。

  這樣悲慘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

  翌日,蘇菜菜在身體極其不適的情況下醒過來。

  剛剛動了動身子,蘇菜菜就發現宮玖那隻變態還將那冰涼的物什埋在她的身體裡,臉色倏地一白。似乎在很多年前,宮玖就一直喜歡這樣,明明彼此雙方都已經在床榻上獲得滿足,但他仍舊會將半軟半硬的粗物含到她的身體,整整一夜都不願抽離。

  蘇菜菜曾在宮玖心情愉悅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問過他。那時候,原本還含笑盈盈的男人,突然斂了悅色,狹長的鳳眸泛起墨色的瞳霧,讓人看不分明,但卻又在下一刻,瀲灩的笑容重新爬上他的唇角,他捏著她的臉頰,輕笑道︰「因為蘇兒的身子暖和啊,為師在蘇兒的身子裡,似乎都不冷了。」

  回過神,蘇菜菜看著宮玖近在咫尺的睡顏,有些納悶。

  從前他讓她含著他一夜是因為她的身體暖和,可以溫暖他冰涼的身體,可如今她是紙人身,分明和他一樣身體冰涼,那為何還讓她含著他一夜呢?

  蘇菜菜待要細思,而那廂宮玖便慢慢睜開了眼睛。

  蘇菜菜嚇得趕緊躺倒閉眼裝死。

  宮玖捏住蘇菜菜的鼻子︰「裝什麼裝,為師都看到你眼睫在顫了。」

  蘇菜菜還是繼續裝死。

  宮玖使壞,狠狠用根冰涼的物什撞了一下蘇菜菜內壁裡的細肉。

  ……有水流了出來。

  黏糊糊的。

  蘇菜菜臉色一僵,立馬睜開眼睛。

  硬著頭皮嬌笑︰「師父早上好啊……」

  「還早呢?太陽都要落山了……」宮玖睨了蘇菜菜一眼。

  蘇菜菜被他譏諷的眼神瞅得臉頰發燙,只得乾巴巴的陪著笑,兩人動作間,緊貼著的肌膚間隙裡細微的摩擦,蘇菜菜只覺得下腹酸酸軟軟,時不時有黏膩的液體淌出來,含住異物十分不舒服,便推了宮玖一下,貓爪撓似的︰「師、師父,徒兒肚子有些不舒服,你還是、還是先出來吧……」

  宮玖皺眉︰「昨晚不是又重新畫了一副紙符麼,怎的身體還會不舒服?」說罷便從蘇菜菜的身體裡退了出來,也不擦淨就直接掀開薄衾,分開蘇菜菜的雙腿,一邊伸手去探查那處兒的傷勢,一邊念叨著,「這紙人的身體確實不如從前那麼耐用了,昨個兒正當興頭上呢,竟然就那樣碎了……」

  宮玖一副頗為遺憾的模樣。

  ……竟、然、就、那、樣、碎、了?!

  蘇菜菜崩潰。

  果然昨天聽到的那聲碎紙聲不是幻覺。

  兩腿生生被撞得撕碎的感覺彷彿還停留在她的身體裡。

  蘇菜菜臉色灰敗,乾涸的眼眶裡,緩緩淌出絕望的淚水。

  ……真的、真的不能離這個死變態遠一些麼?!!!……真的不能換個男主?可是作者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啊!!!求放過!!!

  蘇菜菜淚流滿面生不如死。

  冰涼的舌頭舔去蘇菜菜臉頰上的熱淚,蘇菜菜一抖,像是被蛇信子舔了一般,連連後退,驚恐的眼神落到宮玖的臉上。卻見那宮玖單手撐著腦袋,雪膚烏發,黛眉紅唇,那雙明媚芳菲的鳳眸裡堆滿了笑意,紅唇微揚,笑得十分促狹︰「嘖嘖,我家蘇兒又濕了呢……」

  蘇菜菜僵硬地側過臉,不願再看那人的臉。

  眼中的熱淚淌得越發歡暢了。

  太陽依舊東升西落,霧秋山上的濃霧依舊經久不散。

  蘇菜菜被欺辱的日子仍舊是要繼續。

  ……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所以蘇菜菜器宇軒昂地決定和宮玖決鬥。

  呵呵,那怎麼可能?

  ……蘇菜菜握緊拳頭決定和宮玖冷戰。

  早晨醒來之後,蘇菜菜便一直繃著小臉不說話。宮玖摸她小手,蘇菜菜不吭聲,宮玖撓她下巴,蘇菜菜將臉側到一邊,臉上依舊波瀾不興,什麼表情都沒有。

  明顯就是賭氣。

  任憑宮玖怎麼逗,蘇菜菜都不給反應。

  她後來從宮玖的嘴裡得知,原來她昨天被他在床上做得撕成兩半之後,靈魂從破敗的紙人身上溢了出來,宮玖將她的魂魄捉住,放在魂爐裡養著,又執丹青,重新畫了一副紙人符,將她的魂魄封印在新的紙人符身上,所以蘇菜菜今日起床之後便只覺得魂魄酸痛,而不覺得身體有何異樣。

  蘇菜菜想,若是不給宮玖一點教訓,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總不能讓他養成撕人玩的習慣吧。

  宮玖自知理虧,將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硬生生從腿根兒撕成兩半,著實是有些不人道,所以宮玖耐著性子哄蘇菜菜,最後連洗手作羹湯這種女氣十足的手段都用上了。

  「不是說喜歡吃這桃花羹麼……」宮玖端著一個素玉白瓷碗,舀了一湯匙的透明水粉桃花羹,遞到她嘴邊,「來,蘇兒,這是為師親自為你做的。」

  那幽涼的語氣,彷彿是多大的恩賜似的。

  蘇菜菜血氣上湧,一把打翻宮玖手中端得不甚穩妥的白瓷碗。

  瓷碎落地。

  熱乎乎的桃花羹盡數灑到宮玖的紅袍上,黏膩膩的湯汁,將鮮艷的紅袍染成斑駁的暗紅色,參差錯落,顯得十分狼狽。

  宮玖素來喜淨,一時間也怒了。

  「真是不識好歹!」

  宮玖揚袖而去。

  蘇菜菜再次被宮玖打入冷宮。

  ……唔,為期一天。

  一天之後,蘇菜菜眼巴巴地去找宮玖求和。

  不是她沒有骨氣,而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如今寄居在這副單薄的紙人身子裡,在這霧秋山上最大的依仗便是宮玖,怎能將他得罪呢?

  蘇菜菜找了一圈,都沒發現半個人影。

  該出現的人一直不出現,但不該出現的人卻總是在她的周圍招搖。

  一身紅衣的玉晚蟬抱臂倚在游廊的雕花金漆柱上,看著蘇菜菜形單影隻,身邊沒有宮玖跟著,便不可自抑地掩嘴嬌笑起來,嬌媚的眸子盯著蘇菜菜的臉,細著聲音譏諷道︰「這不是咱們阿玖的新寵蘇采兒麼,怎麼,就這幾天,阿玖就又玩膩了?」

  蘇菜菜眨眼,望天嘆道︰「怎麼大白天的,就有隻蚊子嗡嗡嗡叫個不停……」

  「你!」玉晚蟬臉色一變,揚手便要掌摑蘇菜菜。

  蘇菜菜握住她的手腕,平靜無波的眸子淡淡地看著她︰「看來那天給你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嘛,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麼?或者說,你已經活得膩味了想要急著趁早投胎?」

  蘇菜菜繃著一張寡淡高人臉,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變得目中無人不可一世。

  實則心虛不已吶。

  只有她自個兒知道,如今的她寄居於紙人身上,法術修為都大不如從前,對付一個玉晚蟬著實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不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與玉晚蟬大動干戈在她面前丟了份,便只得故弄玄虛眼高於頂作世外高人狀。

  玉晚蟬臉色一白,顯然也是極為忌憚蘇菜菜的修為。

  蘇菜菜大慈大悲地鬆開手。

  玉晚蟬連忙縮回手,狠狠瞪了蘇菜菜一眼。眸中墨色急聚,風雨欲來,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勾唇冷笑︰「蘇采兒!你狂妄不了多久的!我們走著瞧!哼!」說罷轉身離開。

  放狠話聽得多了,蘇菜菜自然也就沒有將玉晚蟬的話放在心上。

  待玉晚蟬的身影消失無蹤之後,蘇菜菜轉過身,對著花叢後面幾個鬼鬼祟祟的腦袋揚聲說道︰「我說你們,熱鬧都看夠了,就出來吧……」

  十幾隻呆兮兮的紙人菜從花叢後面倏地冒出腦袋,見玉晚蟬真的走了,便歡歡喜喜圍到蘇菜菜身邊,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噗噗噗溢滿崇拜之情的粉紅泡泡,小臉酡紅,懇切地看著蘇菜菜,彷彿在看一個頂頂了不起的天神。

  蘇菜菜被她們熱烈的目光瞅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你們躲在花叢後面做什麼?」

  紙人菜愣住,眨了眨眼睛,淚花倏地就從眼眶裡滾出來,委屈得不得了。

  這變臉的速度也忒快了些。

  蘇菜菜傻眼,手慌腳亂安慰她們︰「我說你們先別哭啊……」

  紙人菜就勢攥住蘇菜菜的袖口,熱切地擦著眼淚。

  蘇菜菜扁嘴,有些不高興,這家伙還真當她的衣服是手絹吶?於是下意識從紙人菜的手裡抽回自己的袖子,結果那廝攥得死緊,想必是使出吃奶的勁兒的,蘇菜菜一時半會兒也拿她沒轍,只得乖乖站在原地默不吭聲地等她們哭完。

  紙人菜嚶嚶嚶哭了老半天,見蘇菜菜也不來安慰自己,自覺無趣,便收了眼淚,眨了眨眼睛,神經兮兮地說︰「蘇兒,她總是打蘇兒。」說罷,又彷彿提起傷心事似的,眼圈一紅,嘴一癟,意欲再哭。

  「這個先打住。」蘇菜菜止住她們欲哭的動作,「你們是說,我回來後,玉晚蟬還在繼續打你們?」

  也虧得蘇菜菜聰慧,竟然聽得懂這紙人菜到底在說什麼。

  這頭一個「蘇兒」指的是她蘇菜菜,後一個「蘇兒」指的是紙人菜們,那個「她」指的便是玉晚蟬了。繞了半天,這幾隻紙人菜是來狀告玉晚蟬的。

  紙人菜忙不迭點頭,淚眼盈盈看著蘇菜菜。

  蘇菜菜皺眉,心想著︰這玉晚蟬還真是死性不改,上次明明已經警告過她了,竟然這麼快就又忘了教訓欺負起紙人菜來,旋即想起方才玉晚蟬也是這麼惡言相向對自己的,便了然。

  漂亮,任性。就是這樣。

  「她除了大罵你們之外,還說了其他什麼的沒有?」蘇菜菜問。

  紙人菜們紛紛告狀,異常踴躍。

  紙人菜甲淚流滿面︰「她說總有一天要燒光我們!」

  嘖嘖,真可憐。

  蘇菜菜滿臉同情。

  紙人菜乙老淚縱橫︰「她說扔到蓮池裡淹死!」

  嘖嘖,真殘忍。

  蘇菜菜憐憫之極。

  紙人菜丙淚盈於睫︰「她說千殺不會放過我們的,只待時機成熟,就讓我們為蘇兒陪葬……」

  「打住。」蘇菜菜問道,「千殺是誰?」

  紙人菜們的哭聲一頓,疑惑地望了望彼此,紅著眼睛愣愣道︰「蘇兒也不知道!」

  紙人菜丁看了看左右,躍躍欲試的模樣,深吸一口氣,張嘴便要繼續告狀︰「她說要把我們……」

  「好了好了,今天就說到這裡吧。」蘇菜菜連忙打斷她,拍著胸脯保證,「有我在,你們不用怕她。」

  紙人菜丁被蘇菜菜打斷了發言,目露黯然之色。

  不能發言真的十分可惜。

  其他紙人菜們紛紛鼓掌歡呼,有幾隻膽肥的紙人菜甚至伸著手臂熊抱住蘇菜菜,嚶嚶嚶不停地蹭著她的腦袋,眼睛滿足地眯起,彷彿垂涎她已久了的模樣。

  蘇菜菜被那幾隻不知輕重的紙人菜抱得無法呼吸,使出吃奶的勁兒推開黏在身上的那幾隻巨型考拉,見她們嘴一癟,伸著手臂,有再撲過來的趨勢,蘇菜菜臉色一變,連忙大聲道︰「你們再過來,我就生氣了啊!」

  說罷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

  紙人菜們被蘇菜菜唬住,站在原地不敢動,可憐巴巴地看著蘇菜菜。

  蘇菜菜整了整衣服,繃著臉問︰「看到師父了沒有?」

  「師父和蘇兒去桃源亭了,」紙人菜磕磕巴巴說。

  「蘇兒?」蘇菜菜皺眉。

  紙人菜自己也有些暈,指了指自己,點頭如搗蒜︰「對,就是蘇兒。」

  蘇菜菜立馬明白,宮玖那是和紙人菜去了桃源亭。

  指不定,還是和許多隻紙人菜一道去了桃源亭。

  那場面腦補起來略邪惡,蘇菜菜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了。她這個正主兒還沒死呢,他倒是直接和替代品過起快樂的小日子了。

  完全不將她正宮的位置放在眼裡。

  蘇菜菜氣勢洶洶地跑到桃源亭準備抓姦。

  萬萬沒想到。

  竟然會看到眼前這幅美滿溫馨的幸福景象。

  宮玖半臥在桃源亭的長椅上,艷麗的紅袍從長椅上蜿蜒而下,青絲如瀑,紅衣似血,偏生那人像是沒有骨頭的蛇似的,懶洋洋地臥著,單手支著下頷,鳳眸微眯,噙著半絲薄媚艷光,漫不經心地袖手一拋,一個竹藤編織的鏤空小球便朝著花叢中扔去。

  幾隻紙人菜直勾勾地盯著那小竹球劃過天空,越過碧草,跌落到奼紫嫣紅的花叢裡。

  紙人菜彼此對望一眼,吞了吞口水,紛紛眼冒綠光捏著裙擺踏著小碎步,歡快地朝花叢裡撲去,爭奪小竹球,一番廝打之後,灰溜溜的紙人菜甲率先抱回小竹球,屁顛屁顛跑到宮玖身邊,蹲著身子,如同一隻乖巧的蘑菇似的,睜大水汪汪的眼睛,熱烈地看著宮玖。

  宮玖伸出瑩白的玉手,摸了摸紙人菜甲的腦袋,慵懶地說︰「還是蘇兒最乖……」

  嗷嗚……紙人菜甲舒服地眯起眼睛,滿足地用自己的腦袋蹭著宮玖的手掌心,臉上的笑容別提有多蠢。待宮玖收回手,紙人菜甲便直勾勾地盯著宮玖手中的小竹球,吞了吞口水,又懇切地瞅著宮玖,那饑渴的目光,彷彿在說︰再扔一次!再扔一次!!嚶嚶嚶!!!

  蘇菜菜的臉色精彩紛呈。

  拜托就請不要頂著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小臉做出這種腦殘的事情好麼。

  很丟臉。

  撲簌一聲,又是一個小竹球從桃源亭裡扔了出去,落到柔軟的草坪上,幾隻紙人菜們歡呼一聲,捏著小裙擺再次撲進花叢中,開始新一輪的廝打爭奪。

  宮玖盯著那群傻兮兮的紙人菜們,紅袖微揚,將手落到胸前的青絲上,漫不經心的撫弄著,心中著實納悶︰明明是一樣的臉蛋,明明是一樣的身體,卻總覺得她們比起蘇菜菜還缺了點什麼。

  雖然蠢得可愛,卻也無趣的緊。

  這日子,真是越發難熬了。

  正沉思著,身邊突然蹲下一個綠裳的紙人菜。

  不,這隻綠油油的蘑菇是蘇菜菜。

  那雙屬於蘇菜菜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著自己。見他望過來,她還咧嘴,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水汪汪的杏眸彎成新月,秋水長空般綿長清澈。

  就是這雙會說話的眼睛啊,真漂亮,宮玖在心中嘆息。

  可是,再漂亮也沒有用……宮玖冷笑,這孽徒竟敢打翻他做的桃花羹,白費了他那麼大功夫!

  宮玖掃了她一眼,便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看亭外的紙人菜們。

  蘇菜菜伸出白嫩嫩的爪子,揪住宮玖袖口的一角,腆著笑臉道︰「師父,你還在生徒兒的氣吶?」說罷,愛嬌地搖了搖宮玖的袖子。

  宮玖不搭理她。

  蘇菜菜也不泄氣,兩手將宮玖的大掌握住,見他沒有反抗,便大著膽子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腦袋上,學著紙人菜的樣子,蹭了蹭他的手心。貓兒似的。

  宮玖不動聲色,順勢摸了兩把。

  兀自回味︰明明是一樣的腦袋,怎麼就蘇菜菜的腦袋摸得這麼順心呢。

  「不如,徒兒也去做一回桃花羹,師父你給打翻回來?」蘇菜菜機智地提議道。

  宮玖撫摸的動作一頓,側頭看著蘇菜菜,紅唇輕勾,嗤笑道︰「你個鬼機靈,就盡出些餿主意,也不怕那山頭的桃花精半夜找你尋仇,真是暴殄天物……」

  蘇菜菜目露驚喜︰「師父,你不生氣了?」

  「為師豈是那麼小氣的人,只要你乖巧懂事,不再忤逆為師,為師自然不會生你的氣。」宮玖戳了戳蘇菜菜的腦門,顯然是已經原諒了蘇菜菜。

  他雖喜怒無常,但也是極其好說話的。一切隨心,只要順了他的心,便萬事好說。

  更何況,他早就想和蘇菜菜和好,只不過一直擱不下臉來而已。

  蘇菜菜拍著鼓囊囊的小胸脯,義正言辭道︰「蘇兒保證以後絕對會對師父忠心耿耿的!」

  宮玖嘴角揚起,含著一絲寵溺的笑容,捏著蘇菜菜小鼻子︰「死丫頭,就會哄為師開心。」

  師徒倆又耳鬢廝磨聊了許久。

  「師父,那我原來的那副身子呢?」蘇菜菜問宮玖。

  「在海巒洞,要去看看麼?」宮玖低頭看著蘇菜菜,眯著眼睛,彷彿心情十分愉悅的模樣。

  蘇菜菜乖巧的點頭,心中卻是惴惴。

  她的身子在海巒洞,而海巒洞又是存儲他收集的美人囊的位置,宮玖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說那副陪了她多年的身子已經被他做成美人囊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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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0 11:15 PM

第一百零八章

  宮玖將蘇菜菜攔腰抱起,浮光掠影間便來到海巒洞,溶洞裡滿是冰霧,內壁布滿厚厚的寒冰,寒冰裡包裹著五光十色的鐘乳石,彷彿蒙了一層細紗,整個溶洞便如仙境一般綺麗飄渺。

  宮玖將蘇菜菜鬆開,蘇菜菜落地,只覺得寒氣從腳心一路竄到她的四肢百骸裡頭,凍得人嘴唇發白,渾身直打哆嗦。紙人的身子單薄,受不得寒氣,蘇菜菜對恆溫之術也不甚熟悉,此刻便比凡人更為懼寒些。

  寒洞裡冰霧繚繞,內裡佇立著幾十個身姿窈窕的人形冰雕,參差錯落,冰層之下難掩風華。這些冰雕俱是宮玖收藏的美人囊,取美人之皮,填以寒冰,塑為人形而立。

  蘇菜菜哆嗦著身子,哈著氣,慢慢走到那些被冰封的美人囊面前。

  蘇菜菜一眼便看到了那副她曾經寄居的身子。

  只因其他被冰封的美人囊全部都是光裸著嬌軀,而只有眼前這個冰人身上穿著一件綠油油的薄衫,綠腰縴細,閉眸嫻靜,看起來就如同真人被冰封了一般。

  蘇菜菜有些恍惚。

  ……原來宮玖眼中的她,就是眼前這副樣子麼?

  蘇菜菜情不自禁伸手去觸踫那冰人臉上的冰層,那細長的柳葉眉,緊閉的雙眸,覆著細碎冰花的眼睫,小巧精致的鼻梁,冰粉色的香唇,乖巧得不可思議。

  這副皮囊的每一處都是這樣熟悉,又是這樣陌生,陌生得令人害怕。

  若這真的是她蘇菜菜的身體,就算它已為陳屍,她此刻心中也不會產生這種類似於懼怕的情愫。

  她只會眷念,會難過。

  ……但這身體是蘇采兒的。

  而蘇采兒的屍體正站在她的面前!

  蘇菜菜只覺得心尖猛地一顫,下意識地縮回手,驟然的寒意凍得她渾身直打哆嗦。

  身子倏地一暖,卻是宮玖不知道從何處尋來的一件狐裘大衣,他將那件雪白的狐裘披到蘇菜菜的身上,緊緊的裹住,只露出蘇菜菜那張瓜子小臉。

  宮玖皺眉,漆黑的鳳眸裡溢滿擔憂︰「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很冷麼?」他握住蘇菜菜冰涼的小手,思忖道,「這裡冷得緊,你的身體耐不得寒,我們還是出去吧。」

  「師父……」蘇菜菜拉住宮玖意欲離開的大掌。

  「怎麼了?」宮玖蹙眉。

  「為什麼這裡其他美人囊都是光裸著身體,而這副卻穿了衣服呢?」蘇菜菜將視線落到蘇采兒的皮囊上,她總覺得那冰人詭異的很,處處透著森寒之意,彷彿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盯著她似的。

  讓她渾身不自在。

  宮玖捏著蘇菜菜的小手沉默了一會兒,寒洞裡的冰霧升騰,鐘乳石上冰凌慢慢融化,「吧嗒」一聲落到水池裡,宮玖鳳眸微斂,低聲道︰「其實,蘇兒,為師並未將你的身子做成美人囊。」

  蘇菜菜將視線從冰人身上挪到宮玖的身上。

  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

  蘇菜菜詫異地睜大眼睛。

  宮玖嫵媚的眼尾微抬,視線從蘇菜菜黑白分明的眸子上漫不經心地滑過,落到那副冰人緊閉的眼皮上,頓住,秀氣的眉頭一點點蹙起來,紅唇微抿,口氣嫌惡道︰「你這副皮囊最精貴的地方便是眸子,瞧這張艷若桃李的小臉,若是沒有你那雙靈動清澈的眼兒,這副皮囊便會顯得濃艷逼人,庸俗得很,味道也就變了。能夠壓得住這張皮囊艷色的眸子不多,而你恰好就做到極致,與其讓為師親自動手毀了它做成美人囊,還不如將它留給真正能夠壓得住它的艷色讓它艷殺四方之人。」

  宮玖收回視線,墨玉般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蘇菜菜,輕聲道︰「所以為師當日並未將它製成美人囊,而只是用寒冰封住了它,再用法術護住它的心脈,如同未死一般。」

  蘇菜菜的唇角抑制不住的慢慢咧開,眼睛亮晶晶的。

  宮玖看了一眼蘇菜菜,只覺得這女人臉上燦爛的笑容怎麼看怎麼礙眼,於是添了一句,「畢竟為師可是花了很多心血養成這副美人囊的,故而很是不捨,並非是為你。」

  「師父你這是在誇我眼神靈動清澈?」蘇菜菜嘴角的弧度怎麼掩都掩不住。

  宮玖睨了蘇菜菜一眼,冷笑︰「你倒是會挑重點。」

  蘇菜菜覺得身上的寒意似乎在這一瞬間全都消散不見,她喜滋滋地挽住宮玖的胳膊,揚著清秀可人的一張小臉,嬌聲說︰「既然這美人囊是為徒兒留的,那為什麼不將它還給徒兒?」

  「還給你?」宮玖抽出自己被蘇菜菜纏住的胳膊,狠狠地戳了戳蘇菜菜的腦門,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還給你之後你好長著翅膀飛出這疏月宮麼?別做夢了!」

  蘇菜菜揉著被戳痛的腦門,也不喊痛,眉開眼笑地重新挽住宮玖的手臂,嬌小的身子整個兒都依偎在宮玖寬廣的懷抱裡,小小的一團,顯得格外可人。

  她聞著宮玖身上好聞的藥草香氣,小聲的呢喃︰「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蘇菜菜難得乖巧,宮玖逗貓似的摸了摸蘇菜菜的腦袋︰「捨不得你什麼?」

  「捨不得我受傷……」蘇菜菜說完,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笑得甜兮兮的,「師父那天說的那一番話,其實是在嚇唬我的吧,你知道我膽小,所以就故意說得那般嚇人,讓我以後再也不敢忤逆你。」蘇菜菜揚著小臉,看著宮玖漂亮的臉龐,笑眯眯的說,「說什麼讓我永遠寄居在紙人裡,等到魂魄受損再拿魂爐養著我破損的魂魄,重新寄居在紙人身上,那些都是騙人的對不對?」蘇菜菜眉眼彎彎,「我知道,師父一定捨不得……」

  「話不要說得太滿,指不定哪天你惹為師生氣了,為師真的就將你的魂魄鎖在紙人裡一輩子。」宮玖冷不丁地潑冷水。他見不得蘇菜菜這張志得意滿的臉,只歡喜她含淚盈盈柔弱可憐看著自己的模樣。

  「我知道,你不會的。」蘇菜菜依舊在笑,胸有成竹的模樣,完全不將他的威脅放在心上。

  宮玖哼了一聲,卻是沒有反駁。

  師徒倆的氣氛十分溫馨,蘇菜菜再接再厲順桿而爬︰「那師父什麼時候才把這肉身還給徒兒?」

  宮玖一愣,眸光閃爍,含糊其辭的說︰「我們擇日再議……」

  「為什麼?」蘇菜菜抗議,她實在是不喜歡這副冰涼涼的紙人身體,總覺得自己像是死屍一般,渾身都冷森森的,讓她很不自在。她抱住宮玖的手,軟磨硬泡道,「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隨便消失在你面前,真的不會有下次了,你就讓我回到原來的身體裡吧,這身體太冷了……」

  宮玖聞言,秀眉微蹙,裹緊蘇菜菜身上的狐裘大衣,一把將蘇菜菜攔腰抱起,「我們就先離開這裡,這裡寒氣太重,待久了,你的身體受不住的。」

  「可是師父,我的身體之所以受不住,就是因為紙人的身子太單薄了……」蘇菜菜小聲嘟囔著。

  宮玖沒做聲,只微微蹙著眉頭。

  光影交錯間,將蘇菜菜抱到了彌月閣的鳳榻上。

  剛落床,蘇菜菜便一把翻身撲到宮玖,趴到他的懷裡,堅持不懈道︰「師父就把身體還給蘇兒吧,你看看蘇兒的手,都凍僵了。」

  說罷將冷冰冰的小手滑進宮玖微開的衣襟裡頭,想要讓宮玖也感受感受,但宮玖的身體本就冰涼,因而二者的溫度也無甚不同。

  蘇菜菜耷拉著腦袋,有些泄氣︰怎麼就忘了,他的身體明明和她一樣的冷。

  「真的很冷麼?」宮玖蹙眉,握住蘇菜菜的小手,彷彿能夠感受到她所受到的寒氣似的,「為師傳你些內力,讓你的身子暖起來。」

  蘇菜菜原本耷拉的腦袋立馬來了精神,她握住宮玖的手,幽幽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授人以魚只救一時之及,授人以漁則可解一生之需啊師父。」

  非常苦口婆心。

  「這個……」宮玖捏著蘇菜菜的小手,眸光閃動,一臉的掙扎。

  掙扎就是有戲!

  蘇菜菜趕緊舉手發誓道︰「我保證,我以後絕對不隨便消失,不然就罰我……」

  「……行了,誰信你這個小騙子,就會哄人,別的什麼長處都沒有。」宮玖一把打斷蘇菜菜的話,摸了摸蘇菜菜細嫩的柔胰,回味半晌,頗為可惜的模樣,小聲念叨著,「這徒手撕紙人的滋味著實是令人忘懷,若是能在床上多行幾次就好了。」

  蘇菜菜一愣,面色僵硬道︰「……該不會師父剛才掙扎半天不為擔心蘇兒會逃,而是在在可惜不能夠繼續徒手撕……」蘇菜菜如鯁在喉,有些難以啟齒,「……撕蘇兒?」

  宮玖鳳眸微斂,正色道︰「為師豈是那種貪欲之人?」

  蘇菜菜嘀咕道︰「你的表情明明就是這樣說的。」

  「就算如此……」宮玖冷哼一聲,狹長的鳳眸微眯,射出危險的暗光,「怎麼,為師還撕不得你?瞧你這口氣,莫不是又想要忤逆為師,嗯?」

  簡直就是土匪啊!蘇菜菜默默流淚,只得忍辱負重道︰「徒兒自是不敢。」

  「哼,諒你也不敢!」

  宮玖捏了捏蘇菜菜白嫩嫩的小臉,鳳眸裡堆滿了繾綣的溫柔。

  當夜,宮玖心情愉悅地和蘇菜菜在榻上顛鸞倒鳳,這次倒是極為克制,並未弄傷蘇菜菜分毫,待蘇菜菜累極香汗淋灕地入睡之後,宮玖便將蘇菜菜的肉身從海巒洞裡取了出來,捏了一個風乾訣之後,將蘇菜菜的封印解除,置她的靈魂於肉身中,捏了一個鎖魂咒,穩住她的魂魄。

  待身體和魂魄完全契合,蘇菜菜身子劇烈一抖,發出綿長微弱的呼吸聲。

  宮玖單手支著下頷,另一隻玉手隔著薄衾輕柔的拍了拍蘇菜菜的胸口,彷彿在哄著孩子入睡似的,他白玉般皎潔的臉龐上,蕩漾著溫潤柔和的笑意,擱在蘇菜菜胸口上的玉手,忍不住鑽進被褥裡,貼在蘇菜菜的肌膚上,指腹下的溫度和跳動都讓他的心情極為舒慰。

  彼時在他指腹下跳動的心臟才是紙人菜們最缺少的東西。

  那樣鮮活的明媚。

  在宮玖的眼裡,蘇菜菜一直都像是湖泊邊上瘋長的蘆葦草,堅韌,潮濕,鮮活,它們擇水而生,漫無邊際地在池邊滋生瘋長,包圍著一整片碧水明波。明明草木的質地脆弱得可憐,一把火就可以燒盡,卻擁有強大的生命力,似乎只要給它一點點水分,它都會拼命活下去。

  漫天漫地,接天蔽日。

  染成鋪天蓋地的青綠蒹葭。

  宮玖乾寂多年的心湖,彷彿也被這泱泱蒹葭染成了明媚葳蕤的青碧,一點點被包裹,一絲絲被纏繞,再也容不下半點乾涸,如同被蘆葦包圍住的湖泊,碧波清蕩,蘆葦蔥郁。

  暖風吹過心湖,彷彿秋陽在對著它們善意的微笑。

  生機勃勃。

  「就這樣漫無邊際的活下去吧,蘇兒……」

  宮玖慢慢俯下身子,濕潤的紅唇落到蘇菜菜的眉心間,烙上一個輕柔的吻。

  「在為師看得見的地方,牽著為師的手,陪為師一同活下去……」

  翌日,蘇菜菜驚喜地發現自己恢復了心跳。

  她雙手按在胸膛上,感受那撲通撲通重新跳動的心臟所帶來的起伏,小臉因為興奮而染上薄媚的嫣紅,她雀躍地看著宮玖︰「師父,我現在又重新變成人了嗎?」

  宮玖眼眸如波,勾魂攝魄,他捏著蘇菜菜發紅的臉頰,笑意盎然道︰「是啊,身體還給你了,你說,你該如何感謝為師?嗯?」

  「自然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蘇菜菜立即拍馬屁。

  可惜拍到了馬腿上。

  「瞎說什麼……」宮玖面色不虞,捏住蘇菜菜的臉頰,俊美的臉龐湊過去,口氣不善道,「什麼死不死的,要你的命做什麼?為師以後不想再從你的口中聽到這種話,知道到了麼?」

  蘇菜菜疼得齜牙咧嘴,連連討饒道︰「知道了,知道了,師父,嘶……徒兒下次不敢了……」

  宮玖鬆了手,哼了聲︰「這才差不多……」

  重獲新生的蘇菜菜彷彿鳥兒衝出囚籠,穿戴好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衝出房門撲向藍天碧草感受活著的氣息,此時正是正午,長年籠罩在霧秋山上的濃濃白霧終於消彌了不少,傾瀉出一片湛藍的天幕。

  空氣濕潤,彷彿被重重細密紗網濾過似的,清新得近乎甘甜。

  「終於變回人了……」蘇菜菜的心臟劇烈跳動著,每一次起伏都是那樣動人心魄,她張開雙手,閉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杏眸愉悅的眯起︰「還是做人的感覺最好啊……」

  宮玖一身紅衣妖嬈,倚在游廊金漆柱上,靜靜地看著蘇菜菜。

  魅惑眾生的鳳眸裡,噙著絲絲淺淺的笑意,紅唇勾起,彎起的弧度,分明是繾綣溫柔萬分。

  碧草藍天,桃粉灼灼。

  蘇菜菜回頭看了他一眼,就望進了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裡。

  心中一動,蘇菜菜捏著裙擺,小旋風似的撲進宮玖的懷裡,仰著冰雪染霞的一張小臉,杏眸汪汪,嬌嬌軟軟道︰「師父……」她心中明白,宮玖肯把肉身還給她,於他來講,已經是做了極大的讓步了,畢竟他們相遇之初,就是因為這一身絕世的皮囊,「師父,謝謝你……」

  謝謝你將我看得比這皮囊更為重要。

  謝謝你不是因為這蘇采兒的皮囊而傾慕於我。

  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些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蘇菜菜攥緊宮玖微敞著的的衣襟,在這段感情中,她其實一直都在擔心,在質疑,如果當初附身在蘇采兒身上的人不是她,而是別的女鬼,那是不是宮玖也會愛上那個女鬼?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有了答案。

  宮玖嬌艷欲滴的紅唇揚起,長臂一伸,摟住蘇菜菜細軟的腰肢,捏住她的下巴,俯下身,青絲如瀑,冰涼的紅唇含住蘇菜菜微張的嘴唇,捻轉舔舐……

  男人呢喃般的輕笑聲從唇齒間溢出。

  「真是個傻姑娘……」

  撥雲見月,柳暗花明。

  兩人互通心意,蜜裡調油,因而這小日子便過的更加和睦起來。

  可偏生有人企圖打破這和睦的景象。

  玉晚蟬,一個快要被兩人忘記的人物,創造出來的破壞力,卻是驚人的。

  那日,霧秋山九宮宮主均被山主越竺大人喚去議事,說是藏書百萬的萬景樓丟了一卷被封印的經書,卷宗書有禁術,可通鬼門,召喚亡靈,引陰兵入塵世。陰兵一旦重現人間,必然會再次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危害人間,彼時暴君當道,百姓疾苦,越竺大人悲憫蒼生,不想再添災亂。

  宮玖前腳剛走,後腳玉晚蟬就尋上了門。

  「宮玖去了山主那裡?」玉晚蟬紅衣襲身,姿態妖嬈,腰肢婀娜,比前幾次見面,更多了幾分傲然底氣,眉眼之間盡是對蘇菜菜的蔑視之色,彷彿已然不將蘇菜菜放在眼底了。

  「是又如何?」蘇菜菜見她如此姿態,心中警惕不已,不知這玉晚蟬的底氣到底來自何處。

  玉晚蟬掩唇嬌笑起來,媚聲道︰「你知道此次山主找九宮宮主所議是為何事嗎?」

  蘇菜菜自然是知道,此次丟失的卷宗將整個霧秋山都驚動了,她怎會不知道,但玉晚蟬的表情看起來似乎知道些內情,蘇菜菜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知道些什麼?」

  玉晚蟬勾唇諷笑︰「呵呵,我知道些什麼?」玉晚蟬欺霜賽雪的玉容上陡然間升騰起一抹黑色火焰般的死屍之氣,她以蘇菜菜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瞬間移動到蘇菜菜的面前,貼著蘇菜菜的耳朵,紅唇輕啟,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魅語調,陰測測地說著,「因為那卷宗就是我偷的……」

  蘇菜菜還未來不及反應,就被玉晚蟬掐住了脖子。

  那張妖媚的臉蛋因為嫉恨而變得猙獰。

  「蘇采兒,你去死吧!」

  蘇菜菜被尖利的手指扼住呼吸,心中大驚,連忙掙扎,卻不知為何玉晚蟬的力氣突然變得如男子一般大,她竟無法從玉晚蟬的手心中逃脫,只能痛苦地被其扼住脖子,難以呼吸。

  蘇菜菜因為呼吸不暢而漲紅著一張臉,冷汗涔涔,眼看著自己現如今不是玉晚蟬的對手,手中連連捏訣,想要先逃到天外天去,卻發現自己身上的法術彷彿如水落漏斗一般盡數從身上抽去,連掐訣的神力都沒有。她驚恐地睜大眼睛,望向玉晚蟬,卻見玉晚蟬的面色已然全黑,密布森森屍氣,蘇菜菜拼命捶打著玉晚蟬掐住她脖子的手,死亡這個名詞頭一次離她如此之近。

  濃重的黑色屍氣包裹著兩人。

  蘇菜菜只覺得呼吸越來越艱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宛如磐石一般紋絲不動,蘇菜菜頭暈目眩,最後一絲力氣也漸漸從身體裡抽走,原本還在激烈掙扎的雙手因為漸漸失力而慢慢垂落下去。

  身上似乎有萬斤重,壓得她不斷下沉,又似乎如同鴻毛般輕薄,吹得她的靈魂直往上竄,蘇菜菜恐懼至極,怕是大限已至,陰間使者前來勾魂了。蘇菜菜心中絕望不已,腦海裡全是那人的臉,那人的音容相貌,她們分明剛剛才和好,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她不想以後再也看不到他。

  「師、師父……救……救……」

  眼皮緩緩闔上,流出滾燙的眼淚。

  一道紅影劃破沉沉屍氣,屍氣如同黑霧般撕裂彌散。

  「蘇兒!」

  天旋地轉之間,蘇菜菜被大力擁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蘇菜菜重獲呼吸,渾身癱軟地趴在宮玖懷裡張著嘴巴喘息了許久,直到聞到宮玖身上熟悉的藥草香氣,蘇菜菜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得救了。重獲新生,蘇菜菜情難自禁,猛地扎進宮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攥著他的紅袍,委屈又喜悅地喚著他︰「師父……」

  宮玖攬緊蘇菜菜,摸著她的腦袋,一雙冷冽鳳眸掃向玉晚蟬。

  他的聲音比眸子更冷︰「玉姐姐這是何意?」

  玉晚蟬雪膚如玉的臉上布滿黑色的屍氣,如同藤蔓一般蔓延,升騰在空氣裡。

  「你問我是何意?呵呵……」她嬌笑著,笑得嫵媚至極,眸子裡卻無一絲笑意︰「從前我們明明生活得那樣快活,一起撫琴弄笙徹夜歡笑,何等肆意,可你為什麼還要有她?!」玉晚蟬恨恨地伸手指著蘇菜菜,「她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能和你快活,你甚至將她看得比我還要重要!她不過是月斬花的祭品,不過是你為救活我而找的一個血奴而已,你怎麼能要她而不要我?!」

  蘇菜菜身子一顫,宮玖立馬感覺到了,他擰眉,撫摸蘇菜菜腦袋的玉手一頓,鳳眸染寒霧,對著玉晚蟬冷聲道︰「她與你不一樣,你是友,她是……」

  宮玖蹙眉,似乎也找不到準確的詞來形容蘇菜菜。

  察覺到懷裡的小女人瑟縮顫抖得厲害,知道她心中不安,宮玖攬緊了她,眸如冷玉,對著玉晚蟬寒聲道︰「她是本宮傾身相護之人,玉姐姐不該打她的主意。」

  「可我如今已經傷了她,你待如何呢?要殺了我為她報仇嗎?」玉晚蟬流著眼淚,淒淒然的看著宮玖,紅唇淒艷,「你忘記我當初是怎麼一步步教你做人的滋味,怎麼將你從一隻面目全非的蠱獸養成一個風姿卓絕的美人了嗎?阿玖,我們明明是一體的,你看看你的眉,你的眼,你的樣子,明明和我那樣相似,我們兩個才是命中注定要廝守一生的人,你怎麼能因為這個女人而傷我?」

  蠱獸?蘇菜菜心中「咯噔」一跳。

  什麼是蠱獸?

  玉晚蟬的話,令宮玖墨玉般漆黑的的鳳眸裡籠上一片追憶的瞳霧,但也不過是片刻,那綿密的瞳霧稍縱即逝,宮玖沉聲道︰「本宮謝你當日入世之恩,故而耗千年時間種養月斬花,還你一命。恩怨早已兩清,而你如今竟然膽敢傷害我最心愛的徒兒,這仇,玉姐姐也必須得還……」

  玉晚蟬大笑,笑得比哭還難看︰「還?阿玖要玉姐姐拿什麼還?」

  「我知玉姐姐的性子,就算玉姐姐今日沒有殺死本宮的愛徒,他日也一定不會放過她……」宮玖一邊溫柔地撫摸著蘇菜菜的腦袋,一邊看著玉晚蟬,鳳眸微挑,柔情似水︰「想來玉姐姐一個人在世上也過多寂寞,不如……就去地府陪著千殺吧。」

  說罷,宮玖玉手輕翻,雪白的指尖凝出三滴猩紅飽滿的血珠,手腕翻轉,那三滴血珠齊齊射向玉晚蟬的眉心,誰知就在那三滴血珠即將要並入玉晚蟬眉心之際,玉晚蟬的身前突然凝出一道森寒黑影,黑影袖手一拂,那三滴血珠便如同落入墨水一般,消彌不見。

  宮玖一愣,冷笑道︰「本宮就說,以玉姐姐之資,沒道理能從萬景樓裡偷得密宗來,原來是找到了好幫手……」他攬緊懷中的蘇菜菜,防備之色溢於言表,唇角卻依舊揚著慵懶冷冽的笑容,彷彿故人相見一般親切熟絡,「真是好久不見了,千殺,沒想到你竟然一直寄居在玉姐姐的身體裡。」

  那道黑影沒有實體,不過是一縷染上濃濃屍氣的魂魄。

  黑影的雙眸處倏地燃起兩道幽幽藍焰,如同睜開眼睛一般。

  黑影的聲音粗噶難聽︰「我不會讓她一個人留在世上。」

  「的確也是,從前你就喜歡她喜歡得厲害,可惜,她卻只喜歡貌美之人,就算你後來養出情蠱種到她身上,她也不過是因為情蠱喜歡上你被虛構的容貌罷了。」宮玖輕輕的笑著,唇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消散過,「想來也是那情蠱壞事,本宮一直以為玉姐姐身上那道難聞的蠱氣是那殘留的情蠱作祟,卻沒有想到,那蠱氣竟是源自於你千殺身上,真是失策失策。」

  黑影沙啞道︰「我死前,曾將一魂一魄封印在魂蠱身上,咬破她的地魂,寄到她的地魂裡。」

  「那便是了,本宮用月斬花復活了玉姐姐,你的一魂一魄又寄在她的地魂裡,自然能夠跟著復活。你死前魂魄受損得嚴重,故而玉姐姐剛剛復活的時候,你的魂魄依舊無法覺醒,後來被玉姐姐身上同源的情蠱滋養,才能慢慢復甦,也就是近些時日才醒過來的吧……」

  宮玖嘆了一口氣,秀眉微蹙,「你的一魂一魄不成氣候,於是便附在玉姐姐身上去萬景樓偷密卷,習得禁術,開往生之門,將地獄十八層的魂魄補齊……」宮玖眯著鳳眸,暗自責怪道,「本宮不過是一時間沒有注意查看玉姐姐的身體,竟然鬧出了這麼多的破事兒……」

  說罷,宮玖低下眼睫,狠狠的戳了戳蘇菜菜的後腦勺。

  「就是因為你擾了為師的心神,不然哪裡會出這麼多妖蛾子!竟是咱們宮裡的人偷了萬景樓的密卷習得秘術,這讓為師怎麼向山主大人交代?」

  蘇菜菜抱著腦袋,淚眼汪汪,仰頭委屈道︰「這干徒兒什麼事啊,秘術又不是徒兒偷的……」

  宮玖敲了蘇菜菜腦袋一下,虎著臉道︰「為師教訓人,你還敢頂嘴!」

  可明明就不是她的錯啊!蘇菜菜抱著腦袋兀自流淚。

  擺明就是柿子拿軟的捏,妥妥的遷怒!

  蘇菜菜默默在心中憤怒咆哮鄙夷。

  咦,不對。

  蘇菜菜突然一愣。宮玖為什麼會突然轉移話題扯到她的身上,就像是在拖延時間一樣,柿子拿軟的捏,反過去推論,蘇菜菜是軟柿子,黑影則是硬柿子……

  難道宮玖真的打不贏眼前這個黑影麼?

  蘇菜菜捏袖子,開始不安起來。

  「你們有時間打情罵俏,還不如想想怎麼活命吧……」玉晚蟬嫉恨的眼神射到蘇菜菜臉上,看也不看千殺一眼便吩咐道,「千殺,給我殺了這個女人!」

  蘇菜菜哽住。

  你眼睛瘸了麼?哪隻眼睛看到我們是在打情罵俏了?分明是宮玖一人在打罵而我默默承受好麼!

  真是比天線寶寶還要無辜。

  「嘖嘖,千殺也算是本宮的半個師父,與他纏鬥,的確是是有些難以應付呢……」宮玖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繼而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慢慢舒展開來。

  他勾著唇角,鳳眸生輝,明波流轉︰「好在,本宮的救兵也到了。」

  像是在印證他這句話似的,幾道黑影倏地破門而入,紅門木屑翻飛,卷來勁風陣陣,不過轉眼間,玉晚蟬和黑影就被趕來的霧秋山山徒團團包圍,為首的一人正是山主越竺大人。

  這還是蘇菜菜第一次見著山主越竺大人,卻見他一襲青衣碧衫,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遙遙若高山之冰雪,巍峨若玉山之將崩,頗具仙風道骨之貌。比起他的容貌,他的眸子更加引人注目。

  那雙眸子朗如清空,不含任何雜質,清澈見底,彷彿任何污穢都在這雙眸子裡都無處遁形。

  明明那雙眸子明淨澄澈得堪比初生嬰兒一般,但蘇菜菜卻一點都不喜歡,只因為嬰兒的眸子雖然澄然無物,但卻有著與生俱來的靈巧可愛。而這雙眸子卻是不含任何感情,如同高高在上的審判者一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彷彿是被醫院裡的消毒水徹底消毒過似的,乾淨得令人難受。

  宮玖說山主大人胸懷天下,受世人敬仰,於是蘇菜菜下意識便也對山主大人盲目崇拜,可今個兒見著了山主大人這雙乾淨得近乎無情的眼睛,蘇菜菜決定要收回自己對他的崇拜之情了。

  一個連感情都不具備的人,如何胸懷天下。

  蘇菜菜做正義凜然狀。

  ……不過,話又說話來,人家好歹也是來救自個兒的,總得領情啊不是?

  所以蘇菜菜兩眼冒光無比狗腿地盯著山主大人,炙熱的眼神滿是崇拜敬仰之情︰求搭救!

  宮玖臉色陰沉地看著蘇菜菜對山主大人暗送秋波,忍了再忍,還是沒有忍住,一把將蘇菜菜按進自己的胸口裡,口氣凶惡道︰「再看一眼,為師就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下酒喝!」

  自宮玖的魂魄在魂爐裡復甦之後,便再也沒有披過美人囊。此時蘇菜菜被他突然一把蠻力按在胸前,卻沒有乳香撲鼻的軟綿綿迎接,他那平坦的胸膛將蘇菜菜的鼻子撞得生疼,眼淚都出來了。

  蘇菜菜抬起腦袋,揉了揉被撞紅的鼻子,怨念無比。

  熱切懷念起從前臉埋嬌乳時的綿軟感覺來。

  至少鼻子不會被撞疼,並且還軟乎乎的,舒服得緊。

  「你們二人已經插翅難飛,還是束手就擒罷。」山主大人越竺的聲音彷彿像是在雲端似的,裂石穿雲而來,擲地有聲。

  「束手就擒?呵呵……」玉晚蟬冷笑兩聲,「我已習得秘術,法力大增,你以為區區霧秋山就能困得住我?」說罷,她雙手結印,嘴裡念念有詞,重重屍氣如同蔓藤一般纏繞在她的指尖,繼而那黑氣大盛,地動山搖,不斷有陰氣從地面冒出來,慢慢升騰上竄,迅速凝成凡人的黑影形態。

  「不好,她在召陰兵,快阻止她!」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便有數道身影朝玉晚蟬攻去,卷起刀風無數,千殺身影迅速移動,以一當十,為玉晚蟬護法,將來者一一擊落,她們二人習得萬景樓裡的秘術,法術之高,自然不可與從前同日而語,刀光劍影之間,竟將那幾個霧秋山山徒盡數擊敗。雖然千殺中了裴言一掌,但轉眼間玉晚蟬已經召了十幾陰兵,若是那些陰兵個個都如同千殺這般厲害,殺出重圍並不是不可能。

  越竺濃眉緊鎖。

  宮玖也是收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

  沒想到那密宗上的禁術,竟然如此了得。

  蘇菜菜也是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們,心想著︰竟然如此厲害,早知道她就先去萬景樓偷了練級。蘇菜菜轉而想著,這作者可真是不厚道,當初看《暖酥消》的時候,竟完全沒有提及霧秋山的秘術。

  真該和作者好好談談人生。

  「陰兵聽命,給我殺了那個女人!」玉晚蟬嬌喝一聲,縴縴素指直直向蘇菜菜指來。

  誰也沒有想到,玉晚蟬召了陰兵竟然不為逃,而是為了殺蘇菜菜!連蘇菜菜自己也沒有想到,玉晚蟬竟然這樣恨自己,恨得連她和千殺的命都不管不顧了。

  所以當十幾陰兵迅速向蘇菜菜攻來的時候,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包括蘇菜菜自己,只有宮玖一個轉身,將蘇菜菜擋在身後,後背露敵,硬生生接了那直直向蘇菜菜面門擊來的一掌,那一掌避無可避,絕無正面迎擊的可能,只得先替她受過,宮玖強自壓住喉嚨翻涌的血氣,運神提氣,腳尖一點,抱著蘇菜菜飛至屋外,待落到實地,便將蘇菜菜放下來,扶著桃樹「噗」地嘔出一灘黑血。

  「師父,你怎麼樣……」蘇菜菜連忙扶住身姿不穩的宮玖。

  宮玖慘白著一張臉,伸手擦去唇角的血跡,柔聲笑道︰「無礙……」

  陰兵和其餘人在彌月閣裡纏鬥,越竺已經親自出手和玉晚蟬對招,手風所到之處,刀痕遍布,木裂石碎,可饒是如此,在千殺的護法下,玉晚蟬又召喚出來十幾陰兵,加入她們的陣營。

  蘇菜菜害怕地抱緊宮玖的身子。太快了,玉晚蟬召喚陰兵的方式太快了,按照這個速度,不消半柱香,整個山頭都會被那從地獄殺上人間的陰兵佔領。

  越竺也意識到了這點,迅速撤出戰局,由裴言接掌,替他迎戰玉晚蟬,越竺咬破手指,雙手猛地在胸前結印,動作快如閃電,金光從他的指尖傾瀉而出,一個巨大的圓形符文閃爍著耀眼的金色光芒,慢慢從他的頭頂上擴大,那巨大的金色圓盤裡布滿密密麻麻

  的符咒,一道道,一幅幅,堆疊交錯,直到那金色圓盤裡的符咒密集得再也看不到紋路只餘下金色的光芒一片,越竺才停下符咒的吟唱,手腕翻轉,伸手遙指,將那金色的符文光圈落到玉晚蟬的頭頂上。

  「網!」越竺大聲念道,金色的實心光圈迸裂出刺眼的白光,如同被銳物切割了一般,生生割上數刀,涇渭分明,金色的光芒順流而下,漸漸將金色一片的符文變成巨大的網狀光圈。

  蘇菜菜看得眼睛都忘記了眨,扯著宮玖的袖子問︰「師父,那是什麼法術?」

  宮玖喘息了一會兒,方才道︰「那是菩提淨,能夠將世間的任何污穢抹滅,從此魂飛魄散。」

  「罩!」越竺大喝一聲,那金色的符文光圈便如同天羅地網一般將玉晚蟬蓋住,玉晚蟬在那金色的密網下無處藏身,只能痛苦地在符網裡打滾撕扯,發出淒厲的叫喊。

  千殺虛晃一下,猛地撲向那道金色的光網,拼盡全力想要將玉晚蟬救出來。

  「淨!」越竺低喝一聲,金色光網將玉晚蟬緊緊裹住,玉晚蟬大叫,臉上的黑色屍氣被金色的符咒吸收洗淨,那金光越來越耀眼,她痛苦地睜大眼睛,聲嘶力竭︰「不要!」

  金光大盛,隨著她的聲音落地,玉晚蟬姣好的身體化作金色的齏粉,消散在空氣裡。

  連屍首都沒有留下,彷彿人間從未出現玉晚蟬這人一般。

  周圍死一樣寂靜。

  因為玉晚蟬的灰飛煙滅,被召喚到人世的地獄陰兵也一個個如同黑霧般倏地散去,只有千殺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幽藍的火焰在他的雙眸處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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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0 11:33 PM

第一百零九章 大結局

  「你們殺了她……」

  千殺發出沙啞著聲音,黑色的身體正在慢慢消失。

  從腳尖一點點消彌,如黑霧般散去。

  他的二魂五魄皆是來自於地獄,受到玉晚蟬的召喚才來到人間,所以玉晚蟬一死,他也會重新被押回地獄,只不過那寄在魂蠱身上的一魂一魄支撐著他在人世間再活上片刻罷了。

  「是你們殺了她……」

  越竺收了金色的結印,上前兩步道︰「蠱王,你也該回到下面去了……」

  「我的確該回到地獄裡,但是,宮玖……」千殺遙遙地看著不遠處的宮玖,幽藍色的火焰猛地跳動了一下,繼而幽藍暴漲,聲音如同火焰般森冷,「她那樣喜歡你,你得去陪她。」

  越竺沉聲道︰「她已魂飛魄散,無人陪得了她。」

  「這樣啊……」千殺慢慢轉過頭,幽藍的火焰盯著不染一塵的越竺好一會兒,黑影已經漸漸消彌到了膝蓋,只餘下大半個身體有黑色的實體,他念著那個可怕的詞,「魂飛魄散了……」

  千殺重新將視線落到宮玖的身上,幽藍的火焰靜靜地燃燒,毫無溫度。

  「就算如此,她死了,你也不能獨活……」

  宮玖垂下瀲灩的鳳眸,紅唇緊抿,默不作聲。

  烏髮雪膚,靜謐而待。

  蘇菜菜扶著宮玖的手心一緊,心中十分不安,總覺得千殺的語氣頗為奇怪,而宮玖的表現又太為安靜,他不該這樣安靜,他應該口齒伶俐地大聲譏笑千殺的話才對。

  安靜的宮玖使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蘇菜菜忍不住擋在宮玖的前頭,對著千殺道︰「你這個人好生奇怪,明明自己就要回地獄了,怎麼還想著殺死我師父?你以為你現在身受重傷又被霧秋山山徒重重包圍還能夠殺得了我師父嗎?」

  千殺雙眸處的幽藍火焰緩緩映向蘇菜菜︰「你說我殺不了宮玖?」他眸處的藍色火焰變得更加幽冷,彷彿是在冷笑,「他是我親手創造出來的蠱獸,我如何殺不了他?」

  千殺眸中的幽藍火焰變得越來越耀眼,他環顧四周,幽藍的火焰映在每一個霧秋山山徒的雙眸裡,彷彿在警告他們似的,他揚著頭,嘶啞著聲音︰「只要我一個念頭,就能殺死他。」

  蘇菜菜聞言一愣,皺眉道︰「蠱獸?」

  宮玖眼睫一顫,垂落在袖子裡的素手慢慢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顯現出慘白瑩潤的玉色。

  「以凡人入蠱,以吾血為祭,與萬蟲千毒共存一甕,在百名童女血染紅的潮濕土壤下,廝殺嚙咬九九四十七天,最後出甕的蠱人,他就是蠱獸……」千殺沙啞著嗓音緩緩解釋,眼眶裡幽藍色的火焰彷彿火星迸裂一般,猛地跳躍了一下。

  蘇菜菜似是被那跳躍的火焰驚著了,身形不穩,往後退了兩步。

  她的瞳仁緊縮,心口驟然一涼。

  活人入蠱,萬蟲千毒,廝殺嚙咬,蠱人出甕……

  他、他在說什麼?

  她怎麼聽不懂。

  千殺側過頭,幽藍色的火焰越過蘇菜菜,映向她身後的宮玖,繼續說著︰「我試過許多次培養蠱獸的方法,沒有凡人能夠挨得過萬蟲千毒的嚙咬還活下來的,宮玖是頭一個,他出甕的時候,已經全無神智,渾身上下被萬蟲千毒嚙咬得只剩下腐肉和骨頭,成了獸,天下獨此一隻的,蠱獸……」

  他的聲音裡夾雜著一絲詭異的驕傲。

  宮玖抬起眼睫,冰冷的瞳眸,靜靜地看著千殺。

  「你給本宮,閉嘴。」

  他唇角的血色濃郁嬌艷,那張漂亮的臉蛋卻是如同寒冰冷玉一般慘白。

  若是蘇菜菜回頭,定然能夠看出宮玖的身子是在微微發顫的。

  可是蘇菜菜不敢回頭。

  「你很厭惡我說你是蠱獸?」千殺的身體已經漸漸消彌到了腰部,他低下頭,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可你的真身,本就是一隻面目全非四肢潰爛的蠱獸,你從甕裡出來,渾身散發著萬蟲千毒的惡臭,一雙猩紅的血眸,還浸著血,渾身流著膿水,嚇死了那麼多南詔人……」

  蘇菜菜的身子僵住,不敢回頭。

  千殺所說的蠱獸就站在她的身後。

  宮玖就站在她的身後。

  千殺的身體已經慢慢消彌到了胸膛,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微抬的雙手,一片漆黑濃霧。

  「早知如此,當日我就不該逞一時之氣,將你帶到人世,讓你害了阿玉……」

  蘇菜菜曾經在夢中夢到一具白骨森森鮮血淋灕的骨骸,那森冷的白骨上,還附著著令人作嘔的翻卷腐肉,那具骨骸壓在她的身上,她嚇得大叫,可那副骨骸卻溫柔地告訴她不要怕,不要怕他……

  蘇菜菜從前一直以為那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

  沒想到,那竟是真的嗎?

  蘇菜菜只覺得寒氣從腳尖一路上竄,竄到她的四肢百骸裡,寒冰一般刺骨。

  原來她日日夜夜相擁而眠的人是一具腐爛流膿的屍骸。

  千殺的雙手慢慢消失,黑色的身體如同漲潮一般,慢慢從他的胸膛淹沒,透明的光陰浸過他的脖頸,他的下頷,他的唇角,他的鼻梁,慢慢朝他的頭頂淹去……

  他雙眸中的藍色火焰慢慢熄滅,慢慢寂寥,漸漸變得空然無物。

  直到那透明的潮水淹沒他的頭頂……

  空曠的疏月宮裡只留下他最後一道沙啞的聲音。

  「既因吾生,也由吾死,跟我一道走吧,宮玖,黃泉路上莫再徘徊了……」

  籠罩在霧秋山上方的濃霧慢慢退去。

  碧空如洗,白雲悠然。

  蘇菜菜僵著身體,站在原處,一動也不敢動。

  明明危機已經解決了,但她卻覺得好像還有更大的恐懼籠罩在她的心口上似的,讓她站在原地無法移動半絲半毫。直到身後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蘇菜菜才恍如大夢初醒。

  她慌亂地轉身,朝身後那人撲過去。

  宮玖倒在地上,嘴角流著血,那觸目驚心的血紅色讓蘇菜菜的眼睫猛地顫了一下,她兩腳發軟,跪倒在地上,手慌腳亂地扶住宮玖僵硬沉重的身體。

  「師父,你怎麼樣?哪裡不舒服?」蘇菜菜急聲道。

  一滴猩紅的血液滴到蘇菜菜白嫩細軟的手背上。

  發出「吧嗒」一聲水聲細響。

  紅得觸目驚心的的血滴,映在異常白皙的肌膚上。

  像是灼灼血蓮盛開在冰冷的雪地裡。

  淒絕艷麗。

  蘇菜菜指尖一顫,那血珠兒便順著白皙的手背滑落下去,蜿蜒出一道鮮艷的血色,緊接著兩滴、三滴、四滴血珠紛紛落到她細白的手背上,如同夏日急雨般紛至沓來。

  那夏日雷雨的轟鳴彷彿響徹在蘇菜菜的胸膛裡。

  讓她如夢初醒。

  「不、不要……」蘇菜菜眼眶倏地紅了,她將宮玖僵硬的身體摟在她的懷裡,手指發顫地撥開那如同綢緞般細密柔滑的青絲,露出他的面容來,蘇菜菜一愣,怔怔地看著他,「師父……」

  宮玖的臉色慘白,秀眉緊蹙,彷彿在忍受什麼劇痛,口鼻皆是血流不止。

  散髮披肩,雪膚細眉,紅唇顯得異常嬌艷,也異常柔弱。

  蘇菜菜的眼淚猛地流了出來,渾身顫抖地捧住宮玖的臉,「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宮玖躺在蘇菜菜懷裡,鳳眸斂去了平日裡的冷艷清貴,變得異常溫和,他輕笑了一下,溫柔地看著蘇菜菜,扯著嘴角︰「為師還沒死呢,別給我哭喪……」

  「可你在流血……你在流血啊,師父……」蘇菜菜哭著嗓音道,一邊流著眼淚,一邊伸手想要拿袖口擦淨宮玖嘴角不斷溢出的血液,但剛剛擦乾一角,宮玖便噗的嘔出了新的一口血。

  「師父!」蘇菜菜嚇得不敢動了,生怕動作間惹得宮玖身體顛簸又吐出鮮血來,她眼神慌亂驚懼,手足無措地抱著宮玖,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能夠讓宮玖好起來。

  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吐血。

  倏地,蘇菜菜眼神一亮,像是想起了什麼,將求救的眼神落到不遠處的越竺身上,如同握緊最後一個救命稻草般,眼中閃耀著支離破碎的期盼。

  「山主大人,救救我師父,你法力高強,快救救我師父……」

  越竺長眉緊鎖,看了看宮玖,只悲憫地搖頭嘆息︰「蠱王死前動了念,宮玖已無活路。」

  蘇菜菜眸中最後一絲光亮倏地消失。

  她扯著嘴角,苦笑了一聲。

  早該想到的不是嗎,如果越竺真的能夠救宮玖,那麼他早就出手了,何必還等到她出口相求。

  明明知道相求沒有希望,可是當她從他嘴裡聽到確切的否定時,心中還是免不了絕望難過,連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沒有了,宮玖這次是真的沒有救了,真的要離開她了……

  可是他怎麼可以離開她去另外一個世界?

  蘇菜菜用力的攔住宮玖的身體,只喃喃著︰「師父,不要死,徒兒求你了,不要死……」

  宮玖咳了兩聲,胸膛劇烈起伏,嘔出幾灘血,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艱難的笑容,嘶啞著聲音,逗弄蘇菜菜︰「你再哭得這麼傷心下去,小心為師捨不下你,讓你也跟著殉葬……」

  話音剛落,便急促的喘息起來。

  蘇菜菜哭聲一頓,眼淚流得更加洶涌了︰「師父……」

  「好了,別哭了,蘇兒……」宮玖倒在蘇菜菜的懷裡,靜靜地看著蘇菜菜,眸如靜水,唇若玫瑰,他緩緩地伸手,冰涼的手心緊緊貼在蘇菜菜的臉頰上,手指輕輕抹去蘇菜菜眼角的淚水。

  他的鳳眸裡傾瀉出輕輕淺淺的暗光,是蘇菜菜從未見識過的溫柔繾綣,彷彿可以將人溺斃。

  宮玖慘白著臉,扯了扯嘴角,輕聲笑道,「你看,天道輪回,福蔭有命,為師的惡事做得多了,現下報應在自個兒身上了……」他咳出一聲血,又柔柔地看著蘇菜菜,「而我們蘇兒那麼善良,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為師不會擋你福路拉著你去殉葬……」

  「師父,不是的……」蘇菜菜握住宮玖的手,急急道,「你別說話,先別說話……」

  他急促地喘息了幾聲,朝蘇菜菜艱澀的笑了笑,鳳眸中溢出了血淚。蘇菜菜心中一緊,卻發現他不止眼睛裡出了血,耳朵裡也滲出了鮮紅色的血液,緩緩順著耳垂滴落在艷麗的紅袍上。

  蘇菜菜的身體劇烈哆嗦。

  宮玖察覺到蘇菜菜的異樣,血紅的唇畔輕輕勾起,映在慘白的臉上,如同醉霞流雲般動人。

  「為師現在的樣子一定醜極了吧,七竅流血呵,咳咳……瞧看你嚇的,身子都打哆嗦了。」

  「我、我不是在害怕……我……」蘇菜菜抱緊了他的身體,急著解釋。

  「為師知道你不是在害怕,只是,為師擔心你待會兒會害怕……」

  宮玖唇角的笑意漸漸彌散開來,溫柔而寧靜,將他不為人知的過去緩緩訴說。

  用虛弱的聲音,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痛癢的事情。

  「你知道嗎?為師剛進甕裡的那天,和無數隻蟲蟻毒蛇關在潮濕的血甕裡,它們咬破為師的身體,吸乾為師身體裡的血液,鑽到四肢百骸任何一個縫隙裡,堵著為師的喉嚨,叫人連哭著求饒的力氣都沒有,每日每夜地與它們撕咬,吞噬,暗無天日……」

  蘇菜菜心中一抖,蒼白著小臉,攥緊宮玖的袖子,顫聲求他︰「師父,不要再說了……」

  越竺嘆了一口氣,黑眸悲憫,轉身離開。

  裴言拍了拍卻維的肩膀,低聲道︰「我們走吧,把師父留給小師妹,他不會希望我們在這裡看著他慢慢死亡的,這樣只會讓他更加難堪……」

  霧秋山山徒漸漸散去。

  只餘下山茶灼眼,游廊曲回。

  宮玖毫無血色的唇角染著觸目驚心的血紅,面色蒼白如紙,妖艷得近乎鬼魅。

  「你以為它們死了,其實它們並沒有,它們只是趨於為師的威力,暫且藏身在為師的骨頭、心臟、魂魄裡罷了,為師沒有辦法驅逐它們,也不能驅逐它們,畢竟,蠱獸就是因為它們的精血供養而存活,一旦為師失去沒了神力,它們便會張口反噬……」

  宮玖漫不經心地繼續說著,唇角的血水越溢越多,胸膛的起伏越來越重,可他彷彿絲毫痛楚都感受不到似的,嘴角始終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感覺到蘇菜菜的身體在劇烈顫抖,宮玖唇角的弧度便越深,笑意堆滿他虛弱的鳳眸裡。

  「知道害怕了麼,蘇兒?」

  那一瞬的波光流動,在他慘白的玉顏上,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妖異瀲灩。

  「師父,蘇兒知道害怕了,你不要再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蘇菜菜撲到宮玖的懷裡,慘白著小臉,拼命地搖頭,淚流不止,想要阻止宮玖再用那漫不經心的聲音講訴說這一切。

  他怎麼可以將這麼可怕的事情說得這樣淡然。

  那些可怕的事情明明都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怎麼可以這樣無動於衷。

  宮玖唇角的笑容更加淒絕美艷,動人心魄。

  「待會兒,那無數隻蠱蟲就會從為師這流血的七竅裡爬出來,咬破為師的肌膚,吞噬為師的血肉,到時候,為師身上的皮囊就會慢慢的潰爛、流膿、剝落,形成一具鮮血淋灕的白骨屍骸,那些蠱蟲不會放過吞噬蠱獸的機會,它們會爭先恐後地嚙咬為師的血肉和白骨,最後連渣都不剩……」

  蘇菜菜抱住宮玖癱軟的身體,大聲哭訴道︰「徒兒知道害怕了,求你不要再說了……」

  「真的知道害怕了?」宮玖咳了一口血,唇角含笑,虛弱的挑眉,問蘇菜菜。

  蘇菜菜將臉埋到宮玖的懷裡,猛地點頭,渾身顫抖不已︰「真的很害怕,真的……」

  宮玖舒了一口氣,碧潭般深幽的鳳眸裡蕩漾著光彩奪目的瑤光︰「害怕就好了,害怕就對了……你這個人,就像養不熟的貓,別人對你千好萬好,你轉眼就會忘到腦後,而別人對你但凡不好一點,讓你感到害怕感到不安了,你就會記人一輩子,說到底也是自私得緊……」

  蘇菜菜一怔,愣愣地抬起頭來。

  宮玖的細眉一寸寸收緊,像是忍受不住那蝕骨的疼痛一般,面上卻還是含笑︰「你問問你自己,當初在青城,你被那三個混賬強迫的時候,為師不過是晚救你幾須臾,你就在心中隔了一道牆,記了為師那麼長時間,到現在都還防著為師對吧,總給自己留退路,總不肯交心……」

  蘇菜菜喃喃出聲道︰「師父,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你這雙眼睛說不了謊的,蘇兒……」宮玖微抬眼角,臉色蒼白,溫柔地看著蘇菜菜,「你看你,現在一定害怕極了吧,都不敢和為師對視……呵呵,行了,別乾瞪眼了。」

  宮玖笑著喘了幾口氣,隨即,聲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越是害怕就越是在心中記掛的久……」

  宮玖吃力地抬起手,在蘇菜菜詫異的眸光中,慢慢蒙住蘇菜菜的眼睛。

  「為師只是想在自己死後,有個能夠惦記自己名字的人……蘇兒,你能做到吧?百年之後,還能夠記起那個讓你心生畏懼的男人,叫做宮玖?」

  蘇菜菜的眼淚,在宮玖的掌下洶涌不止,拼了命的點頭。

  「那為師就放心了,最後這死相就不勞你掛心了,著實是有些慘不忍睹……咳咳……」宮玖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沉聲道,「為師希望你眼中的師父,一直都是個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美人……」

  蘇菜菜鼻尖聞到熟悉的藥草香氣,是迷香。

  她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每日每夜便是聞著這個迷香入睡。

  蘇菜菜想要推開宮玖的手掌,不允許他這樣做,她還不能昏睡,她得陪著他走完最後一程,但是她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力氣彷彿被什麼抽乾了似的,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蘇菜菜流著淚,拼命地掐自己的手心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但卻還是沒有抵過睡意,頭昏腦漲,徹底暈了過去。

  陷入昏迷的最後一刻,是他宛如飄在雲端的聲音。

  「蘇兒,睡吧……」

  他從未這樣溫柔地對她說過話,輕柔得不可思議,讓她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淚。

  「睡醒之後,莫要忘了我……」

  蘇菜菜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的故事很沉鬱,難過得令她喘不過氣來,但就算如此,她也捨不得從那個夢裡醒過來。

  她只想在那個紅色的夢裡一直沉睡,沉睡在他生命終止的最後一秒裡,在他的懷裡,紅衣如雪,青絲如瀑,聞著他身上熟悉的藥草香氣,睡到頭髮花白,皺紋爬滿臉頰,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這樣,她就不用面對這個沒有宮玖的世界。

  宮玖其實說得對,她喜歡他,的確是很喜歡很喜歡,但喜歡的同時卻總是不安,擔心他會臨中生卦,擔心他喜怒無常,擔心他喜新厭舊,擔心他不過當自己是玩寵。那不安給她的心房上了一道鎖,鎖住門外的人,只肯隔出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她趴在窗前臉貼著玻璃,靜靜地看著窗外的人。

  現在,蘇菜菜才知道,她最不安的,是他會無緣無故從窗前離開。

  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窗前。

  你永遠都不知道你有多喜歡一個人,直到你發現,生命中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之後,這猶自存疑保有餘地的喜歡,就會慢慢發酵成愛,變成推心置腹,成就你的痛徹心扉。

  蘇菜菜的痛徹心扉來得太晚。

  幾日後,蘇菜菜從夢中跌落,驚醒過來,她眨了眨眼睛,只覺得眼角乾澀至極,腫得根本就睜不大開眼睛,只能半眯著眼睛看物,她如同躺屍一般躺在床上,渾身乏力,不想動,也不想起床,只慢慢眨著自己的眼睛,待迷蒙的視線慢慢清晰,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宮玖的彌月閣裡。

  是師父的彌月閣。

  蘇菜菜側過身子,看著榻上空無一物的另一側。

  扯了扯嘴角,咧出一個笑

  「師父,早啊……」

  「吱呀」一聲,房門被緩緩推開。

  蘇菜菜猛地從榻上彈起來,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推門而入的那人。

  稀疏的暖陽,透過緩緩張開的門縫,灑進屋子裡。

  如同金色的薄紗,在那人身上籠上一層宛如神祗的光暈。

  蘇菜菜的心跳越奏越快。

  屏住呼吸看著那站在燦爛陽光下面目不甚分明的人。

  他走進來,金色的陽光被他拋到身後,蘇菜菜睜大眼睛,怕錯過半絲半毫的容顏,當金色的暖陽變得不那麼耀眼,成為他長身玉立的陪襯,蘇菜菜徹底看清楚了他的臉。

  御盡然。

  他是御盡然。

  蘇菜菜失望地跌回床榻上,死魚一般躺著。

  一副行屍走肉生不如死想要自生自滅你們都不要來管我反正我也不想聽的小模樣。

  御盡然揉了揉鼻子,失笑道︰「小師妹,雖說我不如師父那般美艷討你喜歡,但你的反應也不要差那麼多好不好,好歹我也是霧秋山最受山精鬼怪喜歡的佳郎,莫要折了我的名頭……」

  蘇菜菜翻過身,拿被子蒙住她的耳朵。

  雖然知道御盡然是在好心與她調笑逗她開心,但她此時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甚至覺得他的聲音聒噪的緊,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待著,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聽。

  像是知道蘇菜菜在心中腹誹些什麼似的,御盡然含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真的什麼都不要聽?」他提高了聲音,「小師妹真是狠心,連師父的消息也不想聽了嗎?」

  蘇菜菜猛地掀開被子,怔怔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御盡然含笑盈盈,一身藍衣清貴,眼眸如波,走到蘇菜菜面前,將手上的東西遞到蘇菜菜眼前,蘇菜菜低頭,這才發現御盡然手中一直拿著一個雕漆紅木盒。

  「喏,給你。」御盡然抬了抬手中的木盒,溫柔和煦道,「打開看看……」

  蘇菜菜直勾勾地盯著御盡然手中的木盒。

  心臟劇烈的跳動,彷彿有著什麼奇異的心靈感應一般,直覺告訴她,這木盒裡裝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她的手心滲出細汗來,慢慢從御盡然的手裡接過木盒。

  渾身的血液都忍不住加速流動,蘇菜菜心潮澎湃。

  「這裡頭,裝著什麼?」

  蘇菜菜聽到自己乾澀顫抖的聲音。

  御盡然唇角噙笑,低了眉眼︰「怎麼,小師妹沒有這個膽量自己打開看看麼?」

  蘇菜菜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是什麼?」

  她仰頭看著御盡然,眼圈已經紅了︰「是師父對不對?」

  「你親自打開便知道了……」御盡然笑得清透無害。

  他暗示得這樣明顯,蘇菜菜的眼角陡然間有了濕意。

  她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努力抑制住胸膛劇烈的起伏,生怕自己手一抖,會將手中的錦盒不小心扔了出去。蘇菜菜屏住呼吸,伸出手指,慢慢勾起那雕漆木盒上的金質小扣。

  顫著指頭,小心翼翼地掀開那金紋雕漆紅木盒的蓋子。

  那認真謹慎又唐突的模樣,彷彿怕驚擾了佳人舊夢的少年郎一般。

  因為太過在意,所以不允許自己出半點差錯。

  因為太過喜歡,所以不敢去坦誠的面對。

  因為太過緊張,所以連呼吸都停滯了。

  錦盒之中,一隻通體血紅的蠱蟲靜靜地躺在黑色質地的柔軟絨布上。

  它不過蘇菜菜的中指粗細,黑眸細嘴,頭上長著兩根細細軟軟的觸角,無足,渾身像是沒有骨頭似的,疲懶無力,懶洋洋的躺在舒軟的絨布裡,一動也不動。

  見蘇菜菜將木盒打開,它也只是蠕動渾身的肌理半抬起柔軟的身子,淡淡的掃了蘇菜菜一眼,黑色的眼睛靜悄悄的,辨不清沉色,不過一眼,就如同沒有興致一般,懶洋洋地倒在黑色的絨布上。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蘇菜菜眨了眨眼睛,將視線從蠱蟲的身上移走,落到御盡然的臉上。

  「它是……」

  御盡然彎著眼睛,眸如漆點,點了點頭。

  「是他。」

  蘇菜菜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緩緩將視線挪到那蠱蟲身上,便再也挪不開了。

  那通體鮮紅的蠱蟲與她對視了幾眼,像是被蘇菜菜盯得有些不耐了,便蠕動著身體,慢慢將腦袋調了一個方向,然後舒展身體,柔軟地躺倒,看也不看蘇菜菜一眼。

  蘇菜菜竟然可以從它那慵懶的翻身中腦補出︰宮玖約莫是冷哼了一聲。

  唇角抑制不住的翹起。

  蘇菜菜捧著盒子,笑得傻兮兮的。

  御盡然瞧她這傻樣兒,也有些忍俊不禁,跟著笑了起來。

  「世人都以為蠱獸是以活人入甕,與萬蟲千毒廝殺而得。就在不久前,我們連同越竺大人都是這樣以為的,甚至連師父,都是這樣想的,但其實,這過程不假,但這主體卻顛倒了個兒……」

  御盡然漆黑的眸子看向蘇菜菜手中的盒子,慢條斯理地解釋著。

  「蠱獸並非是活人成獸,而是蠱蟲成獸。一個活人毅力再是高強,也抵不過萬蟲千毒的噬咬吞噬,真正成為蠱獸的,是這隻蠱蟲,百死不僵,神魂不滅,它才是宮玖,是我們的師父。」

  蘇菜菜咬著含笑的下唇,伸手,戳了戳盒子裡那條慵懶的蠱蟲。

  那蠱蟲回過頭,似乎是瞪了蘇菜菜一眼。

  奈何那黑眸太小,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蘇菜菜眉開眼笑︰「我知道,它是我的師父。」

  「山主大人從問天鏡上看到,那日你昏迷後,師父受萬蟲囁咬……」御盡然說到這兒,看了蘇菜菜一眼,見她神色正常,正樂不可支地逗弄著盒子裡的蠱蟲,彷彿根本就不將宮玖的慘死放在心上一般,便放心的繼續解釋,「師父化作一灘血水之後,毒蟲之間開始互相撕咬搏鬥,不消片刻,其他毒蟲皆被這隻凶猛的蠱蟲咬死,而你倒在那灘血水的旁邊,那毒蟲並未殺紅眼將你也一併吞了,而是爬到你的臉上,舔去你眼角的淚水,那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我們就知道,師父還沒死……」

  蘇菜菜咧嘴笑,望著盒子裡的蠱蟲,拿袖子擦著眼角的淚︰「他就是喜歡舔人的眼淚。」

  御盡然頷首,笑道︰「我們將你抱回彌月閣,而那蠱蟲交由越竺大人帶回霧秋山峰頂,一天之後,越竺大人自峰頂下來,將蠱蟲交由我,說它就是師父。越竺大人說,在甕裡的時候,它與其餘萬蟲千毒撕咬搏殺,當其他蠱蟲還在吞咬那人的血肉時,它鑽進那死人的心臟裡,以鮮血滋養,吸乾了一整個飽滿的心臟,佔據了他的身子,用這肉身與其他萬蟲千毒廝殺,最後活了下來,出甕……」御盡然頓住,「師父出甕的時候已然神智不清,所以後來便一直覺得自己是那活人,被萬蟲千毒生生咬碎了皮囊,面目全非,生不如死……」

  蘇菜菜神色如常,問道︰「那師父現在呢?」

  「現在,千殺已死,世上再無蠱獸,所以師父被打回原形,成為萬蟲千毒中其中的一隻,它與其餘萬蟲千毒搏殺,本可再世為獸,但卻欠缺了蠱王至毒的鮮血和由童女染就的潮濕密甕。」

  蘇菜菜濃密的眼睫一顫,遲疑道︰「那師父,還能不能活?」

  御盡然安慰她道︰「你莫要憂心,越竺大人既然肯將師父交由你我,便是有法子助師父再塑肉身。它雖說不能再世為獸,但卻可以修道,師父的本體是驅靈蠱,喜陰氣,近地府,非五陰血而不食,非月斬泥而不往……只要用五陰之血養之,再以月斬花的種子搗成泥,蓋土甕以藏之,便可成活,而霧秋山靈氣充沛,師父不過是失了修為,記憶還在,再修煉成人形,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飼養得當,說不定三五年便成事了……」

  御盡然離去之後,蘇菜菜抱著盒子跑到曲欄游廊外的山茶花叢處,蹲下來慢慢用手刨土,將那灼灼艷艷的山茶花連根拔起,終於在泥土最豐沃的地方,找到了一顆種子。

  蘇菜菜眼睛發亮,攤開手掌,將種子給木盒裡的蠱蟲看。

  「師父,這是不是月斬花的種子?」

  蠱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菜菜的手,原本白嫩柔滑的手掌被污穢泥濘的濕土弄髒,而她的綠衫下滑,露出一小截瑩白如玉的手腕,泥濘的濕土,顯得她手腕處的肌理更加潔淨瑩白。

  原本,她的雙手也該如同她的皓腕一般素白潔淨的。

  蠱蟲收回眼,點了點頭。

  蘇菜菜喜笑顏開,繼續撲到那山茶花叢裡,找剩下的月斬花種子。當日,月斬花就是在這片花叢裡生出來,這山茶花的下面,一定藏著很多尚未成活的月斬花種子。

  蘇菜菜擦了擦臉上的清汗,滿心歡喜地想著,她要將那些月斬花種子搗成泥,築成土甕給宮玖住,五陰之血也不是什麼難事,她就是五陰之血,身上有著取之不盡五陰之血,都可以獻給宮玖。

  不出三五年,宮玖就又會是那個血衣妖嬈的宮玖。

  他就可以重新站在她的面前,戳著她的腦袋罵她沒用的東西。

  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定論。

  她們之間的相遇就是因為月斬花和五陰之血,而現在又是因為它們而救宮玖。她們所走的路,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光是這樣想著,蘇菜菜便覺得未來並不是毫無光亮和希望的。

  白駒過隙,光陰似箭。

  她聽說二師兄御琛攻進了皇城,奪回皇位。

  她聽說卿嫵封后,但御琛的妃子卻不止她一個。

  她聽說御盡然替笙娘贖了身,在霧秋山腳下開了酒館,做起了逍遙買賣。

  她聽說城南市集末的豐半仙,算命算得極準,但卻總愛自言自語。

  她聽說芝君廟的香火鼎盛,不少公子貴女前去祈福求姻緣。

  她聽說芝君廟長案上的燈盞,長明不滅。

  蘇菜菜在霧秋山上聽說了許多故事,或笑,或嘆。

  卻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沉迷在別人的故事裡無法自拔了。

  聽了那麼多,看了那麼多,蘇菜菜也漸漸懂得了一個道理︰我們常常看著別人的故事,去體會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愛恨糾纏,但其實,一回神,卻發現自己也正是別人所訴說的故事。

  每個人都活在故事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蘇菜菜常常想,自己穿越到《暖酥消》裡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明明這個故事已經有了它的主人公,為什麼還要讓她穿越到這個世界裡?難道真的就如同其他穿女配文那樣,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剝奪女主所擁有的一切,改變女主的人生軌跡,成就女配無往而不勝的神話。

  後來,看了這麼多故事,蘇菜菜漸漸明白。

  她的存在,只是為了證明,她也可以書寫另一道與女主叱吒風雲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在《暖酥消》裡,蘇采兒是配角,但是,在現下這個故事裡,她卻是主角。每個主人公在自己的故事裡稱王稱霸,但在別人的故事裡,再怎麼風華絕代,還是會淪落為配角。

  所以當你僥幸介入別人的故事裡,別慌著招兵買馬,別慌著李代桃僵。

  與其鳩佔鵲巢佔山為王,還不如各安其命,各自安好。

  蘇菜菜戳了戳盒子裡的蠱蟲,看到它不滿地瞪著自己,蘇菜菜溫柔地笑了起來。

  她現在這樣,就挺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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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0 11:52 PM

番外一︰養蠱日常

  兩年後。

  霧淨天清,涼風習習。

  蘇菜菜一襲綠裳,抱著一窩蠱蟲寶寶蹲在桑葉樹下,一邊採摘新鮮的桑葉,一邊餵養蠱蟲寶寶。

  ……該是前年餵養蠱蟲玖時,落下的病狀。

  盡管蠱蟲玖一年前便修成人形。

  但,蘇菜菜一看到其他蠱蟲寶寶露出那種嗷嗷待哺的小眼神時,心中便軟成了一灘稀泥,恨不得立馬化身為蠱蟲媽媽,擠乳露奶,時時刻刻哺育著這些小可憐們。

  就如同當初投餵蠱蟲玖那樣。

  蘇菜菜擦了擦桑葉上的霧水,將桑葉放到蠱蟲寶寶嘴邊,看著它們張嘴嘎蹦嘎蹦咬得起勁。

  她的嘴角越咧越開。

  蘇菜菜覺得自己渾身都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感人至極。

  盒子裡這十幾條蠱蟲寶寶是益壽蠱,通體雪白,綠眼圓瞳,性溫順,乃延年益壽的神物。益壽蠱誕於長壽老人的墓穴,喜金銀青銅等陪葬物,多為群居。本來益壽蠱只需要吞食綠色的草葉便可以成活,但是蘇菜菜約莫是想回味小時候養蠶的童年,於是只讓益壽蠱吃新鮮的桑葉。

  它們啃得很快。不消片刻,便將一盒子桑葉全部吞食完了。

  蠱蟲寶寶紛紛抬頭,一雙雙綠豆小眼饑渴地盯著蘇菜菜,細長的小嘴一張一合。

  彷彿在說︰快給餵!

  蘇菜菜笑,摸了摸蠱蟲寶寶的腦袋︰「你們比我師父能吃多了……」

  ……

  回想當初養蠱蟲玖的時候,那家伙只能吞食五陰之血,蘇菜菜將食指指腹遞到蠱蟲玖的嘴邊,想讓它咬上一口直接喝血,結果那廝不合作,將腦袋一側,細軟的觸角耷拉下來。

  一副生悶氣的樣子。

  就是不肯張嘴咬破蘇菜菜的手指頭吞她的血。

  蘇菜菜知道宮玖是在心疼她。

  她心中寬慰,出聲勸了許久,也勸不動它張口咬她的手指頭。

  最後蘇菜菜沒有辦法,只好咬牙閉眼,自己割破手指,將血液滴到小碗裡。

  滴了滿滿一小碗吶。

  想想都覺得十分心痛。

  蘇菜菜將小碗端到蠱蟲玖面前,蠱蟲玖瞪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眸子裡滿是滔天的怒火。

  ——反了你了還,竟敢不聽為師的話?!

  盡管宮玖如今是蟲子身,看起來毫無殺傷能力,但蘇菜菜還是被它那暴躁凶狠的眼神嚇到,嚇得渾身一個哆嗦,蘇菜菜頭皮發麻道︰「反、反正我血也流了,總不能浪費吧……」

  蘇菜菜的聲音在蠱蟲玖越發凶狠的眸子裡越來越小。

  最後,蘇菜菜也開始委屈了,心想我這也不是為了你著想嘛,怎麼又凶我呢?以前法力高強我打不過你凶凶就算了,現在你只不過是條蟲子啊!

  一隻低級的蟲子憑什麼凶我啊?!

  真是……

  蘇菜菜陷入「被一條蟲子凶」的心情裡不能自拔,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眼眶都紅了,就要掀桌走人,誰曾想那頭蠱蟲玖便噗通一聲,一頭扎進那血碗裡,將小碗裡的血液一口吸了個乾淨。

  饜足的蠱蟲玖惡狠狠地瞪蘇菜菜一眼,瞪得蘇菜菜不明所以。

  直到後來蠱蟲玖爬到她的臉上舔她眼角的淚水時,蘇菜菜才大概明白到,蠱蟲玖那個凶巴巴的眼神,原來是在說︰別哭了,哭得難看死了。

  蘇菜菜捏了捏蠱蟲玖腦袋上細細軟軟的觸角,甜滋滋道︰「師父你比以前溫柔多了……」

  蠱蟲玖腦袋上那兩根細細軟軟的觸角倏地就變硬了。

  蘇菜菜一愣,又摸了摸那觸角,詫異道︰「怎麼變硬了?」

  蠱蟲玖也是怔忪了好一會兒,半晌才回過神來。

  它似乎有些惱羞成怒,眼睛都瞪圓了,觸角倒豎,猛地擰過紅通通的蠱蟲身子,硬挺挺的觸角從蘇菜菜的手指間滑落,蘇菜菜下意識的伸手再抓,蠱蟲玖凶神惡煞地瞪了蘇菜菜一眼,蘇菜菜嚇得立馬止住動作,蠱蟲玖便炮彈似的迅速竄進那月斬花泥砌成的土甕裡。

  一整天都沒有再鑽出來。

  蘇菜菜莫名其妙道︰「怎麼變成蟲子了,脾氣還是這麼喜怒不定的,真是難伺候……」

  後來蘇菜菜猜到,那細細軟軟的觸角大概是宮玖渾身上下最柔軟敏感的位置,所以每當蘇菜菜摸摸它那個地方,蠱蟲玖便會極為害羞……

  而它表達害羞的方式,就是瞪她,咬她,不理她。

  果然是個變態吶,連表達害羞的方式都這麼標新立異。

  蘇菜菜暗自腹誹。

  蘇菜菜想明白這點之後,便經常摸蠱蟲玖的觸角逗弄它,看它氣急敗壞又無能為力的樣子。

  蘇菜菜暗爽不已。

  終於有種農民翻身把歌唱的優越感。

  ……

  很久很久以後的今天,蘇菜菜想到自己當初竟然那樣恬不知恥地反復摸蠱蟲玖那個地方,並且還摸得一臉興奮自得,便恨不得時光倒轉回到兩年前撕了自己那張得意忘形的臉。

  丟、死、人、了!

  蘇菜菜的臉頰發燙,回過神來,見蠱蟲寶寶們紛紛用饑餓的眼神瞅著自己,蘇菜菜連忙站起身來,掩飾性地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這才踮起腳尖,採摘了一些桑葉,臉上的紅暈漸漸消融淡去,蘇菜菜重新蹲下身來,伸手拿桑葉投餵盒子裡的蠱蟲寶寶,看它們一口一口咬桑葉。

  「不是說讓你把這些鬼東西都扔掉麼?怎麼又拿回來養了?!」

  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在蘇菜菜身後響起,語氣頗為不悅。

  宮玖一襲紅衣妖嬈,悄無聲息地站到蘇菜菜的身後。

  烏髮雪膚,唇若塗脂。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紅唇瑰麗欲滴,面容雌雄莫辨。

  宛如工筆勾繪出來細長鳳眸裡,布滿了冷媚的不豫之色。

  紅唇緊抿,居高臨下睨著蘇菜菜。

  聽到宮玖的話,蘇菜菜嚇得臉色發白,一把護住盒子,母雞護雛一般︰「我都養習慣了,一時半會兒都改不過來,我就養最後一次,這次我養完就再也不養了,好不好,師父……」

  「不好,一點都不好。」宮玖冷著花容月貌的一張臉,完全沒得商量。

  蘇菜菜拖長了聲音,撒嬌道︰「師父……」

  「還師父呢,喊祖宗都沒用,這種鬼東西,為師見一次扔一次。」宮玖冷笑,紅唇勾起一個幽冷的弧度,紅色的裙裾如同流雲般翻卷開來,宮玖抬腿,一腳將蘇菜菜手裡的蠱蟲盒踢飛。

  桑葉蠱蟲滾了一地。

  蘇菜菜大驚,連忙撲過去搶救自己的蠱蟲,卻被宮玖冷不丁扯住了後領。

  蘇菜菜的身子嬌小玲瓏,被宮玖這麼抬手一拎,整個人便如同被人扯住後頸肉的貓兒,雙腳都離了地,蘇菜菜重心不穩,轉眼間便被宮玖抱在了懷裡。

  蘇菜菜皺著臉,在宮玖的懷裡扭來扭去︰「放開我!」

  宮玖掐住蘇菜菜白白嫩嫩的小臉,不滿道︰「到底是為師重要還是這些蟲子重要?」

  「當然是師父重要!」蘇菜菜立馬狗腿道,絲毫不放棄任何諂媚的機會。

  臉頰還是被宮玖凶狠地捏住。

  蘇菜菜有些疼,皺著小臉,腦袋往後面仰了仰,想要從宮玖的魔掌力掙脫。

  「竟然為師這麼重要,那就把這些鬼東西全扔掉,為師不想再看到它們。」宮玖趾高氣揚道。

  蘇菜菜哀聲道︰「師父你怎麼能和幾隻蟲子置氣呢,它們不過是幾隻蟲子而已……」

  蘇菜菜還欲多說些什麼,卻聽宮玖一聲冷哼︰「呵,怎麼?你還瞧不起蟲子?」

  蘇菜菜心中「咯噔」一跳。

  心想,完了。

  ……這馬屁算是拍到馬腿上了。

  蘇菜菜頭皮發麻,擠出一個笑︰「徒兒哪裡敢吶?蟲子簡直是世上頂頂高貴的生物了……」

  「呵呵,是麼?」宮玖的那張俊容依舊冷艷高貴。

  雖說他在笑,但是眸中卻一絲笑意也無。

  宮玖天資聰明,又勤奮刻苦,天道酬勤,在一年前便已修成人形,宮玖這一回的氣韻和從前差不多,但容顏卻是和從前千差萬別,如今這副面容的眉眼,竟和蘇菜菜的有些相近,只不過蘇菜菜的眉眼更為澄澈清媚,而宮玖則是媚骨天成,氣華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神魔妖獸若是無父無母獨自靠凝氣修煉成人形,便會取所識之人的容貌為容。

  越是親近,便越是生的相像。

  好在宮玖修煉之時有意避過蘇菜菜的容貌,他又是個愛美的,選取精美的畫冊美男日日參模瞻仰,所以修成人形的模樣和蘇菜菜只有一分相似,五官皆是十分英氣清俊,與之大有不同。不然在床榻之間,面對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宮玖還真的不一定下得去手。

  八成還得痿。

  而宮玖修成人形之後便十分忌諱別人拿他的原形說事,尤其是針對蘇菜菜,但凡她說出一點點貶低蟲類的話來,他都會發怒,把她捆在床榻上,揮著仙人鞭霹裡啪啦懲治懲治她。

  場面略血腥吶。

  筆者就不加以描述了。

  罪過罪過。

  對著宮玖那張風雨欲來的臉,蘇菜菜嚇得都快尿失禁了,當即「銧當」一聲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抱著宮玖的大腿哀嚎道︰「徒兒真的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這麼說的!師父你清醒一點,你想想看,如果我真的瞧不起蠱蟲的話,那我為什麼還要餵養它們呢?!你說對不對?」

  說罷便含淚,眼巴巴地瞅著宮玖。

  宮玖不為所動,長身玉立,紅衣凌雲,看都不看蘇菜菜一眼,只幽幽地抬起眼皮,涼颼颼道︰「是呵,你明明瞧不起蟲子,為什麼還要養它們呢……」

  蘇菜菜被宮玖涼絲絲的聲音凍得肝膽俱顫,這人的這因果關系完全顛倒了啊!

  還能不能愉快的講理了?!

  蘇菜菜痛哭流涕。

  突然後領一緊,蘇菜菜被宮玖拎小雞似的拎到手裡拖走,宮玖一邊走,一邊慢悠悠地說︰「既然蘇兒這麼喜歡餵蟲子,就來為師的榻上,為師讓你一次餵個夠……」

  浮光掠影,瞬移至彌月閣。

  宮玖將蘇菜菜扔沙包似的扔到鳳榻上,便伸出漂亮白皙的手指,一寸寸解開自己的衣帶。

  妖媚動人的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

  蘇菜菜嚇傻了,連忙縮到床角,抱著床柱瑟瑟發抖。

  「師父,你要冷靜點,千萬不要被怒氣的魔鬼控制住自己的神智吶師父!」

  「為師已經很冷靜了。」宮玖脫衣的動作一頓,冷冰冰地看著蘇菜菜,嘴角勾起一抹淺媚的薄笑,「不然,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

  蘇菜菜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宮玖則半披著紅色的衣袍,側身躺在床榻上,手背支著臉頰,墨髮披肩,露出瑩白如玉的胸膛,神采奕奕,他伸手探了探蘇菜菜的鼻息,還沒死,於是便出聲建議道︰「想來蘇兒也盡興了,玩過餵蟲的游戲之後,咱們再來玩玩撕紙人的游戲吧,蘇兒?」

  撕紙人……

  蘇菜菜心頭一顫,徹底昏死過去。

  「蘇兒?」

  宮玖又喚了聲,見蘇菜菜真的嚇得昏迷了,便勾起唇角。

  俯身在蘇菜菜汗濕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蠢東西……

  真是不經嚇。

  宮玖抱緊蘇菜菜,愜意地眯起鳳眸,唇角的笑意滿得都要溢出來。

  這日子,真是過得越發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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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1 12:01 AM

番外二︰花好月圓

  話說這日,蘇菜菜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哢吱哢吱的聲音。

  彷彿是老鼠在啃蘋果。

  她抬了抬眼皮,費力從睏頓中醒過來。

  卻見宮玖半披著艷麗的錦緞紅袍,坐在床頭。青絲如瀑,散落在耳後,露出小半個瑩白香肩,正背對著她,低著腦袋,不知道在做什麼,瑩潤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燈下美人如玉。

  那絲滑綢緞似的墨色青絲在昏黃的光暈下散發著極為誘人的色澤。

  比青絲更加誘人的是他那被青絲半遮半掩住的瑩白香肩。

  如同黑夜裡盛開的聖潔白荷,勾人染指。

  蘇菜菜的睡意倏地消失。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那小半截瑩白的香肩。

  舔了舔嘴唇。

  口乾舌燥。

  她吞了吞口水。

  小聲問道︰「……師父,你在做什麼?」

  宮玖身子一頓,慢慢回過頭來。

  細長的鳳眸微微上挑,似乎是有些詫異。

  蘇菜菜沒有看他的眼睛。

  視線直直落到他嫣紅水潤的紅唇上。

  嬌艷欲滴的紅唇濕漉漉的。

  像是一顆飽滿滾實的水蜜桃。

  蘇菜菜覺得更渴了。

  宮玖眸中的詫異不過是一瞬間,下一刻便又恢復常色。

  雪膚紅唇,妖嬈風華。

  他不動聲色的轉過身去,肩膀聳動,似乎在床頭正藏些什麼東西,蘇菜菜只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音,再眨眼,宮玖便已經傾身過來擁住她,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夢境裡。

  「怎麼半夜醒過來了?」

  「……肚子有些餓。」

  蘇菜菜趴在他的懷裡,抓住他的衣襟,深深的嗅了一口。

  除了他身上固有的淡淡的藥香味,充斥著另外一種芳香誘人的果香。

  那甜膩膩的氣息……

  似乎是青棗的味道。

  蘇菜菜咋舌。

  這家伙竟然大半夜地吃獨食不喊她。

  ……真過分。

  更過分的是,竟然還給藏起來。

  蘇菜菜咬拳頭。

  一定是什麼了不起的吃食。

  原來方才她以為的燈下美人驚艷絕倫不過是幻覺。

  ……事實上,是一個紅衣猥瑣男正背對著她鬼鬼祟祟啃棗子。

  略鄙視。

  宮玖捏住蘇菜菜的小臉,低笑道︰「看來昨晚為師還沒有餵飽你,這麼快就又餓了……」說罷,冰涼的手掌從蘇菜菜的衣擺下方探進去,握住了蘇菜菜縴細的腰肢,細細摩挲。

  還有繼續攀上的趨勢。

  蘇菜菜隔著單薄的衣衫,按住他的手。

  黑白分明的眼睛,純然而無辜︰「師父,徒兒是真餓了。」

  宮玖十分歡喜蘇菜菜露出這種乾淨的表情,眸光盈盈,秋水長空,襯著她那張清媚可人小臉,顯得十分楚楚動人,讓人忍不住想要順了她的意,呵護疼愛。

  宮玖將手從她的衣衫裡退出來。

  理了理她胸前的長發,紅唇微勾︰「說吧,想吃什麼?」

  蘇菜菜眨了眨眼睛︰「師父方才在吃什麼?」

  宮玖手中的動作一頓,沒吭聲。

  蘇菜菜抬起下巴,繼續道︰「我都聞到了。」

  宮玖還是不說話。

  蘇菜菜盯著他,眼巴巴地看了許久,見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減絲毫。

  蘇菜菜嘴一癟,掩面拭淚。

  她難過地說︰「不給就算了,原來蘇兒在師父眼裡竟然連一個棗子都不如。」

  聲音淒涼的很。

  宮玖好笑道︰「不過是一個棗子,你至於麼?」

  蘇菜菜痛心疾首地小聲腹誹︰「不過是一個棗子,竟然還藏著掖著不給我吃……」

  「真是個狗鼻子,這都能讓你聞到……」宮玖寵溺地捏了捏蘇菜菜小巧的瓊鼻。

  手腕翻轉,一個小玉碗就從床頭的錦被裡頭倏地騰起,迅速飛到宮玖的手裡。

  「本想瞞著你再吃上幾回的,不過,呵呵……似乎會發生更有趣的事情……」宮玖將手中的小玉碗遞給蘇菜菜︰「喏,給你,吃了以後可千萬別後悔。」

  宮玖唇角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可惜蘇菜菜卻沒有看見,並且充耳不聞。

  她正喜滋滋地抱著小玉碗端詳。

  那晶瑩雪白的玉碗裡盛著十幾隻圓潤滾實的青棗。

  那青棗的表面像是蘸了蜜似的,散發出甜膩的水潤光澤,讓人口齒生津。

  蘇菜菜捻起一顆飽滿的青棗,囫圇吞進嘴裡。

  青棗的果汁豐沛飽滿,在尖利的牙齒咬破果皮的那一瞬間,整個口腔都被香甜的果汁包圍,除了清甜可口之外,那甘甜的汁液裡似乎還蘊藏著一種極為吸引人的味道。

  如同麝香似的。

  讓人迷戀。

  蘇菜菜又捻了幾顆青棗放進嘴裡,好吃得兩頰的咀嚼肌都酥軟了。

  她愜意地眯起眼睛,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樂顛顛地問宮玖。

  「師父,這是什麼棗子,怎麼沒有核,還這麼好吃?」

  宮玖紅唇揚起︰「這是陰棗。」

  「陰棗?」蘇菜菜重復了一遍,似乎沒有聽過的樣子。

  見她這副懵懵懂懂的小模樣,宮玖伸手掩唇,唇角的笑意掩了又掩,還是沒有忍住,愉悅的笑聲從他寬廣的胸膛裡震蕩出來,低低沉沉的……

  聽得蘇菜菜的耳朵都酥了。

  蘇菜菜紅著耳朵,抱著碗,納悶道︰「師父,你這是怎麼了?」

  莫不是被搶了吃食就瘋了?

  這心眼也忒小了些。

  宮玖兀自笑了許久,才平息下來。

  他眸中的笑意尚未褪去,捏住蘇菜菜的下巴,戲謔道︰「蘇兒知道這陰棗的制法嗎?」

  「難道不是生在樹上麼?」蘇菜菜疑惑。

  他眸中的笑意加深了︰「非也,非也,生在樹上的是青棗,而陰棗則是將青棗去核曬乾,然後置於少女緊致的身體裡,吸收精華,待乾棗豐盈飽滿,便可拿出來食用……」

  蘇菜菜手一顫,小碗倏地從手裡脫落。

  青棗咕嚕嚕滾了一地。

  蘇菜菜的臉色精彩紛呈。

  宮玖眉眼彎彎地摸了摸蘇菜菜的小臉,惡劣地笑著︰「為師不是早就提醒過蘇兒麼,吃了以後千萬不要後悔,是蘇兒自個兒貪嘴拿來吃的,這可怪不得為師。」宮玖一臉無辜,頓了頓,又道,「說來也是蘇兒汁液充沛,據古書記載,這棗兒若是置於普通女子體內,約莫要三兩月才能取出來吃,而在蘇兒這兒,不過花上一個時辰,這棗兒便圓潤滾實可以拿出來食用了。」

  說罷,宮玖又掩唇,樂不可支地嬌笑起來。

  眼角眉梢盡是愉悅的風情。

  而那廂,蘇菜菜已經控制不住扶著床柱開始乾嘔起來。

  ……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遇到這麼一個喪盡天良的變態吶!

  還讓不讓人好好活了!

  簡直想要掀桌!

  蘇菜菜最後嘔得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又拿了茶水漱口。

  可嘴裡那股甜膩的麝香味依舊充斥著每一個齒間角落,怎麼漱都漱不乾淨。

  一想到那是自己汁液的味道,並且方才還恬不知恥地吃得津津有味,蘇菜菜就恨不得找堆沙子將自己活埋了,再也不要見人。

  宮玖半躺在床榻上,紅衣半披,露出如玉般潔白細膩的胸膛。

  鳳眸愉悅地眯起,看她的臉色由紅變到紫,又從紫變為青,精彩紛呈,奼紫嫣紅,便再次忍不住勾唇,以手遮面,笑得花枝亂顫。

  嬌媚的低笑聲震蕩在紅帳之內。

  蘇菜菜恨得咬牙。

  張牙舞爪朝宮玖撲過去,想和和他同歸於盡。

  結果最後還是被他壓在身下被欺凌得渾身酸軟氣息奄奄。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蘇菜菜紅著眼流著眼淚默默想著。

  每當這個時候,蘇菜菜才會特別想要發憤圖強,努力修習法術。

  武力值決定欺壓值。

  戰五渣的痛,你們永遠都不會懂……

  鬥志昂揚的蘇菜菜翌日醒來,早飯都沒吃,便拖著酸軟的身子跑去百梧殿習練法術,一整天都待在百梧殿裡忙活,直到日落西山方才回到疏月宮。

  回到疏月宮的蘇菜菜沒有去彌月閣,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沉魚閣。

  自兩年前宮玖被打回原形開始,蘇菜菜為了方便照顧宮玖,便一直和他共住在彌月閣裡。

  這事是被越竺大人默許的。

  整個霧秋山都知道他們師徒二人暗通款曲勾搭在了一塊兒。

  本以為可以躲過宮玖這個瘟神,誰曾想,這廝正待在沉魚閣等著自己落網。

  蘇菜菜甫一推開門便看到宮玖正地坐在梨花木凳上喝茶,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

  蘇菜菜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後領被宮玖拎住。

  蘇菜菜整個人都被宮玖提了起來,跟拎大白菜似的。

  蘇菜菜的自尊心再次炸裂。

  「放開我!你這個死人妖!放開我!」

  蘇菜菜被迫埋在宮玖的胸前,甩頭揮拳,張牙舞爪對著宮玖拳打腳踢。

  我是白菜嗎?!

  是田裡種的大白菜嗎?!

  整天被提著後領拎來拎去的,想要,就不會伸手抱住我嗎?!

  「都氣了一天了,還沒消氣吶?」宮玖抓住蘇菜菜胡亂揮舞的手,聲音裡滿是笑意,「別掙了,別不小心又扭斷了自己的手,為師又要心疼好半天……」

  蘇菜菜身子一頓。

  想起上次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和宮玖置氣,追打間,扭斷了自己的手。

  傷筋動骨一百天,至今仍舊心有餘悸。

  遂不再繼續掙扎。

  別過臉,不去看宮玖那張國色花容的俊臉。

  怕自己沉不住氣,抓爛他。

  宮玖從梨花木圓桌上端起白玉小碗,舀了一勺桃花羹,遞到蘇菜菜的嘴邊。

  「聽卻維說,你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宮玖對著熱氣騰騰的勺子吹了吹氣,笑眯眯道,「吶,桃花羹,你最喜歡吃的,這可是為師親自下廚給你熬的,多少吃點吧。」

  蘇菜菜咬著嘴唇,指控道︰「每次做錯事都來這一套,我再也不著你的道了!」

  宮玖放下勺子,嘆了一口氣,苦口婆心︰「你委屈,難道為師就不委屈麼?本來還可以趁你睡著汁液充沛時多吃幾回那棗兒的,結果被你這麼一鬧,怕是再也吃不上了。」

  宮玖一副頗為可惜的模樣。

  蘇菜菜羞極,抄起桌上的烏木托盤就開始狂拍宮玖的腦袋︰「你還說!你還說!」

  穿越之後所受的委屈在這一刻集聚爆發,蘇菜菜狠狠敲了兩三下之後才察覺出不對來。

  怎麼空氣像是突然被凝滯住了似的?

  連溫度都像是進入到了寒冷的冬天?!

  等等,她剛剛做了什麼?!!!

  蘇菜菜將高舉的烏木托盤緩緩放下來。

  呆滯的眼睛,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烏木托盤,又看了看宮玖。

  他的髮簪垂落,青絲滿頭,亂糟糟的,顯得極為狼狽。冷若冰霜的容顏上,那雙狹長的鳳眸危險的眯起,凍死人的視線直直穿透凌亂的青絲,射向蘇菜菜。

  手一鬆。

  烏木托盤銧當一聲落到了地上。

  蘇菜菜像是才回過神似的,暮然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宮玖那張陰氣沉沉的俊臉。

  蘇菜菜渾身直打哆嗦。

  她她她竟然出手打了宮宮宮玖……

  打了宮玖!!!

  蘇菜菜倏地跪到地上,抱住宮玖的大腿,哭著嗓音道︰「我我我可以解釋的師父!」

  一定會被滅口。

  說不定連屍體都會找不到。

  媽媽,我好怕QAQ!

  宮玖沉默了半晌都沒有說話。

  蘇菜菜嚇得整個身體都匍匐到了地上,渾身跟篩糠似的,瑟瑟發抖顫個不停,只覺得暴風雨前的寧靜是為了醞釀更為可怕的風暴。

  清幽冷媚的聲音從蘇菜菜腦袋頂上傳來。

  「喝了這碗桃花羹,為師既往不咎,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下巴被宮玖捏住。

  蘇菜菜心臟都驟停了,哆嗦著嘴唇,誠惶誠恐地看著他。

  「記住,一點渣滓都不許給為師剩下,不然為師就把你碎成渣滓吞進肚子裡……」他冷冷地看著蘇菜菜,紅唇噙著一絲冷笑,眸子陡然一厲,「還不快謝恩!」

  蘇菜菜嚇得慘叫一聲,連忙端起桌上的桃花羹抱頭痛喝,將黏稠清甜的桃花羹咕嚕嚕盡數吞進肚子裡,蘇菜菜膽戰心驚,擔心吃得不夠乾淨,甚至還伸出舌頭舔玉碗,直到將整個玉碗舔得油光蹭亮才敢抬頭,雙手捧著小碗,誠惶誠恐地看著宮玖。

  應、應該夠乾淨了吧。

  蘇菜菜手指發顫,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宮玖冷冷地看著她,看了許久,方才哼的一聲冷笑,甩袖離開。

  待宮玖推門離開,蘇菜菜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渾身癱軟跪在地上。可喉頭翻涌的噁心感卻怎麼忍都忍不住,蘇菜菜撫了撫胸口,終於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將穢物盡數吐了出來。

  「吱呀」一聲,房門又被打開。

  卻是那宮玖聞聲,去而復返。

  他正站在門口,皺眉看著蘇菜菜。

  蘇菜菜心肝一顫,嚇得都要哭出聲來,顫顫巍巍地道︰「不然,我把它們再吃回去……?」

  說罷,便伸手拿著小碗舀起一灘穢物。

  宮玖瞬移到蘇菜菜面前,裙裾輕掀,一腳踢飛蘇菜菜手裡的小碗,小碗摔在粉牆上,吧嗒一聲碎了。宮玖扶起蘇菜菜,拿袖口擦去她唇角濕潤的穢物。

  「你也不嫌噁心吶,還真去舀著吃?」宮玖又好氣又好笑。

  「我這不是怕您生氣嘛……」見宮玖神色溫柔,蘇菜菜的眼睛倏地就紅了。

  「行了,別哭了。」宮玖寵溺地拍了拍蘇菜菜的背,坐在凳子上面,抱著蘇菜菜放到膝上,又問她,「給為師說說,身體哪裡不舒服,怎麼吐出來了?」

  「就是胸悶想吐,中午卻維給我帶了些吃食,可是聞到那味兒我就會想起那青棗兒的味道,怎麼也提不起食欲來,我不是故意一天不吃飯的……」蘇菜菜越說越委屈。

  宮玖又哄了幾句,皺著好看的秀眉,將手搭在蘇菜菜的手腕上診脈。

  半晌才將手拿下來,怔怔地看著蘇菜菜。

  「這個脈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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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1 12:10 AM

番外三:忍辱負重

  蘇菜菜從未見過宮玖露出如此呆滯的神情。

  跟失了魂似的。

  蘇菜菜心中一緊,臉色發白。

  她望著宮玖,哭喪著臉道:「徒兒該不會得了什麼絕症吧?」

  蘇菜菜淚眼婆娑回憶著,這幾日她也沒出什麼紕漏啊,怎的突然就絕症了呢?慢著,難道是因為那個陰棗?蘇菜菜當下便悔得腸肚發青,早知道就不貪嘴了。

  這下好,吃個破棗子還把命給整沒了。

  這也忒不划算了些。

  這廂蘇菜菜兀自哭得天昏地暗,感慨自己紅顏薄命英雄氣短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而那廂,宮玖半晌才從神遊中清醒過來。

  秀麗細長的鳳眸眨了眨。

  濃密捲翹的眼睫底下蘊含著深不見底的墨色,如同夜幕下的海洋,沉暗深遠,卻蘊藏著愈演愈烈的風暴漩渦,在平靜的水面之下掀起驚天駭浪。

  他遲疑了一會,緩緩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指。

  指尖輕輕顫抖,緩緩摸向蘇菜菜平坦的腹部。像是感受不到她的熱度似的,掌心微微用了力,卻又在下一秒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睫輕顫,如同怕驚擾了過往神明一般虔誠,驟然放輕了力度,只小心翼翼地手掌貼著她的肚子,紅唇緊抿,屏住呼吸細細感受著指腹下那脆弱的生命的脈絡。

  宮玖細長的鳳眸裡染上一層霧氣。

  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

  如同被春雨淋濕棲息在房簷的蝴蝶,振翅欲飛。

  蘇菜菜原本哭得好生淒涼,見宮玖不僅不來安慰自己,還伸出安祿山之爪摸自己的小腹,於是氣不打一處來,腦子一發熱,便顧不得尊卑地位了,狠狠甩開他的手,痛心疾首地控訴道:「徒兒都要死了,師父不來安慰安慰徒兒也就算了,竟然還想趁熱來一發嗎?!」

  真是禽獸!

  畜生!

  播種機!

  現在是做這個的時刻嗎?!

  ……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掛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

  蘇菜菜擦眼角忍不住又要潸然淚下。

  「蘇兒……」

  宮玖喚她,聲音沙啞,低柔得很,似乎籠著一層薄暮輕紗,聽得不太真切。

  蘇菜菜側過小臉,不理會他,握著小拳頭兀自生悶氣。

  你喊我我就要答應麼?

  我又不是銀角大王!

  「蘇兒……?」

  宮玖又喚,低低沉沉的,聲音柔軟得不可思議。

  蘇菜菜老臉一紅,耳朵差點就受孕了。

  「老喊我做什麼?要掐架嗎?!」蘇菜菜虎著臉回頭,虛張聲勢地狠狠瞪他。

  說完之後,蘇菜菜立馬就後悔了。和宮玖相處這麼久,多少也瞭解一些他的脾性。在他興致不錯的時候,她再怎麼耍小性子撒嬌耍潑,他都會一笑置之甚至還會笑眯眯的賣痴哄弄,只當是情趣。

  但那卻有一個度。

  蘇菜菜的小脾氣不能夠溢出那個度,不然宮玖就會撂擔子走人再也不伺候了。

  而蘇菜菜方才的語氣她自己都覺得凶,更何況宮玖。

  明明知道這個道理,但是蘇菜菜這幾天也不知道是怎麼的,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易哭易笑易怒,跟瘋了似的……

  ……蘇菜菜只當是自己受到武力壓迫太久而忍不住間歇性反抗。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何況是她這樣一個活生生水靈靈的大姑娘。

  那必須得有脾氣。

  就好比方才,明明知道自己就算得了絕症,宮玖也不會置之不理,斷然不會讓她香消玉殞,但她就忍不住要鬧小性子耍潑,讓宮玖哄她疼她,非要他伏低做小順了她的意才行。

  蘇菜菜心虛地看著宮玖,就等著他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結果這廝卻親親熱熱握住蘇菜菜的柔胰。

  十分熱情。

  相當的熱情。

  蘇菜菜有些不適,下意識地抽了抽,結果那廝看似力度不大但卻將她的柔胰握得死緊,蘇菜菜咬牙試了半天也沒有抽出來小手,跟黏上去了似的。

  蘇菜菜的眉頭絞在一起。

  這廝又要做什麼?

  她抬眸,便對上宮玖細長的眼睛。

  那雙漆黑明亮的鳳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膚白如雪,唇豔若瑰,唇角噙著輕輕淺淺的笑,深情款款情意綿綿得一塌糊塗。

  勾人的狠。

  蘇菜菜被他甜膩的笑容驚得背脊發涼,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哆嗦。

  ……這廝唇角的溫柔也忒滲人了。

  蘇菜菜的臉色有些發白,遲疑道:「師、師父,你別嚇徒兒,徒兒最近膽子小的很,禁不住嚇的……」蘇菜菜像是想到了什麼,唇無血色,「該不會是我真的是要死了,所以你良心發現才這麼溫柔吧?」

  畢竟砍腦袋之前都會有一餐豐盛的斷頭雞腿飯什麼的……

  蘇菜菜淚眼婆娑。

  「瞎說什麼胡話……」宮玖伸出削蔥根似的纖指,輕柔地點了點蘇菜菜的腦門,笑意盈盈道,「你就沒有發現自己最近身子有什麼不對勁麼?」

  蘇菜菜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瞅著他。

  ……瞅著他。

  ……瞅著他。

  你還別說,除了早上醒來覺得那密處兒酸麻酥痛之外,蘇菜菜還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的。

  莫不是那陰棗有毒,將那密處兒給感染了?

  蘇菜菜臉色發白,怎的就將那麼重要的位置感染了呢?會不會得梅毒花柳病什麼的?蘇菜菜已經開始構思自己滿身膿包臥病在床的枯槁模樣,她愁眉苦臉,也不知道古代治不治得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

  自己被感染,為何宮玖這廝笑得這樣歡快?

  對了,那陰棗還是宮玖尋來的,莫不是這一切都是宮玖的計謀?

  ……玩膩了她便想著毀了她?!

  蘇菜菜的腦洞越開越大,刺激得根本停不下來。

  她盯著宮玖,一副看人渣的表情。

  痛心疾首。

  當真是君心涼薄郎心似鐵!

  「師父,我的身體到底怎麼了?」八成是那密處兒被宮玖尋來的陰棗給感染了,但解鈴還須繫鈴人,還是得依託宮玖來救自己,蘇菜菜伸出小手揪住宮玖的袖袍,乖巧道,「能治好嗎?」

  蘇菜菜自暴自棄,如今之計只能希望自己的乖巧能夠博得宮玖一星半點的惻隱之心,求他出手救救自己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總不該這樣無情。

  宮玖狀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唇角揚笑:「怕是治不好了。」

  治不好你還笑那麼歡。

  真是薄情寡義。

  蘇菜菜無比怨念地瞅著宮玖。

  我死之前到底要不要和這廝拼了同歸於盡一雪前仇。

  這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呵呵……」宮玖忍不住輕笑起來,輕輕地掐了掐蘇菜菜氣鼓鼓的小臉,將她攬進懷裡,一邊逗貓兒似的撓她的下巴,一邊低聲提醒道,「小傻子,你的月事有多久沒來了?」

  蘇菜菜溫順道:「徒兒的月事多久沒來您不是最清楚嗎?每次都是你興致勃勃地給徒兒準備的……」蘇菜菜說到一半,聲音陡然一停。

  黑白分明的水眸微微瞪大。

  蘇菜菜直起身子,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宮玖:「你的意思是……」

  宮玖忍俊不禁地緩緩點頭,牽起蘇菜菜的小手,覆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這個地方,有我們的孩子……」

  宮玖低頭親吻蘇菜菜的鬢髮,聲音沉啞。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彷彿都是用盡渾身力氣在舌尖上百轉千回曆盡艱辛才琢磨出來的。

  「……我們兩個人的孩子。」

  ***

  蘇菜菜懷孕之後,也過上一小陣農民翻身把歌唱的快活日子。

  由於懷孕之後體內的激素平衡遭到了破壞,蘇菜菜的情緒便如同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時常無理取鬧,因為一點小事就和宮玖吵架。

  而宮玖那廝一改往日冷豔形象,只低眉順眼小媳婦似的默默守在她跟前,細聲安慰,任打任罵,有一次蘇菜菜昏了頭直接拿梨花木枕砸宮玖,宮玖躲都不躲,被枕頭擦破額角沁了紅血珠,仍舊笑意盈盈站在那兒讓蘇菜菜砸,等蘇菜菜盡興了才笑眯眯地扶著她的腰肢,將她哄到床上。

  平日裡宮玖最在意的便是他的儀容和姿態,如今被蘇菜菜砸得披頭散髮衣衫凌亂好不狼狽,卻仍舊笑意不改,為蘇菜菜忙上忙下,凡事都親力親為。

  「下次為師自個兒砸自個兒幫你解氣,你莫要閃到腰傷了孩子……」宮玖替蘇菜菜捏了捏酸麻的手臂,湊在她耳邊,輕柔地說著,白玉般纖美的臉龐上,笑意越來越和煦。

  蘇菜菜被他伺候得極為舒服,貓兒般眯起眼睛哼唧個不停,躺在床上懶洋洋的動也不想動,晃晃悠悠舉起另外一隻白白細細的手臂,老佛爺似的拉長語調:「再捏捏這隻,酸……」

  還別說,這砸人也是一個力氣活吶。

  才一小會兒,手臂就酸的要命。

  蘇菜菜在床上小憩了好一會兒,這才睜開眼睛,慢悠悠的吩咐道:「好了,別捏了。」

  眸光在宮玖的額角滯住。

  蘇菜菜支起身子,愣愣道:「師父,你的額角出血了。」

  宮玖笑了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方才你砸為師的時候,被枕頭給擦傷了。」

  蘇菜菜慌忙起身如臨大敵,手中連連施著回春訣,不住道:「那你怎麼還不止血啊?」

  「這不是為了讓你消氣嘛……」宮玖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攬在懷裡,「蘇兒高興就好。」

  宮玖幾時這般委曲求全地哄過自己?蘇菜菜一時間五味雜陳,眼圈莫名的就紅了,她靠著他的肩膀,軟軟地說著:「師父,你是不是覺得徒兒現在特別無理取鬧特別不可理喻?」

  「為師詢問過槐樹精她們,她們說,孕婦都這樣,情緒會喜怒不定,等到胎兒穩定之後,你就會恢復如常,為師不怪你,所以你也不要在意,在這兒安心待產。」宮玖柔聲哄著。

  「……那徒兒生產之後,你會不會因此報復徒兒?」蘇菜菜鼓起勇氣問。

  「呵呵,怎麼會?」

  宮玖像是在給蘇菜菜順毛似的,輕輕撫摸著蘇菜菜柔軟纖瘦的背脊,他吐氣如蘭,聲音柔和得不可思議:「在你眼底,為師是這種錙銖必較的小人嗎?」

  宮玖語氣十分慈祥,順毛的動作也十分溫柔。

  端的是父愛如山。

  和他的語氣動作截然不同,他的眸光卻含幽納涼,黑漆漆的,仿若蒙上一層薄霧,沁著一股忍辱負重的忍耐和薄涼,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

  宮玖紅唇微翹,細長的鳳眸微微斂下,遮住那濃郁得化不開的墨色。

  呵呵,為師一直都是這種錙銖必較的小人,不是麼?

  蘇菜菜靠在他的懷裡,所以沒有看到他冷豔高貴的表情。

  一孕傻三年。

  蘇菜菜被宮玖的慈愛感動得無以復加。

  她撲進宮玖的懷裡,緊緊抱著宮玖,乖巧道:「師父你真好,那徒兒就放心了。」

  宮玖輕笑了幾聲,抬手,溫柔地摸了摸蘇菜菜毛茸茸的腦袋,動作間滿是對蘇菜菜的寵溺與疼惜。他的面色秀靜,玉顏清俊,嬌豔的紅唇勾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他明明在笑,但鳳眸裡卻無半絲笑意。

  宮玖涼幽幽地想:膽敢毀了為師最為在意的容顏,令為師如此狼狽,為師怎能不好好待你……

  你最好祈禱你的孕期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宮玖幽幽地看著乖乖趴在自己懷裡的女人。

  十個月之後,我們來日方長。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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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1 12:33 AM

番外四:韭菜包子

  蘇菜菜第一胎生了三隻兒子。

  槐樹婆婆負責接的生,蘇菜菜身強體壯,又有法術加持,所以生產得十分順利。

  碧綠金妝薄雲紗幔被金鉤挽住,順著紅漆木柱傾瀉而下,金黃色的流蘇垂落,露出蘇菜菜那張清麗動人的小臉。她清汗淋灕躺在床上,氣若游絲,臉色還有些蒼白。槐樹婆婆洗淨三小團之後便將他們挨著蘇菜菜並排放在榻上,推門喊了宮玖進屋。

  那皺巴巴的三小團,人類形狀,縴細柔弱,細眼緊閉,光溜溜地並排躺在小榻上,渾身粉彤彤的,可憐吧唧的模樣,如同被拔了毛的小猴兒,難看得緊。

  蘇菜菜和宮玖都十分嫌棄。

  「……怎麼這麼醜?」

  三小團來到人世間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自個兒親生父母的嫌惡聲,三顆脆弱的小心臟登時「吧嗒」一聲碎了一地。嘴巴一癟,虎目含淚,扯著嗓子便「哇」的一聲嚎哭起來。

  那哭嚎一聲高過一聲,如同激漲的海潮掀起滔天的巨浪砸在礁石上,轟雷貫耳,天震地駭。

  ……那是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

  一聽就知道是蘇菜菜親生的。

  「剛出生的小娃娃都是這樣子,皺巴巴的,養幾天就漂亮了。」接生婆婆槐樹精趕緊出來打圓場,抱起一隻小團子在懷裡搖晃哄弄,腆著老臉奉承道,「宮主大人瞧瞧這小家伙的眼睛,這鼻子,就和您長得一模一樣,改明兒這小家伙長開了,也一定會如同宮主大人這般絕色傾城,攪得這江湖天翻地覆血雨腥風禍害一眾英豪俠烈,萬般不會丟了咱疏月宮美人宮的臉面……」

  槐樹婆婆熱切地拍著宮玖的馬屁。

  蘇菜菜乾瞪眼︰「……」

  難道我兒子的使命就是為了禍害一眾英豪俠烈?

  宮玖聽得眉目舒展,嗔了槐樹精一眼︰「還是槐樹姐姐能說會道……」

  槐樹婆婆甩著小絹帕捂嘴嬌笑起來︰「哪裡哪裡,老奴只是實話實說,呵呵……」

  蘇菜菜︰「……」

  婆婆您年紀一大把了,這馬屁倒是拍得歡實。

  也不怕晚節不保。

  蘇菜菜躺在榻上努力刷新存在感,虛弱開口道︰「師父,你還沒有給他們取好名字呢。」

  「哦,名字呀……」宮玖單手托著下巴細細思量了片刻,忽而擊掌,展顏輕笑道,「有了……」

  蘇菜菜咋舌︰「這麼快?」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宮玖大筆一揮,舞濯金墨,在潔白的宣紙上洋洋灑灑寫下三個金燦燦的名字。

  蘇菜菜躺在榻上伸長脖子瞅了一眼。

  宮壹、宮貳、宮參……

  這是什麼鬼?

  蘇菜菜霎時間泄了氣。

  埋怨道︰「這名字怎的取得如此隨意?」

  宮玖鳳眸裡的笑意一滯。

  玉臉一沉。

  左手挽袖抬手,作勢將狼毫毛筆遞給蘇菜菜。

  狹長的鳳眸危險的眯起。

  「不然你來?」宮玖涼颼颼說道,他的紅唇勾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端的是冷艷高貴傾城絕色,拖著慵懶而涼薄的聲調低低哼,「嗯?」

  蘇菜菜瞅了瞅宮玖面上的冷色,又看了看白紙上那三個金燦燦的名字。

  吞了吞口水。

  誰重誰輕。

  蘇菜菜心中立刻就有了計較。

  ……兒子們吶,是娘親對不住你。

  蘇菜菜握緊拳頭,義正言辭道︰「師父取的這個三名字端得便是蕩氣回腸回味無窮,徒兒愚鈍,起初只覺得隨意,但細想之下卻有發現其大有意。壹貳參乃數,萬物皆為數,數為萬物本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生成萬物之後,又作為天地萬物存在的根據而蘊涵於天地萬物自身之中,道是普遍存在的,無間不入,無所不包。」

  蘇菜菜頓住,繼而道︰「所以宮壹宮貳宮參這三個名字表面上是指數字,實則是蘊含天地寰宇之道義,藏六界眾生之興榮。盛衰成敗,草木枯榮,無不依循定數而為。」

  蘇菜菜低眉順眼,做出謙恭的表情,乖巧道︰「委實是徒兒目光太過低淺了,只知其名,卻不懂其深意,辜負了師父的一番殷殷教誨,望師父切莫怪罪。」

  宮玖︰「……」

  本宮也不過是隨隨便便取的名字,竟然也可以扯出這麼多字的長篇大論。

  槐樹婆婆瞠目結舌,望洋興嘆︰「高,實在是高……」

  蘇菜菜謙遜地笑道︰「承讓承讓。」

  ……介世間,還沒有一個人抱大腿能夠抱贏她蘇菜菜的。

  哼!

  傲嬌揚臉。

  「油腔滑調,巧舌如簧。」宮玖嗤笑出聲,腰肢輕扭,那如血的紅袍輕輕搖曳,漾出一朵朵艷麗的血蓮,宮玖走到床前,坐到榻邊,低頭俯身,如瀑的青絲從他肩頭滑落,傾斜而下,如同雨落屋檐,順流直下,宮玖沉笑,「就數你最會給自個兒找理由,總教人拿你沒有辦法……」

  他的青絲籠在蘇菜菜上方,如同為蘇菜菜撐起一片墨色的珠簾流甦。

  一雙狹長多情的鳳眸,直直地盯著蘇菜菜縴細柔弱的小臉。

  那墨色的碧潭水波裡,有些許無奈和寵溺,還涌動著什麼異樣柔軟的情緒。

  蘇菜菜沉迷於他眸中的溫柔,眉開眼笑︰「徒兒這般也都是師父給慣的。」

  宮玖紅唇輕勾,伸手捏了捏蘇菜菜有些蒼白的小臉,看到她佯裝吃痛而皺眉的模樣,宮玖輕笑,狹長的鳳眸裡晶瑩流艷,溢滿寵溺之色。

  「為師就是愛你這副死不要臉的小樣兒,沒皮沒臉的……」

  蘇菜菜臉上還布著因生產而沁出的清汗,唇無血色,顯得異常柔弱,但是眼角眉梢的歡愉和滿足卻是怎麼也掩不住的,她杏眸彎彎,笑得恬不知恥︰「承蒙師父抬愛,徒兒受之有愧……」

  還未等蘇菜菜說完,一個冰涼而輕柔的吻便落到她汗濕的額頭上。

  蘇菜菜一愣,忘了將話說完。

  宮玖素手捧著蘇菜菜蒼白的小臉,冰涼的薄唇貼著蘇菜菜的眉心,似在嘆息,久久都未離開。

  槐樹婆婆不知道何時從屋內退了出去。

  碧綠金妝紗帳裡一片靜謐,只餘下床柱上被金鉤挽住的金色流蘇還在細碎地晃動。

  低沉暗啞的聲音從他的紅唇裡溢出。

  彷彿壓抑著什麼傾巢涌動的情緒。

  「……蘇兒,這些個孩子,辛苦你了。」

  聞言,蘇菜菜怔忪了片刻,很快便回過神來。

  她低垂著眉眼,眸光有些不自在地從宮玖的臉上挪走,落到床柱上那輕輕晃動的金色流蘇上。蘇菜菜眸光閃動,蒼白的臉上暈出一絲靦腆,似有些難以啟齒。

  「宮玖,為你生孩子,其實我心中也是歡喜的……」

  她的聲音極小極細,像是故意不讓宮玖聽清似的,還未等宮玖反應過來,蘇菜菜便立馬伸手,兩條細細軟軟的胳膊輕輕摟住宮玖的脖子,揚著小臉,對著他笑得一臉得意,笑靨如花。

  「師父,有了孩子,你就再也扔不掉我啦。」

  宮玖愣住,有些失笑,伸手將蘇菜菜輕輕攬進懷裡,如同抱著一個天真脆弱的嬰兒。

  「為師好不容易養熟的小貓,怎麼捨得扔掉?」

  宮玖低笑,鳳眸裡寧靜而溫柔。

  他們倆個,一個害怕被拋棄,一個害怕養不住,大抵是相愛的。

  患得患失,越是珍惜就越是害怕失去。

  但幸好,前路漫長,遙遙無期,歲月還可回頭。

  ***

  宮玖很珍視這三隻小團子,尤其是得知自己也可以觸踫這三隻小團子之後,這種珍視便變得尤為小心翼翼。他渾身是毒,平素不好與人親近,偶爾觸踫的人,不是一些死屍鬼怪,便是一些法力高強堪堪能夠抵抗他稍許毒素的妖怪神明。除了蘇菜菜,沒有一個人能夠像這三隻小團子一般脆弱而鮮活地佇立在他的生命裡,毫髮無損,就彷彿他的觸踫是再也尋常不過的樣子。

  就彷彿他是一個再也尋常不過的凡人一般,人畜無害,凡人可近。

  可這尋常對於他來說,卻是這樣的非比尋常。

  「沒有用的東西!怎麼縫個小兒衣服都不會,你看看你這歪七扭八的針腳,有你這麼縫衣服的麼?!」宮玖化身超級奶爹一手抱著一個小團子,身後還背著一個小團子,膚白如雪,青絲如瀑,秀麗的容顏因為冷艷的神情而變得格外妖嬈瀲灩,他冷冷地抿著紅唇,凶神惡煞地瞪著蘇菜菜,要是手上沒有抱著倆團子,早就拿手指頭戳爆蘇菜菜的腦門了,「都整整一個下午了,連個衣服都縫不好,這點小事都不會做,為師還留你何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宮玖報仇從早到晚。

  蘇菜菜順利坐完月子之後,宮玖便開始了他翻舊賬的絕學。

  相愛相殺的師徒日常又拉開了新的篇章。

  蘇菜菜委屈道︰「誰說徒兒沒用了,徒兒至少還會生兒子啊……」

  「呵呵,你也就生兒子這點本事了。」宮玖冷笑,蔑視蘇菜菜,「哪個女人不會生兒子?!」

  蘇菜菜拭了拭眼角,淚眼婆娑道︰「可徒兒生得比她們都多……」

  「你還敢頂嘴?!」宮玖冷聲道。

  蘇菜菜立馬閉嘴。

  只目光淒迷地瞅著宮玖,一副小媳婦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樣。

  「呵,還敢瞪為師?信不信為師將你那兩顆漂亮的眼珠子挖出來送給宮壹做扣子?」宮玖惡狠狠道,「為師看你是越活越膩味了!有這個空閑還不趕快把宮壹的尿布洗了,把宮貳宮參的羊奶擠好端過來餵!怎麼,還等著為師一個個招呼著你去做不成?」

  蘇菜菜小聲囁喏道︰「知道擠羊奶麻煩,就直接讓宮壹宮貳宮參喝人奶該有多好。」蘇菜菜越想越委屈,秀眉緊蹙,淚眼汪汪地看著宮玖,幽怨道,「我的奶水充足,又不是餵不過來。」

  ……宮玖這個死變態心理扭曲死人妖竟然逼迫宮壹宮貳宮參這麼小的嬰兒喝羊奶,而他自個兒每天晚上倒是咬著蘇菜菜的桃尖兒吸得暢快歡實還不許她反抗阻攔。

  一看就知道是繼父!

  絕不是親生的!

  蘇菜菜忍不住多嘴道︰「徒兒當初懷孕情緒失控的時候,師父明明答應過徒兒將來絕不會翻舊賬,可如今倒好,這坐完月子才幾天吶,師父就又開始欺辱徒兒起來。」

  真是沒有半點道義可言。

  蘇菜菜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又要拿手絹拭淚。

  「男人的話你也信?」宮玖嗤笑,彷彿聽到了一個十分可笑的笑話,「蘇菜菜,為師是該稱贊你天真浪漫好?還是鄙夷你愚鈍無知好?」

  蘇菜菜氣得吐血,又不敢揍宮玖,只狠狠踢了踢台階,小聲囁喏道︰「薄情寡義,狼心狗肺!」

  「你再頂一句試試?!」宮玖秀氣的眉毛一揚。

  蘇菜菜嚇得脖子一縮,趕緊抱著腦袋,兔子一般「嗖嗖嗖」迅速竄離宮玖的視線。

  ***

  這樣單方面的虐殺一直持續到五個月後。

  「啪」的一聲巨響。

  蘇菜菜拿著烏木托盤狠狠砸向宮玖的後腦。

  待宮玖勃然大怒之前,蘇菜菜猛地伸出自己皓白如雪的手腕,迅速遞到宮玖面前,提高聲調大聲喊了一聲︰「師父!」宮玖被她突然的動作驚得一呆,蘇菜菜趁宮玖愣神的片刻,湊到宮玖身邊,笑得神經兮兮的,眼神無辜,細著聲音陰陽怪氣地說道,「徒兒好像……又懷孕了呢……」

  宮玖一愣,手指遲疑地搭在蘇菜菜的手腕上把脈。

  片刻,宮玖鬆手,有些怔忪地望著蘇菜菜,鳳眸裡一片茫然。

  「……真的又有了。」

  宮玖愣愣地說著。

  蘇菜菜高高地舉起烏木托盤,齜牙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得一臉天真無辜。

  「師父,你該知道,孕、婦、都、是、控、制、不、了、自、己、情、緒、的、呢……」

  宮玖的俊顏逐漸蒼白。

  烏木托盤狠狠砸向宮玖,如同夏日暴雨般的重擊狠狠落到宮玖的身上。

  兔子急了狂咬人。

  蘇菜菜揮舞著烏木托盤,一邊喘氣,一邊陰陽怪氣地可憐兮兮道,「師父你一定會原諒徒兒的對不對?徒兒現在可是懷了你的孩子所以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呢……」

  雞飛狗跳。

  蘇菜菜成功解鎖單向殺戮模式,為期十月。

  ***

  蘇菜菜第二胎生了五個兒子。

  ……唔,數目有些多。

  饒是蘇菜菜再怎麼身強體壯,這次的生產仍舊讓蘇菜菜吃了不小苦頭。陣痛分娩了整整一天才遲遲產下這五隻折磨人的小團子,宮玖在中途就闖進了產房,生怕蘇菜菜會出什麼意外。

  蘇菜菜大汗淋灕地躺在床榻上調息休養。

  宮玖大筆一揮,為五個小團子分別取名宮肆、宮伍、宮陸、宮柒、宮捌。

  蘇菜菜︰「……」

  宮玖挑眉道︰「你有意見?」

  蘇菜菜目光淒迷道︰「沒事兒,師父你高興就好。」

  「算你識相……」宮玖冷哼了一聲,坐到榻邊,伸手拿起潔淨的錦帕,俯身替蘇菜菜擦去臉上的清汗,鳳眸裡一片繾綣寧靜,動作小心而溫柔,如視珍寶。

  ***

  當蘇菜菜第三次懷孕的時候,前所未有地患上了產前恐懼癥。

  第一胎生了三個兒子,第二胎生了五個兒子,按照這麼個規律推算……蘇菜菜第三胎極有可能會生出七個兒子來……第四胎就會生出九個兒子……第五胎就會生出十一個兒子……

  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蘇菜菜絕望地扎進錦被薄衾裡,抱著腦袋抓狂不已。

  「從生物進化論來說,動物的等級越高,繁殖能力便越低,反之,動物的等級越低,繁殖能力便越高。據估計,身為百獸之王的獅子一年之內需要交媾三千次左右才能夠懷孕。而處於食物鏈等級低端的蟑螂每年可以繁殖出兩百多隻小蟑螂。」

  蘇菜菜之所以這麼能生,原因並不在於她,而是在於宮玖。

  宮玖的原身是蠱蟲。

  繁殖一次就會生出一窩小蟲子的蠱蟲。

  蘇菜菜淚眼婆娑地抱著小宮壹︰「兒子,你爹爹拉低了咱們的動物等級呢……」

  宮玖聞言,拿著湯匙小碗給小宮捌餵奶的動作一頓,細密的羽睫輕輕顫動,白淨艷麗的臉龐沉靜如雪。若是放到平時,蘇菜菜膽敢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宮玖一定會懲治得她再也張不了嘴,可如今,宮玖默不作聲,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低垂著眉眼,靜靜地餵小宮捌。

  蘇菜菜第三胎生產的那日,長年被霧氣籠罩的霧秋山遇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晴天。

  天淨如洗,湛藍含翠。

  霧秋山上的小妖怪們第一次在霧秋山上看到了日出。

  「師父,我不要生了,這次太疼了,徒兒不要生了……」蘇菜菜鬆了嘴裡咬著的棉布卷,放聲痛哭,髮絲盡數被汗水淋濕,疼得臉色煞白,緊緊掐住宮玖的手,將他的手臂掐得紫紅一片。

  宮玖幾時見過蘇菜菜露出這樣淒慘可憐的神情,只恨不能代其身受。宮玖如鯁在喉,竭力扼住顫抖的雙手,輕輕地拂開蘇菜菜額上被汗濕的青絲,鳳眸強笑,臉白如紙,沙啞安撫道︰「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蘇兒乖,生完這次我們就再也不生了。」

  蘇菜菜疼得昏了過去,也依舊沒有生出孩子來。

  「宮主大人,夫人這胎胎兒胎位不正,腳先出來一隻,另一隻卡在了夫人肚子裡,若是這孩子再生不出來,大人小孩怕是都要……」槐樹婆婆說不下去了,不敢去看宮玖的臉。

  沉魚閣裡陷入可怕的寂靜,連空氣彷彿都停止了流動。

  「大人小孩本宮都要保住,缺了哪個都不行!」

  宮玖一聲厲喝,猛地站了起來,對槐樹婆婆說道︰「姐姐,你得幫我……」

  ***

  蘇菜菜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從身體裡硬生生剝離了一般,一雙無形的大手拽著她的靈魂,緩緩將她推到了虛空裡。她晃晃悠悠地飄到半空中,意識還很模糊,渾身都癱軟無力,睜不開眼。屋子裡的血氣濃郁,隱約間還能聽到一個女人低低的喘息聲。

  蘇菜菜覺得那女人的聲音極為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

  蘇菜菜奮力地睜開眼睛,居高臨下地向下望去。

  碧綠金妝薄雲紗幔裡,金色的流蘇低垂,一個綠衫女人正躺在床榻上,緊緊抓著身後的被褥,秀眉緊蹙,低低地喘息著。原本清秀艷麗的臉龐此刻煞白如雪,濕透了的髮絲緊緊黏在她的臉頰上,顯得十分狼狽。她的腹部高高的隆起,槐樹婆婆正滿手是血地幫她接生。

  飄在半空中的靈魂菜嚇得魂飛魄散,腦袋立馬就清醒了。

  她瞪大了眼睛。

  躺在床上生產的那個碧衫女子,可不正就是她蘇菜菜麼?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靈魂出竅了?可如果她現在靈魂出竅,那麼現在寄居在她身體裡代她生產的女人又是誰?難道是蘇采兒?蘇菜菜嚇得臉色煞白,該不會這樣就被蘇采兒搶回身體了吧?

  這時,躺在榻上的碧衫女子突然睜開了眼睛。

  直直地看向蘇菜菜的方向。

  那雙水眸裡有著蘇菜菜所熟悉的冷然幽靜。

  黑漆漆的,如同遠古時代最深沉濃郁的夜空,無止盡的夜色,讓蘇菜菜挪不開眼睛。

  碧衫女子像是才發現蘇菜菜在窺看她似的,臉上有一瞬的怔忪,難堪羞辱之色慢慢爬滿她的水眸,碧衫女子彷彿不堪忍受生產地疼痛一般,唇無血色地將蒼白的小臉側到一邊,不去看蘇菜菜詫異的眼睛,碧衫女子緊緊咬著自己的紅唇,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蘇菜菜只覺得渾身抽疼,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模糊間似乎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那女人輕輕地交代著︰「今日之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蘇兒……」

  ***

  蘇菜菜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的事情了。

  身體劇痛如同被巨石碾過一般,骨頭像是被人摧斷重新黏在了一起似的,蘇菜菜沒有看到宮玖,有些失落,槐樹婆婆抱著孩子,笑盈盈地說︰「恭喜夫人,這次生了一個千金呢。」

  蘇菜菜沒有看小孩,只愣愣地問︰「宮玖呢?」

  槐樹婆婆臉上的笑意一頓,繼而笑著解釋道︰「宮主大人那日為了保住你和小千金的心脈耗費了不少精氣,目前正在海巒洞裡閉關休養,夫人怕是要過段時間才能見到他。」

  蘇菜菜咬著下唇,欲言又止。

  槐樹婆婆看了看蘇菜菜,又看了看懷裡的小千金,思量再三,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嘆了一口氣道︰「雖然宮主不讓老奴說,但老奴怕是忍不住了。」

  整整一個下午,蘇菜菜都處於木楞死機的狀態。

  雖然那日她的靈魂飄在空中看到那詭異的畫面,對這一切早就有所察覺,但是由槐樹婆婆親口說出來,震撼還是來得如此鮮明而劇烈。

  「靈魂互換是霧秋山的禁術,那日夫人昏迷之後,宮主代你生下了小千金,而宮主自己不僅傷了元氣,又因為動用禁術而被山主大人責罰,現在正在海巒洞裡閉關思過……」

  「其實,宮主大人喜歡夫人,老奴都是看在眼底的,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肯為了夫人做到如此地步,想必是比喜歡更加深切一些吧,試問,這世間男兒哪個能做到宮主這般……」

  「以後莫要再與宮主置氣了,上回兒夫人辱他動物等級低下,宮主嘴上不說,私下裡卻是難過沉鬱了許久,老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宮主一生肆意,何曾被人欺辱到這種地步不敢還手?」

  「宮主大人不想讓夫人知道,夫人也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吧……」

  蘇菜菜強自忍淚,一切都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宮玖代她生了孩子,只不過槐樹婆婆不知道,宮玖施術靈魂互換的時候,她靈魂會突然清醒過來,撞破了這一切。

  幾日後,宮玖出關,蘇菜菜抱著小千金在游廊深處等著宮玖回來。

  木廊花開,山茶靜默。

  奼紫嫣紅滿園開遍,參差錯落,卻不及二位玉人顏色。

  蘇菜菜和宮玖並肩站著,眸光柔靜,彷彿都在看那蜿蜒伸展的粉艷山茶,誰都沒有說話。

  清風拂面,彷彿是人的嘆息。

  蘇菜菜問宮玖︰「我們的小千金要叫什麼名字呢?總不能叫宮小玖吧?」

  宮玖伸手摸了摸蘇菜菜懷裡的小女娃,鳳眸繾綣,紅唇輕翹,白玉般的容顏上,綻出一朵清麗動人的微笑,他低聲道︰「叫她蘇小玖,跟著你姓蘇,小名玖兒。」

  子承父姓,從母名。

  蘇小玖。

  蘇菜菜眸中陡然間就含了淚意。

  她輕聲道︰「師父。」

  「嗯?」宮玖漫不經心地答道,身子猛地就僵住了。

  蘇菜菜水潤的櫻唇緊緊貼在他緊抿的薄唇上。

  宮玖愣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蘇菜菜抱著蘇小玖,踮起腳尖,吻住了宮玖的唇。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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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31 12:40 AM

番外:易芝君

  易芝君離世後的第八十七年。

  傅寧遠拄著拐杖,屏退左右,一個人站在芝君廟的大殿裡,痴痴地望著長案上的金身神像。

  曾經的落拓書生如今已經白了鬍子,佝僂了脊梁。

  那雙如同古井般幽深隱忍的眸子裡,再也看不到曾經的野心和孤漠,餘下的只有蒼涼和慈祥。

  清逸雅致的俊顏上爬滿了皺紋,一寸寸,一縷縷,那是歲月的沉澱。

  傅寧遠老了,老得早該死了。

  但是為了贖罪,所以一直都偷偷地活著,小心翼翼地活著。

  不敢死,他擔心他如果死了,浩兒這孩子會被人欺負。他擔心他如果死了,芝君廟會斷了香火。

  他每天都吃齋念經,希望自己長壽,活一百歲、兩百歲、五百歲。

  用這漫長的生命來贖浩兒的罪,贖芝君的罪。

  傅寧遠的聲音蒼老,帶著虛弱的輕顫。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

  「芝君,我剛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我們相遇的那個時候,你穿著一件桃紅色的衣裳,漂亮得就像是戲劇話本中會勾人魂魄的妖精,我都不敢抬頭看你……」傅寧遠的臉上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神情,明明已經是那樣蒼老的一張臉,卻有著毛頭小伙兒似的柔情和靦腆,「你對我笑得可真好看,我心尖兒都發顫了,為你唱了一首鳳求凰,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做得最衝動的一件事。」

  所有的愛戀,所有的熱血,都唱到了那首歌裡。

  白燭苒苒,香火徐徐。

  長案上的金身神像依舊含笑盈盈,不為所動,波瀾不興。

  傅寧遠繼續念叨著︰「那場夢美好得就跟是真的一樣,我都不想醒來,可是浩兒一直在我耳邊哭,一直哭,把我硬生生從美夢裡哭醒了過來。」傅寧遠笑罵了一聲,「真是的,都九十歲的老頭子了,還是那麼傻兮兮的,哭得跟個孩子一樣,也不怕被他的曾孫看笑話……」

  時光靜寧,大殿中的燭火金光和煦。

  「郎中說,我現在是回光返照,撐不了多久的……」傅寧遠斂了笑,睫毛輕顫,看著長案上的金像,眸中露出乞求的神情,「芝君,都八十七年了,你真的……真的不出來見我最後一面?」

  回答他的只有靜謐,和白燭融化的聲音。

  歲月無聲,一室沉匿。

  傅寧遠倏地垂頭,眼中有著深深的絕望。

  他顫抖著枯朽的身子,唇角發白。

  「還是……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他苦笑︰「也對,是我造的孽太多了,你不肯原諒我是應該的,我想一直給你贖罪,一直一直,但是這身子……撐不住了呀……」傅寧遠站了一小會兒,身形已經有些不穩,他屈膝,跪到蒲團上,將拐杖放到一邊,氣喘吁吁,「不知道我會在地獄的第幾層,不過,第幾層都沒有關係了,反正那裡也沒有你,都一樣……我活著的時候贖不完的罪,留到地獄裡慢慢贖吧,總有一天會贖清的……」

  他抬頭,眼中有些脆弱的希冀。

  「等我贖清那個時候,芝君,你能不能、能不能來看看我?」

  依舊是寂靜無聲的靜謐。

  這一回,傅寧遠等了很久,定定地望著長案上的金像,像是要將她永遠記在腦海中一樣。

  傅寧遠蒼涼地笑了笑︰「不來就不來吧……」他低著腦袋,喃喃,「我早該曉得的……你那麼記仇的一個人,怎麼回來看我……終究是我痴心妄想了……」

  傅寧遠的聲音漸漸變得虛弱。

  風中殘燭,油盡燈枯。

  「我覺得我的意識有些模糊了呢芝君,應該快死了吧,不知道看到我在你面前慢慢死去,你心中會不會好受一些……真想、真想聽聽你的聲音呀,就算對我大吼大叫罵我都可以……」

  傅寧遠倒在地上,眼前也漸漸模糊。

  突然,眼前出現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強打著精神,努力撐開快要闔上的耷拉著的眼皮。

  眼前的女子和易芝君五官生得一模一樣,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易芝君招搖嬌媚,而眼前的女子卻溫婉秀麗。

  傅寧遠知道,這女人就是他的芝君。

  眸中死灰復燃。

  他抖著嘴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聲音發顫︰「芝君……」

  「我不是易芝君。」

  白衣女子擰著眉頭,似乎是在思考著措辭︰「正確來說,易芝君在她咽氣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而我是神明,雖然也叫做芝君,但卻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存在……我知道你們的故事,我接納了易芝君所有的記憶,但卻沒有接納她對你的感情,所以,我們是不同的,你明白嗎?」

  傅寧遠笑了笑,眸中似有縱容的水光︰「不管是當初和我拜堂成親的芝君,還是現在站在我面前和我說話的你,你們在我心中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妻子,芝君。」

  白衣女子眉頭擰得更深了︰「唉,你這個人,我怎麼和你說不清楚呢……我不是易芝君,我和她不同的,就算我有著她的記憶,但我不是她呀……」

  「芝君,我可以抱抱你嗎?」傅寧遠打斷她的話,苦笑著說,「我可真是貪心,明明一開始想著只要能夠見你最後一面就好了,可是現在看到你,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白衣女子一愣,沒有說話,眸子裡閃過一絲晦澀的情緒。

  傅寧遠只當她是默認了,他顫抖地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觸踫著易芝君的肩膀,想要攬她入懷,但是那雙手瘦骨嶙峋蒼老的手,卻穿透了她的身子,落在空氣裡。

  白衣女子嘆了一口氣︰「凡人,是觸踫不了神明的。」

  傅寧遠抖著嘴唇,笑得虛弱︰「沒關系,就算觸踫不到,也可以裝作觸踫得到的樣子。」

  他再次伸出右手,放到易芝君的臉頰上,像是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小心翼翼地沿著她臉頰的邊緣,慢慢摩挲著,看起來就像是真的摸到了一樣。

  傅寧遠的眼淚從渾濁的眼中溢出,他笑著流淚道︰「芝君,看,我踫到你了。」

  白衣女子咬了咬下唇,黑漆漆的眸子看著傅寧遠,沒有說話。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凝固,繪成畫卷。

  但也終究只是一瞬間。

  「芝君,謝謝你。」

  傅寧遠的力氣彷彿在那一刻全部消耗殆盡。

  他重重地摔倒在冰涼的地板上。

  再也沒有了呼吸。

  他滄桑的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明明是那樣一張蒼老乾癟的老臉,白衣女子卻彷彿看到了當日桃花樹下靦腆俊逸的少年。

  就好像,時光一直停留在那裡,誰也沒有迷路,誰也沒有走失。

  白衣女子只覺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傅寧遠的屍體,茫然得說不出話來。

  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不屬於自己的一個位置,突然猛地抽疼,比疼痛更加直觀的感覺是空茫,彷彿一下子失去了身體的重心一般,明明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卻偏偏沒有他不行。

  眼眶裡酸酸漲漲的,還未等她想明白心中那空落落的感覺是什麼東西時,眼中已經滑落了一滴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一路下滑,滴落唇角,白衣女子下意識的抿了一點。

  鹹的。

  是淚。

  有些奇怪呢。

  她怎麼會為傅寧遠流淚?

  她分明不是易芝君呀。

  易芝君和傅寧遠不過是她記憶中的一對夫妻,就像是一個感人的故事,雖然會感動,但卻不會為這個故事流淚,因為她從未切身感受過那極致的情感。

  她是神明,拋卻紅塵的神明。

  很快,僕人推門進來,發現傅寧遠已經沒有溫度的身體,他們將傅寧遠抬起來,放到耳房裡乾淨樸素的床榻上,請了郎中,浩兒和他媳婦急急忙忙趕過來,以及他們的子子孫孫們。

  郎中宣布了死訊,耳房裡哭作一團。

  尤其是浩兒,哭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像極了一個悲戚的老孩子。他現在不若小時候那般痴傻,但卻仍舊是一副小孩子脾性,呆蠢笨愚。

  浩兒的媳婦打理著傅寧遠的後事,這是一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知恩圖報,恪守本分。

  她聰慧的眼睛,望向浩兒的時候,分明是有著柔情的。

  白衣女子很放心,不用再擔心浩兒的未來,因為這個聰明的女人會將他照顧得很好。

  浩兒子孫滿堂,且個個有如他初生時那般聰明。

  大概是真的傻人有傻福吧。

  白衣女子看了浩兒最後一眼,失魂落魄地繞著平城飄了一圈。走他曾經走過的路,看他曾經看過的人,聽他曾經聽過的事,就彷彿,她曾經陪伴著他一直走了這麼多年似的。

  「什麼?你要捨棄神格?你瘋了?」燈華吃了八十幾年的香火,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再加上他本身是白色的袍子,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肥碩的白湯圓,圓圓滾滾的。

  白衣女子斂眉︰「我是來和你道別的,燈華,以後,平城可能要交給你一個人來守護了。」

  「為什麼要捨棄神格?因為傅寧遠死了嗎?你要去陪他?」燈華繃著一張小臉。

  白衣女子苦笑︰「我從前總以為易芝君和傅寧遠是故事裡的人,他們的愛情再驚心動魄,在我眼中也只是一個感人的故事罷了……可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早就竟然愛上了這個故事,愛上了故事裡的人。」白衣女子慘笑道,「因為一個故事,愛上一個人,是不是很可笑?」

  她是神明易芝君,過去的記憶在她眼中就像是一齣折子戲,她會為了戲中的人物而感懷,但卻不再有戲中人的情感。就好比易芝君的父親,他在世時,易芝君明明是十分敬愛他的,但身為神明的易芝君卻對他感覺很陌生,因為易老爺是故事中的人,從未出現在故事之外。

  神明易芝君感覺不到易老爺對她的愛,她只能感受到傅寧遠小心翼翼用巾帕擦拭著她的金身,感受到傅寧遠在深夜裡痛悔的誦經聲,感受到他慢慢染白的華髮和漸漸蒼老的容顏。

  以及他那沉暗如潭驚痛悔過的黑眸,日日夜夜,繞在她的心尖。

  燈華擰著眉頭,完全聽不懂白衣女子在說什麼。

  白衣女子笑得悲憫︰「沒關系,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懂這種感覺,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把易芝君還給傅寧遠,他既然進入了六道輪回,那芝君便去陪他好了。」

  她捨去了神格,成為一個普通的靈魂,進入往生大門,通往幽冥,忘川奈何。

  黑暗的長路上開滿了灼艷的曼珠沙華。

  奈何橋上,有一青衣汝衫少年翩翩而立,長眉俊目,淺笑如風。

  芝君,你來了。

  是呀,我一直都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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