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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15 AM

第060章:風頭無兩

  最近的朝堂,是三皇子一個人的主場。

  他不僅奏請審核兩庫,還提議皇族應該勤儉節流,以減輕戶部國庫的負擔。此等為朝為民的奏疏,使得士子、京兆百姓讚譽不已,一時風頭無兩。

  當職朝臣受權力牽涉太深,肯定是不願深查兩庫之事的,但是底層的官員、未出仕的世子卻都認為這是利民之舉,徹查兩庫、去貪肅官,他們才有出頭的機會。

  普通的百姓哪會知道兩庫事的彎彎道道?但有成國公府派出的人在京兆宣揚,百姓們自然都知道了三皇子是為百姓著想的,是好人。

  在皇庫撤掉這種不利情況下,三皇子只憑著兩個奏疏,就重獲了帝恩,且贏得了民心,這一著,不可謂不高!

  不但是崇德帝對三皇子讚譽有加,就連不少朝官都對三皇子趨近幾分,雖然他們因為時勢的原因,或多或少牽進兩庫事中,但是作為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他們的共同理想,他們還是很希望有一個賢主。

  這些官員們都貪,卻又希望吏治肅清,有個賢主來讓他們的理想得到實現,這種矛盾怪異的狀況,恰好就是大定官場最真實的情況。

  朝官和百姓對三皇子的讚譽,被山青如實地反映給尺璧院的顧琰。

  「姑娘,相公的語氣很憂慮。」轉述這些的情況的時候。山青的娘子關氏這樣說道。

  先前顧琰給陳通記下的指令,並沒有避諱著山青,他知道顧琰對三皇子府的敵意。此消彼長,三皇子府風頭無兩,山青就憂慮顧琰了。

  「你回去和他說,這事我知道了,讓他放心。」顧琰點點頭,眉眼彎彎的,看得出心情很好。

  「那奴婢就回疊章院了。奴婢會轉告相公的。」關氏放下了心,給顧琰躬了身。然後離開了尺璧院。

  顧琰的笑不是為了安撫關氏,而是她真的心情很好。

  前一世,她在秦績那裡耳濡目染,又與沈度溝通往來。對於秦績、三皇子、朝局的瞭解把握,不算爐火純青,卻也非同一般。

  更何況,現在是崇德九年,三皇子和秦績行事為政都稚嫩生澀,行事和目光遠遠沒有崇德十五年之後的成熟圓滑。至起碼,上這樣的奏疏,成熟圓滑的三皇子絕對不會做!

  前一世,三皇子就沒有上過這樣的奏疏。

  三皇子這兩個奏疏。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這兩道奏疏,的的確確是為朝為民。若真的能夠執行下去,顧琰可以想像得到最後必定是貪官自危、吏治趨清。

  這兩個奏疏的關鍵是:執行!沒有堅決的執行之心,沒有完善的執行之法,這兩個奏疏就沒有意義,只會淪為空談。

  這麼好的奏疏,就需要這麼好的執行。可惜,現在的大定。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顧琰可以推算,一旦徹查兩庫這件事無法執行,必定是朝官惶惶、百姓生怨。

  「秦績,你還是不懂皇上的心思……」顧琰微笑著看小圈滾來滾去,自說自話。

  她推測這兩個奏疏無法執行,皆因,她對崇德帝和三皇子無比瞭解,甚至比他們本人所以為的,還要深刻。

  崇德帝不是個寬厚自省的帝王,他能下令撤掉皇庫,堅決清查皇庫的貪漏,已經是他的底線了,他絕對沒有那樣的決心去徹查皇庫之事。

  事實上,對於崇德帝下令撤掉皇庫,顧琰都是驚訝的,這不像崇德帝的作風。前一世崇德九年之後,崇德帝的巡幸、封禪之舉就沒停過,所耗費巨大,皇庫是一直存在的。

  這當中,肯定有顧琰所不知道的因由,但顧琰仍判斷:崇德帝有勇氣撤掉皇庫,卻一定沒有勇氣徹查兩庫!

  還有,這一次上疏的三皇子,根裡就不是一個為民為朝的人,他之所以上書,只是為了帝心,只是為了民望,定不會管奏疏的執行。

  三皇子這個奏疏非但不是晉望之階,反而會是招禍之舉,她什麼都不用做,靜靜等待時間的發酵就行了。

  三皇子和秦績一定不會如願,她的仇恨,肯定會得報,這是局勢予她的。

  旋即,顧琰就有了一絲悲傷,這麼好的奏疏,在如今的大定卻無法執行,怎能不讓人感到悲傷?

  顧琰不知道,好的奏章得以堅決執行的那一天會不會到來,前世她死去之時,新帝剛剛登基,她不知道朝局是不是好了。

  顧琰的推斷,的確是事實。在三皇子上奏疏不久,秦績就秘密邀約了方集馨、張龜齡等人到成國公府小聚。

  這些人談了些什麼,當然不會對外宣揚。只知道方集馨對三皇子的怨懟沒了,張龜齡的臉也不綠了,皇庫徹查事情,面上仍如火如荼地執行著。

  江南的官員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等來的卻不是嚴命肅清,而是仍是面上那一句:都小心點,在查呢!

  聽了這麼一句話,江南官員便都將心都放了下來。再查,他們也不怕了,江南的官員那麼多,到時候推一兩個倒霉的出去,就萬事大吉了。

  江南官員的心情,並沒有人匯報給崇德帝,但是秦績約方集馨、張龜齡的事,內侍首領常康卻上報了崇德帝。

  崇德帝聽了這匯報,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事無法,隨他去吧。」

  徹查兩庫乃重中之重,這當中的種種權衡,崇德帝當然清楚。清楚之後就有一種無奈,他在皇位已經九年了,好不容易才將登位的血腥消去,實在沒有勇氣再鐵血一次了。

  他明白徹查兩庫當然好。但引起的動盪會搖晃他坐穩的皇位,還不如一直承平下去。

  身為帝王,就要權衡利弊得失。就會有無奈,崇德帝也不例外,他選擇了一條更容易走的路,人之常情。

  秦績邀約方集馨、張龜齡這樣的事,當然瞞不過一直盯著成國公府的沈度,他將這事和崇德帝的態度,一一告訴了沈肅。

  沈肅的病已經好了。他只是心力耗費,精神養好了。病便好了。他聽了沈度的話並不感到意外,有的,只是瞭然。

  「現在是不行了,刮骨肅清本就要非人決心。他登位已久,不想再動了。」沈肅點評道,也不急。

  任何事情都是一步步來,只能徐徐圖之,皇庫撤掉了,徹查兩庫也會實現的,但不是現在。

  沈肅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所以他在紫宸殿奏請撤掉皇庫,卻不奏請審查兩庫。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動了皇庫都不容易,再動戶部國庫、江南銀庫,就太愚蠢了。

  「你要記得。自古至今,從來不缺乏好的奏章,也不缺乏能人賢吏,缺的,只是將奏章執行到位的那份堅持和勇氣。」沈肅頓了頓,凝視著沈度。

  沈度站了起來。將身子挺得筆直,頭微低著。以示慎重。

  「你所要做的,是要讓下一任帝王有這樣的堅持和勇氣,如果能將這些堅持和勇氣變成朝官的共識,那就更好了。」沈肅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字地說道。

  除了沈肅,大定沒有人敢這樣毫無避諱地說著下一任帝王的事情。他是鐵血帝師,且行將就木,有什麼好怕的?況且沈度,就是為下一任帝王準備的。

  他犯下那麼大的錯誤,如果沈度不能彌補他的遺憾,他死都難安息!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終身不忘!」沈度恭恭敬敬地說,這樣的正經嚴肅,在父子之間並不合適,但正昭示了沈肅和沈度的慎重。

  皇上及重臣私底下的衡量,朝官是不甚清楚的,朝堂上仍紛紛擾擾。

  朱有洛心疼著皇庫的撤掉,擔憂著養家的錢銀;韓士元和徐楨則仍在討論祖宗之法;柳縉雲平穩地接下了皇庫;其餘朝官們都在關注御史台和戶部,去國庫沒有、下江南沒有……凡此種種,都成了談資。

  在這樣的紛擾中,皇庫的余緒漸漸平息,如今官員更關注的是兩庫事,皇庫的執掌人這樣的事,已經被他們丟到腦後。

  皇庫都沒有了,誰還會關心皇庫執掌人是誰?還不如想想兩庫事有沒有波及自身。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長邑郡主順利避過了朝中的風浪,當她再一次跪在崇德帝面前請辭的時候,就得償所願了。

  「朕准你請辭,你所養的那一群核算書吏,三年內不得離開京兆;五年內,你與夫婿,不得返回京兆……」崇德帝說著放長邑郡主離開的種種條件。

  長邑郡主一一應承,她本就打算與陸居安離開京兆的,五年不入京兆,也沒有多大的關係。至於女兒陸筠,又不一定要非嫁在京兆不可。

  這些事情,長邑郡主在陸居安的勸慰下,想得很通透。

  「朕念在你打理皇庫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會虧待於你,你便安心離開京兆吧。」崇德帝最後歎了一口氣,多少有些感慨。

  阿貓阿狗養熟了,都會不捨,何況是人?

  長邑郡主長跪於地,語氣哽咽地說道:「長邑多謝皇上成全,今後長邑不能為皇上效勞,萬望皇上保重龍體!」

  離開紫宸殿的時候,長邑郡主擦掉了眼淚,腳步漸漸輕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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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1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4 11:58 PM 編輯

第061章:神仙中人

  長隱公子在賞花宴發病後,一直在安國公府內養身體,並沒有出現在京兆眾人的視線。

  他身體好起來的時候,朝堂的大事已到了尾聲。皇庫已經撤掉了,兩庫還在繼續查,一時半會也查不出什麼來。

  「顯兒,皇上下令徹查兩庫,以你看,兩庫會不會動盪?」水榭內,安國公韋傳琳摸著鬍子,緊張地問道。

  他是長隱公子的祖父,但他一向覺得這個孫子比自己聰明得多,對局勢的把握也比自己透徹得多,此時便問起了兩庫的情況。

  其實他最關心的是江南銀庫,可是他不能單獨問江南銀庫,他不敢讓長隱公子知道自己收了江南銀庫的半成干股。

  半成干股,是個天大的數字。

  當年,江南銀庫的官員將干股送上來,以求安國公府的庇護,長隱公子是一口回絕的。

  「祖父,這半成干股韋家絕對不能要!要了就有覆家之禍!」那時長隱公子才十五歲,這樣慎重地告訴祖父韋傳琳。

  韋傳琳明面上答應了,可是卻瞞著長隱公子收下了這半成干股。這半成干股誘惑太大,韋傳琳根本無法抵擋。

  這半成干股。不僅可供安國公府每年的支出用度,還能為安國公府收買人才、鋪展勢力,作用實在太大。就算韋傳琳明知道會有風險,也要收下來。

  況且,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韋家收下這干股七年來,江南銀庫還沒有出過事,韋傳琳就更心安理得了,只是始終不敢讓長隱公子知道。

  韋傳琳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會下旨徹查兩庫,若是秦家收了半成干股的事被查出來……韋傳琳不敢再想下去。

  那幾天。韋傳琳急得週身是火,見了誰都不順眼。就連平素最受寵的小妾都被他踹了幾腳,後來成國公府遞了消息過來,他的急火才漸漸消了下去。

  韋傳琳知道。成國公府也收了江南銀庫的干股。不過他還是不放心,便來水榭這裡詢問長隱公子相關事宜。

  「皇上已經動了皇庫,兩庫就不會再動了,不過江南銀庫肯定要交一些官員出來的,小波不斷,大的動盪,不會有。」長隱公子回道。

  徹查的旨意下了這麼久,御史台的官員就連江南都沒有去,雷聲大雨點小。已經充分說明了崇德帝的態度。在長隱公子看來,崇德帝能撤掉皇庫已不易,徹查皇庫便不苛求了。白璧微瑕,總也不錯。

  韋傳琳聞言便鬆了一口氣,撫鬍子的動作更顯從容,只是,他還有一點不明白,便問了出來:「你說。三皇子為何會上這兩道奏疏?秦家怎麼會不阻止?」

  秦家是三皇子的得力支持者,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秦家在江南銀庫有干股。他上了這奏疏,萬一秦家被查了出來,那他的損失就大了。

  「三皇子上這道奏疏,秦家肯定知情,兩庫不會動盪,秦家必也知道。為什麼還要阻止?」長隱公子仍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奇怪地反問道。

  秦家知道不會出事,又能為三皇子立望,秦家當然不會阻止。這一點祖父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韋傳琳撫鬍子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才尷尬說道:「是這樣沒錯,是這樣沒錯……顯兒,你身體如今怎樣?切勿不可以再去賞花宴那樣的場合了。」

  這麼聰慧又懂朝局的孫子,若真有不測,韋傳琳會心疼至死。長隱公子發病後,他還將安國公夫人管氏責罵了一頓,若不是她虛榮,顯兒就不會出現在賞花宴上,就不會發病!

  「孫兒已經大好了,請祖父放心。孫兒等會有貴客至,不知祖父可還有要事?」長隱公子笑了笑,這樣說道。

  一旁的烹茶侍童聽了這話,烹茶的動作有絲僵硬。直接開口趕人,也就是公子能做得出來。

  長隱公子因為這個疾病,常年戒喜戒嗔戒執,以求得心緒的平和。他對管氏、韋傳琳都孝敬有加,心緒卻不會有大起伏,不免給人一種冷心冷情之感。

  韋傳琳知道自己孫兒的情況,對這樣的話語也不以為然,又叮囑了長隱公子要注意身體等等,便離開了水榭。

  韋傳琳一離開,長隱公子便看了侍童一眼,淡淡說道:「齊書,你分心了。這茶水毀了,不能待客。」

  齊書臉一紅,隨即羞愧地說道:「公子,對不起,奴才這就重沏一壺。」

  說罷,他就將茶具、茶葉等全都撤了下去,又從府中領了一套花鳥紋白瓷茶具,然後才回到水榭煮茶,這一次,他眼中便只有領來的茶具與茶葉。

  長隱公子自提醒齊書後,便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聞到這清冽茶香,才微微揚起嘴角。

  沈度來到安國公水榭的時候,所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水榭裡的一切,都美好得仿若神仙圖畫一樣。

  長隱公子倚在水榭的欄杆中,此時清風徐來,吹起他寬大的衣袖,謫仙般的容貌更加清晰,唇角的笑意能攝人心魂。

  水榭之中,跪著一個僕童,他專心致志地盯著眼前的爐火,爐火之上,是一把漆黑提壺,壺身正「咕嚕咕嚕」地響,提壺旁邊,擺放著一套花鳥紋白瓷茶具,碧綠的茶水正升著裊裊茶香。

  茶香伴隨清風竄進沈度的鼻子,彷彿有延綿無盡的清冽香氣,讓人心神俱暢。

  沈度停住了腳步。不忍再往前一步,怕自己帶著的世俗之氣,會將水榭裡的靜謐美好破壞掉。

  世人皆愛長隱公子。沈度原先還想不明白,如今見到這一幕,卻是悟了。

  世人所愛的,大概是這一份永遠難到達的極致平靜。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這七悲八苦,世人都沉淪其中,情執不斷又慧橋難拯。可是見到長隱公子,便見到了大慧平靜。誰能不愛?

  最先打破水榭靜謐的,是長隱公子。他見到沈度到來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出言道:「你來了,快來這坐。」

  他指了指身側的欄杆,微笑邀約道,雙眼晶晶亮。

  水榭正中擺放著木桌竹椅,僕童也在木桌旁邊煮著茶,顯見這裡才是客坐的地方。可是長隱公子,竟開口邀他坐在水榭欄杆之上。

  這樣天真,又讓人這樣歡喜。

  沈度臉上也帶著笑,直直走到長隱公子所在的欄杆旁邊。然後倚在了水榭的柱子。他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樣,他一腳伸直,一腳彎曲。微閉著眼,享受起這水榭的清風美景來。

  沈度此刻所穿的,仍是那一套鴉青暗花襴衫,領襟處滾著銀邊,本就顯得隨和,他這樣一靠。比起長隱公子的意態悠閒來,多了幾分人間趣味。

  此時此地此人。讓沈度只有一個感觸,他用手指指長隱,再指指自己,哈哈笑道:「與誰同坐?長隱、清風、我。哈哈。」

  「哈哈,哈哈。」長隱公子一愣,隨即也哈哈大笑起來,水榭旁邊憩息的湖鳥撲稜稜地飛起,湖中的魚兒也「呼啦」一聲甩了水花,沉入了湖底。

  整個水榭,忽而就像活了起來,原先的神仙圖畫仿似緩緩鋪展開,變成了真實的場景。

  「賞花宴之後,還沒有向你道謝。這一次邀你前來,就是為了說聲多謝的。」長隱公子笑罷之後,便說道。

  他對韋傳琳所說的貴客,就是沈度。他早幾日給沈度下帖子,邀請他到安國公府一聚,沈度接下了帖子,便有了兩人水榭清風相對的一幕。

  「嗯,不用謝,應該的。」沈度仍那樣靠著,不鹹不淡地回了這一句。

  雖是顧琰救下了長隱公子,但這謝意,沈度應了下來。許是水榭的氛圍太讓人舒適,沈度此刻不想說賞花宴的事。

  他此番來安國公府,也沒有什麼目的,既然長隱公子約了,他正好有空,便來了,就這麼簡單。

  長隱公子不擅與人交際,見到沈度一副不願意多說的樣子,也就住了口。一旁的齊書適時為兩人送上了茶。

  通透潔白的茶盞中間,是清透碧綠的茶水,更何況這茶水還透著清冽的香,沈度竟有點不捨得喝了。

  「明前龍井,真好。」沈度輕輕呷了一口,笑著點評道。眼前這人,連喝個茶都精緻到極點,果真是安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才養得出來。

  「這白瓷茶具,還是差了一點。昔日我在別處看過一套茶具,那透明的杯身襯著碧綠的茶水,才真是一絕!」長隱公子充滿懷念地說道,雙眼緊緊地盯著沈度。

  「是嗎?我倒沒有見過,覺得這白瓷綠茶,就是最好的了。」沈度仍半瞇著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沉醉在茶香中。

  「沈大人的京兆話說得真好,不仔細地話根本就聽不出有廬州口音,沈大人少時在京兆待過?」長隱公子舉起了茶杯,又再笑問道。

  「在京兆為官這幾年,什麼話都能說順溜了,仔細聽還是有差別的。」沈度認認真真地說,最後半句話,他是用廬州口音說的。

  長隱公子是仔細的人,他當然聽出了其中的差別,他喃喃地說一句:「是這樣沒錯。」

  他說罷,便移開了眼,興致忽然低了下來。

  你不是他……長隱公子這樣想道,覺得口中的茶味艱澀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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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外:這一章,是早前和小金討論之後有感,哈哈~我還是覺得少些情執,多些豁達會幸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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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18 AM

第062章:道別禮

  沈度離開安國公府時,是長隱公子親自送出府門的,驚得安國公府的門房瞪大了眼睛,迅速將沈度的樣貌牢牢記住。

  對這一場「長隱清風我」的會面,沈度印象最深的就是極致平靜的氛圍,還有那白瓷襯著的綠茶。

  回到沈家東園,他向沈肅描述了韋家水榭的舒暢,話語間全是讚頌,末了仍感歎道:「這樣的水榭,也就是長隱公子這樣的人能襯得上。」

  「那就在南園設一個水榭?」沈肅聽了這些話,一本正經地問道。沈度所住的地方,就是南園。

  「呃,還是算了。」沈度立刻拒絕道,他無法想像自己穿著官服倚在水榭的樣子,一身疙瘩都起來了。

  隨即,他就想起了長隱公子的詢問,對沈肅說道:「長隱公子以透明茶杯、廬州口音來試探我,想必他應該失望吧。」

  想起長隱公子最後的意興闌珊,沈度篤信這一點。那樣的世公子,那些刺探又怎能瞞過沈度?

  「失望便失望吧,也沒有什麼。韋傳琳越發糊塗了,反倒是他這個孫子不錯,可惜了。」沈肅沒和長隱公子照過面,但對其耳聞不少。

  崇德帝時在他面前說起這個人,說他胸有溝壑,是不可多得的棟才,還說若是他身體康健,早就許他一個重位要職了。

  沈肅也歎可惜可惜。不是可惜他身有疾病,而是可惜他生在韋家。安國公府,並不像世人看到的那樣光鮮輝煌。

  說到底。幾大國公府有哪個是乾淨的?都藏污納垢!

  這些陳年舊事,沈肅不願意多想,比起安國公府那個病弱的公子,他更關心朝中的局勢。

  「剛才居安來送帖子了,陸家三日後設宴,我就不去了,你去給他們道賀吧。」沈肅指著桌面上的帖子說道。

  原來。前兩日崇德帝下了旨意,冊封長邑郡主的女兒陸筠為順安縣主。還賜了豐沃的建安府潤州一帶為其封地。有了封地,就有了戶籍人口,就有了供而不斷的錢財。這又令朝臣們對陸家各種羨慕嫉妒恨——尤以朱有洛為甚。

  要知道,長邑郡主都沒有封地。陸筠只是區區縣主,就有了這豐沃封地。可見皇上對陸家的恩重,為此,陸家設宴廣邀親朋,以賀此事。

  陸居安親自送帖子來沈家,不是為了邀請沈肅和沈度,而是為了親口向沈肅道謝。

  陸居安很清楚,皇庫得以撤掉是沈肅的手筆,直接受惠的則是他妻子長邑郡主。

  長邑郡主懵懂。一直為皇庫所累,陸居安深知這事,卻不能與人言。就連父親陸清,他都不能說。

  如果沒有沈肅的提點,陸居安就不會回京,如果沒有沈肅的謀劃,長邑就不能順利卸掉皇庫,如果沒有沈肅的斡旋。陸家就不能安枕無憂,這一切。陸居安銘記在心。

  其實,沈肅要撤了皇庫,不是為了長邑郡主,但對陸居安而言,他只知一點:因為沈肅,長邑才能卸掉皇庫。

  這麼簡單直接的思維,還真是這個不理政事的大才子會有的,沈肅自然接下來了這謝意,同時為陸清感到無比慶幸。

  「明澈真幸運,居安和長邑這一對夫婦離開京兆,他就不用時時操心了。」沈肅說道,語氣聽著有一種揶揄在,這是極為難得的。

  「陸叔的確很幸運。」對這一點,沈度無比贊同,實因陸居安和長邑郡主都太不適合朝局了!

  陸清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原來他的郡主媳婦還執掌著皇庫,知道了這事之後,陸清脫口大罵「陸居安這個兔崽子」,然後才想著怎麼脫身。幸好是順利脫身了,不然陸家就不會有這個宴會。

  沈度知道,陸家辦這個宴會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道別。

  陸居安和長邑郡主離開京兆,起碼五年內都不回來了,當然要和親朋故舊聚舊情道別意,這宴會,肯定要辦。

  此刻,顧琰也接到了陸筠的帖子,和這帖子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張短箋。

  短箋是陸筠寫的,上面說她不日將離開京兆,不知何時再返,讓顧琰一定一定要參加陸家宴會。

  看到這短箋,顧琰不禁想笑,這的確是陸筠會說的話,顧琰甚至可以想像她寫下這些話時,必定是又笑又跳的。

  說來也奇怪,顧陸兩家並無深交,但顧琰和陸筠卻感情深厚,從陸筠那裡,顧琰切切感受到姐妹情意,比在顧家感受到的更深。

  顧瑋就不說了,顧珮和顧珺這兩個庶妹,一向對顧琰避而遠之,只有陸筠,那樣笑嘻嘻地靠近,掏心肺以待。

  顧琰重活一世,更覺這樣的感情難得,也就更珍惜,她給陸筠準備的道別禮,是獨一無二的。

  這個禮物,從顧琰得知陸筠的封地是建安府潤州的時候起,就確定好了。

  陸家在太平前街附近,離顧家所在的宣平大街有一段距離,顧琰準備和陸筠說說私己話的,便早早就出發了。

  她去到陸家的時候,大多數賓客還沒有上門,此時的陸家,佈置喜慶又頗為安靜。陸家因為有一個郡主媳婦,府邸佈置要比三品府邸更顯豪華和貴氣,陸筠的院子也不例外。

  幸好陸筠的容貌能壓得住這院子的豪華,不然就真是華屋養小玉了,多怪異!

  想到這有趣的情景,顧琰笑得眉眼彎了起來,看得一旁的陸筠瞪大了言,隨即氣呼呼地說道:

  「阿璧你怎麼這樣啊?!我就要離開京兆了。你不難過不捨得,還笑得這麼開心?」

  陸筠的生氣當然是裝出來的,她心性開朗豁達。最見不得哭啼啼的道別場面,又不是以後都不見面,有什麼好哭的?顧琰這樣,最合她的心意的了。

  她還沒等顧琰回答,就皺皺眉頭說道:「你不知道,前兩天安昌、安榮兩個人來假哭了一場,煩死了。其實她們巴不得我離開京兆。以後就沒有人和她們爭風頭了。」

  顧琰笑了笑,沒有搭話。安昌、安榮兩個雖然是公主。但生母只是普通才人,論起來,陸筠這個縣主比她們還得勢。

  高貴的身份如果沒有相應的勢力輔助,那就活得比普通人更加艱難。三初宮變之後的秦績。不就是這樣嗎?

  「筠姐姐,不說這些了。你要離開京兆了,阿璧是很捨不得的,這個是我送給你的道別禮。」顧琰拿出了一個錦盒,慎重地遞給了陸筠。

  然後強調了一句:「這個禮物貴重無比,你可一定要保管好。」

  陸筠地接過了錦盒,這錦盒巴掌大小,輕飄飄的,似乎裡面什麼都沒有。她將錦盒打開。只見裡面放著條普通白綢巾,巾上面繡著一株墨蘭,這就是阿璧所說的貴重無比?

  她疑惑地看著顧琰。她知道顧琰一向不會故弄玄虛,她說貴重無比就真是貴重無比,那麼原因是什麼?

  顧琰將錦盒中的白綢巾抽出來攤平,然後指著墨蘭下面的落款說道:「筠姐姐,你看,這個落款是『鍾豈』。他是潤州人,筠姐姐去了潤州。一定要找到他、厚遇他,此人有活世醫術,對潤州來說很重要……」

  顧琰這麼一說,陸筠就更加奇怪了。阿璧在說什麼呀?這個鐘豈這麼厲害,在潤州早就出名了,哪裡還用費心去找?

  顧琰笑了笑,繼續說道:「筠姐姐,這個鐘豈是方外之人,隱居在潤州深山中,不能輕易找到,我是從外祖父家聽說了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潤州是筠姐姐的封地,若是真找到了,可不就是造福潤州百姓?」

  顧琰語氣輕柔地說,簡直可以說是誘哄了,她稚嫩的面孔和真誠的語氣,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良久,陸筠點點頭,回答道:「好,我去了潤州,就去找找這個人。」

  顧琰鬆了一口氣,笑著說道:「筠姐姐,你去找找,這是我送給你的最好禮物,不會有比這個更好了,我絕對不會騙你的。」

  陸筠聽了這話便沒好氣地說道:「你要是騙我,以後我都不理你了,潤州好吃好玩的,都不告訴你了!」

  說罷,她將錦盒放在了一個紫檀首飾匣子最底層中,這一層,收著她最重要的珍寶,是一定會帶去潤州的,也是會經常打開的,這個錦盒,她不會忘。

  陸筠不是笨人,她雖然覺得顧琰送這個禮頗為怪異,卻知道顧琰是真心實意待她的,這個人一定會有用。這個人,她必定會去找,至於其他,找到之後再說了。

  顧琰將陸筠將錦盒這樣放置,便知道她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鍾豈這個人,陸筠一定會去找,而且一定會禮遇他,這樣,潤州就有福了。

  得知陸筠的封地是建安府潤州,顧琰便記得了一件事。崇德十一年春,建安府潤州發生大瘟疫,在這場瘟疫中,潤州百姓死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人之所以活著,是因為有了潤州神醫鍾豈!

  鍾豈隱居潤州深山已久,並不知道世有大瘟疫,如果他能早一點出來,那麼潤州就不會死那麼多人,崇德十一年的大殤就不會出現!

  筠姐姐既然得了潤州、受潤州百姓供養,就應該為潤州廣佈福澤,沒有什麼比避免瘟疫、活人性命更積福的了。

  這是顧琰送給陸筠的最好道別禮,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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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20 AM

第063章:出事了

  說罷了鍾豈一事,顧琰和陸筠還沒說幾句話,陸筠的兩個婢女滄海、桑田便來稟,道賓客陸續將來,請縣主作好準備。

  陸筠被冊封為順安縣主,自是陸家這場宴會的主角,她不能躲在後院,勢必要去見某些賓客。聽說,宮中也會來人的。

  聞言,顧琰和陸筠便打算離開院子,臨出院子之前,顧琰仍提醒了一句:「筠姐姐,鍾豈的事情,你一定要記得!」

  陸筠邊走邊回道:「放心吧,我不會忘記的。」就算一時忘記了,還有那個首飾匣子提醒著呢。

  顧琰便沒有再多說,她已經打定主意,以後時不時往潤州送封信,提醒陸筠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她忘掉。

  出了院子,陸筠便喚來了一個婢女,讓她帶著顧琰去繡音閣,她與滄海桑田兩個婢女則往垂花門那裡走去。

  繡音閣是女眷聚會的地方,陸家早就在那裡佈置好了,待會將有京兆戲班子的名角在那裡唱戲,這是女眷們最喜歡的活動。

  顧琰帶著水綠、月白兩個人,跟著這個婢女緩緩往繡音閣行去。

  這婢女話不多,只在路上遇到奇花異草時,才為顧琰細心介紹,看得出是受過調教的,極為謹慎,不該說的話絕對不會說,卻又不會讓客人感到怠慢。

  從婢女身上。可以看得出陸家家風,刑部尚書陸清,的確是謹慎的。

  顧琰的心情很不錯。已經送出了道別禮,她來陸家的主要事情已經完成了,剩下一件小事,多半也能成的。

  是以去繡音閣的路上,她無比悠閒。只有在繡音閣見到一個個貴婦貴女後,她才提心凝神,微笑著與諸位一一打招呼。

  與人交際的時候又要彰顯家風。這也是京兆少女的必修功課。

  在繡音閣這裡,顧琰見到了許多人。大多都是在賞花宴見過面的,如張龜齡家的張妙,還有范泰言家的范儀。

  每次見到范儀,顧琰便想笑。這一次。范儀小姑娘仍被祖母姬氏帶出來,她狀似認真地坐在繡音閣,不一會兒就垂著頭了,台上戲角在「咿咿呀呀」唱著,這小姑娘竟然睡著了!

  一直到離開繡音閣,顧琰都是笑著的。這個算得是陸家宴會的唯一樂趣,她想著回去一定要告訴傅氏,那范家的小姑娘太好玩了。

  這一次宴會,傅氏並沒有參加。一是因為她與長邑郡主並不熟悉;二是因為她懷著身孕多有不便。這樣的宴會甚少參加。

  她自是不參加顧琰一個人來赴宴,但顧重安說以往阿璧都去過陸家多次了,沒什麼可擔憂的。傅氏便答應了。

  不過她仍是不夠放心,除了吩咐水綠、月白這兩個婢女跟著,還從前院點了兩個小管事隨行,以作應變。

  其中一個小管事,就是山青。

  傅氏這個安排,正合顧琰的心意。本來。就算傅氏沒有安排前院的人,顧琰也要想辦法讓山青跟著去的。因為她要讓山青辦一件小事。

  顧琰在繡音閣聽戲的時候,山青正在辦著這件小事。這真的是件小事,就是去向一個人道聲謝而已。

  山青覷了個機會,趁著那個人尚未入宴會的時候,走近了去。

  「沈大人,我乃顧家下人,我家姑娘托我來向大人道謝,謝謝大人了!」山青站得筆直,轉述著顧琰的謝意。

  他雖自稱「我」,語氣極為恭敬,這都是顧琰要求的,這一聲謝意,並不低微又真心真切。

  「嗯,不用謝。」沈度雙手擺在身後,淡淡說了這麼一句,疏離又高高在上。

  他就算身著常服,為官的威勢也不能掩蓋,總讓人有一種沉壓感。

  山青便覺得頭皮有些發麻,總覺得他來道謝不太適合,不僅是因為沈度冷淡的回話,更因為沈度身邊笑得一臉怪異的小廝。

  似是發現什麼有趣的事一樣,自己是來道謝的,有什麼有趣的?

  山青直到告辭離去,都不知道那個小廝笑什麼。他更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這個小廝注意到他,他根本近不了沈度的身,就更不能和沈度說上話了。

  「這愣小子……」沈度身邊的小廝——如年這樣笑說道。

  從他們來到陸家開始,如年就發現有人在盯著看了,很快就知道這是顧家大姑娘帶來的下人。

  賞花宴三秀堂的事情,如年多少知道一點,不然,山青要說這聲謝,還真難。

  沈度看了如年一眼,沒有說話,卻想起了三秀堂的情景。顧琰帶著淚的笑,歷歷如在目前。

  顧家姑娘,是嗎?

  沈度揚了揚嘴角,邁步往陸家宴會場地走去,一點都不知道如年見到這個笑容,愣了一愣。

  心悅之下,就算只是微揚嘴角,都能夠讓旁人感受到鋪地而來喜意,何況如年跟隨沈度這麼久?

  主子這個笑容,似乎有些怪呀……

  返回顧家的路上,顧琰便聽山青回報事已辦好,心情更舒暢了。

  顧琰知道陸家的宴會,沈度必定會去參加,她尚欠沈度一句多謝,除了陸家的宴會,近期她還真找不出適當的場合。

  山青作為小廝,肯定能見到沈度,而沈度這樣警覺的人,也會注意到山青,這謝意,不難表達。當然,沈度這麼通透,自會知道她謝的是什麼。

  因著顧琰心情的舒暢,這一晚尺璧院奴婢們都是歡著心的,睡得特別穩實。玉堂院的奴婢們,就不是這樣了,半夜裡,她們又聽到了三姑娘的驚叫聲。

  「姑娘。不如去護國寺求道符來壓壓驚?」聽琴為顧瑋擦去額角的汗水,憂慮地問道。

  從賞花宴回來後,顧瑋就經常做噩夢了。眼見著瘦了一圈,聽琴很難不注意到這些。

  「長隱公子出了事,姑娘也做噩夢,這賞花宴真是不祥!」聽琴唸唸叨叨地說道,還是勸說顧瑋去護國寺求個符。

  「不用了,傳出去還以為我魘著了,省得讓人編排!」顧瑋說道。求符壓這做法,她想都沒有想過。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噩夢。不是魘著了,而是心裡有疑。

  她總是想起花渚亭那幾個姑娘說的話語,那些話語,是說那個被燒死的韓嫵。

  「聽說那韓嫵會妖術。見誰不順眼就做法害了誰……韓嫵夜裡還會長出獠牙利爪,她身邊的丫鬟都是她吃掉……不然這樣的妖孽,肯定要千刀萬剮……」

  這樣的話語,她記得很清楚,像刻在心裡一樣,怎麼都忘不了,她更忘不了的,是顧琰的反應。

  顧琰失態地駁斥了張妙等人,顧琰神不守舍差點在倚宵樓那裡掉了筷子……顧瑋時時不忘這些。入了夜,這些便變成了夢。

  夢中,有一個長著獠牙利爪的妖孽。害了她身邊的人,還咆哮著揮舞著利爪朝她撲過來,那個妖孽,長著一張顧琰的臉!

  夢見的次數多了,驚叫醒來的顧瑋便不害怕了,反而變得無比冷靜。

  她冷靜地回想著有關顧琰的一切。顧琰以前是個嬌嬌女。對所有人都不設防,尤其聽信二房的話。

  顧琰是什麼時候開始聰明的。顧琰怎麼能將母親送進禮佛堂,顧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順心順遂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似乎是從掉下假山醒來之後開始!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一下子就變得聰明,變得無法擊敗。

  掉下假山醒來就變了,那韓嫵會口出胡言,是在落水被救起來之後,太相似了!

  顧瑋雙唇緊緊地抿了起來,雙眼卻越發明亮,亮得有一種森森寒意。

  第二日,顧瑋去了垂花門,仍在那裡等著顧重庭,將他迎進了玉堂院。

  這段時日,顧重庭來玉堂院的次數不少,與顧瑋雜七雜八地說著話,關心她的起居飲食,父女感情與日俱增。

  「以後不用去垂花門那裡等著了,若是有事,讓人來告訴為父一聲就好了,怎麼看著又瘦了?仍沒有睡好?」顧重庭看著顧瑋眼底的青黑,心疼地說道。

  上一次他來玉堂院的時候,就知道顧瑋時常做噩夢,看來情況還沒有好。這孩子心裡到底有什麼事?

  「父親,我著實是怕,總覺得那些姑娘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會有人變成妖孽。可是那個妖孽是大姐姐,我就更加怕了……」顧瑋用帕子印了印眼,哭著說道。

  她邊哭說邊顫抖,像是怕極了一樣。

  這些話聽得顧重庭一頭霧水,什麼人會變成妖孽,妖孽是大姐姐,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待他聽清楚顧瑋的意思時,他立刻蹦了起來,忍不住擢住顧瑋的肩膀問道:「這些,你確定你沒有想錯?」

  他語氣十分急切,一瞬不瞬地盯著顧瑋,想從她口中再聽到確定。如果是真的,那麼顧家就完了!

  顧瑋被顧重庭抓得肩膀生痛,哭得就更真實了:「沒錯的,女兒總是覺得大姐姐像變了個人一樣,會不會像韓嫵那樣?!父親,我是不是想錯了?」

  顧重庭放開了顧瑋,「哈哈」地笑了起來,才說道:「你想得很好,沒有想錯,沒有想錯,哈哈。」

  顧重庭和顧瑋父女兩人,一個哈哈笑著,一個臉上垂淚,相同的是他們的雙眼都亮得嚇人。

  這一日,恰是水綠休息的日子。可是不到半天,她就匆匆跑回了尺璧院。

  她臉色灰白雙眼通紅,沙啞著聲音說道:「姑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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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2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5 12:00 AM 編輯

第064章:親倫

  待聽清楚水綠的話語,饒是顧琰再鎮定,都忍不住手腳發抖。

  水綠說,現在京兆的市井街頭,都傳著一件事,道宣平顧家的大小姐是個妖孽,能作妖法能預言生死來事,就和先前的韓嫵一樣!

  宣平顧家,大小姐,直指顧琰。

  這事是突然就傳得沸沸騰騰,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顯然是有人暗中操局,目的就是要置顧琰於死地,讓她像韓嫵那樣被活生生燒死。

  如果朝廷查探這謠言是真的,那麼顧琰定是凶多吉少。朝廷已經燒了一個韓嫵,就能再燒一個顧琰。

  顧琰彷彿覺得眼前起了熊熊烈火,熾熱逼人朝她燒過來,馬上要延及身上,幾乎要承受不住。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試圖平息自己的慌亂,現在最重要的是平靜和鎮定,要想出及時應對的辦法,驚慌只會自亂陣腳,一點用都沒有。

  「立刻讓山青來尺璧院,我有事交代他。」顧琰垂著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語氣卻聽不出有懼怕。

  「哥哥已經在院外候著了,奴婢這就讓他進來。」山青知道事態緊急,想著顧琰有重要的吩咐,便隨意找了個「急事找娘子關氏」的理由進了內院,此刻正在院外等著顧琰的吩咐。

  這會兒,顧琰也顧不上男女避忌了,即刻讓山青進來。給他下了一道道指令。

  她之所以要見山青,是要確保他能明白她的每個吩咐,經水綠轉述的話。怕當中有所遺漏差錯。

  「一,追查謠言的源頭,查出是誰經手散播,看看他們有什麼條件才能停下來;二、讓陳通記的人揚出兩庫事,分散京兆的謠言;三,查探司天台對此事的關注,尤其是查探司天少丞古清臣的態度。立刻去辦。若有其他的,我再吩咐。」

  這些指令。顧琰說得很快,山青卻聽得很清楚。他沒有多說話,只道一句「請姑娘放心!」就離開了尺璧院。

  顧琰很清楚,這事一下子就傳開了。這樣迅猛,如果只是讓一兩個乞丐或茶客去說,肯定做不到,這事,背後是有專門的堂口在運作。

  京兆專司散佈謠言的堂口,太多了。每一坊每一街都有,所以陳通記要去查,查出來再談交換條件,看能不能將消息壓下來。

  至於古清臣。就是提議燒死韓嫵的官員,他的態度便代表了朝廷對此事的態度,顧琰不得不慎。

  山青離開之後。顧琰又將這三個指令回想了一遍,她腦中紛亂無比,目前就只能想到這三點。但是,若陳通記做到了這三點,這情況還不算壞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她覺得頭腦一突一突,差點喘不過氣來。心中最隱秘的事情一旦被解開。就像幽鬼暴曬在陽光之下,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消失。

  可是顧琰不能消失。就算她是重活一世的幽鬼,也要對抗這世間所謂的烈烈陽光。那些人,憑什麼要了她的命?!她重生以來,不曾胡說一言,不曾暗害一人,他們憑什麼能要她的命?!

  憂懼憤怒至極點,顧琰反而怪異地冷靜下來。她看著猶在驚怕的水綠,慢悠悠地說道:「水綠,不要怕,我們不存歹心,便不是妖孽。」

  妖孽是什麼?無非就是人的歹心。真正的妖孽,反而是那些設局陷害的人!

  而這個設局陷害的人,顧琰第一時間就猜了出來。這真的不難猜,能這麼清楚顧家的狀況,發現她醒來前後的變化,除了二房的人還有誰?

  她想不到,最近無比乖順的二房,在不動聲色地設了這個局,還瞞過了她在顧家的層層佈防,真是厲害。

  只是,這麼大的手筆,連氏和顧瑋都做不出來,那麼,主導這事的,肯定是顧重庭了。

  顧琰一步步推算著這些,神色越發冷硬。想了想,她喚來了月白,往傅氏所在的疊章院走去。除了己身的安危,她還擔心著傅氏,安心她聽到這個事情會受不住。

  傅氏見到顧琰的時候,笑著說道:「阿璧來了,娘親正想讓人去喚你呢,今日廚房煮的蛋花羹很不錯,你肯定會喜歡的。」

  傅氏因為有孕顯得豐腴不少,這樣笑著便顯得祥和,讓人看了都覺得喜樂。

  顧琰鬆了一口氣,娘親這樣高興,說明這件事還沒傳到後院,想來京兆其餘權貴後院的情況還差不多,事情還不算太糟。

  「阿璧想娘親了,娘親一定要平平安安為阿璧生個弟弟,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以身體為重……」顧琰倚靠在傅氏身側,笑嘻嘻地說道。

  這一番話,是親暱,又是提點。她怕傅氏聽到這事會怒急攻心,傷了自己的身子。

  這個下午,顧琰一直在疊章院陪著傅氏,直到晚飯時候,才見到父親顧重安。

  顧重安臉色陰沉得厲害,見到傅氏和顧琰,卻極力擠出一絲微笑:「阿璧也在?正好,你在這裡陪陪娘親,晚飯我就不吃了,我去松齡院一趟。」

  顧琰知道他去松齡院是為了什麼,便乖巧地應著話,笑著讓顧重安放心。

  顧重安神色複雜地看著顧琰的微笑,陰沉的臉色又暗了幾分。這麼乖巧的姑娘,我疼愛還來不及,到底是誰那麼歹毒,要取了我顧重安女兒的性命?

  松齡院內,顧霑也急得晚飯都吃不下。他才讓顧忠將碗筷撤下去,顧重安就來到了。

  父子兩個都陰沉著臉色,相對著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良久,顧重安才吐出一口氣,咬牙說道:「阿璧不是妖孽。我不能像韓家那樣交她出去!」

  他語氣極重,眼神堅毅,向顧霑表明自己的態度和決心。不管外面和朝廷怎麼想。他都不會送女兒去死。

  顧霑也不會,他和韓士元不一樣。韓士元是個老糊塗,捨得看自己的孫女活活燒死,可是顧霑,做不到這一點。所謂骨肉至親,若送孫女去死,顧霑覺得就像自己骨肉被剜下來。無法忍受。

  顧琰是他的孫女兒,他這些年看著長大的。一直那麼乖巧,怎麼可能會是妖孽?這是有人針對顧家,從顧家的女眷著手而已。

  熟悉顧家情況,針對顧家。這樣的情況太熟悉了。顧霑又想起了空翠山的殺戮,這事查到現在也查不出什麼,這兩件事,對顧家的仇心是一樣的。

  那個顧家的內奸仇人,又有動作了。此時此刻,這一對父子根本就不會想到顧琰知未來之事,對他們來說,顧琰就是他們一直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而已。

  他們如今想的,只是如何應對這個危機。而不會召來顧琰詢問真假,這太沒必要了。

  「阿璧我一定會保住,我已經和司天台的古清臣打了招呼。他允諾朝廷不下令,他便當什麼都不知道。」顧霑這樣說道,寬著顧重安的心。

  古清臣早年和顧霑同在湖州府任職,有過不少交往,如今顧霑有求於他,他念著舊情便答應了。但表示如果朝廷有令,那他也只能執行。

  「古清臣既答應了。總比沒有的好。我已經派人去平息流言了。不管京兆有多少個散佈謠言的堂口,我都要去查探。朝堂那裡,就麻煩父親了。」顧重安略歎了一口氣,對顧霑說道。

  他雖這麼誓言,心中卻無比憂慮。京兆太大,專司散佈的堂口太多了,要查清的話耗時甚久,而且這些堂口都有所謂的道義,就算查到了都很難知道背後的人是誰。

  「先去做吧。如今沒辦法,這事已經揚開了,我會通知各家姻親、相熟官員,斥責這些無根據的說法。阿璧在權貴夫人間的口碑不錯,並沒有韓嫵那樣胡言落實,事猶可為。」顧霑皺著眉頭說道。

  他無法輕鬆,能知未來這個事情,太敏感了,若是處理不當,不僅僅是顧琰身死,就連顧家也難倖免。

  韓士元當初是主動交了韓嫵出來,可是顧霑不肯送孫女去死,皇上那麼會怎麼看?會不會認為顧家有不臣之心?

  一想到這嚴重的後果,顧霑就覺得背脊一冷。鐵血的崇德帝,顧霑無法揣度這個帝王的底線。

  「都絕對不能承認阿璧這個事。讓你媳婦封住後院,非有要事不得出入,前院下人也都要再三敲打提醒。其餘的,見步行步。」顧霑繼續說道。

  顧重安點點頭,記下這些措施,想著回疊章院應該和傅氏怎麼說。

  「重庭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遲?家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正是需要他出主意的時候。他在殿中省消息靈通,若是朝中有什麼動靜,他能及時告知。」顧霑想起了此時尚未返來的顧重庭,眉頭皺了皺。

  「二弟已經去找司天台的官員斡旋了,要晚些才能回來。」顧重安返家的時候正好遇著顧重庭,便知道這一點。

  忽而,他想起了什麼,不解地問著顧霑:「古清臣一向深居,只在司天台觀星測象,怎麼這麼快就知道外面的消息?」

  剛才顧霑說起古清臣的時候,顧重安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如今說了顧重庭的去處,他才知道哪裡不對,司天台的人似早就知道了阿璧的事,會不會太早了?

  顧霑眉眼一抬,眸中有了幾絲冷意:「你這一說,我也覺得太快了。這方面,我會去查的。」

  顧霑真的想看一看,到底是哪個人一直在針對顧家,也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人這麼有本事,能在顧家安插了如此得力的人。

  顧霑沒有想到,這些措施對平息這件事沒有什麼作用。兩天來,顧霑和顧重安就沒有停過,但京兆關於此事的討論越來越囂,像熊熊烈火一樣,怎麼都止不住。

  而在尺璧院,顧琰也很快就聽到了煽情的匯報:她那三個指令,不是那麼好完成的。

  -----------

  (章外:有時候,一家的家風,就是在危難的時候體現出來,顧霑雖然存在感刷得不多,但他和韓士元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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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23 AM

第065章:小圈去

  顧琰下的三道指令,都被山青迅速送到了陳通記,陳通記眾人很快就動了起來。

  但是,顧琰這次的吩咐,要比姚亮之事複雜得多,又是和京兆勢力交錯盤雜的各大堂口打交道,陳通記眾人無比謹慎。

  一謹慎,進度就慢了下來。況且要盯著三個方向,人手分散,這三個指令不是一兩日可以完成的。

  他們最先做的就是在京兆揚開兩庫事,縱在短短時間揚起了一陣陣波浪,仍無法抵擋「顧家妖孽」這個傳言。畢竟,兩庫事先前已經傳過一次,又是不太能論的廟堂高事,京兆官員百姓對此興趣不大。

  至於古清臣,這幾日一直都待在司天台裡,連紫宸殿都沒有去過,自然不會在皇上面前匯報些什麼,一時半會沒有異常。

  真正讓他們感到棘手的,是顧琰的第一個指令,查出誰是經手此事的堂口,並與之談條件,想辦法平息。

  顧琰下達吩咐的第二天傍晚,陳通記就查出了是哪個堂口經手此事。可是,查出來之後,他們的臉色反而更加凝重了。

  經手此事的,是京兆的南風堂。南風堂是個文雅的名字,甚至會讓風流士子產生旖旎的遐想,所謂「南風,淫也。」,他們都諳熟於心。

  只有像陳通記這種熟知京兆暗黑勢力的。才知道南風堂意味著什麼。它是京兆勢力最大、嘍囉最多的堂口,平時做的都是血腥不法事,而散佈消息。只是南風堂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細務而已。

  南風堂做了那麼多不法事,勢力卻越來越大,就連京兆府也避其三分,這是因為南風堂背後有大靠山。

  這個大靠山是誰,陳通記的人不知道。但他們敏感察覺到,顧家的事情與南風堂扯上關係,就遠沒有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南風堂近年來專注斂財大手筆。非有大利益不輕易動,為什麼會用這麼多人力散佈此事?是南風堂為了大利益。還是背後的大靠山所下的令?

  身為暗哨的職業敏感,讓陳通記的人猜測著顧家事背後是不是有大陰謀,事情到了這一步,陳通記的人便不知道該怎麼做下去了。

  陳掌櫃去了西疆尚未返。傅銘又跟著主將魯皋去了直隸執行軍務,這事總得有人拿個主意,他們只得往尺璧院遞了消息,道有極為重要的事情向表姑娘親自稟告。

  陳通記的人既這麼說了,顧琰便讓山青回了話,讓陳通記的人來尺璧院一趟。

  來見顧琰的,是一個管事娘子,名喚陳三娘,約四十歲上下。相貌極是普通,看起來和大街上任何一個管事娘子差不多,她若轉身離去。顧琰都想不起她的樣子。

  隨時可以湮滅於芸芸眾生中,這樣的人,必定是陳通記的精銳。

  陳三娘也在打量著顧琰,評估著這位表姑娘值得她說道多少。很快,她就決定將所查探的都說出來。

  不用再看別的,但就是這一份從容氣度就讓人不敢輕視了。

  更重要的是。陳三娘在打量顧琰時,有意釋放了身上的殺氣。可是表姑娘淺淺笑著,隨意就將殺意拂了開去。

  柔而立,九德之一。陳三娘就算不懂這個說法,也知道眼前的顧琰不是她所能刺探的。

  陳三娘神色一肅,想起了此來尺璧院的原因,便一五一十地將陳通記查到的事情說了出來,末了說道:「請表姑娘示下。」

  聽罷陳三娘的說話,顧琰雙眼一亮,腦中只有一個想法:竟然是南風堂,真是巧了!

  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如果是別的堂口,她還暫時想不出辦法來,但經手的是南風堂,那就不用愁了!

  她並不立刻回答陳三娘的說話,而是對一旁的水綠吩咐道:「你讓杏黃將小圈拿過來,我有事。」

  水綠應了一聲,便走出房間往東北角行去,此刻,杏黃應該在桐蔭軒餵著小圈,這一人一鼠最喜歡的就是在桐蔭閣那裡吃東西。

  陳三娘聽了顧琰的話,有些疑惑。小圈是是誰?是可以協助陳通記的能人嗎?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小圈是一隻老鼠!當她聽到顧琰朝一個籠子親熱地喚「小圈」的時候,她臉色有剎那的僵硬。

  她茫然地看了看顧琰,又看了看那隻老鼠,不明白顧琰這是什麼意思。

  那隻老鼠,除了頭上有一個金圈,除了特別滾圓之外,和普通老鼠並沒有差別。再一看,這隻老鼠爪子中還抱著一個大松子,隨即將松子側放在身後,黑豆小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生怕別人搶它松子。

  金環鼠世所罕見,據顧琰所知,前世今生加起來,也就是沈家能有而已。陳三娘不認識此物,並不奇怪。

  誰會和一隻老鼠搶松子啊?陳三娘想著,完全沒發現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顧琰要這隻老鼠作何用?

  見到小圈這副饞樣,顧琰忍不住想笑,憂慮的心情便有所紓解。

  她湊近了籠子,一副商量的口吻說道:「小圈,你乖乖跟陳三娘走一趟,回來我讓杏黃給你三顆松子。」

  顧琰的話一落,就見到小圈仰起了頭,鬍子抖了幾下,然後舉高了手中的松子,「吱吱」地別過臉,懶得理顧琰。

  陳三娘瞪大了眼,這隻老鼠聽得懂人話?這麼通靈性?

  顧琰也不惱怒,仍是笑瞇瞇地說道:「如果你不去,我讓杏黃以後都不給你吃松子,我保證,說到做到。」

  聽到這些威脅。小圈「吱」地猛跳起來,可惜它身子太圓滾,又「噗通」一聲跌倒在地。它學著人的樣子狠狠地垂了幾下籠底。才耷拉著臉點點頭,一臉悲憤。

  陳三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隻老鼠臉上明顯掛著不甘不願的表情,這也太詭異了!

  「乖,這事非你不可。跟著陳三娘去逛逛,不也挺好的嗎?」顧琰哄著道,充分滿足了小圈的傲嬌心態。

  顧琰很清楚。只要她說了,小圈肯定會跟著陳三娘去的。它這番耍寶,是故意和她玩而已。

  小圈極其敏感,就算丫鬟們什麼都不說,它都知道尺璧院出事了。便想著讓顧琰笑一笑。

  顧琰是笑了,可是陳三娘卻笑不出來。讓隻老鼠跟著我走一趟,要去做什麼事情?

  顧琰看向了陳三娘,說道:「三娘,我有事交代與你,你要一字一句聽清楚。」

  待確定陳三娘會完全聽明白她的話語,她才細細交代:「你帶上小圈,立刻去昌樂巷的醉紅樓,找一個叫葉染的人。告訴他南風堂背後的靠山是成國公秦邑!」

  顧琰的話語一下,就見陳三娘失聲喊道:「表姑娘,您怎麼知道南風堂的靠山是成國公?!」

  陳三娘微微弓起了身子。這是她下意識的攻擊姿勢。顧琰說得這樣篤定,就像這是早已經確認了的事實,正因為如此,陳三娘才感到極度震驚。

  陳通記花了那麼多精力時間,都沒能探到南風堂背後的人是誰,表姑娘怎麼會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現在即刻去辦這個事情。辦妥這件事情再說,旁的。容後再說!」顧琰皺著眉冷著聲說道,提醒陳三娘這是命令而不是請求。

  如果不是這個時辰醉紅樓不接待男客,顧琰會選擇讓山青帶著小圈去的。

  如今時間不多,陳三娘又恰好出現在尺璧院,陳三娘受過訓練,她就是最合適的那一個人。

  小圈雙爪搭在籠子上,雙眼溜溜地看著陳三娘,倏地露出了一副沉思狀。這個女人大驚小怪的,似乎不太靠譜啊。

  此刻,陳三娘的臉色頗為難看,作為一個暗探,她一而再地震驚,這是極少有的情況,她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自己。

  然而,長久的習慣和節制仍是佔了上風,她很快就壓下了震驚,恭謹地請示道:「除了說這事,屬下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你就說,你有拔除南風堂的良方,但現在不能說。作為交換,麻煩他做一件事,一定要在明早完成!」顧琰想了想,這樣說道。

  至於什麼事情,她肯定會和陳三娘一一細說。如今揚出妖孽事已經兩天了,顧琰估摸著司天台很快就會有動靜了,才嚴令陳三娘立刻去昌樂巷。

  陳三娘是帶著鼠籠離開尺璧院的,籠子裡的小圈像個人一樣蹲坐著,尾巴不斷地搖來搖去,隨即,還舉起爪子揮了揮。

  這一幕,看得杏黃心都軟了。一直到陳三娘的身影已經遠了,她才依依不捨地將目光移回來。

  卻是沒有問小圈什麼時候回來。

  「放心吧,小圈很快就會回來的,不會晚於酉時。」顧琰看著杏黃這副樣子,開口說道。

  讓金環鼠同去,是陳三娘能見到葉染的前提,說出南風堂的靠山,則是表達了上門的誠意。以葉染的性格,這個交換條件,他一定會接受的。

  就算他會存疑,就算他會查探,但拔掉南風堂有良方這個誘惑,葉染一定抗拒不了。顧琰記得很清楚,前一世,將南風堂連根拔起的人,正是經營著醉紅樓的葉染!

  這一個已知,她決定賭了!

  可是顧琰不知道,前一世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並不意味著一定會那樣,至起碼,不一定是事實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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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25 AM

第066章:醉紅樓中

  在京兆一百二十八街昌樂巷十分有名,雖然被稱為巷,更準確地說是一條長街。它西臨定河,北靠太平道,一帶將近十里,都是煙花之地。

  每當暮色降臨,昌樂巷便掛起一盞盞花燈,幾乎將河與天都照亮,輝映出滿街紅袖招,眩人心神。在這裡,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京兆的無盡繁華。

  既是銷金窟,又是溫柔鄉,京兆百姓舊所蔑稱「娼樂巷」即為是。

  昌樂巷這裡林立著各式花樓,巷口第一間,也是其中最豪華的一間,便是顧琰所說的醉紅樓。

  陳三娘站在醉紅樓前面的時候,便感到濃郁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這是昌樂巷積年不散的味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手上提著一隻籠子,籠子用黑布蒙住,只間或聽到窸窣響,看不見裡面是什麼東西。

  陳三娘深吸了一口氣,在尺璧院的震驚此刻全轉化為冷靜判斷。她靜靜觀察著醉紅樓,並不急著進去。半響之後,她才朝一個滿臉睡意的中年掌櫃走去……

  很快,陳三娘被帶到了醉紅樓上好的廂房。此刻,那個中年掌櫃臉上看不出有半點睡意,有的,只是謹慎精明。

  「不知貴客找葉染,是為了什麼事呢?」中年男人這樣問道,眼中閃過戒備。

  剛才,這個婦人走近他。開口說道要見葉染。剎那驚愕之後,中年掌櫃迅速作出反應,將她帶到這廂房。不管是敵是友,這裡都方便。

  不管這個婦人是誰,能在醉紅樓這裡說出葉染這個名字,就不簡單!畢竟,就連醉紅樓的小夥計,都不知道有葉染這個人。

  在醉紅樓門口的時候,陳三娘就判斷出這中年掌櫃能話事。他呼吸輕微。而且停頓時間長,虎口處有厚繭。明顯是個高手。

  陳三娘自若地回道:「我找葉染有要事。」說罷,她將手中籠子的黑布扯開,露出了籠子裡面的內容。

  小圈因為籠子罩著黑布的原因,無聊得正在玩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它將厚厚的肚皮扯出來,又放開手讓其彈回去,覺得甚是好玩。

  片刻,它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停住了爪子,茫然地看著籠子外面。似乎,黑布拿走了,怪不得亮了。

  它黑溜溜的眼睛動也不動,小短爪搭在圓滾肚子上。看起來癡傻癡傻的。

  中年掌櫃呆住了,尤其是在他看清它頭上的金環時,他猛抽了一口氣。竟然將心頭的話語說了出來:「怎麼會有這個蠢相的金環鼠?!」

  他幾乎要悲憤得大哭了,這麼珍貴的金環鼠,無價之寶的金環鼠,像個傻貨似的玩肚皮,太讓人心酸了,這和他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雖然。他就只見過四隻金環鼠而已,可是哪一個不是機靈可人。哪一個不是集天地精華於一聲?哪一個不是……

  陳三娘聽到這句話,明顯就很不高興。雖然她也覺得小圈一副蠢相,但這也不能說出來好伐?多傷人……多傷鼠!

  她不高興,臉色就冷了下來:「有了這個,我可以見到葉染了嗎?」

  中年掌櫃這才回過神來,匆匆說了一句請稍等,就轉身離開。只是將出門口時,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籠子,霎時感到更受刺激了。

  那隻金環鼠,竟然又在繼續玩肚皮,簡直不能忍!

  他大踏步走了出門,洩憤似的,驚得房內的一人一鼠對視了一眼。

  他有毛病吧?這是陳三娘目光的意思。

  他有毛病!這是小圈果斷的回應。

  很快,陳三娘就知道,醉紅樓就是個有毛病的地方。中年掌櫃也就罷了,隨後進來的葉染,才是真的有毛病!

  「葉……公子,我家主子有話要告訴公子,是關於南風堂的……」陳三娘平靜地說道,決定無視眼前這一幕。

  可是,一個九尺昂藏年輕男人,渾身有著威嚴凜冽的氣勢,如今像個嬌羞小姑娘一樣,緊緊將大臉湊在籠子上是怎麼回事?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當他盯著金環鼠看的時候,黝黑的臉會慢慢紅起來,雙眼隱隱濡濕,還喃喃地感歎道:「這麼好看的金環鼠……太好看了!」

  更詭異的是,小圈一臉享受地聽著這些話語,完全接受了他含情脈脈的目光。

  這個人,就是葉染,陳三娘來醉紅樓要見的人。

  她萬萬沒有想到,葉染是這樣的人,這樣神經兮兮的,他真的能幫得了表姑娘嗎?

  「哦哦,關於南風堂,是什麼事情?」葉染聽了這話,將依依不捨的目光從金環鼠身上移開。他完全無法抗拒小圈這樣圓滾滾的小東西,太可愛了!蠢到深處自然萌,太喜歡了!

  葉染臉上的紅雲仍在,但看向陳三娘的目光已變得銳利,這才是正常的他。

  葉染不急著探尋陳三娘的來歷,這婦人既然來了醉紅樓,他就一定能知道她是誰。

  「我家主子想告訴葉公子,南風堂背後的靠山,就是成國公秦邑!」陳三娘如實地說著顧琰的話,她也想看看,眼前的葉染是不是同樣感到震驚。

  她沒有失望,雖然葉染看著十分平靜,但那猛地收縮的眸子,仍是明示了他的心情。

  「成國公秦邑啊……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話?我都不知你是誰。」葉染慢悠悠地說道,猛地站了起來,鷹隼般迅速欺到陳三娘身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葉染的力量,全部集中到手掌上了,只要稍微一用力,陳三娘的喉骨就會被捏碎。

  在見到葉染的時候。陳三娘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如今被掐住喉嚨,她並不掙扎。也沒有絲毫驚慌,可是臉色逐漸發白。

  「吱吱,吱吱……」一旁的金環鼠大叫了起來,也不知它怎麼做到的,飛快地鑽出了籠門,跑到葉染的身邊,一把往他的褲腳抓去。

  它不是要抓葉染。而是用爪子扯著他褲腳,提醒他放開陳三娘。它是跟著陳三娘來辦事的。絕不能讓她出事。

  這個人身上有它熟悉的氣味,應該無害才對,怎麼突然就像要殺人似的?

  小圈轉著黑豆小眼睛,不解地看著葉染。

  葉染看著褲腳下圓滾滾的金環鼠。手上的力度輕了下來,慢慢鬆開了手。

  「看在金環鼠的份上,信你這一回。」葉染甩了甩手掌,這樣說道。他聲音裡有一種陰冷,讓人不寒而慄。

  陳三娘不住地喘著氣,回了一個冷眼。她知道這是必要的試探,但,真的快要喘不過氣了。表姑娘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原本,陳三娘覺得陳通記的人已經夠厲害了。但今日先是顧琰後有葉染,讓她深刻知道了何謂人外有人。

  「過來呀,來這兒坐。」葉染坐了下來。然後拍拍椅子,好聲好氣地叫喚著小圈,一臉期待。

  小圈仍扯著他褲腳,側著腦袋想了想,片刻才搖搖頭,然後屁顛屁顛跑回它的籠子裡去了。

  它這時反應過來了。葉染身上是有它熟悉的氣味,但畢竟不是那個人。它才不要和他這麼親密!

  於是,傲嬌的金環鼠又開始玩起了肚皮。

  葉染難過地看了金環鼠一眼,覺得自己這麼喜歡它,它竟然還跑掉,太傷心了。

  傷心的葉染只能和陳三娘繼續討論正經事。

  陳三娘剛才從容的反應,已經通過了葉染的試探,再加上金環鼠,唔,他從某人那裡知道金環鼠不會擇惡為主,能讓金環鼠忠心的,定不是奸邪之人。

  能養著這麼可愛的金環鼠,想必這婦人所說的主子,也差不到哪裡去。

  直到這時,葉染才有認真對待的心思,開始思量陳三娘說的話來。剛才說南風堂時,這婦人眼神沒有閃爍,可見她說的就是她所知的。

  那麼問題是,她所知的,是真還是假?不過也不急,順著秦邑這條線查下去,就知道真假了。

  現在葉染想知道的是,這婦人的主子是誰?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想對付南風堂的?

  「我家主子說,有拔除南風堂的良方,但有一個交換條件。」陳三娘摸了摸脖子,將顧琰的誘餌拋出來。

  葉染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震得金環鼠都抬眼望了過來。

  「拔除南風堂的良方?哈哈,你主子到底知不知道南風堂是什麼?」葉染有些失望,覺得自己的嚴肅正經有些多餘。

  他們布了那麼長時間的局,尚不能正面對上南風堂,可是這人說拔除南風堂?過於兒戲了。

  「我家主子絕不會說空話,她一定有良方!金環鼠可以作證!」陳三娘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底氣,她其實今天才第一次見到顧琰而已。

  聽到「金環鼠」這三個字,葉染又被微微挑起了希望。那麼,就姑且聽一聽好了。

  「你主子,想要醉紅樓做什麼?」葉染問道。知道這人要做的事情,便也知道這人的身份了。

  聽完陳三娘的話語,葉染笑了出來,他爽快地說道:「原來你的主子是顧家啊,這個事情,我答應了!明晨之前,醉紅樓會將所有的事情辦妥。」

  他說得這麼乾脆利落,反而讓陳三娘一頭霧水,這似乎答應得太快了,不會有問題吧?

  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個含義不明的笑容。可巧了,顧家妖孽的事情,正好有人讓他關注幾分呢!

  事情看樣子似乎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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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38 AM

第067章:辦法

  沈家南園內,葉染正在說著話。他給醉紅樓的人下達吩咐之後,就來到了沈家,對沈度說這事。

  「事情就是這樣了……顧家找上醉紅樓,提了這個交換條件,我已經讓人去做了。你先前不是讓我想辦法嗎?我覺得顧家的辦法很好,法不責眾,朝廷要拿那麼多妖孽怎麼辦!」葉染哈哈笑著,明顯聽得出有種幸災樂禍在裡面。

  沈度沒有說話,卻贊成葉染的說法,顧家這個辦法的確不錯,起碼能讓司天台的官員不敢妄動。

  原來,顧琰提出的要求是,讓醉紅樓在明晨之前,將京兆多家權貴少女的事傳揚出去,一定要讓顧家妖孽那樣,傳得京兆人盡皆知。

  這樣一來,在妖孽傳言這個事裡,顧家就和這些權貴之家牢牢地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顧家所給出的那幾個權貴,非常巧妙。其中有司天監戴淵的嫡親孫女,還有宗正卿朱有洛的小女兒。

  戴淵是司天台的主官,所主理的,正是這些玄冥難測的事,他的孫女兒都捲入妖孽傳言中,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如此,司天台的官員有何面目去查究妖孽事?

  朱有洛的妻妾為他生了九個兒子,最後才盼來一個女兒,還是其妻子所出,他對這小女兒一向如珠如寶的疼著。若是這掌珠被說成妖孽。朱有洛肯定炸毛!

  除了這兩個人,還有秘書監鍾隸等官員,這些官員都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絕對不會承認妖孽真有其事!

  不管是身在司天台的戴淵。還是愛女如命的朱有洛,都不會像韓士元那樣捨得將女兒(孫女)交出去,他們會用盡一切辦法,將這些潑在污水抹乾淨。

  自然,這些人的辦法,就是顧家的辦法。若是顧家姑娘真的被朝廷處死,其餘權貴姑娘也不例外。

  就算身為天下至尊。崇德帝也不敢一下子將這麼多顯官的女兒孫女燒死。除非他願意成為桀紂那樣的昏君。

  這個辦法,就連崇德帝也被算計進去。不可謂不高!

  「顧霑身為吏部尚書,對京兆權貴知之甚詳,這個辦法不算什麼,圈進這些官員才是高竿!三朝四書之家。果然有些不一樣。」沈度點評道。

  如此熟悉朝堂官員和皇上,針對他們的官職家事品性行事,能想出這個辦法的,就只有顧霑了。——沈度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他聽到了葉染接下來說的話,就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他們已經去辦事了。這事,半天就足夠了。這樣,我就能快點見到那隻金環鼠了!我真想看看朝堂官員的綠臉……」葉染一臉期待地說道。

  期待再見到那只圓滾滾的小東西,也期待見到司天台官員精彩的變臉。

  「什麼金環鼠?」沈度只注意到這個重要的詞。其他的自動忽略了。

  「我沒告訴你嗎?那個婦人帶了只金環鼠來醉紅樓,不然,我肯定不會見她。那隻金環鼠很肥很圓。和你養的那些都不一樣!蠢呆蠢呆的……」想起小圈,葉染臉上又浮起了紅雲。

  沈度知道葉染這個怪毛病,一見到那些圓滾滾又蠢相十足的小東西,他就會變得無比亢奮,心跳加速臉色發紅。

  這麼多年了,葉染這個怪毛病就沒有改過。

  隨即。沈度就挑了挑眉,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神色變得頗為微妙。顧家、圓滾滾的金環鼠,這些所指向的,都是顧家那個姑娘。

  難道想出這個辦法的,是顧家姑娘,而不是顧霑?不太可能吧,那麼小的姑娘,好像只得十二歲,早慧如此則似妖……

  他想起了在三秀堂見到的情景,總覺得她身上有太多不尋常,下意識覺得這辦法是她想的,似乎也不意外。

  「那個婦人隱匿的身法,與西疆傅家的一樣,應該是傅家的暗哨。顧家能找上門來了,說明是知道我要對付南風堂的,他們這麼有本事?」葉染說出了心頭最大的疑問。

  他的確是要對付南風堂的,就連沈度所帶領的部分虎賁軍,都在暗中協助他佈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將南風堂連根拔起。

  他自問佈局的時候做得極為隱秘,就連南風堂此時都尚未察覺到異常,顧家,抑或是傅家,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

  這是葉染藏得最深的事情,也是他心底最大的憂慮。在掐住陳三娘脖子的時候,葉染有一瞬是真的想殺了她。

  可是葉染沒有下手,是因這婦人背後的人,他還沒有查出來,一個無關緊要的暗哨,他不會下手;而且,他還要聽聽沈度的意見。

  在審時度勢這一方面,沈度比他強太多,他更擅長的,是執行。

  沈度聽了葉染的話,幾乎可以確定讓人去醉紅樓的,就是顧家那個姑娘了。

  一時間,沈度心情很複雜,他覺得這姑娘身上有太多迷,他看不透。他再一次覺得,要找個機會見一見她了。

  只是,眼下尚有妖孽事,等這事過去之後,他才能找她解惑了。

  「顧家既給出了這麼的誠意,應該沒有什麼惡意,先別動,聽聽他們的良方再說。」沈度想了想,這樣說道。

  他沒有將關於顧琰的猜想告訴葉染,不是對葉染有防,而是他知道,葉染的專長不在謀劃,想出辦法的不管是顧霑還是顧家姑娘,對他來說都意義不大。

  葉染聽了,便點點頭,他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先按住不動.

  沈度繼續說話了:「這樣吧。醉紅樓再多幫顧家一把,算投桃報李。當初,司天丞古清臣聽三皇子唆使。建議將韓嫵燒死。這事他心中一直有愧,你去找個人提醒他,要讓他時時警醒不可輕言要人命。」

  顧家的辦法極好,但為了萬無一失,多做些努力,也不是不可以。況且,他早就想提醒古清臣了。人命極為寶貴,隨意剝奪。是要遭受惡報的。

  「最煩這樣的官員,自持忠於職守,卻不知道自己正在作著惡孽。既不知何為惡,又怎能守善?是應該有人去提醒他們的!」葉染皺著眉頭。毫不客氣地指責道。

  這些話,沈度是贊同的。古清臣能知天象能定曆法,卻建議燒死韓嫵,這樣的人,譬如芝蘭當道,不得不除!

  兩人又說來些旁的話,最後葉染又去東園給顧霑請了安,在沈家用了晚膳,這才回到醉紅樓。

  且說。陳三娘帶著小圈回到尺璧院,將醉紅樓的經過詳細告訴顧琰。

  「葉公子保證這事一定會辦妥的,旁的。都沒多說。」陳三娘這樣覆命道。

  這個結果,在顧琰意料之內,她能讓陳三娘走這一趟,斷不是無因由的。她知道,可以對付南風堂的,就一定是葉染。

  從陳三娘說起南風堂的時候起。顧琰就想起了這個人。

  她還記得,後來的南風堂比現在勢力更大。幾乎滲透到京兆每個角落,可是,仍是被人連根拔起了!

  當南風堂被株除的時候,它的最大對手便被揚了出來。崇德十七年,京兆黃口小兒都知道,南風堂被滅掉,居功至偉的是醉紅樓的當家葉染。

  是葉染花了數年時間將南風堂的勢力一點點瓦解,是他將血腥證據繞過京兆府,直接上呈到崇德帝御前,南風堂才得以覆滅。

  事後,他在宣政殿奏對的那一番說話,堪稱後世私家除亂的典範。

  他說:「南風堂起於市井,謂任俠豪氣結伴者,實劫人作奸耳;稱走死地如騖者,實血腥殘暴耳。今誅而人心快之,為公義故,無私仇耳!」

  為公義故,無私仇耳!這八字振聾發聵,直讓御史台官員眼冒紅心,膜拜不已!

  因此,葉染在宣政殿上的奏對,才被御史台的官員傳揚出來,激勵了不知多少人重新認識「公義」這兩個字。

  對於顧琰來說,除掉南風堂,既是為了公義,也是為了私仇。她在秦績身邊虛與委蛇那兩年,探知了南風堂的存在,原來南風堂和秦家死士一樣,都是成國公府意圖奪得更多權力的籌碼。

  南風堂因為更加重要,也就更加隱秘,這個時候,南風堂應該絕對掌握在秦邑手裡,尚未交到秦績手中。

  顧琰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南風堂會將顧家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這不像是秦邑的手筆。

  不管怎麼說,南風堂與顧琰都有私仇,這一次妖孽事,正好給了顧琰一個提醒!

  前一世南風堂不斷潛大,所以葉染才花了那麼多時間,直到崇德十七年才將南風堂拔起。期間,有太多人因為南風堂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這一次,顧琰決意要為他節省數年的時間,不僅僅是為了交換條件,更為那八個字!

  因為,她真的有拔除南風堂的良方!她能得出這個良方,最要感激的人,就是好二叔顧重庭!

  如果不是他這麼不遺餘力地謀害她,為了除掉她,不惜代價策劃了這次妖孽事,她還想不到這個良方,怎能不多謝他?

  這一天傍晚,整個京兆就像炸了鍋一樣,震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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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4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5 12:03 AM 編輯

第068章:大手筆

  從昨日申時開始,京兆的官員就隱約聽到一股風聲,到了入暮酉時,他們便確定這風吹得太大了。

  儘管這股風吹得這麼大,朝臣們仍然很淡定,他們的心神飽受鍛煉,已經變得十分強韌了。

  再說,這說的是別人家妖孽的事情,事情進展如何、最後結果怎樣,這都和他們關係不大。

  不就是京兆肆傳著司天監戴淵的孫女是妖孽嗎?不就是宗正卿朱有洛家也有份嗎?最嚴重,也就是像太常孫女韓嫵那樣燒死。

  比起紛紛揚揚的妖孽事,朝臣們更關心的是切身的利益。

  比如,調查兩庫事如今這麼緊張,會不會波及到他們;比如,三皇子府提出的從儉節約,讓他們腹誹不已又硬著頭皮執行,少不得再三叮囑當家妻子小心謹慎,千萬別讓御史台官員彈劾驕奢。

  會真正關心這件事的,是身在局中的人。顧家就不用說了。朱有洛一聽到自己的嬌嬌女被潑污水,又被妻子言語拾掇了一番,直接穿上三代以前祖宗留下的衣裳進宮了。

  聽說朱有洛在紫宸殿那裡嚎哭了小半個時辰,不知道是因為女兒還是想起了皇庫傷心事。

  最後,崇德帝開了金口,道此事一定會徹查清楚,絕不會讓無辜者受冤。又給朱有洛賞賜了不少物品,才將他打發走。

  司天台裡面,古清臣沉默地看著自己的主官兼老師,臉色綠得和身上的六品官服有得一拼。

  「這事,是有心人為之,看樣子,是顧家的自救辦法了。不得不說顧霑真是厲害!」戴淵一臉澀意。想到自己的孫女莫名被捲入其中,他就難以平靜。

  隨後,戴淵歎了一口氣。寥落地說道:「當時,我們是做錯了,天地之大德曰生,活著、人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建議燒死韓嫵,與殺人何異?」

  昨晚得知自己的孫女被目為妖孽。戴淵先是感到無比震驚,震驚之後心裡就起了無盡寒意,像掉進了冰窟窿裡一樣。

  直至身受,他才知道當初韓士元的心情。朝臣都說韓士元糊塗。在那種情況,在韓嫵指說三皇子的情況下,韓士元其實沒有別的選擇。

  那一個瞬間。他恍若醍醐灌頂。枉他平素觀日昇月墜,試圖參透天地大道。卻沒有發覺自己少了生德的初心。

  最大的德,最好的善,就是讓人平安活著,且喜樂。

  想明白這點之後,戴淵才覺得當初做錯了,韓嫵是古清臣建議燒死的,但也經過他首肯,這個建議才會上達崇德帝那裡。

  「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之大德曰生……」古清臣默念著這句話,神色滿是頹然。

  他想起了昨晚做的噩夢,他夢見韓嫵在烈火中嚎叫,又夢見她變成焦骨「喀喀」往自己走過來。

  類似的噩夢,古清臣先前也做過,卻從來沒有那麼怕過,心裡的愧意就更濃了。

  那韓嫵的確當眾說著三皇子謀反這樣的話語,看著瘋瘋癲癲的,他作為司天丞,有這樣的建議是完全沒有錯,可是,就算理由再當然,韓嫵還是死了,他到底有愧。

  當顧霑來求他的時候,他便說如果皇上不發令,他會當什麼都不知道。之所以這麼答應,多少有彌補的成分。

  「是了,我們做錯了。如今京兆傳得這麼厲害,我們是應該向皇上表面態度了。」良久,古清臣才這樣說道。

  既做錯了,就應該積極修正才是。此時此刻,戴淵和古清臣都這樣想道。

  他們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於是朝堂之上,他們出列奏言,以司天台官員的身份,駁斥了妖孽之事乃無稽之談,所謂能通鬼神能知未來事,全是杜撰出來的,目的只是為了引起大家的恐懼而已。

  戴淵和古清臣的奏言一出,顧重庭就僵直了身子,眼中的憤怒和失望怎麼都壓抑不住。

  他們在說什麼鬼話?司天台的官員不是應該誅邪殺妖的嗎?他們不是應該像建議燒死韓嫵那樣,將阿璧燒死的嗎?他們不是應該彈劾顧霑、顧重安治家無方的嗎?

  這個事情,原本進行得一直很順利,按照計劃,司天台的官員今晨應該去顧家一探虛實,為此,他連幾個五官靈台郎都暗中收買了,就是為了坐實阿璧妖孽的身份。

  從昨天下午開始,事情就有了變化,京兆突然傳出其他權貴少女是妖孽不說,司天台的官員還突然改變了態度。

  他好不容易才從成國公世子那裡求到這個機會,偏偏差了這臨門一腳,若是此事不成,世子那裡,也難以交代。

  顧重庭心裡不斷咒罵著司天台的官員,面上越發冷靜,想著怎麼挽救這個敗局,想著怎麼才能將顧家摧毀。

  他以顧家為晉身之階,才能站在宣政殿這裡,可此刻全副心神都在想著滅掉顧家,人心歪曲醜惡如是,也是少見了。

  聽了戴淵和古清臣的奏言,崇德帝並沒有任何旨意。這時,侍御史房莘出列了,他說的話語,似乎讓崇德帝想起了什麼,龍顏便有了些微變化。

  侍御史掌糾舉百僚、奏彈等事,房莘說的,正是關於妖孽事的彈劾。

  「臣有彈!如今京兆妖孽之風肆行,究其因由,禍在『攻訐』二字,污其女其孫,以陷其父其祖。禍害深遠……所以擇善從之,不善改之,此等風聞相害之事,不得不禁!」

  房莘這樣說道,他硬邦邦的話音落在宣政殿上,像石子一樣在朝臣心裡滾來滾去。

  房莘分明就是說,這些所謂的妖孽事。被有心人用來攻訐朝臣。藉以影響朝堂,請崇德帝禁止此類妖孽。

  這番彈劾,比戴淵和古清臣兩人的奏言。段數不知高了多少。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為顧家等權貴說話,但人家偏偏就站在了為朝堂長遠計的高度,真是不得不服。

  想明白此中深意的朝臣,神色不由得複雜起來。這果然是房圓石一貫的風格。

  房莘,字圓石。

  朱有洛、鍾隸等官員都朝房莘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而顧重庭的神色,已經可以用灰白來形容。

  御史台官員在此事上再摻了一腳,借妖孽以構陷顧家的事情,肯定是完了!他之前所作的努力。都白費了!

  果然,崇德帝當廷就下了旨意,禁止朝官再論這樣的妖孽風聞。違令者,廷杖十下!

  同時。對被捲進其中的顧、戴、鍾、朱等人家,表示了一番勸慰。至此,這鬧得沸沸揚揚的妖孽事,在朝堂上就落幕了。

  朝後,沈度去了紫宸殿求見崇德帝,他是中書舍人,又是沈肅的養子,他要面聖,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他來紫宸殿,仍是為了妖孽一事。司天台、御史台先後有奏言彈劾,皇上禁止再談此事,這說明,他和葉染所佈置的事情都一步步完成了。

  但沈度認為,顧家的危機尚未結束,他來紫宸殿這裡,就是要拔掉妖孽事最大的隱憂!

  這是他在此事上最後一個手筆,也是最重要的手筆。醉紅樓傳揚、司天台奏言和御史台彈劾,都是為了這最後一步鋪墊。

  「皇上,臣將這妖孽事思來想去,心中越發恐慌。按說像韓家姑娘、顧家姑娘這樣的妖孽事,朝中早有律法禁止,為什麼還會傳得這麼沸沸揚揚?」

  沈度坐在紫宸殿中的矮墩上,微垂著頭,滿是惶惑地說道。

  他所說的律法,是指大定太祖早點立下的規矩,明確禁止民間行妖術活動。這規矩,崇德帝和朝臣都知道的。

  崇德帝端坐在御椅上,一時沒明白沈度所指意思。

  「臣只是不明白,她們這樣的普通人,是怎樣私自與神靈發生交往的,不然,她們也不會被稱之為妖孽了吧。」沈度繼續補充道。

  他的聲音不大,聽在崇德帝耳中卻轟轟作響。想明白了沈度所指,崇德帝的臉色立刻就變得極其難看。

  是呀,她們是與神靈發生交往,才會被稱為妖孽。一旦朝廷承認她們是妖孽,就等於承認,普通人都能私自溝通神靈!

  自立國之初起,大定歷代帝王都特別重視敬天祭地,為此,還設立了一套完整的祭天制度。通過這套完整的祭天制度,大定王朝將皇權的烙印牢牢刻在官員和百姓心中。

  通過祭天,大定想要告訴所有官員和百姓的是:帝王能與天地溝通,能與神靈往來,帝王是上天所承認的,獨一無二至高至尊。

  此即所謂君權神授,是皇權的絕對崇高之處。

  可是如今,像韓嫵這樣的普通人,竟然也能私自與神靈溝通,那麼君權神授就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大定最不缺的,就是機靈變通的官員,若是他們再深想下去,對崇德帝、對皇權就會產生質疑。對質疑,這對於崇德帝來說,才是最致命的。

  一旦有了質疑,皇權的崇高、帝王的旨意就有了破壞,大定還是一個完整的大定嗎?

  若是崇德帝要維持皇權的絕對威嚴,那麼他就絕對不能承認妖孽的存在,甚至會將妖孽這個存在減少到幾乎滅絕,會將整個大定關於這方面傳言,消彌得一乾二淨!

  終崇德帝一生,他都不敢也不能提起妖孽這兩個字。

  如此,顧家那個姑娘才會絕對安全!——這才是沈度最大的手筆!

  ----------

  (章外:天地之大德曰生,這句話與大家共享。因為經歷了身體的不適,才覺得這句話有無窮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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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4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5 12:08 AM 編輯

第069章:有悔

  妖孽的影響,對於韓嫵和顧琰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是損害了脆弱的肉體;但對於大定王朝來說,則會破壞皇權完整。

  對崇德帝來說,這兩者孰輕孰重,一目瞭然。沈度在紫宸殿指出這個潛在的恐慌後,崇德帝便立刻有了相應的行動。

  在明面上,朝堂已經禁止再議此事,暗地裡,崇德帝又讓暗衛消彌妖孽的影響,雙管齊下,不用多久,京兆就再也沒有人提起所謂的妖孽事。

  紫宸殿的奏言,沈度自然沒有瞞著沈肅。他說完這些後,就聽到沈肅「桀桀」笑了起來,顯然十分滿意。

  笑罷,沈肅才說道:「顧霑應該感激你才是,以後都不會有人再談所謂妖孽了。換作旁人,還真不敢謀刺皇權。」

  沈度在紫宸殿的那番說話,其實針對的是崇德帝對皇權的看重。

  「孩兒只是覺得,就算普通人萬幸能與神靈溝通,也應該逃過被燒死的命運。況朝爭手段多的,不是非這個陰私不可。」沈度笑瞇瞇地回道。

  在沈度看來,禁談妖孽並不會增益皇權威嚴,真正在意這個的,是天家而已。

  或許,皇上總有一日會知道,所謂絕對皇權,是並不存在的。——這一點。沈肅父子二人並沒有說出來。

  朝中關於妖孽房紛爭已經落幕,顧家自然從妖孽事中摘了出來,顧家氛圍就從早前的緊張憂慮。變成了如今的歡樂喜慶。

  原先,顧霑和顧重安急得嘴角都冒泡,如今總算可以鬆一口氣。

  顧霑隱約覺得,這次是顧家走了大運,若不是戴淵、朱有洛等人也牽了進去,顧家就不會那麼順利脫身。

  這世上並沒有大運可走,這都是人力努力謀劃的結果。他不知道顧琰私底下做了那麼多事,顧琰也不可能讓他知道。

  顧霑是慈善。但並不得顧琰的絕對信任,因為中間還隔著一個顧重庭。

  玉堂院離尺璧院並不遠,但是重生以來,這還是顧琰第一次來這裡。玉堂院這裡的一切。都和她記憶中的那樣。

  院子中的所有擺設,包括漸漸露出猙獰面目的顧瑋,都和前一世沒什麼不同。

  可是自己,不同了。

  見到顧琰,顧瑋有一瞬的僵硬,隨即迎上來,挽住了顧琰的手臂,親熱地說道:「大姐姐,你都好久都沒來過玉堂院了。我真高興啊……」

  這幾個月來,她的眉目漸漸長開,看著更加端莊沉穩。容貌和氣度都和連氏越發相似。

  「別裝了,你不累,我都□得慌。」顧琰將她的手掙開,淡淡地打斷她的話語。

  誰都聽得出,她語氣裡有著深深的疏離,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大姐姐。你這是什麼話……」顧瑋一愣,笑容漸漸隱了下來。神色變得無比僵硬。

  因為顧琰倏地停了下來,而且和她面對面站著,顧琰的手,正撫在她的臉上。

  「顧瑋,你知道嗎?如果一個人沒有慈悲心腸,就算容貌再端莊,也會讓人覺得醜惡。你母親如是,你亦如是。」顧琰微微笑道,手掌滑落到顧瑋脖子上,然後,停住了。

  如今玉堂院裡,裡裡外外都是顧琰帶來的人,她們沉默肅立著,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

  顧瑋瞳孔一縮,驚懼不可控制地冒了出來。顧琰想做什麼?不會是想殺了自己吧?

  「大姐姐……大姐姐……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結結巴巴叫道,鼻尖滲出了汗珠。

  顧琰沒有應話,她也沒有再笑,只半垂著眼簾看著顧瑋,她身量比顧瑋高不少,這樣一來,就是在俯視顧瑋。

  俯視,高高在上,威不可侵。顧瑋覺得自己汗毛都立了起來。這一刻,她開始真的感覺到恐懼。

  良久,顧琰才將手放下來,然後說道:「你最好少打歪主意,如今連氏還在禮佛堂,你再鬧事,我就讓她永遠都出不來!」

  這是實實在在的威脅,而且是顧瑋覺得顧琰絕對有勢力做到的威脅!想明白這一點,臉色就更白了。

  想到顧瑋蒼白的臉色,顧琰忽而感到自己頗為可笑,顧瑋只是個小姑娘而已。自己怎麼會被她擺了一道?

  「我不屑對付你我的對手,不是你。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以後萬事小心,我可以將連氏送進禮佛堂,也可以將你送進去!」

  威脅仍在繼續,在這裡,姐妹是徹徹底底撕破了臉,而且是顧琰這一方絕對的強勢壓迫。

  顧瑋只能承受,不得不受。

  「我的確是妖孽,可是,你們弄不死我。那麼,我就要來弄死你們了!這話,麻煩你告訴你的好父親顧重庭!」顧琰又再在顧瑋已駭然無比的心上,再加多一重。

  在顧瑋的眼中,此時的顧琰就像惡鬼一樣,不斷威脅著重壓著她,顧瑋只感到有無盡的寒意。

  因為極度恐懼,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只能大口大口喘著氣。

  顧琰不理會顧瑋的恐懼,她腦中想的,是崇德十八年的事情。良久,她才歎息一聲:「血債血償,我會再一次讓你們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

  顧瑋身子不停地顫抖著,最後覺得眼一黑,終於承受不住地暈了過去。

  顧瑋,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而已。顧琰忽而感到自己頗為可笑。這麼簡單的威脅,顧瑋都嚇暈了,當真正復仇到來的時候。她不會嚇死了吧?

  顧瑋身邊的聽琴,哆嗦著嘴唇,恨不得將自己身子藏得看不見。可惜。從頭到尾,顧琰都沒有看她一眼。

  離開玉堂院之後,跟在顧琰身邊的水綠細聲地說道:「姑娘,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是……是陳媽媽。」

  顧琰原本從容的腳步頓了一下,半響才說道:「知道了。回去再說。」

  聲音聽著比在玉堂院裡還冷淡幾分。

  待回了尺璧院,屏退了其餘的人。水綠才匯報的更詳細:「這是陳媽媽家中用度開支。陳媽媽的兒子、兒媳婦早已搬出京兆,如今哥哥正在追查他們的下落。」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將尺璧院這裡消息透露給三姑娘的,竟然是陳媽媽。

  陳媽媽是姑娘的奶娘,從小看著姑娘長大的,姑娘對陳媽媽也很親厚。水綠想不明白陳媽媽為何會這樣做。

  「嗯,放下吧,將陳媽媽喚來。」顧琰此刻十分平靜,她的震怒難過早已經過去。

  水綠想不明白,但顧琰卻猜得出,不是為了錢財就是為了兒子,餵養教導的情分,哪裡比得上這些!

  顧琰想到這裡,原本稍稍平靜的心緒再次劇烈起伏。原本以為黛藍之後。尺璧院就安穩了,沒想到還有一個陳媽媽。

  自妖孽事起,顧琰就一直在想。二房是怎麼想到自己是妖孽的?又是怎麼確定自己是妖孽的?

  只有顧重庭確定了自己是妖孽,他才有底氣去下一盤這麼大的棋。能讓他這麼確定的,肯定是來自顧琰身邊親密的人。

  因為親密,所以知道她每一絲不尋常,所以知道她變了另外一個人。這個親密的人,除了四大丫鬟就只有陳媽媽。

  水綠和月白與顧琰一起經歷了很多事。如果她們要說,早就說出去了;杏黃憨厚單純。眼中只有食物和小圈;靛青是剛升上來的,不敢也不會有那麼的本事!

  「嬤嬤,這是為什麼?為了錢財?還是為了乳兄?」顧琰看著陳媽媽,不解地問道。

  前一世父母死之前,陳媽媽就離開了顧家離開了京兆,她並沒有參與到顧琰此後的人生中去,所以顧琰以為……以為……

  陳媽媽站在顧琰面前,臉上沒有平時的謙恭謹慎,也沒有往昔的親厚慈愛,有的,只是漠然。

  彷彿顧琰是陌生人一樣,彷彿從來不認識顧琰一樣,陳媽媽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也根本沒有看著顧琰。

  「嬤嬤,你還記得那年我在桐蔭軒說的話嗎?我說要養著……」顧琰的話語尚未說完,就被陳媽媽打斷。

  「住口!你這個妖孽!」陳媽媽原本漠然的神色,此刻勃然大怒。桐蔭軒那些事情,陳媽媽不是不記得,她是太記得了,才會那麼仇恨地盯著顧琰。

  那個時候,姑娘還很小,她軟糯糯地說說道:「阿璧不要嬤嬤變老,就算嬤嬤老了很難看了,阿璧都要養著嬤嬤、陪著嬤嬤……」

  這些話語,陳媽媽這些時日裡日夜想起,怎麼能忘?她的姑娘,她一直陪著的姑娘,被這個妖孽佔了身子,她的姑娘哪裡去了?

  陳媽媽淌出了眼淚,她像是不見了什麼珍寶一樣,下意思伸出手摸索著,嘴裡喃喃說道:「我的姑娘哪裡去了……」

  說著說著,她猛地反應過來,死死地盯著顧琰:「你這個妖孽!你怎麼還沒被燒死?!我一定要為我家姑娘報仇……」

  顧琰不可置信地看著陳媽媽,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竟然是這樣,陳媽媽要害她的原因,竟然是為了給「顧琰」報仇?

  陳媽媽對她的情分,太重了!一剎那,顧琰又悔又恨。她跪跌在陳媽媽身邊,哭著說道:「嬤嬤,我不是妖孽,我是阿璧,我是阿璧呀……」

  ----------

  (章外:寫陳媽媽的時候大哭。我在想,穿越了,真換了個殼了,又怎能真正融入其中?更多的情況,應該是如陳媽媽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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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42 AM

第070章:顧重庭底細

  顧琰到底沒有將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告訴陳媽媽,她痛哭一場之後,就吩咐水綠將陳媽媽送出去。

  隨後,顧琰去了疊章院,和傅氏說起陳媽媽請辭一事。

  乳娘乃心腹,傅氏擔心陳媽媽離開後顧琰無人可用,開始是不答應了,後來經不住顧琰磨求,還是准了。

  沒兩日,水綠將陳媽媽送去了松江府臨州。山青已查出到她兒子、兒媳婦在臨州安置,顧琰的意思,就是讓他們一家團聚。

  「請陳媽媽保重身體,這樣才能親眼看到妖孽是什麼下場。這句話是姑娘想告訴陳媽媽的。」水綠親自將陳媽媽送出京兆南門,這樣說道。

  陳媽媽原本漠然的臉色,聽到這句話有了些微動容,卻沒有答話。

  直到載著陳媽媽的馬車遠去,水綠才轉身回到顧家。她怎麼都不明白顧琰為何會這樣安置陳媽媽。

  姑娘不僅放過了陳媽媽,還將兩個僕人送去了臨州,讓他們暗中為陳媽媽打點一切。對背主之人這樣縱容,這不是姑娘的手法,當時黛藍是受了罰的……

  可是水綠一見到顧琰黯然的神色。就什麼都問不出來。

  陳媽媽走後,顧琰便極少極少開口,整日對著小圈發呆。就算小圈打滾賣萌求撫摸,她也沒有注意到。

  偶爾,才拿出紙筆來寫寫畫畫,似在準備什麼一樣。

  此刻在成國公府,成國公秦邑一臉寒霜,他看著自己最疼愛的獨子,只覺得太陽穴一突一突。

  良久。他才平息自己怒氣,心平氣和地問道:「說吧。你為什麼讓南風堂做這一件蠢事?」

  秦邑只有秦績一個兒子,自然看重非常,尤其秦績聰慧能幹,秦邑一向以他為傲。

  可是。正是這個令他無比驕傲的兒子,做了這樣一件蠢事!

  南風堂是成國公府留有大用的,是用來這樣兒戲的嗎?秦邑氣的不是這個事本身,而是氣秦績不辨輕重,氣他不懂得用南風堂。

  南風堂是前成國公秦璜創建,初時不過是為了驅使作打探之用,到秦邑手中時,南風堂就不斷壯大,到如今就成了京兆勢力最大、嘍囉最多的堂口。

  南風堂遲早是要交到秦績手中的。所以先前秦邑做了個決定,就是讓秦績熟悉南風堂,並允許他在其中練手。

  秦邑萬沒有想道。秦績讓南風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南風堂去散佈妖孽事,他頓感失望不已。

  「父親,孩兒知錯了,孩兒真的不知道南風堂勢力如此厲害,不然我不會下這樣的命令。」秦績低著頭回道。心中也不住懊惱。

  他說的是實話。

  賞花宴之後,秦邑將南風堂的相關事宜告訴了秦績。秦績這才知道。原來府中還有堂口的勢力。

  秦績聽過南風堂的名氣,卻對它勢力壯大到什麼程度,還沒有十分精準的概念。他畢竟是勳貴公子,精力眼光多在朝堂官員之上,不像陳通記那樣熟知京兆暗黑勢力。

  秦績有心試一試南風堂的深淺,正好顧重庭又相求於他,他便答應了。

  沒想到南風堂的勢力太強悍,所做到的效果,遠遠超出了秦績的預期。到後來,秦績已經不好下令平息了,因為一揚一息會更加引人注目。

  而且秦績剛剛接觸南風堂,也不願意給南風堂的人留下決策失誤的印象,就將錯就錯了。

  後來醉紅樓出手的時候,南風堂並沒有將消息壓下去,也是秦績有均勢的考慮。

  不然,葉染他們還要費一番功夫才行。

  見到秦績有心懺悔,秦邑的怒氣也漸漸少了下去。他想到兒子雖然聰慧,但歷練仍不夠,行事太稚嫩了,便再三提醒道:

  「皇上登基已經九年了,如今一切承平,南風堂行事若是太過,就會引起皇上的主意。新任京兆府尹林世謙不是我們的人,南風堂正是需要避風頭的時候,一切都要小心謹慎。明白嗎?」

  林世謙是二皇子朱宣成一系的人,他是二皇子生母林婕妤的堂兄,是以,和成國公府並不親近。

  京兆哪個官員都知道,成國公世子和三皇子交好,成國公府無形就站在了三皇子這一派。這朝中擁戴的站隊,影響著各家的關係線網,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秦邑十年前跟對了崇德帝,才有成國公府今日的尊榮,他自然希望秦績所站的方向是對的。

  「父親,孩兒懂得了,絕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秦績聽著秦邑的提點,承諾以後會謹慎小心。

  「如此便好。那顧重庭是怎麼回事?你似乎特比看重他?」秦邑想了想,問起了另外一事。

  他知道秦績對南風堂下令的原因,是因為有顧重庭相求。顧重庭是殿中省的人,乃崇德帝近臣,秦邑原本樂見秦績拉攏顧重庭,如今看來,卻是過於器重了。

  他還有一點想不明白,顧重庭為何要傳這樣的話,顧家是他立身之基,顧家都倒了,他又有用憑靠?

  自毀宗族的官員,秦邑還是第一次見到。

  「顧重庭非顧霑所親生,他與顧家有滅族之仇,才做了這麼多事情。正巧三皇子覺得順著顧家能滅掉西疆那一條線。我便將他收為己用。父親知道三十多年的永德之戰嗎?」秦績一五一十地將顧重庭的底細說出來。

  「先帝親征的那一場戰役?這和顧家有什麼關係?」秦邑一時沒有想起永德之戰的細節。便不明白秦績所指。

  「永德之戰期間,時任兵部尚書的,正是顧霑的祖父顧蘊寧……」秦績一一為秦邑解說。關於顧重庭的一切,秦績都已經調查多次,這些脈絡基本無誤。

  秦績聽到最後,冷哼了一聲,鄙夷地說道:「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麼事,顧霑養大了他,又一心為他謀劃。不然他哪裡能任殿中丞?當真是白眼狼!」

  隨後,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這等小人。只能驅之使之,不能重之信之!」

  秦績點點頭,他就是這麼想的。多了個顧重庭,就等於多了一條狗而已。偶爾給點甜頭可以,卻不會過於器重。

  如果這條溝能將西疆傅家咬下來,那就更好了!

  秦邑和秦績兩父子,又略略說了些朝中秘辛,最後秦邑想起了秦績的婚事。

  「及冠之前,我意將你的婚事定下來。朝中三品官以上的權貴,任你揀擇,若有心儀的,便是最好。」秦邑十分寬厚地說道。

  任其揀擇。以成國公府如今這樣的勢位,秦邑的確有底氣說出這句話。

  同時,他認為自己給秦績的選擇權利足夠大了。照顧到了秦績的心儀,其實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哪裡會有心儀情鍾這樣的事?

  偏偏,秦績就是個癡情種。

  聽了這話,秦績心裡便有些澀意,可是他無意在這事上引起秦邑不快。便敷衍地說:「這事,孩兒會留心的。若有心儀的,定當告訴父親。」

  他不能對秦邑說,他早就有心儀的人,而且那個人絕對權朝中三品以上的權貴。可惜,不能說。

  秦績回到自己院子沒多久,就聽見幕僚馮宇稟告道:「世子,顧大人來了。」

  顧大人,當然是指顧重庭。

  秦績剛剛聽了秦邑對顧重庭「白眼狼」的評價,對顧重庭多少有些厭惡,本不願見顧重庭,想了想,吩咐道:「將他喚進來吧。」

  顧重庭還有些作用,秦績還不太捨得將他捨掉。

  顧重庭一見到秦績,就跪了下來,口中說道:「請世子為屬下指條明路,那顧琰,的確是個妖孽,她要對付屬下了!」

  顧重庭說罷,竟然叩了個頭,臉色明顯驚慌,就是不知道這驚慌是真的,還是假的。

  原來,顧重庭昨晚去探望顧瑋的時候,才知道顧瑋被顧琰嚇出了病,顧瑋蒼白著臉,哭著說出了顧琰那一番妖孽說話。

  那一句「你們弄不死我。那麼,我就要來弄死你們了!」的話語,也被顧瑋如實地轉述給顧重庭。

  為此,顧重庭才來了成國公府。

  秦績聽了這些話,不由得失笑:「至於嗎?那顧琰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她的威脅你也能當真?」

  顧重庭的確沒有當真,他來成國公府這裡,不是怕顧琰的威脅,而是要將她推入火坑!

  他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一番說辭,便說了出來。

  「世子,屬下真的是害怕。自阿璧醒來之後,屬下所為之事,便沒有一件事是成的。她好像會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一樣,然後就扭轉局面。不可能這麼巧合!她肯定是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或者,她有途徑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她肯定是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或者,她有途徑知道將會發生什麼——這最後那一句話,莫名地牽動了秦績原本不以為然的心。

  如果她真有這麼厲害的本事,那麼他就不得不重視了。

  若是這樣的人能己用,那麼對三皇子的大業必定有很大的幫助。

  顧重庭小心地覷著秦績的表情,便知自己的話語起了作用,於是再添了極為重要的一句:「阿璧的年紀,雖然小了點,但也可以相看了。」

  秦績不禁想起了剛才秦邑提到的親事。三品官員以上、女人、或許對三皇子有很大幫助、還可以遲幾年,這些條件,顧琰太符合了。

  秦績瞟了顧重庭一眼,猜到了他的意思,於是毫不客氣地嘲諷道:「顧重庭,為了對付顧家,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不然,他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顧重庭只是巴巴地笑,眼神越發深亮。

  顧重庭之所以投靠秦績,不是因為成國公府的權勢,也不是為了沾從龍之光,而是他不得不投靠。甚至將自己的身家底細全部爆出來,才能換得秦績的允許。

  不然,他屍骨無存!

  兩年前,顧重庭去湖州府辦私事,卻因緣際會,見到了讓他肝膽俱裂的一幕:成國公世子與三皇子,竟然……竟然……

  顧琰那些玩笑似的威脅,顧重庭怎麼會在意?比起滅掉顧家,他更願意將顧家所有人慢慢凌遲,更願意看著他們在死地裡慢慢掙扎。

  就算這次妖孽事對付不了顧家,他也不會讓他們好過。若是顧重安知道自己女人嫁的是這樣一個人,會有多痛苦?

  顧重庭一想到這一點,就覺得無比快活。

  秦績和顧重庭各有所思,他們卻不知道一點,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

  而這一天,很快就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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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46 AM

第071章:良方到來

  妖孽事過去沒幾天,葉染就來沈家南園了,臉上明顯帶著喜色。

  「阿沈,你看,這是顧家送來的良方,我初步想了一下,只要謀劃得好,或許真的可以將南風堂連根拔起!」葉染壓抑不住興奮,黝黑的臉都有些泛紅。

  當然,看到這顧家良方,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圓滾滾的小圈,臉紅得就更厲害了,連耳朵都紅通通的。

  沈度無奈地看著葉染的紅臉,然後別開了眼。如果是一個可人小姑娘時時羞紅了臉,那還算賞心悅目,可是葉染是個九尺大男人,且膚色黝黑。

  那就真不能看。

  很快,沈度的目光就被葉染遞過來的紙箋吸引住了。這紙是京兆最普通的硬黃紙,上面寫的是京兆最流行的楷體,字體工整,筆畫行走間完全看不出有風骨。

  很顯然,這信箋的書寫者十分謹慎,絲毫沒帶個人痕跡,就更看不出是男還是女寫的。

  這紙上的字句不多,只有六七行左右,幾眼就看完了。待沈度想清楚紙上字語的意思,忍不住脫口讚道:「真妙!真妙,這的確是良方!」

  葉染笑瞇瞇的,臉上帶著神氣。一副「我沒有說錯吧」的求贊表情。

  沈度沒有理會葉染,繼續細細研讀那幾行字,隨後。他的臉色幾度變換。

  從剛開始的讚歎,到中間的佩服,最後就成了深深的疑惑。

  在此之前,沈度幾乎可以肯定派人前去醉紅樓的,不是顧家家主顧霑,而是藏在閨閣中的那個顧家姑娘。可是現在看了這紙箋,他又不確定了。

  這紙上面所說的辦法非常老道。一環接一環,結合得非常緊密:熟悉整個京兆乃至整個大定的局勢。把控全面;瞭解朝臣的心性行事,到了可謂透徹的地步;甚至對帝心,都有猜測,準確地說是把握。

  非浸淫朝堂數十年。絕沒有這等謀劃功力。沈度自問沒有這樣的本事,或許多幾年朝堂歷練,他可能會想出更好的辦法,但如今……

  沈度搖搖頭,覺得自己不如其多矣!如果這個辦法是集顧家智慧而出,沈度還覺得很正常,畢竟顧家稱「三朝四書」,底蘊積累還是在那裡的。

  若良方是那個小姑娘所開,那麼他就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有哪裡會知道。顧琰能想出這樣的辦法,經歷了前世今生?如果她不是與沈度合作,如果她不是在秦績身邊蟄伏。又怎麼會懂這麼多?

  嚴格來說,這個辦法糅合了前世沈度、秦績的本事,而非顧琰一人之功。

  「阿沈,你怎麼走神了?快說說我們具體要做什麼,你說事若成了,那張鷹臉會不會朝我們啄過來啊?」葉染打斷了沈度的走神。語氣頗有些急不及待。

  南方堂堂主楊耀長相奇特,且有一張鷹鉤鼻。遠望著就像一張鷹臉。葉染這個嘴欠的,在沈度面前總是稱其為鷹臉。

  沈度回過神來,又沉思了半響,才說道:「這個良方太精要,要落實到具體的事情,還要好一番斟酌才是。我們先去東園吧。」

  這顧家所說的良方,還真的就是個方而已,具體的藥材,還要沈度葉染等人親自去準備才是。

  去東園,當然是將這個良方給沈肅過目,然後完善具體的執行。

  沈肅見到他們兩個一同進來,便知道是有要事了。

  他挑了挑眉,十分感興趣地問道:「尚之,你又來了啊。這次又想讓哪個美人兒被丟出去?」

  葉染已經及冠,表字尚之。以往他來沈家,多數時候會帶一兩個清倌來,而且每次來都將她們安置在南園,目的就是為了引起沈度的興趣,曰讓沈度開開葷,嘗嘗女人滋味云云。

  沈度和沈肅一樣,都將色/欲/愛/欲看得很淡淡,沈家下人多是男僕,連婢女都沒有幾個,又怎麼會收留葉染的那些清倌?

  每次,沈度都會如年將她們扔出去。久而久之,醉紅樓的姑娘們就較了勁,暗暗角力誰能最先勾上沈度,誰就贏了。

  「大人,這次來找阿沈是有緊要事呢,下次,下次一定會帶幾個來,看看沈和尚什麼時候才破戒,哈哈。」葉染湊近了沈肅,笑嘻嘻地說道。

  還往沈度這裡送了幾個嘲笑的眼神。

  沈度對這些嘲笑早就無感了,他懶得理會葉染這些渾話。經有言曰「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沈度覺得自己的人生,多半是逆風而行,他不想體會燒手之痛。

  他不再想這些事,而是恭敬地將紙箋遞給沈肅,然後說道:「父親請看看這個。」

  一旦談及正事,本來笑嘻嘻的葉染,便立刻嚴肅正經起來。

  「這就是顧家所說的良方?這個辦法可行,若真做到了這幾點,南風堂肯定保不住了。」沈肅心和眼都很毒,幾眼就肯定了這紙箋的辦法。

  「孩兒也是這麼覺得的,妖孽事已經在皇上心裡留了痕。按照這辦法去做,這痕就會越來越深刻,屆時就可以將南風堂順利拔掉。」沈度回到,腦中的脈絡越來越清晰。

  他說的這個,就是這良方上提到的局勢基礎,只有在這個局勢的基礎上,這個辦法才能順利進展。

  接下來三人所說的,就是這基礎上的柱石了。

  「京兆尹林世謙年初剛上任。又是二皇子一系的人,想必會樂意做出一些政績為二皇子鋪勢的。你讓人去查探,這些年南風堂可有罪證落在京兆府。」沈肅提了一個關鍵。就是從京兆府那裡著手。

  這些年南風堂在京兆橫行,京兆府多少肯定知道的,或會有正直的官員暗中保留了某些東西。

  這些罪證,可留待後用。

  「南風堂所為之事,與刑部有莫大關係,此事可找明澈,讓他看看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他最近很有空。讓他動一動也好。」沈肅繼續說道,想到了陸清。

  陸居安及其妻長邑郡主已經離開京兆。一同離開的,還有順安縣主,陸清肯定十分有空。

  「好的,孩兒會去找陸叔。」沈度點點頭。一旁的葉染則有些著急。

  「那我呢,我可以做什麼?」葉染不禁開口打斷兩人的說話,急急問道。

  「對付南風堂這件事,怎麼能少得了你呢?你可是極其重要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沈度上上下下打量了葉染一番,才笑著說道。

  只是這語氣、這打量的目光,讓葉染覺得有些不妥,他隱隱有一種預感,覺得沈度讓他做的,不會是太美妙的事情。

  沈肅同情地看著葉染。可憐的娃,得罪了人還不知道,這報復馬上就來了。以沈肅對沈度的瞭解。沈度安排葉染去做的事情,肯定有報剛才嘲笑的成分在裡面。

  他這個冷情冷性的樣子,實則內裡灼熱如火山一樣,這不,睚眥必報也同樣如此。

  不過,沈肅不打算好心提醒葉染。他也比較期待,到底沈度會讓葉染做什麼。

  「那好吧。到時候你告訴我。若是南風堂拔除了,那樁血案就了了,那些普通百姓在九泉之下就能安息了。」葉染這樣說道,語氣十分黯然。

  他平素嘻哈慣了,心性樂觀豁達,總給人永遠不知憂愁的印象,如今難得低沉黯然,便極不尋常。

  沈度臉色一頓,他知道葉染為何會這樣,便勸慰道:「別這樣,那些百姓泉下有知,定會感激你的,這可是功德無量的事。」

  他心想著,是不是不應該對葉染太狠了,那事,其實也不一樣要葉染出面。

  誰知下一刻,葉染鼻孔朝天,「哈哈」大笑說:「那是,我要積聚無盡功德,然後穿雲靴踏七星,破虛空而去!」

  沈度默默地看著他發癲,決定收回剛剛那一絲不忍。葉染這樣的人,就應該治治,叫他以後還那麼嘴欠!

  「要趁著妖孽事的餘熱,事情才好辦。這樣一來,時間就太急了。雖然這辦法可以除掉南風堂,但其背後的靠山成國公府仍安然無恙。這倒是個遺憾。」最後,沈肅這樣說道。

  時間太急,就無法讓南風堂和成國公府的聯繫順理成章,就算如今說出南風堂背後的靠山是成國公府,也不會有人信。

  「南風堂沒有了,成國公府就等於少了一臂,又怎麼能說是安然無恙呢?」葉染傻愣愣地反問道。

  他說得這麼有道理,沈肅和沈度一時無言以對,有時候傻直想法,才最接近事情,沈肅和沈度意識到自己想複雜了。

  直到天色已暗,三個人的相商才結束。這個時候,葉染才明白這個辦法的高竿之處,忍不住佩服地說道:「顧家竟然能想出這個辦法來,真是厲害!」

  葉染的眼神帶了些好奇的意味,口沒遮攔地說道:「不知道這顧家姑娘長得怎麼樣,有沒有脂紅那麼好看……」

  一個大家閨秀,一個是青/樓頭牌,這可比嗎?

  沈肅瞟了葉染一眼,沒有說話,打定主意那事一定要讓葉染去做!

  葉染仍無知無覺,又對顧家姑娘各種口水了一番,才歡快地離開沈家。

  沈度望著葉染離開的背影,別有深意地笑了起來,然後才向沈肅行了禮,準備回到南園。

  不料,沈肅卻留住他,卻躊躇了半響,才說道:「尚之帶來的那些姑娘,可以留一兩個,也沒有什麼關係的。總是憋著,也不好……」

  原來沈肅的躊躇,是因為不好意思,當年讓人聞之色變的帝師,說起這些話時,也不會不好意思。

  沈度一愣,隨即臉色微紅,訥訥地說道:「父親,此事……我不是不想,而是……而是……」

  沈度平生第一次結巴,他都不知道自己「而是」些什麼,逃也似地離開了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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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4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5 12:06 AM 編輯

第072章:顧琰開始動

  與醉紅樓這樣的地方打交道,尺璧院內的丫鬟並不合適,所以幫顧琰送良方去的,仍是陳三娘。

  陳三娘很快就完成了這事,在向尺璧院覆命的時候,她還說了另外一件事,說顧琰先前要找的人,找到了!

  顧琰要找的人,就是她剛和傅銘坦白時,她拜託傅銘代為尋找的那個女人。陳通記早就接到傅銘的吩咐,按圖索驥搜尋了這麼久,如今才得以辦成。

  「表姑娘,那個女人是三天前進入京兆還城的,如今正帶著一個婢女在普通客棧落腳,我們的人並沒有驚動她。」陳三娘仔細地說著那女人的情況。

  她的聲音冷靜沉著,並沒有像上次那樣一再驚愕,這個,才是她的正常表現。傅家暗哨的精英,不是用來說說的。

  聽了陳三娘的話語,顧琰並沒立刻想起這個女人是誰,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忍不住雙眼一亮。

  她那時讓傅銘找這個女人,是為了對付顧重庭和連氏。連氏已被關進禮佛堂,顧家又陸續發生不少事,顧琰差點忘了還有這一遭。

  其實也不會忘的。她決意要下手對付顧重庭,就一定會想起這個女人。在顧琰看來,這個女人十分重要。有了她,對付顧重庭就事半功倍了。

  「她現在是什麼樣的情況?」顧琰這樣問道。從陳三娘剛才的描述中,她就知道這女人過得不好,但怎麼個不好法,她想知道。

  「情況不太好,她是從江南府來的,身上穿著半舊的衣裳。頭上插著銀釵,神情拘謹。她們只交了五天的房錢。那個婢女還去了牙市接了個漿洗工作。」陳三娘詳細描述道。

  顧琰根據她的描述,只看到了這個女人的三點:無依,貧寒,有求。

  只有無依無靠。一個女人才會帶著一個婢女住在客棧;貧寒,便沒有新裳華釵,便只能住普通客棧,貼身婢女還要去謀生;有求,所以才會千里迢迢從江南來到京兆。

  既然她貧窮無依又有求,那麼這個女人就和顧琰記憶中的對得上了。這個女人,的確很重要。

  「不用急著做什麼,保證她們的安全就可以了,到時我會出府一趟。」顧琰這樣吩咐著說道。

  這個女人既來了京兆。顧琰就不怕她會離開,這事,她要想想怎麼做。才能做得穩妥一點。

  她一旦對顧重庭出手,就絕對不會讓他有反撲的機會。

  「三娘,你這幾天可有任務執行?如果沒有,就陪我出府一趟。」顧琰想了想,這樣問道。

  陳三娘是傅家的暗哨,而不是顧家的下人。顧琰便徵求她的意見。

  「屬下這幾日都無事,到時候來陪著表姑娘出門。」陳三娘點頭答應道。她大約猜到顧琰會去哪裡。

  過了一會,顧琰又想起了早前交代的事,便問道:「司天台那裡的線放好了嗎?所找的那個靈台郎,是否可靠?」

  這事,也是陳三娘正在佈置的,其中進度結果,她都很清楚,便回道:

  「已經放好了,那幾個靈台郎的確是收了二老爺的賄賂,這是確定的。我們找的那個靈台郎早有辭官歸隱之意,心中尚有幾分道心。」

  有幾分道心,便不行虛妄之事,便能將顧重庭賄賂的目的說清楚。

  顧琰從傅氏口中得知,顧霑和顧重安仍在查著妖孽那件事,他們想從這件事情中找到顧家仇人的蛛絲馬跡,而司天台,就是他們關注的重點。

  顧琰便想著將計就計,將顧重庭的真正面目一點點揭露出來。不管顧霑信不信,心裡存疑是一定的。

  自邇言院事之後,這還是顧琰第一次主動對顧重庭出手,一步接著一步,都要算的清清楚楚。

  經過了這一次妖孽之事,顧琰對顧家二房的耐心容忍已經全部耗盡,也第一次覺得,顧重庭並沒有前世那樣難以對付。

  她此前一直沒動,是不敢妄動,怕一擊不成反而引起顧重庭的警覺反彈。現在,她覺得是可以動的時機了。

  前世顧重庭能勾結秦績滅了顧家,是因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真面目,所有人都將他當真正的顧家,對他毫無防備。

  但這一世,不同了。

  不說顧琰知顧重庭的真面目,單就是顧家本身,先後發生了空翠山殺戮、邇言院事件、妖孽事,祖父顧霑早就懷疑顧家有內奸仇人了,只是數次梳理都找不出這個人。

  這個人如果是顧重庭,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這一點,顧琰打算重重刻在祖父和父親的心頭。

  顧家以善治家,祖父一向仁厚,但仁厚而不知惡不除惡,又怎能算守善?

  如歸客棧內,孫綺羅顫抖地捧著婢女紅腫破裂的雙手,眼淚像珠子一樣掉了下來,她啞著聲音喚道:「冬棋……」

  她哽咽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父親為自己取名為綺羅,就是希望自己錦衣玉食榮華無憂,可是自己竟落魄貧困如此!

  「姑娘,奴婢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只要姑娘遇上顧師兄,奴婢就好了……」冬棋強露出一絲笑容說道,身子因為手上的傷瑟縮了一下。

  這對主僕像在閨閣時那樣稱呼,但都不年輕了,被稱為冬棋的婢女尤甚,嘴角眼角的紋路十分明顯。看著應該是個管事娘子的年紀。

  孫綺羅聽了冬棋的話,心裡更加難過,她搖搖頭說道:「顧師兄……如今我是未亡人。顧師兄家中有妻膝下有子,就算遇上,又能怎麼樣呢?」

  「姑娘,不會的,顧師兄肯定記得你的。如果不是顧師兄家人逼迫,姑娘您就是顧家夫人了!」冬棋急急地說道。

  她們好不容易才來到京兆城,都已經走投無路了。不去找顧師兄,還能怎麼樣呢?

  孫綺羅還是搖搖頭。無法對冬棋說出自己矛盾的心思。

  她不惜千里來京兆,到底……心中是有期待的。可是來了這裡,見到了京兆的繁華,聽到了三朝四書的威名。她積聚的那一點點勇氣早就消失了。

  她無法對冬棋說自己自慚形穢,無法說自己的黯然失望,所以只能掩飾地說道:「這個以後再說……那份漿洗的工作,你不能再做了。我可以賣字畫,父親說過我的字畫有靈氣,肯定有人買的!」

  孫綺羅的父親是江南有名的儒者,教導給女兒的自然只有詩書字畫。

  在閨閣的時候,孫綺羅以為這些是立身之基,可是境遇遭逢巨變之後。她才知道她所會的,竟然不能支撐她活著。

  還要冬棋去漿洗,才能換取幾個錢財。

  「姑娘。我們已經沒錢了。我們入住的時候,只付了五天的錢。今日是第五天了。」冬棋愣了一下,才說道。

  沒錢續交房租,就要被趕出客棧,就要露宿街頭,漸漸變成流民乞丐……想到這些。孫綺羅哆嗦著嘴唇,臉上血色全數褪了去。

  冬棋的神色也好不到哪裡去。主僕二人想到這以後的情況,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們也不能怎麼辦!冬棋傷了手,漿洗工作自然做不了,至於孫綺羅的字畫,在大儒遍地走的京兆,根本就賣不出去。

  死乞白賴地在客棧多住了兩天之後,孫綺羅主僕終於被客棧掌櫃趕了出去。

  「哼!如果不是看在你們是女人,早就打你們一頓了!白吃白住?這裡可不是善堂!」客棧夥計將她們連人帶物扔了出去,罵罵咧咧地說道。

  如歸只是普通客棧,這裡住的人三教九流,客棧的夥計也異常野蠻凶狠。

  孫綺羅默默和冬棋撿回散落在的衣裳物什,強忍住無地自容的難堪,眼眶再次通紅。

  隨即,她就驚叫起來:「你幹什麼?這是我的東西!」

  原來,就在她們收拾東西的時候,客棧夥計眼尖見到了一個錦盒,以為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便要將它強搶過來。誰知孫綺羅死死護住這個錦盒,兩個人便爭奪起來。

  「你的東西?你還欠著客棧的房錢飯錢呢!」夥計嗤笑一聲,稍一用力,就將錦盒搶了過來。

  「還給我!還給我!」柔弱不堪的孫綺羅此刻卻像發了瘋一樣,尖叫著往那個夥計撲過去。

  夥計一躲身,避開了孫綺羅,隨後打開了這個錦盒。待他看清楚錦盒裡面的東西,眼睛都瞪大了。

  「什麼破東西,還給你!本大爺還不要!」夥計瞪了孫綺羅一樣,將錦盒狠狠往孫綺羅那裡扔過去。

  孫綺羅急忙想接住這錦盒,卻被地上的衣裳絆住了,阻擋了腳步。

  然後「啪」的一聲,錦盒掉在地上,伴隨著「匡當」的聲響,似乎有什麼碎了。

  孫綺羅呆呆地打開錦盒,見到原本嬌憨客的白瓷小貓,變成了一塊塊碎片。

  孫綺羅覺得自己的心也碎了,她長久保持的一點期望,也碎了。她呆呆傻傻地跌坐在客棧門口,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面前站了個人。

  「我可以幫你,幫你完成所願。」她面前站著的人,這樣說道。

  孫綺羅愣愣地抬起頭,見到了說話的人,原來是一個小姑娘。

  這姑娘真好看呀,膚如脂白,白澤裡還有著好看的紅潤,她身上穿著的海棠襦裙,竟然是繚綾料子!

  這通身精緻貴氣,不知道哪戶人家才能嬌養出這樣的姑娘?

  「那我要做什麼?」孫綺羅呆呆地問道,眼中迸發出一絲奇異的亮彩。這是沉到谷底,卻拚命想爬出來,這是最本能的求生欲望。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被嬌養著,就好了。」顧琰淡淡地說道,俯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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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49 AM

第073章:京兆府案

  史言有曰:「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京師,即是如今大定的京兆,是以京兆地大人多,官衙府邸尤其多。

  官衙再多,京兆百姓最熟悉的仍是京兆府,因為這才與他們生活息息相關。

  京兆府位於太平道附近的咸寧大街,是一幢灰黑色的方形建築,乍一看,和京兆城其他官衙沒什麼兩樣。

  唯一不同的是,京兆府前面有一彎流水,這流水清可見底,暗喻京兆府不腐、清明之意。

  這一日清晨,京兆府吏「吱呀」一聲打開京兆府的大門後,一下子被府門外的情景迷住了,直愣愣捨不得移開目光。

  跪在京兆府門前的,是幾十個年輕的姑娘,她們分成幾排跪著,臉上都有哀傷之意,更重要的是,她們個個都是絕色美人!

  但凡美人,就算蹙眉皺顰都那麼好看,這些姑娘們神情哀傷,看著更加惹人憐愛,只恨不得馬上做些什麼,換她們歡顏一笑。

  府吏將目光移到最前面那個人身上。著迷沉醉的眼神倏地清明起來,就像一盆清水兜頭兜臉淋下來,什麼都清醒了。

  帶領著這些姑娘們跪著的。是一個九尺高的大男人,府吏看不見他相貌如何,只看到了一團翻滾的綠雲。

  府吏在京兆府當差這麼久,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就沒有見過穿得這麼噁心的!這人層層疊疊綠衫罩在身上,而且全是鮮綠、亮綠這種艷得讓人打顫的色澤,府吏覺得有些反胃。

  待他看清楚這人的樣子後。眉頭便一突一突,好不容易才壓下自己衝上去毆打他的衝動。

  這人長得。太欠揍了,尤其嘴邊那一抹老鼠鬚。

  葉染跪在京兆府面前,臉色多少有些不自然,幸好他膚色黝黑。加上綠雲映照,什麼都看不出來。

  葉染心想沈度是不是故意擺了他一道,不然怎麼要求自己打扮成這樣,轉瞬又想到沈度不會拿這麼重要的事來捉弄自己,這樣肯定是有作用的。

  他拈了拈嘴邊的老鼠鬚,這是醉紅樓的姑娘貼上去的,說這樣看起來十分猥瑣,會更符合沈大人的要求。

  葉染便照做了,並且按照在沈家商定的計劃。帶著醉紅樓的姑娘一大早來到京兆府外。

  來京兆府做什麼?當然是告狀!

  葉染帶著這些姑娘前來京兆府,就是為了向京兆府遞交狀書,告南風堂仗勢凌人、擄掠殺人。為死者喊冤!

  這一群美人兒的作用,當然是為了吸引咸寧大街上的行人,將這一件事傳得京兆人盡皆知。

  這不,京兆府門前已經聚居了很多百姓,這一生他們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美人兒,而且還是一次見到的!

  府吏一聽到這個人是狀告南風堂。臉色立刻就變了,一下子便顧不得反胃、毆打這些了。飛速地跑回府衙後堂,將此事告訴了京兆府的官員。

  當值官員,是錄事參軍事唐堯佐,正巧的是,京兆尹林世謙也在,這狀案,便到了他手中。

  林世謙端坐在堂上,臉容威肅地聽著葉染的狀告,很快就弄清楚了狀告的始末,末了臉色便有所舒展。

  他和堂下握著水火棍的衙役不同,他們覺得葉染猥瑣欠揍,但他覺得葉染實乃大福星,葉染的狀告,能給他帶來官運亨通。

  葉染,醉紅樓的東家,他之所以狀告南風堂,是為了醉紅樓一個名叫鶯歌的姑娘。

  鶯歌被南風堂堂主楊耀的手下看上了,於是將其擄了去,然後將其姦淫殺害。鶯歌無親無故,早賣身與醉紅樓,葉染作為東家,便以苦主身份為其伸冤。

  「求大人為草民作主!這樣的奸惡之徒,若讓其逍遙法外,肯定會有更多人受害呀!」葉染跪在堂上,不住地乾嚎道。

  唐堯佐等京兆官員忍不住皺了皺眉,在他們看來,看來,這案子實在太小太普通了!京兆府每年都不知道受理過多少這樣的案子,這個葉染用得著弄出如此大的動靜嗎?

  不過是死了一個妓女而已。

  可是,唐堯佐沒有想到,林世謙竟然當場拍案而起,怒氣沖沖地說道:「朗朗乾坤,竟有這等喪心病狂之徒,若此事查實,本官身為父母官,定會將此事昭白,還你們一個公道!」

  唐堯佐愕然地看著林世謙,見他怒氣不似作偽,便小聲提醒道:「大人息怒,此事恐別有內情……」

  他以為林世謙不清楚南風堂的勢力,擔心他下了錯誤的決定,南風堂是不能惹的!

  唐堯佐在京兆府好幾年了,對南風堂的勢力再清楚不過。京兆府對南風堂的一切,都是睜隻眼閉只眼,以往有人來狀告南風堂,京兆府也會不了了之。

  林大人剛就任京兆尹不久,不會是為了所謂的政績,而另有打算吧?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林世謙看了唐堯佐一眼,然後說道:「此事,本官自有決斷!來人,去南風堂將涉事人等傳來問話……」

  聽完了林世謙的一系列指令,唐堯佐眼都瞪大了,林大人竟真是一副秉公處理清正廉明的架勢!

  他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林世謙的思路,京兆府官員都知道,府外的那彎流水。是用來看的呀!

  林世謙此令一下,京兆衙役便領命了,拿著令簽便往南風堂而去。走的是京兆府查案的一般程序。

  接下來事情的進展,看得唐堯佐一頭霧水。他以為京兆府衙會有一場大風暴的,卻不想是風和日麗,連陰雲都沒有一片。

  接到令簽之後,南風堂的人異常配合,完全沒令衙役有半點為難。

  他們順從地來了京兆府,來了之後呢。也像良民入公堂那樣,對堂上的京兆官員表示了足夠的畏懼和敬意。甚至還友好地對狀告之人葉染笑了笑,打打殺殺什麼之類,那是根本不存在嘀!

  直到林世謙讓他們從實招來,他們這些人才變了臉色。凶狠之氣一下子就爆了出來。

  「大人,冤枉呀!草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鶯歌,草民也沒有姦淫殺人,南風堂更沒有仗勢凌人,一直都是規矩守法的……」南風堂一行為首的范運跪在地上高聲喊道。

  他就是葉染狀詞中說的楊耀手下,姦殺了鶯歌的那個人,長得倒是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

  「醉紅樓有姑娘可以作證,正是你趁鶯歌外出的時候,擄走了她!」葉染踏出一步。惡狠狠地盯著范運。

  只可惜,他的造型有些滑稽。

  「南風堂的兄弟可以為我作證,什麼鶯歌什麼燕舞的。我可不認識!再說,我要找女人,用得著擄嗎?」范運像看戲子一樣看著葉染,這樣反問道。

  這樣的爭執,一直在京兆府衙內響起,平時空曠寂靜的京兆府衙。此刻喧鬧得好像集市一樣。

  京兆府衙外,醉紅樓的姑娘們仍在靜靜站立。成為了這幢灰黑建築外最吸引人的風景。越來越多的京兆百姓集在京兆府門口,就是為了爭睹這些美人兒。

  面對這種混亂的狀況,林世謙露出了一副難以決斷的表情,下令將所有涉案人員關押到京兆大牢,容後再審!

  秦績正在和楊耀商量著京兆府的事情,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太好看。

  「林世謙這個老匹夫!剛剛上任就想拿南風堂開刀,老子要他好看!」楊耀狠戾地說道,往常的脾氣爆發,忘記了此刻是在秦績面前。

  秦績想著范運的事情,並不計較他的粗野。南風堂的人,多半像楊耀這樣,秦績已經適應了。

  「你去查查葉世謙最近見了什麼人,本世子會盡快將他們弄出來的!南風堂的人,你要狠管著,若有什麼異動,立刻上報!」秦績說道,語氣甚是暴躁。

  在葉染遞了狀詞不久,秦績就知道了這件事,最初他並沒有將這放在心上。不過是一個妓女而已,賤籍之人,殺了就殺了,京兆府還能問罪不成?

  可是林世謙不知道搭錯了那根筋,竟然真的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將范運他們關押起來。得知此事的時候,秦績感到無比錯愕。

  林世謙是京兆尹,不可能不知南風堂的勢力,他突然發動,讓秦績有了一絲不想的感覺。想到林世謙是二皇子一系的人,秦績這才開始重視此事。

  楊耀應了聲是,躊躇片刻才說道:「世子,屬下看此事有些不妥,是不是應該讓人去請國公爺盡早回來?」

  成國公秦邑前兩天出發去了通州,就出了京兆告狀這件事,很明顯有人算準了這個時間,趁著秦邑不在京兆的時候才行事。

  「我已經讓人快馬趕去通知了。」這一點,秦績早就料到了,在聽到范運被關起來後,他立刻就讓馮宇趕去通州。

  「范運的性子我知道,他是不會說些什麼的,底下的那些人就算想鬆口,也說不出什麼,他們不知道南風堂的秘事。」楊耀想了想,這樣說道。

  對范運這個人,楊耀是很放心的。他跟了楊耀很長時間,又十分能幹,一直是楊耀的得力助手,南風堂的很多秘事,他都曾參與其中。

  范運唯一的毛病,就是在女色一事上的癖好。他生得俊朗,又有南風堂的勢力,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偏偏,他就好擄人姦淫殺人那一套!

  楊耀多次說過他這個毛病一定會害死他,結果就出了這事。

  「反正你管好南風堂便是,京兆府和朝堂上,我會想辦法!不可輕舉妄動,審慎從事!」最後,秦績這樣下令道。

  他們沒有想到,這一件小事會越演越烈,最後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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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u 發表於 2016-4-23 11:51 AM

第074章:人全部都死了!

  二皇子朱宣成每次見到林世謙,都感到十分高興,無他,林世謙乃京兆尹,且是他的堂舅。

  二皇子生母林婕妤娘家最拿得出手的人物,就是林世謙,他對朱宣成幫助良多。朱宣成待他,比對嫡親的舅舅還要親密看重。

  「舅舅,您來了,那范運招了沒有?有沒有找到南風堂犯案的證據?有沒有找到秦績的的蹤跡?」朱宣成一連問了幾個問題,聲音有些急切。

  林世謙在南風堂一事上的謀算,朱宣成是知道的。他沒有想到的是,林世謙這麼快就有了動作,令他喜出望外。

  林世謙早前曾告訴過他,會想辦法將南風堂剷除,一是為了在京兆尹這個位置上做出政績,增加二皇子一系的威望和影響;二是為了南風堂所掌握的勢力,若是南風堂被剷除了,二皇子府就正好派人接收這些勢力。

  「殿下,他仍是不肯招,不管怎麼用刑,他還是不肯招,沒想到此人竟然是條硬漢,對南風堂和成國公府如此忠心!」林世謙這樣回道。

  想到范運怎麼都不肯招供。林世謙一時說不是上來是佩服還是暴怒。

  他是借助葉染的狀告將范運關進京兆大牢了,可是並沒有從他嘴裡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而且。在關押范運的第二天,他就受到了來自朝堂的種種壓力,事情到這裡,並不如他想像的那麼順利。

  林世謙是前些天才得知,原來南風堂背後的靠山就是成國公府!

  林世謙本來就要借南風堂來立政績,在知道南風堂和成國公府的關係後,這個心就更堅決了。

  就在這時。醉紅樓東家葉染前來京兆府狀告南風堂,有了這等天賜良機。林世謙決定將計就計,立刻將范運等人關押起來,試圖從他們嘴裡得到相關秘辛。

  可惜,什麼都問不出來。

  在來二皇子府之前。尚書令方集馨還找了林世謙,詢問他關於關押范運的事情,話裡語裡都是威脅。

  「葉大人,想必你也知道,這個朝廷將來肯定是三殿下的。大人又非二殿下嫡親舅舅,何苦做這種自毀城牆的事情?」剛開始,方集馨是這樣誘哄他的。

  方集馨道三皇子求才若渴,若是林世謙投靠三皇子,也定必會得到重用云云。方集馨是成國公府推上去的。在從龍站隊一事上,自然是站在了三皇子這邊。

  他會找林世謙說這一番話,是因為成國公世子秦績找上了他。讓他勸說林世謙放范運等人出來。

  所謂先禮後兵,方集馨便這樣好聲好氣地勸說林世謙,不願意撕破那層臉面。

  林世謙又怎麼會聽這一番誘惑?他當即冷冷地說:「那范運奸/淫殺人事仍在調查,下官現在是萬萬不能放人的,請大人莫為難下官。」

  方集馨乃正二品尚書令,乃大定第一重臣。就算林世謙是正三品京兆尹,也自能低稱一聲「下官」。

  方集馨聽了林世謙的話語。知道事情無論如何也談不攏了,便也毫不客氣地威脅道:「葉大人,本官勸你最好盡早放人,不然明早朝會之上,不管一定會聯同御史台彈劾你擅用公權、陷害無辜百姓!」

  事情既然說到了這一步,就沒有了再談的必要,林世謙很快就離開了方家,隨後才來了二皇子府這裡,向朱宣成匯說著事情的進展。

  「方集馨位高權重,若是他真的彈劾舅舅,舅舅可能全身而退?」聽到這些,朱宣成便擔心林世謙會不會有事。

  他可不願意為了南風堂的事情,反而將林世謙這個三品官職丟掉,林家那邊,要出一個三品大員實在太艱難了。

  最好就是將南風堂的勢力拿下來,又不會損害舅舅這個官職,還要將二皇子府的勢力增大。——這是朱宣成對此事的熱切希望。

  「殿下切勿憂心,這樣的彈劾無痛無癢,不會有什麼的,況且朝中又不是方集馨一個人擅權。」林世謙寬慰著朱宣成,讓他不用著急。

  林世謙這一番說話並不是胡亂說的,據他所知,中書令裴公輔認為方集馨私心太重過於專權,一直和他不對付。

  若是方集馨真的因為范運的事情起了彈劾,裴公輔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林世謙篤信這一點。

  而且,林世謙隱隱覺得,朝中有另外一股勢力在暗中推助此事的進展。醉紅樓那個東家葉染敢狀告南風堂,背後肯定有人撐腰,不然哪會這麼大膽?

  只是這個葉染像突然冒出來一樣,林世謙一時半刻還摸不到給他撐腰的人是誰。不過,不管是誰,反正都是和成國公府作對的,林世謙就當多了一個盟友。

  第二日朝會之上,方集馨果然出列,彈劾了京兆尹林世謙借公權謀私,陷害無辜百姓,奏請崇德帝下令將林世謙停職問責云云。

  方集馨在朝堂頗有影響力,他一出言便應著無數,就連御史台都有官員附議。

  方集馨這個頂級大佬出面奏言,朝堂這樣的場合,林世謙根本招架不了,所幸,也用不著他招架,在他自辯之前,中書令裴公輔就出列了。

  「皇上,這事臣也有所聞。聽說那范運仗著南風堂的勢力,在京兆是橫行霸道的,還將人家青樓的姑娘擄了去,奸了不算。還將人殺了。京兆府將此人關押,追查事情真相,臣以為林大人非但沒有錯。反而有大功!」他這樣鏘鏘說道。

  對這兩位重臣的不和,崇德帝並沒有勸解阻止,反而放之任之,還時不時在其中推波助瀾一把,平衡著這兩位重臣的勢力。

  他不會偏袒哪一個,也不會壓制那一個,御下之道。平衡而已。

  這是崇德帝第一次聽到南風堂這個詞語,他是知道京兆有各種各樣的堂口存在。卻從來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如今聽了方集馨和裴公輔的爭論,他反而對南風堂起了興趣。

  只是京兆府的一個小案而已,怎麼會讓這兩人這麼激烈爭論?——崇德帝打算朝後讓常康去打探打探。這個南風堂到底是什麼樣的。

  就在這個時候,刑部尚書陸清出列了,他說出來的話語,讓朝官頓時一愣,他們沒有想到,一向謹慎的陸清,竟然也在此事摻一腳。

  只見陸清神情嚴肅地奏言道:「啟稟皇上,臣這幾日翻開京兆重案的卷宗,發現這些未決的大案。都有南風堂的人員參與其中。先前臣已經讓都官司官員去查探相關事情了,果然找到了很多證據……」

  他說罷,便從袖子裡拿出了一疊奏章。躬著身遞給了崇德帝。

  這下,朝官從愕然變成了難以置信。這麼一大疊證據,說明陸清已經準備很久了,陸清這一手……太突然了,讓人怎麼都想不明白,他的意圖是什麼?

  是單純為了這些未決重案呢。還是助林世謙一把?陸清和林世謙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

  林世謙比其餘朝臣更加驚愕,他呆呆地看著陸清呈上奏疏。奇異地有一種神仙搭救的感覺。

  有了這些奏疏和證據,再結合葉染那個狀告,南風堂事涉多個命案,是怎麼都脫不掉的,就算南風堂再嚴密,有了這樣一個口子,要將它完全死開,不是什麼難事。

  林世謙驚喜的心情還沒來得及表達,宣政殿外就響起了急急的腳步聲,原來是監殿內侍帶著京兆少尹耿介進來了!

  耿介官居從四品,今日本應在宣政殿朝立的,但是為了范運一事關係著南風堂,他便留在京兆府,以防有突發事故。

  如今他匆匆來到宣政殿這裡,莫不是京兆府發生了什麼事情?林世謙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聽到了耿介強壓著驚慌的匯報。

  「啟稟皇上,京兆大牢三號監發生意外,整號監共有囚犯將近二百人,全部身亡!」耿介兩股戰戰,幾乎要站不穩。

  將近兩百個囚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而且就發生在京兆大牢裡,京兆府的制度、守衛、大牢淪為一個天大笑話!

  耿介不知道此事該如何收場,也不知道整個京兆府會有什麼下場,他只能將這件事上報,等待皇上的旨意。

  林世謙的面色煞白,覺得頭腦一片混糊,什麼都想不到。三號監,三號監……那正是關押著范運這些人的地方!

  這是南風堂在殺人滅口,他沒有想到,南風堂竟然如此猖獗,為殺幾人,竟然將整個三號監近兩百人都殺掉!

  南風堂行事得有多狠辣,才能有這麼一個血腥手筆?!突然間,林世謙就生了一股無法壓抑的恐懼,他覺得自己心血都似被抽走一樣。

  這樣狠辣血腥的南風堂,或者應該說這樣狠辣血腥的成國公府,他真的能鬥得贏他們嗎?第一次,他對自己扶持二皇子的選擇產生了懷疑。

  成國公府內,秦邑輕鬆地伸了伸筋骨,紓解自己一身的疲乏。他笑著對兒子秦績說道:「這是多大的事兒,值得你們如此驚慌?直接將那些人除掉不就可以了?你啊,還是太嫩了。」

  秦績點點頭,早點的擔憂褪了去。比起處理事情的老練成熟,他真的是比不上父親,父親從通州趕回京兆之後,只下了一個指令,就將所有的局面扭轉了,秦績佩服不已。

  「孩兒不如父親多矣!」秦績這一句話說得真心實意,聽在秦邑耳裡受用不已。

  這一對父子,似乎高興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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