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柳暗花溟 -【美人謀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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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43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美男如玉

      「你不覺得,她在律法上頭的見解獨到,是我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嗎?」康正源目光流轉,懶散的眼神中有著別樣的認真,「雖說她是女子,到底難成大器,卻也應當好好挖掘一番。若能真正理解她的所思所想,對大唐的刑獄,說不定會有好處的。」

  韓無畏和康正源是表親,從小又一起長大,彼此深深瞭解。所以韓一聽康正源的話音,略想了想就明白了,不禁吃驚,警告道,「皇上一直說要息訟、平訟、止訟,若你故意還要給她爭訟的機會,豈不是違背皇上的意思嗎?」

  「你不知道。」康正源搖搖頭,「雖說這是我頭回接下巡獄錄囚的差事,但前幾年皇上親自錄囚時,我是跟在身邊的,親眼看到很多冤獄,完全是因為刑官被蒙蔽,而冤者有苦說不出所致。那時我就想,除了要求刑官明察秋毫、秉公執法外,如果有人替冤者說話,不讓他們被惡徒構陷,這世上是不是清明很多呢?」

  「你想要大唐有更多春姑娘這樣的人?」韓無畏愈發驚訝。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康正源苦笑,「只是春姑娘在大堂上的行為,讓我心裏有些莫名的觸動,但我不確定,所以才要再看看。若她上回的表現只是偶然呢?若只是因為擔心父親而生出的莫大力量呢?」

  「我卻覺得,她像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手,律法於她,仿佛是最趁手的兵器,那種殺伐決斷、意氣風發、進退得宜,比之戰場上的指揮者也不差分毫。可念在她的年紀和閱歷……說不定是天降大才于我大唐的。」韓無畏一臉讚歎的道,「可惜她是女子,你不能提拔她做手下的刑官,我也不能招她至麾下。」

  「那至少可以看清她,學到她的能耐,轉用於別處。」康正源望著長安的方向,「所以,我這樣做並不違背皇上的心意,因為皇上反對的挑詞架訟,怕民間為此爭訟成風,置禮法謙虛於不顧,並不是反對有人為民說話。所以,掌握好那個度是最重要的。」

  「讓你說的,我很期待明天的堂審啊。」韓無畏咧開嘴,牙齒和眼睛都閃閃發光。

  「哦,今天的事還沒做完呢。」康正源無所謂的攤開手,「叫人四處張貼告示,吸引更多的百姓來看審。另外……早上不是聽說她已經決定代方娘子應訴了嗎?得給她找個對手啊。」

  「對手?」

  「是啊,就那個孫秀才吧。」康正源笑得陰陰的,像一隻卑鄙的狐狸,「你不是打聽過,春大山一案,孫秀才失信于春荼蘼,後來春家的丫頭很不客氣地把定金都要回來了嗎?你想,孫秀才自詡是附近幾個縣最了不得的訟師,結果算是被打了臉,那等小肚雞腸的人,難道不會伺機報復,給春荼蘼一個教訓嗎?」

  他這樣一說,韓無畏立即就明白了,接口道,「對啊,那就給他個機會。我猜,只要把春荼蘼要代訟的消息遞給他,他自個兒就會爬來,免費也要為趙老七家的打官司呢。」

  兩人相視一笑,輕輕鬆松就把春荼蘼推坑裏了。

  另一邊,春荼蘼一直在鎮上奔走,詢問證人,調查情況,忙活到天色全黑才到家。可到了家也來不及吃飯,立即伏案做辯護的準備。時間上真是緊,人手真是不足,她累得半死,但精神上卻極度亢奮,好像回到現代的狀態。而且因為不再是為錢而打官司,是真正想幫助人,心情也特別開朗。

  春大山看女兒這麼辛苦,很心疼,可他又深刻感覺到,自家女兒怎麼一打官司就很開心的樣子?而當他注意到西屋的燭火到半夜才熄滅時,突然有點心慌,好像有什麼不同了,女兒正脫離了「正常」的人生道路。但同時又些自豪,他春大山的女兒就是與一般的閨閣女子不同啊。

  第二天吃過午飯,春大山就帶著女兒和過兒去了縣衙。到門口時,一家三口嚇了一跳,就見縣衙門前擠滿了人,比菜場還熱鬧。門口站班的衙役們雖然在維持秩序,卻又不驅趕。

  「這是怎麼的了?」春大山問前來會合的小九哥和小吳。

  「縣衙到處張貼告示,說臨水樓案今日晚衙過第一堂。」小吳皺著眉說,「鎮上認識方娘子的人多,又聽說今天有折沖府的都尉韓大人和大理寺丞康大人來旁審,所以都湧來看審了。」

  春大山怔住,隨即憂心忡忡。

  他們制訂的策略是暫時隱瞞春荼蘼代訟的事,春荼蘼只是暗中幫手,案情實在于方娘子不利時,再由她親自出馬。話雖如此說,但春大山一直期待情況不要太嚴重,那麼就不會暴露女兒。可是現在,這官司怎樣打法,好像已經不再控制在他們手中。

  「荼蘼……」他為難地望向女兒。

  哪想到春荼蘼還是很鎮定的樣子,安撫地拉拉春大山的袖子,低聲道,「爹不要擔心,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至於名聲的好壞,以後自然有定論。說起來,爹是武官,而且沒根沒基,憑自己的本事升上來的。那女兒好歹也算將門虎女,行事作為自然與其他女子不同。所謂謠言止于智者,真正的明白人,不會為此看輕女兒。就算祖父在,知道女兒是救人的,也必然不會阻止。若有糊塗人嚼舌根子,嘴長在別人身上,咱們管他們說什麼呢?爹若是擔心女兒將來的親事就更不必了。那等狹隘淺薄的人家,爹也捨不得女兒嫁過去呀。」

  春大山滿心滿腔的話,就這樣給春荼蘼輕聲細語的堵了回去。見女兒提起自個兒的親事也如此坦蕩光明,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最後,也只得無奈地點點頭。

  一邊的小九哥卻道,「春爺,春小姐,趕緊的,咱們從側門進衙門吧。鎮上的人早傳遍了春小姐代父申冤,如今又幫助租客應訴的事,都好奇著哪。如果他們發現春大小姐在這兒,跑過來搭話可就麻煩了。」

  春大山一聽,再也不猶豫,護著女兒繞到側門去。因看門的衙役是認識的,知道他們一會兒要上堂,痛快的被放行。

  進了衙門後,春荼蘼見時間還早,特意又去了趟縣衙大牢看方娘子,把該囑咐的話又交待了一遍。等聽到晚衙的三聲傳綁響,就准時候在大堂外。過了會兒,又聽得張宏圖說:傳相干人等。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的、堅定的,再一次走上公堂。

  范陽縣的縣衙很大,也很高,只是光線有些不足,人走在其中,只覺得分外渺小,憑空就生出一種敬畏和恐懼來。而且今天大堂門口擠滿了人,由折沖府護衛設了警戒線,紛紛擾擾中帶著殺氣騰騰,處於眾目睽睽之下的人更容易心慌。

  可春荼蘼不。

  她身子嬌小但挺拔,身上穿著寶藍色簇新的窄袖圓領男裝胡服,一頭青絲向上梳起,戴著同色的襆頭,腳上黑色薄底小靴,腰帶上沒有掛著帶扣、香包、香囊類的東西,渾身上下素素淨淨,乾脆俐落,跟這威嚴陰暗的大堂格格不入,卻又奇怪的和諧。

  寶藍色本來很挑人,若皮膚黑,或者長相憨厚壯實,就會顯得很土氣。但春荼蘼皮膚有如細瓷樣的白潤,於是那討喜中帶幾分嫵媚的長相就被襯得更加妍麗。偏偏,她的舉止與步態都鎮靜自信,一出場就鎮住了所有人。

  古代人不懂得,這就叫職業套裝,職業氣場。

  而堂上,其他人已經到了。

  兩班衙役以水火棍拄地,站得筆直,神情肅穆。方娘子和趙老七家的,跪在堂下。令春荼蘼奇怪的是,孫秀才站在堂邊,與自己相對的位置。

  再看堂上,正中央的公座後,坐著縣令張宏圖,雖然他極力正襟危坐,但明顯有些坐立不安。在公座的右側,照樣是歐陽主典,擔當著法庭紀錄員的角色。而公座的左側,放了一張很大的長條桌子,並排坐著韓無畏和康正源,正是旁審席。

  真是美男如玉啊。這二位,是大堂上惟一令人賞心悅目的所在。而春荼蘼沒想到,自己無意間成了壓軸出場的,登時很有大人物的感覺。

  「民女春荼蘼代犯婦方菲應訴,叩見各位大人。」春荼蘼姿態優雅的伏地行禮。

  孫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上堂不用下跪。她比不得人家,而無功名者代訟,除非是為親人打官司,不管男女,按例都是要先挨二十板子的,並且是脫了褲子打。在古代,這是極丟面子的事情,連妓女都不願意挨板子。好在,大唐的律法有一點好處,非重大到不能折抵的罪行,都可以用贖銅來充當。所以說,她這官司必須贏,不然連那一斤贖銅也賠裏面了。

  看到她顰顰婷婷的跪下,韓無畏左看右看都覺得有趣,遂以胳膊肘一拐康正源,壓低聲音道,「看到了沒?這丫頭一進公堂,兩隻眼睛都亮了,簡直風采逼人。可見哪,她是真喜歡跟人打官司。」

  「閉嘴吧。」康正源做慣了刑官,氣勢上很威嚴,但此時聽韓無畏廢話,有點要破功。

  可韓無畏沒有閉嘴,反而見張宏圖有點發呆,越俎代庖的說,「嗯,快起來回話。」



第三十章 裝13的德行

      康正源此時真後悔把自個兒的這位表兄帶來旁審,韓無畏天生勇武,兵馬和武藝均嫺熟高超,而且頗有智計,但就是行事不按常理,而且故意忽視禮節法度。

  好在除了他,似乎沒有人發覺韓無畏這話的不適當,張宏圖沒有覺得權威受到侵犯,春荼蘼也依言站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例行的程式,由歐陽主典簡單宣讀了一下案件的大致情況和調查結果,很快就進入了對推階段。

  到這時,春荼蘼才知道孫秀才是趙家那一邊的訟師。她很驚訝,因為趙家肯定出不起聘請銀子,除非有人暗中資助,或者孫秀才免費提供服務。

  若是有幕後人幫忙,那此案與父親的案子有沒有關係呢?畢竟,才陷害完自家爹,又來陷害自家的租客,關聯性也太大了。方娘子如果因此讓酒樓歇業,她家的租金就收不到了。再往外租,還要費一番心力。

  若是孫秀才不收銀子就肯出力,那指定是報復她,不服氣她上次的表現,想讓她難堪。如此,最後倒楣的一定不是她!這種自信,她很有。

  而按照大唐的訴訟程式,要由被告先提出控訴,於是孫秀才施施然上前。

  大唐是個自由奔放的年代,體現在衣食住行上,就是風格豐富而多變。比方衣服中,即有當代的特色服裝,也有很多人喜歡胡服、漢服,甚至魏晉的服飾。尤其文人士子,自詡風流瀟湘,特別愛廣袍大袖的樣式。

  孫秀才就是如此,他自以為很有文人氣質,可在春荼蘼看來,卻是一派裝13的德行。

  「學生孫雨村,代趙老七的遺孀,訴臨水樓老闆方菲毒殺趙老七一案。」他上前施了一禮。

  孫雨村?她聽過賈雨村,是個貪贓枉法、糊塗斷案的壞官。真好名字,倒是對應啊。

  「所訴何來,講!」張宏圖看了左邊一眼,見兩位上官都沒反應,沒得已,只得親自主持堂審,拍了下驚堂木。

  孫秀才驀然轉過身,一臉義憤填膺之狀,指著方娘子,大聲道,「臨水樓,本縣有名的酒樓。方娘子,本縣有名的富商。而所謂商者,奸人也,為逐利無所不用其極。臨水樓的芙蓉魚湯,遠近聞名,其味固然美矣,但一盞湯取銀一兩,亦暴利非常。然,即是如此,食客仍趨之若鶩。」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管得著嗎?」堂外看審的人之中,有人嚷嚷了一句,聲音有些模糊,顯然是捏著嗓子變了調的。而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即暴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春荼蘼猜八成是小九哥或者小吳,神情半點不動,心裏叫了聲好。

  「肅靜!」張宏圖大喝,並又拍了下驚堂木,「再有多言者,按擾亂公堂處罪,笞十!」

  好麼,雖然是刑罰中最低的那檔,但好歹也算是個罪名了。

  人群立即安靜,孫秀才接著說道,「臨水樓芙蓉魚湯的烹製方法秘不外傳,湯品也是方娘子一手調理,絕不假手他人。那麼,若魚湯有問題,必然是她的錯處,其後果也應該由她一力承擔!而此魚湯的用料是鮐巴魚,極普通的醃制海魚。所謂君子遠庖廚,各位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但堂下諸位鄉親父老日日操勞柴米油鹽,卻是明白的,那鮐巴魚雖然美味,但烹飪之時必須格外小心,稍處理不好,就會令食者中毒。試問,這麼簡單的道理,一個開酒樓的老闆娘會不知情嗎?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出現那樣令人死傷的結果?是店大欺客,不拿上門的客人當回事,只被銀子晃花了眼?還是故意為之,為殺一人而罔顧他人性命!」

  「民女冤枉!」方娘子越聽越急,縱然平時為人沉穩,此時被人如此潑髒水,也有些忍不住了,匍匐在地,高聲喊冤。

  「閉嘴!」張宏圖怒喝,「本官還沒問你,怎敢咆哮公堂!」

  說完,又偷瞄了韓、康二位位高權重的年輕上官一眼。見他們還是沒有表示,韓無畏甚至兩手支在台案上,興趣頗深的樣子,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主審下去。

  「孫雨村,你接著說!」

  孫秀才冷笑一聲,望向春荼蘼,心中洋洋自得。可是讓他心裏突然長草的是,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明裏暗裏把方娘子往死角裏逼,春家的賤丫頭為什麼還不動聲色?若說是嚇傻了,為什麼她的眼神如此清澈無波,神情也坦然自得,仿佛胸有成竹?

  他一咬牙,繼續攀咬道,「事情發生時,都尉韓大人和巡獄史康大人恰巧在酒樓,目睹了全部事實。而在兩位大人的安排下,本縣張大人和縣衙各位差爺反應迅速,也已經查明前因後果。學生請求傳召證人,一一對質,讓方娘子心服口服。」

  「傳證人!」張宏圖扔下令簽,立即有差役撿了起來,下去帶證人。

  然而此時,康正源突然開口道,「當時我與韓大人確實在場,不過卻只是看到了事件的結果,並不是事實,更不是過程。這個案子的真相是什麼,還請二位訟師辯駁明白。」

  孫秀才聞言一怔。

  他說的話裏布下了文字陷阱,畢竟,如果說是兩位大人目睹了一切,本身就占了幾分說服力。哪想到這位年輕的大理寺丞不是好糊弄的,這點子咬文嚼字的花巧也給指了出來。難道說康大人與韓大人是表親,春大山又是韓大人的下屬,於是在堂上有所偏頗?自打上了堂,韓大人的目光就落在那春家丫頭的身上,難道說是……美人計?韓大人看上那臭丫頭了?

  他髒心爛肺的想著,春荼蘼卻仍然不動不說,神態安然。

  縣衙大堂空闊,下午的陽光把每個人的身影都投射在陰暗的角落裏,影影綽綽的,仿佛禍亂人間的魑魅魍魎。眾人的臉色也各不相同,有春大山、小九哥等人的焦急,有看審眾人的好奇與興奮,有三班衙役的漠然冷酷,有堂上諸官的嚴肅威嚴,有孫秀才的神情閃爍,有方娘子和趙家的忐忑不安。而春荼蘼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兒,就像一朵開放在淤泥中的小白蓮,好像她所站之處散發著微微的光芒,是吸引所有目光的所在。

  韓無畏望著她,再度用胳膊肘拐了康正源一下,低聲道,「瞧見沒?她自打上堂,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可見全副心思都在案子上。這種全神貫注,倒真叫人佩服。這丫頭,越看就越是與眾不同。而且,怎麼瞧著……也很漂亮哪。」

  康正源哼了聲,並沒有回話,其實心裏也愈發好奇。春荼蘼,你要怎麼反駁孫秀才呢?可別讓本官失望啊。

  因為證人是早就候在堂外側門處的,所以很快就被帶了上來,是本縣醫術最高的文大夫和縣衙仵作,外加上當日的客人之一黃姓郎君和當天最先到達現場的洪班頭。

  各人報上姓名後,除文大夫有功名外,其餘三人都跪倒在原告和被告稍後一點的地方。

  「請問文大夫,當日您所診治之病患,都是什麼症狀?」孫秀才得了張宏圖的首肯,上前詢問道。

  「都是食用鮐巴魚中毒之症。」文大夫神情坦然,沒有異狀。

  「請恕學生無理,並非學生懷疑您的醫術,而是為了讓狡辯之人心服口服,所以請您說得明白些。」

  他令堂的。這也就是在古代公堂就罷了,若是現代,就單孫雨村這句話,就可以先告對方律師一個人參公雞,外加一個主觀臆測。

  「我是個大夫,並不擅長解毒。但是鮐巴魚是百姓常常食用的魚,也偶有中毒事發生,這些年來,倒也治了幾十例了,並不算什麼疑難雜症。若是不信,可找鄰縣的醫者來,對照診斷便知。」文大會正色道。

  孫秀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轉向仵作,「我再問你,中毒食客的嘔吐物中,可有其他致毒的東西?」

  「我已經細細查驗數遍,並無其他致毒物。」

  「那趙老七的屍體可曾驗過,有無其他致死之症?」

  「趙老七全身上下並無傷痕,也無其他病狀。就連他的嘔吐物裏,也只有一點魚肉和些許菜蔬,和他當日所點的菜品相當。」仵作很肯定的說。

  孫秀才挑釁似的再瞄春荼蘼一眼,繼而轉向黃公子和洪班頭。

  「黃郎君,你是代表當日中毒之食客的。你可知,一共有多少人中毒?」

  「十道魚湯,毒十五人,死一人。」

  「彼此可認識?」

  「大部分互不相識,但有的因為同居於鎮上,很面熟而已,彼此並沒有搭話。」

  「你們可都點食了芙蓉魚湯?」

  「菜品並不相同,不過芙蓉魚湯是臨水樓的招牌菜,我們這些中毒的人,每桌都點了。」

  「那洪班頭,學生再請問您,這魚湯從出鍋到上桌,可曾經過別人之手。換言之,別人能否做手腳呢?」

  洪班頭挺直脊背,大聲道,「沒有。衙門已經認真調查過,那魚湯要頭天晚上用密法再醃制一回,經過整夜,第二天早上,方娘子親手燉上。期間,那個專做魚湯的小灶間是一直鎖著的,旁人進出不得。我們查過,小灶間門窗並無破壞,也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而端湯上菜的過程中,湯盅的蓋子也不曾掀開過。這些情況,衙門都有錄下的口供和相關人證。」

  「明白了。」孫秀才高聲一笑,再度手指方娘子,「這說明,下毒害人者,正是臨水樓的老闆娘!人證物證俱在,看你如何抵賴!」

  ……

  注:賈雨村,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囉嗦一句,是《紅樓夢》裏串場類的人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10: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14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給個理由先

      孫秀才這誅心這語,可謂毒辣之極。

  可在春荼蘼眼裏,卻只覺得可笑,忍不住微笑著諷刺道,「孫秀才,民女雖無知,卻明白公堂上只有主審的大人才可為案件定論。如今你訴過,我還沒應呢,倒麻煩你為堂上三位大人做了決斷,不累嗎你?」

  「哼,小小女子,些許識得幾個字,就以為能顛倒乾坤嗎?」孫秀才輕蔑地冷笑,「逞口舌之利,於事無補!」

  春荼蘼也不理他,向堂上施了一禮道,「三位大人,民女心中有疑,想要問問證人,不知可否?」

  「准。」張宏圖應聲道。

  春荼蘼並沒有擺出孫秀才那樣咄咄逼人的模樣,而是態度溫和認真,甚至有一點討教的樣子,令證人放鬆緊繃的神經,然後先問文大夫道,「醫者父母心,文大夫見到這麼多因喝魚湯而中毒的人,心裏很惱怒吧?」

  「是。」文大夫是個正派人,當下也不隱瞞,正色道,「入口之物,關乎人之性命,不管是吃食還是藥品,都必須慎之又慎,否則就是害人作孽,違了道德和良心。」

  「您說得對。」春荼蘼深以為然,點頭道,「民女也是本縣人,深知文大夫醫德和醫術是極高的,因而絕不懷疑您的診斷,確信那些人是食用鮐巴魚而中毒。但,民女想弄明白的是……」

  話說到這兒,她頓了一下,加重懸疑感和引起聽審之官與看審之民的重視。同時,她百忙之中還抽空觀察了下康正源和韓無畏的臉色,見他倆的胃口全被吊起來了,流露出格外關注的神情,心下滿意,才把問話繼續下去,「您肯定中毒是因為魚湯,但能肯定趙老七之死,是魚湯所致嗎?」

  從古至今,醫者總是習慣不把話說死,因為醫學如科學,有太多的可能。而且,關於趙老七的死,本就疑點重重,做為一個有醫德的人,文大夫是不會給出定論的。

  方娘子的案子,有人食物中毒是事實,眾目睽睽之下,推卸不了責任。所以,她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辯護的重點就是:這起事件是個不幸的意外,或者方娘子是遭人暗中陷害。若坐實這一點,方娘子就也是受害者。用現代的話來講,她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賠償些銀子,此事便了了。最差的結果,就是承擔過失傷人罪,罰銀贖銅結束。但過失殺人罪,是絕不能接受的。

  法律,很多時候是利益及損失的衡量和取捨,並不只是非黑即白,又死又生的,而是承擔自己的失誤和惡念。或者,無奈。

  果然,文大夫怔住。沉吟了一下才搖頭道,「不能肯定。」

  堂下看審的人,忍不住又發出了驚咦聲。而孫秀才,臉色驟變。

  可春荼蘼不等他開口反駁,又轉向仵作問,「那請問您,趙老七身無其他傷口和傷痕,嘔吐物中也無其他毒物,但您能否看出,他身上有沒有隱疾?比如心痛之症,那個疼起來也是能要了人命的。還有,若他中的毒是溶于酒水的粉末,從嘔吐物中能否被發現?」

  「不能。」仵作也老實的回答。

  春荼蘼當然知道他不能,因為古代的法醫學非常落後,又不能時行屍體解剖,就算是了不起的宋慈宋提刑,這時候也遠沒有出生,更因為時代的局限,遠遠達不到現代的水準。

  「黃郎君,請問您中毒之後有何症狀?」她轉向受害者代表。

  「就是吐了個翻江搗海,怪不能把腸胃都掏出來洗洗。」黃郎君說到這兒,情不自禁的撫了撫腹部,顯然心有餘悸。

  「很難受?」春荼蘼露出同情的神色。

  「很難受!」

  「沒死?」

  「啊?!」黃郎君一時沒明白,但很快拍拍胸脯,「那當然活得好好的,如果死了,就不可能來做證了。吐過之後,又噁心了半晌,吃了文大夫開的解毒湯,也就沒大事了,我今天中午還吃了一大碗羊肉湯餅呢。」湯餅,就是麵條。

  他說得滑稽,堂上眾人忍不住哄笑,氣氛登時不那麼嚴肅了。

  春荼蘼趕在張宏圖拍驚堂木之前,迅速結束話題,問向最後一個證人,「洪班頭,您之前言稱,從魚湯做好到端菜上桌,其中不可能有人做手腳。不過,在鮐巴魚入廚之前呢?」

  「魚已成魚湯,而且在湯中是不成形的,魚肉做成了魚蓉丸子,所以採購來時,魚是什麼情況,自然是無從得知的。」洪班頭回答得一板一眼,生怕說錯什麼。

  然而春荼蘼卻沒再細問,而是回身面向堂上公座道,「大人,民女已經問清楚了。孫秀才口口聲聲說的人證物證俱在,竟然沒有一個確實之說,如何采信於民?又如何能憑這些間接的旁證和佐證,就定方娘子之罪呢?」

  「這……」張宏圖徹底徹底糊塗了。在大唐,證據中之最就是犯人的口供,但方娘子擺明不召,在前證模糊並且有上官在場的情況下又不得擅自動刑,那要怎麼辦?

  但春荼蘼沒給他思考的時間,接著說道,「還有,臨水樓在本縣已經開張六七年之久,芙蓉魚湯遠近聞名,之前可曾出過半點錯漏?民間食此魚,偶爾還會出現中毒的情況,但臨水樓從來沒有,可見方娘子烹飪之用心。而出事當日,即無突發事件影響方娘子的情緒,她又怎麼會失手做出毒魚湯?又倘若她知道這魚湯有問題,為著酒樓的名聲著想,她也會立即銷毀,至多當天不賣這道湯就是。她還要繼續在臨水樓做生意,犯不著自毀信譽。所以,這事不是出得很古怪嗎?所謂反常即為妖,誰敢說其中無詐?」

  「她從前小心,也不能證明這一次她沒有出錯。」孫秀才終於抓住機會反駁。

  「那你又如何證明魚湯有毒,確實是方娘子的過失?」

  誰主張,誰舉證。這是現代民事法律的原則,在大唐吃不開。但,她先設下文字陷阱,提到了「過失」二字,至少這官司能保底。

  「毒死了人,人命關天!」孫秀才情急之下,果然沒注意細節。

  「這麼多人喝了湯,為什麼單趙老七死了?而且那情形,當時韓、康兩位大人親見,應屬暴斃。我倒不知,一碗魚湯有如砒霜。」春荼蘼諷刺地說,「如果鮐巴魚有這等功效,朝廷恐怕早就禁捕禁食了吧?不然有心人從此魚身上取毒,豈不便宜得很!」

  之後,並不等孫秀才回答,她又突然走到趙家的面前,半彎下身問,「請問趙家嫂子,你家夫君是不是身子弱啊?」

  趙家的沒想到突然問到她,不禁一陣慌亂。本能中,她明白春荼蘼是以她夫君身子虧虛為藉口,好證明被毒死是自個兒的原因,所以連忙辯白道,「回小姐,我夫君雖然瘦小,但身子一貫是結實的,連小病都很少得,左鄰右舍都知道的。」

  「哦,原來身體好得很哪。」春荼蘼拖長了聲調,「我也覺得,他今年連三十都不到,正值壯年,平日裏在鄉間有些強悍的名聲,自然不是孱弱之輩。可我又奇怪了,既然他的身體這麼好,為什麼食用魚湯的人都沒事,其中包括一名七旬老者和一個六歲小兒,怎麼偏偏是他立斃於當地呢?」說完,她看了看孫秀才,見後者臉都氣綠了,心下暗爽。

  她早就料到,孫秀才會以趙老七身體不好,所以中毒程度深,導致死亡為辯護要點。畢竟同樣是傷,弱者先死是常識。所以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搶在孫秀才之前詢問趙家的,以他的證人,廢了他的心思。

  而且,她提到了趙老七的名聲,有強烈的暗示作用。那就是個遊手好閒,欺軟怕硬,以投機取巧,敲詐勒索為生的人。他有可能為了敲詐,自己服用了不當的藥物,導致猝死,與魚湯並沒有直接的聯繫。頂多,是他沒想到魚湯也出了問題,結果兩害相加,害死了自己。

  「大人,春姑娘縱然巧舌如簧,但抵不過事實如山。」孫秀才反應挺快,馬上不糾纏這個問題,以免越陷越深,「據學生所查知,趙老七之死,其實是方娘子故意為之!」

  呵,這可是重磅炸彈,最為嚴厲的指控。居然,對方也不想定方娘子過失殺人,而是要打一個故意殺人罪?胃口和膽子都不小啊。這得是什麼樣的仇恨,竟然要置方娘子于死地?

  「我倒奇了,故殺,卻在眾目睽睽之下,還在自己的酒樓之內?方娘子又不瘋傻,為何要做這種自暴其罪的事?」春荼蘼冷笑,「她以後還做不做生意了?」

  「說不定,這就是方娘子的聰明之處。」孫秀才也冷笑,「最危險之地就是最安全之地,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她正是要以此迷惑世人,讓世人以為她不會這麼明目張膽的在鄉親們的眼皮子底下和自個兒的酒樓內做下惡事,反而能撇清自己。豈不知法網恢恢,就這點小心思、小算計,又能瞞幾時?」

  「這樣強詞奪理的話,你也說得出?」春荼蘼不怒反笑,「為什麼?方娘子為什麼要這麼做?以酒樓的前程和後半生的生活抵一條不相干的人命?給個理由先!」



第三十二章 恭敬不起來

      「你不知道吧?」孫秀才奸詐地眯起眼睛,「方娘子和趙老七是舊識。趙老七貪慕方娘子的美色,曾經多番撩撥,方娘子不肯,還曾起過衝突。方娘子揚言要趙老七去死,這事,我可是有人證的。」

  春荼蘼看著孫秀才得意洋洋的臉,拼命努力才保持住不變色,但心裏卻「咯噔」一下。因為,這件事她不知道,方娘子從沒有跟她說起過。她毫無準備,應對起來有些被動。

  這件案子的麻煩之處在於,不管是原告還是被告,都沒有確鑿的證據支持自己的觀點,官府也沒查出什麼來。可這種情況一旦耗到最後,吃虧的一定是方娘子,因為這時代的法律是有罪推論,必須要證明無罪。

  此時,她聽到爆出新證據,心念急轉,突然想起上回春大山一案中,調查到的一點關於孫秀才的情況。雖然這樣反攀有點人參公雞之嫌,但對待惡人,她無恥起來特別沒有負擔。對方若胡攪蠻纏,她能加個更字。

  「就是說有殺人動機嘍?」她不禁嗤道。

  「沒錯。」孫秀才大義凜然。

  「有動機就一定有結果嗎?一個動機和一個結果之間就一定有聯繫嗎?」她又反問。

  孫秀才一愣,看著對面少女笑魘如花,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那我聽說……」春荼蘼貌似為難的笑了笑,「孫先生坐享齊人之福,共有兩房妻妾。只是妻娶于微末之日,妾納于發達之時。偏偏孫先生之妻性格剛烈,又自忖有恩于夫君,於是曾因納妾之事,提刀追殺了孫先生三條街。」

  孫秀才一聽這個,臉迅速漲得通紅,額頭上就像要爆血管似的。

  但春荼蘼仿佛沒看到,繼續道,「不過,後來雖然追上了,卻到底沒有動手。不愧是孫氏妻,知道律法禁止隨意殺人,但後來還揚言要殺夫。當時她咬牙切齒,恨意滔天。這件事,我可不止一個證人,當時三條街上有很多人看到。那麼請問孫夫人殺掉你了嗎?大家都知道,妒婦之恨,能讓人不寒而慄。這麼強烈的情緒都沒有導致殺人,何況那趙老七只是言語挑逗,不曾損方娘子分毫呢?方娘子一個女人,為了養活自己不得不拋頭露面做生意,想來會遇到多少無禮屑小之輩,若每個人都要殺死,臨水樓前,豈不早就屍積如山?」

  「你……我……兩件事不可同日而語。我的家事,又怎可作為反駁之據?」孫秀才只氣得渾身發抖,本來相貌也算斯文,此時卻只像斯文敗類了。

  「天下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春荼蘼驕傲地抬起下巴,大聲道,「你以此因果來推論方娘子之殺人動機,我為什麼不能反推呢?難道說恨不得某人死,說出要殺掉他,就一定會殺人嗎?試問堂上堂下諸位,哪個人心裏沒有厭憎到其恨不得消失的人?可我們有誰,真的動手殺人了?若說無稽之談,牽強附會,也是自你而始!」

  此時辯論激烈起來,堂下眾人也忍不住紛紛議論,場面一時混亂。康正源見張宏圖呆坐在公座之上,目瞪口呆,完全沒有反應,只得輕咳了一聲道,「肅靜!」

  張宏圖回過味來,又連拍了幾下驚堂木,全場才安靜下來。

  那孫秀才被春荼蘼頂得焦頭爛額,怕這刁鑽丫頭又說出什麼來,連忙上前道,「諸位大人,本案之爭的根本,在於魚湯之毒是否因為方娘子故意所得。若是故意,就有殺人之嫌。而要證明這一點,只要方娘子說出芙蓉魚湯的製作方法和用材用料,再由其他做魚湯的行家略研究一下便知。」

  「這個……」張宏圖看向韓、康二人。

  春荼蘼眉頭輕蹙,不著痕跡的走向方娘子,故意擋在她面前。方娘子倒也乖覺,垂著頭低語道,「鎮上有個福運樓,一直試圖模仿芙蓉魚湯的做法,但終究未成。剛才,我好像看到福運樓的大廚子在堂下候著呢。」

  原來還有另一所圖,真是貪心不足!

  春荼蘼眯了眯眼,快步走上前,連現代法庭用語都冒出來了,「民女反對!」

  康正源饒有興趣的一笑,「你反對什麼?」

  「民女反對這樣的求證方法。」春荼蘼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所謂密方,等同於財產,要受到律法的保護。如果為破案而洩露,那也必須在保密的情況下進行。而且,負責鑒定之人要保證今後不得做出這種魚湯,否則就是對他人財產的侵犯,要承擔律法上的責任!」這叫知識產權保護,可惜古人不懂。

  而她這種說法對堂上眾人來說,確實比較新鮮,康正源和韓無畏不禁對視一眼,露出興味的神情。

  春荼蘼趁熱打鐵,繼續說,「大人們不知道吧?本縣的臨水樓與福運樓是競爭對手,福運樓多年試做芙蓉魚湯而不成。剛才孫先生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又看到福運樓的大廚『恰巧』在堂下看審。若大人們答應就此辦理,只怕那大廚會自告奮勇的前來。畢竟,他是行家嘛。那時臨水樓的招牌菜不費吹灰之力就被福運樓得到了,孫先生真是好算計,會得到不少好處吧?」

  呼,她算明白了,古代的法律秩序真成個問題,對辯訴雙方控制很少。那麼,她當然也可以玩含沙射影、指桑駡槐、挖坑陷害那一套。

  果然,孫秀才臉色數變,最後定格在正義之怒上,大聲道,「你血口噴人!」

  春荼蘼聳聳肩,不說話。那種無所謂的模樣,很得韓無畏的心,令他登時露出笑容,低聲對康正源道,「她說得也不無道理,應當拒絕這姓孫的要求。」

  康正源沉吟片刻,轉頭對張宏圖道,「張大人,依本官看,此案的審理已進了死胡同。而現在晚衙的時間已過一半,尚有其他案子要宣。不如臨水樓一案,待後日再審第二堂。明天一天的時間,讓雙方尋找證據,勝於在某一個問題上糾纏。」他雖是上官,本人的品級和爵位也都高於張宏圖,但畢竟這是在范陽縣衙,於理,他不能越俎代庖。

  而張宏圖聽了他的意思,哪有不點頭的理兒,立即宣佈後日晚衙再審,人犯暫時收押。

  春荼蘼緩了口氣兒,在縣衙側門與春大山等人會合後,提出不回家了,就在鎮上找個客棧住下來,方便調查證據。

  「今天審過第一堂後,我發現必須改變辯護策略。」她皺著眉說,「不然這樣原地踏步,越往後,對方娘子越不利。」

  事關官司,春荼蘼最近偶爾會冒出些從未聽過的辭彙,但大體意思是不難懂的,春大山聞言點頭道,「都聽你的,只是你要怎麼做?不用不回家吧?」

  「爹啊,時間太緊,只有一天。可是要調查的事情卻很多,我有幾個新想法,需要新證據支援,偏偏女兒能使喚、能信任的人不多,哪能把時間浪費在來回的路上?」

  「鎮裏的客棧都不太好,比不得家裏舒服,爹怕你不習慣。」春大山心疼地說,「吃的東西也比不得家,外面還不太安全。」

  「左不過幾天時間,哪那麼多講究呀?」春荼蘼拉住春大山的袍袖,「再說家裏有老周頭看家,替太太跑腿辦事。我身邊有爹在,有什麼不安全的呀。」

  她只有和春大山在一處時,才很自然的流露出小女兒態。可惜身處封建時代,就算父女也不能有太多肢體接觸,於是挽手臂這類動作就變成了抓袍袖。而春大山最架不住的就是女兒撒嬌,當下就點頭答應了,只發愁哪家客棧更舒服些。

  這時康正源和韓無畏相攜走出。

  此異時空大唐的軍服尚黑,今天春大山正穿著黑色軍裝便服。當春荼蘼白玉般的小手搭在黑色的袍袖之上,奇異的美麗,被韓、康二人看個滿眼。

  「見過韓大人,康大人。」春大山正對著側門,看到這二人出來,連忙行禮。

  春荼蘼幾不可見的皺眉,心中腹誹:幹嗎隨隨便便跑到側門來啊?真討厭!

  可是沒辦法,她和過兒等人也得跟著行禮。

  韓無畏明察秋毫,笑著上前扶起春大山道,「我和康大人是微服,現在又不是在堂上,或者在軍裏,不必多禮了。你家女兒心疼你要彎腰,不樂意了呢。看,嘴撅得能掛醋瓶子。」

  他這樣說,雖是開玩笑,春大山卻更尷尬,只得道,「是小女無禮了。」

  春荼蘼不吭聲,給他來個默認。

  興許是兩人第一回正式見面時,韓無畏是個爬牆頭的狀態。所以,春荼蘼對他總也恭敬不起來,而且自己還沒覺得。

  「我聽說,你們要住在鎮裏?」韓無畏話題一轉。

  「是。」春大山應道。

  「客棧怪不方便的,不如我把房子借你們使使。」韓無畏大大咧咧地說,「我雖平日裏住在軍營,但在鎮上有一處院子,雖然不大,僕役和日常用度卻是都有。你帶著女兒,倒是比住在外面舒服些,也安靜。」

  「這……不敢叨擾大人。」春大山猶豫著。

  其實,為了女兒,他很樂意接受。不過是借住幾天而已。韓無畏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兩人地位差距大,因而這事算不得是人情,倒和賞賜差不多。

  「算不得叨擾。」韓無畏擺擺手,「你自管去住便了,我和康大人近幾日住在軍營時在,反正那院子空著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10: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13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避嫌

      春大山想答應,但他知道女兒自從經歷過大難,現在很有主見,因而目光詢問。

  哪想到春荼蘼上前一步,躬身道,「謝謝韓大人的好意。只是身為被告的代訴者,是要避嫌的。您和康大人都是本案的陪審官,若接觸太多,怕遭對方詬病,我們還是住客棧的好。」

  在現代,律師是不能和所承接案件的主審法官過往密切的,在歐美法系,律師連陪審團也不能接近,不然若對方投訴你違反訴訟法律,就會導致審判無效。在古代雖然沒這麼嚴格,卻還是要注意一些。

  春荼蘼只是公事公辦的意思,但聽在韓無畏耳朵裏,卻是拒絕和劃清界限,反倒令他生出些逆反心理來,緊跟著道,「若擔心這個,實在大可不必。我是武官,負責一地的軍政,至於民政,還是由文官處理。我剛才已經和康大人說了,不再參與旁審,而是和百姓一樣,在堂下看審。你父親是我的下屬,他既然摻和了這事,也關係到軍中的臉面,這個案子必須是贏下來的,如今我給些方便,哪那麼多講究呀。」說著,看了看康正源道,「對吧,康大人。」

  康正源微笑點頭,後槽牙卻咬著,心道:你剛才哪跟我不再參加旁審了?

  聽韓無畏這樣一說,春荼蘼卻不好再搖頭了。畢竟,人家這麼大的官,這麼高的爵位,讓下屬到自己的院子借宿幾晚,那就是恩典,不能不識抬舉。再說,都已經說明院子空著,他自己和康正源都不會去的。

  可是春大山還沒有道謝,遠遠的就跑過來一個小丫鬟,臨到前來一看,卻是小琴。

  「老爺,老爺,不好了。您快回家看看,太太病了!」小琴焦急地說。

  但饒是如此,神態仍然嬌怯怯的,兩眼含著淚水,似落非落,偏跑得臉頰紅撲撲的,說話時,桃花眼對春大山飄呀飄的。可惜,牡丹花喂牛,春大山完全沒有欣賞的意思,皺眉問,「怎麼回事?我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請了大夫沒有?」

  「請了。」小琴點了點頭,「只是太太的頭疼症是老病,受點涼,思慮略重些就犯,吃著舊時候的藥,可總也不大管用。」

  春荼蘼一邊聽到,差點翻白眼。

  徐氏是個蔫了巴嘰,凡事只在肚子裏計較,表面柔弱,但擰起來特別有准主意的人。不然也不會天天扮小白花,看著窩囊沒用,卻關鍵時刻爬了春大山的床,把所有人都嚇著了。除此之外,她還是個藥罐子,三天兩頭的請醫問藥。

  民間有言,住破屋,用破鍋,家裏躺個病老婆,是男人的三大悲劇,春大山就占了最後一條。平日裏看,那徐氏倒也不裝病,是真正胎裏帶的弱症。不過她這頭疼症就說不準了,這年代又沒有腦CT,請了大夫來,也來來回回就是那一套說詞,總之是死不了,但就是活著折騰人。她抱著頭哼哼,別人也沒辦法拆穿她是不是裝的。就像今天這樣,難以分辨真假。

  八成,她是不願意春大山幫助方娘子,但又不敢明著攔,怕觸怒自個兒的男人,所以玩這套從古至今都用爛了,卻萬試萬靈的招數。可她卻不想想,春大山為方娘子一案忙前忙後,如果最終沒幫上忙,方娘子不管是被判誤殺還是故殺,春大山的名聲也會被牽累的。

  官司贏了,人家會說春大山仗義相助,為人正派。官司若輸了,人家會說春大山為美色所迷,助紂為虐。兩個判決結果,導致兩個長遠的後果。這徐氏,還真是不識大體、小肚雞腸的攪家精!怪不得人家說妻賢夫禍少呢!

  再看春大山,完全陷入兩難。他也懷疑徐氏是裝病,可她畢竟是自己的老婆,萬一是真病了,他哪能置之不理?而且,又是當著兩位上官的面,他若無動於衷,豈不是顯得太涼薄?

  可是,這邊方娘子的案子到了緊要的關頭,女兒又說不回家了,他哪能放心得下?一時之間,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眉頭越皺越緊。

  看到他這樣子,春荼蘼雖然不忿徐氏所為,到底還是心疼父親,不忍心他為難,努力壓著心中的怒氣,緩著聲音道,「爹不如回家去看看母親,我這邊的事您不用擔心。咱范陽是大唐的領土,軍事重鎮,雖說還不至於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治安也一向很好的。再者鎮上離家也不太遠,至多這樣,女兒若有事,立即就回家還不行嗎?」

  「不行。你一個姑娘家,從小沒出過家門,獨自住在鎮上,叫爹怎麼放心?」之前,本打算住在韓大人府上,現在卻又不能了。因為他不能留下,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無長輩相陪,怎好借宿年輕男子的家裏,就算主人不在,只有僕役也不像話,當真好說不好聽。

  「不然你還是跟我回去,明兒一早再過來。」春大山決定。

  「時間太緊了,哪耽誤得起。」春荼蘼搖頭道,「我也不是獨自住在鎮上客棧,不是還有過兒、小九哥和小吳嗎?不如這樣,叫小九哥和小吳也住在客棧,您若還是不放心,就請小九哥的娘親過來照顧一二。至不濟多花幾個店錢,買您個安心好了。」

  春大山一時躊躇。

  女兒雖然說得有理,可她花骨朵一樣嬌嫩可愛,若不是他親眼盯著,總覺得心中不踏實。

  事發突然,爺倆兒在一邊嘀嘀咕咕,倒忘記身邊帶站著兩位朝廷大員。韓無畏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忽然插嘴道,「春大山,你儘管回家去,你女兒的安全,本都尉負責了。」

  他這麼說,大家都是一愣,各有心思。

  「這位上官真是熱心腸的好人啊。」春大山、過兒、小九哥和小吳想。

  「哪里來的大人,長得比老爺還俊,又這麼年輕。」小琴心思飄忽。

  「他幹嗎不顧身份,總盯著人家春姑娘?」康正源面上仍然帶笑,後牙也依舊咬緊。

  「這個姓韓的熱情過度,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到底要幹什麼?」春荼蘼腹誹著,心裏瞬間轉了好幾個彎。

  她前世是律師,懷疑是她對待事物的習慣,也是職業病。不過她絕對不會自作多情,以為韓無畏是貪圖自己的美色。

  她什麼姿色?倒是很漂亮,卻還不至於讓男人見了就走不動道,再說她身量還沒長開。而韓無畏是當今天子的親侄子,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不像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男人,很容易生出歪的心思來。

  那這位爬牆頭的,到底有什麼企圖?幫忙也要有個限度!

  一邊的春大山更進一步的考慮,認為韓無畏此話的意思是,會派兵保護女兒,當下松了口氣,很真誠的行禮道,「既如此,屬下謝大人成全。」

  「本都尉愛兵如子,蔭及家人,你不必介懷。」韓無畏擺了擺手。

  春大山再不婆婆媽媽的,把女兒拉到一邊,又囑咐了幾句,諸如要住最好的客棧,不要怕花銀子,晚上不許出門一類的,之後就和小琴匆匆離開。

  春荼蘼回過身,並不說話,只向韓無畏和康正源彎了彎身,轉身也走了。

  望著她的背景,康正源輕輕搖了搖頭,「蓬門小戶的姑娘,舉止卻如此大方端莊,舉手投足似是精心教導過的,倒是難得。」

  「我怎麼覺得她有點面熟?」韓無畏抓了抓下巴,「我覺得她長得像一個人,可是又一時想不出像誰。」

  「別找藉口。」康正源嘲諷的哼了聲,「你要怎麼保護人家?派幾個衛士?」

  「派什麼衛士,我自己不行嗎?你不知道我是萬人敵?」韓無畏仍然是若有所思,隨後苦惱地甩甩頭,「我真的覺得像在哪兒見過她。」

  「你要跟著她?」康正源想的是另一個問題。

  「我很好奇她要怎麼調查。保護她,就要跟著她,這樣能掌握第一手的情況。」

  而已經離開縣衙的春荼蘼當然不知道韓無畏的打算,她先是帶人到客棧訂房間。沒聽春大山的話,找最貴、最大的,而是就訂了衙門附近的仙客來客棧。一來離衙門近,打官司出出進進的比較省時省力,二來很少有賊盜在官府眼皮子底下為惡的,相對安全。

  她訂了兩間上房,一間是她和過兒住的,隔壁給小九哥和小吳。但她到底沒麻煩人家小九哥的娘親,剛才那麼說,只是為了讓春大山安心罷了。

  不過少了父親,本來就捉襟見肘的人手就更緊張了。她掂量半天,才決定派小九哥和過兒去趙老七家附近,以及他經常活動的地方打聽情況。

  「事無巨細,但凡與趙老七有關的,也不管他做的好事還是惡事,愛吃什麼喝什麼,愛玩什麼穿什麼,平時和誰相處得最好,在花樓裏有沒有相好,家中是什什麼情況,能打聽的,都要打聽。」春荼蘼吩咐,「機靈點,別顯得刻意,想辦法和七大姑八大姨的人搭上話就行。趙老七暴斃,正是大家議論的熱點,應該很多人熱衷說他的事。」

  「是,小姐放心吧。」過兒揮揮小拳頭。

  之所以派他們兩個去,是因為他們都比較機靈,而且他們正是特別容易討中年婦女、也就是八卦主力軍歡迎的那種半大姑娘和小子。

  「小吳,你去盯著孫秀才,就蹲他們家門外,帶上乾糧,等他們家鎖門熄燈再回來。」讓小吳盯梢,是因為這孩子安靜,長得大眾相,沒什麼存在感。

  「交給我吧。就算孫秀才變成蒼蠅飛出來,我都不會跟丟了。」小吳拍拍小胸脯道。



第三十四章 姑娘也爬牆

      安排好這些,又叫小二買了幾身俐落的男裝回來,四個人匆匆吃了飯,就各忙各的去了。

  春荼蘼窩在客房裏看案卷,總覺得自己走了岔路,卻一時想不出錯誤出在哪里。眼見天色漸漸昏暗,撒出去的三個人還沒有回來,她只得換了衣服,留下張紙條,說自己外出傳傳,很快就回來,然後出了門。

  天一擦黑,城門關閉後,街上的行人就稀少起來。不過范陽縣城內的主要商業街和「娛樂場所」所在地,還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而像京都長安和東都洛陽光那樣的大城市,還要實行宵禁制度。

  臨水樓的位置,就在這條主要商業街的中段,店面寬闊,兩層的小樓,後面接了一個極大的院子。院子的格局,她在接手案件之初,就細細研究過,迎面蓋了七、八間廂房,供長住的夥計們居住。東廂設有兩個大廚房和一個小灶間。西廂則修了一個馬廄,外加一連三間的大庫房。院中間有一口水井,井四周種了些搭配用的小菜。不過現在是冬天,光禿禿的只剩下黃土。

  而西廂的外牆,與一間點心鋪子的高高外牆,夾出一條狹窄小巷,平時沒什麼人經過。於是方娘子在緊挨著馬廄的地方開了道小門,通向小巷。在院外的牆面上,挖了一溜碗口大小的凹槽,裏面嵌了石環,是供客人拴馬用的。

  方娘子本人,晚上是不住在這裏的。

  不過,後院緊鄰的那條街一入夜就安靜了下來,甚至黑漆漆的連人影也不見。因為即不是住戶,也不是晚上開的買賣,大多是賣糧食、布匹的地方,或者鐵匠鋪子,賣脂肪水粉、書畫之類的。如此一來,夜晚的臨水樓前後就像兩個世界般,前面熱鬧,後面和側面淒清無比,有著天壤之別。

  春荼蘼來到臨水樓時,天色正好全暗了下來,看著被官府封了的、沒有一絲燈火光明的小樓,還有樓側黑暗的小巷和後街,她心裏突然有些發毛。她要做點違法的事,人少天黑當然更好,不過沒人陪她一起,她也忘記帶燈籠了,更不用說武器,實在是有些瘮人。

  她不怕鬼,因為在現代打過很多刑事案,屍體呀什麼的著實見過不少,同樣也是不怕。事實上,她是無神論者。既然沒有神,自然也不會有鬼的。雖說,這場穿越動搖了她的信念和信仰,但她更怕的其實是人。

  若是碰到心腸壞的流浪漢、乞丐、喝醉酒的惡徒或者乾脆是采花賊,她該怎麼辦?雖然身上穿的是男裝,可她這小身板,連胸也沒勒,一看就是女人。又在這麼偏僻黑暗的地方,真被謀色害命,她真的是一點反抗力量也沒有。

  可是事已至此,沒有往回縮的道理。於是她咬咬牙,一貓身進了側巷。

  臨水樓的院牆有兩人高,春荼蘼左看右看也沒有發現墊腳之物。比劃了一下拴馬環,高及自個兒的胯部。她抬高腳,試圖以此為著力點,往牆上爬。只要她能站上去,再伸直手臂,攀上牆頭是沒問題的。正好,牆面也不知怎麼,有一塊凸起的地方,可以扒上。

  但是當她好容易攀上去,卻趴在牆上不能動彈時,終於明白什麼叫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她這是怎麼了?大腦進開水了嗎?居然做這種白癡事情。可能是她太急了,所以才失去理智,因為她就算要偷偷進臨水樓,也應該等小九哥他們幫忙才行呀!

  現在怎麼辦?她是絕對爬不上去的,可若鬆開手……這麼高,摔下去一定很疼很疼。

  而正當她驚恐萬狀的貼在牆壁上,猶豫著要不要跳時,身後突然有風吹過,速度很快,接著她的腰帶一緊,身子淩空而起。算她在恐慌中還殘留著一絲絲理性,沒有尖叫出聲,只是低低的驚呼,隨後身體下落,穩穩落在地上。

  情不自禁的,她揪住胸前的衣襟,不斷深呼吸,好像那樣能阻止心臟跳出來似的。

  身邊,傳來男人低沉好聽的笑聲,抬頭一看,驚訝的認出那人是韓無畏。

  再往四周看看,已經進了臨水樓的後院。

  「我頭一回見到姑娘爬牆,姿勢還挺好看的。」韓無畏想保持嚴肅,可他忍不住。

  自從認識春荼蘼,這丫頭就沒給過他好臉色。人哪,就是賤,越是對他冷淡疏遠,毫無敬畏或者討好,他反而對她格外好奇,念念不忘。但他也奇怪,才不過十四歲的小丫頭,怎麼就那麼厲害呢?可今天看到她這麼傻氣兮兮的樣子……先是不自量力的爬牆,然後又像只小壁虎一樣,趴在那不敢動,臉埋著,兩條小腿都哆嗦了,就覺得一直想笑,心裏暢快,似乎此時不是北方的初冬之夜,而是陽春時節,春暖花開。

  「韓大人來抓我?」春荼蘼很快清醒了過來。

  丟人現眼哪,做這種糗事,怎麼偏偏就被這姓韓的發現了?春荼蘼尷尬之極,好在天黑,看不出臉色的變化。但是不對,不可能這般巧法,難道他監視她?可是Why?

  「我是保護你。」韓無畏一本正經地說。

  「保護?是跟蹤吧?」

  「保護你,當然要跟著你了。」韓無畏大言不慚,「我答應過你父親,不會讓你有事。就算那個……摔下牆受傷,也算我保護不周。」說完,哈哈說了幾聲。

  春荼蘼把後牙咬得咯吱咯吱響,但腦子裏卻恢復了理智,問,「既然如此,韓大人應該把我從牆下拉下來才是,怎麼把我丟進院子來?臨水樓被官府封了的,無故進來是犯法,到時候出了罪狀,算民女的,還是算大人的?」

  韓無畏一愣,「你不是要進來嗎?」

  「韓大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春荼蘼挺直了脊背,「我只是爬牆,並沒有翻牆而入。只要我沒跨上牆頭,沒有越界,也就是沒有犯法,但腳踩到院內的土地,情況可就不一樣了。可我怎麼會進來的?是韓大人給我扔進來的!」

  「你是說,你是被害者?」韓無畏點了點頭,但看到春荼蘼臉色正經,但眼神狡黠的小模樣,形容上還有些狼狽,忍不住從心頭裏又要笑出來。

  「不管大人有什麼想頭,趁早把我帶出去。民不舉,官不究,我是不會告發大人的。」春荼蘼道。那意思很明顯:我沒犯法,是你脅迫我犯法的。如果誰也不多說一個字,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可是韓無畏沒有動,「既然都進來了,不探查一番就走,不是做無用功了?」

  「大人!」

  韓無畏摸摸耳朵,仿佛嫌棄春荼蘼聲音大了,「我不是來抓你的,你儘管放心。」

  可春荼蘼怎麼會放心?常年和法律打交道的人,都很多疑,很少信任人。就算韓無畏是因為看中春大山的本事,想提拔春大山,或者為著軍中的臉面,也不至於幫到這個地步吧?

  「我早說了,不再摻和臨水樓案的審理。現在我只是幫助下屬,而且你看我像是官方的人嗎?咱們現在,是以私對私。」韓無畏又解釋了句。

  春荼蘼這才注意到,他並沒有穿軍服。

  大唐的軍裝是將帥著袍,兵士穿襖。當然官員的品級不同,袍子上繡的紋飾也不同。各種盔甲造型有十幾種之多,配備的武器也是有規定的。前幾回見面,韓無畏一直穿著普通軍士的便服,可今天卻只是平民的袍帶,外面套著半臂,因為也是黑色的,她之前沒太留神。

  這裏要說明的是,男人也有半臂穿的。以前在現代,看小說時以為只有女人才穿。只是男人的半臂穿起來像蒙古服裝那樣,露出一半的肩膀,又因為肩部有小棉墊,襯得人看起來身材雄偉,格外健美。

  「您還穿著官靴呢。」春荼蘼挑刺兒。

  沒辦法,韓無畏雖然擺明自己不在公務期間,純屬私下裏幫忙,而且看樣子是真的,但她的職業習慣就是從細節處找毛病。

  韓無畏一聽,倒也乾脆,把靴子脫下來,丟在一邊,倒唬了春荼蘼一跳。

  「大人別嚇我,快穿上吧,不然民女可罪過了,我相信您還不成嗎?」現在是冬天,又已經入夜,某人腳上受了寒,生了病她可擔不起。

  韓無畏笑嘻嘻的,復又把靴子套上,問,「去哪?查什麼?」

  春荼蘼轉過頭,免得不屑的表情被看到。雖然天很黑了,但適應黑暗後,眼睛還是可以視物的。再者韓無畏是練武的人,說不定眼力特別好呢?她算看明白了,這人不是為了正義,他是覺得查案比較有趣,所以才這麼熱心。

  但想想也可以理解,韓無畏位高權重,但畢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而大唐人成親還沒有早到女子十四五,男人十八九的份兒上,不然他現在也是拉家帶口的孩兒他爸。可在現代,這時候的男生還沒有大學畢業,成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談戀愛和玩遊戲。

  「這件案子的證據非常少,證人證言雖不足完全采信,卻也沒有漏洞。民女是覺得,還是要到現場來看一看為好。只是衙門不許,他們又查得不仔細,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有時候,真相就藏在最微小的細節中。還有很多時候,真理是偶然發現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20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你幹什麼?!

      「這麼說,你剛才是想翻牆進來嘍?」韓無畏抓住機會反問。

  春荼蘼笑得奸詐,「韓大人,您沒有證人證明。所以,這話不過白說說罷了。」

  韓無畏聞言,無所謂笑笑。他算明白了,跟這小丫頭鬥嘴,是沒有勝算的。

  「那麼,要查哪兒?」他問。

  春荼蘼左右看看,垮下肩來。

  剛才她爬牆時就太衝動,沒有前後想清楚。後來吊在牆面上,韓無畏又不由分說就把她順了進來,現在發現,根本就是做白工。因為……雖然晴空有月,畢竟是黑天,她毫無準備,能查出什麼來才怪。

  「韓大人,麻煩您還是把我帶出去吧。」她無奈地說。

  「等著。」韓無畏答得簡短,人影瞬間不見了。

  什麼意思啊,啪的一下出現,又啪的一聲消失?春荼蘼發愣,對我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武學有了深刻的體會。這就是所謂輕功啊,了不起,可姓韓的幹嗎去了?

  片刻後,她明白了,因為韓無畏也不知打哪弄來兩盞燈籠,那橙紅色的溫暖光芒,霎時之間的就驅散了黑暗,雖然只是很小的範圍,但也足夠了。

  這個人,看似魯莽跳脫,實際上心細如發,辦事穩妥,若再打交道,一定不能掉以輕心。

  「現在,要查哪兒?」韓無畏二度發問,遞給春荼蘼一盞燈籠。

  春荼蘼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總之四處看看吧。」

  酒樓內的情況不用調查,那天在等待官府來的時候,她早就觀察了個遍。再者康正源辦事牢靠,連當時食客們坐在哪,店夥計們各自在做什麼,都畫了詳細的位置圖,而且每個人都有兩個以上的證明人。每桌點的什麼菜,吃了大約多少,也有詳細的記載。所以,如果是酒樓的問題,那過錯一定是出在後院。

  「就這樣?」韓無畏很意外。

  「就這樣。」春荼蘼認真的點點頭,「別以為我耍你啊韓大人,要知道,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只要仔細尋找,總能有蛛絲馬跡留下。也就是說,證據總是有的,關鍵是找不找得到。」

  「打從哪兒找起?」韓無畏也不廢話,行事帶著軍人的風格,要求明確的指令,然後執行。

  春荼蘼看了看側院門,走了過去。

  兩人就從那裏開始,順時針方向,沿著院子走了一圈,連牆縫也看過,然後又到水井附近觀察。可是,卻真的沒找到一絲一毫特殊的地方。雖然事先知道證據難尋,她今晚有可能一無所獲,春荼蘼卻仍然失望透頂。

  「不如和康大人商量一下,明天白天再來看。」韓無畏安慰道,「現在黑燈瞎火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臨水樓進賊了呢。」

  春荼蘼靈機一動,「你說什麼?賊?」

  「對啊,怎麼了?」韓無畏有點摸不著頭腦。

  春荼蘼低下頭去。

  賊?!是啊。既然她能偷偷摸摸進到臨水樓後院,別人也可以。不一定非得有韓無畏的武功,一般小蟊賊也能登梯爬高,穿房越脊。

  而誰會半夜潛入臨水樓,還避過了住在後院的夥計們的耳目,沒被人發現呢?

  有三種可能:一,真正的飛賊。二,想動手腳的人。三,本店的內鬼。

  若是飛賊,就應該有財務損失,畢竟賊不走空是行規。鑒於臨水樓沒發現丟失東西,這一條基本可以排除。

  若是想動手腳的人,確切的說是趙老七,那他的目標應該是小灶間。因為方娘子的密制芙蓉魚湯是在那裏烹飪的,而且要提前醃制一夜,有很大的空間下手。他之所以這麼做,無非人為破壞魚湯,造成事故,最後敲詐勒索罷了,沒想到不知哪里出了差子,令自己死於非命。

  若是本店的內鬼……動機呢?據小九哥講,方娘子對夥計們特別大方、講仁義,所以店內的人員之間,沒有大矛盾,大家對方娘子也很感激。

  說到底,第二種可能性最大。

  這麼想著,她情不自禁又向小灶間走去,舉起燈籠,再度仔細觀察,一絲一寸也不放過。

  據衙門的勘驗紀錄說,小灶間的門窗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鎖也沒有被撬,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別說破損了,連新鮮木渣似乎也沒掉一小塊。可惜古代沒有指紋鑒定什麼的,這裏又經常有人出入,灰尖印跡也是沒有的。哪怕頭天下場雨,在門前的泥地上留下腳印呢?也沒有。

  而且,他們進不去灶間,不能更進一步調查。

  心中想著,她慢慢往側後方退了幾步,想遠觀一下,看有沒有特殊感覺。可突然,韓無畏從身後抱住了她,把她平移到了兩三尺外。

  「你幹什麼?」她有點急了,倒不是以為韓無畏要非禮她,而是被打斷思維後的火氣。

  韓無畏沉下了臉。

  他畢竟是出身顯貴的宗室子弟,骨子裏是很傲慢的,連皇上都對他和顏悅色,京中貴女們又四處捧著他。可他被春荼蘼三番五次的頂撞,如今好心又被當成驢肝肺,心中也有些惱怒。

  他也不說話,只往春荼蘼身後的地面一指。

  春荼蘼望去,就見她剛才站的地方正是小灶間的窗下。那裏有一個花架子,當然現在是冬天了,已經沒有花啊朵的,只餘木架。就在木架的下方,支愣出來一根大鐵釘,尖端朝外,若她再退半步,腿肚子就得被紮個血窟窿。

  韓無畏是習武之人,又擅長觀察,看到之後,出聲提醒已經來不及,只得把春荼蘼抱過來。

  「對不住,怪我不小心,韓大人見諒。」春荼蘼這才知道是錯怪了人,連忙道歉。她為人坦蕩大方,知錯就改,雖然有點難為情,但態度很誠懇,韓無畏的火氣一下就消了。

  「可能是花架被外力撞過,所以鐵釘脫了出來。」他把話題牽到鐵釘上,掩飾略有些尷尬的氣氛。

  春荼蘼很配合的把燈籠放在木架前,蹲下身去看。結果一看之下,發現了問題:那鐵釘足有三寸長,脫出木頭的部分有兩寸,而就在尖端的部分,纏著些東西。

  她毫不猶豫的趴在地上,湊近到鼻尖處觀察,判斷出那東西是一塊碎布,指甲蓋大小,而且是新掛上不久的布,因為沒有乾硬。再細看,似乎上面還有些污漬,像是……血。不過因為光線問題,她不能確定。

  「怎麼了?」韓無畏也趴過來,根本不介意地上髒。

  春荼蘼不說話,而是扒拉了一下木架下的幾片腐味。阿彌陀佛,這幾天沒有刮北方常見的大風,不然可能早就毀了這微小的線索。

  應該是與本案有關的,她有強烈的直覺。

  「韓大人,您是上過戰場的。麻煩您看看,這葉子和布條上的印跡,是不是血?」她遞過一片枯葉,又小心的把那片碎布取了下來。

  韓無畏仔細的看了看,又聞聞,皺眉道,「血腥味淡到消失,但我十五歲時做過斥候,修習過在叢林中追蹤血跡。所以我覺得,這八成就是人血。」說著,他又伸指在釘尖處摩擦了一下,之後聞了聞手指,「這釘子紮傷過人,鐵銹的腥味中有血的感覺,應該不超過三天。」

  臨水樓二十四號出事,今天是二十六號,假如二十三號有人出現在這兒,還被劃傷,可不是沒超過三天麼。

  「韓大人,能否請您把鐵釘取下來?」她問。

  「那有什麼問題?」韓無畏說著就伸手,卻又被春荼蘼攔住。

  「小心!」她叮囑。

  她是怕韓無畏破壞證據,韓無畏卻以為她是關心他,心裏美滋滋的,兩指捏住鐵釘露出部分的後端,用力往回推,很快就把釘子反方向拔出來。

  這是多大的指力啊。春荼蘼暗中咋舌。一個壯漢扛上二三百斤東西也不出奇,但若憑手指的力量把這樣的鐵釘從木頭中拔出來,而且看起來毫不費力,那真是很難做到。

  她爬起來,小心翼翼的把碎布、枯葉、鐵釘包在手帕裏,同時心中又是一動。

  她知道她的思路是從哪里走岔了!

  食客們吃魚湯而中毒,趙老七更因此而死亡,大家一直以為是魚的問題。畢竟,鮐巴魚處理不好,是容易引起中毒反應的。這是人類的思維定式,前面擺著明顯的原因,自然就與後面的後果聯繫上。但,能刺激腸胃,引起神經性過敏的藥物也有很多。說不定,引起中毒的不是魚湯,而是混入魚湯的藥物!

  「想通了什麼?」韓無畏好奇地問。

  「我表現得這麼明顯嗎?」春荼蘼愕然。

  韓無畏點頭,沒說她的眼睛亮起來時真是好看哪。

  「現在不能說,到堂上就知道了,請容我賣個關子。」春荼蘼微笑,「再說,只是一個靈感冒出來,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支撐。」

  「我都等不及後日開衙了。」

  「能不能請韓大人再跑一趟,帶我去個地方?」春荼蘼問。

  事不煩二主。韓無畏武功那麼高,用他比用小九哥和過兒明顯趁手得多。

  韓無畏毫不猶豫的答應,於是兩人出了臨水樓,又跑去趙老七的家。春荼蘼不認得路,幸好韓無畏除了在軍營裏操練,就是滿范陽縣亂轉,倒是熟悉路。



第三十六章 女遊俠兒

      趙老七家住在縣城以東的、被稱為小東巷的地方,緊鄰著本縣每天開市的大市場,其中的住戶大多在那裏做生意或者做工。房子是一間間方正的小院,牆抵著牆綿延成大片住宅區,或者在唐代,應該叫坊。而坊與坊間的夾成了細長的巷子,僅能容一輛馬車通過,顯示出貧民區的氣氛。

  這裏的住戶密集,院牆都不太高,又因為入夜很久了,街上也沒人走動。所以韓無畏只輕輕一躍,就一手扒在了牆頭上,另一手伸向春荼蘼,「來!」

  春荼蘼本能的伸出手,但又馬上縮回了。這裏不是現代,她要牢記這一點,還要摒棄多年養成的習慣,不然會被認為不守理法的。

  幸好身上的男裝是現買的,不大合適,袖子非常長。她把手縮進袖中,包裹了幾層,這才搭在韓無畏的手上。韓無畏也是沒注意到小節,此時略覺尷尬,又覺得被嫌棄了,當下也不多話,只輕輕一提,春荼蘼也趴在了牆頭上。

  幸好牆面粗糙,她的腳也蹬得上力,不然僅憑她那兩條細細的小胳膊,肯定得掉下去。

  然而才趴穩當,忽然覺得哪里有強烈的違和感。扭頭看了看韓無畏,後者的下巴朝著院內一點,「有人。有燈火。」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就像風捎過樹梢似的,害得春荼蘼的耳朵一陣癢。

  再向院內細看。果然如此。只是那燈火似乎被什麼密密地蒙住了,只在緊閉的門窗處,透出一絲絲曖昧又詭異的光亮。

  情況不對!趙老七家就夫妻兩人,趙老七已經死了,屍體還躺在縣衙的仵作房中。而趙家的因為是苦主,按例散禁在衙門。而且,從沒聽說過趙家有親戚,那麼屋裏的人是誰?這麼偷偷摸摸的藏在其中,有什麼目的?應該不是有人偷住,那會不會是……

  「快閃。」她低低地道。

  韓無畏反應很快,拎著她又跳落到地面上。

  春荼蘼東張西望,想找到落腳的地方。雖說趙家外面恰巧有一棵老樹,可這是初冬,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不但不能隱身,反而能成為靶子。如果想爬樹隱身,真是太傻氣了。

  「得罪了。」耳邊只聽韓無畏說了一聲,她的腰上就又纏上那條鐵臂,身子也淩空而起。

  她很有定力的保持著沒出聲,片刻後就趴在了屋頂上,也就是趙家對面房子的屋頂。想是剛才韓無畏上牆時,看到此處沒有人,迅速做出了判斷。不得不說,這個人眼力好,心念轉得快,做事又果決,實在是難得。所以說,皇二代什麼的也不應該歧視,確實有人中龍鳳。

  「要等著裏面的人出來嗎?」因為隔得遠,韓無畏的聲音大了些,「若嫌麻煩,不如想辦法讓裏面的人出來。」

  「不,等燈火滅了再說。」春荼蘼說著,心裏突然渴望起一種東西:迷香。

  若有迷香,只要往屋裏一吹,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不過到了古代才知道,窗紙不像影視劇裏演的那樣,在手指上沾著唾沫就能捅破,窗紙是很韌的,不然大風一刮,還不早就爛了?

  韓無畏彎身坐起,解開腰間的革帶,把半臂脫下來,丟在春荼蘼身上,「你以後若還做這樣的事,最好雇請個遊俠兒幫你吧。你身子弱,又沒有武功,反而礙手礙腳。」

  他這話說得不客氣,但春荼蘼知道他是好意,是怕她在寒夜中凍病,或者受傷,只是說得不好聽些,因而也沒生氣,只點了點頭。當然也沒有推辭,而是把那件棉質半臂裹在身上,緊了緊。

  他說的,不就是調查員嘛。米國的司法系統特別發達,所以律師都雇有調查員,幫自己搜集證據。中國雖然沒有,但不妨礙她在大唐發展一個,假如以後她還有官司可打的話。

  而韓無畏見她沒有像京中那些貴女似的,被責備後不是委曲哭泣,就是撒嬌賣嗔,而是落落大方,虛心受教,不禁對她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

  兩人默默趴在屋頂上,看著對面趙家的情況。春荼蘼雖然不近視,但畢竟在夜裏目力不怎麼好,主要還是靠韓無畏觀察,每隔一段時間就告訴她,那邊有動靜。只是監視這種事太無聊了,過了會兒,他們乾脆低聲聊起來。

  「我說,你的小腦袋是怎麼長的?」韓無畏好奇。

  「我的腦袋礙著韓大人什麼了?」

  「剛才在臨水樓,你說真相就藏在最微小的細節中,真理是偶然發現的。還說什麼……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這些話,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春荼蘼心裏一凜,知道不管多小心,她的那些現代的觀念和觀點也是深入骨髓,自然則然就會顯露和表達。她不能保證半點不失誤,那樣仔細小心的生活太累了,卻必須想好說詞才行。

  「韓大人為什麼見到飯桌上有魚就掀桌?」她反問。

  「就是不喜歡唄,沒有理由。」

  「我也是自然就有了那樣的想法。」春荼蘼擺出很認真的樣子來,「也不知怎麼,腦子裏就冒出這樣的話。」模棱兩可的話,反而會令人不再追問下去。

  果然,韓無畏轉了話題,隔了片刻又問,「你為什麼會喜歡律法之事?姑娘家的,沒人會喜歡這些的吧?」

  「本來我也不喜歡。」春荼蘼斟酌著說,「只是我的祖父身在公門,為了瞭解祖父,若他做事有煩惱時可以開解,我老早就暗中注意律法之事了。後來我在家養傷,左右無事,就央祖父借了《大唐律》來看,哪想到越看越有趣。」

  「哦?」韓無畏眉頭一挑。他見過的姑娘,不是喜歡詩詞歌賦,就是偷看話本小說,再就是騎馬射箭,律法那麼枯燥,有時候連小正也看不下,說有趣的,春荼蘼是第一個。

  「韓大人不覺得嗎?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而這一部書,包含著人生百態,規範人們的行為。若被壞人利用,就是助紂為虐,律法或成了高門豪強的幫兇利器。但若把它做為保護性的武器,善加操縱,就能救人於水火,不令人間蒙冤,天下清平。律法,本來就應該是保護弱者的,不是嗎?」

  韓無畏生身於身份極貴的皇家,又是武將,對律法之事本來不甚在意,此時聽春荼蘼這麼說,只覺得格外新鮮,但細想起來,卻特別正確,還帶著一股子除暴安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萬民請命的俠義之氣。

  俠女,他見過,個個英姿颯爽,明朗爽利。遊俠兒,他少年偷偷嚮往過,也偷偷做過。但像春荼蘼這般柔柔弱弱的樣子,卻一身俠骨,滿身俠氣,似乎敢於天地相鬥的模樣,卻別有一番風姿,令他心折。

  而且她一個篷門之家的軍戶女,卻想到天下啊,清平啊,可見目光和胸襟也是了不起的。

  「你這是以文代武的女遊俠兒啊。」他讚歎道。

  春荼蘼笑笑,有一絲苦澀。若他知道,她前世是惡律師,只認錢,不理正義的那種,一定會唾棄她吧。好在上天給了她改過的機會,而真心放下利益和金錢,只遵奉真理時,她全身心真有一種很平靜、很舒暢的感覺。那是她在前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快樂。

  正要再說些什麼,韓無畏突然噓了聲。

  她立即緊張起來,學著韓無畏的樣子,把身子伏低。夜深人靜,她看一條模糊的黑影,之後聽到有落地聲,接著有馬蹄聲由近及遠,很快消失。

  「怎麼了?」她問,眯著眼睛用力看對院。

  燈火,似乎全滅了。

  「裏面的人跑了?」她有點發急,怕自己錯過了機會。

  韓無畏搖搖頭,「走了一個。」

  「什麼意思,難道院中還有其他人?」

  「走了個男的,女的相送到了牆邊,然後又回屋了,門窗緊閉,燈火才熄。那男的有馬匹藏在街角,之後騎馬跑掉了。」

  春荼蘼皺了皺眉,飛快的推理,「大門從外面緊鎖,院內卻有人,有兩種可能。一,粱上君子造訪。二,有人借住。但既然那名女子仍然留在院中,沒有立即就走,顯然是第二種,是借住在此的。可是她這般偷偷摸摸,顯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說不定趙家的也知道。趙家出了這麼大的事,跟這個女的有關係嗎?而那個男人,翻牆而去,說明也是見不得人的。他從牆上跳落,雖有聲響,卻又不大,證明他身手矯健,卻又不是練家子。既然他有馬,肯定也不是窮人。我不明白了,趙家出事,此地未必安全,萬一有差役來搜查呢?這就是說,那個女的因為某些原因,不能離開,於是只有躲。而男女夤夜相見,好明顯的奸情感覺啊。」

  「那個男人,可能是軍中人物。」韓無畏突然說。

  「怎麼?」春荼蘼來了精神。

  韓無畏搖搖頭,「我也說不出具體,但從他翻牆和騎馬的動作來看,覺得應是軍旅中人。」

  春荼蘼愣了愣,因為范陽的軍政全是韓無畏的領導之下。再神展開一下,春大山也是折沖府的軍官,現在這個翻牆男也極可能是,這兩者有什麼聯繫嗎?這是否就是春大山和方娘子相繼惹到官非的緣故呢?

  「韓大人,求您件事可以嗎?」她提出要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27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龍配龍,鳳配鳳

      她想請韓無畏派兩個衛士守在這兒。

  如果院子裏藏匿的女人和悄悄離開的男人與本案,甚至與春大山案有關,就要提防他們逃掉。畢竟趙家並不安全,那一對奸夫淫婦應該知道,萬一在她離開時,他們找到其他落腳地,就此消失就麻煩了。

  對這點小要求,韓無畏立馬就答應了。他從懷中取出個像袖珍煙花一樣的東西,也不知裏面有什麼機括,只一拔,就躥上天空,爆出一團小火花,有點像現代人們玩的叫「鑽天猴」東西,又像是信號彈。聲音很小,動靜不大,但升空很高,相關的人只要看到,便能迅速趕過來。

  「我不喜歡貼身親衛跟得太緊。」韓無畏解釋道。

  春荼蘼自然就明白了。

  他雖然官職只有從四品下,但畢竟是天潢貴胄。和康正源不同,他不僅是有皇室血統,以高宗皇帝論,他是正經的龍子龍孫。這樣的人,身邊一定有高手保護的。只不過韓無畏本身就是大高手,所以那些親衛都暗中隨行罷了。

  要不怎麼叫做賊心虛呢,外面這點小動靜,一般人都不會注意到的,可是趙家小院中的女人卻似乎被驚到了。就在韓無畏打算帶春荼蘼躍下屋頂的同時,屋門動了一下,開了條小小的縫隙,十分輕微小心。

  韓無畏敏銳的覺察到了,手按在荼蘼的後腦上,壓低她抬起的頭。

  春荼蘼屏住呼吸,向對面的院子望去。

  一朵烏雲飄來,遮住了明月的臉。夜色,更加昏暗了。在這種光線條件下,只能看到人的身形和動作,卻看不清面貌。但,那女人手中正好拿著盞油燈。那一豆火光,搖搖擺擺的映在那女人的臉上,因為黑夜的映襯,雖然陰森無比,卻也更加清晰。

  春荼蘼只覺得心中也驀地點燃了燈火,瞬間就把陰暗的事實全照亮了!

  那個女人,她認識的!這不期然的出現,把她心中一個個謎團似乎慢慢串了起來。不過她還需要好好順一順,然後真相,就能大白!

  她一動不動,身邊做過斥候的韓無畏,更似乎與黑夜融為了一體。過了會兒,那女人大約覺得並沒有什麼危險,也沒看到什麼特殊情況,就退回了屋。可是韓無畏還是沉默著,春荼蘼見此,也不動彈。果然,那狡猾的女人片刻後復又出來,再度確認沒發生什麼事,這才徹底回屋,熄了燈火。

  韓無畏帶春荼蘼躍到街心,快速走到街口去。

  這時,四條身影飄然而至,保持著一段距離,分站四角。那個距離很講究的,韓無畏發佈命令,他們能一刻不停的執行,但如果韓無畏不想讓他們聽到某些對話,他們只要不運功,就絕對什麼也不會知道。

  「要不,直接把那個女人抓起來?」韓無畏低聲問。

  春荼蘼搖搖頭,「草太多太雜,這條美女蛇還不能驚動。韓大人要知道,公堂上的事容易狡辯,還是出奇不意的好。」

  韓無畏點了點頭,半側過身吩咐,「留兩個人,盯死那個院子。」他臉色冷凝,絕無平時吊兒郎當的模樣,帥得很,「不管是誰出現,許進不許出!」

  「是。」兩個人低聲應答,身影轉瞬不見。

  「你們兩個遠遠跟著,隨時候命。」韓無畏再下命令,之後低頭問春荼蘼,「下面,你要做什麼?」

  「回客棧,聽聽我派出去的人怎麼說。」到這個份兒上,春荼蘼也不瞞他了,「不管是什麼案件,細節就像一顆顆珠子,需要一條線串上進心來。明天早上,我要去找找仵作、再探監方娘子、順便看看散禁的趙家的。還要找找文大夫,以及其他證人,會很忙碌。如果沒有出現意外事件,明晚要準備後天上堂的資料。」

  「好,那一起走。」韓無畏當先帶路。

  「韓大人,您這是要去哪兒?」春荼蘼納悶。

  「回客棧啊。」韓無畏又恢復了輕鬆明朗的語調,「為了就近保護你,我定了你隔壁的房間。」

  春荼蘼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做,隨即就有些心喜。因為不管是在軍營,還是他自己的住處,都比住客棧舒服得多了。所以,顯見他對春大山的承諾居然不是隨口說說的。對這種一言九鼎的男人,很難讓人反感得起來。

  怪不得他要穿便裝。他長得那樣子,太容易引人注目,若再穿軍服,恐怕會露了行跡的。

  「謝謝你,韓大人。」春荼蘼由衷地感謝,「不過韓大人只要留兩個人給我就好了,因為我這邊查到了線索,還需要韓大人策應,找到那個可能是從趙家出來的男人。韓大人不是說,他八成是軍中人士嗎?必要的時候,還要監控住他的行動。」

  「你能查得到線索?」韓無畏眼神一亮。

  此事與軍中人士有關,他剛才就想著要怎麼找到那個人。可范陽折沖府不大不小,算是中府,也有一千兵員。偏剛才正趕上雲遮月,他沒看清那男人是誰,就算知道那人有馬匹,調查的範圍也還是太大了。況且,那馬也許是租的,也許是借的。若要用笨法子篩選,倒說不上是大海撈針,但也得相當於在小溪裏撈。

  「我有個想法,還沒有證實。若臨水樓案與我爹的案子相關,說不定明天我就能提供給大人明確的方向。且等等,不要急。不算今夜,離第二堂審還有一天半時間。」春荼蘼說,「所以大人不妨回軍營坐陣,切莫露出形跡。我這邊有了消息,立即請一位暗衛大人去通知就是。另留下一位,保護我就足夠了。我一個小女子,不會有人特別針對的。」

  韓無畏想了想,覺得春荼蘼說得對,當下叫來那兩名暗衛,低聲吩咐幾句,就和春荼蘼分道揚鑣了,行事之間,半點也不拖泥帶水,完全是俐落的軍人風格。

  回到客棧,春荼蘼進了自個兒的房間,兩名暗衛則悄悄隱在隔壁,半點聲響也沒發出。這邊過兒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見春荼蘼終於回來,這才放下了心。

  「小姐,您怎麼一個人往外跑?」過兒責怪道,「奴婢回來後找不到人,都要嚇死了。幸好小九哥發現您留了字條,但這麼晚回,總歸讓人提心吊膽。」

  「有什麼可怕的,難道還有人要擄走我不成?」春荼蘼滿不在乎的說。

  「那有可能哦。」過兒一本正經的板著小臉,「孫秀才在小姐這栽了跟頭,存心報復怎麼辦?」

  「他還沒栽跟頭哪,之前只是不服氣我自己也能救了我爹罷了。但後天,我會叫他輸得連褲子也當掉。」春荼蘼坐在桌邊,一連氣兒倒了三杯冷茶,灌進肚子裏,過兒都來不及攔。

  她在現代時都沒玩過這麼刺激的,偷進犯罪現場,還飛上了屋頂。她的腎上腺素分泌得太多,口渴難當。前世當律師時,只要尋找並查證證人證言的真偽,細心推理出案件中的不合理之處,找出對對方不利的,對自己有利的就行,然後在庭審時唇槍舌劍就行,哪想到在大唐還得客串偵探。

  古代刑偵不發達,衙門又不好好辦事。不得已,她得做兩份工作。

  「小姐,您衣服怎麼啦?打哪弄得這麼髒?還有,這件男人的半臂是誰的?這個布袋子裏面裝的什麼?」過兒終於看到春荼蘼衣服上的髒汙之處,還有韓無畏的衣服,以及證物袋。

  略想了想,她的臉突然白了,聲音也哆嗦起來,「小姐,您別嚇我,到底了出了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你以為我被人劫財還是劫色?」春荼蘼笑。

  「您還笑得出來!」過兒嚇得叫起來,「快告訴奴婢,到底怎麼了?」

  「唉唉,你想哪兒去了?」春荼蘼趕緊安慰小丫頭,壓低聲音道,「我偷偷跑到臨水樓去找證據,要翻牆嘛,衣服自然就髒了。那布袋子你可千萬別動,裏面是證物哦。至於說這件半臂……是韓大人的。他答應我爹要保護我,自然幫了很大的忙。」

  「阿彌陀佛,平安無事就好。」過兒雙後合十,對空拜了拜。

       「說說,你們都打聽到了什麼?」春荼蘼借機把話題拉了回來。

  不然,過兒好奇之下會打聽韓無畏幫的什麼忙,對她有沒有不規矩等等。說不定,最後還會拐到粉紅色遐思上。畢竟,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的。

  只是那樣一來,八卦話題可能沒完沒了了。可在大唐,縱然民風開放,其實骨子裏等級觀念很重,真正的龍配龍,鳳配鳳,王八蛋配雜種。她不像其他穿越女,一門心思要嫁個好男人,平安度日。生命有限,重生難得,她要糾正前生的錯誤,保護前世所愛的人,不會浪費在沒有機會的事情上。

  了不起,她出家做道姑。在這個時空,出家人的地位很高,就連在公堂上作證,他們的證明力都要高於普通良民,甚至某些貴族。

  「不打聽不知道,那個趙老七,真不是個東西。」說起這個,過兒義憤填膺,「他本是外鄉人,當年大雪,他凍餓在路邊,都快死了,被趙家的發現,好心救了。趙家的父母就只這麼一個女兒,見他是外鄉人,無親無故,人也還算不錯,就招了女婿。所以趙老七原本不姓趙,是後來娶了老婆後,改了岳家的姓。」

  哦?難道整件事情中,還有其他隱情?春荼蘼來了興趣。



第三十八章 堂審

      「哪想到這趙老七成親之後,立即就變了嘴臉。」過兒繼續道,「他不僅不事生產,成天遊手好閒,還做慣了欺壓良善、調戲婦女的事。」

      「就沒人反抗他,管管他?」

      「別看他瘦小伶仃,卻是個有武藝的,力氣也特別大,而且心腸兇狠。之前裝成文弱的樣子,好像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只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占了趙家的女兒和家產,在咱們范陽落地生根。聽說,趙家兩老和女兒反抗過的,還告過官,但後來不知怎麼被他威脅,撤了訴狀。街坊鄰居有看不過去眼的,都被他狠狠禍害過,趙家的一位舅爺還暗中被人砍掉了手,至今沒找到行兇的人,可大家知道就是趙老七。久而久之,誰還敢惹他?那邊住的全是貧戶,人人一大家子老小,就算身強力壯的男人不怕他,但男人總得出門賺錢養家吧。只剩下婦人孩子時,這趙老七是什麼都敢做的。有一家曾經無緣無故失火,差點燒死了臥床的老娘,家私也全沒了。當然,也是沒找到兇手的。能日日當賊,還能日日防賊不成?」

      「這不成了惡霸了嗎?」春荼蘼越聽越氣,只覺得趙老七死得好。

      不要懷疑天理,這種惡人,老天真的會收了他。只是之前,善良的人也必須想辦法保護自己,不然在這惡棍死之前,得有多少人受他的禍害?!

      「可不是嘛。」過兒也說得來了氣,「他就是糾結了不少閑漢,幹那敲詐勒索的事,附近的商戶,無一人沒被他騷擾過。」

      「趙家二老呢?」

      「頭兩年故去了,兩老離世,相隔還不到一個月。」過兒唏噓,「跟這樣的女婿過活。准定是被活活氣死的。他們一去,可苦了趙家的,被趙老七以多年無所出為由,經常虐待打罵。若不是他是入贅的,只怕早就休妻了。小姐,您不知道,趙家附近的嬸子大娘說起趙老七的那些破事。無不咬牙切齒。甚至……甚至說……他連那些婦人的皮肉錢都坑呢。」

      娘的,這個人真是節操無下限。現在她又覺得,讓他這麼死掉。實在是太便宜他了。而且說起來,范陽縣令張宏圖多少有些失職,雖然說民不舉,官不究,到底他治下出了這種無賴流氓,他卻不能保護百姓,無論如何也不能算英明。

      但春荼蘼知道。身為一名律師,最重要是保持冷靜的頭腦,不能激動,免得影響判斷。當下她調整自己的情緒,又細細地問了一些其他趙老七的事,還把重要的內容做了摘錄,直折騰到半夜才匆匆睡下。

      第二天一早,小吳來報,說孫秀才一直沒出過門。春荼蘼知道孫秀才的心思,因為大唐律法實行有罪推論。所以處於下風的是她。如果雙方都沒有切實且不容辯駁的證據,完全支持自己的觀點,方娘子就會被判刑。所以,孫秀才什麼也不必準備,只死咬住殺人一條就行了。

      「辛苦你再去盯著。」她對小吳說,不敢掉以輕心。

      「春大小姐才辛苦,我們老闆娘對我們那麼好,為她做這點小事也應該啊。」小吳歎息了一聲,緊接著出門了。

      小吳頭腳走。後腳老周頭就到了。說是徐氏病得沉重,一刻離不得人。春大山早上都出門了,又被叫了回去。他放心不下女兒,就把家裏惟一的老僕派來幫忙。

      春荼蘼知道徐氏裝病。但不知她用了什麼狠招,加重了症狀。考慮到春大山一個在家,怕應付不了那對主僕,又讓老周頭回去了,「告訴我爹,韓大人履行承諾,派了兩名衛士來保護我,叫我爹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打發了老周頭回去,她就派過兒和小九哥去繼續打聽些八卦,並且指明了重點方向,然後自己去忙別的。過兒聽說有衛士跟著自家小姐,好歹也能放心。

      安排好一切,春荼蘼馬不停蹄的忙了起來。先後找了文大夫、仵作、洪班頭、又去探望了方娘子,問了她一些很私人的問題。順道跟趙家的聊了幾句,雖然趙家的不怎麼跟她說話,但她故意做出些舉動,還是發現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端倪。出衙門後,她把相關的某些情況告訴了一名暗衛,叫他把話傳到韓無畏耳朵裏。

      晚上她精疲力竭的回到客棧,卻還是不能休息,聽過兒和小九哥又講了一些情況,列下證人名單,然後連夜梳理案情,轉天一早就再去安排證人,中午時還把堂審的情況在腦子裏預演了一遍。不到兩天的時間,她簡直算得上連軸轉。

      然後,終於到了第二堂堂審的時刻。

      今天聽審的官員只有康正源一個,但張宏圖並沒有覺得好過一點,因為看審的百姓比第一堂多了兩倍不止,大堂門口黑壓壓的一片,連守門的衙役都感覺鴨梨山大。

      而且,因為大家都很瞭解案情的基本情況,歐陽主典只例行總結了幾句,就直接進入了對推階段。

      「大人,學生沒有其他可說的,只請大人嚴懲兇手,還趙老七一個公道。」作為原告方訟師的孫秀才果然像春荼蘼所預料到的那樣,完全不提供新的證人證據,就等著被告方的代訴人推翻罪證。而且,他是覺得春荼蘼沒辦法推翻,所以姿態很高,甚至是得意的。

      春荼蘼面帶微笑,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會讓無良訟師孫雨村栽一個大大的跟頭。不敢說從此讓他絕跡公堂,至少讓他幫人寫訴狀時不敢要那麼高的價兒。

      她只當是給平民減負了。

      「堂下犯婦,可有話講?」張宏圖問方娘子。

      跪在一邊的方娘子看了看春荼蘼,當接收到春荼蘼安慰的眼神時,心中不知為何,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民女有下情容稟。」看來張糊塗還不習慣女子為他人訴訟,而他既然不理她,她就自動上前,像男人那樣,對堂上的官吏。團團施了一禮。

      兩天來,她只睡了兩、三個時辰,此時略顯蒼白的小臉上,浮現著一對黑眼圈。這本應該讓她看起來十分憔悴的,但她的眼睛卻亮閃閃的,神采奕奕,似乎整個人都散發著微光。竟然看起來十分美麗。

      康正源情不自禁的手按胸口,讓自個兒那脆弱的心臟沒事別亂跳。而堂外,春大山終於及時趕到。擠進了人群,跟過兒等人站在一處。

      「講。」張宏圖應了聲,喉嚨發緊。

      「民女這幾日為了此案不眠不休的思考,想到底要怎麼才能證明方娘子無罪呢?」春荼蘼面色從容地說。從她一開口,整個大堂就鴉雀無聲,只余她清亮甜美的嗓音,帶著餘韻繞粱。

      「各種證據雖然不能直接證明方娘子有罪。但卻也不能完全還她清白。」她自問自答,舉止嫻雅地說,哪有人們印象中訟棍的惡行惡狀,胡攪蠻纏?

      「終於,民女發現,何必要證明方娘子無罪呢?民女只要證明殺人者是其他人,方娘子自然就解除了嫌疑,對否?」

      哦……

      堂上的聽審官,堂下的看審民,幾乎同時輕歎了聲。大堂內外。情緒都被春荼蘼有意無意的控制住了。

      「以此推彼,當日,臨水樓眾多食客中毒嘔吐,情況好不可怕,還有趙老七為此喪命。而因為鮐巴魚稍微侍弄不好,就會有此後果,所以理所當然的,大家就都認為是魚出了問題。自然,責任就落在烹飪並售賣魚湯的方娘子的身上。」

      「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孫秀才插了一句。因為春荼蘼自信的模樣。他有些吃不准了。

      「非也。」春荼蘼擺擺如玉般的纖指,「魚湯有毒,未必魚有毒。畢竟,湯裏還會放其他佐料。甚至有些是方娘子不知道的。」

      「什麼意思?說清楚。」張宏圖聽到這番議論,也好奇起來。

      春荼蘼向上一拱手,「請大人傳被告的證人之一,本縣最有名的大夫文先生。」

      「傳。」張宏圖點頭。

      文大夫早和其他證人一樣,依著春荼蘼的吩咐,在小九哥的帶領下,就在大堂的側門外等候,聞令立即走了進來。因為他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必跪下,只行了個文士禮。

      「文大夫,民女請問,當日臨水樓食客的病狀,是否因中毒而嘔吐?」春荼蘼問。

      文大夫才要回答,孫秀才就不耐煩的插嘴道,「這個問題早就問過,你何必反復糾纏!」

      張宏圖本來也是如此想法,但見康正源的眉頭輕輕蹙起,當即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允許被告提問,你別來打斷。不然,本官判你咆哮公堂。」

      孫秀才嚇了一跳,連忙閉了嘴。

      「文大夫,你回答吧。」張宏圖和顏悅色的說,偷看到康正源眉頭展開,暗道自己猜對了上官之意,真是聰明哪。

      「回大人,是。」

      「那麼,有這種中毒症狀的,一定是誤食未處理好的鮐巴魚造成的嗎?」

      「那倒不是,有幾味催吐的藥物,造成的後果與以相似。從脈象上看,也似中毒。」

      「比如呢?」

      「比如瓜蒂、藜蘆、常山、夾竹桃。」

      底下人嗡的一聲。

      雖然還沒有結論,但這個觀點一出,以前十拿九穩的局面登時產生了裂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12:0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34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挖坑讓你跳

      孫秀才臉都綠了,沒等張宏圖允許,就再度插嘴道,「中藥會有藥味,誰都知道,臨水樓的芙蓉魚湯鮮香濃郁,隱有花香。若說是有藥物摻在裏面,有點說不過吧?」

      「若下的分量輕,藥味是會被遮蓋過去的。」文大夫道。

      「可是若分量輕,就只會致人嘔吐,不傷人命。那為什麼,趙老七會當場暴斃?」孫秀才逮到理,大聲反駁。

      「是啊。」張宏圖也這麼認為。

      孫秀才一看有縣官支持,立即又兇猛地反咬一口,「若真用了毒物,一定是方娘子因為趙老七調戲在先,給趙老七的魚湯中加了猛料!」真是連過失殺也不行,非要往故殺上打。

      孫秀才與方娘子無怨,他把人往死裏整,只是為了報復打擊春荼蘼。一條人命,在他眼裏居然輕賤至此,他還只是個小小秀才便如此,若這種人身居高位,可還有百姓的活路?

      所以今天,必讓他一敗塗地,在訟師界再無立足的資格!

      「慢來慢來,先說集體中毒的事,再來談趙老七之死。」春荼蘼穩住局面,轉而向張宏圖道,「請大人傳被告證人二,本縣的仵作。」

      「難道你又要問問趙老七的死況?」孫秀才諷刺道。

      春荼蘼只當他是豬哼哼,根本不理,等仵作上堂後,上前詢問道,「請問,除了屍體,您是否還負責檢驗了其他東西?」

      「依張大人的吩咐,我還檢驗了當日拿回來的魚湯以及嘔吐物。」仵作這時候對眼前的小姑娘已經格外佩服,所以答得恭恭敬敬。

      「這些物證可還在?」

      「在。因為天氣漸冷,雖然不能保證和當日完全一樣,可卻沒有完全腐敗。」

      「那麼昨日,我請您再度檢查了這些物證,可有新發現?」

      仵作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有。之前一直以為是魚湯的問題,只是魚肉已成殘渣,無法檢驗,就仔細觀察了魚湯和嘔吐物中有無其他致毒的東西,結果是沒有。但昨天,我又仔細查驗了一遍,發現疑似切碎的生薑。其實並非是真正的薑。」

      「文大夫,小女於醫道上一竅不通,請問生薑可有藥用?」春荼蘼轉而問文大夫。

      「生薑有止吐瀉的功效。」

      「那我就不明白了。若照對方訟師所言,方娘子是故意讓人嘔吐,甚至令趙老七致死,為什麼要放入中和那些症狀的東西呢?要知道魚肉去腥,可不止用生薑一途。或者,那根本就不是薑,而是別的!」說著。她目光閃閃,又看向文大夫。

      文大夫摸了摸鬍子,「那確實不是薑,我找醫館裏藥材的炮製師傅仔細辯認過,那是切碎的瓜蒂,因為浸入俺制了一夜的魚肉之中,從顏色和形狀上很難分清。必須再切碎些,有經驗的藥材師傅才能分辨。」

      「著啊。」孫秀才跳起來,又來撿漏,「方娘子就是以瓜蒂冒充生薑。致多名食客中毒,還毒死了趙老七!」

      春荼蘼眉尖一挑。

      康正源聽到這兒,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小丫頭又挖了坑讓孫秀才跳了。

      果然,春荼蘼露出疑惑的表情道,「剛才孫秀才不是和文大夫論證過,此味藥放得過重會留下氣味,放得輕才遮掩得住?既然放得輕,又怎麼會毒死人?當日的食客都是老饕。魚湯若有異味,怎麼會不知?要不要傳來黃郎君一問?」

      孫秀才被她噎得張了兩下嘴,卻沒說出話來。

      春荼蘼丟下一個輕蔑的眼神,對張宏圖說。「但是,不管此藥下得輕重,都是草菅人命的行為。下藥人雖不能完全說是殺人者,至少與此案有著重大關係。所以,必須把這個找出來!」

      張宏圖聽兩面的話都讓她說著,而孫秀才無論說什麼,她都兩邊給堵住,不禁頭疼,為難道,「那要如何找出來呢?」

      「但凡下藥,必須進入小灶間。畢竟,這藥是充作佐料的。也就是說,下藥的時間,是在方娘子收拾好鮐巴魚,剁成魚蓉,並以密料醃制以後。卻又必須在當夜進行,因為此魚要醃制整夜才能入味,切碎的瓜蒂也才會變色,讓人誤以為是生薑。」

      「有理。」張宏圖點頭。

      「但,臨水樓後院是住著夥計的。酒樓打烊後,夥計們要先收拾乾淨,然後才能各自回屋入睡。民女問過,那時正是戌時末(晚上九點)。若有賊人進入,必在此時之後。而臨水樓的院牆頗高,不會兩下拳腳之人,想翻牆而入卻不驚動夥計,是根本不可能的。」

      「分明是方娘子自己下的藥。」孫秀才涼涼地說,「何必翻牆那麼麻煩?」

      「孫秀才!」春荼蘼冷冷的眼光掃過去,「我敬你是個讀書人,你也不要太辱沒斯文,這樣胡攪蠻纏有什麼意思?人情大道理,誰人不懂?若方娘子真有心殺人,且不說其在眾目睽睽之下,在自家酒樓之中這麼做是否不智,是否因牽連太多人,而惹得官府關注,單說眾人只是略有中毒,偏趙老七暴死就是個巨大的疑點。我正要為諸位大人和在場眾人分說明白,你三番五次搗亂,難不成你與那兇手有關聯?」切,誅心之論,誰不會?小爺懶得說,你真當我不會反擊不成?

      她對孫秀才從沒有故意而直接的針對,在堂上只是就是論事,此時小臉一板,又說得頭頭是道,孫秀才一口氣提不上來,差點憋死過去。都這樣了,他哪還敢廢話,難道不怕張糊塗真的懷疑上他嗎?

      「再胡亂插話,本官就叫人掌你的嘴!」張宏圖正聽到關鍵處,被打斷也分外惱火。而當他轉頭對上春荼蘼,就又換成和顏悅色的模樣說,「你接著說,不要理會那酸儒。」

      春荼蘼點了點頭道,「多謝大人成全。剛才說到,民女懷疑有人趁夜翻牆而入,再潛入小灶間,在醃制的魚肉中投入藥物。此人必定有粱上君子之能,才可不驚動院中住的夥計。再者說,洪班頭當日查得明白,小灶間並無強行闖入的跡象,門窗完好。也就是說,此人必會擰門撬鎖之技。這麼一說,問題又來了,此人為什麼那麼做呢?是臨水樓的競爭對手,故意壞臨水樓的招牌,雇請人這麼做的?還是有人與方娘子有仇,因而陷害?然後,第二天,趙老七就出現了,請問,這是不是太巧合了呢?」

      嗡的一聲,堂上堂下議論紛紛,就連康正源和張宏圖都露出沉思的神色。

      春荼蘼略等了等,當氣氛漸熱之時,再度開口說話,清亮的聲音,比張宏圖拍驚堂木管用多了,立即四周寂靜,只聽她說,「民女昨天遇到了折沖都尉韓大人,他與民女論及此案,民女就把心中疑惑與他提了。於是韓大人親入臨水樓,倒是查到幾樁物證。」

      她把這事賴在韓無畏身上,也是沒辦法。因為她拿物證就是非法的,可能不會被採用。但韓無畏是此地的軍政大員,涉及民政的事也有權利管。至於他為什麼沒通過衙門,直接就去搜集證據了,誰也不敢問,而且也不覺得有必要問。

      若在現代,非法律規定的程式下取得的證據,都是非法證據,在法庭上是無效的。可古代沒那麼嚴格,特權階級有著無法想像的優越性。

      康正源的眉心,不禁又跳了兩跳,不知道何時他那表兄做了這麼件大事。不過,他並不開口,只是聽著。而見到他的態度,張宏圖當然沒有異議。

      證物是交由過兒帶著的,放在一個託盤裏,上面蓋著布。聽春荼蘼一說,過兒立即就對維持秩序的衙役行了一禮,之後端著託盤上堂。依著早上自家小姐的吩咐,掀開蓋布,沿著大堂走了一圈,讓眾人看清託盤上的東西,最後呈給歐陽主典,再由歐陽主典放在公案之上。

      「這是什麼?」張宏圖納悶。

      「這是臨水樓小灶間的窗下花架。確切的說,是花架子下面的一段木茬。那片葉子是落在花架之下的,碎布則是纏在木茬之上。民女有理由相信……」春荼蘼拖長了聲調,「都是下藥人所留下的蛛絲馬跡,足可證明他是誰!」

      「哦?此話怎講?」張宏圖急著問。

      「民女找臨水樓的夥計問過,那花架當日遭重物砸了一下,導致下端的橫粱碎裂脫出,因為當時太忙碌,就好歹把架子立好,並沒有立即處理,前端留下約三寸長的茬口,比尖刀還要鋒利幾分。所謂做賊心虛,據韓大人和民女推想,當時那下藥人趁夜在醃制的魚肉中做過了手腳,之後又慌亂的跑出來。因為夜黑,又不熟悉地形,於是他不小心撞在這木茬之下,劃破了褲子,紮傷了腿,因而留下了血跡和碎布。」

      「可是范陽這麼大,到哪兒去找這個人?萬一他是有人雇傭的飛賊,做案之後就跑了,又要本縣去哪里尋?」張宏圖皺眉,一臉的褶子都擰在一塊,像一朵盛放的菊花……



第四十章 一切為當事人服務

      「大人,您一問仵作便知。」春荼蘼側身退了一步,那意思讓張宏圖自己問。

      普通的訟師,只想自己說,都想讓對方閉嘴。但春荼蘼從不這樣,因為相關人物的自問自答,有很多時候,比她的話要更有說服力。一個好的律師,要學會如何引導別人說出對己方有利的話,而不是禁絕。

      「你說。」張宏圖一指仵作。

      「回稟大人,那死者趙老七身上留下了奇怪傷痕。」仵作回道。

      「你當日不是說他身上沒有致死的傷痕嗎?」張宏圖瞪眼道。

      「確實沒有致命的,因為那傷在小腿之上。切口參差不平,邊緣處有類似針刺的傷,肌肉中還有沒有挑淨的木刺。從傷口結痂的情況看,頂多是在死前一兩天傷的。」

      「你不早說?」

      「是屬下疏忽了,沒想到這點小傷與命案有關。直到昨日,春家小姐找到屬下,並奉上那截木茬,屬下細細對照,可以斷定他腿上的傷,正由那木茬而來。而且,死者的褲腿破損了一處,以針線縫補過,拆開來看,與那塊碎布相貼,完全吻合。那針線,也是新跡。」

      「原來是趙老七偷入臨水樓的小灶間投毒麼?」張宏圖太驚訝了,幾乎沖口而出。

      堂下也是議論紛紛。

      孫秀才見勢不妙,心思急轉,上前道,「大人,僅憑此事,不足以證明趙老七下毒。也許他是想……是某天想去偷竊,結果誤傷自身。他去過臨水樓的後院又如何,與投毒之事,沒有直接的聯繫啊。」

      「那好,我就再給你擺擺其他證據,必讓你心服口服。」沒等張宏圖反應,春荼蘼就手指孫秀才。接過話來。

      之後,她向堂上深施一禮,「請大人傳被告證人之三,吉余堂的夥計嚴華,被告證人之四,卜大郎。」她早知道孫秀才會負隅頑抗,也準備了後招。因為真正有風度的輸家不多,那是讓人敬佩的。而孫秀才,沒那種氣度和水準。

      吉余堂是一間小醫館藥鋪,與本縣的回春堂沒辦法比,文大夫就是回春堂的坐館大夫。但回春堂價位稍高。窮人家有個小災小病,還是奔吉余堂去。

      吉余堂的夥計嚴華作證道,「趙老七在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在小店買了瓜蒂,還有一點常山。因為小店出貨入貨都是有紀錄的,所以有帳本可以查。」

      「確定買者是趙老七?」春荼蘼問,是為了加深他人的印象。

      嚴華點頭道。「小的確定。因為趙老七經常騷擾四鄰,我們吉余堂離趙家不遠,他常常拿了藥不給錢的,所以小的太認得他了。」

      「當天他給錢了嗎?」

      「給了。」

      「想必是怕糾纏起來被人注意吧?」春荼蘼主觀猜測,還好對方訟師不懂反對。

      嚴華卻又點了點頭,「他當時的表情是很奇怪,東張西望,之後拿了藥包,扔下銀子就走了,好像生怕被人瞧見似的。」

      「有毒之物。你們吉余堂也敢賣?」張宏圖怒聲道。

      一言出,春荼蘼似乎看到好幾個人的額頭上都冒出一大滴汗。

      張糊塗張大人啊,那兩味也是尋常的藥物好不好,有催吐清痰的功能,只是其性微毒,用之不當會刺激胃部,造成嘔吐。那趙老七把瓜蒂切碎,因為醃制而變了顏色,混在生薑中。其苦味又因為秘制方法所出的花香所掩蓋。加上一點常山葉子,是為了加重效果吧?魚湯的烹飪時間較長,常山說不定化于湯中。古代化驗的方法又落後,所以一時沒有查到實物。

      春荼蘼前生是律師。一貫伶牙俐齒,反應超快,可現在居然被張宏圖的突然插話,生生給梗住了,不知下面要如何進行。可見此人真是個人才,雖然醫術自成其道,但身為從科舉出身的官員,連這點常識也沒有,不是太讓人無語了嗎?

      「第四證人卜大郎,所證為何?」康正源第一次開口,化解了張宏圖的尷尬。

      春荼蘼看了康正源一眼。

      這個男人雖然比韓無畏還年輕一點,但辦事沉穩,不露痕跡的化解僵局,很會辦事啊。

      「卜大郎要證明的是,趙老七有本事偷入臨水樓後院,並且無需破壞門窗和銅鎖,就可自由出入。」她回道。

      那卜大郎是個膽子大的急性子,聞言也不等詢問,自己就上前跪倒,回稟道,「小人是趙老七的鄰居,之前糊塗,見他身有武功,甚為羨慕,曾引為知交。那時小人好酒好菜的招待著他,想拜他為師。他貪圖小人的財物,曾在小人面前演示過,雖算不得飛簷走壁,但兩人高下的牆,可上下自如。後來他又向小人顯擺他的開鎖之術,普通銅鎖,他只需要一根銅仟子就能在眨眼之間捅開,半點痕跡不留。小人見他還有這等本事,才明白他不是個好人,與他斷絕了來往。後來的事證明小人眼光不錯,這趙老七忒不是東西,為禍鄉里,欺壓良善。小人曾想為民除害,哪成想他以小人的老母幼子相威脅,逼小人不敢洩露他的事。小人說的,大人們若不信,可隨便找來附近的街坊詢問,絕無半句虛言。現在他終於死了,死得好啊,真真是老天有眼!」說到後來,他居然擊掌相慶。

      張宏圖咳嗽了一聲,揮揮手道,「下去下去!莫要擾亂公堂。」立即有衙役上來,把差點手舞足蹈的卜大郎帶到一邊。

      春荼蘼再度上前,躬身向張宏圖道,「大人,人證物證俱在,證明臨水樓投毒案,是趙老七一人所為,以至害己害人。還有很多人可以證明,趙老七平日裏以敲詐勒索為生,他此舉的目的不言而明。就是想鬧出事來,一來報復方娘子拒絕其調戲,二來想訛詐錢財。而既然已經證明此事與方娘子無關,她也是被陷害之人,是否請大人當堂釋放方娘子呢?」

      她說得頭頭是道,張宏圖頻頻點頭。但孫秀才卻做了臨死前最後的掙扎,喊道,「學生不服!學生不服!」

      「你有什麼不服的?」張宏圖有點不耐煩了。

      孫秀才一咬牙,「說是趙老七投毒陷害方娘子,學生認!但是之前春家小姐也說過,為什麼老弱婦孺吃了魚湯都只是嘔吐,趙老七身負武功的人卻死了?此乃最大的疑點。方娘子還不能完全撇清!除非,春大小姐真有大本領,再交出個兇手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現學現賣。

      春荼蘼心中一歎。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但,孫秀才在徹底讓自栽個大跟頭的同時,也帶累了別人。趙老七該死,所以她明知道是誰下的手。卻本打算含糊過去。律法雖然莊嚴,但也不外乎人情啊。

      她半轉過身,看向跪在堂上,一直一言不發的所謂苦主,也就是趙老七的老婆,那個懦弱可憐的女人,雖然為難,卻不得不硬起心腸。因為,她現在的當事人是方娘子。律師的職業操守深深的刻在她骨子裏:既然接受委託,就一切為當事人服務。

      要怪。就怪那個品格低下,心狠無良的孫秀才吧!

      「趙家嫂子,趙老七待你如何?」她問道,嗓子發乾發澀,聽起來帶些苦楚。

      而她突然轉變方向,令堂上堂下都驚訝莫名,立即都息了聲音,場面一時鴉雀無聲。

      「還……還好。」趙家的也沒料到焦點轉移到自己身上,驚慌之下。結結巴巴地說,雙手無意識的揪著那件簇新襖子的下擺,手指白得沒有血色。

      「還好嗎?」春荼蘼苦笑,「你街坊鄰居的大嬸大嫂子們可不是這麼說的。她們都說。趙老七對你非打即罵,百般虐待。他本是入贅之婿,卻占了你的家產,不給你一口飽飯吃。你辛辛苦苦幫工賺點微薄的銀子,他搶去吃喝嫖賭。還有,你的爹娘就是被他氣死的嗎?」

      春荼蘼說一句,趙家的就克制不住的哽一聲,直到最後淚流滿面,不可自抑。

      春荼蘼微微搖頭,同情無比。在牢裏時,她去看過這女人,見她吃牢飯時都有如美味,可見平時過的是什麼日子。而略一肢體接觸,趙家的就嚇得不行,疼得不行。

      「大人,請您派女監的婆子給趙家嫂子驗身。」她提出要求。

      女監的看守婆,有時還頂著仵作的差事,為女犯驗身啊什麼的。

      張宏圖不知春荼蘼是何意,但卻沒多廢話,照做了。而康正源則閉了下眼睛,全明白了。

      過了片刻,那監婆又把趙家的帶了上來,回稟說趙家的身上傷痕累累,新傷加舊傷,全身上下,居然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還有一根手指明顯是斷過的,痊癒後長歪了。而且她瘦得可憐,可見長期吃不飽的。

      眾人聽到這些,全都唏噓不已。而趙家的卻沒有眼淚了,只呆呆跪在那兒,眼神空洞。

      「來人,拿個墊子給她跪。」連張宏圖都起了惻隱之心。

      其實,趙家的很有幾分姿色,只是太瘦弱,頭髮稀薄枯黃,所以看起來憔悴蒼老。

      「他這般待你,為什麼給了你一件新衣,還要帶你下館子呢?」春荼蘼咬著牙,逼自己狠心問下去。

      「他說要狠狠敲方娘子一筆,最好方娘子求到他頭上,他還能討些便宜。」趙家的機械地回道,眼神都無法聚焦,「他說他不吃點苦頭,以方娘子的八面玲瓏,斷不能中招。還說他中毒倒地後,我作為苦主,要陪他告上公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12:5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40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他是誰?

      「你就應了嗎?」

      「不應?」趙家的笑笑,那笑容就像從地獄深處浮上來似的,「不應又能如何?早晚是個死罷了。」

      「然後呢?」

      「然後……就那樣了。」趙家的眼睛中又現出一絲慌亂,迫得她低下頭去。

      「讓我代你來說吧。」春荼蘼歎息了一聲道,「你恨趙老七,恨他騙嫁於你,恨他私占趙家財產,恨他虐待爹娘,恨他殘害毒打,恨他禽獸之行,恨他虎狼之性。你恨不得他死!可是你抗爭不了,於是你忍氣吞聲。但是有一天,機會來了。趙老七要訛詐方娘子,要你隨行。你知道,那魚湯是趙老七提前加了料的,趙老七喝過後,也會出現中毒症狀,於是你想,如果再加點料呢?就能把這個天下間最爛的男人,不知不覺地毒死。為父母報仇,為自己解脫,為街坊四鄰除了這個禍害。」

      「不不不,沒有……沒有……不……不是我!」趙家的突然激動起來,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怎麼的,渾身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當時,趙老七是把魚湯和著米飯吃的對不對?」春荼蘼硬起心腸,繼續說,「你們畢竟夫妻多年,知道他最喜歡這樣的吃法。當時,你們的旁桌,坐的正是黃郎君。我問過他,他清楚的記得,趙老七吃飯時都要你侍候,是你幫著他把魚湯倒入米飯裏,攪拌均勻的。」

      「不是我……我沒有……不是……不是……」趙家的繼續否認。但看她的神情,似乎理智早已經不在,只剩下恐懼的本能。

      春荼蘼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趙家的看,「這個,是荊花吧?昨天我去散禁大牢去看你的時候,此花瓣從你袖子中掉落的。實話說,若不是你有這個疏忽。我雖然能推論出是你殺了趙老七,卻不知道用的什麼方法。」

      「不,不是,我沒殺人。」

      「荊花不能直接入湯,因為趙老七會看見。為了悄無聲息的下手,荊花必要搗成汁,或者粉狀。那麼。在你家裏一定找得到物證,比如搗蒜槌的上面或者陶碗的裏面。而你們夫妻動手倉促,必來不及收拾。順帶著。還可以從你家找些沒用完的瓜蒂和常山。我猜,不是藏在屋子裏頭,就是埋在院子裏。土若是新翻的,倒也不難看出來。」

      「來人,去趙老七家查找物證。」張宏圖一聽,立即拿起令簽。

      可他還沒扔出去,春荼蘼就攔住他道。「大人且等等,好戲還在後面。到時候要搜查的東西挺多,不如一起,免得差役大哥們要多跑好幾趟,怪累的不說,還浪費衙門的人力資源。」

      張宏圖點點頭,忽然覺得這個小丫頭知情識趣,倒是不錯,但他非常好奇,就問道。「那個荊花,是怎麼回事?」

      春荼蘼高舉著荊花花瓣,「這荊花,在咱們這邊是尋常花草,漫山遍野的長著很多,並不難得。民女也不知道有毒沒毒,但小時候聽聞過一件事,說有人食用了荊花、米飯與魚湯相混的食物,特別是在熱乎乎的情況下。是會毒死人的,而且是暴斃。此說,民女不敢確定,不如逮一頭豬來。當場試試?」

      之後,她又找補了一句,「請大人找一頭待殺的豬,畢竟反正要死的,毒死比挨刀還能減輕點痛苦。而且這毒是不會進入肉裏的,完全不影響食用。」

      康正源忍不住微笑了。

      春荼蘼打起官司來咄咄逼人,對一頭豬卻又如此心軟,真是個有趣的姑娘呢。

      張宏圖此時對春荼蘼已經完全信服,當下叫人去弄一隻豬來,這邊又叫負責牢飯的雜役們煮魚湯,蒸米飯,之後又請康大人一起到縣衙大門外的空地上等著看實驗。

      其時,晚衙的時間都快過了,但是張宏圖沒有散衙的打算,看審的百姓們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大家都興致勃勃等著看結果。

      春荼蘼看到人群中的春大山,見父親一臉擔憂,不由得對他安撫的微笑,遞了一個「您放心吧」的眼神。卻不知春大山疑惑的是:女兒什麼時候聽聞過那麼奇怪的事?女兒自小嬌弱,幾乎不怎麼出門的呀。不過這種情況下,他也沒辦法問,只等和眾人一起等。

      過了會兒,差役牽著一頭足有兩百來斤的豬來。空地上,熱騰騰的米飯和魚湯也擺上了。

      春荼蘼從過兒手中拿過一袋子提前採摘的荊花呈上,張宏圖來了興致,居然挽起官服的袍袖,親自把米飯、魚湯和荊花倒在一個大盆子裏攪拌,然後著人牽豬過來吃。

      百姓們把四周了個水泄不通,連附近屋頂上都站了人,那熱鬧的場景就跟過大年似的。不時的,還要互相議論,嘖嘖稱奇。

      那豬在生命將近之時還吃了頓好的,只是片刻後就滿地打滾,嚎叫著很快死去。

      眾皆譁然,隨即就有些後怕。荊花在范陽到處都是,但之前沒人知道它和魚湯、米飯和在一起,是有毒的。春荼蘼今天也算做了件大好事,不僅證實的真正的殺人兇手是誰,還提醒了當地人,以後千萬要注意啊。

      這一幕,被差役押著的趙家的也是看到了,登時面如死灰。

      張宏圖就算再糊塗,這時候也明白了,一邊叫人驅散看熱鬧的百姓,一邊組織重回到大堂之上,正式審問。

      在事實面前,趙家的再也繃不住了,伏地大哭道,「民婦認罪!確實是趙老七陷害臨水樓的方娘子,也確實是民婦借機以荊花之毒毒殺親夫。可是民婦不悔,因為他該死!他早該下十八層地獄去!」

      「為什麼早不反抗,要逼自己到此時的絕境?」春荼蘼怒其不爭。

      「我……我不敢,我死沒關係,我怕丟了祖宗的臉。」趙氏絕望之下,什麼也顧不得,哭訴道,「他不僅打罵我,還給我下了迷藥。侍候……侍候他那幫狐朋狗友!」

      她悲痛得錐心泣血,春荼蘼聽得頭皮發麻。

      怪不得!怪不得趙家的這樣忍氣吞聲。大唐風氣再開放,女人遇到這種事也只有吃暗虧的份兒。就算在現代,被性訛詐的女人,都是弱勢得不能再弱勢。被人以此要脅,不敢反抗。

      春荼蘼是這樣想,堂上堂下所有正常的、還有心肝的人都氣得不行。又同情得不行。只聽那趙家繼續哭道,「我的爹娘,好心救了他的命。可是他不僅不孝順父母。而是動輒打罵,還不給飯吃。我爹與他爭執,讓他一把推在地上,頭撞到石階,鮮血直流。從那天開始,他老人家就一病不起,就這麼……沒了。我娘連氣帶恨。偏偏為著我這不孝女,不敢吭聲,生生慪死自己。他一手辦理喪事,不讓任何人插手,都沒人知道他的罪行。我的親娘舅,被他叫人砍掉一隻手,如今連冤都無處訴。這叫我除了殺掉他,還有什麼辦法!眾位鄉親,春大小姐,各位青天大老爺。如果不殺他,你們給我指一條路,我要怎麼走!你們說,要我怎麼活!」說完,不住的磕頭,血肉之軀,撞在冷硬的青石地板上,片刻就血跡斑斑。

      「快攔著她!」張宏圖急得直拍桌子,「快攔著她!」在他任上出了這種事。于情於理說出來也不好看。

      有差役上來,拉住趙家的,可她的哭聲卻似乎無數鋼針,刺入每個人心頭最柔軟的部分。

      「你這樣恨他。為什麼早不動手,要等到今天?」春荼蘼強迫自己冷靜,咬著牙問,「別說到現在才有機會!你就招了吧,是誰指使的你。」

      「沒有!」趙家的矢口否認。

      「沒有嗎?」春荼蘼第一次對這個糊塗的女人產生了怒意,「我告訴你,大唐律是怎麼說的。凡預謀殺人的,處徒刑三年,已致傷的,處絞。已致死的,處斬。從犯中對殺人起推動促進作用的,處絞。隨從殺人而不起推動促進作用的,處流刑三千里。最先表達犯意的,即使不參與殺人,仍是首犯。知道什麼叫表達犯意嗎?就是最先提出殺人的人,那才是首犯。就算是你動的手,你也只是從犯。所謂造意者為首,隨從者減一等。難道,你願意為了個豬狗不如的趙老七去償命?難道你不明白,那個教唆你殺人的,並非是出於好意?不過是借刀殺人罷了。」

      趙家的被春荼蘼的話,問得愣住。但她仍然緊咬牙關,眼神雖然掙扎,卻還是不開口。

      春荼蘼再下猛藥,冷笑道,「趙家嫂子,你是好心人,一人做事人一當,不牽累旁人。可是,你為什麼任由臨水樓的方娘子被人冤枉,你知不知道,若她被叛故殺,是會丟命!你是可憐,可難道就能傷害別人?你說你不能丟祖宗的臉,可你的所作所為,就能讓趙家祖宗得臉嗎?」

      這句話,擊潰了趙家的心理防線。

      她掙脫拉著她的差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這樣,不知道會害人。她說,方娘子頂多被判成過失殺人,交贖銅就會沒事的。臨水樓開在咱們范陽這麼多年,是最紅火的酒樓,方娘子有的是錢。就算我這樣做對不起方娘子,好歹先除了這個禍害鄉里的惡霸才對。以後,至不濟我當牛做馬,還方娘子的恩情就行了!」

      「她說?!」春荼蘼一挑眉,加重了這兩個字,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是誰?」張宏圖忍不住站了起來,欠著身子大聲問……



第四十二章 睜眼說瞎話

      這案子,還真是一波三折啊。一環套著一環,就算抽絲剝繭,到現在也沒見著底。

      「張大人,您可以發令簽了。只要到了趙家,就能把那個『她』捉拿歸案。」春荼蘼不再追問趙家的,而是直接胸有成竹的說。

      只是張宏圖剛要照辦,堂外就傳來一陣喧嘩,聽審的百姓自動向兩邊分開,韓無畏帶著人走了進來。

      他身穿正式的武官戎裝,看起來英姿颯爽,俊美非凡。他的身後,跟著幾名親衛,再往後就是衛士押著的兩個人。

      一男一女。男人也穿著軍裝,三十來歲,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但一臉沮喪和倉皇。那女的倒是認識,正是藏匿在趙老七家的人。

      「張五娘!」張宏圖失聲喊了起來。

      眾皆譁然。

      張五娘這個女人,可能很多人不認識,但最近沒聽過她大名的人卻是很少。春家的女兒在打官司這塊嶄露頭角,就是拜這個女人所賜,此事整個范陽縣都傳遍了。

      可是,那不是春大山案中的犯婦嗎?怎麼又和臨水樓案扯上了關係?聽說這女人不貞,居寡而有孕,是不是她身邊的那個男人經手的啊。

      圍觀者猜測紛紛,春大山卻是震驚的,因為那男人他認識,是他的直屬上司,隊正付貴。

      折沖府最小的武官是隊副,兩個隊副配一名隊正。但平時兵訓,都是他和另一個隊副,他的好朋友魏然負責的。付貴和他們關係非常冷淡,只不知他在這些亂事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韓大人,您這是……」張宏圖慌得從公座上跑下來迎接。

      康正源也站了起來。

      韓無畏一擺手,一幅公事公辦的樣子,「不必多禮,只是我早就派人盯著趙老七家。今天這女人鬼鬼祟祟的想逃,本都尉就給帶來了。當然,還有接應她的人。」說著,冷冽的目光瞄向了付貴,一眼也沒有看向春荼蘼。

      做事真漂亮!春荼蘼暗暗的道,唇角抿起,免得微笑起來。她沒有囑咐韓無畏。他卻明白要擔起調查的名頭,不然她一介民女是不能把手伸這麼長的。而如果彼此間的顯得熟絡,與她的名聲又有礙了。反觀他現在的表現。半點不拖泥帶水,不錯,實在不錯。

      「這女人怎麼在趙老七家?」張宏圖驚訝,隨即就意識到,趙家的口中的那個「她」,不會真的就是……

      情不自禁的,他望向春荼蘼。好像在這一團團的迷霧中,只有這小丫頭才能撥雲見日。

      春荼蘼沒讓他失望,走到大堂的中央道,「這是一個複雜的故事,不如就由小女子解釋給大家聽聽。」

      「春姑娘請講。」康正源二度開口,眉間掛著舒暢之意,因為他知道,不用第三堂了,今天這案子就會結束。有他在,也不必再走形式。可快速結案。

      另一邊,韓無畏也不見外,由自己的親衛搬了把椅子來,置放在康正源身邊,就那麼大喇喇地坐了下來,端足了威嚴的架子,並不開口說半個字。

      「趙老七之死的造意者、首犯,正是張五娘。」春荼蘼伸出手,白嫩的指尖。正對著那女人一張慌亂中帶著兇狠和不甘的臉。

      「你有什麼證據?」張五娘大叫。

      「別狡辯了好嗎?好歹留點傲性吧。」春荼蘼嘲諷地道,「趙家嫂子已經全招了,你還抵賴個什麼勁兒。」

      康正源怔住,隨即又覺得好笑。

      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這個春家的小姑娘實在是詭計多端。先是詐出趙家的心裏話,現在又來詐張五娘,其中連猶豫片刻都沒有,真是黑心腸啊。

      其他人也是愣住,特別是趙家的,居然一時沒來得及反駁。

      張五娘見狀,信以為真,乾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叫,「是我又如何?」轉頭啐了趙家的一口,惡狠狠地道,「你就是個窩囊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活該你男人不把你當人,活該你爹娘被你帶累死!你怎麼不去死,不然也牽連不到我!」

      這話太毒了!

      趙家的此時已經回過神來,本想著為張五娘分辨,把罪過攬在自己身上,卻被她這番話噎得喘不上氣兒,也終於明白春荼蘼說得對,她是想趙老七死,但卻被人當槍使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糊塗一拍驚堂木,阻止了張五娘繼續罵下去。

      「各位大人,各位鄉親。」春荼蘼又像男人那樣,團團施了一禮,「張五娘無端誣陷我爹的案子審結之後,她轉天就離開了范陽縣。當然,是有人幫她出的贖銅,並安置了去處。那個是誰,咱們待會兒再說,總之與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有關的。可是那個人不方便露面,於是張五娘就一人外出。不巧,遇到了趙老七。」

      「此事,你是如何得知?」康正源好奇的問。

      春荼蘼輕輕一笑道,「趙老七有很多狐朋狗友,他又是慣愛吹噓的,做了哪些事,豈能瞞得了人呢?何況他是把人劫持到自家去的。」說著,從袖中拿出幾張紙,上前放到歐陽主典的桌上,「這是那些人的口供,是真是假,派人帶他們來,一問便知。」

      康正源側過頭來,以極低的聲音問韓無畏,「這種抓人逼供的事,是表兄代勞的吧?」

      「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 意思是:在光天化日下做了壞事,人人都可以譴責他、處罰他。

      韓無畏板著臉說了句莊子的話,但心裏卻好笑。

      昨天,堂上那丫頭請他派人捉拿了幾個人,並親自詢問。那方法,嘖嘖……就四個字,威逼利誘。現在想想她那小惡徒的模樣還覺得好笑,可是,卻真真管用啊。嚇唬人的時候往死裏整,給好處時簡直讓人無法拒絕,之後還概不認為賬,只一句:我說謊了。剛才是騙你的,不好意思。哈哈,不得不說,連他都學了幾招,以後逮到突厥的奸細可以用。

      「之後又如何呢?」那邊,張宏圖繼續問案。如果說開始時,他還顧慮兩位上官。現在卻已經完全進入了角色。他為官幾十年,雖然一直沒得升遷,倒也見過些世面。把案子問得這麼豐富有趣的。他還是第一次。

      「趙老七就是個欺男霸女的混帳東西,但卻是有幾分眼色的。他見一個有些姿色的女子匆匆趕路,而且專門走小路,就知道不是正經人家的娘子。正像我之前所說,他立即出手,把張五娘劫持到自個兒家裏。」春荼蘼說得繪聲繪色,就像她親眼看到了一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本來欲圖不軌,可張五娘以身懷有孕為由,保全了自己。」大唐人迷信,男人和孕婦那啥啥,是非常不吉利的。

      「哪想到兩人糾纏之間,竟然發現是彼此認識的。那趙老七雖然沒有看審,但也知道我爹那件案子。而張五娘更是很清楚趙家的情形,心知趙老七覬覦方娘子許久,因不得手而一直不甘。為了擺脫趙老七。也為了報復方娘子,她想出了一條毒計。」

      「什麼方娘子,分明就是個賤婦。四處勾搭男人,卻許看不許吃,引得男人朝思暮想。全是她!所有事全是她搞出來的!賤婦!賤婦!賤婦!」張五娘突然暴發,又掙扎束縛,要跳起來去抓方娘子的臉。其狀似瘋狂,很是駭人。

      因為沒有結案,方娘子還站在一邊。被嚇得差點坐在地上。幸好押著張五娘的兩個衛士很快反應過來,又控制住她。其中一個惱羞成怒,恨張五娘在都尉大人面前給他沒臉,自動掌嘴兩下。讓她暫時噤聲。

      「張五娘知道趙老七的本事,就給他獻計,讓他半夜去臨水樓,破壞芙蓉魚湯的原料,然後第二天去酒樓吃飯,以便訛詐。趙老七不是沒想過這一招,但他擔心方娘子在鎮上做生意日久,人脈很廣,到時候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所以一直沒有動作。可是這一次,張五娘以自己為例,說明自己能從誣陷案中全身而退,只因她在衙門和當地折沖府中有人護著。如果趙老七這回去訛詐方娘子,她能保趙老七無事。」

      「胡說!」聽到這兒,張宏圖不樂意了,「張五娘誣陷春大山一案,本縣秉公依例辦理,哪有徇私枉法之處!」

      「確實如此,本官看得清楚,張大人不必介意小人的誅心之言。」康正源適時開口安撫。

      張宏圖登時精神大振,問春荼蘼道,「本縣有一事不明。那張五娘為趙老七獻計,可以說是為了自己脫身,還為了報復方娘子。但一來,趙老七明知道是自己把人擄來的,怎麼會信任張五娘?二來,張五娘為什麼要報復方娘子?」

      「大人果然英明,真是問到點兒上了。」春荼蘼順手拍了張宏圖的馬屁,「那是因為張五娘抓住了趙老七的心思,約定只要幫趙老七得到方娘子,趙老七就要放了她。她還可以先在趙家為質,這才讓趙老七真正放下心來。她還聲稱,只要趙老七把事情鬧到官府,那位大人物就會利用手中的權利,圓了趙老七的心思。話裏話外,她幾次暗示腹中的孩子與那大人物有關,而且自己和方娘子有仇。趙老七信以為真,又覺得自己手中握著把柄,如何能不聽從?至於說張五娘為什麼要背叛方娘子,就要問問付大人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1:1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48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最後的機會

      付貴自從被押來,就一直萎靡地跪在一邊。

      突然聽到張宏圖叫,「堂下付貴,你可有什麼可說的?」

      他下意識地挺直身子,隨後也不說別的,只對著韓無畏,伏在地上道,「屬下失德,請大人責罰。」這個「大人」,自然是指韓無畏,而不是公座上的縣官。

      而這話,擺明就是推卸責任了。他的意思很明確:他與這樁殺人案無關,他只是道德品質的問題,與個寡婦有染而已。

      這時候,春荼蘼都忍不住同情張五娘了。看她找的什麼渣男,為這種男人生兒育女、拈酸吃醋,變得瘋狂失態,不可理喻,最後落到殺人犯的份上,值當的嗎?

      而她,絕對不能允許傷害自家老爹的人逃脫法網。

      「張五娘,知道我為什麼要對此案死查到底嗎?」她蹲下身子,冷冷的與張五娘對視,「因為,傷害我爹的人,我春荼蘼必要他十倍奉還!」

      她的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也沒有避諱人的意思,於是堂上堂下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很多人為春大山有這樣的女兒而羨慕的同時,韓無畏和康正源卻擔心張五娘突然暴起傷人。

      但張五娘沒有,因為春荼蘼下面的話,直刺入她的心坎,「兒女之于父母就是這樣,父母之于兒女,恐怕會加個更字。若我有麻煩,我爹也會豁出命幫我。你呢?對你的孩子呢?」

      「我?」張五娘很茫然。但下意識的。她摸摸自己還平坦的腹部。

      「臨水樓一案,趙老七身死,你是首犯,儘管你並沒有動手,卻是你計畫的,也是你給了趙家嫂子荊花。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何知道荊花與魚湯、米飯相配,就會產生劇毒。」

      「無意的。」張五娘喃喃地說,「有一次,我做了魚湯泡米飯吃。可是不小心,讓院子裏的荊花落在了裏面。後來,我有事走開,一隻野貓聞到了魚味,偷吃了那飯,很快就死了。」她本來還是一幅魚死網破的樣子,但剛才看到付貴的反應。頓時心灰意冷,沒了生志。

      而春荼蘼斷定荊花是張五娘給趙家嫂子的,是因為如果趙家的知道這件事,以她對趙老七滔天的恨意,不會讓他活這麼久。至於她,嘴上說是聽別人說過這事,實際上是在現代時。看到一個古代案件是這樣的。那天突然趙家的從袖中落下荊花花瓣,她立即就想了起來。

      「趙老七該死。」春荼蘼歎了口氣,「他死上十回八回,也不能贖他罪孽的萬一。但是任誰也好,都不能罔顧律法行事,這就是律法存在的意義。你是此案首犯,按例當斬。只是你有了身子,應該是產子一月後行刑。可你想沒想過。孩子將來怎麼辦呢?那個男人,指望得上嗎?」

      張五娘嗚咽了一聲,眼中流露出絕望的神色。

      當律師的,就是要口才好,因為要說服很多人,說明很多事。春荼蘼,就是其中翹楚。雖然在本案中,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但張五娘畢竟也有被可憐的情由。而但凡是個人,總有弱點和不能觸碰的地方。從此處下手,就能打動人心。對張五娘來說,就是未出世的孩子吧。

      「但是,只要你肯主動交待前因後果,包括為什麼陷害我爹,我就答應你,幫你的孩子找一戶好人家,至少讓他長大成人。至於他今後的造化,就要看你怎麼積陰德了。」春荼蘼誠懇地說,「而且,你有自首情節,罪罰可減一等。雖仍免一死,但絞刑,卻可保留全屍。行刑之時,也不用上刑場,讓眾人圍觀。好歹,給孩子留點臉面吧。」

      「你此話當真?」張五娘死灰一樣的眼睛終於亮了起來。

      「舉頭三尺有神明,何況在這大堂之上,在眾位大人和鄉親的見證之下?」春荼蘼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望著張五娘,「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你不為自己的孩子想,也得想想,為這樣的男人……」她一指付貴,「值得嗎?」

      張五娘也看向那個男人,見他縮著身子,抖成一團,眼睛中流露出乞憐之色,不禁一陣厭惡,一陣可笑,一陣絕望。

      爹娘為著豐厚的彩禮,把她嫁給一個病秧子,成親後不久,男人就死了。她年輕守寡,日子過得多麼孤單寂寞,還要提防無賴閑漢的覬覦。那苦處,有誰知道。直到某天遇到付貴,她以為他是個有擔當的真漢子,聽信了他的花言巧語,把一切都給了他。然而,過了很久後她才知道,他心裏卻惦記的是另一個女人。

      她恨,她怨,她想過斷絕這份關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從沒有過孩子,肚子裏這塊肉可能是她這輩子惟一最珍貴的。於是她委屈自己,為他做事,只想要他回頭,肯放棄那個得不到的女人,給她們母子一個名分,哪怕遠走他鄉也沒有關係。

      只是,一步錯,步步錯,付貴怕被人發現,不願意親自送她到外鄉。可憐連老天都不放過她,讓她半路上遇到趙老七。為了保全自己、保全孩子,為了報復付貴所惦記的女人,為了絕了付貴的心思,讓他能在意她和孩子,她起了歹毒之心,犯下殺孽。更大的罪責是,她最想害死的,是一個她明知無辜的女人。

      「怎麼知道的?」張五娘問春荼蘼,「你怎麼知道我的奸夫是誰的?」

      「我安排了人盯著趙家,結果看到一個男人半夜三更的從裏面出來,看身手,像是軍旅中人。後來,又認出了偷藏趙家的人是你。」春荼蘼道。

      「原來不是我聽錯了。當晚果然有人在外面。」張五娘恍然大悟,「這是天意嗎?」

      「這不是天意,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春荼蘼目光冷然,「之後,我去牢裏見方娘子,問她有沒有軍中人士對她糾纏不清。她當即就想起付貴,儘管付隊長行事小心,但外人不知道,當事人的方娘子怎麼會不清楚?我打聽到這麼重要的消息。只要報與都尉韓大人,一切不就簡單了嗎?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快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賤婦!賤婦!都是你害我!」張五娘還沒說話,付貴突然暴發,大叫著要撲過來。他叫得聲嘶力竭。青筋暴跳,看起來分外可怖。兩名衛士用力抓住他,可他仍然拼命掙扎不止。

      一時,大堂上又亂起來。

      「把他帶下去!」韓無畏低喝一聲,十分威嚴,「簡直丟折沖府的臉!」

      他一開口,付貴就蔫了。兩名衛士立即拖死豬一樣拖付貴下去。看樣子。韓無畏會以軍法處置他。付貴是折沖府武官,而韓無畏有權管轄治下所有人和事。所以,雖然在司法管轄權有點混亂重疊,但他並沒有逾越官場上的規矩。

      張五娘神色平靜,似乎再也不把付貴看在眼裏,放在心裏,不管他是深情款款,還是瘋狂可怖都一樣。她深吸一口氣。口齒清楚地道,「春大山一案,正是付貴暗中佈置,由我照著計畫實行的。」

      「為什麼?」春荼蘼問。

      堂上韓無畏,與堂下春大山也都皺起眉。因為付貴雖然對手下的兩名隊副很冷淡,私下並不交往,但搞到要陷害這種程度,實在之前沒露出半點端倪。

      「一來,他妒忌春大山之能,不管是練兵還是比武,樣樣遠勝於他。他怕自己隊長的位置坐不穩,早晚要被春大山擠下來。二來,他妒忌春大山的女人緣好,走到哪里都受歡迎。三來……就是因為方娘子。他喜歡了方娘子好多年,雖然做得不明顯,但他是死了老婆的,一直想把方娘子娶過門做填房。可他費盡心思,方娘子對他卻一直淡淡的,對他與旁人並無半點不同,反而與春大山很親近。」張五娘聲音平板地說,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他覺得方娘子是因為春大山才不給他機會,又認為他一直不能升遷,是因為屬下才能蓋過他,因而他被上官不喜。於是,他安排了那樣的計策,想把春大山陷入泥裏,永遠也拔不出腳。我本不想答應,畢竟會影響我的名節,可我架不住他苦求。後來事情敗露,他仍然不肯出頭,只借我娘家哥哥的手,出了贖銅,要我儘快到高碑店去,他在那邊安排了房子和侍候的人手。可惜,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樣順利,趙老七劫了我。我想,若不是方娘子,我也不會如此慘法,妒恨之下,我要借機把她陷到獄裏,才能解心頭之恨。所以,我哄騙趙老七,讓他訛詐臨水樓。之後又哄騙他的老婆,利用趙家那糊塗軟弱的東西殺人滅口。最後,再傳信兒給付貴,讓他來救我。哪想到他頭天晚上來,不敢直接帶我走。轉天再來時,卻被逮個正著。」

      說到這兒,她伏在地上,哽咽道,「一樁樁,一件件,俱是民婦所為,均有民婦參與。民婦自知罪孽深重,罪無可恕。只請各位青天大老爺等民婦生下孩子,賜我速死!」

      咚的一聲,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至此,這兩件案子全弄清楚了……



第四十四章 姑娘我總是會贏

      全場詭異的寂靜,好半天後,張宏圖才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伸手拿起驚堂木,猶豫著要怎麼讀鞫,也就是宣判。

      正在此時,春荼蘼卻上前一步,大聲道,「大人且慢,民女還有話說。」

      「你還有什麼話啊?」張宏圖都怕了她了。

      「民女當堂決定,要做張五娘和趙家嫂子的訟師,為她們一辯。」

      一邊的孫秀才本來已經灰溜溜的,連存在感也沒了。現在聽說春荼蘼要搶了他的差事,只覺得反正被人抽大嘴巴,以後絕對再沒臉再見人了。

      張五娘和趙家的也很驚訝。

      「所辯何來?」張宏圖不得已,苦著臉問。

      春荼蘼大聲道,「民女一辯,那張五娘雖犯下命案,是為首犯,但剛才她當堂自首,還揭露了前一樁案件中的幕後主使人,依律當減等處置。改斬為絞。況且,她計殺趙老七,是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況下,算得上半脅迫的性質,也是為了自己脫身,才行此違背律法之事。所以請堂上諸位大人酌情,改判她流放三千里。產子後,孤身前往,非不赦,不得還。」

      說著,她又走到趙家的跟前,氣勢十足,「民女二辯,趙氏女謀殺親夫,雖為從犯,但趙老七既然身死,依例當絞。只是她此舉,是為爹娘報仇,法不容情,卻情有可恕。想必各們大人們,還有堂上眾位鄉親們都知道。大唐律法,曰有十惡,為萬惡之首。一曰謀反、二曰謀大逆、三曰謀叛、四曰惡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義、十曰內亂。不孝,乃十惡之七。而何為不孝?其義甚廣,但最基本的就是善待父母。若供養有缺,外出不稟親,返家而不告都算不孝,何況咒駡毆打,不給飽飯?最後,更被淩虐致死?趙老七犯此大罪。當處極刑。」

      隨後,她又拉起趙家的手,讓堂上眾人看到那幾根扭曲的手指,因衣服滑落,連手腕上似被烙鐵燙傷的疤痕也露了出來,看清此情況的人,都感覺心口不適。別過眼去,不忍細看,「民女三辯,趙老七無故毆傷妻妾。毆傷罪,破骨及湯火傷人者,徒一年,折二指、二齒以上、及剪剃人髮者。徒一年半。毆傷妻妾。依大唐律,比照毆傷外人,減一等。」

      「可是趙老七已經死了啊。」張宏圖頭大地說,「他再十惡不赦,人即死,法不究。」

      「雖然不追究,但他犯下的罪行,傷害卻還在。更不用說他橫行鄉里。禍害鄰居。」春荼蘼放緩了調子說,「因而,趙氏女殺夫固然有錯,卻也有可減罪的條件。為妻者,替人贖罪也是應該的。雖然,手段是激烈了點,應該受到懲罰。所以民女以為,趙家嫂子可在絞刑上再減三等,甚至……四等。」

      「這個……」張宏圖看了看歐陽主典。

      歐陽主典立即上前,低聲在他耳邊說,「大人,春家小姐所說,於律法上,確定有這些規定,而且刑罰之對應,分毫無錯。」

      張宏圖聞言,又看了看康正源,見後者點了點頭,還對春荼蘼流露出讚賞的神色,遂輕了輕喉嚨,當堂讀鞫,「犯婦張氏五娘,受人指使,誣陷春大山於先。因妒生恨,陷害方菲於其後,並造意殺人。前罪已罰,後罪按例當斬,卻因自主供述罪證,減一等為絞,又因其受脅迫於先,並非原始本意,再減一等,流放三千里,無大赦,不得返。犯婦趙氏大娘,受人教唆挑撥,謀殺親夫。蓋因其夫忤逆不孝,毆打妻妾,為禍鄉里,殺之,情有可恕,特改叛絞為三年徒刑。犯婦方菲,被告之罪已查明,純屬子虛烏有,當堂釋放。然,其管理酒樓灶間不力,被有心惡徒利用,亦算疏忽,罰其為受累食客支付湯藥及養病銀子。以上。若有不服,可於十日內乞鞫(上訴)。」

      不得不說,張宏圖辦事糊塗,不熟悉律法,但後面這番文縐縐的話,說得還怪好聽的。

      而讀鞫完畢,堂上眾人神態各異,議論紛紛。

      韓無畏和康正源對春荼蘼很是讚賞,韓無畏更是站起身來,鼓了一下掌,對春荼蘼挑起了拇指。由他帶動,掌聲很快響起一片,熱鬧之聲,差點掀翻縣衙大堂的屋頂。

      春大山又是欣慰,又是驕傲,眼眶都濕潤了。一邊的方娘子,對春荼蘼感激無比。而張宏圖則是抹了一把汗,暗歎可結束了。

      另一邊,孫秀才則面如死灰,有如喪家之犬。他想趁著亂乎勁兒偷偷溜走,春荼蘼卻一步劫住他,低聲道,「怎麼樣,可服?」

      「投機取巧。」他沒有認輸的風度,一味嘴硬。

      「記住,在范陽,只要有我春荼蘼出現的大堂,你就給我滾得遠遠的。因為,姑娘我總是會贏的。」春荼蘼笑得像個小惡魔。

      可是,當個這樣的壞人,真是快樂啊。

      再看餘下看審的人,均是高興又讚歎。想不到春家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家,居然在大堂之上侃侃而談,不僅贏了臨水樓的官司,還似把律法掌握在股掌之間,意氣風發,比那跨馬遊街的狀元和凱旋歸來的大將軍也不差嘛。

      此時,案件的當事人,張五娘與趙家的,都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她們兩人,算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結果卻算是被法外施恩,各得其所。張五娘雖然還要流放到苦寒之地去,並且要丟下孩子,孤身上路,但到底本是必死之局,卻有了生路。趙家的縱然坐三年大牢,可卻擺脫了禽獸丈夫的糾纏,還為爹娘報了仇,只覺得分外值得。

      同時。二人對春荼蘼感激萬分,恨不能以命相報。她們對視一眼,忽然有種難姐難妹的感覺,幾乎一起跪伏在春荼蘼腳下,只是磕頭,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春荼蘼對四周的掌聲,對張趙二女的感激眼神,也不是無感的。她只是盡了一個律師,不對,應該是一個訟師應盡的職責。卻受到這樣英雄般的對待,實在太有成就感了。可見,古代的百姓太缺乏律法的保護,一切權利都束縛在道德與強權之下。他們,需要有人為他說話!

      她彎下腰,想阻止張趙二女再磕頭。可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接著就失去了知覺。

      眾人都嚇了一跳,韓無畏和康正源都失態的一下子從座位上欠過身子。到底春大山最是麻利,撲過去把女兒扶起,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只喊著,「荼蘼,女兒。你怎麼啦?醒醒!」

      「文大夫。您快給看看。」方娘子比較冷靜,立即拉了把身邊的文大夫。

      文大夫上前診脈,細細診了回,又診了回,才面皮一松道,「無礙的。想必春小姐這幾天夜以繼日的為案件奔忙,實在太累了。她本來身子就嬌弱,幾天來不眠不休。失於調理,這才突然暈倒。」

      過兒聞言,鼻子一酸道,「可不是。小姐兩天來,總共都沒睡到兩個時辰。這是大病才好沒多久呢,怎麼受得住。」

      「那怎麼辦?」春大山環著女兒,心就像放在滾油裏煎一樣。

      剛才看女兒在堂上的模樣,似乎千軍萬馬也抵擋不住,揮灑風流。可一轉眼,在自己懷裏時顯得那麼脆弱,和當年她才出生時,自個兒捧在手心裏的感覺是一樣的。

      這是他親生女兒啊,惟一的,疼愛到骨子裏的親生女兒啊。

      「無妨,等老夫待會兒開個養身的方子,慢慢調理就成了。」文大夫摸摸鬍子,也不希望這樣有趣的女娃出事,對春大山說,「你現在別搖她,趕緊叫人準備馬車。她這是借此睡了過去,莫吵。」

      「馬車顛簸,不如坐我的轎子走。」張宏圖突然插嘴,「來人,快把本官的轎子抬出來,送春家小姐回府。」旁邊的差役一聽,沒等春大山說話,一溜煙兒就跑走了。

      張糊塗這時候可不糊塗,他瞄見兩位高爵上官,四隻眼睛都掉在這春家姑娘身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本來以為自己年紀大了,沒有拿得出手的政績,可惜膽子小,心又不狠,之前貪得也不多,此生也就是如此。可說不定,巴結好春氏父女,將來就有機會呢。雖然春家小門小戶的,高攀不上天潢貴胄,但有時候妾室說話,可比大老婆管用多了。他家,不就是如此嘛。

      對張宏圖的熱情,春大山本想婉拒,總覺得哪里不妥,可見懷中的女兒小臉蒼白,很有些心疼和不舍,當下硬著頭皮接受了。也沒注意,韓無畏和康正源的眼神,一直追隨他們的身影到消失的時候。

      而這一切,對於春荼蘼來說都只是一睜眼,一閉眼的事。

      她只是陷入無知覺的黑暗中,可能之前時間緊、任務重、她耗盡了心力,累個半死,所以睡個胡天胡地,香甜無比,人事不知。然後,她夢到了爺爺。開始,是現在時爺爺的模樣,後來又變成了春青陽慈愛寵溺的臉。

      不知怎麼,她忍不住的心酸起來,叫了一聲,「爺爺!」猛然就醒了,居然淚流滿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1: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52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怎麼啦?夢到什麼?可是哪里不舒服?」關切地聲音就來自床邊。接著,一隻大手輕撫在她的額頭上。

      春大山坐在床邊,一臉焦急,滿眼血絲,顯然是一直守在旁邊的。

      「沒事。」春荼蘼看到春大山,夢裏那種虛無的感覺消失了,特別踏實來著。如果現在讓她穿回去,她還不願意呢。雖然古代生活不便,戀愛不自由,不講人權,可是現代沒有父親和祖父,沒有迫切需要伸張正義的地方。她,不留戀。

      「我夢到祖父了,我想他了。」她哽咽了聲。

      春大山微笑,有點吃味的說,「都快說親的大姑娘了,還像奶娃子一樣,身子一不舒服就要找祖父。」

      「祖父出門的時間很長了哪,不知還要多久才回來。」春荼蘼略怔了怔後,就拉著春大山的袍袖撒嬌,安撫著一顆吃醋的父心,「再說,祖父在外面受風吹雨淋,眼看就要冬至了,爹也心疼是不是?」

      這話說到了春大山的心坎上,他也擔憂起父親,但隨即就又高興起來,「今兒都九月三十了。十一月初一,我就要去軍府,參加歲末的集中兵訓,你祖父說過,之前必會趕回來。左右還不過一個月時間,他總會提前到,所以差不了二十天了。」

      春荼蘼聽到這個消息,也挺高興,但她注意到兩個細節,立即問,「三十號?今天都三十號了?!這麼說。我睡了兩天?」

      案子,可是二十八號黃昏的時候就結了。雖說,判徒刑或者流刑,要送到州府去復核,若是死刑,還要提交刑部復核。大理寺倒不管這一攤,它到底是審判機關,而且主要負責京中百官的。但想來,案子翻供的可能性不大,只是她沒想到能睡這麼久。

      這不成了豬了嘛。雖然之前。她是累得夠嗆來著。

      「是睡了很久,把爹嚇壞了。」春大山似乎還有點心有餘悸。

      這時候,過兒挑門簾進來,笑著接口道,「老爺當時可嚇壞了,又不敢叫醒小姐,硬是把文大夫給拎了來。再診了一遍脈才放心。」

      春大山聞言有點為自己的大驚小怪不好意思,春荼蘼卻感覺心中暖暖的。

      人都道,有後娘就有後爹。意思是男人死了老婆,再娶的話,就不會對前妻留下的兒女有多好。還說,能跟著要飯的娘,不跟著當官的爹。意思是爹不如娘愛兒女。但其實。父親疼起兒女來。有時候比母親還要溺愛,春大山就是個例子。而且在重男輕女的古代,他能這樣無限疼愛女兒,真是極品好男人,可怎麼就被徐氏盯死了呢?

      果然是,好白菜都被豬拱了。就自家老爹這相貌,這身材,這人品。真是一朵男鮮花,插在了女牛糞上。

      「過兒,你有點規矩好不?」為了舒緩春大山的不自在,春荼蘼佯裝教訓過兒。反正這丫頭皮厚,跟她沒大沒小的慣了,根本也不會害怕。

      「在正經人家,哪有老爺說話,你一個婢女隨便插嘴的?」春荼蘼給過兒丟了個眼色,「規矩大點的世家,說不定就打你板子,把你賣出府呢。狠點的,直接杖斃。」

      過兒會意,立即上前,一臉哀求的對春大山說,「老爺我錯了,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您別賣了我!」那小模樣逗得春大山一笑,一指點在她腦門子上,把她推開。

      春荼蘼這時候非常慶倖重生在小門小戶,多溫馨的家庭環境啊,誰願意去高門大宅鬥得雞飛狗跳的,還要面對冰冷的親情,利益的糾紛?可就算她重生在高門大閥,她也不會謹小慎微的活著。有句話說得好,得罪不得罪人其實不重要,因為你沒得罪人,但利益所在,人家還會滅掉你。得罪了人,但有利可圖,照樣親親熱熱的對待。所以,做個有用的人,比什麼都強。

      但在這樣的小家,吃得飽,穿得暖,有屋住,有餘糧,親人相愛,雖然也有各應的事,但卻很幸福了。

      「每旬旬底的兩天,父親不是要去軍府報到嗎?上次就因為張五娘誣陷爹而沒去成,怎麼這次……」春荼蘼笑了一陣後,問。

      「你病了,韓大人特別准了我的假,讓我在家看護你。至於軍裏,你魏然叔叔已然公幹歸來,他頂多辛苦一點,隊裏的事就全負責了。」春大山說著站起身,走到窗根底下。

      那裏原來放著一張條案,但此時搬空了,放置著一個燒炭火的小茶爐子。爐子上,架著一把小銅壺,有氤氳的熱水氣慢慢從壺嘴處彌漫開來,給屋裏溫馨的氣氛添加了柔和感。

      春大山拿起圓桌上的一隻白瓷茶盞,上面帶蓋子的,釉色有點發黃,然後把銅壺中的水倒出來一盞,走到床邊道,遞到春荼蘼唇邊道,「你睡了一天兩夜,水米沒沾牙,先來喝點溫開水,待會兒再吃東西。放心吧,不涼。」

      春荼蘼很受不了大唐的飲茶法,大多喝茶餅,要事先輾成末兒,還要在水中加香料或者鹽什麼的,她這現代的口味實在受不了的。所以,重生以來,她只喝水,春大山自然是知道的。

      春荼蘼猶豫了下,張了張嘴,卻終究有再開口說話,只溫順的喝淨了水,之後肚子裏就傳來咕咕的叫聲。

      「早煮好了雞湯,現在爹去給你下點湯餅(麵條)。」春大山就笑道,「菹齏也預備了,放點芝麻拌一拌就行。是筍齏,你最愛吃的嘛。」

      春荼蘼想說話,春大山卻擺擺手道,「知道知道,多放芫荽,不要臥雞蛋,飛成蛋花。」

      臥雞蛋是北方的說法。也可能只是范陽這邊的口語,意思是把雞蛋直接打在熱湯中,卻不攪散攪碎,到時候麵條熟了,雞蛋也煮成像荷包蛋的樣子,清清爽爽,原法原味很好吃,但春荼蘼不太喜歡。而春大山在娶徐氏之前,是和父親春青陽獨自生活的,兩個大男人養育一個小女娃。所以什麼家務都會做,春青陽甚至會縫衣服的。

      事實上,娶了徐氏後,徐氏也沒做什麼家務。又不是大家族的太太奶奶,她卻連碗熱湯也沒給公爹做過,沒為自個兒的男人洗一回衣服,做過一雙鞋子。更不用提前房的女兒了,算得上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春荼蘼也不如。至於她屋裏的事,自有小琴幫手,院子裏其他大大小小的活計都是過兒和老周頭幹的。真不知道,平民之家娶來這種老婆是做什麼用的?她本是商戶之女,卻給她那個娘嬌寵成這般的廢物樣子。

      「爹。我是說。這些事交給過兒做就成。」春荼蘼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連忙道,「你一直守著我沒睡,現在趕緊歇著去。」

      「爹又不累。」春大山攤開手,「以前做野戰兵訓時,三天三夜沒睡過的事也常有。」

      「那不同。」春荼蘼堅持,「那時女兒沒在您身邊管著。再說,我明天想上鎮上逛逛呢。爹不養好精神,怎麼陪我去呀。過兒,愣著幹嘛,送送老爺。」

      在這個家,過兒最聽春老太爺青陽的話,簡直就當成聖旨。其次,就是自家小姐。此時得了令,沒大沒小的拽春大山的手臂,不容分說,直接給拉到當院裏。

      小琴似乎在院子中偷聽,此時想躲也來不及,連忙扔掉帕子,蹲在地上,假裝去拾,之後又很快的站起來,甜笑道,「老爺要回屋歇著嗎?還是先吃口東西?太太已經都預備好了,放在東屋呢。」

      春大山沒辦法,點了點頭,就向東屋而去。

      小琴忙不迭的跟在後面,過兒看不慣她那扭著腰肢的模樣,氣呼呼的直接跑進廚房,麻利的做好雞湯湯餅,又把醃在小瓦罐裏的菹齏倒出來,加芝麻拌好,放在託盤裏,送給春荼蘼。

      「小姐也是的,老爺想多陪陪您,幹嘛轟老爺走啊。」見春荼蘼猛吃一陣,肚子裏有了點底兒之後,過兒抱怨,「真受不了小琴那個歡天喜地的勁兒,好像咱們西屋是火坑似的。」

      「家和萬事興,我爹又不能休了太太,如果咱們不忍忍,為難的是我爹,何必讓他夾在女兒和妻子之間難做人。」春荼蘼歎了口氣,「無七出之條而休妻,是違反咱大唐戶律之法的。若亂來,我爹的前程還要不要了?若是我爹在我屋裏待的時間長了,太太又得給我爹甩臉子。她那樣的人,也不大吵,就這麼膩歪著,眼淚汪汪,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更讓人受不了。」

      過兒咬咬牙,雖不甘心,卻也沒辦法,只恨聲道,「都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其實這男人娶錯了老婆,一樣像風箱裏的耗子,兩頭受燒。」

      「那是因為我爹心好,咱們家厚道罷了。讓她換一個那不講理的人家看看?」春荼蘼又喝了口雞湯,滿足的歎了口氣道,「不說這些了,告訴我,我昏睡這兩天,家裏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我爹剛才提起說親的事?」

      剛才,她從春大山的話裏逮到了兩個疑問。一個是今天的日期。第二個,就是春大山說她是「快要說親的大姑娘……」



第四十六章  一夜夫妻百日恩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話。 可能是無意間說溜了嘴,那也是因為這幾天有相應的意識在腦海裏出現過。看春大山的樣子又很自然,難道是徐氏又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她不得不小心應對,未雨綢繆。

  「細節嘛,奴婢不知道,但斷斷續續聽到老爺和太太吵了幾句。」過兒摸摸小下巴道,「這可得多謝小琴,若不是她一直往老爺跟前兒湊,沒人守在門外,奴婢也沒機會。」

  「吵什麼了?」春荼靡皺眉,「她不是犯了頭疼症?」

  過兒撇撇嘴,「頭疼症最是沒個準兒,她說自個兒疼得厲害,就算大夫來了,還能說她沒事不成?到底怎麼樣,只有她自己知道。反正那兩天拘著老爺,不讓老爺到縣衙去,二十八那天,老爺把小姐接回來後,她聽說方娘子沒事了,臉色就不大好。後來小姐在屋裏睡覺,我隱隱約約聽她跟老爺說,小姐上了公堂,只怕現在一時風光,但名聲卻壞了。人家可能都讚揚小姐您威風又聰明,但誰家會娶這樣的姑娘做老婆?」

  春荼靡沒說話,因為她不得不承認,這次徐氏說得對。人們欣賞你是一回事,能不能娶回家是另一回事了。她本沒有嫁人的打算,就算到了二十歲還單身要收稅也沒關係,她會想辦法賺到銀子的。至不濟,出家當各道姑也行,反正道家不那麼辛苦,可以在家修行的。

  但春青陽和春大山肯定是不會同意的,說不定會傷心。但是,她也不會以為徐氏這樣做是出於好心,不過是想拔掉眼中釘、肉中刺罷了。這個身體的本尊死去,可不就是老徐氏給逼的?現在,小徐氏又出什麼麼蛾子?

  「我爹怎麼說?」她問。

  「老爺半晌也沒吭聲,後來就說會想辦法的。」過兒繼續道,「然後太太也不知低聲說了什麼,奴婢實在聽不清,只聽到老爺發火了,摔了茶杯,然後太太就哭了聲說她是為小姐好。老爺很大聲很大聲的回她說:荼蘑是個有主意的,我的女兒自然不是尋常女子。你不用說了,她的親事,要她自己點頭。若她不應,我寧願養她一輩子!說完,摔了門就出來了,一直坐在小姐床邊,剛才才被小姐轟走了。依我猜,徐氏指不定給小姐說了什麼不堪的人家,不然小姐也知道的,老爺雖然在外面挺有威嚴的,在家卻極少發脾氣。我呀,聽完這話,面兒上半點也沒露,等小姐醒了才稟報。」

  「過兒,做得好。」春荼靡誇獎道。

  她家的丫頭與大戶人家的不一樣,不是非要賞賜銀子的。只要誇一句,就特別高興。其實論起貼心,她們名為主僕,實為姐妹。

  而想到春大山的話,春荼靡心裏熱乎乎的,隨即就踏踏實實的放下了。既然她爹說婚事要由她自己點頭,爺爺只怕會比爹更寵她,那她就不必再擔心了。她不想嫁人,是因為覺得這個時代容不下她這種能上公堂的女性,並非她是獨身主義。可是,她偏偏想利用自己在法律上的能力做點什麼,而不是謹慎的融入這個異時空,安靜的再活一次。但如果有男人能接受,而且她也喜歡的,她其實很樂意嫁人。

  活了兩世,卻連一個男人也沒有,想想也怪悲哀的。只是她才十四歲,過了年才十五,離朝廷規定的二十歲必須成親還有五年,她還有機會和時間,只要老少徐氏別總琢磨她就行。

  「好像沒再鬧起來。」她側耳聽了下院外,輕聲道。

  「老爺真發火時,太太每回都會怕。可老爺一給好臉色,她立馬就作妖。」過兒嗤之以鼻的說,隨後又想起什麼,湊過來,鬼頭鬼腦的笑著問,「小姐,對於親事,您自個兒是怎麼想的啊?」

  「小丫頭片子,別聽風就是雨的。」春荼靡也學自家美貌老爹,一指頭點在過兒光潔的額頭上,「我怎麼想的?我還沒想呢。我啊,現在就想著跟我爹和祖父好好過日子,如果有什麼好機會,讓春家脫了軍籍就好了。」那可是祖父的心願。

      「聽說咱家要脫軍籍,得兵部尚書親自批呢,那老爺得當各大官才行。」過兒一知半解地道,卻還糾纏剛才的問題,「小姐,我瞧那個韓大人和康大人都不錯,比老爺長得還俊俏。年紀雖然大了點,但他們官大又有錢,小姐嫁給這樣的老頭子,也不算太虧。」

  春荼靡忍不住就樂了起來。

  過兒從小被賣,後來生活在春家,性子又直又辣,但卻少了成算,有點不諳世事。韓無畏和康正源是什麼身份,她從一開始就清楚得很,所以半分心思也沒動。就算沒有階級阻礙,她也是不樂意的。那樣的家庭,得多麼複雜,有積極參加宅鬥的工夫,她還不如看案例呢。再者說了,這樣的男人必會三妻四妾。康正源還好說,韓無畏是世子,末來會承爵為王,還可能弄個大都督當當,那樣的人納妾是規矩、祖制,不是他不想就可以拒絕的。

  不過,聽過兒還有些嫌棄那二位,覺得他們配不上自己的樣子,還真是好笑。兩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才俊,只因為她年紀小了點,就成了過兒口中的老頭子。如果他們知道,想必會吐血吧?而這個時候,康正源應該離開了范陽,當時他就是被臨水樓案拖住了腳才留下的。

  想了一回,也就扔在脖子後面去了,只笑道,「我呀,我要找個我爹這樣的男人。長得又好看,心地又善良,家世又簡單。」

  「可是這樣的很難找。」過兒苦著臉道。

  「那咱慢慢找,不急。」

  「小姐不急,東屋裏的可急呢。」過兒哼了聲,「不然,等老太爺回來,咱分家吧?」

  春荼靡搖搖頭,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在大唐,父母在,兒女不能分家,除非長輩同意。春青陽是同意,但春大山死活也不肯點頭。再提這事,不是紮他的心嗎?

  有時候,春荼蘑真希望老爹能休了徐氏。她即不能主外,又不能主內,對家裏沒貢獻,還總挑三挑四的。可春大山心軟,春青陽厚道,又認為定春家沒那個休妻的家風,所以在徐氏沒有犯大錯的情況下,誰也開不了這個口。除非,她犯下七出之條。

  所謂七出:是指婦人七去,包括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無子,為其絕世也:淫,為其亂族也:妒,為其亂家也:有惡疾,為其不可與共渠盛也;口多言,為其離親也:竊盜,為其反義也。

  仔細想想,有好幾條徐氏都打了擦邊球,可算可不算。比如不順父母,她對春青陽就是表面客氣一下,並沒有真正盡到兒媳的責任,可你也不能說她就虐待了。比如無子,她確實再沒有懷孕過,可是她進春家門的時間也不算長。比如妒,她經常因為春大山和方娘子的關係而表現出不快,偏偏她只是彆扭人,卻沒做什麼。比如竅盜,不是指偷東西,而是存私房。她娘家的東西,從來不肯和婆家分享的,可若說她藏了大把家私,因為老徐氏怕春家佔便宜,所以小徐氏還真沒有。

  愁人啊!

  而且身為女兒,她不知道她爹和徐氏私下裏的感情如何?春大山重情,前妻白氏去世了那麼多年,他都沒有續弦,而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也許他和徐氏是有感情的呢?春荼蘑也不想為了自己痛快,就讓自家爹傷懷。

  最為難的是,春大山已經死了一個老婆,如果再休掉一個,除非將來他真的當大官,不然很難再有清白人家的好姑娘肯嫁過來做填房。

  對這個事,她是左右為難的。但是,若然徐氏不消停過日子,只要影響到她爹的前程和生活,讓春大山痛苦煩悶,她有的是法子把七出之罪安在徐氏的頭上!她一心向善,但論起卑鄙無恥,她也很在行的。

  說來說去,就是遺憾,當初春大山為什麼沒娶了方娘子呢?

  而她這邊才想到方娘子,第二天一早,方娘子就登了門。當時春荼蘑梳洗打扮好,要和春大山到鎮上逛逛。其實,她是想打聽臨水樓案,有沒有什麼後續新聞。

  春大山早就收拾好了,仍然是穿著軍裝便服。因為他的身材健美,穿什麼衣服也不如軍裝好看。春大山自己似乎知道這一點,所以從不穿別的。想來,男人也臭美得很哪。其實,韓無畏也是標準的制服男。

  春荼蘑甩甩頭,心道想那個人幹什麼,差點把帷帽給甩下來。

  過兒正要埋怨她,老周頭就來報,說臨水樓的方娘子求見。

  本來,徐氏和小琴站在東屋的臺階上,說是送他們出門,但一臉迷醉的看著春大山,還給春大山念叨,要捎點什麼東西回來。聽聞此報,一主一僕的臉,叭撻就掉下來了。

  「她來幹什麼?」徐氏尖聲問道。

  「來者是客。」春大山有點尷尬,但更多的是坦然,對老周頭說,「快請進來,正廳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2:0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2:58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我要走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方娘子的容貌在大唐,或者在現代,都算不得頂美。

  此異世大唐雖然不像歷史上的大唐那樣以胖為美,但審美傾向也是覺得女性要略豐滿些才漂亮。現代不用說,要求是有前又有後,魔鬼身材,天使面容。而不管在什麼時空與時代,東方人的統一要求就是皮膚白。

  方娘子的膚色卻是微黑,身段高挑而瘦削,嘴也略嫌大了些。可是她卻又一雙鎮靜又靈動的大眼,於是舉手投足間,就彌漫著說不清的風情,特別招人。而且她那風情不是流俗的、表面上的,只若隱若現的、若即若離的散發出來,令男人很容易著迷。

  大唐民風開放,體現在細節處就是海納百川,兼收並蓄。比如服裝的風格,就是晉漢、胡服、甚至波斯那邊的款式,加上本朝流行的都肯,算得上百花齊放。方娘子就很知道自己要穿什麼,才能最體現她的優點。

  今天她穿了件櫻桃色的衣裙,腰帶和衣服下擺及袖子邊緣,是兩寸寬的牙白色滾邊,同色繡花的腰帶,一頭濃密烏黑的長髮只以一根珊瑚簪子綰住。衣裙的式樣是漢式的曲裾,特別襯她的身段,走起來路來顰顰婷婷,風擺楊柳般的優雅輕柔。

  這時代的女人喜歡大紅大綠的顏色,但穿得人多了就俗氣了,而且這種顏色不適合皮膚較黑的人,可是這些缺點到了方娘子身上就成了優點了。

  「方老闆娘,您怎麼來了,快裏面請。」春大山迎上去。不知是不是當著徐氏的面兒,言語間的有些客氣。

  「春大哥。」方娘子襝衽為禮,姿態大方,不卑不亢,「有些事情想和您談談。」

  要是自家美貌老爹娶了方娘子多好啊!春荼蘼又忍不住暗中感歎。

  春大山做了個「請」的姿勢,就頭前帶路,進了正房正廳。

  方娘子跟在後面,舉止就像受過特殊訓練似的,連耳朵上那對小玉墜子都不怎麼晃動。經過徐氏身邊時,她略停了停,溫婉的略施一禮。

  她這樣,更襯得徐氏服飾俗豔,而且目光閃爍,半點不大方。不知道的,還以為方娘子是大老婆,徐氏只是個妾呢。

  不過,徐氏馬上反應過來,猶豫一下,咬著牙拉了小琴一把,雙雙跟進了正廳。

  春荼蘼愕然之下,只好帶著過兒,有樣學樣。

  人家方娘子都說有事情要和春大山談,正廳的門又敞開著,而徐氏雖然掛著禮貌的笑,但氣勢卻似捉姦,丟不丟人啊。人家又不是閒聊,犯得著你一個正室娘子作陪,目光爍爍的盯著嗎?真上不得台盤!其實春大山如果和方娘子有奸情,方娘子怎麼會大大方方找家裏來?兩人認識很早,若有些什麼,徐氏也不會有機會進門了。再說,她又一次不信任自己的丈夫,實在令人光火。

  而當春大山一回頭,發現空曠的屋子裏居然擠滿了人,登時尷尬。

  「去烹點茶來。」他吩咐徐氏。

  徐氏卻沒動,指著小琴道,「還不快去。茶餅要碾細一些,但也別讓客人久等。」然後,走到桌邊,看樣子是要坐下了。

  春大山眉頭一皺,強壓著怒氣。

  他和徐氏過得不順之處,方娘子是知道的。所謂知己,就是把心裏的苦向對方倒。他去臨水樓喝酒時,經常把不快的事對方娘子提提,包括對那位岳母的萬分不滿。方娘子還曾給他出過不少好主意,希望他和徐氏能白頭偕老。可徐氏現在這是做什麼?偏偏,他還不好發作。

  但,方娘子卻開口了,神色和語氣都非常坦然,可也很直接,「春家小嫂子,我和春大哥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說說,可否請您暫時回避回避?」

  徐氏的腿才彎下,卻登時坐不下去了。她還沒有她娘的厚臉皮,話說到這種程度了,她也不能再留下去。於是,尷尬的復又站直,眼神中的惱火都掩飾不住了。

  「即如此……」她看了眼春荼蘼,想拿這繼女當臺階,就伸出手道,「你爹要談正事,你也出來吧。」

  哪知道方娘子卻又說,「荼蘼姑娘倒是要留下聽一聽。一來,我要謝謝你幫我從官非中脫身。二來嘛,這臨水樓的生意說起來也與荼蘼姑娘相關。到底,是前面的大嫂子留下的產業不是?」三來,只怕是有女兒在場,徐氏之後不至於和春大山鬧太大的彆扭吧。

      「好,那我就聽聽吧。」春荼蘼一臉老實,心裏卻樂得打跌。

  春家,包括她在內,就是缺少這麼一個拉得下來臉,關鍵時刻說話不客氣的。方娘子似乎對徐氏不太喜歡,看起來那麼溫雅又會做人的人,居然綿裏藏針。這是告訴徐氏,別總拿著繼母的架子,人家的親娘可留下了大把銀子,至少比你的嫁妝多。

  不過,方娘子是打開門做生意的,每天與各色人等打交道,今天這麼不給徐氏留臉,好像是故意這樣做的,又為的什麼?

  徐氏漲紅了臉,摔下手就走了。

  春荼蘼一見,不禁又歎了口氣。

  如果是她,開始就不會跟進來。但既然進來了,就不會走。前面表現得不大方,後面做事又不硬氣,倒像個小三似的,以後春大山若能升職,官太太們一起交往,以徐氏的行事風格可怎麼辦?真愁死人了!

  「生意的事怎麼了?可是有人去搗亂?」春大山見徐氏離開,直接就問。

  他如此開門見山,半點客套沒有,顯然和方娘子的關係相當好。有些像老夫老妻,卻又想特別要好的朋友。

  「我要走了。」方娘子倒也直接。

  春大山和春荼蘼都愣住。父女二人忍不住對視一眼,再看方娘子,又不像是開玩笑。

  場面一時僵住,春荼蘼連忙上前,微微攙了方娘子一下,微笑道,「方娘子請坐,有什麼事什麼話,慢慢說。爹,您也坐。」

  兩人坐下,各懷心事。

  春荼蘼給過兒使了個眼色。過兒立即跑出去,假意烹茶,其實是守著門,免得人偷聽。春荼蘼自己則悄悄立在春大山身後,靜默不語,決心當透明人,給父親一點空間。

  過了半天,方娘子重複道,「我要走了。」聲音裏卻有著濃濃的歎息。顯然,是不捨得的。

  「好好的,為什麼說走就走?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了,讓你連生意也做不下去?」春大山也鎮靜了些。

  方娘子微微搖頭,「沒有。這兩天臨水樓正在修整,也並無人前來搗亂。」

  「那你……」春大山不理解。

  「我做的是酒樓生意,出了中毒的事情,就算事後我被判定為被陷害,不好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方娘子輕聲細語地說,有心疼,卻沒有焦急,很理智清醒的樣子,「而且這樣一來,知道我的人會很多。」

  「你為人如何,行事如何,鎮上的人都清楚。」春大山認真地說,「就算有一時的影響,過一陣子也會好的。若說知道你的人多,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范陽有兩個女人最出名,說起來縣裏不知道你的人很少,哪兒還有更多的人?」

  「荼蘼這麼本事,這樁案子打得這麼出色,簡直算得上轟動,恐怕以後不止范陽,連京裏甚至南邊都會念叨起這個案子。我本是案中的犯婦,名聲要傳遍大唐呢。」方娘子笑笑,卻隱含著苦澀,「今天我和春大哥說了實話吧。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你的為人如何,心意如何,我心裏比誰都清楚。只是我身懷隱密,所以沒有資格接受。但是,這輩子能遇見你,卻是我最大的福氣。只請大哥原諒,之前我從來沒有告訴你這些話。」

  春大山臉色微紅,局促走來。方娘子這是把兩人的感情事攤開來說啊,可女兒還站在他身後呢。但,春荼蘼卻一聲不吭,好像老僧入定一般。其實,心裏驚濤駭浪。

  她知道,方娘子說出這番話,證明是非走不可了。從字裏行間中,她看得出方娘子是個有決斷、有擔當的女子,敢於當著別人的面,把對春大山的愛意說出口。之所以她不應下爹的情意,就是因為她說的隱密。而她今天坦白,是證明她要以這種方式報答春大山這麼多年來的照顧和幫助。也是,決然的道別。

  這是個坦率勇敢的女子,那麼,她的隱密事就肯定是解不開的困局,所以她才躲到范陽縣來。年紀輕輕的單身女子,好不容易安身立命,卻因為一樁轟動的官司,不得不再次遠離,隱姓埋名。由此可見,她的隱密不是小事,不然她也不可能如此信任春大山,卻單單隱瞞了這件事。而且,那秘密涉及之人應該是很有能力的。不然,就不會因為一樁官司而查到這裏來,逼得方娘子不得不逃走。那秘密,是不是與方娘子從來秘而不宣的身世有關?

  可若她身上真的背著重大秘密,她就算再好,春荼蘼也不想自家老爹和她有瓜葛了。畢竟在春荼蘼眼裏,天大地大,也大不過祖父和父親的安危。



第四十八章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春大山是聰明人,略怔了片刻,也想明白了其中關鍵,不禁內疚道,「說來,都要怪我對不住你,若這官司不打,你就不會要離開了。」

  「當著孩子呢,怎麼能這樣說!」方娘子正色道,「若不是荼靡,我逃不了牢監之災,豈不更容易被找到?說起來,荼蘑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就連你,若不是我的連累,付貴和張五娘怎麼會害你?說到底,我是不吉祥的人,我走了,大哥一定會過得更好的。只可惜這份恩情,只有來世再報了。」

  春大山此時也明白,人,他是攔不住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是方娘子的極限了,其他人家不開口的,他也不方便再問。只是幾年的感情,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對他這種重情的的人來說,心裏也是熱辣辣的不好受。

  「你若再有難處,就回來找我。能幫的,我必會幫你到底。」半晌,他才說出這一句。說完之後,就覺得嘴裏心裏都是苦的。這麼些年,他有心事不會和父親說,怕父親擔心,不會和女兒說,女兒太小,倒是方娘子,是彼此最交心的人。可惜,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而就算他這話說了,方娘子再難也不會來拖累他。

  「盤纏有麼?」他實在不知道給予什麼幫助,於是又找補一句,然後緊緊閉上嘴。臨水樓的生意相當好,方娘子可比他有錢多了。

  「不用擔心我,只是此去天涯兩隔,請春大哥保重。」方娘子紅了眼圈道,「臨水樓的房租我付到了年底,這兩個月只當是給你們找新主顧的時間。還有……。」她把一直提著的一個小竹籃放在桌上,「這是我給荼蘑出嫁時的添箱,雖然不知道是哪一天,但我相信,她一定會嫁一個比大哥還要疼愛她、珍惜她的男人。我會每天都為她祈福的。」說完就站起來。

  「以後還能見嗎?」春大山急著說了句。

  方娘子淒然一笑,「可能不會了。除非……我們特別有緣份。」

  「何時走?」

  「明天,也許今晚。」方娘子輕聲道,「不用擔心,我宅子裏的宋媽媽兩口子會跟著我,我也不喜歡別離的場面,所以你別來送我。兩兩相誤,何必呢?」

  春大山默然。

  那一對老夫妻,粗手大腳的,他曾以為是方娘子到了范陽才請的傭人,為她守院子,貼身侍候的,沒想到,居然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老人。自己,果然是不瞭解她啊。

  「還有,我不叫方菲。我名叫方寶兒。」走到門口時,方娘子轉過頭,輕聲道。

  這是最大的信任了吧?若她一直躲藏的人尋到這裏,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就能確認她的身份。她此時告訴春大山,是知道春大山絕對不會說出去。而若真有人來找,春大山雖然免不了麻煩,但到底沒有太大關礙。一個隱姓埋名的女人,和某些男人有點曖昧很正常,未必就是知情人。這些年她始終不與春大山發生太深的瓜葛,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他。

  她躲的人是誰,讓她怕成這個樣子?春荼蘑不禁好奇,腦子時自然閃出律法的條款:娶逃奴或者逃妻,也是犯法的呀。難道…

  然而不等她再猜測,方娘子已經走了出去。春大山就當真坐在那裏沒動,因為他也是不喜歡離別的。只是他坐得很用力,身子繃緊,好像略一放鬆,就會追出去似的。

  春荼蘑不能讓他追出去,那種身世神秘,背負麻煩的女人,就算再好,也得離自家爹遠點為好。請老天原諒她的自私吧,其實方娘子讓她在一邊旁聽,只怕也是存了讓她攔著春大山的意思。方娘子必是看到春荼靡是個腦子清楚的,春大山也是重視這個女兒的,所以才這樣做。

  於是她上前一步,打開籃子,分散父親的注意力,阻斷他胸中不斷積蓄的某些力量。結果發現,籃子裏面有一隻小巧的紅漆首飾盒子,上面壓著張紙,是臨水樓那處院子的租約。而首飾盒內,則是一整套赤金鑲紅寶的首飾,荼蘑花的式樣,並不像是新打制的,大概只是湊巧罷了,倒應了她的名字。

      「爹,這個太貴重了吧?」她有點猶豫。

  「拿著吧。」春大山歎息了聲,「她是個爽利人,極會說話辦事的,從不拖泥帶水。既然送你,你就大方收著。推託……,反倒寒了她的心。」

  春荼靡點點頭,對外面喊了一句,「過兒。」

  一邊叫,一邊把籃子又蓋好,等過兒進來,就直接交到這小丫頭手上,「先鎖到我屋裏的櫃子中,等我回來再收拾。」

  「噯。」過兒應著,麻利的跑了。大約是為了防止東屋的人好奇,腳下快得很。

  「等會兒回來?你要去哪兒?」真不容易,春大山那紛亂成一團漿糊般的腦子還能思考。

  「反正要出家門,去哪兒到不一定。」春荼蘑拉著春大山的袖子搖晃,讓他沒時間傷春悲秋。自家老爹肯定會難過的,但慢慢的就會好,現在不能讓他一下子陷入負面情緒。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現在有朋要向未知的遠方去,肯定會悲傷。

  也不是她這種時候還要去玩,而方娘子剛來過又走了,以徐氏的性格,肯定會暗中觀察和揣測,然後做判斷,再走些小心思。春大山又肯定不願意讓徐氏看出什麼,還得費力掩飾。要知道強顏歡笑是傷身的,還不如出去大醉一場。當然,在女兒面前,春大山也會不自在,但她想好了做心情垃圾筒的其他人選。

  「爹呀,旬末的兵訓不是只有半天?」春荼靡道「過了晌午,魏然叔叔就會回來了。乾脆爹去接兩步。你們很久沒見了,不如在鎮子上一起吃個飯,晚上再回家?」她琢磨著,春大山和魏然是很好的朋友,還是戰友,春大山應該有發囘泄的管道。再喝點小酒,雖說酒入愁腸不好,但春大山可以借著酒勁兒睡覺,省得徐氏東問西問。

  而且他們父女照常出門,徐氏反而不會多懷疑。如果因為方娘子來了就不去了,後面她嘟嘟噥噥,疑神疑鬼才煩人。

  春大山也確實感覺心中像堵著什麼似的,感覺到女兒的體貼當下就點了頭,但還是擔心地問,「那你去哪里?」

  「我就去鎮上逛逛。」春荼靡努力顯得輕鬆些,「若爹不放心,回頭我讓小九哥送我回來就是了。」

  提到小九哥,春大山一怔。但隨即想到臨水樓要關了,以方娘子的俐落性子,只怕夥計們都被安排回家了,那小九哥定然有時間陪著女兒,於是就猶豫著答應了。而父女二人早就收拾停當,只是因為這意外事件耽誤了這麼一下下,所以立即就能出門。徐氏大約在生氣,根本沒出東屋的門檻。可惜春大山心情正不好,沒有注意到。

  到了鎮上,春荼靡囑咐春大山不要喝太多之後父女兩個就分手。她先是找了小九哥,約定晚上麻煩他一趟。其實說實在的,范陽縣治安算是好,只要她不在天黑後往家趕,就不會出什麼事,只是為了安春大山的心罷了。

  見到小九哥後,悄悄一問,果然方娘子給他們把工作都結了,但沒說自個兒離開,只說臨水樓暫時關閉,但每個人給了好大筆安家費。

  「那些錢,夠我們拿去做點小生意了。」小九哥很沮喪,「雖然方老闆娘沒說,但我們覺得她定是讓這件誣陷的事傷了心。春大小姐,您說話在理,有空您勸勸她吧,那安家銀子我還沒動呢,就等著回去還當跑堂。」

  春荼蘑歎了口氣,當然不能把真實情況說出來,只道,「你雖是好意,人也夠忠誠,但方娘子一個女人,支撐這麼大個店,也實在辛苦。現在她心灰意冷,正要休息休息,你們不自謀出路去,她那樣為人著想,你們豈不是逼她了?倒不如先做點營生,臨水樓重開,你們再過去就好了。家裏也不是沒有其他人,開個小買賣,以後交給家裏人做也一樣呀。」

  小九哥一聽在理,就點了點頭,之後告訴春荼靡一個消息,「我們老闆娘好心,還去大牢裏探望過張五娘和趙家的,聽說她們在牢裏結拜了姐妹,張五娘肚子裏的孩子生出來後,要交給趙家的撫養,倒省得春小姐再費心了。我們老闆娘還拿了筆銀子就存在我這兒,說等趙家的出來,讓我交給她呢。您說,我們老闆娘是不是心眼兒太好了,人家陷害她,她還這麼幫人家。」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說不定,方娘子的遭遇與張五娘、趙家的相似,所以起了惻隱之心。

  和小九哥分開後,春荼蘑漫無目的的逛著,心裏想著事情。她不說話,過兒也不說,主僕兩就這麼沉默著。

  所以,當突然有人叫她,實在嚇了她一跳。

  「春姑娘,請上來說話。」聲音不大,但絕對讓她聽得清楚。

  循聲望去,就見街邊是一間酒樓,當然不是臨水樓,而是另一家。就在二樓的窗邊,康正源探出頭來,溫文的說,「有事請春姑娘一敘。」旁邊,是韓無畏明朗的笑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2:2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3:04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暖床小妾什麼的

      春荼蘼當下就皺了皺眉。

      她最煩人家喊她春姑娘,聽起來像動畫片中的春天姑娘來了似的,特別違和。而這兩個男人當她是什麼,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麼?就算他們爵位高,權位重,她也不理!

      於是她很規矩的斂衽為禮,但卻並沒有往酒樓走,而是施施然離開了。

      見她纖弱的背影慢慢遠去,康正源一愣。

      韓無畏卻笑道,「我說如何?我跟她接觸過幾次,早知道她是與眾不同的。普通百姓見了官,或者上了公堂,都會害怕的。偏她,非但不怕,好像還很興奮,就像我們當兵的上了演武場似的。不過從她言談舉止中看得出,她對什麼高門大閥、皇親的貴胄,從骨子也真沒有什麼敬畏之意。以勢壓她,她為了自身安危,也不是不會低頭,只是不甘願罷了。」

      「嗯,看出她剛才行的那個禮有多麼敷衍了。」康正源突的輕笑一聲,「那就麻煩表兄去親自請她吧?免得過後還得去她家一趟。就春家那種情況,只怕都沒地兒好好說話。」

      韓無畏怔了怔,「你是真心要帶她走嗎?」

      「真的。」康正源點點頭,一臉正色,「本來,臨水樓的案子,我是想看看她的能力,摸摸她的路子。可結果,我卻更加好奇,很想看看她對那些與她無關的案子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和做法。她雖是女子。但她對律法的理解卻真是通徹,在刑獄上做了很多年的官吏,都未必有她思慮精深、運用得當。何況,她的洞察力和在公堂上使用的手段,實在是太……」

      「只怕你是以權謀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韓無畏嘴裏這麼說,卻還是站起了身。也不走門,直接從窗子中跳下樓去。

      「不過才跟著我兩個月,還得回來過年呢,看你捨不得的。到底誰是醉翁啊。」康正源笑駡道。當然是對著空氣。韓無畏早就沒有了影子。

      街上,春荼蘼逛街想事情的心思被打擾了,正有點不爽,韓無畏卻追了上來。

      「春姑娘。」韓無畏擋在春荼蘼前面。若非他長得那樣好看,笑得那樣正派,就好像一個當街調戲少女的登徒子。

      「韓大人,直接叫小女的名字。好吧?」春荼蘼皮笑肉不笑的說,因為實在受不了這個稱呼了。雖然,叫名字會顯得關係比較親近。等等,古代人愛多想,一句話都得翻來覆去的分析出十幾個意思來,那……韓無畏不會誤會,以為她是想拉關係吧。

      想到這兒。她就有點後悔。但韓無畏卻沒有半點不適應。直接說,「那荼蘼,我和康大人確實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不如到酒樓一聚?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的。」

      春荼蘼真心想給他跪了,叫名字請連名帶姓的好不好?不然叫她春小娘子也行啊。幹嗎這麼親熱啊,他們彼此很熟嗎?

      這個年代,姑娘家和男人去酒樓吃飯是可以的,特別是小門小戶的人家。更沒有太大的規矩,何況她身邊還帶著丫頭呢。只是,她總覺得韓、康二人跟她不是一路人,太親近的難免惹出事來,本能的就有點抗拒。

      於是,她又後悔為什麼和春大山分手後,因為嫌悶氣,就把帷帽摘了。看吧,現在就麻煩了。可是跟韓無畏走吧,她不太樂意。不走吧,又駁不開面子。沒錯,她是有一顆現代的、崇尚自由與平等的心,但她也不會忘記這裏是古代,是異時空大唐,所謂民不與官鬥,想她一介小人物,也不好把人得罪得太苦太過。韓無畏從四品下,康正源從六品上,她一個白丁若端架子,不是太矯情了嗎?

      「兩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棟樑,有什麼要緊的事和小女子有關哪?」她掙扎道。

      「去了不就知道了?」韓無畏笑得牙齒閃閃,不知為什麼,令春荼蘼腦海裏浮現出鯊魚的形象,「你若不喜歡那個地方,我們去前面的茶樓也可以。只是必須找個雅室,要談的事,不方便讓別人知道的。」

      聽他這樣說,不似有假,春荼蘼產生了一點好奇,當即就坡下驢道,「讓兩位大人久等,倒是小女子的錯了,哪里還敢挑地方?這就去吧。」

      她躬了躬身,擺明不和韓無畏並排走。韓無畏倒也明白,並不多說,帶著她去了酒樓雅間。

      照例,又一番見禮與客氣,假得沒邊兒,可這是禮節,又不得不遵循。等三人坐下,過兒虎視眈眈的站在春荼蘼身後,才正經說話。

      「不知道康大人找小女子何事?」春荼蘼開門見山,因為不想和他們寒暄或者聊天,那都是會拉近彼此距離的,她可不想和這二位有什麼交情和瓜葛。和與自己社會地位相差太大的人交朋友,其實是會很累的,她深知這一點。

      「我奉皇上之命,代天巡獄,主管幽州地帶。那麼,你想不想跟我去巡獄。」康正源也直截了當,倒把春荼蘼嚇了一跳。

      「巡獄?」她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了下去,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當然想看看大唐河山,想四處走走,重生一場,她不想被困難在宅子裏,可誰讓她是個女的呢?大唐民風再開放,對女子也是有諸多限制。她有什麼理由跟著一個男人到處跑?那樣不僅名聲壞了,還得把祖父和父親氣死。

      幽州很大的,雖然她不清楚具體的地理位置,而且隨著改朝換代,行政區域劃分也不盡相同,但整個東北、京津地區、河北省這塊,應該全包括在內了。康正源據說已經走了一部分地方,而雖說大唐官道驛館發達,可再往其他地方走上一趟,至少也得兩個月,就是說,過年前能回來就不錯了。

      「可是……」她很好奇,「為什麼要帶我一起去?」她堅信人家不是因為看上她了,要帶個暖床小妾什麼的。

      「因為你對律法的理解獨特又準確,判斷和行事也有獨到之處。」康正源很正經地說,「雖然皇上一直以德仁治國,又對刑獄之事非常重視,但各地民間仍有冤獄的存在,這也是我這趟差事的主要目的。而你,雖然只是個姑娘家,我卻堅信你能幫我做出很多判斷。」

      春荼蘼目瞪口呆,雖說被人承認和誇獎是很快樂的事,但康正源的意思,難道是想讓她當助手?如果他真是這個想法,只能說他也是不理世俗理法,敢作敢為的人。

      「我觀之,你是個正真的姑娘,喜歡幫助別人從冤枉中脫身。你就只當就遊山玩水,看看我大唐壯麗江山,乾脆就應下吧。」韓無畏在一邊幫口道。

      春荼蘼暗暗吞了吞口水。且不說康正源這個提議是否驚世駭俗了些,反正她聽了就心動得很。不,應該說是有些狂喜。

      她前世是成功的律師,有很強的職業病,見了什麼事都要分辨明白,遇到不平的事,就想扭轉乾坤。如果說,她真的能與康正源巡獄幽州一帶,能還很多人清白,能把很多惡人繩之以法,她萬萬沒有不願的。只是,她以什麼身份去呢?助手?可以。但表面上呢,總有個由頭吧。

      最重要的是,春大山那關怎麼過?

      韓無畏和康正源對視一眼,見春荼蘼雖然面無表情,但眼神掙扎,心知此事有門,連忙加上一把火。

      「以前我查閱古案,聽聞過一件事。」康正源道,「一老者趁夜溜到自家兒子的廚房,想偷些吃食,結果被當成是賊,當場打死了。官員最後判這個兒子斬首,很多人不服,認為量刑過重,你認為,縣官為什麼這麼判?」

      他這是想以案件吸引春荼蘼的注意力,但韓無畏之前沒聽過這件事,登時大感新奇,插口道,「是重了些吧?畢竟兒子打死老子雖然十惡不赦,可是當時是半夜,光線不明,他又不知道來人是他老子,只當是賊,打死了頂多算過失才對呀。」

      春荼蘼想了想,卻道,「這縣官是誰?判得真是好。」

      「為什麼?」韓無畏不甚理解,一直沉默的過兒也好奇的瞪大了一雙眼睛。

      「他打死老子固然是過失,但,兒子生活富足,家有餘糧可被人偷,卻讓老子餓到半夜去偷食的地步,如此不孝,不奉養父母,為十大惡之一,判斬首都是輕的。」

      韓無畏和過兒幾乎同時驚歎的哦了聲。

      康正源則點點頭,對春荼蘼更加滿意了,笑道,「看吧,一個刑判之官是否糊塗,是否清明,直接關係到百姓的生與死,律法是否公平,實在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如果春姑娘能幫我,對幽州百姓可是一件幸事呢。」

      不用捧我,我很想去,但是我有切身的困難。春荼蘼心道。

      而正當她不知要怎麼拒絕,也不捨得拒絕之時,過兒插口道,「兩位大人,小姐,奴婢本不該多嘴的,但請讓奴婢說一句逾矩的話:我們小姐畢竟是一位還沒出閣的大姑娘,跟在康大人身邊做事固然榮耀,可只怕于名聲有礙呀。」

      對啊對啊。好丫頭,把小姐我的心聲說出來了。春荼蘼心中讚賞,卻低下了頭……



第五十章 連升兩級

  韓無畏笑道,「你這丫頭不錯。不過,既然是誠心相邀,我們怎麼會不考慮到這一點?荼蘼幫助康大人是好事,若為此陷她於尷尬,或者不利,便是我們的大錯了。」

  他直接叫了春荼蘼的名字,康正源眉頭一挑。

  「那怎麼辦?還有兩全之法嗎?」過兒問。

  「自然是有的。」韓無畏又是一笑,「康大人代天巡獄,來到范陽時,我身為折沖都尉,又是他的表哥,認為隨行他的兵士有些少了,怕一路上會有危險。畢竟,他要為人翻案,調查冤獄,必定得罪不少人的,安全很重要。所以呢,我會派武藝高強的四名衛士隨行于他。」

  「韓大人是想讓我爹跟著?」春荼蘼腦海中一亮,明白了韓、康二人的意思。

  話說,這真是好辦法啊。春大山作為執行公務的衛士,隨行巡獄史,身為他的女兒,如果以順便到外地探望親戚為由,也跟著一起走,雖說還是不合理,卻是合情。而且,有很多人就是這麼幹的,怕路遇強人,就跟著有公務的軍中隊伍一路同行。若嚴謹些的,假裝成兩處人也可以,反正事實上是走在一起的。

  而只要遠離范陽縣,她換了男裝,到時就說是康大人跟前侍候筆墨的小書童,只要不太露面,又沒人太注意,隨行衛士也不會多嘴,蒙混過去是完全可能的。

  「春姑娘果然聰明。」康正源微笑點頭。

  春荼蘼低下頭,擺出「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的模樣,其實心裏一個勁兒的往外冒壞水兒。

  康正源看似真的很希望她能隨行,當然,她也非常樂意。一來,是她自己的願望,行萬里路,不用讀萬卷書,但要辯萬宗案。二來,這樣對春大山也有好處。方娘子突然走掉,讓他寄情於山水,心情會比較開朗吧。而下個月就集中兵訓了,聽說很艱苦,若外出公幹,就能躲過去這回。三來,晾晾徐氏,讓她明白春大山是她的天,離開春大山,她就什麼也不是,以後別再使小性子,背地裏鬧。最好送回娘家住些日子,讓家裏輕省幾天。特別是祖父快回來了,到時家中雖然沒有兒子孫女,好歹也沒徐氏在眼跟前兒堵心。這一趟大約會走兩個來月,動作快點就能趕上回家過年,那時她和父親就回來了,一家人再好好團聚。

  想來想去,這事百利而無一害。而她看准了康正源非常想要她隨行的意思,所以琢磨著要多交換些利益才是。

  「這事對我爹,還有什麼好處?」她直接問。

  都是聰明人,遮遮掩掩的,就噁心了。之所以看向韓無畏,是因為他是折沖府最高長官。

  「臨水樓一案,付貴已經軍法處置,處以流刑,到邊境做軍奴了。」韓無畏慢慢開口。

  春荼蘼心頭一凜,暗道這處罰好重。如果付貴不以軍法處置,頂多就是挨個幾十杖,畢竟他只是教唆誣陷未遂,再加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比照律法要減等的。可做了軍奴……軍隊中的其他事她不懂,但卻知道軍奴是軍中奴隸,比普通奴隸的地位還不如,平時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打仗就是第一層炮灰。就算僥倖不死,後輩兒孫也是讓人宰割的命運。想他一個折沖府的小武官,最後淪落到那般境地,想必和從雲端跌入泥裏的感覺也差不多。

  所以說,雖然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最重要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人在做,天在看,法網恢恢,確實疏而不漏的。

  「所以,他的職位就空下來了。」韓無畏繼續說,「春大山平時練兵認真,武藝也好,而且還比較有人望,所以就由他接替付貴的隊長之缺。」

  哦也!連升兩級。折沖府隊正,是正九品下階。之前的隊副,是從九品下階。不過雖說連升兩級,越過了從九品上階,卻其實卻只有一級,因為同品的上階官,全是文職人員。

  不過不能喜形於色!也不許臉紅燒盤!目標要更遠大!她拼命告誡自己,之後聲音突然小了起來,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實際上,她好意思得很。

  「我……民女還有一個請求,不知可否請韓大人答應。」她「怯怯」地說。

  韓無畏的眉尖抖了抖。

      這丫頭,叫的是韓大人,看來還是和春大山的軍中職位有關啊。怎麼?沒有軍功,沒有背景,連升了兩級還不滿意。小丫頭,很貪心嘛。而為什麼,有被算計的感覺?

  「說來聽聽。」他故意打了個官腔。

  春荼蘼抬起頭來,為難的樣子表演得極好,絕對的影后級別,「其實,民女也知道這樣太無禮了。但,我也是為了能順利跟隨康大人出行才說這番話的。韓大人知道,我爹身為折沖府的武官,只要有軍令,必然不會違抗。但若讓他女兒同行,卻不在軍令的範圍之內。我爹是極疼愛我的,若捨不得我受風霜,就不一定會讓我跟著,哪怕……得罪了上官也不會點頭。」

  韓無畏和康正源怔住。

  只春大山隨行,還有什麼意義?要春大山的目的,就是讓他陪著女兒,免得春荼蘼孤身上路,傳揚出去毀了名聲。可是春大山不是最重要的那個呀。到時候若他死也不肯讓女兒拋頭露面,他們也不好強迫,這番安排就白瞎了。

  他們倆自以為安排得很妥帖了,卻沒把為父者的心理算進去。畢竟,他們都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再青年才俊,再足智多謀,卻不懂身為人父的責任和思慮的細緻處。再者,他們出身極高,在那種高門之中,舔犢情深這種事,表達得比較含蓄。反倒是小門小戶,父母毫不掩飾的把孩子捧在心尖子上。

  「所以,民女需要一個說服他的理由。」春荼蘼繼續說,「這個理由要大到他不能拒絕,不得不忍下心疼,讓女兒辛苦一趟。」

  「是什麼理由?」韓無畏和康正源幾乎異口同聲的問。哎呀,好好奇啊。

  而一邊的過兒都愣了,不知自家小姐要幹嗎!

  「不瞞二位大人。」春荼蘼歎了一口氣說,「你們可知,壓在我父親和祖父心頭最重要的事是什麼嗎?」然後不等回答,就自己接著說,「是脫離軍籍,改為良民!」

  這樣,就算春大山還要當兵,春青陽還做縣衙大牢的差役,仍然是賤籍,但等春大山生出兒子來,長大了若是聰明好學,就可以參加科考,走上仕途,光宗耀祖。

  春荼蘼對光耀門楣這種事倒不怎麼介意,但一想到將來白白胖胖的可愛弟弟十五歲就要去當兵,然後到五十歲才能退下來就心疼。這還是在有命活下來的情況下,萬一有戰事,那就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成親生子都難說。

  而如果,春大山后面生很多兒子呢?現在春大山就是一人肩挑三房,可她卻連那兩房人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她的前身受了那麼重的傷,都快死了,那兩房也沒來人看她一眼。這樣疏冷的親戚,卻根據軍籍不分家的情況,仍屬於一家。也就是說,春大山要生出六個兒子,一房頂兩丁,第七個兒子才得自由。

  當她爹是種馬啊。

  若是有大戰,六個兒子都沒能回來,不是要坑死她家美貌老爹了嗎?

  所以春家脫離軍籍的事,勢在必行。可惜大唐軍法嚴苛,要做到這一點,需要立下很大的軍功,或者由兵部尚書親自批准。

  目前突厥內亂,侵邊時只是小打小鬧,就跟土匪搶劫似的,搶一票就走,還走得飛快,所以立軍功的機會不大,何況范陽折沖府還稍微腹地了一點,不算真正的邊境。再者,她也不想讓春大山立軍功。因為有多大的功,就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她可捨不得老爹受傷受苦, 甚至拿命去拼。

  只是,本來一籌莫展的事情,現在突然卻出現了轉機和曙光,她怎麼能不拼命抓住,加以利用?軍功一途走不通,就只能麻煩兵部尚書他老人家特批。她不知道這位老人家是誰,但韓無畏是賢王、也就是惟一的一字王侯的世子,金光閃閃的招牌,再加上另一個金枝玉葉,大長公主的兒子康正源,人情部分足夠了。

  韓無畏和康正源交換眼色,明白了春荼蘼的意思,覺得確實是好辦法。而只是免除一家人小小的軍籍,對他們來說,這點子人情還真不算什麼。不過兵部尚書那人比較剛直耿介,跟他那老子完全是兩個類型。所以,他們如果沒點由頭,只怕也不好開口,吃癟也說不定。

  春荼蘼看到他們的神色,立即又退了一步。畢竟,她想要達成目的,條件可靈活掌握。

  「民女也知道這件事讓兩位大人為難了,那不如這樣。」她誠懇地道,「兩位大人只答應民女,為民女一家求個情,成功不成功的,就要看天意了。不過民女這回跟隨康大人巡獄,必定勤勉努力。若是半路上……有惡徒要對康大人不利,我爹必是拼死保護的。若是如此,我們父女也算是有些許功勞,那時兩位大人就好說話了,是不?」說完,遞了一個「你們懂的」神色。

  韓無畏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丫頭,是當著他們的面,居然就敢慫恿他們糊弄兵部尚書和皇上啊。但是也好,多大點事。就沖這丫頭如此可愛,這點小忙還是幫得的。再說,這是小正第一回單獨錄囚,當然要把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小正固然有本事,但有個春荼蘼在旁邊協助,不是更好嘛。到時候……左不過在皇上面前提一句就是。

  「我看行。」他對康正源點點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2:4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3:08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防的就是她

      從酒樓出來,春荼蘼心情舒暢極了。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樣,開始,她只是想救父親,然後又要幫方娘子,哪想到就遇到了兩個貴人。進而,看起來遙不可及的脫籍之夢,就吧唧一下砸在頭上。

  至於說那點必須的功勞,她堅信自己的實力,會最大程度的幫助康正源。而父親的保護之功就更簡單的,找幾個武生戲子,演一出忠誠手下,盡忠保護上鋒的戲,事先想辦法讓康正源知道並配合。最後,齊活!

  她心裏高興,也不逛街了,繞了幾步路,告訴小九哥不用送她和過兒之後,就直接回了家。

  一路上,過兒都懵懵懂懂的,進了西屋的門,她才狠狠扭了一把自己的臉蛋兒,帶著哭音兒說,「小姐,這是真的嗎?咱們家能脫軍籍?」

  「噓,小聲點兒。」春荼蘼上前把房門關緊,看到小琴在院子裏東張西望,「這事還不能往外說,否則就不定就有變數。只你我、我爹和我爺爺知道就行。」

  「那咱家也沒別人了啊。」過兒想了想,「除了老周叔,就是太太她們了。」

  「防的就是她!」春荼蘼又走到窗邊,拉開一條縫往外看,防止有人偷聽,「雖說這是春家的事,雖說太太是春家的媳婦,但她真的一心在春家過日子嗎?她那個娘,不總吵吵著不行就和離嗎?好像這是多光榮的事似的。」

  「嗯嗯。」過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老周叔厚道,不知道就罷了,知道了就怕別人來套話兒,還是瞞著點的好。」隨後又切了一聲,「一個和離的女人,還有誰肯娶?真不知親家老太太腦袋是怎麼長的,心裏是怎麼想的。哼,當自個兒的閨女是金雕玉琢的啊。」

  怎麼想的?她當然就覺得小徐氏是金玉堆出來的,又覺得徐家有錢,小徐氏若真肯離了春大山,到時她再給女兒招個女婿就行。人長得好壞,人品優劣都無所謂的,能讓她隨意擺佈是第一條件。反正,吃軟飯的男人自古就有,而且數量不少。春荼蘼活了兩輩子,第一次見到老徐氏控制欲這麼強的人。

  「你去和老周叔說一聲,我爹只怕會回來得晚。但不管什麼時辰,都讓他先通報我。」春荼蘼吩咐過兒,自己則躺到床上去,把今天這事翻來覆去的想,看看有無漏洞。

  她知道徐氏在窺探她,就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下午把她那一手絕不能見人的字練了一會兒,又看了會兒書。晚上吃飯的時候,徐氏難得的叫小琴到外面買了飯菜來,招呼春荼蘼到正屋去一起吃。要知道,平時春氏父子不在家,她總是回屋吃自己的,從來不管春荼蘼主僕。

  春荼蘼很坦然,知道徐氏是借著春大山不在的時機,向她打聽方娘子的事,以及今天父女二人到鎮上是做什麼去了,為什麼春大山還沒回來什麼的。她也不好不回答,只撿無關緊要的說了。比如方娘子來是談臨水樓租約的事,父女倆到鎮上只是隨便逛逛,只是正好遇到兵訓回來的魏叔叔,於是就拉著父親一起去喝酒了,她只好先回來等等。

  但凡女人,都有敏銳的第六感。徐氏總覺得春荼蘼說得不儘然,似乎家裏和春荼蘼身上有大事發生,卻又看不出丁點端倪,也只得作罷,不冷不熱,不鹹不淡地假裝關懷了幾句春荼蘼的身體,就各自散了。

  差不多到了二更初刻,也就是戌時末,春大山才回來。按照現代的時候來看,才晚上不到九點,可在古代,人們睡得早,尤其鎮外的鄉間,早就漆黑一片。

  「老爺,您慢點。」老周頭的聲音傳來,「小姐,快來幫忙,老爺只怕有點醉了!」

  春大山沒回來,東西兩屋就都還留有燭火。不過徐氏怪春大山什麼也不跟她說,賭氣不出來接,春荼蘼卻是和衣歪在塌上,聽見動靜,一骨碌就爬起來,跑到院子裏。過兒本來就著燭火做針線,也立即扔下活計,跟上來。因為知道三天后要出遠門,這小丫頭正連夜趕制鞋子呢。

  「爹,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啊?入冬了,仔細著涼。」春荼蘼一邊說,一邊把春大山的左臂搭在自己肩頭,用力扶住他。過兒機靈,立即在另一邊攙扶,然後給老周頭遞了個感謝的眼色。

      春大山有些愕然。

  他是喝了點酒,不過他酒量很大,在軍中是有名的千盞不醉,今天又很節制,所以雖有微醺之意,卻並沒有醉。他不知道為什麼老周頭要扶著他,還那麼大聲稟報,更不知道女兒要幹什麼,但只見女兒丟了個眼色過來,就聰明的沒有吭氣兒,生生被架到西屋去。

  他這邊剛進了屋,趴在門縫上偷看的小琴就把情況告訴了賭氣不出來的徐氏。徐氏也不拿架子了,立即就蹦起來,快步到西屋的門口,揚聲道,「荼蘼,可是你爹回來了?」

  這不廢話嗎?老周頭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隔壁家都聽見了,現在還問什麼問?

  雖是這麼想,春荼蘼還是掀開簾子,走到當院說,「是我爹回來了。」

  「怎麼不回東屋呢?」徐氏很少見的當面嗆聲道,「荼蘼,不是我說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哪有爹在外面喝多了,直接架到女兒屋子裏的道理。」可見,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她表面上看起來蔫了巴嘰的,但該拉下臉的時候,從來不會猶豫。

  「太太這話說的。」春荼蘼也不生氣,笑嘻嘻的,看起來脾氣好得很,「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爹商量呢,耽誤不得。拉到我這兒說幾句,總比當女兒的直接闖進父母的房裏要好吧?」

  「就不能等到明天?」徐氏的聲音壓低了些,又流露出平時那委委屈屈的模樣,幸好沒有外人在場,不然會以為春荼蘼欺侮繼母呢。

  「回太太。」春荼蘼一臉誠懇,「還真不能。」

  徐氏氣得低下頭,嘴唇緊抿。她平時心裏不樂意,但嘴上卻不說時,就是這幅模樣。

  春荼蘼可不理她這些,躬了躬身道,「天太晚了,太太快歇著吧。我跟我爹就幾句話的事兒,完了就送我爹回去。」說完,也不等徐氏答應,轉向就走。

  進了屋,見春大山正坐在塌上喝醒酒湯。那是早做好的,一直在小茶爐上用炭火煨著,此時不涼不熱,剛剛好。這令春大山不禁想到東屋那邊,只怕什麼也沒有預備,連口熱水都沒得喝。而且,他聽見了徐氏在院子中說的話,不禁有點尷尬。

  「荼蘼,什麼事這麼急?」他問,突然想到一種可能,不禁吃驚,「是不是方娘子……」

  「不,爹別亂瞎,跟方娘子無關,是天大的好事呢。」春荼蘼使了個眼色,過兒立即端著個碗,跑到廚房去。

  在廚房門口站著,可以把整個院子一覽無餘。徐氏要想派小琴偷聽,那是門兒也沒有。果不其然,過兒出門時差點和小琴撞上。而當過兒進了廚房,小琴只好悻悻地又回到徐氏那裏了。

  唉,小門小戶就這點不好,聽窗戶根兒、聽壁角這種事太容易、也太經常。

  「什麼好事?不是又有人請你打官司吧?」春大山想了想道,「那可不行。以後啊,爹再也不讓你做那種事。」

  「爹啊,凡事別說滿了。」春荼蘼縮了縮脖子,挨在春大山身邊坐下,「爹要答應我,一會不要笑得太大聲,也先別讓太太知道。太太凡事聽她娘家的,爹您那位岳母又是大嘴巴,若洩露出去,恐怕好事變壞事,最後牽連到咱們春家全家也說不定。」

  「什麼事,還能讓爹大笑出來?」春大山親昵地拍了女兒的額頭一下。

  今天他心情十分不好,那點子酒意也入了愁腸。只是見了女兒這幅鬼頭鬼腦的模樣,整顆心都似輕鬆了不少。他和方娘子是有些超過朋友的情分,卻又沒到心上人的程度,只惆悵幾天就會好起來。

  「爹,我有辦法,讓咱家脫離軍籍。」春荼蘼故作神秘地說。

  「什麼?」春大山怔住,有些難以相信。可又深知,女兒絕對不會和他開這種玩笑。這是他們全家三代人的願望,很沉重的目標,不能拿來說笑的。

  「怎麼說?」他緊接著問。

  春荼蘼就把遇到韓無畏和康正源,以及他們三人之間的約定,詳詳細細的說了出來。除了自己轉的歪心思沒提,其餘全無隱瞞。

  春大山聽了,更是一時無法接受。老實人就是這樣,習慣踏實努力,隨遇而安,對突然降臨的奇跡,總是覺得不真實。

  他熬到一個從九品下的小官,用了多少年啊,可這一眨眼,就是正九品下階了。而且脫軍籍的事,他和父親雖然都極度渴望,但心底深處,卻也覺得其實沒多大機會。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沒有兒子,將來死了都沒人頂喪架靈,沒人往墳頭添土,他卻絲毫不著急的原因。

  他不希望他的兒子,從一生下來就註定要上戰場。如果孩子自己樂意當兵倒沒什麼,他只是害怕孩子會跟他一樣,從來沒有過選擇。可是,要接受這個幾乎算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就得犧牲女兒的安靜生活。或許,還有名聲。

  韓康二位大人固然安排得不錯,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第五十二章 親娘的事

      好半天,他才定下了神,眼神掙扎複雜的看向春荼蘼,遲疑地道,「要不,咱等下次機會?」

  春荼蘼愣住,沒想到開出這樣難以拒絕的條件,春大山卻還不能答應。但隨即,她心裏就升起一股暖流,因為她明白,父親是為她放棄這不會第二回再出現的好事。

  古代,重男輕女,可她的父親卻把她視若珍寶,因為怕委屈她,寧願搭上一家子的前程和夢想。她是如此幸運,所以就要更對得起這難得的緣分。

  「爹,您不要以為我為了脫籍的事受了苦。」春荼蘼老實的承認,「其實,我是自願的。我非常樂意跟康大人走這一趟,因為我喜歡刑獄上的事。我想給那些被踩在腳下的人申冤,我想讓那些惡徒被繩之以法。爹啊,人只能活這一輩子,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多可惜,死的時候得多後悔啊。」

  「可是,你是個姑娘家……這於理法不容。」

  「我知道我做的這些事有多麼驚世駭俗,有多麼前所未有。可是如果我爹和祖父願意成全我,別人誰管得著?求您了爹,就讓我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吧,行嗎?我這樣做,也算是行善積德,當是給祖父祈福也好。」春大山非常孝順,這話最打動他的心坎。

  「你名聲若是壞了,將來怎麼找個好婆家啊?」說來說去,春大山擔心的重點在這兒,「過了年,你都十五了。而且前兩次的事,已經於你有礙。」

  「已經有礙了,咱也不遮掩,乾脆光棍一點。」春荼蘼果斷地說,「若是有心要壞女兒的名聲,就算埋到墳墓裏的事都能扒出來,何況近跟前兒的事?可是,聽拉拉姑叫,咱還不種莊稼了?再說,介意這些,容不下女兒的,女兒還不稀得他們呢。爹也明白吧?嫁得不好,還不如不嫁,這世上的男人,有誰比爹和祖父更疼我。」

  這話說得,讓春大山分外舒服,但他的擔心和糾結也是真的,「話是這麼說,到底是爹連累了你。若不是我惹了官非……」

  「我可不許爹說這樣的話。」春荼蘼打斷父親,「像您這麼疼女兒的爹,世間打著燈籠也難找。我若倒楣,天底下就沒有不倒楣的了。」

  她又捧又哄,當然也是實話,到底把春大山逗笑了,凝重的氣氛登時輕鬆不少。

  春荼蘼趁熱打鐵道,「別的女子怕嫁不出,是因為娘家不給力。我不同,我有倚仗,爹會一直養我、疼我的,爹只要把身體養得棒棒的,就能保護我到老。再者說了,現在哪里就到了發愁的時候。爹已經是正九品的武官了,將來努力升官發財,別說我只是上公堂當訟棍,就算我是傻子或者殘疾,也有人搶著要。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爹。」

  春大山一想也是,他認識一位親王府的副典軍,從五品上的官位,女兒和離在家,長得醜陋,性格不好,還不能生養,卻照樣再嫁了一次,男人長得不錯,還服服帖帖的,不就是因為娘家爹……荼蘼怎麼說來著……哦,給力。所以,女兒想做什麼,要不……就由著她?只要他努力為女兒掙出前程,想必也不會影響婚事吧?他的女兒多好呀,長得漂亮,人又聰明,還識大體,誰不要是誰沒福氣。再者,他又不要女兒嫁進高門大宅,普通家庭的憨厚孩子就行,還敢嫌他的心肝寶貝?

  只要……別跟白家扯上關係。

  想通這一點,他臉色就松了下來。還有一點原因:康正源開出的這個條件,實在真的讓他拒絕不起。想到要推開這機會,他的心肝都抽緊了。這次要對不起女兒了,以後會加倍補償。

  「好吧,只是你辛苦了。」他歎了口氣,說出這話時,還是有些愧疚的。

  春荼蘼樂得蹦起來,「謝謝爹,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她故意說成是春大山成全他,好減輕父親的負罪感。

  「就怕你祖父回來會不高興。」春大山現在完全是患得患失,又顧慮起新問題來。

  「我祖父比您可縱容我多了。」春荼蘼笑得得意,「您不還抱怨說,祖父太寵我了,早晚也不是個事嗎?再說,如果能脫了軍籍,祖父會有多高興啊。」

  春大山想到父親的心願得償,心裏終於好過了些,想了想,又問,「但這事,算是人家點頭幫忙,到最後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們盡到最大努力,女兒瞧著,那韓無畏和康正源都不是言而無信的小人。而且脫離軍籍,對咱們來說是天大的事,於人家,不過是一句話。甚至,都算不得人情。再說,咱也不白利用人,這次的巡獄,您瞧著吧,女兒定能幫上大忙。」

  「姑娘家,怎麼就喜歡律法呢?」春大山本是個爽利乾脆的漢子,只是事關女兒,馬上就祥林嫂了。

  「爹啊,這事我跟您提前說,就是咱爺倆商量商量,您可不能往外說。」春荼蘼談及具體安排,轉移春大山的思緒,「一來,您的任命還沒有下來,軍令也沒下達。二來,這事沒到最後,就存在變數,若被旁人知道了,只怕生出事非。」想了想,加上一句,「尤其不能對太太說。」

  春大山一怔,立即就明白了女兒的意思,苦笑道,「放心吧,那不能。」

  春荼蘼點點頭,「回頭咱們寫封信,說明前因後果,偷偷交給老周叔。等祖父回來,看了信,就一切都明白了。」

  「很快就會走嗎?」春大山還有點不踏實的感覺。

  「應該就這三兩天。」春荼蘼點頭,「畢竟事情太多,幽州又這麼大,若要趕在過年之前回來,時間上就耽誤不得。還有……您看是不是把太太送回娘家去住?咱爺倆都不在家,祖父也還沒回來,她一個女人,事事又都要依賴人的,多少有點不方便,不如送回她娘家,咱家就留老周叔看門就行。」

  春大山想也沒想,立即點頭。

  春荼蘼遲疑了下又說,「咱爺倆還得統一說詞,不然太太會懷疑的。您想,您接到軍令去執行公務,有的可說,怎麼解釋我也跟著?」

  「這倒是個事。」春大山怔住,站起來,在屋子裏踱了幾步,「不然,就說你去走親戚?」

  「我看行。」春荼蘼贊成,因為這和她之前想的不謀而和,「關鍵是,這個親戚的背景要做好。爹要知道,魔鬼總是藏身于細節之中啊。」

  「什麼魔鬼?」

  「沒事,我說著玩的。我的意思是,咱們要編個親戚出來,最好有模有樣,身份背景什麼的都想好,讓人家不會輕易懷疑。」春荼蘼試探性地說,「咱家在范陽也住了幾代了,老街坊鄰居或者是軍中老人都知道咱家的底細,現在突然冒出來一門親戚,不是很奇怪嗎?除非……是我親娘那邊的……」

  春荼蘼說著,就偷看春大山的反應。見他正在走動,卻突然僵住身子,還保持著一腳前一腳後的姿勢。不過因為才走過她的面前,只給了她一個背影。

  難道,這個話題太禁忌了?可是她想了一個下午,才想出這個萬全之策。

  她的親娘白氏在這個家是個奇怪又虛無的存在,過兒和老周頭都是白氏去世後買的人,什麼都不知道,而祖父和父親對生下她的那個女人卻絕口不提。

  按理說,白氏應該不是不受待見的,畢竟人都有愛屋及烏的心思。就算不考慮這一點,父親多年不續弦,除了疼她,也肯定有與前妻的情分在。那為什麼,白氏除了留下的嫁妝,就好像再沒有存在過的痕跡呢?

  今天她和父親提及此事,一來這是惟一掩飾她隨行的好辦法。二,她對這身體的親生母親很是好奇,借機打聽打聽。而從春大山的反應看,白氏,弄不好是這個家裏的傷疤。

  「不行嗎?」看到春大山寬闊的肩膀像要塌下來似的,她忽然很後悔。

  春大山沒回頭,也沒說話,半天,才聲音發苦的說,「大約,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爹,您是說我娘……」

  「我是說……」春大山轉過身來,臉色平靜,神情堅定,但眼圈有才隱去的微紅,「你親娘的事,除了你祖父和我,范陽沒人知道。當年,是我領回來的,她的家世沒對外透露過。現在,正好用上。」他像是為了保護女兒,毅然揭開心頭的傷痕,眼神中的傷痛,似乎心上正鮮血淋漓,是無論如何努力也掩蓋不了的。

  看著這樣的父親,春荼蘼難過得要命,哪忍心再挖下去?算了,人都已經死了多年,那些身前身後的事,計較那麼多幹嗎?反正她重生後的兩大目標就是:孝順祖父與父親。還有,發揮她在打官司上的能力,多幫助弱勢的人。順帶著,多賺些銀子,讓父親和祖父不再辛苦,也做做悠閒的富家翁。

  「嗯,沒人知道最好,方便我們瞎編。」春荼蘼努力笑得輕鬆,「我聽說,幽州最遠的邊界是遼東郡那邊,就把白家安在那兒,可好?」

  「挺好。」春大山點頭道,「明天我出門一趟,弄出有外地客來找我的假像,到時候就說你外祖家找人捎信兒,想接你去住些日子,正好我公務時把你送去。要不,就說他病重好了,若不見外孫女一面,死不瞑目。」

  也?爹說起白氏的父親,好像沒什麼尊敬似的。畢竟對方是老人,哪有這麼咒法的。何況春大山一向是最厚道、最善良不過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5: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03:12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大戶人家

  韓無畏動作挺快,外出公幹的軍令及升任官職的文書,第二天一早就下達了。因為正九品也是很低的品級,所以任免都無需兵部批准,只要本地折沖府最高長官同意,並在送往兵部的公文上報備就行了。

  春大山接了軍令,立即去軍府辦理相關的手續。他辦起正事來能量不小,順道把白氏老家托人捎信兒,想要外孫女去一趟的戲也演足了。雖然有點突然,但也順理成章。等回到家,左鄰右舍,略有點親好的人來了一大院子,都是祝賀他升職的。

  面子情,卻不得不做。於是春大山很低調的在當天晚上,於鎮上的酒樓擺了幾桌酒席,請來道賀的軍中兄弟和鄰居們吃了個飯。席上說起兩日後啟程公幹,又逢春荼蘼的外祖正好要她去住些日子,他請示了上官,打算一起帶去,免得他不放心女兒一個人上路。然後,又說了些托請各位軍中好友和鄉鄰,幫他多照看家裏的場面話。

  大家自然都熱情的答應下來,表示讓春大山放心外出,等春老爺子回來後,有事自管使喚他們去辦。其實,根本沒人在意春荼蘼去哪兒,雖然她現在大大的有名,卻也只當個小八卦聽聽,還誇了許多父慈女孝,所以上天才給了這麼趕巧的機會的話。也有人暗中嘀咕說,春家的女兒大鬧公堂,潑辣又刁鑽,名聲壞了,這是找個托詞,到外祖家避避風頭哪。奇怪的是,沒有人懷疑白氏的娘家是不是真的在遼東郡。

  所以說,捨本逐末的事大部分人天天做。

  這些事,女眷們自然沒有摻和的份兒,大多是到春家來串個門子,道聲喜。偏這時,徐氏的「頭痛症」又犯了。沒辦法,沒有頂事的女主人,只有春荼蘼一個小姑娘出面。她在正屋的正廳裏擺了些點心水果,烹了香茶,以此招待客人。

  結果,她自己被圍觀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拉住她,問了一大車有關上公堂、打官司的話。而且全是沒營養的,比如:進了大堂,腿肚子沒嚇得轉筋嗎?聽說來了京裏的大人物,長得可俊?咱大唐的律法,你可都懂?真沒看出來這丫頭,平時嬌嬌弱弱的,說起話來連縣大人都得接著。聽說挨板子是要脫了褲子打的,那個陷害你爹的賤婦,屁股白不白?

  正應付得焦頭爛額之際,忽然見東屋的簾子一挑,小琴悄無息地溜了出來,趁人不備,走出了院門。那舉止和姿態,透著那麼一股子鬼祟。春荼蘼心中當即一凜,藉口去看看水燒開了沒,跑進了廚房。

  過兒正忙著蒸點心,嘴裏嘟囔著,「平時也沒見怎麼來往,這會子就跟知親知近的親朋似的,喝了足有一缸水,點心端上去,眨眼就沒,簡直跟鬧蝗蟲沒兩樣。」

  「過兒。」春荼蘼低聲叫她,「把手裏的活兒先放一放。小琴出去了,你去跟著。小心別讓她發現,看清她都做了什麼。」

  「好。」過兒一怔,但沒有多問,隨手解下圍裙,小跑著就出了門。

  春荼蘼微微皺眉,總覺得有哪些古怪。

  得知春大山和春荼蘼在後天就要離家的消息後,徐氏表現得太平靜了。她不是大吵大鬧的人,但安靜順從這種品質,於她而言也只是表面。難道,她憋著什麼壞,打算蔫拱?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女人也太極品了。小事上鬧騰鬧騰就得了,大事上拎不清,那是自找麻煩哪。

  「春大姑娘,快來。」她在廚房才小站了一會兒,就有個大嗓門的嬸子叫,「咱們縣那個有名的孫秀才,聽說還要跟你爭哪,結果在大堂上被罵得狗血淋頭。現今,他都不敢給人寫狀子了呢。快來,細細跟嬸子說說。」

  這都什麼跟什麼!春荼蘼忍著把人轟走的衝動,又回到正廳,但一臉擔憂的說,「嬸子小聲點,我母親犯了頭疼症,在東屋睡著呢,可別吵醒她。」對外,為了維護春家的臉面,還得叫徐氏為母親。當然,徐氏做人不地道,誰都看得明白。

  幾位大媽大嬸聞言,就眉毛鼻子眼睛的一通亂動,互動著傳遞心思,其中一個撇撇嘴,低聲咕噥道,「也不是什麼大家千金小姐,就是有幾個錢,偏要得這富貴病。家裏但凡有事,就得犯上一回,成心扯後腿哪。」好像是自言自語,卻絕對能讓春荼蘼聽到。

      「可不,跟白氏弟妹比,可差得遠了。」又一人說。

  後娘不好當,甚至是邪惡的代名詞,這觀念在中國人的心中是根深蒂固的。其實外國人也一樣,比如白雪公主,比如灰姑娘,沒有後娘不成戲啊。所以,這些人故意讓春荼蘼聽到這些話,有挑撥,但更多是有賣好的意思。因為前房的兒女,對父親後來續娶的,總是有幾分不喜歡,繼母女之間的關係也不會太親密的。

  春荼蘼本待不理會的。畢竟,徐氏沒有直面惹上她,萬一可以改造好,她還是希望父親婚姻穩定。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後院平安,前面才能建功立業,也能過得幸福美滿。再說,徐氏再怎麼不好,到底算是春家人,要修理也是自家動手,沒的讓外人插手,反而影響父親的聲譽。

  只是有人提到白氏,她心頭忽地一動,想打聽打聽,可又不能問得太明瞭,好像家裏對她隱瞞著什麼秘密似的,於是就歎了一聲道,「我娘是個沒福的。可惜,她去的時候我還小,什麼也不記得了。」說完這些,目光還專門往那些三、四十歲的婦人們身上掃,看起來好不哀怨可憐。

  裝小白花,她也會。雖然平時不屑,可運用起來還蠻熟練的。

  她過了年都十五歲了,春大山則是三十出頭的年紀,那麼白氏的年歲也應該差不多。論起來,春大山生娃很早,由此可見,要打聽白氏,得找他們的同齡人。

  「你母親那可不是一般人。」有一位姓李的嬸子輕聲道,「她去得早,老春家不喜歡別人提這事,想是你爹太難過了,大傢伙兒自然也不說。」

  「可不,你母親雖是外鄉人,可論起相貌才學和本事,卻是咱們范陽頭一份兒。」另個人也說,「長得多漂亮呀,還識文斷字的,就連你爹的武藝,也是你母親教的哪。」

  啊?春荼蘼愣住。

  她一開始以為春大山的功夫是在軍中學的,哪想到是來自她那能文能武的娘?這麼說,白氏可真夠傳奇的呀。

  「是啊,你母親又有錢,又能幹,家裏外面一把手,為人又和氣。哪像……新的這位。」

  「大山和白氏娘子好著哪,當年那傷心的啊,真怕他就這麼隨著一起去了!」

  這麼說,她爹還是個情種?

  「雖然是流落咱們這兒的,可瞧那模樣,說不定是個好出身。看來後來是找到娘家了,這不,人外祖來接外孫女去住些日子哪。」

  「荼蘼是個有福的。對老人家來說,女兒沒了,外孫女就是心尖子,碰不得的。」

  「可不是!但白家是在遼東郡啊,緊挨著突厥那邊,冬天可冷,怎麼這會子叫孩子去?」

  「大山兄弟不是說了,他那岳父身體不好,怕熬不到明年開春。不過聽說遼東那邊,有錢人挺多,還有不少軍中大員。白家,肯定是大戶人家。」

  「呀,荼蘼一去,老爺子一高興,這病興許就好了。」

  女人們東一句、西一句,春荼蘼認真聽著,搜集著點點滴滴的情報。只可惜,聊八卦的人都習慣性歪樓,很快,話題就轉到縣令大人娶的第八房小妾的身上去了。

  春荼蘼也不好多問,雖然好奇心給勾了上來,卻也只能聽著。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擦黑,來客們都回家去做飯了。男人們去吃酒席,家裏還有老人孩子要侍候,白天只不過是借著春大山升官的事開了個鄰里婦女大扒踢,白吃了不少果子點心,灌了一肚子茶罷了。之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期間,東屋門窗緊閉,徐氏一次都沒出來過。

  春荼蘼收拾了正屋,又打掃了院子,這才轉回自己的房間。還沒坐穩,就聽到大門響。算時間,酒席應該還沒散,那麼就是過兒或者小琴回來了。所以她歪在屋外間的的塌上,並沒有沒動。果然,片刻後過兒進了屋,手裏拿著個荷葉包。

  「買的什麼?」

  「夾羊肉的胡餅。」過兒把荷葉包塞到春荼蘼手上,「今天來來回回的那麼多人,小姐要照應著,指定餓壞了。先墊墊,奴婢待會再做個湯。還有……」她指指東屋,「奴婢跑出去,總得有個由頭,萬一太太問起怎麼辦?奴婢去給小姐去買吃食,就算貪玩,出去的時間久了,卻也說得過。」

  「謝謝你。」春荼蘼對過兒真誠的微笑,但並沒有立即就吃,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做。

  「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她問,「小琴呢?」



第五十四章 藥

  「不說還好,一說,奴婢就覺得累得兩條腿都斷了。死小琴,也太能逛了。小姐,奴婢坐著回您成不?」過兒略彎下身,伸著拳頭,輕捶著自己的小腿。

  「坐唄,平時沒大沒小的,這時候拿什麼喬。快說。」春荼蘼笑駡,轉瞬又露出疑惑的神色,「小琴跑出去只為逛街?她怎麼就敢扔下太太不管?」

  「她就是四處逛啊。」過兒也很納悶,「主人在屋裏『病』著,她倒是有心情。直接去了鎮上,什麼鋪子都要進去看一看,零七八碎的東西買了一堆,就算徐家有錢,銀子也不是這麼糟蹋的。小姐你說,主人派她出去買藥,她怎麼敢自己先玩,最後才辦正事?徐家,家風還真是好啊,怪道徐家老太太天天吹呢。」過兒諷刺著。

  可春荼蘼是擅長抓住細節中違和部分的人,因此一皺眉,「買藥?太太吃的藥不都是特配的嗎?」徐氏派小琴去了藥鋪子?她早上犯病犯得這麼突然,連大夫都沒請。沒有方子,抓什麼藥?若吃以前的,家裏還有。再說,她那病明明是裝的,扮嬌弱讓春大山心疼憐惜,哪里用吃什麼藥?

  「小姐,奴婢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過兒看到春荼蘼的神色,忽地一驚,「哎呀,奴婢應該在她離開後也去藥鋪子,問問她買的什麼!」

  這是習慣性思維啊!春荼蘼暗歎。因為徐氏是藥罐子,所以過兒本能的就認為小琴是去抓治頭疼的藥了,沒想過其他。

  「小姐等著,奴婢現在回去問。」過兒急慌慌的又要出去,被春荼蘼一把拉住。

  「天已經晚了,你還往鎮上跑,不安全。再說,人家藥鋪子也關門了,若非急症用藥,不會搭理你的。」春荼蘼安慰,「其實即便你問,人家也未必告訴你。」這年代,人們還是很講究誠信的,不會輕易洩露顧客的隱私。當然,有銀子鋪路的話另當別論。咳咳……

  「都怪奴婢不好,把事情辦砸了。」過兒很沮喪。

  「吃一塹長一智,下回注意就行了,先不忙自責。」春荼蘼拍拍過兒的肩膀,「你看清楚沒有,她買的藥有多少,什麼包裝,共有幾包?」

  「不知道。」過兒苦惱地搖搖頭,怯生生地回答,「她買了好多東西,混在一起,哪里看得出?剛才她又去東街買饅頭,大概是晚上吃的,我就先回……」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

  春荼蘼心裏又是一凜,古怪的感覺更濃厚。

  難不成,小琴這一通逛,就是為了把藥包混在其他物品中,讓人看不出來?之後小琴買的那些東西就賞給她,還能堵她的嘴。

  不錯嘛,徐氏耍起心機來,還有幾分小聰明。不過,她雖然不知道徐氏具體要做什麼,卻知道凡事必有因,通過她的性格和以往的行為推理她的動機,也不算完全沒有防備。

  什麼藥?用來幹什麼?有什麼好背著人的?

  順著思路捋一下,首先,今天早上,徐氏為什麼突然行動有異?答案是:因為春大山要外出公幹,至少兩個多月,年前才會回來。

  其次,徐氏如果為此行動,目的是什麼?答案是:肯定是不想讓春大山走。

  第三,那她要怎麼做呢?當然,不是要毒死自家相公。鑒於春大山是要遠行,所以只要讓他身體有恙,也就是生個病,那軍中就不得不另換人手……

  這死女人!

  想通了前因後果,春荼蘼不禁大怒。徐氏只會耍小心眼兒,卻愚蠢成這樣!她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春大山啊?他出的是公差!而她掉這花槍,若被人捉住,倒楣的就是春大山。人家不以為是她捨不得男人,而會以為春大山不願吃這趟苦。

  在軍令上做手腳,不是找死是什麼!沒聽過軍令如山啊?那比聖旨也差不到哪兒去!她想把男人拴在她的褲腰帶上,也不是這麼個拴法!就算不被軍法處置,大唐律上也規定了關於自殘以逃避義務時相應的處罰!

  見春荼蘼先是沉默不語,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事似的,身子繃得筆直,怒氣衝衝的,過兒明顯嚇著了,輕拉著她的手臂道,「小姐您別生氣,是過兒笨,小姐打過兒幾下出氣。」

  「沒你的事。」春荼蘼強迫自己緩下臉色,「我是想到別的事,與你無關。別擔心了,咱們還有法子補救。那藥也不能乾吃,她們必定要熬的。你盯緊廚房,只要她們把藥端進東屋,等老爺回來後,你就跟我便宜行事。」

      過兒自覺做錯了事,當即用力點頭,抬步就要走。

  春荼蘼主僕佔據的西屋共一大一小兩間,過兒住那間小房。旁邊隔著一條僅容人側身過的小夾道,就是全家的大廚房。如果過兒蹲在自個兒屋裏的窗根底下,廚房那邊的動靜,就能完全掌握。

  「拿上這個再走。」春荼蘼把荷葉包的羊肉胡餅塞給過兒一個,「自個兒弄點熱乎水喝,別喝冷的。」

  過兒見狀,這才相信春荼蘼真的沒有生她的氣,脆生生的答應了,快步出去。因為短塌就貼窗擺著,春荼蘼把燭火挪到側面去,免得在窗紙上映出身影,然後就趴在窗縫那兒聽動靜。

  很快,又有開門聲傳來,小琴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了院子。

  春荼蘼立即掀起窗子,故意弄得特別突然,嚇了小琴一跳,手裏的東西掉了幾件。

  「小……小姐。」她有點忙亂的略施一禮。然後,饅頭包又掉了,滾出了兩個來。

  這個丫頭,人大心大,雖然很有眼色,反應力也很不錯。只可惜心長歪了,天天惦記著自家那美貌老爹。不過,她可不能眼看著親爹上了圈套。一個徐氏就夠瞧的了,再弄一個刻薄輕浮的丫頭,春家非得從此敗落不可。妻賢夫禍少,家和萬事興,這話是至理名言。

  「哦,是小琴啊。我還以為是我爹回來了。」她故作無意地道,「你怎麼回來這麼晚?去哪兒玩了?從下晌就沒見你。」說著,目光在那些大包小包上巡視。

  「回小姐,我們太太犯了頭疼,看奴婢在眼前就煩心,趕奴婢出去,好清靜半日。」小琴的瞎話張嘴就來,「這不,奴婢又捎了些吃食回來,不知小姐用過晚飯沒有?」

  春荼蘼只點了點頭,並不正面回答,乾脆一手支著窗戶,身子半趴著,笑嘻嘻地說,「都買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不少東西呢。要不,叫過兒幫你撿起來吧。」

  過兒本來就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此時聽春荼蘼這麼說,險些立即就出去。但,生生把踏出的腳又收了回來。

  「不用不用,奴婢自己能行。」小琴說著,就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大約是怕過兒真跑出來幫忙。可她跟狗熊掰棒子似的,撿一樣就掉一樣,雖然臉色還儘量保持,但動作真算得上手忙腳亂,額頭也冒出白毛汗。

  這擺明瞭心虛啊。

  春荼蘼眯著眼睛,同時,心裏為過兒叫了聲好。果然主僕二人心有靈犀,過兒此時要沉不住氣跑出來,會顯得她們刻意盯著院子裏的事,待會兒就不好監視廚房了,也可能打草驚蛇。

  「小琴,是你嗎?還不進來?」徐氏的聲音,適時的響起。聽起來虛弱無比,好不可憐。

  小琴似乎立即就有了主心骨,也不管掉在地上的了,先抱著懷裏的幾件東西,快步進了東屋。然後又轉出來,把剩下的也撿回去。

  春荼蘼注意到,小琴手中有一個似乎是用藤紙包的小包,被抱得最緊。

  在大唐,紙還是比較貴重的東西,所以連書籍也超貴,算是奢侈品。一般買食物,都用各色洗乾淨的大葉子來包,生食就穿一根繩子提著。衣物什麼的是捆紮得漂漂亮亮的,胭脂水粉和首飾,或者貴重的東西用各色各料的匣子,倒是藥材或者點心,才常用藤紙包起來。

  是點心嗎?還是與她推測的無二,是藥物?能讓春大山滯留在家的藥物。若非她習慣性的多疑,又特別注意了徐氏,父親這回會著了她的道吧。她一個當女兒的,插手不了父親房裏的事,但是,讓父親知道這件事還是必要的。

  如果她所料不錯,徐氏理虧,至少會安靜幾個月吧?

  「我爹怎麼還不回來。」春荼蘼故意在小琴最後一趟來撿東西時,自言自語道。之後,就關緊了窗子,再不出聲。

  她坐在塌上安靜地等,細嚼慢嚥的吃了胡餅當晚飯。過兒在隔壁,也做著同樣的事。兩個小丫頭,就像兩隻小豹子,在撲殺獵物之前,耐心的潛伏。她們聽著徐氏特意高聲叫小琴去煮醒酒湯,說回來給老爺解酒,聽著小琴在廚房鼓搗,卻半點也不發出聲響。直到酉時末(晚上七點),春大山終於回來了。

  雖然因為春荼蘼隨行的事,他內心深處還是不太得勁兒,可到底是升了官,重要的是春家脫離軍籍有望,他心情愉快,席上就喝多了點,此時腳下有點發飄。而進了院子,看東西兩屋都亮著燈,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自己的屋子。

  滿身酒氣,熏壞女兒怎麼辦?

  這回徐氏倒殷勤,很快迎出來,親自把春大山扶進去。還特特的小聲道,「莫吵,荼蘼可能快睡了呢。你趕緊進屋,喝點醒酒湯,然後燙燙腳,酒氣就散了。」

  春大山對徐氏這個態度很滿意,而徐氏則向小琴使了個眼色。後者點了點頭,去廚房把煨在火上的小砂鍋拿下來,滿滿倒了一碗湯汁,向外走來。

  ……

  注:在古代,麵食大多以「餅」字為名。前面說的麵條叫湯餅,所以春大山給女兒做的雞湯湯餅,就是雞湯麵啦。而饅頭呢,叫蒸餅。宋代時,因為蒸字與宋仁宗趙楨的名諱聲音有點接近,改名為炊餅。就是,武大郎賣怕那個。反而名為饅頭的,其實是指包子。也就是說,小琴和徐氏這兩個死女人,居然還有臉買包子回家吃。嚴懲鄙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6: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25 04:24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燈下美男

      「這是給我爹做的醒酒湯嗎?太太真心疼我爹啊。」小琴一出門,就見到春荼蘼笑眯眯的擋在路上,雖說是家常打扮,卻沒有絲毫要就寢的樣子,倒像是等了很久了。

      小琴心中一緊,手上卻一松,端藥的托盤被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過兒奪了過去。

      「過兒,別鬧,快給我!」小琴一急,當著春荼蘼的面兒,就訓斥起過兒來。

      「小琴姐姐累了一天了,這湯又不重,就由我端去給老爺好了。」過兒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脾氣,平時和小琴不和,開口就嗆聲的,但此時卻客氣得很,倒讓小琴心裏發毛。

      她還要說什麼,春荼蘼卻擺了擺手道,「就叫過兒端著吧,多大點事。正好,我還找我爹有事,就一起去東屋吧?」說著,扭身就走。

      小琴想也沒想就張開手攔住,但春荼蘼似笑非笑的眼神甩過來,也不知怎麼,嚇得她就退了半步,不禁有些訕訕的。

      這位春大小姐,再不是從前那個誰都可以捏一下的軟柿子了。打從死過一回後,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還嬌嬌柔柔的,笑得也仍然甜美,可渾身上下卻都透著「別來惹我」的氣息。後來又上過兩次公堂,聽人家說,連打慣官司的孫秀才和縣令大人都讓她問得啞口無言。而兩個本該判死刑的女人,則硬讓她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古代人,對知識有一種天然的崇拜,雖說訟師於他們而言是一種反面存在。但仍然不影響令他們心存畏懼。而於小琴而言,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天就在院子裏,連徐家老太太這麼強勢的人都給壓下去了。事後還惹得老爺對太太大發脾氣,簡直……真是……多大的本事啊!

      小琴就在這種心態的支配下,瑟縮了。不過有的事,容不得她往後縮,不然也落不得好。

      於是她乾笑著,裝著膽子說,「小姐,老爺醉了,身上似乎不大爽利,不如您明天再來請安。您看。天也晚了,讓過兒服侍你去歇著吧。」

      「我爹哪有醉,就是腳下有點輕飄罷了。」春荼蘼略沉下臉,「我當我沒看到,還是當我如此不孝。親爹還沒回來,就踏實地躺下?再或者,你是無故咒我爹生病?」

      這個指控就嚴重了,而且暗合了某些事,小琴嚇了一跳,好在編起瞎話仍然很利索,「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小姐和老爺的身子!」

      「不必。春荼蘼的眼神比夜色還冰涼。「你不過是陪嫁過來的奴婢,春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操心,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說完,繼續向東屋步去。

      過兒哼了聲,緊緊跟上,手中端湯水的托盤拿得穩穩的。

      小琴呆愣片刻。隨即明白自個兒是攔不住眼前這位的。好在春家的院子很寬敞,從西到東要走二十來大步,她有機會追上去道,「小姐,今天的雲遮月的天兒,當院裏怪黑的,您注意腳底下。」一邊討好的說著,還一邊搶上前去,做出要幫助春荼蘼挑簾子的樣子。

      「小琴姐姐,你這麼大聲幹什麼?」過兒就不滿地問,「我們小姐也沒隔著你十萬八千里地,用得著喊嗎?還是……你要通知誰啊。」

      「別胡說。一家子的人,還用通知誰?」小琴瞪了過兒一眼,不過沒什麼底氣。

      「過兒說得有理。」春荼蘼卻接過話來道,「小琴,你這麼大聲,太太倒罷了,吵到我爹怎麼辦?」

      小琴的臉都綠了,春荼蘼是擺明告訴她,她這樣會招來徐氏不假,可也會讓春大山聽到院子裏的動靜。

      而正當她愕然之時,徐氏還真從東屋出來了,看到春荼蘼,臉色立即就陰沉了下來,「這又是怎麼的了?活活鬧騰了一天還不夠?」

      她這是擺太太的架子,拿繼母的份位壓春荼蘼,責怪她招待客人時太吵鬧。可那本該是誰的責任?即便真病了,不方便接待,也該由她這個當家主母出面拒絕,或者再定日子。難道壞事要別人去做,好人由她來當?

      「是荼蘼的不是。」春荼蘼態度良好地說,「不過荼蘼年幼,那些必要的禮尚往來,實在是不太懂的,以後還要請太太教導我。」她這話說得無可挑剔,底下的意思卻是說徐氏不懂人情事故,讓她當女兒的出面,其實更沒臉。

      徐氏聽出這話裏面的意思,氣得就是一梗,但她又沒辦法反駁,只冷聲道,「你回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全然忘記春大山被誣陷時,她眼淚汪汪的,擺出可憐的樣子,凡事都讓春荼蘼出頭時的事了。

      春荼蘼不介意這個。畢竟,她代父申冤上公堂不是為了徐氏,是為了春大山和春家。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我爹說。」春荼蘼仍然不急不躁,可態度堅決,半步不退,「反正我爹也要喝醒酒湯,就由我這當女兒侍候好了,也是我一片孝心。」

      她要走上東屋臺階,徐氏卻橫移半步,繼續阻擋道,「上回你不是說,當女兒的,不好隨便闖父母的屋子嗎?」然後緩了緩臉色,軟下聲音道,「先回吧,就算天大的事,等明天早上再說也是一樣。」

      春荼蘼後退兩步,深深吸了口氣。可正當徐氏和小琴都松了口氣時,她突然沖著東屋大喊一聲,「爹!女兒求見。」清脆的聲音在夜色的陪襯下,顯得格外清亮,穿透力當然也相當強。

      徐氏和小琴都嚇了一跳,惟過兒忍著笑,低下頭,心道:小姐這招釜底抽薪真好。

      屋裏的春大山,正斜靠著胡椅上打盹。本來就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說話,聲音還挺大,攪得他無法入睡。此時女兒的呼喚直灌入耳底,當即就精神了,身子坐直,下意識的回道。「荼蘼啊,進來。」

      春荼蘼嘿嘿一笑,無視徐氏僵硬的神色。帶著過兒進了屋。徐氏狠狠瞪了小琴一眼,也一同急急忙忙地跟了進來。

      「爹。」進了屋,春荼蘼脆生生的叫了聲。

      春大山看到女兒,馬上就聯想起自家脫籍的事全是女兒的功勞,還有自己逃了牢監之災及升官的事,不禁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歎,越看女兒越喜歡。可能是有些醉了。慢慢的,女兒的臉似乎與白氏重疊在一起,令他的心陡然溫柔起來,軟著聲音問,「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爹沒回來,女兒如何放心?」春荼蘼笑得像只無辜的小白兔,「不如讓女兒來服侍爹喝醒酒湯吧?」說著,向過兒伸出手,還瞄了徐氏一眼。

      這個時候,若徐氏阻攔,或者她不會做得那麼絕。為人處事,還是留點餘地的好。俗語不是說:凡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嗎?人。不管做什麼,都不能只求痛快,還要顧忌到旁人。所以,雖然她在公堂上寸步不讓、寸土必爭,但私下,絕對沒有那麼強勢。也絕不會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裏,想怎樣,就怎樣。不然,她不就成了另一個老徐氏了嗎?

      可是她失望了,因為徐氏的眼神裏明顯露出一點慌亂,之後居然變成竊喜!這是要拿她當替罪吧?哈,人若沒有自知知明,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是誰?她不陷害別人,別人都得去燒高香還神,何況還反過來?

      於是那碗醒酒湯才端起來,就又放下了。徐氏的心相反,本來放下的,結果又提了起來。

      「爹啊,這醒酒湯其實是太太為您預備的,小琴一直在火邊守著,特別上心。」春荼蘼笑說,「還是讓太太親手拿給您吧。」

      春大山一聽,自個兒那十指不沾陽春水,也不懂得照顧體貼人的老婆這回居然這麼好,不禁也對徐氏笑了笑,頗感欣慰。

      都說燈下看美人,其實看美男也一樣美好。春大山長得本來就好看,又因為醉意而多了一份隨意,一份慵散,那雙眼尾微挑的大眼睛可能是因為困意,雙眼皮的皺褶比平時要深,於是顯得有些眼神迷離,姿色更勝往常。

      春荼蘼看在眼裏,就只是讚歎:自家老爹真是美麗啊!可看在徐氏和小琴眼裏,就變成了迷醉,都吶吶的一時沒說話。

      「誰拿不一樣,快給我吧。」春大山以為女兒是調侃他,有點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嚨道。

      「好。」正當徐氏以為春荼蘼會拒絕時,她卻痛快的應下,讓徐氏的心有如過山車,忽上忽下的。可這正是春荼蘼要送給她的感覺,不然,怎麼對得起她的精心謀劃?

      只是這麼腦殘,這麼不識大體的女人,春荼蘼還是第一次見到。樂觀的角度說,還是慶倖一下好了,畢竟極品不是隨便能遇到的。

      她端起湯碗,作勢要送到春大山的手中。別說一邊的徐氏和小琴了,就連過兒也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眼見春大山就要接過,春荼蘼忽然收回手,變了臉色道,「這湯不對!」

      「怎麼不對?」春大山還在愣怔間,徐氏就急著問。話頭接著春荼蘼的話尾,帶著那麼一股子掩飾不住的急切和令人懷疑的快速反應。

      「有藥味!」春荼蘼端著藥碗聞了聞,「有人想毒死我爹!」她一頂大帽子就先砸下來……



第五十六章 徐氏出品

      其實醒酒湯本身就有些怪味,而且這碗裏的藥味遮掩得很好,她又不是小狗,根本就聞不出來,不過是詐術罷了。

  徐氏一囉嗦,身子向旁邊歪去。小琴連忙抱住她,臉色也是發白。

  春荼蘼暗中翻個白眼,心說當真好漢無好妻!

  首先,徐氏不識大體。春大山是要出公差,是她能攔的嗎?是她應該攔的嗎?她做的這種事,萬一傷了春大山的身子根本怎麼辦?她根本沒考慮過後果。

  其次,徐氏愚蠢。因為這件事前後想來,漏洞百出,首尾有無數把柄。她隨便就能找出五六個能讓人抓的小辮子來,若被有心人利用,就是超級大麻煩。

  第三,徐氏還糊塗,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偏偏骨子裏繼承了老徐氏那種以自我為中心的毛病,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以她為重。

  當年她被春大山所救,又見恩人長得那般英偉,就動了春心,用很下賤的方法強嫁了過來。沒有考慮對方是鰥夫,帶著女兒,守著老父,無錢無權。而做為一個男人,春大山要背負的責任非常多,娶老婆是風雨同舟的,不是娶過來供著的。她若想要男人放下所有事,天天圍著她轉,不如真像她娘的希望的那樣,招一個愛財又沒有骨氣的女婿,多輕省啊,免得後來生出這麼多閒事閑非。畢竟,養條狗也不比養個小白臉省錢。

  總之這個徐氏膽小又魯莽,即粗心又不夠光棍兒,天生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類型。

  「荼蘼,你說的什麼?」春大山的那點子微不足道的酒意登時就醒了。

  他知道女兒不會開玩笑,登時就向徐氏看過去。

  剛才說得明白,這醒酒湯是徐氏準備的,他還為此欣慰來著。如果說裏面有問題,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是徐氏的錯。他幾天前才眼看著女兒打了一堂謀殺親夫的官司,深深知道女人如果恨起來,比男人還要可怕。而且,他接到軍令後,徐氏是不太高興的,還裝病不肯幫他招待道賀的人,為什麼晚上突然就變體貼了?反常即為妖啊,徐氏從來也不是個會侍候人的。

  還有,他和徐氏成親後,其實過得並不和美。新婚之時還好,徐氏嬌嬌柔柔的,看起來性格也溫順。但很快,他發現兩人對過日子的想法差距太大。

  徐氏總恨不能讓他陪著風花雪月,還想分出去單過。可他是軍人、兒子、父親,是必須挑起一大家子責任的人。于他而言,娶了徐氏之後,生活並沒有變得輕鬆,反而負擔加重了。他好像……又養了一個女兒,而且是不懂事,與家中其他人關係處不好的那種。特別是,他放在手心裏十四年寶貝著的荼蘼,差點被他那不省心的岳母給害死,讓他心裏如何不存疙瘩?

  都要怪他當年一時把持不定,犯下那個錯。或者,聽了父親的話,早早娶一房老實本份的妻子回來。縱然他的心仍然空著,也好過家裏亂成一團。

  「不是我!」徐氏看到春大山的目光,尖叫一聲。

  「什麼不是太太啊?」春荼蘼接過話來,「是說這碗毒藥不是太太親自預備,小琴一直在爐火邊守著的?」剛才她就是這麼說的,徐氏和小琴為了表功,當時表示了默認。其實她們不知道,這是春荼蘼早就挖好的坑,就等著人往裏跳。若她們主僕有一分不自私的念頭,沒有好事攬在身,壞事推別人的惡習,也不至於掉裏面爬不出來。

  「我……太太是說,那醒酒湯中沒有毒。」小琴反應快,趕緊把話題拉了回來,還拼命點頭以示真實,「對對,沒有毒。真的沒有毒!」

  「可我真的聞到有藥味,又說不出子丑寅卯來,只能往壞處打算。」春荼蘼一臉擔憂,雙手把湯碗遞到徐氏面前,「若沒毒,太太敢不敢喝?或者,小琴來?」

  徐氏和小琴本能的往後縮,拒不接碗。

  春荼蘼也就是這麼比劃一下,當即不給她們反悔的機會,把醒酒湯擺在桌上。

  她肯定徐氏不會毒殺親夫,所以這碗湯是藥湯,而不是毒湯。其實是徐氏心裏愛煞了春大山,這才捨不得他走,想把他扣在自己身邊。可她不明白,春大山不是玩物,不是窩囊廢,怎麼可能天天圍著老婆轉?就算不出公差,十一月也要去集中兵訓練了。這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她為達目的,不惜傷害春大山的身體,她春荼蘼絕不容忍!

      對這碗加了料的醒酒湯,徐氏和小琴是本能的害怕,因為它一定有後果。但如果那後果和春大山暴怒相比要輕得多的話,她們一旦想明白了,可能會喝下去。只要不是當場發作,她們就會反誣於春荼蘼,就算春大山不信,就算她們事後有症狀,也可賴在別的方面,但父女間說不定會產生裂痕。

  事實證明,徐家這對主僕,沒有狠勁兒,也沒有擔當。那麼,就別跟人家學詭計不好嗎?

  當然,如果徐氏反應快,當時敢喝,她也不會給的。而徐氏現在這個反應,只能讓春大山疑慮更重罷了。

  「喝不喝都無所謂了,就算是毒藥,我爹那樣厚道的人,也不能看著你們去死。」春荼蘼不給為對主僕時間想,「其實這事簡單得很,去廚房找找有沒有藥渣子就知道了。」

  「不用查!」這下輪到了小琴尖叫,「真的什麼也沒有。」

  「有沒有的,看過才知道。」過兒插嘴。

  春大山聽到這兒,緩緩站起身來,那意思是要上廚房。

  小琴就暗中拉了徐氏一把,遞了個焦急的眼色。徐氏領悟,上前阻攔春大山,無意中看到春荼蘼俏生生的站在那兒,心念急轉,突然大聲道,「夫君,今天家裏人來人往的,保不齊是外人做的手腳。」她這一叫,還真把春大山的腳步拉住了。

  她垂下頭,眼珠子亂轉,換了一種比較委屈的聲調,「今天來的人最少有四五十口子,荼蘼一個姑娘家,照料不周也是有的。那些人,看到夫君連升兩級,心中妒忌,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借此叫咱們家宅不寧罷了。」

  看看!看看!徐氏就是這樣的人,平時是拙嘴笨腮的樣子,關鍵時刻就牙尖嘴利,半點虧不吃,還把別人拉水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摘乾淨了自己不說,那意思是春荼蘼的疏忽,才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當時有那麼多人來道賀,春大山難道還一一去調查,肯定吃了這啞巴虧,她也就脫身了。

  可是,春荼蘼怎麼會給她這種機會?

  「這個太太倒說錯了。」春荼蘼正色道,「雖然我年歲小,卻知道廚房是重地,我一直坐在正廳的門邊,就沒看到任何人進廚房。除了小琴……」

  「不是我!」小琴和徐氏一樣推卸責任,語氣,神情,連用詞都一樣。可以打上標籤:徐氏出品。

  「不是你?」春荼蘼繞了一大圈,終於進入正題,找准了對方的弱點下狠手,「你今天可是出去了大半天,在鎮上逛,買了很多東西回來,有的是機會做手腳。給我爹下毒的事,如果是來道賀的人做的,很難查清是誰,而且我爹定不想事情鬧大的。但是,如果是家賊做的就簡單得多,明天去鎮上,把各家藥鋪子都問一問,想必毒殺正九品折沖府隊正大人的罪名誰也不敢擔,你有沒有買了毒藥,不是一查便知嗎?現在不說是吧?好,好得很。明天查到是你買的毒藥就帶你見官!那時,這罪名可不是家法能處置的了。最後是判你脫了衣服當場打板子,讓全鎮上的人圍觀,還是直接處絞刑,就要看運氣了。下毒殺害朝廷命官,那是活得不耐煩!」

  凡事都要有策略,哪怕只是家務事。今天她策略就是讓徐氏和小琴在否認中露出破綻,那樣也比較容易令春大山信服。人,都是習慣更依賴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是生物本能。然後她再拉一個,打一個,認准一個方向窮追猛打。被打的人會以為自己被孤立,隨著她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最後就能說出事實。

  畢竟,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大肆調查,揚了家醜。那樣別人會以為春大山管家不利,于他的前程仍然有損。但,通過這件事也必須讓春大山心裏有個成算,或休或修理,做個決定,順便再打打這主僕二人的氣焰!

  當然,她還不斷重複「毒藥」這兩個字。那是一種很強烈的心理暗示,因為人在慌亂和壓力之下,本能的就會尋找更輕的罪行和處罰。

  這是她在現代時學到的法庭辯論技巧之一,心理戰!

  果然,狡猾又嘴巧的小琴扛不住了,因為她感覺小姐非常生氣,定要人承擔毒殺老爺的罪名,而太太是要拿她當替罪羊。

  她倒沒想到,春荼蘼這樣一番話說下來,嘴皮子利索,一氣呵成,氣勢又足,震得所有人都說不出話,徐氏想救她也開不了口。

  「不是!不是!」她激烈反駁,腦子一片空白,自然吐出心裏話,「不是毒藥!是太太叫奴婢買的瀉藥!」

  哦……瀉藥!太太叫買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6: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25 04:29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把人丟回去

      要的就是這兩個詞!

      其實,春荼蘼根本不知道徐氏要對春大山下什麼藥,但就這麼讓她把真話詐出來了!

      春大山的臉變得雪白。氣的。

      徐氏倒也精乖,立即跪倒在春大山腳下,抱著他的大腿,什麼話也不說,就那麼嚶嚶的哭起來。小琴當然也照樣學樣,一時之間,房間內被哭聲充斥,雖然不是老徐氏那樣的嚎啕,可仍舊震得人耳膜發疼,喪氣得很,就像家裏死了人似的。

      春大山厭煩的皺緊了眉,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沒有立即發作。他轉頭見女兒還在場,無奈又苦澀地歎了口氣,「荼蘼,你先出去。」

      春荼蘼二話沒說,立即就回了自個兒屋,還沒踏進門檻,就聽到東屋那邊碎裂的聲音,大約是春大山一怒之下把湯碗砸了。她忽然有點後悔,早知道多拿幾個碗過去,讓春大山發洩一下,怒火老憋在心裏不好。

      她從不贊成打女人,可徐氏這種女人真的很欠抽。不過春大山雖然身材強壯,卻從不對女人動粗。在往常看起來,這是極好的品行,此時就覺得有點不解氣。

      「小姐,咱出來幹嗎?要好好看太太和小琴丟臉呢。」過兒氣鼓鼓的。之前春荼蘼跟她說得也不多,所以她也是到現在才明白徐氏具體做了什麼,氣恨得很。

      「我爹是覺得自己丟臉,才叫我出來。我在,他只會更尷尬。」春荼蘼歎了聲。說著打開一道門縫,往外看了看。之後躡手躡腳的跑到東屋窗根底下,毫無道德感的聽壁角。

      屋裏,春大山甩開徐氏的走,氣得來回踱步。好半天才沉著臉說,「明天,我送你回娘家。」

      徐氏聞聽。立即發出一聲悲鳴,又上前去抱春大山的腳,哭求道,「我錯了!我錯了!饒我這一次吧!夫君,別休了我!不然我沒有活路了!求你別休我!」

      「現在後悔了?那為什麼這樣做?」春大山的聲音冷得像冰,平平的,沒有感情色彩。「你的蔫主意怎麼就這麼正!你怎麼就敢!」

      哀莫大於心死,春大山對徐氏太失望了,所以才會這樣。平時,他再怎麼氣,也鮮少這麼疾言厲色的。

      「我就想讓夫君留下來。」徐氏繼續展開哭功。「幽州這麼大,天氣又冷了,我心疼夫君千里迢迢……是我一時糊塗,求夫君饒了我這一次吧。」

      「你知道荼蘼要去遼東郡的外祖家吧?」春大山提到女兒,突然提高了聲音,「我若去不成,她一個才十四歲的姑娘家,要怎麼去那麼遠的地方?就算跟著康大人的隊伍,一路住官家的驛館而不是民家的邸舍。就算再請托幾個名聲好的遊俠兒護送,到底是她孤身一人,難道我就放心?難道你就放心?你怎麼當人繼母的?還是你跟你娘想的一樣,要害死我女兒,好為你後來再生孩子掃清道路?告訴你,荼蘼的娘留下的哪怕一文錢我也不會動。死了你那份歹毒的心思!」

      這話說得很重,徐氏就想像往常一樣暈倒,但考慮到春大山正在火頭上,愣是硬挺著沒敢暈。只哭道,「夫君冤枉死我了,我哪有那樣的心思。就是怕你吃苦,你去不成,荼蘼也就不去了吧,多少年不聯繫的親戚,這時候上趕著來幹什麼呢?」

      「那是荼蘼的外祖家,你說不來往就不來往了?你這時候拿主意了,平時怎麼不見關心她的飲食起臥!你怕我吃苦?若瀉得輕了,我照樣得走。瀉得重了,你倒不怕那瀉藥霸道,傷了我的根本。」春大山冷笑,並不信徐氏的花言巧語,「你真會異想天開啊!以為我腹瀉就不可以不用出門了嗎?除非我死了殘了,軍令哪那麼好更改的?再者,我今天晚上還吃酒席,明天就瀉得走不了路,會受軍法處置的知不知道!從軍者,連身體都屬於軍中,不好好愛惜,非戰鬥或者訓練受傷也是過錯。何況,那麼多人吃了一樣的東西,為什麼獨我瀉得下不了床,走不了路!你是打算讓上級疑心我,還是手下的衛士們嘲笑我貪吃?」

      徐氏愣住,因為她還真沒想過這些。春荼蘼也有些後怕,因為沒看過大唐的軍中法規,不知道居然這樣嚴厲的。

      「若再被查出我是造假自殘,以逃避公差,幾十軍棍那是輕的,難道你想害死我嗎?」

      「不會的,不會的,我一直很小心。」徐氏解釋。

      「不會?連荼蘼一個小丫頭都看出了破綻,你當那些軍中的上級是瞎子?」春大山越說越氣,伸手拎了徐氏的衣領,「這麼想我死,是好改嫁去嗎?行,我成全你,連夜就把你送回娘家!到時候咱們各自婚配,再無瓜葛!」

      徐氏嚶的一聲,真暈過去了。

      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不考慮前因後果,想怎樣就要怎樣,果然是被她那個極品娘全養廢了,卻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結果不夠高門中名門淑女的資格,卻成了個連普通日子也不會過,滿腦子不切實際想法的廢物點心!

      說起她有多大錯?錯最多的是她那個極品娘。

      「太太!太太!」小琴聲嘶力竭的呼喚,然後又求春大山,「老爺開恩,太太只是一時糊塗了。可不管怎麼說,太太是老爺明媒正娶來的,求老爺念在往日的情份上,好歹給太太請個大夫看看。求您了,老爺。」

      「她死不了!旁人都死了,她也會覺活得好好的!」春大山只感覺心裏被怒火燒著,沒把徐氏丟出大門外,就算很仁義了。可一低頭,見徐氏面白如紙,似乎不是裝的,到底不忍,上前把徐氏抱起來,放在床上。轉身就出來了。

      請什麼大夫?!徐氏身體不好,不僅頭疼,還有心悸症,常常犯一犯。他久在旁邊看。早就習慣了。只要讓徐氏躺一會兒,喝點熱水便能恢復起來。今晚的事是家醜,對他來說算是極大的侮辱。他不想讓任何外人知道。

      他胸口發悶,急於呼吸冬夜裏涼得帶著舒暢的空氣,可站在臺階上一轉頭,就看到春荼蘼和過兒站在窗戶那兒,不禁有些羞惱。

      「這毛病跟誰學的,以後不許這樣!」他是說聽壁角的事。

      春荼蘼搓搓手,有些尷尬。春大山沖出來的太突然了。院子大而空曠,她一時沒躲開。

      「爹啊,我是關心您。」她解釋了一句,卻又覺得不如不解釋。在公堂上,或者是與公堂環境相似的環境中。她是絕對的伶牙俐齒,可面對在意的人,她的嘴有時候很笨的。

      想了想,乾脆跑過去,拉著春大山的胳膊就往自個兒屋裏走。過兒很有眼色的沒跟著,而是跑到廚房去烹茶。酒醉的人,會很口渴的,老爺剛才又發了脾氣,喉嚨一定乾得很了。

      「爹。您別不好意思,我是您親閨女,還有什麼說不得的。」春荼蘼哄著春大山,知道這件事其實對父親的傷害最大。父親也知道徐氏不是能和他好好生活的,但總想忍耐著過,將就過去這一生便罷。

      「您想怎麼辦?」她小心地問。

      春大山的眉頭皺得死緊。帥臉上彌漫著煩惱和憂愁,讓春荼蘼看著心疼。過了半晌,春大山才慢慢地搖了搖頭。

      春荼蘼以為春大山的意思是說:不休了徐氏。可春大山卻開口道,「沒有時間,爹沒有時間處理家務事了。」他無比煩惱的歎氣,「明天我還要去軍府,與韓、康兩位大人商定出發的時辰。之後,要與隨行的另外三名同僚彼此熟悉一下。下晌,還要把兵訓的準備事宜跟你魏叔叔交待一番。總不能讓康大人因為咱家的家事耽誤了行程,那咱成什麼了?人家也不會等的。」

      「您不是說要送太太回娘家?」春荼蘼提醒。

      休妻,也不是給張紙就完了,大唐的戶律法也算是完整,不能隨意違背。比方嫁妝財產要弄清楚,男方也得請人見證,還得等人把女方接走等等,也很複雜的。

      之前,徐氏沒犯七出之條,休妻之說不可能,可現在她想給相公下藥,休她的理由相當充足,只是正如春大山所說……不管怎麼處理,時間上來不及。就算是她,明天只是收拾行李就得用整整一天。更別說這次走得急,父親也有好多軍務要處理收尾,或者移交別人。

      但徐氏獨自留在春家,就像一顆定時炸彈。所以,徐氏的麻煩,就應該丟給她娘家媽來解決,所謂子不教,父之過麼。而這次,也只有先把徐氏送回家,冷上兩三個月,等他們父女回來後,看春大山的心意再做決定。

      「我在酒席上跟隔壁的老何說好了。」春大山身子向後倚去,顯得非常疲憊,「他只是軍中普通的衛士,平時不用去軍府辦事,我托了他把東屋的送回娘家。老何辦事嚴謹規整,到時候雇輛馬車,再找兩個信得過的人一起跟去,肯定沒什麼問題的。」老何是何嫂子的相公,為人憨厚踏實,確實像託付得了大事的人。而聽春大山的語氣,把徐氏叫成東屋的,可見心裏有多氣了。

      「我待會兒會寫封信給徐家,再叫小琴把細軟收拾了。不管她怎麼鬧,明天一早,必須送她走!」春大山站起來道,「我去給徐家寫封信。」

      「別寫。」春荼蘼阻攔,「太太一回家,自然會說的,父親不必多事。」若寫信,氣勢上就弱了。這種把人丟回去,什麼也不提,讓徐家看著辦的感覺更好。



第五十八章 多美好啊,少年!

      轉天一早,徐氏哭哭啼啼的被送走時,春荼蘼窩在屋子裏裝睡,顧不得什麼相送的禮儀。

  第三天辰時初(早上七點),春大山帶著她和過兒,到鎮外的官道處相候,會合了康正源等人,開始了幽州的巡獄之旅。

  韓無畏自然來送行了,不過是官方行事,因而沒和春荼蘼單獨說話。他穿著一套正式的軍官袍服,也就是櫜鞬服,主色為黑,抹額卻是大紅色的,衣服的袍角和衣袖邊緣繡著類似于吉祥符文的花紋,因為品級沒到三品,也還沒有承爵,倒沒有繡豺狼虎豹鷹隼等猛獸猛禽。但儘管如此,當他騎在那匹大白馬上,端得是風神如玉,英姿颯颯。

  春荼蘼在一邊靜靜的注視,心裏只能發出一句感歎:多美好啊,少年!

  相比起來,康正源就低調得多,身著深綠色官服,銀帶九銙,戴一粱冠,也是因為品級比較底,並不配魚袋。不得不說,深綠色非常配他略顯蒼白的面色,他那懶散中摻雜著玩味的神情和嚴肅的官服奇異的相合,給人一種不由自主的信賴感,會覺得他一定是明察秋毫的。

  春荼蘼只好再歎一聲:多美好啊,少年!

  而她,低調的穿了灰色窄袖胡服,像一隻小老鼠般,隱身在春大山之後。雖然是男裝,但她沒有掩飾性別,因為大唐女子經常穿男裝胡服,倒也不顯得特別扎眼。她頭上還戴了垂了厚厚紗幕的帷帽,春大山是不想讓人多看他女兒,春荼蘼卻為了遮擋風沙。在她身邊的過兒是黛青色的男裝短打,她發育晚,過了年都十四了,此時穿得俐落些,看起來像個小男生似的。

  歷史上,地球上的氣候有幾個特別溫暖的時期,其中大唐就處於其中一個溫暖期,因而北方的冬天不是特別寒冷。即便這一行人先在范陽附近公務,然後深入遼東郡的南部和臨近高麗的北部,也會遇到大雪天氣,但比起後世深冬的零下二三十度,還是要舒服多了。

  這個時代也還沒有棉花,過冬的衣服就是織得厚厚的紡織品,冷的時候多穿幾件,或者是用木棉纖維做填充物的所謂棉服。這樣的衣服自然不如絮棉花的輕暖,可在大唐,連絲字旁邊的綿字都沒有,全是用木字邊的,也只能將就了。

  春荼蘼本人比較怕冷,又因為走得急,來不及現做,只從成衣鋪子買了四件「棉服」,過兒及春大山一人一件,她一人兩件。就這樣,她還考慮回頭弄點鴨絨,自個兒做一件防寒服穿。

  至於被褥,春大山認為姑娘家不應該用外面的,所以過兒就帶了兩套出來,到時候鋪在人家館驛本來的被褥上,又保暖又乾淨。至於鞋帽什麼的,過兒隨身帶了針線和材料,打算路上邊走邊做的。

  韓無畏為人看似粗豪,卻細心體貼,春荼蘼上路後才發現,他也不知打哪找來一隊要趕在年前去幽州各地收年貨做生意的商家,就墜在隊伍後面。這家商隊的主家姓錢,除了老闆和幾個夥計外,同行的還有老闆娘和一個李姓粗使婆子,春荼蘼和過兒被安排與這兩個大嬸坐一輛車,這樣就有成年的已婚婦女照顧她們了。

  錢老闆一家樂不得能機會隨行護送官吏的軍隊,能蹭住館驛不說,還保證了安全。雖說館驛不接待平民,但私下出點銀子,誰也不會多說什麼。這原是常事,但他們知道是沾了春荼蘼的光,因而對她格外客氣周到。

  整隊護軍中,五十名在前面開道,康正源的坐架居中,後面是另五十名。春大山和三個據說是貼身保鏢的折中府衛士墜在更後面,離商隊倒近些。說白了,就是就近保護春荼蘼的。

  不過,一隊人還沒走出五裏地,就有馬蹄聲從後方傳來,到了春荼蘼乘坐的那輛馬車旁邊才停下。春荼蘼先是有點緊張,畢竟她穿越到古代異時空大唐後就沒出過遠門,但她隨意意識到,就在附近保護的春大山並沒有發出示警,於是知道來人必是熟識,就叫李大娘打開了簾子。於是,韓無畏英俊的臉就出現了,牙齒白晃晃的。

  「韓……韓大人,您這是?」春荼蘼很驚訝,然後連忙好心的指出,「我爹在前面。」她以為韓無畏是要緊事情忘記交待了,所以是來找春大山的。

      韓無畏眨了眨眼,只說,「在錢老闆那,有個小匣子是本都尉送給你的,別忘記了看。」說完,兩指放入自己口中,打了個響亮的呼哨,一牽馬頭,又狂奔離開。

  春荼蘼很茫然,不明白韓無畏這沒頭沒腦子的一句是什麼意思,他這樣來去無蹤,又是什麼意思?她看向錢大娘和李大娘,見這二位大嬸正笑得曖昧,倒讓她不好開口詢問,卻很想高聲說:我跟那個帥哥沒什麼的,是非常純潔的下級家屬與上級的關係。而一邊的過兒也不明就理,就連遠遠瞧著的春大山,也以為是韓無畏來囑咐一些讓自家女兒好好幫助康大人的話,就沒有上前詢問。

  第一站很順利,傍晚時分,一行人就到了一處館驛。

  唐代的官道四通八道,設施完備,有的繁華地區,甚至有兩條以上的官道。根據館驛的數量計算,官道大約得有六七萬公里,雖然和現代沒辦法比,但重要的州府間,通行非常方便。

  在官道兩側,除了官設的館驛外,附近還有相應的邸舍,也就是旅店,私人所有,是專門招待過往平民和商隊的。住館驛需要官方的文書,也就是一種紙券。康正源不是一般的朝廷使者,自然有人提前去交涉了,然後就有負責館驛的官吏前來迎接,請他去最好的樓舍中。其餘兵士和隨行人員,另行安排在附近的房間。

  唐代的館驛的規模都很大,包括了驛樓、驛廄、驛廳和驛庫,這麼多人一起湧進來,也完全住得開。康正源為了不讓春荼蘼太扎眼,並沒有給她特殊待遇。但那個驛官是個伶俐人,迎來送往的,早鍛煉出了眼色,從康正源的話中聽出了隱含的意思,給春大山父女安排的房間是僅次一等的,隔壁的兩間。

  冬天天短,眾人住進館驛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因為第二天一早就要離開,大家也不卸車,只把騾馬卸下,由粗使小吏去侍候,然後就拿了隨身用的東西,各自吃飯。

  春荼蘼和春大山父女是和錢老闆一家吃的,雖然不及康正源的精細,卻因為錢老闆使了銀子,倒也很不錯。包括一大盤價格比較高的煮羊肉,一大盆由芥菜、芹菜和蘿蔔拌的菹齏,一大盤炒菘菜(大白菜的前身),還有一個蒸熟後灑了特製調料的昆侖瓜。主食,是一盤子白白胖胖、軟軟乎乎的蒸餅。

  令春荼蘼驚喜的是,所謂的昆侖瓜竟然是茄子!因為還沒有普遍種植,價錢比較貴。非時令蔬菜也是放在菜窖中儲存下來的,普通人根本吃不起。

  托錢老闆的福,春荼蘼吃到了自己前世最喜歡吃的茄子。對這種也稱為胡瓜的蔬菜,不管怎麼做,燒、蒸、炸、做餡,她都愛。春大山和錢老闆看出她的喜好,一個勁兒的給她夾。然後她發現,大唐的講究是很衛生的,給人家夾菜用的是公筷。

  吃了飯,春荼蘼見錢老闆一家臉上帶著倦意,看樣子要去睡了,連忙抓緊時間,問起錢老闆關於某個姓韓的人託付的小匣子。

  錢老闆一拍腦門道,「瞧我這記性。那可是韓大人託付的,我不敢怠慢,並沒有與貨物放在一處,春小姐等等,我這就親自給您送過去。」

  春荼蘼道了謝,說明自己住在哪一間,就回去等。春大山這才問起匣子是怎麼一回事。

  「韓大人說送給我的,送行時可能忘記了,後來追上來,就為了這個事。」春荼蘼坦然又老實的回答。

  春大山心頭微動,思量自己這個上司對荼蘼是不是熱情了點。他雖然想升官,想在軍中一展才華,但絕對不會賣女求榮。韓無畏權高位重,將來要承爵為王,軍中又傳說將來要接任幽州大都督,他這個人雖然不錯,絕對的青年才俊,可卻和自家地位相距太大,攀不上交情也攀不上親,還是保持距離的好。若韓無畏有其他想法,他寧死也不讓女兒給人做妾。

  再說,要跟貴人結緣,被白家發現怎麼辦?

  他這一想,就想多了。隨即又覺得可能是韓無畏愛才,畢竟韓無畏在軍中沒傳出不好的流言,總體上,是個正派有為的好青年。

  但有了這層顧慮,他就沒立即回去,而是進了女兒房間,也沒表明要一起看匣子,只磨磨唧唧地說,「累了吧?一會兒拿了東西早點睡。坐車也很辛苦呢,你又沒出過遠門。」

  春荼蘼還真是腰酸背痛,但見春大山怕她和韓無畏私相授受的樣子又覺得好笑,卻也不揭穿,只笑道,「可不是麼。但是和爹一起出門,還是覺得很值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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