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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7: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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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心坎上的禮物

      這馬屁拍的,春大山渾身舒泰,全天的疲乏一掃而光。

      又過了一小會兒,錢老闆帶著夥計,抬著東西上來了。

      春荼蘼愣住。這叫「匣子」嗎?而且據說是「小」匣子?

      所謂的匣子二尺見方,紅漆,外表並不華麗,看起來倒是蠻結實的,可它不僅體積像個小箱子,看起來還分量十足,不然,用得著一個夥計搬,錢老闆還得搭把手嗎?

      「春小姐請收好這個。」錢老闆奉上一把鑰匙。

      「多謝您了。」春荼蘼點點頭,看到箱子上有鎖,但沒有貼封條什麼的。由此可見,韓無畏要麼絕對相信錢老闆,要麼就是箱子中的東西沒有多麼重要,至少是不怕偷竊、偷看,而且事後方便問責的。

      一邊的春大山在觀察了半天後,也暗松了一口氣。之前,他還真怕那位韓大人會送一些不合時宜的東西。但同時,他又非常好奇。什麼東西這麼重啊,他順手掂了掂,沉得很。要說是金銀,這禮就太大了,可分量卻又太輕。若不是金銀,而衣服吃食首飾什麼的,應當不會用這麼粗笨的傢伙,更不會隨便托人。

      春荼蘼乾脆也不猜,等錢老闆客氣了幾句告辭之後,立即上前開鎖亮箱。

      箱內,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碼放著盒子樣的東西,因為上面蓋著塊紅綾,沒有第一時間暴露出真面目。看到春大山愕然又失望的模樣。春荼蘼突然想笑,想起在現代時聽到的一段相聲:說賣止癢藥的,絕對有效,而且好大一包才幾分錢,很便宜。買回家打開一看,白紙包裏套著個紅紙包,紅紙包裏套著個綠紙包,綠紙包裏套著個黃紙包,一共十幾來層,最後只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兩個字:撓撓。

      哈哈。春大山現在的模樣,就像是需要有人給他撓撓心上的癢。不過春荼蘼還是不會虐父親的,一把揭開紅綾……

      全是書!一套套精裝硬殼,簇新整潔。而當春荼蘼看清上面的書名時,驚喜的叫了聲,撲過去連箱子一起抱住,臉頰還在上面蹭了蹭。更恨不能抱著書親幾口,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大唐律》!全套的《大唐律》!她的夢啊!她的愛啊!以前祖父給她借的那套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殘缺不全,她讀起來總是覺得有什麼梗在那兒。自從重生,她就想一睹整部唐律的真容,今天終於被她得到了。在大唐。平民教育程度不高。識字的都不多,書籍更是等同於奢侈品,尤其這種事關朝廷律法的,雖然不限制購買,卻也不是銀子就買得到的!

      「就那麼喜歡律法嗎?」春大山看女兒兩眼放光,就像見到寶貝似的,不禁好笑又好奇。

      「爹不知道,律法看著枯燥。但若真讀進去,是多麼有趣哪。」春荼蘼站起來,從小箱子拿出一冊書,抱在懷中。心道,這都是我前世的職業病啊!

      「可是……這個禮物太貴重了吧?」春大山略皺了眉。雖然到不了等重金銀的程度,但這麼一套大唐律法書,只怕也價值不菲。他那點俸祿,雖然升為正九品了,月傣也只是多了一兩而已,一年才二十四兩,連十分之一也付不起吧。

      「不礙的,真不礙的。」春荼蘼連忙道,特別怕春大山要把這整套唐律還回去,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擋在小箱子前,「韓大人一份心意,定是要我更加努力幫助康大人的。律法就是上法庭的武器,就像……就像……寶劍贈壯士,紅粉送佳人是一樣的。好比爹要出征,做為看重爹的上級,也會贈弓箭和駿馬吧?他期待的,不過是打勝仗,我是一定會幫康大人打勝仗的。若爹還不放心,頂多以後我賺了銀子還他!」

      春大山本來還真有把書還回去的一點意思,但見女兒稀罕得什麼似的,心頭就忽然不忍起來。都怪自己沒本事,女兒喜歡的東西,他買不起,也沒地方淘換來。現在,難不成連女兒的這點開心也要搶走嗎?幸好不是私信或者別的見不得光的東西,也只好先收下,有情後補。只是,女兒好好一個佳人,得不到紅粉,得到了重之又重的國之律法書,總讓他感覺有些彆扭。

      「再怎麼喜歡,晚上也不許熬夜。今天累了一天,趕緊洗洗就上炕歇著去,明兒在車上也不許看,仔細花了眼睛。」 春大山想了想,故意板著臉道。

      「那什麼時候才能看?」春荼蘼有點發急,臉上露出祈求之意。

      「到了前面的州縣,康大人自然會停下來,查閱當地的案卷,那時不是有的是時間?」春大山點了一下女兒的腦門兒,又轉過來對過兒說,「盯著你家小姐,不然我回頭寫信給家裏的老太爺,看他怎麼說你!」

      過兒是春青陽的第一號絕對忠僕,提起老太爺,那是連小姐也要靠邊站的,當然就點頭應下。春荼蘼一看父親來這招釜底抽薪,知道不可能偷摸看書了,不禁有點失望,但突然想到也要寫封信回去。不是給春青陽,而是韓無畏。

      這傢伙,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但細心處,令人覺得十分妥帖。不然,又怎麼會送這麼貼心的禮物呢。他真是只為了讓她更好的幫助康正源嗎?在這個封建朝代,他難道不介意女子習律法,斷刑獄,上公堂嗎?那他,倒真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不得不說,韓無畏這份禮真送到了春荼蘼的心坎上。雖然春荼蘼明知道這會增加她對他的好感值,也許他就是討巧,就是故意的,可仍然心甘情願的把好人卡上的分給韓無畏加上不少。

      洗漱完畢,換了家居的舒服衣裳,春荼蘼沒有立即就睡,而是叫過兒去找驛吏討要了紙張和筆墨,提筆給韓無畏寫信。因為唐代的館驛還有通信的功能,所以明天就可以把信給韓無畏捎回去了。

      只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說些什麼,乾脆只寫了兩個字:謝謝。

      想必,韓無畏也不是想聽她說得天花亂墜吧?就算她能口吐蓮花,卻也不及這兩個發自內心的真誠字眼更表達自己的意思。

      寫完,端詳了半天,雖然那兩個字扭七扭八的不好看,但這就是她本來寫字的實力呀。她不怕嘲笑,真實展現自我。哼哼,佩服自己一下。

      想著就把信折好,封進信封,然後放在桌上,等著第二天一早,直接交給驛吏就行了。轉頭間,見過兒對著她曖昧地笑,立即明白了她是什麼意思,很坦然地笑駡,「把你小腦袋瓜子裏想的東西統統扔掉,根本不是那回事。」說完,又歎了口氣,古代的女孩太早熟了,雖然在現代,十三、四歲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但怎麼也不會聯想到婚姻吧?

      「奴婢看書,哪回事啊小姐?」過兒笑問。

      哎呀,今天被個小丫頭調戲了。春荼蘼簡直哭笑不得,然後正了臉色道,「聽說過一句話嗎?人貴自知之明。韓大人和康大人那樣的男人,咱們家是攀不上的,所以別往歪處想,對咱們沒有好處的。」

      「太上皇可也起於微末呢。」過兒不服氣,「老太爺這回押流犯去嶺南,他老人家臨走之前跟我說起那邊的風俗,還說那邊有句俗語,叫寧欺白頭翁,莫笑少年貧。咱家現在是小門小戶的,保不齊將來就因為小姐大富大貴呢。」

      「沒錯沒錯。」春荼蘼點頭,正色道,「可人家說的是少年,並不是少女。過兒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有些話,咱們開開玩笑倒沒什麼,千萬不能真這麼想,不能往心裏去,更不能說啊說啊說溜了嘴,讓外人聽到,不然就會有人覺得咱們癡心妄想,壞了祖父和父親的名聲,說不定還有小姐我的,白白讓人笑話去。」

      「哪有這麼嚴重?」過兒吃了一驚。

      「就有這麼嚴重。」春荼蘼借機敲打一下過兒。這丫頭性格天真爛漫,在家就算了,出門在外,禍從口出,當然要小心。而且,也是要她凡事多想想,別走了歪路。畢竟,這個世界是有等級存在的,而且很森嚴。別說古代了,在現代也何嘗不是如此?不過在現代,不叫階級等級,叫生活和社交圈子。太出圈兒了,自己都累得慌,她可沒有多大興趣。

      「或者有那登徒子,以為我有這樣的念想就是輕浮的,前來糾纏不清。若是好人家,又覺我攀高枝兒,不肯來往。那可就……真的讓小姐我嫁不出去了。」臨了,她又添了把火。

      過兒的臉都白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知想些什麼。春荼蘼看她真的有些明白了,也不吵她,自己收拾了床鋪,睡覺去了。

      只是,就算睡覺,她也燒包兒似的抱著一冊書,睡得那叫一個美,一個香。

      第二天一早,春荼蘼醒來後,見過兒眼睛紅紅的,但神色清明,就明白是這丫頭是想了半宿,終於明白有些玩笑是開不得的。主僕兩個心照不宣,都不再提起這事,麻利地洗漱,吃了早餐,就隨隊伍繼續出發。



第六十章 美人做什麼都是美的

      此異世大唐的幽州,轄下幽、易、平、檀、燕、北燕、營、遼八州,北到長城,東至山海關,包括關外遼東郡南部地區,形成一條大致與長城平行的帶狀防禦區。幽州大都督府,治所在幽州城,也就是今天的薊縣附近。

  而巡獄使的出行路線,春荼蘼完全沒興趣知道,也想不去打聽,反正整個幽州的重要府縣都是要走一遍的。怎麼走,先去哪兒,後去哪兒,有什麼關係?

  何況,之前她聽春大山說過,先往遼東郡去,避開冬天最寒冷的雪天,然後再返回,最後到達幽州城的大都督府。據說,康正源要帶去皇帝給羅大都督的褒獎。薊縣離范陽縣很近,所以到了那兒,春荼蘼父女基本就可以回家了。

  就這麼著,一行人走走停停的將近兩個來月,才進臘月就到達了幽州城附近。

  一路上,春荼蘼冷眼旁觀,發現康正源雖然出身高貴,但卻很體諒民間疾苦,絕對算是好官。他錄囚時特別認真,還時常派手下人去明查暗訪,怕有官吏隱瞞淹獄和冤獄的情況。或者是因為當今聖上英武,又或者是因為朝中提倡法禮、律法嚴明,再或者各地知道要巡獄,集中突擊處理過案件。所以,走了那麼多地方,真的沒發現特大冤獄事件。

  春荼蘼離范陽遠了後,就化身為康正源的書童,近距離跟隨他做事。當然,春大山寸步不離,後來看到康正源實在是正人君子,除了公事,從不與春荼蘼多說一個字,才放鬆了些。

  春荼蘼是現代法律界的精英,斷起古案來就格外輕鬆,查閱案件的速度比康正源要快、要准。說白了,雖然古代的刑民司法沒有現代發達,好在其實各類的犯罪也沒有現代這麼花樣翻新。只不過真斷起案來,多是依照推理、經驗、心理、常識方面的知識,刑偵手段是絕對落後的,更不用提驗屍、靜電痕跡提取、各類司法鑒定,以及DNA什麼的了。

  不過,古代肯定也有疑難案件,只是她沒有遇到,而且康正源希望她提供法律意見,不是讓她來辯護的。而她,是想多接觸大唐的案件,萬一將來她有其他想法,現在也算積累經驗。

  但在平州的時候,她算是做了件大好事。當時,那邊有一個案子,引起了春荼蘼的注意。

  被判有罪的是一個二十歲的婦人周娘子,才成親兩年,男人就死了,只守著婆婆吳氏,也是個寡婦。其實說吳氏是婆婆,也不過四十來歲年紀。她們娘兒相依為命的過日子,因為怕惹來是非,儘管民風開放淳樸,周氏卻從不出門,必要的採買,都是婆婆吳氏去。不過周氏非常孝順,每天早早起床做家務,然後給婆婆吳氏送去洗漱的熱水,再去廚房做早飯,然後做針線或者給人漿洗,賺些錢貼補家用,兩年來毫無怨言,婆媳倆也非常和睦。

  可是突然有一天,吳氏上吊死了。等官府的差役到了,周氏卻自首說,是自己昨晚與婆婆發生口角,導致婆婆一氣之下自縊。有人自首,又有強有力的犯人口供,案子很快就結了。因為不孝是大罪,周氏因不孝導致了婆婆吳氏死亡,判的是斬刑,已經報到州府,送刑部核准。

  在古代,自首算不算從輕減等的情節,完全看判官怎麼判,並沒有明確的規定。

  看到這個案子,春荼蘼本能的覺得有強烈的違和感。一來,周氏賢名於外,怎麼會和婆婆吳氏爭吵?最後導致吳氏要上吊自殺?二,這吳氏據聞是個開朗大方的性子,排除了因性格偏執而引起的、出於激憤的自決行為。三,周氏承認罪名太快了,而且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錯,總透著一股子急切和想要掩蓋什麼的意味。四,被判刑後,周氏又表現得太安靜了。雖說,街坊鄰居們都吃驚的不小,說沒想到這周氏平時一幅賢良模樣,卻是這種人。可春荼蘼覺得,反常即為妖,於是提出要重審此案。

  「周氏不是自動做供,承認是自己的罪過嗎?為什麼要重審?」康正源皺了皺眉。

  他們走得越來越往北後,康正源的身子似乎有點受不住,三天兩頭的傷風感冒,神情中總帶著一絲病態。但讓春荼蘼覺得自己變態的是,她居然覺得康正源這番有點虛弱模樣,相當有藝術的美感。就像最上等的美玉,看起來很脆弱,一碰就會碎似的。又宛如,易醒的美夢。

       她這才明白,西子捧心為什麼是褒義詞。因為不在於那形態,只在於做此形態的本就是個美人。所以,後來才有東施效顰一說。總之,美人做什麼都是美的。

  這樣的康正源,總會讓人想體貼他,連說話也溫柔起來。偏他的神色看起來懶散,其實卻是堅毅的,拒人於千里之外。那種讓人又憐又怕的感覺特別動女人的心,就連過兒,都恨不能替他病上一場。

  不過春荼蘼並不迷失,她仍然是帶著欣賞美麗的態度,就像對韓無畏時一樣。如果說韓無畏是烈陽,康正源就是冰雪。誰能分得清,這兩樣哪一樣更讓人放不下的喜歡?

  「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雖說民不舉、官不究,但身為上官,要有主動精神,因為生活在最下層的小民,有可能會有說不出的苦衷。律法,本來應該是保護弱者的。難道百姓們受了苦,有口難言,上官們就不聞不問?」春荼蘼正義感爆棚,直言不諱,「一州一縣,主官刑司的官員,也不能因為怕麻煩,明擺著疑點重重,卻草草結案呀。」

  事實上,跟康正源相處日久,她雖然在私事上很劃清界限,但於公務處,只要不當著外人的面,說話一向是直抒胸臆。康正源對此很習慣,而且,似乎很欣賞。

  「哪里有疑點?」康正源問。

  哪怕之前已經共同研究過好多件案子,他已經充分信任春荼蘼,卻仍然公事公辦,若說不出什麼,是不會允許人亂來的。

  春荼蘼沒有說出那些主觀意的猜測,而是提出客觀疑點,「我看卷宗上說,周氏說是頭一天晚上和吳氏吵的,但隔壁的鄰居卻什麼也沒聽到。緊接著第二天早上,周氏發現婆婆已自縊而死,報到了官府。周氏一向起得早,發現時是卯初一刻(五點十五分),而仵作說,吳氏卻已經死了兩個時辰以上了。那時,正是夜深人靜,為什麼周氏沒有聽到吳氏房間裏的動靜?上面可是說,吳氏踢倒了椅子,而且還有一隻鞋掉在了地上。這樣的聲響,除非是睡得特別死的人,不可能聽不到吧?」

  「也許她聽到了,卻因為和婆婆吵架不久,誤以為摔了什麼東西,所以不曾起身去看?」

  「這就是要查明的疑點啊!而且供詞中,周氏也沒有說明這件事,似乎不清楚仵作的證詞似的,必須要查一下才能解疑。」

  康正源輕蹙起眉頭,想了想,然後又指著面前堆積的案卷道,「那就你來負責吧,我在這裏看卷宗。但不要耽誤太久的時間,兩天后我們就要出發去營州。」

  春荼蘼應下,又把相應的卷宗仔細看了一遍,然後點了五個人,跟她出去走了一圈。那五個人,一個是過兒,另四個是以春大山為首的折沖府衛士。這四人說是保護康正源的,實際上一直保護她。這讓她有時候感歎,自己什麼時候能碼起幾個幫手來,以後再有案子時,就有充足人數的調查員了。

  她先去了案發現場,也就是周氏和吳氏的家,仔細巡視了一遍吳氏的臥室,又找附近的鄰居閒聊了幾句,最後去了附近的「市」一趟。這時的市,是指古代商業街,有關衣食住行的商品和服務,應有盡有。不過,這個市是專門面對普通百姓的。大市,在鎮子的另一端。所以不管在哪個年代和地區,貧與富,其實總是涇渭分明。

  都逛完,她就帶人回去了,立即提審周氏。也沒用大堂,就在縣衙後面的私堂上。身邊更沒設差役,而是站著康正源自帶的兵士。

  「說吧,為誰頂的罪?」周氏一帶上來,春荼蘼就問。

  今天,她坐的正位。康正源坐在側座上,歪著身子,托著腮,另一手拿著一盞熱茶,氤氳的白色霧氣,半遮掩著他的神情。但儘管如此,也沒有人能忽視他的存在,或者以為他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這就叫骨子裏的氣質哇,學不來的。

  春大山見女兒大喇喇坐在主審位上,不禁為她捏了一把汗。他的寶貝女兒怎麼了這是?經歷了一次生死,性格完全變了,以前多膽兒小啊,能被老徐氏個老虔婆嚇得逃跑,可現在居然敢在六品大員、皇親貴戚面前,坐在正位上問話,半點不怯場。

  當然,所謂六品「大員」是相對他而言。

  而周氏,顯然被春荼蘼的開門見山的問話震著了,一時不知所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08: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05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我替你說

      春荼蘼定定的看著跪在堂下的年輕女人,見她算不得漂亮,但五官端正,眼神清明,白白淨淨的,即便在牢裏一個多月了,卻仍然儘量把自己收拾得齊齊整整,很讓人有好感。

  相由心生,不是說漂亮的人就是好人,也不是說醜陋的一定是壞人,但其神色和氣質,確實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個性與心靈。

  此時看到周氏,春荼蘼更斷定:吳氏之死,與跪在當地的女人半文錢的關係也沒有。

  「問你話呢,如何不答?」她催問。

  周氏掩飾起驚慌的神色,平靜地道,「民婦沒有替誰頂罪,民婦罪有應得。」

  「你堅持這樣說,可是有什麼苦衷?」她放緩了語氣問。

  周氏此時已經鎮靜下來,堅定地搖頭,「民婦沒有苦衷,民婦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速死。」

  明知道吳氏之死不是周氏造成,春荼蘼不禁對促使周氏這麼做的原因更加好奇起來。不過她知道這是死胡同,乾脆繞道而行,歎了口氣道,「你一味隱瞞,卻不知真正害死你婆婆的兇手還逍遙法外。你說自己不孝,但讓你婆婆死不瞑目,才是最大的不孝!」

  她這話,有如丟進熱油鍋的冷水滴,一下在周氏的心中就炸開了。

  「大……這位郎君,不知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周氏臉上和嘴唇上的血色瞬間消失。

  想叫大人,是因為春荼蘼坐在主審位上。可又看出她分明是個男裝女子,非官非吏,只得改口,胡亂稱呼。

  「意思是,你婆婆吳氏並非自殺,而是被人殺死的!」

  叮!康正源把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因為屋內所有人都在愕然之中,甚至屏住了呼吸,所以這一聲顯得特別突兀。

  「不可能!不可能!」周氏拼命搖頭,顯得難以置信。

  「為什麼不可能?」春荼蘼緊接著逼問,讓周氏沒有思考的時間。

  果然,周氏沖口而出道,「因為民婦睡覺很輕,可那晚卻沒有聽到任何動靜!若歹徒殺人,怎麼會不發出聲響……」她說到這兒,忽然住了住。情不自禁的,手還按在了嘴上。

  春荼蘼看了康正源一眼,那意思是:如何?我說此案有蹊蹺吧?

  吳氏身死,周氏把罪過攬在自己身上,是要給吳氏之死找個合理的藉口。那麼,她必定知道真正致死吳氏的原因,但基於某種目的,寧死也不能說。

  所以,雖然她剛才只說了一句話,但卻從側面證明了春荼蘼的懷疑。

  「你從何必斷定此案為他殺?」康正源的聲音緩緩響起。

  春荼蘼站起來,踱到周氏的身前,一字一句地說,「首先一點,是周氏剛剛說得明白,她睡覺很輕,卻沒聽見響動。可是木椅沉重,若被踢倒,怎麼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響?第二,案卷中清楚的注明,當時吳氏掉了一隻鞋子。試問,人之將死,誰不把自己打扮得俐落些,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掉了一隻?除非,是在用力掙扎中踢掉的。第三,我注意了卷宗中紀錄的吳氏的身高,以及自縊所用繩子的長度,剛才又去吳氏家裏,觀察了一下房粱……」說到這兒,她看了一眼周氏。

  周氏兩手下意識的揪住衣領,好像要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樣,顯然已經想到了什麼可能。

  春荼蘼不理,繼續說,「把那些高度和長度加加減減,會發現吳氏若要把自己的脖子套進繩套,站在椅子上是不成的,至少也得是桌子的高度。或者,有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把她掛了上去。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在吳氏房間的床前發現了一個泥印子。時間太久了,不容易判斷出是什麼形狀。但顯然,是個男人的腳印!」

  周氏嚶的一聲,已經跌坐在地上。

  「還不肯說嗎?」春荼蘼笑了笑,「那我就替你說。」

  她轉向康正源,「兩個寡婦的家,尤其還是內室之中,怎麼會有男人的泥腳印?我和附近的鄰居打聽過了,在發現吳氏屍體的前一天傍晚下過雨。那片坊間全是沒有壓實的土路,一遇雨雪,就泥濘不堪。而腳印並不明顯,說明那兇手進屋時,雨才下不久,和吳氏的死亡時間對得上號。平時,周娘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且性子文靜內向。而婆婆吳氏,卻是個愛說愛笑的人,凡事也由她出頭露面。所以,若有姦情,當事人必是吳氏!再說腳印,比正常男人的還要大些,所以,其主必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加之那一片的房子院牆雖然不高,但若要來來回回跳牆不被發現,顯然也得有點功夫。於是我就到鎮上去逛了逛,打聽到吳氏經常把自家婆媳做的繡活兒拿到一家雜貨鋪子裏代賣,再從雜貨鋪子中買些日用品回來。偏巧,那鋪子的老闆王勇,身高有六尺三四(將近一九零),年輕時還做過遊俠兒,有一身好拳腳功夫。再細一打聽,王勇與吳氏青梅竹馬,還有過婚約,只是因為王勇出門遊俠,多年無音訊,吳氏才嫁了別人。最後一點,遇到殺人者,普通人都會掙扎反抗或者大聲呼救,而周氏卻什麼也沒聽到,只能證明殺吳氏的是她所熟悉,甚至喜愛的人。」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因為真凶已經呼之欲出了。不過她看向吳氏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和無奈,「人都說婆婆和媳婦難相處,但吳氏和周娘子婆媳卻很相得。鄰居們都說,吳氏疼愛周娘子如同親生女兒,周娘子侍奉婆母也非常孝順。每天早上,她都很早就起床,為婆婆送去熱水熱茶,好讓婆婆起床後梳洗,日日如此,風雨無阻。我猜,就在某天早上,周娘子照例輕手輕腳的進了婆婆的屋子,偏那天吳氏和王掌櫃的不小心,早上離開得太晚,正被周娘子撞個正著。不,應該是周娘子發現了什麼,慌忙躲了出去,和吳氏心照不宣。對此,王掌櫃必不知情,不然周娘子也會沒命的。可是,做婆婆的被媳婦發現這種事,一定羞愧難當。所以,當吳氏死了,看情形又像自縊,周娘子就以為婆婆是因為羞憤而自盡。於是為保全婆婆的名聲,為免於被追查原由,她自願頂罪,掩蓋事實,以自個兒的駡名換來婆婆的清白。只是,周娘子並不知道,那吳氏因為私情被兒媳發現後,除了羞愧之外,還想乾脆過了明路,和心上人遠走高飛。可那王勇已經有妻有子,和吳氏做做露水夫妻野鴛鴦是可以的,卻不願意拋家舍業。吳氏逼得他急了,他乾脆就把人勒死,掛在房梁上,贊成自縊的假像,唬得周娘子自動頂罪!」

  一番話,入情入理,就像在人們面前重現了那陰暗中的一幕幕似的。旁邊,周氏已經泣不成聲。康正源看向春荼蘼,對她頗為讚賞。隨後又問周氏,「你可還堅持說,吳氏之死是與你口角後,一時想不開所致?」

  周氏神色掙扎,好半天才咬咬牙,一個頭磕在地上,「民婦說了謊,願受相應的處罰。只求大人,為婆母申冤昭雪!」她是個聰明人,只是太孝順了,太想報答吳氏的好,所以堅稱是自己的錯。現在,她明白吳氏的名聲已經保不住了,當然要抓住兇手,才能解她之頭之恨,也能讓吳氏地下安寧。

  「來人,去找縣令拿差票,叫他親自帶人,把王勇捉拿歸案。」康正源輕聲吩咐,但眼神中厲色,一閃而過。

  春荼蘼知道,這裏的縣令要倒楣嘍。畢竟這件案子中雖然有周娘子的自首口供,但衙門也有失察之罪。他們因為有人投案,就疏忽了證據的收集,這是不對的。不管有沒有人認罪,證據都必須完備,否則會讓人找到空子,輕易駁倒,若是別有用心的人,自然會利用這一點。

  王勇被帶來後,立即明白是逃不掉的。他倒也光棍,乾脆招認了全部罪行,免得再上堂連累妻兒,或者因用刑而受皮肉之苦。只是他殺人是出於義憤,因為吳氏要跟他鬧起來,他失手之下,掐死了吳氏,然後偽裝了自殺現場。

  「我每天晚上都夢到她來找我索命,乾脆以命相償,到陰間再分辨清楚。」王勇說。

  最後的判決是:王勇的殺人罪為故殺,但他是在激憤中突生殺念,之前並無殺心,所以只判絞,給了他一個全屍。說來也是報應,他掐死吳氏,自己卻受到絞刑,真是公平之至。

  周娘子,冒認罪行,屬於擾亂公堂。但念其孝心一片,為其婆母的名聲而寧願捨命,算是有大功,因而功過相抵,當堂釋放。不過,周氏的名聲變得更好了,州府還給了嘉獎,那是後話不表。

  對於春荼蘼來說,則進一步適應了古代的司法制度和程式。就這個案子而言,如果是在現代的話,只驗屍就能判斷出自殺還是他殺。但大唐的屍檢,還遠不如有宋慈的宋代,更不用說比現代了,頂多算是在萌芽狀態。其他刑偵技術也一樣,相當落後,所以推理和判斷,心理和技巧,就成了破案的關鍵。若讓她辯護,也當然是辯護的關鍵。

  這一趟,她總算沒跟康正源白來,因為她真正的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一個貼心,一個貼身

      還有一個案子,是在遼州。

  遼州已經快到幽州的邊界了,到達遼州後,一行就要從另一條線路折返而回。

  巡獄史一行到達的時候,有人攔路喊冤。康正源倒也負責,並沒有發怒,而是叫手下人把上告者帶到了下塌處。不得不說,他所到之處,官員們都熱情接待,好吃好住好招待,還有人給送可暖床的美妞。可康正源同學雖然收點小禮,但出格的不要,而且只住在館驛裏,就算在范陽,韓無畏是他的表兄,他也是住了軍營而已。若對他太過熱情了,他查得反而更嚴,有錯處的,罰得也更狠。到後來,就沒人敢這樣明著暗著賄賂他了。有那工夫,不如把案卷整理一下,該補的補,該改的改倒便宜些。

  不過有人攔路喊冤就是大事了,想想,得多大的冤情才會這樣做啊,嚇得當地州府的刑司官員麻溜兒地跑了來,頭上和手心都是冷汗。他們這些當官的,很少徹底乾淨的,所以不管做沒做過虧心事,底氣都很不足,也想不出到底是誰出了岔子,讓刁民逮住機會上告了。

  可當大家坐在館驛的驛廳裏看到那個上告人,中級官員倒還不怎麼,現管的縣官差點把鼻子氣歪了。因為上告者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典型的東北小夥兒,高大,憨厚,認死理。用東北方言說:有點彪。或者說,是個彪子。

  但春荼蘼看到這個叫劉二郎的傢伙,卻是很喜歡。因為他夠直白,說的話比較容易懂。他所要求的,也非常簡單明瞭,還因為他是戍邊的軍士。

  春大山就是軍人,她愛屋及烏。

  劉二郎要告的,是他的親娘舅王某。三年前,才年滿十八歲的他被調換到邊界戍衛,當時他家在村裏算排名前列的有錢人,足養了五頭牛。在古代,牛是相當重要的生產力,殺牛是犯罪,更不用說吃牛肉什麼的了。普通的農家,有一頭牛就不錯了,何況五頭,所以說,那是很大一筆財產。只可惜家裏除了他,再無旁人,父母和祖父母全都去世了,也無兄弟姐妹,他只好把牛託付給王某來養著。他想,娘舅是很近的親戚,總不能坑他的。

  好不容易,三年期限到了,他又換防回到家鄉。然而,當他找娘舅王某要回牛時,王某卻告訴他,只有三頭了,之前死掉兩頭。他不信,因為他把牛送給舅舅代養時,五頭牛都是才成年的,其中四母一公。而當他偷偷到牛棚去看時,發現牛有快二十頭之多。他找舅舅理論,舅舅除了那三頭,其他全是王家的。

  劉二郎很生氣,因為王家一向很窮,以前還要靠他家來接濟,哪有錢買牛犢飼養?可王某堅稱如此,甥舅兩個人分說不清,就吵嚷起來,連裏正、村長都勸和不了,最後見了官。

  可是這案子要縣官怎麼判啊,他又不認得牛,偏劉二郎拿不出證據,連人證也沒有,於是這無頭官司糾纏了好久也沒個結果。誰也沒想到,為了幾頭牛,劉二郎居然來攔轎告狀!

  真真是,豈有此理!

  康正源也頭大,可以說,他管了這麼多年的刑司之事,第一回頭大如斗。若不接這個案子吧,實在有負皇上所托,傳揚出去也不好聽。因為案不管大小,他的職責就是審理清楚,不然公平就無從談起。若接手吧,還真是哭笑不得。而且他一時也想不出如何判案,何況還有這麼多人看著哪。

  情不自禁的,他看向春荼蘼。

  兩人相處日久,春荼蘼關於各類案件的奇思妙想層出不窮,他不知道那是千百年來,人類在刑司律法上的積累,被法學家們濃縮成知識精華,再被春荼蘼學以致用了,還當她是天縱奇才,越來越有把她留在身邊的想法。

  此時,他遇到為難處,就自動而自然地想聽聽她的意見。

  因為驛廳裏人多,春荼蘼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站在離康正源不遠不近的地方,低著頭,旁邊站著春大山,做足了書童的樣子。此時感覺到康正源的目光,連眨了幾下眼,向廳後努了努嘴。康正源會意,站起身來說道,「此案本官接受了,你過幾天再來聽判。其餘各位大人,也先散了吧,本官才到貴地,要先安頓一下。」說完,起身就走到後面的驛樓去了。

      春荼蘼緊緊跟在後面。

  進了居處的小待客廳,康正源不等坐下,就急著問,「這案子,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春荼蘼頓了頓,腦海裏想起劉二牛那愣怔卻倔強的樣子,忍不住笑道,「那個人還蠻有意思的。再說了,他是戍邊的軍士,若連他的後方也保護不好,令他為國征戰在外,回到家卻連衣食財物也讓人坑了去,只怕寒了將士們的心。」

  「這麼說,這個案子不僅接得好,還要判得漂亮?」康正源發愁道,「只是,也不能隨便把牛判還劉二郎,沒有切實的證據,又似對民不公,怕引來不滿之言。」

  「沒有證據,找證據不就得了?」春荼蘼胸有成竹地說,「或者說,讓被告自動供述,那不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證據?」

  「說說,到底有什麼鬼點子?」康正源見春荼蘼笑得雙眼眯眯,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對付說謊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更大的謊言詐他。」春荼蘼毫無道德感的說。

  「說謊?只怕不好吧!」康正源從小受的是傳統教育,一時無法接受。

  但春荼蘼振振有詞,理直氣壯,「謊言本身沒有善惡,只分為善果的,還是惡果的。咱們是為了斷案,說點小謊只是策略。我聽某個姓拿的胡人說過:目標,永遠會證明手段是正確的。」

  康正源立即就敗了,或者說,他本來對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言辭也只是表面尊重,於是就說,「你乾脆直說好了。」至於姓拿的胡人是誰,他沒興趣知道。

  春荼蘼就笑道,「康大人只要發出個消息,說逮到個偷牛賊,公開在縣衙審理。牛誒,偷牛誒,大罪。當然,這個偷牛賊要找當地公門中人假扮,但最好是臉生的。然後,這個賊就供出是兩個人共同犯罪,他的同謀就是劉二郎的娘舅,偷的牛數正好是他牛欄中的數目。我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康大人可明白了?」

  康正源恍然大悟,臉上也帶了笑,「明白了。這樣一來,劉二郎的娘舅要脫了偷牛賊的大罪,就要解釋他怎麼會有這麼多頭牛。如果解釋不清……會判很重的。為了脫險,他必然會交待,到時候他自己的話,就是證據。」

  「康大人聰明。」春荼蘼小小拍了拍馬屁。

  康正源沒說話,心道:你這丫頭才是鬼精靈哩。天地孕育萬物萬人,真有集其靈秀者。

  第二天,康正源就照春荼蘼的計策辦理。果然那王某嚇得半死,不得已承認那些牛並非偷來的,而是自家外甥寄養的牛,及三年來所生出的小牛。

  如此一來,案子判得乾脆俐落,少不得眾官諛詞如潮。那劉二郎更是高興,四處大力宣揚康正源的清明廉潔,結果他們離開遼州時,康正源居然得了把萬民傘。雖說其實只是幾百個鄉紳、士子或者識字的軍士們共同捐的,但仍然是很大的面子。

  「這是托了你的福。」在返回的路上,康正源對春荼蘼說,然後拿出個包袱來,「這是送給你的謝禮。其實也不是專門給你的,本是給我做的,可惜短了些。」

  看起來,應該是衣物,但春荼蘼並不敢收,畢竟她還指望多辦事,讓康正源和韓無畏高興了,好為春家脫離軍籍的事,和那位兵部尚書多說幾句好話哪,因而堅辭不收。

  康正源多好的眼力,多靈透的心,看出她的顧慮,笑道,「這次出行,因為你的緣故,我比往常跟在皇上身邊還要輕閒。說起來,此次巡獄,你是首功。不過你是女子,所以功勞自然會記在你爹頭上。放心吧,兵部尚書雖然為人古板,做事很少通融,卻還是明理的。」

  有了他這話,春荼蘼自然就不好推辭了。等回到自己住的屋,打開一看,發現竟然是件皮袍子,普通的灰色,也不知是狐皮還是什麼皮,總之拿在手裏雖輕,但那毛油光水滑,摸起來柔軟又厚實,居然是上品裘皮。

  「康大人也送禮給你了?」春大山進了屋,看到她手中的皮袍子問。

  春荼蘼點了點頭,「是怕我凍著吧?」

  到了遼東郡的地界後,她把自己包成了個球狀,兩件填充了木棉纖維的袍子全裹在身上不說,過兒還給她做了手套和護耳,還有一雙大好幾號的靴子,外面縫了羊皮,內裏是好幾層的厚布,還在鞋內填充一種名為烏拉草的野草。

  當地人說,窮人要熬過寒冬,多虧了這種柔軟又保暖的草,不然手腳一定會凍傷的。

  「這個,也很貴重。」春大山摸了摸袍子說,神情間有些不自然。

  這雖然並非白狐、紅狐、紫貂那樣的極品,但也相當不錯了。頭些天,他看到當地官員送了康正源些皮子,沒想到,他轉送給了女兒。

  「要不,還回去?」春荼蘼看到父親的表情,也有些遲疑。

  春大山想了想,歎了口氣道,「留著吧,爹沒本事讓你暖和,難道還攔著?放心,這人情債,有爹來還。你把心放肚子裏,踏踏實實穿你的。等回了范陽,爹打幾隻兔子。往年不知道你這樣怕冷的,回頭叫過兒給你做兔皮靴子,手套和護耳。」

  「謝謝爹。」春荼蘼高興地對春大山笑。

  韓無畏和康正源給的禮物一個貼心,一個貼身,不可謂不好。可她,更愛她爹送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09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球狀少女

      幽州的治所在幽州城,也稱為薊城,南北九裏,東西七裏,開十門,是一座長方形的城市。

      不過巡獄史一行為了能在吉日吉時入城,頭一天有意停止前進,就在幽州城外十裏的地方休整,準備第二天一早再出發。

      古代行軍的速度,輕兵五十,重兵三十。是說輕裝前進,日行四個時辰,約走五十裏。所以從此處進發,最慢一個時辰也能進城。

      這一路行來,他們大多數時候住在館驛,但有時錯過宿頭,或者兩個館驛間距離較遠,也會露宿在野外。只是今天倒不必,因為幽州城外有長年駐紮的軍營。幽州的羅大都督早就得了准信兒,雖然因為官職、輩份兒等諸多原因沒有親自來迎,卻叫手下早做了準備,為一行人妥善安排好了住處。

      康正源只是從六品的小官不假,可他是長公主兒子,今上的親外甥,深得皇上信賴,還擔著皇差的名頭,怠慢不得。只是軍營不可無故進入女眷,春荼蘼主僕就不能跟著了。至於錢老闆一家,因為採買的貨物已經齊全,幽州城離范陽又不遠,所以前天已經分道揚鑣,提前回家了。

      好在,距離軍營不遠的地方,有一處私人的邸舍(私人旅館),專門招待因錯過開關城門的時間而不得進城的人們,環境還很不錯的。

      康正源為了安全著想,又希望春荼蘼住得安靜舒服。本想把邸舍全包下來,但春荼蘼認為這個邸舍的存在就是為了方便行人的,若為了自己,而使得其他來不及入城的人失了歇腳的地方,實在有點於心不忍。何況,今年雪少,他們到遼東郡都沒遇到大雪,但天卻在陰沉了整整三天后,自清晨時飄起了鵝毛大雪。這種天氣露宿於外,說不定會凍死人的。

      「有我爹保護我呢。不會有事。再說了,邸舍離軍營這麼近,那店老闆就是為著安全著想才這麼建的吧?若真有什麼事,順著風大聲嚷嚷都能聽得到。至不濟騎上馬片刻也到了,大人只管安心。」春荼蘼勸康正源,「若大人實在不放心,再派幾個軍士過來不就得了?」

      康正源當然不能拂了羅大都督的好意。必要住在軍營裏的,又見春荼蘼堅決不肯擾民,也只好應了。除了以春大山為首的四個衛士外,又派了八名士兵,雖說沒包下邸舍,卻也占了七間房,足有這家邸舍的一半地方。

      那邸舍的老闆一看是一群軍爺保護著兩個小姑娘住店。而且占了最好的房間。愁眉苦臉的以為店錢是收不到了,哪想到春大山拿著康正源的銀子,花著一點不心疼,出手大方,喜得那老闆好酒好菜的招待。

      春荼蘼等人安頓好時,已經快過晌午了,因為兩個月來一起行路,大家早就混熟了。又都餓得要命,因此並沒有很講究的分桌而食,只是讓店老闆把飯擺在二樓的廳裏,拼起了三張桌子,多多加上炭火盆,大家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起來。

      冬天,時令的新鮮蔬菜是沒有的,只以儲存在菜窖裏的菘菜(大白菜)、胡豆(豌豆)和凍豆腐為主要的菜品,如果捨得花錢,還有些自秋天儲存下來的菠菜、芹菜、芥菜等。看著自家女兒因兩個月來不停奔波而瘦得尖小的下巴,春大山絕對捨得銀子,於是店老闆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用足了材料,以「羌煮貊炙」為烹飪方法。

      所謂「羌煮」即為煮或涮羊、鹿肉,「貊炙」類似于烤全羊。當然,絕對沒有現代那麼細緻,貊炙上桌後,要自己用刀割肉吃。羌煮也不是讓客人自己涮著吃,而是煮好了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端上來。

      春大山本來以為自己嬌滴滴的女兒會不喜歡這種有點粗野的氣氛和吃法,哪想到女兒眼睛亮閃閃的,還捏著袖口給他倒酒,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氣氛,也就放下心,不斷用刀把烤肉切成小片,堆放在女兒面前的碗裏。

      其實春荼蘼不但不介意,還很喜歡這種「原生態」的感覺,第一次在古代感覺到了自由奔放。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起草莽人士常說的幾個字: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只見外面白雪飄舞,屋內熱氣騰騰。燙得滾熱的酒水下肚,雖然酒色渾濁有雜質,卻酒香怡人,身子也立刻暖了起來。搭配著飯香四溢,真的很舒服,心情跟著大好。

      主食,是畢羅。

      那是一種麵粉做皮兒,裏麵包著餡心的、或烤或蒸的一種麵食。常見的餡有豬肝的、羊腰子的、臨海的地方還有蟹黃餡的。當然,只怕皇宮裏也會有。春大山知道自家女兒不愛吃動物內肝,又嫌烤制的麵食發乾,於是早吩咐了下去,單做一種芥菜肉末的蒸畢羅。

      春荼蘼這一世才不到十五歲,身段又纖細,所以飯量不大,加上又陪著自家爹喝了一盞小酒,此時笑眯眯的看著大家盡興吃喝,自己卻只吃了一角巴掌大的畢羅、以及春大山切割好的大半盤子羊肉、鹿肉和一些蔬菜。但所謂肉面飽十分,儘管如此,她也吃得很撐。以致飯後她都不敢坐著,找回了大學時代吃自助餐時那種扶牆進,扶牆出的可笑感覺。進去之時,是餓得抬不起頭,出來時,則是撐的直不起腰。

      也所以,當春大山說要去軍營一趟時,她非要跟著一起去。

      「外面怪冷的,這雪就沒停過。」春大山不願意帶上她,「我是受人之托,到軍營裏送點東西去。你魏叔叔在這邊軍中有親戚,剛才我一打聽,巧了,就在那軍營做事,若此時不去,怕過幾天忙起來就抽不出空。你乖乖在這裏等著。爹去去就回。」

      「女兒是想消消食嘛。」春荼蘼展開撒嬌大法,「羊肉倒飽,剛才一時貪嘴吃多了,克化不動的話,半夜會難受的。而且古語有雲,霜前冷,雪後寒,現在雪正在下,路即不滑,外面也不會太冷的。」

      「你就是想玩雪是不是?」春大山無奈。「咱們這兒冬天不算太冷,倒是有幾年沒下這麼大的雪了。」

      春荼蘼一聽春大山的語氣鬆動,立即上前抱住父親的胳膊,輕輕搖著說,「爹啊,你就讓我跟著吧,頂多我穿得暖和點不就行了?不讓女人進軍營。我就在外面玩會兒,您送了東西出來,咱們再一起回,一來一去也不會在外面多長時間。」

      見春大山猶豫著要點頭,又加了一句,「軍營中自然有好酒好菜招待康大人,可他未必能吃到這麼好吃的畢羅。剛才我對店老闆說了。讓他再烤上幾個好消化又容易保溫的。到時候爹幫我給康大人送過去。雖然是不值什麼的東西,但卻算是咱們有心。他送了貴重的皮袍子給女兒,這算不得還情,好歹用行動告訴他,咱們父女記在心裏了,那畢羅也算個村味兒。」

      春大山哪里說得過她,又被她磨得沒辦法,也就點了頭。只一再囑咐要她穿得多些。

      此時,已是申時中(下午四點),因為大雪未停,天色雖然陰沉,光線卻很好。在過兒的説明下,春荼蘼裏面穿著夾襖夾褲,再穿一層絮了木棉的棉衣棉褲,外面套著康正源送的皮袍子,還戴了在遼東郡時人家送給春大山的皮帽子,拉下兩側的帽沿,全當護耳了。腳上,是大了好幾號,填充了烏拉草的靴子,最後還戴上了手套(類似於手筒,只是袖口紮緊)。只要她把脖子一縮,大半張臉都能埋在領子裏,什麼寒風也能奈何不了。

      當她就這麼像小烏龜一樣蹭啊蹭的到了樓下時,春大山正等著她。見女兒這滑稽樣子,他忍不住笑出來。再看跟在後面的過兒,雖然也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套著衣服,卻還看出個人模樣來。

      「我讓她別跟著,這死丫頭不聽。」春荼蘼告狀。

      「奴婢又不像小姐這樣怕冷。」過兒一臉堅決,「剛才也吃多了,怕停食,就侍候小姐一起走走唄。」

      「給康大人的畢羅帶了沒?」春大山問。

      春荼蘼剛想回話,一邊的過兒生怕不帶她去,已經緊著上前打開邸舍的大門。

      寒風,立即就湧了進來,差點把胖烏龜春荼蘼同學吹倒了。而且她被風噎得說不出話,只舉起了兩隻前蹄,捶了捶胸口,表示在懷裏揣著呢,又逗得春大山想笑。(春律師的雙手因包在手套中,呈圓蹄狀,請自行想像哆啦A夢的前爪。)

      春荼蘼怕春大山再囉嗦,緊跟著過兒跑進雪地裏。

      下了大半天的大雪,地上已經積了很厚,都沒了腳脖子了。春大山出了大門,不知第幾次又想把女兒再送回邸舍裏去。可春荼蘼卻已經跑進大雪裏了,沒兩步,她就因為穿得太多,太笨重了而摔地雪地上。但春大山的驚呼還沒出口,她利索地爬了起來,還追著要抓過兒,一時之間,兩個小姑娘笑得嘻嘻哈哈的。

      漫天風雪,一片銀白,兩個球狀少女在雪地上追逐、歡笑。雖然那天仍然是蒼灰色,此刻在春大山眼裏,卻是無比晴朗。



第六十四章 雪?人

      從邸舍到軍營,只幾步路,因為地勢平緩,遠遠的都能互相看到。不過因為春荼蘼玩得特別高興,春大山微笑著在後面慢慢跟行,卻足走了兩刻多時間。

  對於春荼蘼而言,好像有一萬年沒這麼開心過了。前世的少女時代,都用在了應付繁重的課業之上,好不容易考上了全國有名的大學,進了超難進的法律系,又要參加通過率很低的律師資格考試。也就是在那時候,她失去了惟一的親人,父親和祖父。畢業後,為了賺錢,為了成功,為了填補內心中因為失去親人的空洞和沒有安全感的心靈,她放棄了一切與工作無關的事,錯過了大把美好的年華。沒有朋友,沒有愛情,沒有歡笑。

  然後,當她穿越了時空,回到這個一千多年前的大唐,似乎少女時代也跟著回來了。除了經過苦學和實踐得到了知識,連她的心態也年輕了起來。

  雖然當律師,而且是有名的、勝訴率超過了九成半的高級律師,令她養成了一些極不好的職業習慣,比如多疑,除了親人外,不太相信旁人;比如有的進修過於理智;比如好鬥,不吃虧;比如詭計多端;比如好奇心過重;比如關鍵時刻可以卑鄙無恥黑心腸……

  可不知為什麼,重新獲得了家人,她的內心深處,其實變得純淨了起來,就像,這雪。

  然而不管她在雪地上怎麼撒潑打滾,這段路還是走到了。春大山見她臉色紅撲撲的,別說凍著了,甚至還有些微微出汗,故意板了臉道,「別鬧騰了,剛才雪地上沒人,才許你這麼瘋的,這會兒軍營有人出入,給我安分點。」

  春荼蘼乖巧地點頭,一臉孺幕之情,看得春大山心又軟了。

  他歎口氣,抬步要往軍營裏走,又回過頭,不放心的囑咐,「雪地裏不能出汗,不然容易傷風。」見春荼蘼點了頭,才快步走向軍營。

  在軍營的大門口,有站崗的衛兵,還有定時巡邏的。春大山上前通報,還好那衛兵認得他是跟康大人一起來的,盤問兩句就放行了,然後,目光爍爍的盯著春荼蘼和過兒,好像她倆是窺探軍營的胡人奸細。春荼蘼被他盯得不自在,就拉著過兒往一邊走了走。

  幽州大都督統兵九萬一千人,有馬六千五百匹,分為九個軍。經略軍三萬人,駐紮在幽州城。而城外,有點像前哨的設置,大約只有兵丁一千不到。不過,這個大營建設得倒是很規整的,四面用削尖的木頭圍了柵欄,裏面軍帳的佈置和安放也有竅門,只不過春荼蘼不太懂。但她覺得,大營正門的這個門樓還是挺威風的。

  帶著過兒,春荼蘼沿著大營向南邊溜達了幾步,深呼中,只覺得雪中空氣真是好。向遠方看去,天地蒼茫,近看……咦,神馬東西?

  就在與她所站之地的平行之位,大營的柵欄之下,堆著一個雪人。說是雪人,其實只是個模糊的人形,個頭兒倒是挺大,可惜不精緻,下面一個長方形,上面堆著個圓球。

  「過兒,我們把那個雪人弄得漂亮點吧?」春荼蘼忽然玩心大起。

  「好啊好啊。」過兒今天跟春荼蘼玩瘋了,畢竟不到十四歲的小姑娘,當即點頭答應,隨後又有點犯愁,「弄成什麼樣子呢?奴婢看挺難的,反正雪這麼厚,不如再堆一個。」

  「來不及呀,說不定我爹待會兒就出來了。」春荼蘼邊說邊拉著過兒向雪人走,「這個雪人的形狀挺不錯的,只要稍微修飾一下……」

  說著,已經到了雪人跟前兒。她彎下身去,先是在雪人的身上拍拍打打,手下的感覺很鬆軟,並不像普通雪人那樣,把雪砸得實在。

  「誰堆的呀這是,一點不負責,這樣,風一大就會塌掉的。」她一邊抱怨,一邊用手去撫動上方的圓球,也是就雪人的頭。哪想到雪居然是浮的,抹了兩下,大片大片的掉落。然後在不經意間,她正對上一雙眼睛!

  就像人們遇到絕對無法預料的事,瞬間,她僵在那兒,無法動作也無法思考,只和那雙眼睛對視。那眸子黑沉沉的沒有生氣,卻幽幽發出碧色光芒。

  幾秒之後,她驚呼一聲,「狼啊!」雙腿一軟,一下就跌坐在雪地裏。

  過兒本來站在一邊四處看景,聽到春荼蘼的驚呼,立即就來扶她。抬頭間,也見到那雙眼睛,不由得驚叫一聲。可恰巧在此時,有一陣寒風卷起,生生把她的聲音給頂回到胸腔中,害得她不停的咳嗽。

      兩個人都極度害怕,偏偏腿腳都挪動不得。

  到底,春荼蘼在現代打刑事案時還經常看死屍的,很快清醒過來,見那不管是狼還是人的東西一動不動,不禁又是大駭,又是好奇。

  她咬緊牙,先強迫自己支撐著雙腿爬起來。然而,她並沒有逃走,而是再度小心翼翼地上前,想看看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過兒在後面哆哆嗦嗦的拉她,她忽然犯了倔性,就是不理。

  是……狼的標本嗎?那雙眼睛……看不清,但眸光屬於狼。是被兵士們扔在這兒,因為落了大半天的雪,全身被覆蓋住了,所以剛才她誤以為是雪人吧?可它的樣子,真像個人形。不會在這裏放個死人那麼變態吧!

  她極緩慢的靠近,推了推。

  「雪人」晃動了幾下,卻沒有反應,也沒倒下,眼睛還是死盯著一個方向。可是天哪,這應該是個人吧?她剛才推的時候,好像碰到了肩膀。犬科動物的肩膀不可能這麼寬闊!那這個人是死是活?

  情急之下,她兩下扯下手套,赤著手把「雪人」身上的雪全拍掉。過兒也緩過神來了,急得一直拉她,「小姐,小姐,您要幹嗎啊!小姐,您停手!奴婢去叫人。小姐!」

  幾乎是下意識的,春荼蘼手上片刻不停。很快,「雪人」身上厚厚的浮雪都掉落了,露出下面的人。是的,確實是個人!男人!

  這個男人非常高大,因為他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筆直,頭頂幾乎到了春荼蘼的肩膀。他的頭髮又髒又亂,濃密打結,蓬亂的覆蓋在臉上,除了那對綠眸,長什麼樣完全看不清楚。而當沒有雪片阻隔,他身上傳來濃烈的血腥味,顯然有很重的外傷。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很粗的鐵鏈子鎖住,長長的延伸,牢牢綁在柵欄內的一棵大樹上。

  「是死人!」過兒顫抖著聲音說,再度跌坐在雪裏。

  春荼蘼被嚇住了。

  她見過死人,數目還很是不少,而且有的死狀相當恐怖慘烈,甚至成為碎肉狀,有的還被燒成鬥拳狀。可從沒有這一刻,她感覺如此詭異。是的,詭異。因為她不確定,眼前的真是死人嗎?若說是死的,她拍打他的胸膛時,似乎感覺到了有微弱的心跳。若是活的,為什麼眼珠子都不動一動,也不發出半點聲響?

  而且,活人應該有熱乎氣兒,在這種天氣裏,呼吸會噴出白霧,雪落在皮膚上,也會融化的。為什麼,他不噴白霧,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就慢慢結果了冰花,都不化的!

  無意識的,她的食指劃過那男人裸露的下巴,冰涼一片。而當她伸出食指,哆嗦著、緩慢的、試探的伸到他鼻子下麵時,他動了。

  他張開嘴,雪白的牙齒一下咬在那根嫩白纖細、因為凍了片刻而發紅的手指上。

  春荼蘼再也控制不住,大聲尖叫起來。她都不知道,她能這樣叫的。以前,她總以為自己特別冷靜,絕不會發出這種噪音!

  她幾乎能感覺到手指被鉗制,感覺那口腔裏微溫的氣息,感覺堅硬的牙齒要噬入她的皮膚!

  可怕的是,她連抽了兩下,都抽不出手來。但,那極度的恐慌過後,她又發現手指沒被咬斷!他捉住她不放,卻沒有下狠勁兒。兩人的距離太近了,她又撞入他的眸色,驀然覺得那雙眼睛不正常。這個人,就像沒有魂魄似的。

  而她的尖叫,終於引來了不遠處的衛兵。那衛兵三步兩步跑過來,拎起手中的長槍,狠狠 打在那人的肩膀上!

  嘭的一聲,這樣的力度,這樣的寒天裏,骨頭會斷吧?

  春荼蘼心裏一緊,還是不習慣冷兵器時代的暴力。

  那人悶哼了聲,終於鬆開了嘴,春荼蘼抽手太用力了,往後便倒,把才爬起來的過兒又撞翻在雪窩裏。

  那人受傷頗重,哇的噴出一口血,濺在春荼蘼手上數滴。

  雪白的皮膚,豔紅的雪,看起來妖異異常,卻也淒厲無比。

  「我說小姑娘,你是跟剛才那位春大哥來的吧?好好的,你招惹這個人幹什麼?」衛兵不滿地道。

  「他是誰啊?」春荼蘼問著,可眼睛還粘在那男人的身上。

  只見他剛有了點活人的表現,很快就又陷入那種類似植物人狀態了。身子不動,直挺挺的跪著,眼珠子也不動。好像剛才突然咬他,只是她出現的幻覺。

  可是,提起手,看到食掉上有幾個牙印子。可能是她往回拉扯時太用力了,一處皮膚被劃破,隱約滲出血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10: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12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活下去!

  「小姐,你手流血了!」過兒終於站穩,看到春荼蘼的手,驚呼。

  「沒事。」春荼蘼把手揣在袖筒裏。

  立即,溫暖的感覺包裹住她的指尖,產生微微的刺痛感,被那人的牙齒劃傷的地方,也火辣辣的。

  在前世,她賺錢雖然多,早就是金領一族,卻絕對不穿動物皮毛。因為現代的冬天有各種保暖的設備和衣物,裘皮實際上防寒的作用已經下降為為了裝飾和美麗。很多女明星都是上穿裘皮,下面光著腿穿短裙,露出膝蓋。但古代不同,一切是為了生存。最重要的事,古代人對自然和動物充滿敬畏和尊重,他們不為了手感更好更活剝動物的皮,不會刻意殘忍,且獵人們還會供奉動物為神靈,會對大自然有回饋。

  可此時,她身上穿著暖和的皮袍子,好像風雪都不往身上落似的。面前這個野獸一樣的男人,卻只穿著單薄的一麻衣,可是從他裸露的脖子和手腳來著,卻又沒有凍傷。

  這也……太奇怪了吧?而且對比一下,她覺得自己特別「為富不仁」。瞬間,她犯了心存正義的律師們常犯的毛病:喜歡同情弱者。所以,她的恐懼很快就消散,只剩下憐憫。

  「他是誰?」她再度開口問。

  「本營的軍奴!」那衛兵輕蔑地說,那語氣,好像這個男人連條狗都不如。

  春荼蘼知道,這是個等級森嚴的世界。比方說春家是軍籍,就比不上普通百姓的良籍。老徐氏在祖父面前總是抬著下巴,就是覺得自家女兒良籍商戶下嫁春家,將來生了兒子都脫不了軍戶,算是巨大犧牲。

  比軍籍更低的是賤籍,再下等是奴籍。身為奴隸,像過兒和老周頭那樣,隨主人家的戶籍在官府登記造冊的還算不錯的,有大量奴隸根本不在冊。這類奴隸就像黑戶,像是不存在,是死是活,是殺是賣,都沒地兒說理去。

  但,他們還不是最可憐的,最可憐的是軍奴,他們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是被人踩在泥裏的存在。春荼蘼並不怪這衛兵的態度,因為對於大唐人來說,自己的財產,比如牛羊等等,確實是比軍奴更值錢,更要愛護。

  「那你們也不能這樣對待他,好歹是條性命!」過兒怒道。

  她自己就是奴籍,雖然主人家對她非常好,但此刻突然對這軍奴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你們知道什麼?這個軍奴是半個胡人、是瘋子。不僅如此,力大無窮,還身負邪術。若不這麼困著他,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傷人!」那衛兵也有點生氣了,覺得眼前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什麼也不懂,卻還跟著瞎摻和,「若非羅大都督有令,不得擅殺軍奴,他早就見閻王了!」

  所以,他若被虐待、被凍死在雪地裏,就算不得「擅殺」!看起來,這個人應該來軍營不久,不然肯定挨不過去。但這些話,她只是在心裏想想,卻沒說出來,免得鬧出不愉快,對父親和康大人此行不利。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是人家的地盤,她不會那麼沒眼色的。

  「他是瘋子?還有邪術?」春荼蘼假裝好奇的問,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這個軍奴身上。

  大唐西部和北部,胡漢雜居,胡人是很多的。而慶平帝實行民族融合的政策,也並不排擠外族人。在這種大環境下,雖然胡漢通婚的極少,卻也不是沒有。半個胡人什麼的,並不稀奇。

  奇怪的是,這個男人本身。這半天了,他確實在微弱的呼吸,可是呼出來的氣息似乎是冰的,仍然沒有起白霧。而且,雪片落在他的臉上,也仍然不融化。再看他的眼神,空洞、死氣沉沉,就像丟了魂似的。偶爾眼珠子動一動,那目光就像是野獸般戒備、警惕、殘酷,卻又冷漠孤獨,令她的心都揪起來。

  「來的時候就瘋。」那衛兵似厭惡,又似恐懼的縮了縮脖子,「三天了,一句話沒說過,一口水和飯也沒吃過。派他到馬廄幹活,戰馬嚇得不斷嘶鳴、刨蹄子,連草料也不吃。軍中養的獵狗,被他看一眼,就夾著尾巴跑得遠遠的。那可是連虎狼也不怕的凶犬呀。要治服他,最後幾十個人都帶了傷。還有,你叫他,他沒有反應,就像個活死人,用刀怎麼戳他,血流得嘩嘩的,他卻也不喊疼。要不,我試一下你看?」說道,就要抽出腰中的配刀。

     「不用!」春荼蘼連忙阻止。

  就算是個怪物,也不能這樣對待他。她不是濫好人,更算不上聖母,卻絕對不接受無緣無故的暴力。若不能留,若為了公眾的平安,他必須死,至少給他個痛快,給他最後的生命尊嚴。

  他身上那些傷,就是這麼來的吧?可他真是怪物嗎?不,怪物不應該有那種眼神,剛才也不會放過她的手指頭,沒咬斷。明明是她冒犯了,可他卻寬恕了她,咬她的力道恰到好處,即沒有傷害她,也不讓她閃開。

  怪物,會這麼做嗎?

  「你們別不信。」那衛兵似乎是害怕,急於找人分享,所以什麼都對春荼蘼主僕說,「他跪在這兒一天一夜了,我們還用雪把他埋了多半截,看看他,還不是沒死!」

  原來那雪是衛兵們堆的,怪不得這軍奴如此高大,又跪得直挺挺的,卻還是被雪淹沒。能說是營裏的衛兵們殘忍嗎?說不清。她記得在現代時曾經看到過一個報導,那些屠殺猶太人的德國軍官們,上戰場時還帶著家人的照片,溫情脈脈。希特勒是頭號戰爭罪犯,卻為死去一隻寵物而哭泣。

  人,是最複雜的動物。心中有最柔軟的地方,也可能殘酷到令人髮指。

  「他若真是有邪術的,只怕早跑了吧?」春荼蘼柔和了面色,對那衛兵道。同時,動手解開身上的皮袍子。

  那衛兵吃了一驚,不知道春荼蘼要幹什麼。春荼蘼卻一邊解衣,一邊仔細注意著那軍奴的眼睛,發現他似乎有些怔然,但那「人類的表情」一閃而過。

  「兵哥哥,請你吃畢羅。」終於,她解開皮袍,把揣在懷裏,用布包裹了幾層的畢羅拿出來。那本來是給康正源帶的,可是剛才玩得太高興,春大山進營時,父女倆把這茬都忘記了。

  那衛兵愣住。

  叫他軍爺的多了,兵哥哥這詞倒新鮮,而且由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叫出來,在這寒天雪地裏聽著那麼順耳。

  「多……多謝,不必客氣了。」衛兵抓抓頭。

  春荼蘼給過兒使了個眼色。過兒立即上前,把畢羅塞到那士兵的手裏,脆生生的道,「兵哥哥,這也算不得孝敬,不過是想著,您肚子裏有吃食,可以擋寒呢。」

  天寒地凍的,一線暖暖的食物香氣,鑽入衛兵的鼻子。他們兩個時辰一輪崗,在這種鬼天氣裏,他凍得要命,自然也需要食物帶來的熱量。聞起來,這是豬肝畢羅,他最愛的。

  畢羅一共三個,拿給他兩個,另一個還在春荼蘼手裏,而春荼蘼正同情的看著那瘋子。他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覺得是小姑娘心軟,同情心大氾濫。不過算了,反正這批軍奴很快就被其他營帶走了,聽說要修什麼防禦工事。這瘋子能力拔千鈞,興許很有用。再說了,這個可惡的軍奴身有邪術,若真死在這兒,指不定誰倒楣呢,乾脆放開手,反正責任落不到他頭上就行。

  「若不是聽到你們叫,我本不能離開大門的。」衛兵把畢羅揣在懷裏,揮了揮手,好心地說,「還是快走吧,當心他咬你們!」說完,就又回到崗位上去了。找個背風的角度,拿出畢羅咬了一口。嗯,真香。要是能有點酒就更好了。

  這邊,春荼蘼略彎下身,把剩下的畢羅遞到那軍奴的嘴邊,「吃吧。若你沒做壞事,可老天非得要折磨你,要你死,你就一定要活下去!」

  被賣做軍奴的人,很多是罪犯,比如臨水樓一案的付貴。但也有很多是被株連的、被冤枉的。不管慶平帝多麼英明,古代司法也有其黑暗和可怕的地方。尤其是關於人的等級制度,有的人有特權,除非謀反等大罪,殺人都不且償命。可有的人則命如草芥,隨便就被充軍為奴。

  「活下去!」她又說,胸中湧著鬱悶能平的氣息。

  那軍奴沒動,但眼睛裏突然浮現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看不懂,非常複雜。

  春荼蘼暗喜,因為這證明此人的智商沒問題,他表現得不像正常人,可能是心理原因。至於他全身發寒,與這天氣像是融為一體了,或者令動物產生恐懼感,也未必是邪術,說不定是特異功能呢。

  「活下去!」她用力點了點頭,把畢羅又向那軍奴的嘴邊湊了湊。

  那軍奴還是沒反應,但春荼蘼卻犯了倔性,手舉著畢羅,也保持不動。每隔幾秒,她就重複一句,「活下去!」

  這樣也不知多久,那軍奴終於張開了嘴,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放在現代,都能去做牙膏廣告了。

  過兒一邊看到,怕他咬自己小姐,連忙上前阻攔。春荼蘼卻擺擺手,讓過兒別管,雖然她也緊張得心跳加速,可就是不肯躲。



第六十六章 自信的女人最美麗

      終於,手上感覺到了拉扯力,那軍奴終於咬了一口畢羅。而有了開始,接下來就順利得多了,就著寒風,軍奴很快就吃完,顯然已經餓到極致。奇怪的是,他算是吃得狼吞虎嚥,可卻不給人粗魯感。甚至,帶著點從容。

  而此時,春荼蘼的手快凍僵了,可看到軍奴乾裂出血的嘴唇,心想好人做到底,就又跑到一邊,捧了一捧雪給他,權當是水了。只是那軍奴大約渴極,吃得兇猛,到最後一口雪時,舌尖無意中舔到了春荼蘼的手心。那奇怪的觸感,害得她慌忙縮回手,在袍子上猛擦了幾下。

  是她逾矩了,就算對方真是瘋子,也是個男人,她不該赤著手餵食。幸好沒人看到,不然說出去就不好聽。

  「小姐,他咬你啦?」過兒看到春荼蘼的激烈反應,驚問。

  見春荼蘼一時之間沒有回答,過兒大怒,上前撿起春荼蘼隨手丟在地上的手套,抽了那軍奴幾下,「你這個人還知不知點好歹?就算是瘋傻之人,也得懂得感恩吧。你居然還咬我家小姐!我打死你個壞東西!打死你!」她本來對這個怪人極怕,可事關春荼蘼,她連命都豁得出,恐懼感早扔到一邊了,最後更是氣得把手套摜在那軍奴的頭上。

  軍奴並不吭聲。

  春荼蘼上前攔住過兒,漲紅著臉解釋,「沒有啦,沒有啦,他沒咬我。」

  「那小姐怎麼嚇成那樣?」

  只是……舔到而已。

  不過春荼蘼還沒回話,就看到春大山正向軍營的大門處走,連忙一拉過兒道,「別吵,我爹回來了。這事回去不許說,免得我爹擔心,咱們快走吧。」

  想到小姐剛才被嚇到,老爺知道了指定要責怪,過兒有點心虛,當下點頭應下,和春荼蘼快走上前,迎接春大山。

  主僕兩個把那軍奴扔在後頭,沒注意那對綠眸追著她們的身影好一會兒。

  而春大山事情辦得順利,心情愉悅,雖然見到春荼蘼和過兒的臉色都有點發白,還只道是凍的,當下就催著她們往回走。這時候春荼蘼也早就沒有了玩樂的心思,所以一家三口很快回到了客棧。

  當天晚上,春荼蘼不斷做起怪夢。開始時夢到自己赤著雙手雙腳,在一片樹林裏走著,雪有齊大腿那麼深。可是天大地大,除她之外,再無一人。也分不清是白天不是黑夜,整個空間裏只是一片灰暗的光線。接著,她看到前面有一匹狼盯著她,好像它是在等她,等了很久,那雙碧綠的眼睛冷酷地盯著她。她嚇醒了,發現半夜踢了被子,凍得手腳冰涼。迷迷糊糊睡過去後,又不斷夢見逃跑,不知為什麼,就是心中恐慌,只一個勁兒的跑……第二天起床後腰酸腿疼。她明白,這是因為她不常運動,昨天在雪地上玩得太瘋了所致。

  吃過早飯,一行人就收拾了東西,等在客棧之外。他們算是跟隨巡獄史的編外人員,所以不必一本正經的跟著隊伍開拔,待會兒大家過來時,他們墜在後面就行了。

  春荼蘼沒有多事的去看看那軍奴如何了,她既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就只能盡一絲善念和善行。至於將來怎樣,看各人的造化吧。

  天色,昨晚已經放晴,此時太陽明晃晃的在頭頂上掛著,空氣品質相當好,就是乾冷乾冷的。但很快,康正源的人馬就到了。也不用人吩咐,春大山帶著十幾個人跟在最後面。

  迤迤邐邐隊伍分為了三段,最先一段是軍營裏的士兵,充當開路先鋒,把積雪大致清掃到路的兩邊。中間那段是康正源那一百人的護衛隊,最後面還是軍營裏的士兵,做殿后保護。康正源今天騎馬,身邊還陪著一個職位差不多的軍官。而當他們走到離城門兩裏處時,遇到了羅大都督派來迎接的一隊騎兵。只見駿馬昂揚,甲胄鮮亮。到此時,春荼蘼算是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大唐的華麗之風,那真是……杠杠的。果然不愧是幽州大都督駐紮的地方啊,排場就是大!

  因為皇差也有帶家眷出行的,況且春荼蘼和過兒都是男裝打扮,行事低調,所以倒沒引人注目。於是她調整自己的心情,專心觀察和欣賞沿路的景致。

  可是一直挺順利的,快到城門的時候,突然卻從前方隱約傳來吵鬧聲,隊伍也停了。

      「出了什麼事?」春荼蘼很驚疑。

  「我去看看,你乖乖待在這兒別動。」春大山說著,也皺緊了眉。

  再怎麼說,他實際的任務雖然是保護女兒,但明面兒上的公務卻是康正源的貼身侍衛,還是韓無畏派的。若他遇事只一味縮著,韓無畏面兒上不好看,春家脫籍的事說不定有變數。而且他是軍人,凡事不管,自個兒心裏也會過不去的。

  「爹放心。」春荼蘼乾脆俐落的點頭,不多問,也不多說。

  過了好半晌,春大山才跑回來。春荼蘼見到父親的臉色雖然嚴肅,但也沒有多少緊張,心就先放下一半。

  「城門口本來因為要迎接康大人來而戒嚴。」春大山低聲解釋,「不巧的是,今早有一家出殯的。雖說民比官大,但幽州城這邊的規矩是不能誤了死者的吉期,死者大過天呀。」

  「結果哩?」春荼蘼問。

  「守城門的士兵不肯讓人家通過,到城外的墳地去。偏那家子人至孝,寧得罪官府,也不肯誤了老爺子入土為安的時辰,就鬧了起來。我過去的時候,康大人已經派人去看情況,說死者為大,讓那家人出了城。其實官道這麼寬,本不相干的。」

  「可是這樣迎頭撞上,很不吉利哪。」過兒歎氣道。

  「康大人有皇家真龍的血統,最是驅邪避穢,不怕的。」春荼蘼道。

  當然,她心裏是不信的,但大唐人民相信,她也就不介意隨意說說。而且,她聲音故意放大了,周圍的人聽得直點頭。想必之後就會傳遍全隊伍,事情就慢慢過去了。不管到哪兒,可不要小看群眾輿論的力量呀。

  正說著,隊伍又緩緩向前了,並且仍然佔據著寬大官道的中央位置。而那隊出殯的人,當然再不能衝撞官家,只溜著路邊走。

  春荼蘼有意無意的看了看,可惜她不懂唐代的喪服制度,從服飾上看不出送葬人與死者的關係及互相之間的遠近,不過仔細辨別了下,發現還是有區別的。另外,她還驚異的看到一行二三十人中,居然有一少半是胡人!

  對悲傷的人或者醜陋的人緊盯著看,都是極失禮的。所以春荼蘼雖然有點好奇,但還是很有素質,只瞄了幾眼就不再理會。進了城後,因為她的位置在隊伍的最後,也沒看到羅大都督和康正源怎麼相見歡,只是作為康正源的貼身隨從,被妥貼的安排到了一處別院中。

  到了晚上,羅大都督宴請康正源。人家是從二品大員,還是叔輩的重臣,康正源可以拒絕其他官員的請吃和禮物,卻不能拒絕羅大都督,當然就痛快又高興的應下。奇怪的是,羅大都督先是召見了春大山,之後還點名要春荼蘼參加晚上的宴會。

  「說是家宴,不請外人。」春大山鬱悶,「羅大都督的家眷也會參加的。」

  「為什麼請我?」春荼蘼驚訝到不行。

  「范陽和幽州城這麼近,你上堂打官司的事都傳過來了。」春大山本以為出門這麼久,傳言會慢慢轉淡,哪想到居然越傳越厲害,「羅大都督聽說了你的事,非說要見見不讓鬚眉的巾幗小英雄。」

  聽了這話,春荼蘼心裏覺得硌得慌。

  雖然她是有意以訟師為業,但那只是個模糊的目標。她生在這個時代,我行我素可以,卻也要顧忌父親和祖父的想法,一點一點,循序漸進才成。如果阻力大到她會為此失去家庭和親情,她寧願自己的願望全部不能實現。可是現在,被一個這麼高官位的人捧著,倒像把她架在火上烤似的,連個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了。

  可是,她又不能不去。而且當她看到春大山憂愁的臉,心下不禁一橫。她要去!若是她自己惹出的惡名,她就自己承擔!

  到了晚上,她果然打扮得大大方方,帶著過兒,跟著康正源和父親到了幽州大都督府。按理說,春大山是沒有資格入席的,但今天他是以春荼蘼父親的身份論。怎麼說呢,算特邀吧。

  她穿著女裝,上身是桃紅色的短襦,下系櫻草色的裙子,胸前的飄帶和上衣的滾邊全是蔥青色。即沒加件半臂,也沒有用披帛,乾淨利索、清爽自然。頭髮仍然是簡單的單螺髻,故意偏梳,插著春大山在她生日時送的那對銀簪子,除此之外,身上再無半點飾物。

  羅大都督家的女眷,一定都是華服美食泡出來的。她不管多麼精心打扮,也落了下風。所以她不會自暴其短,跟人家比衣服的華麗和料子的高級,或者首飾的精美。事實上,她什麼也不跟人家比,就這麼坦然、自信,到哪兒也不會被人壓下一頭去。雖然打扮普通,卻掩蓋不住她的氣質。剛才上車前,康正源看到了她,嘴上沒說什麼,但眼神中有嘉許之意。

  好笑的是,自信的女人最美麗,這說法到了大唐她才深刻體會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5 11:0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32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很有故事的樣子

      羅大都督單名一個立字,(羅立?蘿莉!汗一個。)五十來歲的年紀。和想像中的功勳老將或者馬上英雄不同,他不是身材魁梧,紫黑臉膛,而是白面美髯公,細高挑的個兒頭,倒像是個儒將。年輕時,想必是「玉面銀槍俏羅成」那樣的人物。不過,他說起話來倒是豪邁,很有執掌一地軍政的番鎮風格。

  拜見的時候,春大山執軍禮,春荼蘼跟著康正源執了晚輩禮。羅立連呼免禮,還叫他們趕緊坐下,威嚴大方中不失憐下與慈愛。

  春荼蘼規規矩矩的跟在春大山身邊,即不多話,更不四處亂瞄。當然,也不會畏縮。羅大都督閱人無數,看在眼裏,心中就暗暗點頭。他雖然笑著,但身上無形的威壓卻在,等閒小點的官員都會有些戰戰兢兢,可這對父女出身低微,卻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果然不俗。

  春荼蘼感覺得到羅大都督那探究的目光,卻並不在意。既然點了名要她來,肯定會好奇的嘛,好在她這種能在法庭上侃侃而談的人,是不怕被人盯著看的。況且大廳裏很暖和,她穿這些並不會冷。人在溫暖的環境下,也是容易放鬆的。

  不過,她很快就又感受到了好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女人的本能第六感告訴她:有幾道不是善意的目光。但還有一道極為怪異的、很熟悉的、卻熱熱的像要在她身上盯出個窟窿來。

  誰呀誰呀?

  「春氏娘子。」忽然,羅大都督叫了春荼蘼一聲。

  她趕緊從椅子上起來,低首垂目地道,「民女在。」

  羅大都督笑了笑,「這是在家裏,不用這麼多禮,坐下回話。」

  「是。」春荼蘼依言,後退了兩步,重又坐回去,言行舉止沒有半分局促之處,明明是小家碧玉的打扮,卻生生散發出大家閨秀也比不得的坦然氣度。

  「老夫聽人說起過你在范陽縣的事。」羅大都督語氣溫和地道,「真沒想到,一個小姑娘卻有如此膽色,心思又縝密,口齒又伶俐。特別是對我大唐律法,竟然爛熟於胸,隨手拈來,運如自如。真如我輩武人,手拿趁手兵器的感覺啊。」

  這一番話,用的全是褒義詞,不過卻是能從兩面聽的。若是好意,自然是誇獎。若是心裏藏著什麼,就可以理解為:一個姑娘家卻心眼兒這麼多,嘴巴那麼利,不學習修身養性的詩詞歌賦,卻這般好鬥。得,好詞全變壞詞了。

  春荼蘼張了張嘴,因為自己是姑娘家,身份地位又擺在那兒,一時不知怎麼回話才好。正猶豫,就聽身邊的春大山恭敬的站起來道,「大人可別再誇屬下這女兒了,屬下慚愧。她平時性子倒軟和,也素喜讀書,只是大病一場,在病塌上無聊,偏屬下找不來其他書給她看,這才讀了讀律法。後來被迫為屬下申冤,不得不拋頭露面,說起來都是屬下的過錯,累及女兒。」

  老爹這話說得好啊,活脫脫一個堅貞文雅的少女,而且是至孝的,這就新鮮出爐了。

  「這怎麼是你的錯。」羅大都督的語氣仍然溫和,「天有其才,必逢其時罷了。」

  春大山一怔。

  這話,連他也不好回了,難道說自己女兒是蠢材?他倒是想示弱裝傻,可卻為女兒驕傲得很,怎麼也說不出口。

  好在羅大都督轉頭和康正源聊了起來,他才重新又坐下。

  春荼蘼借機略抬了下眼睛,飛快地觀察了一下環境。這是一處方正的小花廳,設在大都督府的跨院裏,面積不大,但佈置得很雅致大方,即有武將之家的簡潔俐落感,又透著深郁的文化氣息。此時廳內就四個人,僕從們上了茶就都下去了。有羅大都督、康正源、她爹和她。

  還有……

  她本想稍看一下就收回目光,可當她看到花廳側面的一座紅木彩雕大屏風時,不禁嚇了一跳。因為除了看到兩道俏麗身影緩緩從屏風後面繞出來,還看到了一個想不到的人,韓無畏!

  韓無畏正笑嘻嘻的看向她,兩人目光一對,立即像把她釘死在原位似的。明明剛才進廳的時候沒有他,他什麼時候出來的?看來花廳側面大約還有一個通道,所以以屏風遮擋。這幾個人應該躲在那兒偷看很久了,怪不得她感覺到好幾道怪異目光落在她身上。

      哈,大都督家好嚴格的家教!雖說大唐的禮教不太嚴格,但主人在這邊說話,那邊就有人偷瞄,然後還不經通報就闖了進來,也真夠瞧的了。

  再看明目張膽走出來的兩個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竟然是雙生女,不僅長得一模一樣,穿的也一模一樣。同樣的明眸皓齒、高挑豐滿,同樣的對襟寬袖、表面閃光的孔雀羅衫裙,朱紅色瑞錦帔子,梳著華麗的雙刀半翻髻,對襯插著金四蝶,蝶上垂著翠玉珠。

  真是美麗……「凍」人。

  「爹。」兩人走到羅大都督面前,曲膝行禮。然後又轉向康正源,笑著見禮道,「康大哥。」

  原來是羅大都督的女兒,康正源和韓無畏的青梅竹馬啊。哥哥妹妹的,聽起來親熱,還很有故事的樣子。

  「你們怎麼出來了?客人還在,多沒規矩。」羅大都督斥責道,但語氣裏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反而很寵溺的感覺。

  來幽州城之前,春荼蘼是做過功課的。這位羅立大都督,戰功多多,老婆也多多。只是他兩個兒子全是嫡子,目前在京城任職。他正妻亡故多年,身邊侍妾一大堆,卻也只得了兩個女兒。雖然是一個妾生的,卻因為是雙生,又是中年得女,所以寵愛非常。一個叫羅語琴,一個叫羅語蘭,顯性就是眼前這二位吧。

  康正源站起來還了一禮,「兩位妹妹好。我來時,我母親還念叨你們來著,何時回京啊?」

  他起身了,春大山和春荼蘼就不能坐著。春荼蘼沒心情聽他們寒暄,只感覺心中一陣陣厭煩。她寧願和底層士兵坐在小酒館裏,吃涮肉、啃畢羅,沒大沒小的吆喝著,也勝於坐在這豪華的大都督府裏,連喘口氣兒也不自由。

  「陪我爹過了年就回。」不知是羅語琴還是羅語蘭的姑娘說。

  「若康大哥年前趕不回去,不如就在幽州城過年吧。」另一個說,「正好年後一起走,還能做個伴兒呢。」

  「看情況。」康正源微笑著,端的是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神情,標準之極,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玩的就是一個剛剛好。特別親切友愛,又隱隱拒人於千里之外,就像天空的白雲似的。看得見,但摸不著。

  而隨後,一片烏雲飄了過來,笑道,「那可不行啊,他回不了京,就要回我那兒。好歹我們是嫡親的姑表親兄弟,砸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韓無畏仍然是黑色的普通士兵服,同色的抹額,帥氣逼人。只是他說完這話,突然轉向了春荼蘼,咧開嘴,露出白閃閃的牙齒道,「荼蘼,這一路可好?」

  春荼蘼怔住。

  韓無畏直接叫她的名字,顯得比較親近。不僅春大山皺眉,其他人也都露出了些異色。偏此時她不能發作,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道,「托韓大人的福,見到了我外祖父,一路墜在康大人的人馬後面,倒是安全得很。」

  大家早商量過,對外,就說她是去遼東郡的外祖家。康正源還特地在那裏多留了兩天,放她出去玩玩,以方便圓謊。雖然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出來,但畢竟這也只是糊弄普通人的。而她語氣疏離,有意把和韓無畏的關係拉遠。就算襯得韓無畏太輕浮了也沒辦法,誰讓他先挑釁的。

  哪想到韓無畏只是挑了挑眉頭,無所謂的笑笑。

  春大山趕緊借這個空,對兩個姑娘略施一禮道,「見過兩位小姐。」

  春荼蘼沒辦法,也曲了曲膝。見羅語琴和羅語蘭坦然受了春大山的禮,心中一陣暗惱。雖說她們是羅大都督的女兒,雖說她爹只是個小小武官,但她們先是這麼直接闖出來,後來又這麼大喇喇的,實在沒家教得很。果然慈母多敗兒,慈父顯然也一樣。大唐女子本就張揚,這兩個顯然是被寵得不像話的。

  「這位就是那們有名的女訟師?」雙生之一好奇的問道。一雙大眼睛裏滿是天真,就是透著有點假。而這種假,只有同是女人的春荼蘼才看得出來。

  「回小姐,我女兒不是訟師。」春大山搶過話來,「是我這個父親無能,她上公堂,是為父申冤。」

  春大山一直強調這個,因為女子上公堂為訟是毀名聲的,但代父申冤卻是大孝之行。他努力想扭轉別人對女兒的印象,可他越是這樣,春荼蘼就越心疼,對找茬的人就生出怒意來。

  「春姑娘,您是怎麼辯的?我連跟人吵嘴也不成呢。」雙生之二特別佩服的說,只是這話也有點假,當然春荼蘼也聽得出來。

  敵意!強烈的敵意。不用說,她也明白是為了什麼。只是這二位是不是沒腦子啊,羅大都督自然是國家重臣,可她們兩個是庶出,也敢肖想韓世子和康巡獄?

  不期然間,她抬頭看了一眼韓無畏,見後者笑容消失,眉頭皺緊,顯然不知道羅氏雙姝會說出這番話來。而康正源卻向她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讓她不要生氣。

  ***

  注:唐太宗年間,幽州的大都督就姓羅,他有一個兒子,就是《隋唐演義》中的羅成。本書是架空,但架空的只是人物,背景什麼的,大抵與唐是相似的。這樣做,是為了便於大家理解。說到底,本文是異時空大唐,沒有真正的歷史人物,不然皇帝也不會姓韓,之前也不會被突厥佔領過。以上。



第六十八章 密庫被盜

      他雖是武勳,卻是智計著稱。他明白自家女兒的小心思,也明白可能性不大。但人之愛子女,其實都是不理智的,總想著若年輕人自個兒願意,總有餘地。於是明知此舉不聰明,卻還是愚蠢地做了,但看目前的光景……

  「時候不早了,擺飯吧?」他狀似詢問韓無畏和康正源,正好把話頭截住。

  一頓飯,因為擺明瞭是家宴,唐朝禮法又不太講究,乾脆就圍坐在一起,不論尊卑,只講輩分坐。菜色,自然也是春荼蘼自打重生以來吃過的最好的東西,可她卻味同嚼蠟。

  人哪,吃飯就得舒心。她看著父親強顏歡笑,心裏就不痛快。其實除了在法庭上,她這個人還是很隨和的,但家人是她的逆鱗。

  康正源和韓無畏都看出她不高興,雖然她臉上一直掛著溫順的笑容,但他們兩個就是感覺得出來。看慣了她在公堂咄咄逼人,眼下見她諸般忍耐,心裏也跟著不舒服。不過他們在席上誰也沒有特殊照顧她,康正源始終淡淡的,韓無畏也收斂了之前的笑容。

  兩人見慣京中貴女的做派,又都年紀不小且尚未訂親,自然明白羅氏雙姝為什麼針對春荼蘼,無非以為找到了靶子罷了。若他們擺明對她好,豈不真的拿她當擋箭牌了嗎?可羅大都督在,他們和羅氏姐妹在京中又是相熟的,自然也不好直接給羅家沒臉。

  好在兩位羅小姐畢竟不是市井村婦,餐桌禮儀還是很好的,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除了羅大都督的勸酒,她們都沒再多嘴,總算順順當當地吃完了。可是才上了茶點,春荼蘼正給春大山使眼色,叫父親找藉口告退,雙生之一,假天真的那位忽然說,「我一直好奇,春小姐莫怪。因為我實在想像不出,弱質女流,怎麼就敢上公堂那樣的骯髒地方去。就算為了父親,民間不也有訟師嗎?」

  春荼蘼一聽,火就頂上了腦門。

  她冷靜理智不假,但那是在公堂上,而且她不慫,本就是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脾氣,還有個有理說理,說不清道理就和人死磕的個性。此時見春大山聞言愣住,似乎又想為她說話,連忙在桌子下面拉住父親的手,做出吃驚的樣子道,「羅小姐怎麼這麼說?」演戲嘛,她擅長,心中怒極,臉上仍然很無辜。

  「這話有錯嗎?」雙生之二說。

  「天下之大,莫大於公理。而公堂乃是我大唐的公堂,自天子禦下,由百官管理,是最最剛正公正端正的地方,如何能說骯髒?皇上每年還要巡獄錄囚,康大……哥這回更是主使,可見皇上對公堂之事的重視,兩位小姐難道有不同看法?」她把大人,緊急改成大哥,又搬出大道理來,雖然明知民間對訴訟之事本就看輕,卻故意拔到國家啊,天下啊,皇上的高度。

  羅大都督臉色一沉,瞪了女兒一眼,只覺得平時看她們聰明伶俐,今日怎麼會被襯得如此愚蠢。這春荼蘼在公堂上都能問得啞口無言,在言語上招惹她,能得了什麼好去?

  可是春荼蘼並沒有說完,接著道,「若說律法,也是皇上命人制訂,正經頒佈的大典。它據聖人之言行,依理法之脈絡,舉天下公義,滅世間陰暗,哪一條不是引人向善,哪一條不是懲善罰惡,哪一條不是生而為人的道理。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律法是約束一切人類的規則,若無律法,世間要怎麼混亂,咱們大唐和蠻夷之地有何區別?俗話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見其威信是不容質疑的,代表著天家,代表著皇上,是天下間最高貴,最神聖不可侵犯的學問和道理,兩位小姐這樣說,豈不是褻瀆嗎?還是不尊重、不服氣?」這大帽子扣得,極其順手。

  羅氏父女三人目瞪口呆,一時讓她言語轟炸得無法反應。春大山很有揚眉吐氣的感覺,而韓無畏和康正源一臉肅穆,擺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模樣來,但實際上都忍著笑。心暗道:叫你們惹她。看,毛了吧。除非以權勢或者武力硬壓她,不然絕贏不了。

  到底羅大都督反應快,笑著掩飾尷尬道,「春小姐好見地,應該說給皇上聽聽。」說著,看了女兒們一眼,「你們兩個也學著點,別天天盯著閨閣裏的那點女流玩意兒。」

      「羅大人,是小女逾矩了。」春大山連忙接下話頭,心中對這個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級的大都督很有意見。

  看他和邊蠻、還有叛軍打的那幾場仗,可見是個英雄人物。到幽州看到這邊的佈防以及兵訓,也讓人佩服得很,哪想到這樣英明的人物卻是個糊塗爹,把女兒教成這樣,就像是暴發戶家出身,驕縱無知又霸道,連他家荼蘼的一根頭髮絲兒也比不了。

  可是,羅大都督這話裏話外不僅不惱火自己的女兒,還給他家荼蘼挖坑。什麼叫說給皇上聽聽,還嫌荼蘼不夠出名?說什麼閨閣裏的女流玩意兒,意思不就是說他家荼蘼不像個千金小姐,不守婦道嗎?

  春大山個厚道人都聽得出話音,旁人就更不用說了。於是雙生之二,那個假熱情就道,「爹說得是,原是我們姐妹見識淺薄。我之所以好奇,是因為前幾天聽府裏的長史說了一件很麻煩的官司,說等康大哥來了,最好能給斷一斷呢。」

  「在家裏,談什麼公事!」羅大都督攔了一句。

  康正源卻道,「沒關係,說來聽聽?」

  雙生之二立即像得了尚方寶劍似的道,「就在咱們幽州城,有一個繼子殺了繼母。底下主管的官員判了斬刑,可百姓們上萬言書,非要改判,據說負責這事的官正焦頭爛額呢。若不改吧,怕引起民怨,失了民心。改,於律法又不合。這到底要怎麼辦呢?」說著,瞄了瞄春荼蘼。

  康正源似乎懂了羅小姐的意思,大大方方看向春荼蘼,問道,「春小姐,若你是這繼子的訟師,該當如何?」話題又轉到了春荼蘼這邊,羅氏二姝立即露出笑顏,認為康正源多少還是顧念她們多些。

  而春大山當即就來了氣,認為康正源為了和羅大都督搞好關係,故意讓自己女兒這麼下不來台,虧了女兒一路上幫他整理了這麼多案子。

  可春荼蘼卻知道,康正源明是考她,暗是讓她露臉,壓壓這兩個羅小姐的氣餡。兩個來月的時間裏,疑難案子雖然沒多少,但像這種也是小兒科。他是信任她,完全的!

  她眨了下眼,表示承情,嘴裏卻問,「也要看具體情況。他殺人的目的、手段、原因、要達到的效果、有無主觀造意、是主動還是被動、是起意還是義憤。要知道律法刑司之事,哪里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的。」她故意賣弄,聽得兩位羅小姐目瞪口呆。

  羅大都督見女兒越比越不堪,心下煩躁,乾脆接過話來道,「這事,我也聽過。只說那孩子的親娘死得早,爹就給他娶了後娘,當時他才六歲。那繼母不是個賢良的,但看在男人的面子上,也好歹給這孩子吃飽穿暖,養到十六歲,還考上了秀才,算是幽州城的小才子。只是後來當爹的癱在床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繼母嫌麻煩,百般虐待,又有了姦夫,被這孩子發現了,一氣之下,把人殺了。本來,念在他情有可原,可判絞的。可是,繼母也是母,殺母是大不孝,十大惡,老夫雖然替這孩子惋惜,可是律法如山,擺在那兒呢,又能如何?」說完,也用眼角余光看向春荼蘼,心想:你剛才不是說律法不容侵犯嗎?倒看你要怎麼辯說。

  春荼蘼微微一笑,想也未想就道,「回羅大人和康大人的話,我若是那小秀才的訟師,辯護的方法很簡單。其實剛才羅大都督已經提了,就是一個『孝』字。他那繼母虐待其父,又在外面有了男人……」姦夫二字,才不會從她嘴裏說出來哩。雖然她不覺得這兩個能髒了自己的嘴,可是不能落把柄于羅家人嘴上。這一家子都是爭強好勝的,就算明知道自己錯了,也要逮到她的小辮子,然後扳回一局。

  可她是誰?怎麼會犯這種小錯?

  果然,她看到羅家兩個小姐露出遺憾的神色,倒是羅大都督,一臉正義慈祥,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他父親娶了繼母十年,對他的多般不公都容忍了下來。如今他有了功名,卻偏偏要殺人,可見不合常理。那麼,他這樣做,就是給父親報仇。一報,繼母對父親不仁。二報,繼母對父親不貞。大唐律法,對報仇的案子,若查明,雖然也會判刑,卻是比較寬容的,至少能減一等。」

  「還有。」她頓了片刻後又說,「這位繼母的所作所為,都犯了七出之罪。鑒於那小秀才的父親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身為長子,他可以代父休母。想必,那父親的意思也是如此。不信的話,可以去找人問問,他就算不能說話,還有其他方式表達。也就是說,那繼母早就沒有資格被稱之為母,在她背叛丈夫的那一刻,她已經與這家人毫無關係。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子殺母一說嗎?還涉及孝義嗎?完全是普通殺傷。那這樣說來,從重的情節沒有,從輕的情節一大把。完全給小秀才脫罪是不可能的,但若官司打得好,變成流刑甚至徒刑,絕對可能。」

  一番話,羅氏父女完全嘆服了。而春大山驕傲得很,韓、康二位則是很高興。

  然而,還沒等羅大都督說話,外面就跑進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慌張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大都督,咱們的密庫被盜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6 09:4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19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和我沒關係

      「什麼?」羅大都督蹭地站起來,泰山崩於前亦不變色的臉也變色了。

  其餘幾人均是驚詫。

  春荼蘼借機拉著春大山悄悄後退,不招惹這裏的麻煩。大督府中的管家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若非重大的、確定的情況,絕不會如此慌張。她答應隨康正源巡獄,眼看就到了尾聲,現在只想立即回家去。祖父應該在家等著他們過年呢,可不願意節外生枝。再者,既然並非有人蒙冤,大都督家被盜,與她半文錢關係也沒有。這樣的人家,丟點財物算什麼?頂多就是心疼肉疼罷了。就算再重要的東西沒了,羅大都督這麼大本事,也自然會想辦法自己解決的。

  她只希望羅大都督帶人到別處去詢問,或者先讓他們離開。但顯然這個消息太震驚了,羅大都督居然什麼話也沒說。只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麼?」好像再聽一遍,結果會不同似的。

  「被盜……被盜了!密庫被盜了!」那管家很害怕。但,可以理解。因為不是倉庫,而是密庫,那裏面放的自然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別慌,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羅大都督不愧是領兵的人物,很快就鎮定下來。

  受他的感染,那管家蒼白的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回大都督的話,方才巡邏的府衛來報,說演武閣有一扇窗子是開著的,很有些奇怪。屬下想,從昨天一早到現在,大都督都沒有去那邊,照理門窗都是鎖好的,即便昨夜北風凜冽,也斷沒有無緣無故吹開的道理。屬下心知不妙,立即去看,結果發現……演武閣後面的密庫被打開了……」

  「丟了什麼?」羅大都督本來已經坐下了,問這話時卻身子前傾。雖然他努力克制著面色不變,但肢體語言還是說明,他非常緊張。

  「空……空了。」那管家瑟縮了一下,低下了頭。

  咣啷一聲,雙羅之一的手中茶盞掉在了地上。眾人的心,也都是一沉。

  空了?!是什麼賊有這樣大的本事,居然把密庫搬空,卻絲毫沒被發現。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覺了?這樣大的手筆,會不會有內奸?

  羅大都督的臉色變幻,沉默半晌後突然站起來對康正源說,「小康大人,大都督府出了這樣的事,少不得要勞煩你跟著走一趟。你是負責刑司的官員,對賊盜之事比我這種武夫要有經驗得多。你在這兒,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康正源當然無法推辭,應道,「羅大都督客氣了,這正是我份內之事。」

  「好。」羅大都督點頭,抬步就往外走。到門邊時,似乎才記起有客,對韓無畏和春大山說,「今天失禮了,還先請回。語琴,語蘭,送客。」一旦決定,他辦事說話倒是乾脆俐落。

  羅氏二女自打出事,就一個字也說不出,此時發愣著還沒應答,韓無畏就在一邊攔道,「兩個妹妹想必嚇壞了,不如趕緊回內院去歇著,春隊正和春小姐就由我來護送吧。」

  這種時候,沒有人還客套,各自點頭去了。

  走出大都督府的時候,雖然府兵和僕役丫鬟們都沒有喧嘩,整個府內也無混亂的聲音,但從所有人都低頭快步行走,特意溜著牆邊,還有無數燈籠火把向西跨院那邊迅速集中的情形來看,仍然顯示出大事臨頭的樣子,連空氣中都似有了火藥的味道。

  韓無畏輕車熟路,帶著春氏父女七繞八繞的,儘量走人少的地方,免得下人或者下級們看到他還要見禮,約摸半柱香的時候,一行三人終於從邊門出府。

  前腳踏出大都督府的門檻,春荼蘼後腳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果然不適合深宅大院,只吃了頓晚飯,她就覺得壓抑非常,連呼吸都不痛快。此時,冬夜雪後的清冷空氣灌入肺部,她只覺得說不出的暢快淋漓。

  「對不起。」韓無畏突然壓低了聲音說。

  春大山比春荼蘼還討厭這個地方,已經走到前頭去了,只韓無畏墜在春荼蘼身邊。

  春荼蘼有點發愣,「對不起,為什麼?」

  「我沒想到羅家那兩個丫頭如此無理。」韓無畏擰著眉,有點懊惱,「早知她們有京中貴女的壞毛病,但我還以為在羅大都督面前,多少會收斂些。不然,我絕不會帶她們去偷看你的。」

     「你帶她們偷看?」春荼蘼拔高聲音,有點火。

  春大山走在前面,隱約聽到女兒有生氣的意思,不禁轉回頭來,卻見韓無畏那樣高大的少年人卻略弓著腰,一臉討好的樣子,想了想,終究沒走回去。那樣,女兒也會尷尬吧?對一些不出格的事,他只當看不到好了。女兒心裏比他還有成算,而且畢竟大了……

  「我其實……是想炫耀……想讓別人知道我認識你這樣的人。而且天下間,有你這樣的奇女子。」韓無畏抓了抓頭髮。

  不知他這是心裏話還是假意哄人的,如果是後者,春荼蘼得說,很管用。如果是前者,那就更難得了。但無論是哪一種,她的氣都瞬間消了,哼了一聲道,「奇女子?是想說我是奇怪的女子吧?你跟羅氏姐妹很熟嗎?」說到最後一句,她有點後悔,因為有點責問的意思。她和韓無畏又沒有特別親近的關係,這樣說很不適合。

  可說話這個東西,永遠是這樣,說出來就收不回。後面越描越黑,乾脆說錯了也不解釋。

  果然韓無畏聽她這樣說,心情登時大好,笑道,「羅大都督長年在外征戰,他的兒女們大多在京城,皇上很是看顧的。所以嘛,偶爾一起出遊打獵什麼的,自然就認識了,關係普通。」

  春荼蘼知道大唐的貴族男女喜歡成群結隊的遊玩,很能理解,只是她又沒問韓無畏與羅氏女的關係如何,他何必多此一舉的加上一句?

  於是,她話題一轉,問,「韓大人怎麼會來羅大都督府?」

  「特意接你……和小正嘛。」韓無畏一幅「你不知道啊」的樣子,「當然了,我給自己弄了個公務順便做做,是關於戰馬的事。不然,隨意離開折沖府是不行的。你們在路上時,小正隨時和我通信的,我估摸著快到了,三天前就過來了。」

  「就住大都督府裏?」春荼蘼停下腳步,目光閃閃地問。

  韓無畏以為她是介意他與羅家太熟,心裏莫名其妙的有些高興,笑道,「怎麼樣?本都尉聰明吧?才來了三天,而且還大部分時間和羅大都督在書房討論兵事,還有整個幽州的兵力分佈和防禦情況,只略略參觀了一下整個大都督府,可是卻把路徑都記住了,剛才黑燈瞎火的也半點沒走錯,算得上過止不忘呀。哈哈。」

  春荼蘼暗中翻個白眼,誰問他這個了?她是想知道,他在這裏三天,難道對密庫被盜一事沒有任何發覺嗎?那是密庫,可剛才那管家說什麼演武閣,說明密庫的入口就在演武閣中,這樣的地方出了狀況,前面要想不露出一點馬腳和端倪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算了,跟她又沒關係。

  見春荼蘼沒有誇獎的意思,韓無畏臉皮的厚道有點撐不住,趕緊說別的,「荼蘼,你剛在宴席上給羅氏二女沒臉,就不怕羅大都督報復,在春家脫籍一事上阻撓嗎?他在兵部的人面兒很廣啊。」

  春荼蘼站下,揚著下巴,冷笑道,「我不怕。春家想脫軍籍,就是為了尊嚴,不想再低人一等,不想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到頭來卻連良民也比不上。可剛才,如果我不反擊,我春家的尊嚴當場就丟了,脫籍還有什麼意義?說句不怕你要惱的話,我沒覺得誰比誰高貴,誰比誰低賤,貴如龍子龍孫的你,低賤如軍奴,在為人的尊嚴上,是一樣的。我先前有本事讓韓大人和康大人答應幫忙,這次機會若是丟了,以後也一定能再想到新辦法。但是,我若低頭任人侮辱,我爹和我祖父也會抬不起頭 。我春家只有站著死的人,絕沒有跪著生的,就算我是女子,也一樣!」

  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聽得韓無畏目瞪口呆中,又心血沸騰。這個姑娘,就是與眾不同,其氣度,與他見過最高貴的女子也不相上下。

  而此時,銀色的月華照在她柔美的小臉上,渡上一層冷輝,竟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韓無畏沖口而出,聽起來很像承諾。

  春荼蘼沒接話,只笑笑,因為她不知道說什麼,也沒有必要說。所謂大恩不言謝,很多傷筋動骨的大事,彼此心裏記著就行。日子還長久,有的是機會報答。

  看著春大山不遠處的背景,春荼蘼緊走幾步趕上去。若在現代,她就抱著父親的胳膊一起了,可古代不行,只好扯著父親的衣袖。

  韓無畏愣了愣,也追了上去。兩人都沒注意,附近的高牆上黑影一閃,又隱沒在黑暗中。



第七十章 風聲鶴唳

      看到春荼蘼身上的皮袍子,認出是小正心喜的一件,雖然顏色不光鮮,可皮料卻是進貢來的,非常難得。可是,怎麼改小了?

  他心頭一動,卻沒說破。只問,「大都督府密庫被盜一事,你就沒點看法?」

  「我只是幫康大人錄囚,查看有無冤獄和淹獄,若有需要我做的,應該在府衙裏。大都督府什麼的,與我無關。」春荼蘼聳聳肩。

  其實她知道,大都督這個官職的前身是節度使,雖然沒有明確的行政區域劃分,類似于封王封地的,但權力非常大。不僅一地的軍政歸其全權負責,連民政也一把抓,有自己的衙署和官廳,有自己的典獄、執刀、問事和白直。此案別說是發生在大都督府裏的,就算是幽州地界的任何一個地方,羅大都督都有權插手。

  「若以旁觀者的角度,你覺得有無疑點?」韓無畏緊跟著問。

  春荼蘼暗歎一口氣,因為知道康正源攪進這事了,韓無畏是想幫助表弟吧。

  「我不瞭解內情,不方便給意見。」她想了想道,「但是,有點小小的猜測。第一,密庫那種地方,不是外人能輕易得知的吧?就算能探得地點和方位,也很難在不被人發覺的情況下打開。所以此案若沒有內鬼,至少也得準備好久。第二,密庫被搬空了,那得多大的力量和人手才做得到?大都督府有府衛,定期巡視,一個丫頭小廝出去辦點事兒,都會有紀錄,或者是痕跡,這麼多東西怎麼會憑空消失?第三,偷東西之後,不要銷贓嗎?不要藏匿嗎?那也是大工程啊。」

  說到這兒,春荼蘼腦海裏閃過一道亮光,似乎與這案件有關的,可惜沒有抓住,反而湧出一個可怕的問題,不禁驚呼道,「過兒呢?過兒呢?」

  她這一嚷嚷,春大山也嚇一跳。

  過兒跟著來了大都督府,但吃飯的時候,因為沒用下人侍候,就請到另一處吃飯去了。剛才事情急,大家趕著出府,居然把她給忘記了。

  「過兒還在府裏,快,得去把她找回來。兵荒馬亂的,萬一她看到不該看的,聽到不該聽的,或者被誤會了,麻煩就大了。」春荼蘼急得跺腳。她就怕過兒慌神兒,又找不見她,亂闖到不該去的地方。

  「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韓無畏果斷地說,轉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春荼蘼雙眼發澀,自責得不行。春大山握著她的肩膀,也不知如何安慰,其實也是自責萬分。女兒畢竟還小,遇事慌亂是可能的,他一個大男人,居然也急著走,把人給丟了一個。

  好在片刻後,韓無畏就帶著過兒回來了。

  春荼蘼立即上前,眼淚都掉下來了,拉著過兒的手,一個勁兒的道歉,「過兒對不起,你原諒我吧。我剛才跟人生了點氣,又不想被攪和進那個爛事裏,一直以為你跟著我的,結果把你給忘了。對不起對不起……」

  過兒見春荼蘼這樣,反倒緊張了,連忙勸道,「又不怪小姐,是奴婢不夠機靈嘛。一時嘴饞,沒留意外面的動靜。」這小丫頭有點羞赧。

  春荼蘼見她平安無事,吊著的心才放下來,隨後又奇怪,「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從哪兒找到她的?」這一句,是問韓無畏的。

  「就是咱們出來的邊門。」韓無畏也納悶,「我去的時候,看過兒站在門口,很迷糊的樣子。」

  春荼蘼疑惑的看向過兒,哪想到過兒同樣疑惑,「奴婢不知道怎麼回事。當時,一起吃飯還有羅府的丫頭,是羅大小姐和羅二小姐身邊得用的人。她們一邊吃,一邊跟奴婢打聽小姐的事。奴婢想小姐總是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又想咱們很快就回家了,跟這種高門大戶的瓜葛不到,就隨便敷衍了幾句。後來,又進來一個小丫鬟,說羅小姐叫她們快回去,她們就慌慌張張的走了。奴婢越想越不對勁兒,就到院子裏看看,突然發現一個人也不見了,可嚇死奴婢了。」

  「你自己跑到邊門那兒去的?」春荼蘼急問。

  「沒有啊。」過兒仍然茫然,隨後就露出很害怕的神情,「小姐,羅府會不會藏著有神通的大仙啊?」她說的大仙,是指狐仙或者鬼魂什麼的,是一種因為畏懼而生的尊稱。

      「為什麼這樣說?」春大山插了句嘴,眼神凝重。

  他畢竟是古代人,對鬼神之說是打心眼兒裏相信的,因而就有一種莫名的敬畏。但春荼蘼不信,卻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時奴婢在院子裏,正想要不要去找小姐。」過兒哆嗦了下,似乎有點害怕,「可是覺得腦子一暈。再清醒過來時,就已經站到邊門的門口了。」

  有人幫忙。春荼蘼立即想。有可能是和盜竊案有關的。但不管這個人是誰,至少對她沒有敵意。思慮中,她瞄了一眼韓無畏,見他也是眉頭微蹙,似乎跟她想到一處去了。

  「快走吧。大都督府這事,咱們人小力薄,管不了,就別添亂了。」春大山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豪宅,歎口氣,轉頭走了。

  韓無畏默默送他們回到住處,路上一句話也沒說,一直低頭想著什麼。

  春荼蘼既然不掛心大都督府的事,自然一夜好眠。哪想到第二天清晨,一家三口才到那處宅院的飯廳吃早飯,就見康正源端坐在那兒,眼底下泛起淡淡的青色,顯然是整夜沒睡的。

  她熱情的道了早安,卻什麼也不問,更是當著康正源的面兒給春大山和過兒使眼色,怕自家老爹和丫頭嘴欠,客氣之下問起昨晚的事。那時一問一答,就不好甩開手了。他們春家的人都臉皮兒薄,凡事總不好意思拒絕,或者給人沒臉,於是不斷吃暗虧,就她一個皮厚的,不得不做惡人。

  康正源是多麼聰明剔透的人,自然理解了春荼蘼的意思,當下暗暗苦笑。本是想讓她幫忙的,但考慮到昨晚席間的事,又知道她不樂意,到底沒有強求。

  一桌人默默的吃早飯。期間,康正源心裏有事,用得很少,當春荼蘼才吃一半時,就已經停了碗筷,又想了想,才對春荼蘼說,「這幾天我怕是很忙的,關於幽州城的刑司之事,我會派人把最近的案件卷宗送過來,麻煩你幫我看看。」

  春荼蘼沒料到康正源突然說話,愕然抬頭,就見他滿臉疲憊,心中一時不忍,話到嘴邊才硬生生咽下去道,「康大人放心。力所能及的事,荼蘼不會推辭,也會盡力辦好的。」她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雖然她是因為羅大都督及其兩個女兒的行為,而不願意管這件盜竊案,但實際上,她也管不到。她是訟師,不是捕快。雖然在辯護中,為了支持己方的觀點,又因為古代刑偵技巧和犯罪手段不高,她充當了偵探的職責,畢竟不是專業的。

  康正源點點頭道,「我明白,只是有勞你了。」想了想,又說,「韓大人讓我帶話兒,本來這幽州城的城裏城外,頗有幾處地方,冬日正是好景致。他提早來,就是想帶你和春隊正四處遊玩一番。可惜,羅大都督托他幫忙,將幽州城戒嚴,許進不許出,他不得空,來不了了。」

  春荼蘼一凜,因為聽出這話的隱含意思。

  看起來,那個盜竊案鬧大了,羅大都督震怒,這是要全城搜捕啊。這樣,康正源的壓力也很大吧。他不來還好,到了幽州城,卻正好出了這種事,若抓不到真凶,在皇上那兒只怕也無法交待吧?若說,他還真是倒楣。那會不會是,盜賊故意挑這個時候做案呢?而無論如何,這是康正源警告他們,無事不要出去亂走。

  「康大人放心吧。」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說。

  早飯後不久,一位本縣的典獄送來了刑司卷宗。春荼蘼壓下心中的內疚,立即就忙碌了起來。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幽州城治理得極好,惡性案件相當少,最惹人眼球的,就是那起小秀才仇殺繼母案。

  春荼蘼細細審閱案件的細節,又找出一大堆有利於這個小秀才的證據,一條一條的另錄在一張紙上。她的字實在見不得人,春大山左右無事,乾脆給她當助手。這個案子,原被告雙方都沒有訟師,只是判官在判決上找不出合理的說詞,春荼蘼這一插手,那小秀才必能活命,至多是流刑。而大唐對復仇的案子一向寬容,民間甚至還很讚頌,雖然春荼蘼不贊成這樣,可這小秀才到了流放之地,當地官員若想拿他的孝字做文章,他未必會過得辛苦。

  她法律業務熟練,在刑司之事上又見識廣博,所以儘管分外仔細,到天擦黑時,也全部做完了。這時,康正源卻還沒回來。春大山略出外打聽了下,說現在幽州城內人心惶惶。大概羅大都督知道捂不住,乾脆公佈了所丟的財物。除了他多年的搜羅的名人字畫、古董玉器外,最重要的是兩大箱御賜的珍寶。

  御賜的,倒賣都是犯法,這是警告有些做黑市的商人不要收吧?到底這麼老些的財物被偷出後,必須要銷贓,總積在自己手裏,早晚會被抓到。羅大都督這樣做,就是要逼盜賊到死角。

  一時之間,幽州城內風聲鶴唳。大年下的,人心惶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7 10:4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22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一個可能

      這樣的日子足足過了三天,城裏的氣氛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緊張了。就像是有兵亂的時節,本應該家家戶戶置辦年貨的,街上卻連行人都少有。這樣一來,那些就靠年節賣點農副產品來貼補一年家用的窮苦人家,日子就難過了。

      春大山軍戶出身,雖然後來他升了武官,因軍府事多,又因春青陽又有衙門的差事,家裏的田地歸春家大房和二房種,他只象徵性的收點米糧,但他深知底層農民的艱辛,心情就變得十分沉重。

      而康正源照例早出晚歸,忙碌異常,韓無畏更是連人影也不見。康正源身子本就不好,這麼勞累,一下就病倒了,春荼蘼去探病時,見他眼眶深陷,嘴上卻起了一圈火泡,可見又是辛苦,又是焦急。

      春荼蘼瞬間內疚了,雖然知道自己出手也不一定怎樣,但就這麼袖手旁觀,感覺特別不仗義。若康正源開口倒好,偏他咬著牙,也沒有把她拉下水,這就更讓她覺得自己不厚道。

      「案子怎麼樣?」春荼蘼掙扎半天,終於開口問。同時,親手給康正源倒上一杯茶。

      此時,康正源斜倚在塌上,本想起來,但實在太疲乏了,也顧不得禮節,就坐著沒動,只伸手接過茶盞,苦笑道,「仍然沒有頭緒。」

      春荼蘼暗暗又咬了一回牙,才問,「細節……可以給我說說嗎?」

      康正源有些驚訝,因為知道她是多排斥這件案子的。想了想,就半開玩笑地說。「怎麼又肯幫忙了?難不成是為了我嗎?」

      春荼蘼很認真地點點頭,「康大人于我春家有恩,你不用反駁,給了機會就是恩情。照理來說。我不該挑撿,畢竟這趟巡獄之行還沒有結束,本就是我份內的事。所以。請康大人原諒我的任性。再者,我爹心疼快過年的百姓沒好日子過,這兩天對著我長籲短歎,實在逼得我沒辦法了。」

      前半句,她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康正源還有些局促,但後半句。卻是小姑娘抱怨父親的口吻,又說得直率,康正源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來了,笑道,「春隊正是個好人。」

      「他是好人。可卻讓我做好做歹。」春荼蘼嘟了嘴,但很快就轉到正題上道,「真的什麼也沒查到嗎?韓大人那邊呢?」

      康正源搖了搖頭,「這件事做得太乾淨,我們懷疑有內應。但大都督府裏查來查去,鬧到人仰馬翻,卻也沒查出有用的東西來。你可知道,那密庫在何處?」

      「不是在演武閣裏嗎?還是不能說的地方?」春荼蘼眨了眨眼。

      康正源疲憊的笑笑,「此案一出。羅大都督就知道密庫的事是瞞不住的,畢竟要查案,人來人往的,怎麼可能再保密?再說那密庫已經空了,他之後再從別處建起來就是,所以這已經不是秘密了。正如你所說。密庫就在演武閣,在後面兵器架子上有機關,扭開後,地下就是密庫。所失財物中,羅大都督自己的東西真不算什麼,關鍵就是那兩箱御賜之物,雖然聽著數量不多,只有兩箱,但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據說還是當年羅大都督力抗西南的叛軍,助先皇順利登位後,先皇賞賜的,其中有好多前朝的異寶。羅大都督說,那本是準備給兩個女兒做陪嫁的,現在全丟了,心疼個半死不說,也是對先皇的大不敬。」

      「羅大都督在幽州經營多年,先是任節度使,後改任為大都督,所以,密庫應該很少人知道才對。」春荼蘼想了想,「而且知情人,也必是心腹吧。」

      康正源點頭,「是的,加上羅大都督自己,也不超過五個人,還都是他極信任的。而且知道機關的,他只有羅大都督一人。說起來,查內應,其實查的是這幾天值班的侍衛,因為那麼多東西要弄出去,可不是一件小事。」

      「這是集團作案。」

      「什麼?」

      「我說是集團作案,意思是這起盜竊案,得有不少人同時動手才行得通。預謀、踩點、策應、運輸、藏匿,而且至少要計畫很久,幾個月甚至一年也說不定……也許,這些人不是常駐幽州的?否則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動手?當然,也可能最近才有機會。」

      看著春荼蘼秀氣的彎眉輕輕蹙著,康正源恨不能幫她撫平。但是,她的話卻真讓他有一種看到光明的感覺。她腦子很靈活,往往切入點與別人不同。之前,他為什麼沒想到作案人可能是來幽州不久的呢?雖然這種機會只有一半,但也不失為了個突破口。

      一個外來人不好找,若是有很多外來人,目標範圍就小多了。

      「其實,我們可以弄一個時間軸。」春荼蘼突然說。

      而在康正源還沒瞭解什麼叫時間軸的時候,春荼蘼已經到了書案那裏,拿紙筆快速的寫寫畫畫,拿過來給康正源一看,卻是紙上劃著一條橫線,橫線上有幾個點,上面寫著日期。

      春荼蘼指著紙上的點,給康正源解釋,「那天羅府的管家來報告時,非常慌張,原話有幾個要點。一,巡邏的府衛來報,說演武閣有一扇窗子是開著的,很有些奇怪。二,從前一天的早上到報案時,羅大都督都沒有去演武閣。也就是說,之前應該沒有異樣。三,平時羅大都督不去時,那裏是鎖著的。四,管家去的時候發現,密庫中已經空了。而且還有一點,是剛才康大人說的,就算有五個人知道密庫在那裏,卻只有羅大都督一個人知道機關之所在。」

      康正源聽得很認真,不住點頭。

      「別的證據暫且不管,單從時間上已經表明,密庫的失竊時間。應該是在報案前一天的早上到報案當時。康大人可還記得,咱們吃完飯才只有酉時中(晚上六點),雖然冬天的這個時候天色已晚,但大都督府裏。下人們還來回走動,街上也仍有行人,一更天也不到。不可能行盜竊之事。可做這種事需要夜黑風高,也就是說,密庫十之八九是頭一天晚上失竊的。」

      「你說得對,這一點我也想到了。」

      「我要說的重點是,若對方這樣細密的謀劃,必然是盜出東西就立即藏匿。也就是說,當第二天發現時失竊時。他們有整整十二個時辰能把東西藏在事先準備好的地方。所以,這時候再戒嚴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覺得,東西已經出城了嗎?」康正源一下就坐直了身子。

      「城裏搜查了那麼長時間,幾乎要把幽州城翻個底朝天了,不是什麼也沒查到嗎?很顯然的事啊。」

      聽春荼蘼這麼說。康正源立即沉思起來。假設頭一天晚上盜竊成功,因為城門是關的,必須第二天白天把東西送出城,還要神不知,鬼不覺……而且這麼多東西,必須要光明正大的走城門而不被人懷疑……

      康正源突然眼前一亮。

      幽州城南北九裏,東西七裏,開十門,是一座長方形的城市。但十個門中。有八座為外城的城門,即東西南北,每面城垣各開兩座城門。那天他從東南門進城,遇到了出殯的隊伍。那會不會是……

      「荼蘼,你覺得那出殯的隊伍可有問題?」急切之下,他第一次直呼春荼蘼的名字。居然十分的順溜。

      春荼蘼想起當天案發時,她腦海中的閃光,其實正是這一點,於是點頭道,「確實值得懷疑,但還要查查其他七個城門的出入情況。」

      「可是,就算那個出殯的人家有可疑,萬一他們準備周詳,確實有人去世,依大唐律,官家也不能擅自開棺掘墓,否則於理法難容。他們若死咬著不同意,難道查案要暗中進行?」康正源皺眉道。

      春荼蘼搖搖頭,「刑司之事,必須公正、透明、公開,不然如何服眾?就算羅大都督暗地派人去偷挖墳墓,一來對方可以完全抵賴掉,二來,說出去也不好聽。」

      「那怎麼辦?」

      「依我看……」春荼蘼露出壞壞的笑容,「不如以不能再打擾民生為名,別再戒嚴了,把守城門的官兵全撤掉。康大人想,這件事需要耐心,不能急於破案。對方偷盜了財物,也不是為了埋在那兒不動的。風聲太緊,自然藏著,風聲鬆動,他們就會想辦法取出財物,分贓。只要找好了懷疑的物件,暗中監視不就得了?話說回來,羅大都督也不是丟了這些財物就吃不上飯了,急什麼呢。」

      康正源怔了片刻,終於露出了笑容。

      春荼蘼卻說,「其實也不應該一味的放鬆,應該外松內緊。一來,要查查發現失竊的前一天,八個外城門都有什麼可疑的人物出去。二來,查查近一年來搬到城裏的人。三來,還得查查到底是如何失竊的。說起來我也好奇,對方是怎麼把東西偷走並運出的?」

      「府內府外,都詳查了無數次,真的一點痕跡也沒留下。」康正源歎了聲,「我倒是有些佩服那盜賊了,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你不知道,現在大都督府裏都有傳言,說是大仙作法,把財物直接卻運走了。就連羅大都督都有些相信了,不然如何解釋這樣的情況?那兩位羅小姐,正張羅著要請天師做法呢。」

      春荼蘼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第七十二章 是人就會招的

      「康大人。」她忽然笑笑,在康正源看來,就像拔雲見日般的美麗。

      「有想法?」他微笑著問,從心底對這個小姑娘嘆服。還有欣賞,還有……心跳。

      「人吧,思維有慣性。」春荼蘼解釋,「所謂慣性,就是習慣。這樣,往往一葉障目,也算是燈下黑的道理。這件案子因為是盜竊,所以自然就想到往外運東西,怎麼就不往內想想呢?」

      「什麼意思?往內想?」康正源突然有些興奮,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抓住了。

      春荼蘼湊過去,和康正源低語幾聲。

      她是突然起到了古今中外很多越獄的事,還有好幾個外國案件。其核心就是:挖地道。如果那密庫沒有用巨大的岩石或者鐵板墊底或者做四壁,就自然能讓人從外面挖進來。而羅大都督雖然經營幽州十數年,這座大都督府卻是官造,在他之前住過幾任地方官。他接手後,從未大興土木,所以偷偷挖個密庫是可能的,卻不會太堅固。

      康正源聽了春荼蘼的話,也顧不得還在病中,大聲叫人進來,幫他更衣,要立即去找羅大都督。可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如果贓物已經出城,有沒有可能直接運走了呢?」

      「可能性不大。」春荼蘼搖搖頭,「那麼些珍寶要一次運走,一來不利於逃跑,二來太引人注目,三還要提防羅大都督發現失竊後立即追來。從他們之前的行事風格來看,我猜,他們必定先穩住。等避過風頭才再行動。不然也不用偽裝,直接坐地分贓,之後分道揚鑣就可以了。」

      「這倒是,那樣反倒容易個個擊破。」康正源深以為然。「實不瞞你,羅大都督的人已經追出了方園百里,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找到。更沒有抓獲一人。所以我也早就懷疑,贓物必定還在幽州城內或者城外不遠處。」

      「是哪,帶著東西跑,說不定第二天就被追回了。」春荼蘼道,「再者,城外的道路都有哨卡,盤查嚴格時。根本是無法通過的。事實上,我覺得也許做案人都已經分散逃走,隱藏在附近的地方,只等風頭過時,再來化整為零。攜財而去。所以這個案子真的不能急,除非能找到其他證據。比如,密道什麼的。」

      「聽消息吧。」康正源笑笑,半個謝字也沒對春荼蘼說。兩人相處得自在,何苦因為所謂禮節再生分?

      春荼蘼也為能幫上康正源而高興,當天晚上情緒很好,非纏著春大山學得了兩招拳法。另一邊,康正源和羅大都督也算雷厲風行,第二天全城戒嚴解除。韓無畏終於可以回來了,不過他才見了春荼蘼一面就又被叫走幫忙。

      接著,晚上傳來消息,在密庫下面發現了密道。而密道,是通向大都督府後街的一家藥鋪子裏的。按照這條線索,大都督府立即抓到了藥鋪了主人。

      金一。二十三歲,有秀才的功名,一邊行醫為生,一邊讀書,準備繼續參加科舉考試。他是本地人,土生土長。父母早亡,跟祖父相依為命長大。祖父金有德,也是名鄉間醫生,今年五十九歲,沒能等得及六十大壽,因病去世。

      康正源還告訴春荼蘼,那金一就是他們進城當天遇到的出殯隊伍的主家。

      春荼蘼仔細回憶了下,似乎沒什麼特別深刻的印象,只記得大約是個長得萌萌的、個子中等,略有些胖的小夥子。

      「他招了嗎?同夥呢?」春荼蘼問。

      「他不肯招,一直喊冤。」 康正源皺眉,「只說為了貼補家用,把他家的東院租給了來做生意的幾個胡人,不知道那個密道是怎麼來的。」

      「密道確實在他家東院嗎?」

      「確實。」康正源點頭,「他家辦喪事也是真的,他的祖父因病去世,停靈數天后發的喪。」

      春荼蘼又回憶了下,記起那天的送葬隊伍中確實有胡人,十個上下的樣子。她把這個情況和康正源一說,康正源就道,「已經審問過他,他說那些胡人幫著送葬後,就退了房子,說是要回鄉過年了。」

      「過年?倒沒聽說過胡人也過咱大唐的年。」春荼蘼立即找出這話的漏洞,眉頭皺緊,「如果他所說屬實,那些胡人才是真正的盜賊,那麼,咱們之前的推測是對的。盜賊提前做了一年的周密準備,得手後先四散藏匿,要等風聲過了,再取出珍寶分贓。」而且,胡人是大唐人對外族的通稱,具體是什麼民族,其中也是有很大區別的。

      還有,這些胡人怎麼知道羅大都督有兩大箱的財寶,而且帶到了幽州呢?又怎麼知道,珍寶在密庫裏呢?

      「問題的關鍵是,金一不肯招,我們就沒辦法打開墳墓,取回賊贓。」康正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事情鬧這麼大,弄不好長安都得到了消息,羅大都督就不敢冒險去賭。因為,若打開棺材,裏面是贓物還好說,萬一是死人,面子裏子就都丟了。」

      說的倒是。春荼蘼也有點犯愁。雖然有密道,但誰也不能保證棺材裏裝的是什麼。金有德的死是真實的,因為這年代不像現代人那麼人情冷漠,比鄰而居很久,沒說過話也可能。古代的鄰里間都很熱情,誰家有事都會幫手,大家互相照應。在這種情況下若要作假弄出個詐死什麼的,是很難瞞得過的。萬一打開棺材,發現是一具腐爛的屍體,這不僅是丟臉的問題,還可能惹來大麻煩。在京中,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而康正源此時正在幽州的地界,開始時或許是助力,現在倒成了掣肘,羅大都督不敢隨意行事。若真有什麼違法的,康正源也沒辦法掩蓋。

      「那就這麼陷入僵局了嗎?」春荼蘼問。

      「羅大都督明天要親審,想必會有結果了吧?」康正源的眼睛裏掠過一絲煩擾。「疑犯找到了,密道也有,卻缺乏直接的物證和犯人的口供。而那個金一看起來為人溫厚,哪想到嘴卻硬。到時候我只怕他要受皮肉之苦。」

      春荼蘼心裏一凜。

      在古代,刑訊逼供是合法的手段。在現代時看影視劇就知道,判官們常說一句話:不動大刑。諒你不招。來人哪……大刑侍候!

      她還在美劇中看到過一句臺詞:是人就會招的。

      所以,事實上的刑司案件,屈打成招的人很多,這也是皇上要每年錄囚的原因。

      但是,羅大都督相當於被逼到了絕路上了吧?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撬開金一的嘴。首先,那些盜賊太狠決,令羅大都督不得不大張旗鼓的搜捕。然後事情鬧大又一無所獲。無法收場。現在,好不容易抓到了突破口,那是無論如何也要衝過去的。甚至,都不需要金一招供,只要他點頭答應開棺驗「貨」就成。

      只是金一會答應嗎?應該不會。假如他真是被冤枉的。出城門那天,為了死者的吉期,他敢和守城的官兵及巡獄史大人作對,應該是個至孝的人。那麼,難不成真得上大刑?雖然這手段合法,可康正源真能眼睜睜的看著嗎?羅大都督真能不管不顧?

      答案在第二天揭曉了: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長得白白胖胖像個包子,人都說脾氣好得很。卻真的熬住了刑罰,就是不肯吐口,讓官府開他祖父的棺。

      第三天仍然如此。

      然後是第四天……

      春荼蘼不斷聽到消息,心尖上麻麻的。雖然她知道跟自己沒關係,可尋找密道的主意是她出的。如果金一真是被冤枉的,她感覺自己好像助紂為虐了似的。但之前。她哪知道羅大都督會蠻幹?最可氣的是,康正源在第二天就病倒了,不是裝的,是真病了,而且來勢很凶,不致命,卻起不來床。春荼蘼嚴重懷疑是羅大都督為了不讓康正源陪審,阻止他用手段,而在康正源身上做了手腳。

      「有辦法讓這案子轉到小正手裏嗎?」韓無畏找過來,一臉怒氣的問。

      他生氣的物件是羅大都督,連春荼蘼都看出康正源的病有問題,韓無畏如何能看不出?這兩位是天潢貴胄,一般人不敢得罪。可羅大都督是權力極大的一方番鎮,在幽州這個地方像土皇帝一樣,真犯起擰來,韓無畏和康正源都沒有辦法越過他去。很明顯,他被這個案子逼得鋌而走險,甚至不惜得罪韓、康二人,已經有些瘋狂的態度。

      反正,過了這個難關後再努力陪罪,也有轉圜的餘地。平時面兒上不顯,一做起事來,羅大都督就顯出戰場上武夫的狠勁兒和壯士斷腕般的激烈。

      但春荼蘼隱約覺得,這不太可能只是因為那兩大箱珠寶吧?就算再價值連城,就算財帛再動人心,姓羅的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犯不著做這麼多渾事。以韓無畏的脾氣來講,極可能和他發生過衝突,他卻仍然我行我素,難道那箱子中還有什麼要命的東西?

      「正常情況下,沒辦法。」春荼蘼想了想,「非正常情況,有辦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8 11: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26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我娶了你唄

      「告訴我要怎麼做?」韓無畏的臉色嚴肅淩厲,顯然是真生氣了。認識他這麼久,春荼蘼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生氣的模樣。仍然很好看,卻也有點嚇人。

  「那麻煩韓大人帶我去趟大牢,我得見見金一。」春荼蘼看著韓無畏,「做得到嗎?」

  韓無畏一笑,黑寶石般的眼瞳爍爍生輝,「那金一是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的,但我韓無畏要做的事,沒人擋得住。等著吧。」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春荼蘼愕然。

  等著吧!什麼意思?他馬上就去想辦法讓她見見金一?他能怎麼做?據春大山所言,他將來是要接任羅立,擔任幽州大都督的,此時和老羅鬧翻似乎不大好,畢竟順利交接是壓倒一切的必要。之前,他也好,康正源也好,表現得和羅大都督非常親厚。可是,大都督府的密庫失竊,似乎瞬間就打破了表面上的友好平靜,花團錦簇,很多最深層的利益和糾葛立即浮上了水面。這其中的秘密她不知道,可羅立為了儘快破案,好找回失去的財寶,或者比財寶更重要的東西,不惜用陰私的手段讓康正源病倒,而韓無畏的軍職比羅大都督低不少,又不是在自己折沖府的地盤,如今卻要以下犯上,為自個兒的表弟撐腰。

  在這種條件下,羅立和韓無畏、康正源二人算是心照不宣的撕破了臉,羅立也會謹防著他們二人,那韓無畏如何能帶她去見那麼重要的要犯?

  說起來,羅大都督真是流年不利,丟了東西就算了,偏偏身邊的好事都變成了壞事。

  迎接康正源,是為了借康正源嘴,向皇上稟明幽州在他的治理下有多麼穩定。可沒想到出了巨盜之案,礙著皇差的面兒,他一手遮天的土皇帝做派不能施展,手段用得謹慎小心。不然他直接掀起腥風血雨,也未必不能在第一時間追回贓物。可到頭來,還是得罪了大理寺丞大人。

  請來韓無畏,是為了和京中勳貴兼下任大都督搞好關係,也算是為了給那些不能隨他離任的老部下們鋪人情路子。何況,他那兩個女兒還恨不得瓜分了這兩位年輕權貴。而請韓無畏幫忙帶兵搜尋賊盜,也是無奈之舉。可惜請神容易送神難,韓無畏已經無法被輕易打發走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兩個他極力要拉攏的人,現在卻成了兩顆釘子,楔在他前進的路上。

  不過春荼蘼對羅大都督這種人並不同情,她就是想了一整天,也想不出韓無畏要如何帶她去大牢。羅大都督對康正源都下手了,自然絕不會讓任何人接近與本案有關的人和事。那韓無畏要怎麼做呢?

  當晚三更天(夜裏十一點到淩晨一點)的時候,答案揭曉了。

  春荼蘼這才發覺,她的思維也進入了一種定式,結果要被韓無畏打破。韓無畏確實沒辦法帶春荼蘼去大牢,卻把金一這個重得不得了的重犯帶到了她面前。

  這麼晚了,春荼蘼自然已經睡下了,只是不太安穩。所以,當房間裏進了人,她立即就驚醒了,猛然坐起。好在尖叫聲還沒出口,韓無畏已經輕聲道,「是我。」

  「你嚇死我了。」春荼蘼有點生氣,「轉過身去!」

  春荼蘼住的地方是一個小巧的偏院,離康正源下塌的正院不遠。院子中有一正兩偏三個房間,春大山心疼女兒,硬逼著春荼蘼住的正房,他和過兒分別住在左右的偏房。

  夜已深,房間內沒有點燈,不管韓無畏為何而來,春荼蘼叫他轉身,是想要套上衣服。

  「不用。」

  「不用?什麼叫不用!」春荼蘼怒了。

  難道,要她當著他的面穿衣服,他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小聲點兒。」韓無畏的語氣中似乎有些笑意,但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房間內已經亮起燈火。

      春荼蘼嚇了一跳,連忙裹緊被子,能視物時發現,她床前五六尺處的地上,坐著兩個男人。

  一個背對著她,看那矯健的身姿,那寬肩窄腰,就知道是姓韓的混蛋。他這是擺明非禮勿視,雖然他大半夜闖進姑娘家的臥房,行為已經等同於淫賊了。而正對著她坐的人,身上套著個麻袋,只頭部露了出來。不過他也看不到春荼蘼,因為眼睛上蒙著塊厚實的黑布。

  至於說他長什麼樣……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反正豬頭什麼樣,他就是什麼樣,而且是掉進染缸的豬頭,青青紫紫,傷口遍佈。可以想像,臉上如此,身上如何了。

  春荼蘼看清此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即就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

  有句話叫,山不到我面前來,我就到山前去。同理,她進不了大牢,韓無畏就把人弄到她的住處。看韓無畏的裝束,不是平時愛穿的軍裝,而是夜-行-衣!他居然不顧身份,直闖到大牢裏。可是,他既然能爬牆頭,能偷入閨房,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貴族子弟,尤其他這種等級的,儘管有時會行事胡鬧,但總體上是很講規矩的,但像韓無畏這樣說好聽點叫瀟灑不羈,不好聽叫肆意妄為,完全無視行為準則和社會禮法的人,真是少見。不,是奇葩!

  「我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韓無畏又道,「你要知道,不僅大牢防守嚴密,此地也有很多暗哨。放心,我已經把他們料理了,等他們醒後也只會懷疑,不會發現什麼。你只要小聲些,不讓隔壁聽到動靜就行。我們坐在地上,也是怕燈影映上窗紙。」

  「你這麼細心體貼,怎麼就不怕影響我的閨譽?」春荼蘼冷笑。

  因為當著外人的面,不知道韓無畏是什麼打算,她沒有向往常一樣稱呼他為「韓大人」。

  「沒人會知道的。」韓無畏似乎有點抱歉,隨後,想也沒想的沖口而出,「真有妨礙……大不了我娶了你唄。」說完,自個兒倒先嚇了一跳。

  他成親算晚,定親也沒有,但惦記他的人頗多,以致令他產生了厭煩心裏,可是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他之前好像沒這麼想過,怎麼就順嘴溜出來了呢?

  他以為春荼蘼會局促、羞澀、甚至憤怒,哪想到她是穿越來的魂魄,對男女感情與婚姻是光明正大的態度,此時只是嗤笑一聲,冷冷的道,「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她的意思是,她是不給人做妾的。側妃什麼的,其實也是妾,不過說法上好聽。而且,她也絕對不允許自個兒的丈夫除她之外再有別的女人。當然了,她知道在這古代行不通,所以她有一輩子不嫁人的打算。韓無畏什麼身份,他能娶為妻?既然不能,當然沒資格。

  可韓無畏誤會了,以為她是覺得他配不上她。他是天之驕子,從沒被人嫌棄過,聞言只覺得納悶、尷尬、不服氣,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隱藏在心底的東西,突然擺到明面兒上了。

  這種明明白白的感覺,很不錯。

  「我……」

  「別廢話了,正事要緊。」他才從喉嚨中蹦出一個章節,春荼蘼就不客氣地打斷他,之後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對著麻袋問,「金一?」

  「你是誰?」金一反問,神情和語氣都很戒備。不過,他並沒有大聲嚷嚷,顯然之前受了韓無畏的囑咐。但他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說兩句話都疼得臉上變色,可見傷重。

  「我能幫你。」春荼蘼誠懇地道,相信金一感覺得出來。

  人就是這樣,封了其中一種感官,另一種感官就是格外敏銳起來。

  「你應該是相信我的吧?不然,你也不會忍耐著身體的劇痛,跟著跑這一趟。」

  她這話有兩層意思。一,金一肯在這麼痛苦的情況下跟來,就是存了希望。二,韓無畏不可能放金一離開,一會兒必然還要送他回牢房。不管韓無畏是怎麼把他弄出來的,但這件事的性質不是劫獄,而是提審。

  「死馬當成活馬醫。」金一笑笑,又疼得猛吸了幾口涼氣。

  他眼睛上蒙著黑布,看不到春荼蘼。但春荼蘼是女人,又是摻和刑司官司的女人,她的身份是瞞不住金一的。知道她是誰,那麼韓無畏是誰,此地又住著誰,大約不難猜出。所以韓無畏蒙上他的眼睛,並不是要隱瞞身份,只是不想讓他看到春荼蘼穿著中衣,圍著被子坐在床上的樣子而已。

  可是,春荼蘼對這個小胖子產生了點好感。

  一個幽州城的小秀才、小大夫而已,卻能熬下那種酷刑。而面對這樣神秘的夜審,也能做到不驚不燥,平靜安詳,實在是很難得的。

  「你覺得,我會和你說什麼?」春荼蘼又問。

  「只要不是讓我答應開棺查驗,小姐什麼都可以和我說。」金一語氣堅定地道,「祖父于我恩重如山,我寧願萬死,也不讓任何人打擾他的安寧!」

  「我佩服你至孝,但我也沒想讓你點頭答應這件事。」春荼蘼也笑笑,「我有一招,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我就能讓你擺脫羅大都督的刑訊,由巡獄史大人接手這個案子。」



第七十四章 她教壞了大唐青年

      「真的?」雖然被黑布蒙著,春荼蘼卻似乎看到金一眼睛一亮。

  「你承認一切都是你做的。」她拋出計畫。

  金一顯然吃了一驚,但他沒有生氣,反而淡淡的笑了,本來圓圓胖胖的臉,腫成了豬頭一樣,這時候看起來有些猙獰。

  一邊的韓無畏也是驚訝萬分,本能的想轉過身來,卻硬生生忍住,肩膀就那麼僵著。

  「小姐還說是幫我,這分明是害我。」金一說著,雖然輕聲細語,聲音卻有些顫抖,可見也不是不憤怒的,只是忍耐著罷了。

  春荼蘼對金一的佩服又加深了幾分。這個男人,看似溫和無害,若有機緣和願望,只怕也是能成大事的人吧?她突然冒出這個念頭,自己也覺得有幾分奇怪。但她隨即搖搖頭,把這些有的沒的和不相干的都丟掉,只輕笑道,「你不信我,我就沒辦法幫你了。」

  「哦?那請小姐仔細說說,我真照著這麼做了,能有什麼好處?」金一語露諷刺地道。

  「你沒做過那件事對吧?」春荼蘼一點不以為意地問。

  金一怔了怔,隨即冷笑道,「我自然沒做過。小姐信也好,不信也好,就是這話!」

  「我信不信重要嗎?但你只要把罪行全承認了,這案子就能轉到康大人手中。那樣,你就不用再受刑,而且也能還你公道!」

  「還不是要我答應開棺!」

  「不用。」

  「請小姐明示。」金一想了想,大約抵不過好奇,壓著火氣問道。

  春荼蘼好整以暇,「你別忘記,康大人來幽州城是做什麼的。他是來巡獄的,查的就是民間冤情。你把自己弄成屈打成招的模樣,把所有罪過全攬在自身,越是和證據不符的,越是要承認下來。而有了犯人的口供,羅大都督不得不判案。對於斷過的案子,康大人就有權拿來審閱。康大人清正廉明,為人聰明敏銳,那些故意留下的漏洞,他會發現不了嗎?發現了,自然就要重審,你的案子不就到了他的手裏?到時候,你再喊冤就是了。所以說,你承認罪行其實是一招以退為進,只要是康大人主審,你再翻供就是。」

  這點卑鄙手段太簡單了,既然一審說不出道理來,還屢受刑罰,與其有一天扛不住,不如人為的加快訴訟速度,直接到達二審。一般情況下,這樣子被告要吃苦頭,但誰讓康正源正在這兒呢?

  金一認罪,羅立審判。康正源重審,金一翻供。看,多麼清晰的程式。

  韓無畏背對著春荼蘼坐在地上,卻暗中微笑:這丫頭實在太壞了,這樣的招數也讓她想得出來。

  金一聽了也有點興奮,好像看到曙光似的。不過他還是多了個心眼兒,問道,「我承認罪行,不是要交待賊贓在哪里嗎?羅大都督非要我說出藏匿之地怎麼辦?難道我當真讓他開棺?」

  「笨!既然要翻供,前面的證詞不是隨便你說?反正那些胡人也跑掉了,你就說他們卷了財物走了,不就得了。他們不仁,利用了你,還在你家挖地道,你何必顧念他們。說不定,他們就是真凶呢。」春荼蘼歎了口氣。唉,好好的大唐有為青年,全讓她教壞了啊。

  「行了,快走吧,別影響我睡覺。」說到這兒,春荼蘼揮揮手,「再者,大牢那種地方,失蹤不宜太久。」

  「謝謝小姐。」金一努力動了一下,彎下了身子,像是鞠躬行禮。

  春荼蘼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這樣做是應韓無畏之邀,而且她覺得金一很可能是被冤枉的,那她就不能袖手旁觀。基本上,真正被冤枉的人是會跳腳的。若和案子有關係,雖然也會嘴硬、頑抗,但應該不會反應這麼激烈才對。

  韓無畏也沒出聲,只上前拎起那巨大的口袋,一揮手就滅了屋內的燈火。春荼蘼感覺有冬夜的寒風吹拂在臉上,之後周圍就沉寂了下去。

      好半天,眼睛適應了黑暗,看到床前再無黑影,她乾脆又躺回去。只是這麼一折騰,被窩裏涼得像冰,不禁低低咒駡了韓無畏幾句,這才沉沉睡去。

  半夜的這點小插曲,春大山和過兒毫無知覺。過兒就算了,可春大山是練武之人,居然半點沒發覺,春荼蘼覺得肯定是韓無畏做了手腳,上上下下打量著父親,確定春大山沒事,這才放下了心。韓無畏的武功很高,而且做壞事也沒有心理負擔,這樣的人,只應了一句話: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午飯後,她照例去看康正源,見他的身子已經大有起色,還有精神倚在塌上看卷宗,心情也放鬆了下來。她倒不認為羅大都督這時候會放鬆對康正源的控制,只能說小正同學也不是好相與的,之前他沒料到羅大都督會膽大至此,現在自然是找到應對方法了。

  陪著康正源說了一會兒話,正要告辭,就有隨行的軍士進來,對康正源耳語了幾句。康正源邊聽邊點頭,等那軍士下去,就歪著頭看春荼蘼,真看得春荼蘼都有點發毛了。

  「康大人,您這是何意?」她大大方方地問。

  「你出的主意吧?」康正源笑,因為病後,臉色還蒼白,身子又單薄,那笑容竟如夢境般虛無,可卻又感覺實實在在的。這樣的美色幸好是她啊,一般古代少女哪里扛得住。

  「案子有進展了?」她也不裝傻。

  「金一什麼都認了,實在太突然了。想必……證據裏會有很多引人懷疑的地方。羅大都督是武夫,看不出來,可逃不過我這大理寺丞的眼睛。」康正源極聰明,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花招和目的。而且他知道,這絕對是春荼蘼的主意。少不得,他那表兄也起了大作用。畢竟,金一被羅大都督死死盯著,不是誰都能接觸的。

  他好奇的只是,一介平民,沒見過世面的小小秀才,怎麼就有膽魄依計而為?難道金一就不怕春荼蘼陷害他嗎?當然,春荼蘼是不會告訴他昨晚夜闖之事的,相信韓無畏也不會說。

  「康大人保重身體吧,希望疑犯也能平安無事。」春荼蘼沒有明說,但她相信康正源能夠明白。這件事不知道到底牽扯到什麼,誰知道羅大都督會做到哪一步?而案子既然到了康正源手裏,羅大都督就不能完全插手了,他還會繼續施加壓力嗎?甚至,他會做到什麼程度,會不會喪心病狂,直接威脅任何知情者的生命?可是,既然韓無畏敢於這麼做,必然是相信康正源的能力,而且他也肯定有保證安全方面的後招。這些,根本不用她操心。

  「放心吧。」

  三個字,勿需多言。除非羅大都督敢造反,不然他就動不了有了準備的韓康二人。

  春荼蘼好好回到自己的院子,該吃吃,該喝喝,又跟父親練了兩招拳法。她知道自己那是花拳繡腿,春大山陪著她活動活動而已。過兒在一邊做著鞋,笑呵呵的看著這父女二人。其情其景,若是身在范陽縣的家,絕對是溫馨美好的下午。

  「我好想祖父哪。」春荼蘼掏出帕子,秀氣的抹了抹額頭上的微汗,歎道。

  「已經臘月十五了,希望這邊的案子快結束,那時咱們就能回家過年了。」春大山安慰女兒道,但他的眉尖幾不可見的輕蹙著,顯然也為最近的事情擔心。

  春荼蘼一見,連忙把話題扯開。

  晚上,打發了過兒去睡覺後,她不知怎麼,一直心神不寧,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北方的深冬之夜,寂靜冷清,約摸三更天的時候,似乎還起了風。寒風在房前屋後遊蕩,發出凜凜的吹動聲。她側身躺在床上,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她不知道,韓無畏那個傢伙,還會不會像昨天一樣摸進來。如果他再這樣,她絕對要怒一把,不能給他好臉色。

  他昨天說娶她,語氣輕鬆隨意,她根本就不當真。但身在古代,她也必須表現出古代閨閣少女的風範來,顯得太隨便了,以後別人就不會尊重她的。

  正想著,門扉忽然輕響了一下。若非春荼蘼一直保持著清醒,還集中著注意力,可能會以為是風吹動門窗搖晃。

  她不禁暴怒,心說你韓無畏也太過分了!想也沒想,抓起身邊的枕頭,向門邊扔過去。同時心中遺憾透頂,為什麼沒拿點板磚一類的東西砸。

  「快滾!」她低聲怒喝。

  然而,瞬間,她發現情況不對。來人不是韓無畏!許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感覺身上的汗毛突然全豎了起來。

  有殺氣!這傳說中的東西她從來不理解,但此刻,卻深深感受到了,好像死神突然從黑暗中鑽出來,扼住她的喉嚨。

  電光火石間,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只是生存的本能刺激著她的大腦皮層和腎上腺素,讓她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舉動。也許是這兩天練拳腳,動作麻利了許多。

  總之,當匕首的寒光閃過,她猛然身子歪倒,滾到了床裏面,堪堪避過這致命一擊。但儘管如此,那兇器的寒冷仍然震動了她的心神,身上還不知被什麼刺了兩下,針紮般的麻痛。之後她想張口呼救,卻不知怎麼發不了聲。再動,身子也僵住了。

  那殺手走上前來,全身包裹在黑色裏。可能沒預料到春荼蘼躲開了,他咦了一聲,之後又笑道,「好貨色啊,直接殺了倒可惜,不如先快活快活。」說著,伸手同春荼蘼抓來。

  春荼蘼害怕了,重生以來第一次那麼害怕。

  然後,她看到在那刺客的身後,浮現出一雙綠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就像有狼潛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9 10: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29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不宜宣揚

      一切,都發生得非常快。

  春荼蘼甚至什麼也沒看清,也沒來得及做第二次反應,那個刺客就無聲息地倒下去,濃烈而潮熱的血腥氣撲面而來。黑影重重中,她只感覺身上再度產生了輕微的刺麻感,接著就恢復了自由,周圍也恢復了死寂。惟有夜風,猛的灌進屋裏,刀子一樣割在她的臉上。

  有人要殺她,有人救了她。沒有原因,沒有理由,甚至沒有一句話。就像突然做了個極可怕、極真實的噩夢,然後又猛然驚醒。

  她蜷縮在床裏沒動,劫後餘生的感覺如此強烈,她必須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才能像電影慢放一樣,一幀幀重播前一刻的畫面。

  她肯定剛才的那一幕是真實的!照理說,光線昏暗不明,她沒有練過武功,目力和普通人一樣,不應該看到什麼。而人類,就算是綠眼睛的,也不可能在半夜冒出綠光,畢竟不是野獸。

  可她,就是莫名其妙的認出了救她的人,在黑暗中清楚的撞進了那雙眼瞳。

  那個軍奴!

  就算他也全身包裹著黑色衣服,還蒙著面,但她認出了那雙眼睛。不是癡呆的、不是空洞茫然的,不是死氣沉沉的,而且鋒銳凜冽,像綠色寒冰,偏又寒極生熱,蘊含著強烈的生命感。

  難道她因一念之善而搭救的人,並不是普通人嗎?很可能是這樣。哪有普通人會令上過戰場的戰馬和狩獵用的獵犬害怕得不敢靠近?哪有人能在風雪的戶外待這麼久而沒有凍傷?哪有人可面漠視肉身的傷害,連呼吸都是冰涼的?

  可他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卻又為什麼陷入了軍營做了軍奴,還受到那樣的虐待和屈辱?他救她,貌似是報恩,可他怎麼知道有人要殺她?還那麼及時趕到了?

  照金一所說,這件巨盜案有可能是胡人所為,而這軍奴是半胡半漢,那麼,本案和他有關係嗎?他之前被困在軍營中,難道說現在已經成功逃脫了嗎?若他真是做案人,那天她在軍營外救了他,會不會因此把她自己和她家老爹牽連進這個案子?

  深夜遇險,英雄救美,應該是挺浪漫的事,但對春荼蘼來說,並沒有什麼旖旎的心思,只生怕好心辦壞事,冥冥中給春家帶來災禍。

  她不後悔心存善念,而那軍奴肯來救她,且瞬息間就消失,還蒙著面,一個字也沒說,似乎是生怕被她認出來,也應該不想連累她。所以,她應該裝做什麼也不知道,裝作驚慌失措之下什麼也沒看到,只圓了今晚這個謊就行。雖然她很好奇這軍奴的身世,但必須忍住不去打聽,以後回了范陽,儘量別再來幽州城了。

  有的人,是不該招惹的,因為有的秘密,不是隨便能揭開,後果也不是隨便能承受的。她大多數時候不是個魯莽的人,而且有家人的存在,必須謹慎。

  可是,到底是誰要殺她呢?竊賊?羅大都督?肯定是這二者之一,因為她在幽州城沒有仇家,除非是有人不想讓她插手案子,找出真相!這是唯一的解釋!

  前因後果推測了一遍,自己要保持什麼態度也想清楚了,春荼蘼這才下床。其實,她只花了一點時間思考,但渾身卻都凍僵了。赤著腳踩在地上,感覺又涼又濕,她犯起噁心,甚至不敢點燃燭火去看,只隨便從椅子上抓了件外衣披上,就哆嗦著走了出去。

  「爹。」她敲響了隔壁春大山的房門。

  她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拔刺客,所以儘管不願意父親擔心,卻還是不得不叫醒他。何況房間裏應該有大量的血跡,她無法含混過去。

  春大山睡得極輕,若非剛才的事,半點聲響也沒發出,他不可能無所知覺。此時,春荼蘼只敲了一下門,他就醒了,立即就從床上跳起來,點燃了蠟燭。

      北風呼嘯,但月亮卻高懸於空。春大山打開門,借著月色和從房間內傳來的微弱燭光,就看見女兒披著皮袍子,孤零零的站在門口,心頭驟然柔軟,輕聲道,「怎麼?做噩夢了嗎?快進來。大姑娘了,還會怕……」他問著,低頭間,驀然看到女兒還赤著腳,唬得連忙拉春荼蘼進屋,抓起被子就往她身上蓋。

  「你這孩子,做了噩夢就叫一聲,爹馬上就會過去。不然,叫過兒陪你也行啊。這麼大的風,怎麼自己往外跑,受了寒怎麼辦?來,喝口熱水。」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一邊從壺中倒了杯茶,塞到春荼蘼手中。挺大個男人,在女兒面前就像個老媽子。可他越是囉嗦著責備,春荼蘼越感覺平安溫暖。

  冬天,為了給茶保溫,有條件的家裏,都會備著一種小銅爐。就放在桌子上,只比手爐大一點,上面可以安放銅壺,整夜溫著水。

  春荼蘼握緊茶杯,讓它那熱乎乎的感覺從手心直達心底,情緒又穩定了一些。而這時,春大山又忙著找自個兒的衣裳,想把女兒的赤腳包起來,倒顧不得自己冷了。只是他才蹲下身,就聞到一股子血腥味,登時嚇了一跳。

  「你哪兒受傷了?」他嚇壞了。

  「爹,你坐下聽我說。」春荼蘼儘量把聲音放得平穩,「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所以,您聽到我說的,千萬不要亂了方寸,更不要著急。」

  「爹不急,你快說!」說是不急,但肩膀卻瞬間繃得緊緊的。

  「剛才有人要殺我。」春荼蘼深吸一口氣,看到春大山的臉色即刻僵住,連忙接著道,「然後又有人把我救了。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我確實沒有受傷,爹你別擔心。」

  春大山一把把女兒抓起來,前後左右的看,「真沒事嗎?真沒事嗎?別怕,告訴爹,凡事有爹呢,你真沒事嗎?」

  「爹,我非常肯定,我一點傷也沒受,就是嚇到了。」春荼蘼抓著春大山的手,很認真的說,「我腳上的血是踩到的,那個刺客被救我的人傷了。」

  「現在人呢?」春大山咬牙忍住顫抖。

  他害怕,不是怕別的,是怕女兒出事。若沒人救女兒,明天早上他會看到什麼?他不敢想!

  「不見了。」春荼蘼咽咽唾沫,「救我的人把刺客打傷後,直接拉走了。」

  「你怎麼不呼救?」

  「太快了,我沒來得及。」她沒說突然失聲,又突然恢復的事。是點穴,精神控制或者是邪術,她分辨不清楚。那感覺來得太快,走得也太快。自然,那個軍奴的事,她是不會和父親提起的。否則,父親會去查,誰知道會不會被牽連進更可怕的事?

  「我去看看,再去叫人。」春大山邁步就要走,被春荼蘼死死抓住。

  「爹,別忙,忙則生亂。」她低聲撒了個嬌,「再者,女兒害怕,爹不要離開。」

  「爹不走,先弄點水給你洗洗,再穿好衣服。」春大山安撫道,「今晚不睡了,我這就把過兒叫起來。你待在這兒別動,我就不信,有我春大山在,誰敢傷害我女兒!」

  「我和爹一起。」春荼蘼拉著父親的衣袖不放,「現如今一動不如一靜,有什麼事也等天亮了,回過康大人再說。興許,刺客要殺的並不是我,黑燈瞎火的找錯了地方也說不定。此處雖是偏院,卻緊挨著隔壁的正院。另外,這事情是半夜發生的,爹若鬧起來,近則打草驚蛇,遠則對女兒名聲有礙。」

  春大山聽說有人對春荼蘼不利,暴怒攻心,此時聽春荼蘼說了這幾句話,略平靜了些,覺得自己是太衝動了。畢竟,有男人半夜摸進女兒的房,好說不好聽。女兒就算沒事,鬧大了也架不住長舌婦們胡說八道。

  這件事,是得捂著點。

  他若知道韓無畏半夜去過春荼蘼的房間,儘管是為了公事,只怕也會暴跳,管他是不是上司,非要殺人不可的。

  依著春荼蘼的意思,父女二人先是叫醒了過兒,之後由過兒侍候春荼蘼洗了腳,穿好了衣服,然後一家三口就吹了燈,摸黑坐在春大山的房間裏。因為心中有事,誰也不說話,就這麼沉默到天亮。

  春大山不放心女兒單獨待著,只好叫過兒到康正源那邊報告。很快,康正源親自來了,一個侍衛也沒帶,直接進了春荼蘼的房間。就見房間的門閂不知被什麼利器割斷了,切口極其平滑,嚴絲合縫的門框上只刮掉了一層渣皮,卻沒有其他大損傷。

  房間內,並無劇烈打鬥的痕跡,就是一個枕頭滾落在門邊的地上。若非床前腳踏處有一攤觸目驚心的血跡,昨晚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

  康正源皺緊了眉,「偏院裏,我本安排了人手巡邏,看起來遠遠不夠。」說著,又轉向春大山,「是本官的疏忽,等此間事了,再親自向春小姐請罪。至於今後,春隊正放心,今晚我會再多派人手,絕不會讓春小姐再受到驚嚇。但這事……不宜宣揚。」

  「我明白。」春大山點頭,「只是我怕對方是找錯了人,所以大人也要注意安全。從今天開始,我會親自上夜,叫大人來的意思是要多幫防備,最好還能緝拿真凶。」

  康正源點點頭,並沒多說什麼,只拱拱手就帶人走了。春大山和過兒立即就清洗房間,之後就把春荼蘼的東西都挪到了春大山的房間去。春大山還忙忙碌碌的在房間內外設了些機關暗弩,但不知為什麼,春荼蘼覺得刺客不會來了。



第七十六章 狗急跳牆了

      韓無畏下晌的時候倒是來晃了晃,檢查過門閂後,趁著春大山和過兒不在跟前兒,偷偷對春荼蘼說,「突厥人有一種寶刀,鋒刃薄如蟬翼,能插入最小的縫隙中,卻又削鐵如泥。」

  「你是說,昨天要暗殺我的是突厥人?」突厥人,也被統稱進了胡人的類別。

  「你也知道,其實……刺客並不是找錯了地方吧?」韓無畏歎了口氣。

  春荼蘼點點頭。

  她那樣說是為了安春大山的心,但春大山輕易就相信了,未必不是為了安她的心。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這就是所謂的互相為對方著想,是感情和親情的偉大之處。

  「這麼神奇的寶刀,不是很容易就能得到吧?」她問。

  「你一下就問到了關鍵之所在。」韓無畏無意識的撫摸著門閂的切口,「據說,這樣的寶刀世上僅存三把,有兩把在突厥王族的手中,另一把下落不明。」

  春荼蘼吃了一驚,「不會是突厥王族的人要殺我吧?為什麼呀?我跟他們八杆子都打不到好不好?在人家眼裏,我就是螻蟻般的存在才對呀。難道,是因為這起巨盜案?怕我查出蛛絲馬跡來?不不,不對!你想,既然是突厥王族的人,那兩箱寶貝雖然珍貴,他們也不至於潛伏進大唐,伺機來偷吧?就算為了巨額的軍費開支,但那些寶貝不容易脫手,遠水解不了近渴。」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好歹是王族,至於做出這樣雞鳴狗盜的事來嗎?太令人不屑了吧?再說古代和現代不一樣,古代人還是講究一點氣節和氣質的。不像很多現代人,有奶便是娘,做壞人壞事都做得沒格調。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你和他們根本沒有利益衝突。」韓無畏煩惱的扒了扒頭髮說,「要刺殺,也應該刺殺我才對。」

  「得了,也不是什麼得意的事,還要搶著上嗎?」春荼蘼沒好氣的瞪了韓無畏一眼。

  此處房屋的門閂不像普通的那樣,一根扁木,橫插進去了事。而是比較精巧,倒像個搭扣似的。因為是內院,又有人巡邏,前幾天春荼蘼睡覺前總是忘記鎖,而且有時候過兒會跑過來送水什麼的。所以,那天韓無畏闖進來時,根本沒有阻礙。後來春荼蘼怕他跑慣了腿,當晚就把門拴死了。哪想到,又出了什麼專門削門閂的寶刀。難道,她就是半夜被驚夢的命?

  而和韓無畏在一起的時候,春荼蘼總是變得輕鬆隨意,說話做事也極其自然,可惜她自己都沒發現這一點。或者,因為韓無畏本身就是不羈的性子吧。

  「若是盜賊想要殺我……會不會是第三把寶刀在羅大都督的珍寶箱裏?」她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得了珍寶,自然就拿得到寶刀。所以,未必是突厥王族下手,不要局限了思維呀。」

  「有理。」韓無畏認真的點頭,隨後歉疚又真誠的道,「八成,你的災禍是我惹來的。」

  「怎麼說?」

  「你想,就算盜賊想消滅可能會破案的人,就算你的名聲雖然已經顯露,卻只是在公堂辯論的方面,他們犯不著現在就對你下手。這說不通啊。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天我把金一帶來的時候不小心,被盜賊看到了。他們覺得你構成了威脅,不管真假,先殺了再說。」

  「果然是你連累了我。」春荼蘼不客氣地道,但臉上和心裏都沒什麼怒意。

  所謂無巧不成書,很多事都是大大小小的巧合趕上的。僅憑謹慎是沒用的,因為還有一種東西叫天意,叫陰差陽錯。埋怨沒有用,想辦法解決問題就是。

  「知道對不起我,別只是嘴上說說,我家脫軍籍的事,你要多幫忙來彌補我。」她仍然還是不客氣的找補了一句。

  韓無畏點頭,「你放心,這事我說幫你辦,就一定想辦法幫你辦成。只是……」

      「只是什麼?」

  「你覺不覺得,羅大都督在這件案子上反應太激烈了?他屹立兩代朝堂不倒,雖是武將出身,為人處事卻極為圓滑。可這次,幾乎不給人留臉面。說不定,他的那兩口箱子有更重要的東西,不惜讓他鋌而走險的。」

  春荼蘼低下頭,沒有回答這話。

  其實韓無畏也不是想聽她的意見,只是想找人說說罷了。反常即為妖,羅大都督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若說第三把寶刀真在那兩口箱子裏,想來他再愛武成癡,也應該不至於的。

  若狗血一點猜測,說不定是通敵書信?但那也說不通啊,突厥一蹶不振,內亂不斷,西北兩面的蠻夷雖多,也不過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誰有病才放著一方藩鎮不做,非得叛國,能有什麼好處可撈?

  說來說去,關鍵在於金一死也不肯答應開棺,各方力量這才絞著住了。只不知狗急跳牆是個什麼樣子呢?說起來,她真的很想收手回家。她喜歡律法之事不假,她也願意為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人出頭說話,為民申冤,可是若涉及到國家和政治什麼的,她只想躲起來。所謂人有多大的腦袋就戴多大的帽子,現在她的腦袋還小得很呢。這不,還沒做什麼,就有人要殺她了。

  「從古至今,有很多懸案疑案的,有的算千古難題,經歷幾朝幾代都解不開。」她想了想才道,「這世上,混沌不明、黑白不分的事多了,我從來不強求一定要真相大白,幼稚的人才那樣想。誰能把整個天下的事都弄得清楚明白?所以,只要儘量把無辜者撈出來就行了。至於珍寶什麼的,不歸咱們操心。」

  她這話說得很明白了,韓無畏當然懂得其中之意。如今金一已經招供,但是漏洞百出,而且失竊財寶的去向仍然成謎。只要把案子挪到小正的手裏,本著良心把金一摘出來就算大功告成。羅大都督今後再想怎樣,讓他自己著急好了。當然,他會把此事密報皇上,羅大都督這樣的老臣若有異動,哪怕是內宅裏的那點事,也要留心。畢竟,幽州防衛著整個長安哪。

  兩人又嘀嘀咕咕的說了一會兒,主要是關於如何保障春荼蘼人身安全的措施什麼的,康正源就走進了偏院。他身體才好,走得不快,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裘,黑色的貂皮大氅更襯得他臉色蒼白,雙眸漆黑深邃,有如遠山。卻露出憤怒又無奈的神色來。

  「怎麼了?」韓無畏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自然立即看出不妥,迎上去問。

  康正源停下腳步,平息了下急促的呼吸才道,「我方才去都督府的署衙,打算把金一的案子調過來審審,哪成想聽到個天大的消息。」

  「什麼?」春荼蘼和韓無畏異口同聲的問。

  康正源又喘了口氣,問春荼蘼,「荼蘼,你可知盜墓掘墳之罪?」

  春荼蘼點點頭,「判決由,掘墳罪比盜墓罪要嚴重得多,因為盜墓多是為了財物,對屍體並沒有惡意。掘墳就不同了,有侮辱死者的成分在內,所以要根據挖掘的程度不同來判刑。若是發塚已開棺槨,要處絞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金一不答應,羅大都督就不敢開棺的原因。他不敢賭,因為若開棺後發現沒有財寶,而確實埋葬的是屍體,如果金一反拆他掘墳,他就算功勳蓋世,有減等的條件,也會倒大黴。而且,羅家的臉面也丟盡了。

  若康正源不在還好,可他偏偏在這兒,還頂著皇差的頭銜,羅大都督捂都捂不住。

  《大唐律》中的這個罪名,原先春荼蘼並不清楚,因為之前看的是殘缺的律法書。但後來韓無畏送了她一套完整的,她利用路上的時間遍覽之後,不敢說唐律爛熟於胸,但一理通,百理明,也算胸有成竹。

  「自從抓到疑犯金一,那處墳墓就被幽州所屬的軍士看管了起來,」康正源輕蹙著眉,繼續說,「就連那塊充當幽州城百姓墓葬之地的地界兒,無論白天晚上,都不許人出入。」

  「出問題了?」韓無畏一挑眉,目中立即染滿煞氣,看起來又狠又帥。

  「是啊,重兵把守,居然被人掘開墳墓,打開了棺槨!」康正源哼了一聲。

  「羅大都督好計謀啊。」韓無畏一聽就笑了,冷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那金一死也不肯鬆口,他就弄出盜墓的出來,私下開棺。臺面兒上一套,臺面兒下一套,監守自盜這手玩得很溜兒嘛。幽州城的治安還真是好、民風還真是淳樸、羅大都督的治理真是了不得哪!」

  「可惡的是,明知道是他做的,卻沒有任何證據。到時候把那些守墓的兵士草草懲罰了就是,反正怠忽職守卻並無人致『死』,也不是了不得的大罪。」康正源咬著牙說,顯然連被羅大都督擺了兩道,十分生氣,「何況那些士兵眾口一詞,說昨晚墓地鬧鬼,他們被迷了,全部不省人事,才出了狀況。」

  古代人迷信,若這話傳開,十個人中倒有八個是相信的,另兩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不得不說,羅大都督這手雖無恥,卻釜底抽薪,玩得足夠漂亮。

  「棺材裏有什麼?」春荼蘼急問,因為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啊,狗急跳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20 10:2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0:36 P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棺材是空的

      康正源搖搖頭。

  韓無畏急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不知道,還是沒發現?」

  「我的意思是沒有。」康正源的眉頭皺得更緊,「即沒有屍體,也沒有財寶。棺材是空的。」

  空……的?!娘誒,這下子複雜了。

  「那……那怎麼辦?」韓無畏攤開手,大冷的天,腦門子都見汗了。

  春荼蘼靜靜坐在一邊,看著這二位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其實,羅大都督這事辦得不聰明哪。他雄踞一方慣了,做事已經不習慣示弱。這樣,對咱們不是挺有利的嗎?」

  「願聞其詳。」康正源道。

  「凡事都有度。」春荼蘼想了想道,「若我是盜賊,看到羅大都督丟了這麼多財寶卻反應極小,我會覺得奇怪。但若反應太大,我又會覺得財寶中有更重要的東西,就算想出手,現在也不敢了。或者,要找出來做個要脅。這時,若真個死死的藏匿,要想找到贓物就如大海撈針。」

  康正源和韓無畏面面相覷。

  他們當然知道羅大都督最近的行事很反常,這麼說來,他這件事辦得確實是不聰明。但所謂關心則亂,有了私心秘密,別說羅大都督,不管是誰也都可能看不開的。事不到誰頭上,誰也體會不到那種焦急,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局著迷,旁觀者清,只因為所處的角度不一樣。

  可是,當有心人看得出那兩箱財寶中有要羅大都督命的東西,不知有多少暗中的勢力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立即行動起來,都想掐住他的咽喉。這樣一來,找回贓物的事就更難辦了。

  「康大人只是從六品上的大理寺丞,特派到幽州的天使,巡獄錄囚,只要沒有人蒙冤就行了。」春荼蘼又提醒了一句,「若是贓物找不到,雖然結案得不完美,但有道是水滿則益,月滿則虧,面面俱到未必是好。到時候,誰丟的東西讓誰著急去就是了。」

  康正源和韓無畏頓時就明白了。

  他們都出生在皇族,親戚也都是是極其強大的望族門閥,所以,他們從小就處於權利的漩渦中心,看得比常人多,見識自然不凡。只是這兩人的骨子裏都很傲性,遇到難事不願意後退一步,反而往前頂,恨不能做到盡善盡美,所以一葉障目。此時春荼蘼一語驚醒夢中人,霎時就有了計較。

  對於韓無畏來說,他是羅大都督的下級,又是當今皇上的親侄子,還是未來大都督的內定人選。派他來范陽當折沖都尉,即有熟悉北部兵務的意思,也有掣肘牽制的意思。畢竟,幽州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是抵禦北部各蠻族的重要防線。而幽州大都督的權利又太大,必須由皇上絕對信任的人擔當。

  而這次的事,他是必密報於皇上的,但與其如此,讓羅大都督繼續上竄下跳,不是更有說服力嗎?皇上的眼睛可亮著呢。況且,羅大都督的東西找不回來,必不會罷手,行事之間也必然會露出更多的馬腳。若羅大都督有什麼隱晦而不能示人的心思,借著亂勁兒,他更好調查。

  對於康正源來說,他是被皇上當大唐的未來棟樑培養的,和韓無畏並稱長安雙駿。不過他畢竟才及弱冠之年,這次出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把幽城的刑獄之事都梳理了一遍,不敢說絕無遺漏,至少刑治清明,乾坤朗朗,還得了把萬民傘,以皇上賞罰分明的行事風格來說,要賞他什麼呢?可以他的年紀來說,官位已經更高,爵位更是將來跑不掉的,皇恩過重也未必是好事。

  但,如果幽州城這個案子破不了,只保證不讓人蒙冤,那他前面的功勞就都失了色,算是沒有順利完成皇上的囑託吧。當然,真正情形如何,皇上心裏有數,表面上不賞不罰,甚至斥責幾句才好。將來皇上要對羅大都督有什麼舉措,也正好拿他當個臺階。

      兩人想通了這一點,神情就都放鬆了下來。康正源說笑說,「身在局中,是我們太著相了。」

  「你們是太著急了。」春荼蘼聳聳肩道,「我剛還和韓大人說,天下那麼大,那麼複雜,有很多事是掰扯不清的。既然如此,乾脆晾在那兒就是。」

  「對,幽州懸案哪。」康正源露出自嘲的笑容,但眼神卻是輕鬆快樂的,「說不定我能千古留名呢,雖然不是什麼好名聲。」

  「遺臭才能萬年哪。」韓無畏哈的一笑,又道,「快過年了,你乾脆明天就重審金一,定了案趕緊跟我回范陽,離開這是非之地。反正你年前也趕不回長安,天氣又冷,不如開了春再回。」

  「明天不行。」康正源看了眼春荼蘼,「我雖然要重審,但必須有人替金一說話,只怕還要麻煩荼蘼。」

  春荼蘼倒沒推辭,心中雖然歎息了聲,但卻直接點了點頭道,「那不如再拖兩天,我得仔細研究下卷宗,還要找幾個人,私下調查一下。韓大人,借幾個手下用用成嗎?」

  康正源的人,只怕會被羅大都督注意。韓無畏雖然只是折沖都尉,府內衛士又大都留在范陽,但他是龍子龍孫,身邊得用且不顯身的人多了去了。

  「好,待會兒就叫他們過來。」韓無畏即刻就答應。

  康正源瞄了自個兒的表兄一眼,要知道那些暗衛,非特別信任的親近人,他是從來不在表面上說起的,更不用說借來用用了。表兄對荼蘼,態度越來越不同了。

  而春荼蘼和韓無畏都沒注意到康正源的心思,各自忙去了。過了一個時辰不到,春荼蘼就在悄悄見了幾名暗衛,給他們指明了調查方向後,就回屋埋頭研究案卷,做堂審準備。

  春大山和過兒見她忙起來,都知趣的不吭聲,也不吵她,只幫她把後勤工作都準備好。好在,晚上再沒有人跑來暗殺她,也不知是發現她根本沒有被殺的價值,還是外面的護衛保護得太嚴密了。春大山晚上也不肯睡下,一直守在門口。若有人敢傷害他女兒,他非跟對方打個魚死網破不可。

  春荼蘼看在眼裏,心疼不已,暗想為了自家老爹,她也得快點結束這個案子,回范陽去。

  臘月二十這天,幽州城盜竊案終於重審了。因為涉及到私人財產,羅大都督要求不公開審理。也就是說,不能讓百姓前來看審。其實他的要求很無理,但康正源還是給了面子,另外也是不想讓春荼蘼捲入太深。若沒百姓圍觀,也少點人指指點點。

  這個時代,對女性還是很有限制的。關鍵在於春荼蘼沒有顯赫的貴族出身,不然就算做出很出格的事,外界倒是寬容得多。甚至能成為標新立異、與眾不同的代名詞。

  春荼蘼感激康正源的好意,卻有些不以為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強,就類似于現代的饑餓銷售,越是捂著蓋著,民眾的興趣就越大,八卦就越狂熱。這個案子那麼轟動,現在又不讓人知情,等著吧,指不定傳出什麼可笑又不符合邏輯,但卻娛樂性十足的「事實」來。

  不過,那與她無關,再怎麼八卦,她也只是個超級大配角,活動佈景板。真正的男一號是羅立大都督,男二號是神秘的盜賊,男三是可憐的金一。第四號,根本沒有。

  想到這兒,她的腦海裏不知為什麼冒出一雙綠色的眼睛。她沒有去打聽城外的軍營中有無軍奴逃脫,也沒去打聽他的背景。萍水相逢,彼此照顧了對方一下,僅此而已。

  幽州城的署衙門樓為聽政樓,此時用作了公堂,面積不小,而且建築風格比較北方化、軍事化,大方而是硬氣,使人一入其中,就感覺強烈的煞氣撲面而來,不由得心驚膽顫。

  最上首的公座,坐著身著官服的康正源。左側偏座,則是羅大都督本人。右側坐著的,是大都督府自帶的典獄。韓無畏根本在堂上沒位置,只是站在側門處偷看。春大山和過兒,一臉擔憂地站在他身旁。

  堂下,三班衙役俱齊,被告金一和他的訟師春荼蘼,早就雙雙跪在那兒等候。

  他令堂的,沒有功名就要跪,為人代訴還要打板子。幸好,可以用贖銅折抵,不然她還沒辯護,屁股就早開花了。而且這一次,她算是公派訟師,康正源早就說明,金一受刑太過,恐無法自行申辯,本著皇上提倡的德仁之念,為金一指定了訟師。

  而且,這是第一次,春荼蘼表明身份是訟師。前兩次,一次是孝女代父申冤,一次是朋友間的幫忙。到底,方娘子是春家的租客來著。

  驚堂木輕輕拍案,因為大堂上人少,氣氛又肅穆,所以發出的聲音清晰無比,還略有回聲。

  「堂下何人?」康正源按照程式問。

  春荼蘼上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氣,「民女春荼蘼,代金一為訴。」就算大唐民風開放,女子有名子的也算少見,大多叫什麼什麼娘,看在家庭中的排行了。只有貴族,或者特別講究的耕讀人家,才給女兒起名。

  而羅大都督,是見過春荼蘼的,此時不禁眯起了眼睛。跟那天扮演慈祥的叔叔不同,今天他的目光中仿佛掠過一條冰線,能殺人於無形般。



第七十八章 誰敢比他慘

      只是,看到春荼蘼,他暗暗有些心驚。有時候,他在聽政樓議事,連手下的官員都會有些緊張,怎麼這個小小女子卻神情坦然?

  只見她穿著蟹殼青色的圓領窄袖胡服,式樣和衣料都很是普通,還有點長了,腰帶也只松松攏住,卻更顯弱質纖纖,滿頭烏髮整齊地向上梳起,被黑色襆頭罩住,皮膚白皙,明眸皓齒。明明是嬌美的模樣,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不怕捅破天的氣勢和面對千軍萬馬的沉著鎮定。這春氏女果然有點門道,怪不得連那長安雙駿也與她來往密切,連自己的女兒都看不入眼了。

  他不知道,春荼蘼是越到這種地方越來精神兒。若放在別處,說不定就笨拙得很,別看兩世為人,年紀不小,卻和一般幼稚單純的小姑娘區別不大。如果真把她扔到戰場上,第一時間暈菜也是可能的。這就叫: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所訴何事?」康正源再問,「春氏女,起來回話。」

  春荼蘼從容站起,朗聲道,「所訴者有二。」說完,看了身邊一眼。

  今天的金一比那天更慘,或許因為是白天,看得更清楚所致。怎麼說呢,反正看不出本來面目。但他聽到春荼蘼的話,腫成細縫的眼睛看到春荼蘼的目光暗示,立即拼著劇痛,伏在地上,高呼,「學生冤枉!」他有秀才功名,所以自稱學生。但因為被定罪,卻還是需要跪的。而他目前的形象,類似於癱,或者趴。

  真是應了一句電影裏的臺詞:誰敢比他慘!

  「一訴,大都督府盜竊一案,金一無辜被牽連,蒙冤入獄,屈打成招。二訴,金一祖父的墳塋被掘,如今屍骨不知所蹤。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天理人倫乃我大唐立身根本,可今日卻被雙雙破壞,其悲其痛,加諸金一一人之身,還請大人明鑒,還堂下金一公道。」春荼蘼口齒清晰,聲音清亮,可神情上卻不激動,給人非常正義的感覺。而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樁樁件件都直指羅大都督。

  是啊,她這樣犀利,很是得罪人,可是她有職業操守。既然站在了公堂上,一切就為了案子和當事人服務。若怕,她乾脆就不會來,並不會覺得丟人。

  至於到堂下怎麼辦?一碼歸一碼,到時候再想辦法應對就是。

  羅大都督到底城府深,心中雖惱,但面兒上半點不顯,只對著站在堂下的一個刀筆小吏使了個眼色。早知道康正源會為金一找訟師,所以他也備下了熟悉刑司之人。

  那刀筆吏姓田,人稱老田,約摸四十來歲年紀,長得倒還不錯,但不知是不是刀筆吏當太久了,看起來頗為嚴厲,很不好說話的樣子。

  看到羅大都督的暗示,他連忙上前,對堂上施了一禮道,「康大人,此名女子所辯者,甚為荒唐,算得上是信口雌黃。堂上用刑,那是律法允許。至於說金有德的墳地被挖,是盜墓賊所為,與大都督府的盜竊案何干?」說著,輕蔑地看了春荼蘼一眼,又對康正源道,「我還有幾句話要問問那大膽的民女,請大人答應。」

  「哦?」康正源一挑眉。

  然而他還沒答應,那老田就已經急不可耐地道,「身為女子,拋頭露面,可還有體統?即無體統,還談什麼大唐的立身根本?」他說得義正詞嚴,唾沫星子亂飛。

  春荼蘼一點不生氣,因為她既選了這條前人沒走過的路,在大唐當個訟師,還是女的,就有準備面對禮教的壓迫和別人的輕視,甚至敵視,因而只笑了笑道,「田先生,既然您提起大唐律,豈不知律法並沒有禁止女子代訟,又怎麼沒有立身根本了?難道說,你對皇上頒佈的法典不滿嗎?還是你認為,你比皇上還高明?皇上沒說不許,到你這兒就不許了?」老田是刀筆吏,不是官,所以尊稱一聲先生。

      「你!咬文嚼字,小兒之戲。」老田哼了聲,卻不敢正面回話。

  「律法,就是要摳字眼兒的。」春荼蘼又駁了回去,神色端正,「一字之差,謬之千里。先生若沒有這種嚴格嚴肅的精神,還是不要再上公堂,免得誤人誤己。再者,我上堂不是與人做口舌之爭,而是講事實,擺道理,適用律法,申訴平冤。敢問先生,你上來就針對我,可是對律法應有的態度?」

  老田聽說過春荼蘼的事,但第一次直面體會到她的伶牙俐齒,不禁著惱。但他也算是冷靜的,並沒有暴躁,而是嗤笑道,「說到律法,你敢來上堂,可知諸為人作辭牒,加增其狀,不如所告者,笞五十。若加增罪重,減誣告一等。」意思是:給別人寫狀子,不按實際隨意增加狀況的,打五十板子。如果增加的狀況致使對方罪狀加重的,按照誣告罪減一等處置。

  老田是警告她,金一的反訴這麼狠,但若最後羅大都督無事,她自己會倒楣的。總體上來說,這也算恐嚇了。

  「多謝田先生提醒,只是民女雖然無權無勢,卻明白以事實為依據,以律法為準繩,斷不會冤枉別人,也不會讓別人冤枉。」春荼蘼不卑不亢。

  康正源忍不住翹翹嘴角。這句話,是他第二回聽了,不管從哪方面講,都有理又貼切。

  「堂下金一。」他緩緩開口,努力表現出不偏不倚的樣子,「你要反訴?」

  「是。」金一大約嘴裏有傷,口齒不太清楚,但他努力大聲,語速也拖慢,還能讓人聽得明白,「春小姐所言,均可以代替學生本人。」

  「那麼之前你所招認之事實呢?」康正源有意無意的看了看公案上的原供詞,問。

  「學生當堂乞鞫、翻供。」金一堅定地道,「其餘事項,全權委託給春小姐作主!」這是昨天晚上說好的。

  乞鞫就是請求重審,也就上訴的意思。

  「好,看你傷重,免你跪禮。來人,給金一弄個墊子坐。」康正源和顏悅色地說,堂上風度好得不得了。若主審官都是他這種態度,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的。

  一邊的衙役到哪兒去找墊子?最後只好弄個草簾子來給金一坐。

  春荼蘼覺得康正源這是給她時間準備,因為直接進入了對推階段,怕她應付不來吧?雖說之前她早顯出了本事,此時畢竟羅大都督在,他怕她怯場。

  感念到這份偏心和體貼,她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笑,讓康正源放心。別說所告的只是個大都督,就算要告皇上,她也要在公堂上為委託人說話。當然,前提是委託人敢告的話。

  「田先生,金一乞鞫,反訴之事,你可認?」康正源反過來問老田,仍然態度溫和。

  「不認!」老田態度激烈,好像正義就站在他身後似的,「我倒認為,金一當堂翻供,藐視我大唐律法,大人要嚴懲才是!」

  「田先生就確定當日之供全是事實嗎?」春荼蘼插嘴道。

  「白紙黑字,那還錯得了!」

  春荼蘼見老田完全走進自己的節奏,立即又道,「世間事,惟一個『理』字說通,方才是事實。」

  其實她的意思是,凡事要符合邏輯。但邏輯這個詞太哲學了,太術語了,大唐還沒有,只能以「理」字替代。而所謂邏輯,就是任何事物也無法打破的規律。

  「若是道理說不通,就算點頭認下了,也未必是真。律法,求的不就是真理嗎?」她繼續說,「就說金一這件案子,無外乎三點道理:目的、手段、結果。可偏偏這三樣,他的供詞前後矛盾,錯漏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一見就知是屈打成招之下,胡亂說的。康大人,當堂用刑,雖為律法所允許,但卻也有度。若一味用刑,豈是追求事實這態度?也與皇上對刑司之事的態度相悖啊。」

  「那說說,到底哪里不通?」康正源問,心中暗笑。

  這丫頭,特別會把皇上和聖人抬出來當擋箭牌,畢竟,誰敢說皇上和聖人不對呢?

  「首先是目的。所盜者,為何?」她說著,目光卻望向老田。

  「自然是為財。」老田理直氣壯的回答,「金家貧困,要以出租院子才能貼補家用。所以他要偷盜,道理上不是很通嗎?」

  「錯!」春荼蘼比他還理直氣壯地說,「田先生顯然沒有調查過金家和金有德、金一祖孫二人吧?所以說,斷案不能只坐在屋裏,更不能凡間事想當然,重要的是走出去,才能瞭解真實情況。金家祖孫在十五年移居幽州,是編入官府戶籍的良民,金一還考取了秀才功名。而金祖德開了間小小的醫館,金一長大後繼承了祖業。他們祖孫心地善良,經常幫助貧苦百姓,施醫贈藥,寧願自己苦,也行那積德之事。為此,令小康之家陷入艱難,也才騰出部分房屋,租賃給做生意的胡人。請問這樣品格高尚之人,視錢財如糞土,自己的銀錢都舍出去了,怎麼會做出有辱斯文的偷盜之事?」

  「也許他們看不上小錢,卻看中大錢呢?黃白之物動人心,說不定他們之前是偽善,是沽名釣譽!」老田反駁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22 01:0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1:04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煽動

      「田先生,還是那句話,凡事講究一個理字,要眾人心服才行。你這樣胡攪蠻纏,就沒意思了。」春荼蘼諷刺道,「再者,你說的只是你的臆測,我卻是有證據的。」說著從袖筒中拿出一疊紙,抽出最前面兩張,送到公座右側的典獄手裏。

      「大人,這是金一的街坊鄰居,以及受過金氏醫館恩惠的人,所做之供詞,上面都按了手印,也隨時可上堂作證。」春荼蘼說,「以證明金氏祖孫樂善好施,安貧樂道。從來沒有動機也沒有可能,去做下那一樁驚天大案。」

      羅大都督坐在一邊聽審,雙手無意識的抓緊椅子的扶手。說實在話,他也不相信那個胖胖的鄉間醫生會是盜賊,也絕沒想到他居然能熬刑,是個硬茬。可是,種種跡象又指向這個金一。

      想到這兒,他又使了個眼色給老田。老田得了暗示,高聲道,「對方訟師不要忘記,從大都督府的演武堂下發現了暗道,正是通向金氏醫館的!」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手段。」春荼蘼侃侃而談,「不錯,密道正通向金氏醫館。可金一已經供稱,那房子是租給幾個胡人,換取租金貼補家用的。金氏醫院的房子分為東西兩個院落,為了彼此不打擾生活,中間築了高牆。」

      「說不定,這就是為了掩人耳目。」老田抓住機會道,「否則,為什麼早不築,晚不築,偏偏等那隊胡人來了才築牆呢?」

      春荼蘼沒有反駁。因為這種問題是糾纏不清的,強辯只能壞了自己的節奏,不如示弱,再提出更強有力的論據。「好吧,不提地上,先說說地下。不管是誰挖的地道。有一個問題希望大人注意。」她面向康正源,「挖地道,得運出土方吧?從大都督府的演武堂,到金氏醫館的西院,中間隔著一條街,遇到地基深厚的地方,還要繞行。請問。要挖空這麼一條密道,土方在哪里?這樣挖法,是不是需要地圖呢?那些胡人不可能整天窩在院子裏。」說著,她又把另幾張證詞呈了上去,「經我的調查。他們表面上做的胡食的生意,只有三個人外出販賣,七個人在家做。但他們起床很晚,要下午才出攤,還有很多人認為胡人懶惰。可今天看來,顯然他們大部分時間在晚上挖,然後趁夜運出土方。問題是,運到了哪里,又如何掩人耳目的?」 幽州城並沒有宵禁制度。可晚上也有衛兵巡邏的。大都督府中,更是定時有府衛巡視。

      聽她這麼說,連羅大都督都不禁身子前傾,關切起來。

      然而春荼蘼卻又改了方向,伸出了白嫩的三根指頭說,「第三點。就是結果。敢問各位大人,定一個人的罪,僅有口供就行嗎?,特別是涉及賊贓的時候。在金一家裏,完全沒有搜到所丟失的財物。不幸的是,金有德的墳墓已被打開,裏面空空如也,自然也是沒有贓物的。既然如此,如何能給金一定罪!」

      金一聽到這裏,突然伏地,嚎啕大哭。

      康正源拍拍驚堂木,冷聲道,「肅靜,不得咆哮公堂。」

      「大人,學生冤枉。學生的祖父更冤枉!」金一哭道,「我祖父一生行善積德,最後竟然曝屍荒野,至今找不到屍骨,老天無眼!老天無眼!」

      「老天無眼,可堂上大人看得到,皇上看得到,天理看得到!」春荼蘼很煽情地說。可惜沒有百姓看審,不然一定會煽動起情緒。在公堂上,控制和操縱情緒,其實是極為重要的技巧。

      老田聽她這麼說,立即就沉不住氣了,大聲道,「若非金一不肯開棺,事情怎麼會到了這一步?他捂著蓋著,盜墓者自以為裏面有財寶,所以才會偷偷挖開?說到底,金有德死後不得安寧,全是金一不孝所致。從此也可看出,連百姓都以為金一有罪,不然那麼多有錢人的墳墓不盜,為什麼偏偏挖了他家的?」

      老田這麼說,實在是不厚道,而且毫無憐憫之心。春荼蘼本來也沒指望他能講理,不禁冷笑道,「結果如何呢?什麼也沒有!再者,田先生這話也不通。你可去實地調查?可親自問過百姓們的想法?」

      老田一臉尷尬,只得揚頭脖子,哼了一聲,假裝不屑以逃避。

      可春荼蘼卻要把他擊倒,所以兩步走向前,與他針鋒相對,大聲道,「問案,律法,刑司之事,必須嚴謹,事無巨細,都要查個清楚明白,因為關乎到別人的前程和命運,若都像田先生這樣閉門造車,不體會民情民心,自己胡亂臆測,好像拍拍腦袋就明白了,簡直辜負天理國法與人情,又怎麼對得起堂前的那幅對子!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你抬頭看看,如此草菅人命,可對得起官字!」她越說越大聲,慷慨激昂,莫說金一,堂上所有人都激動莫名起來。

      「這……這……」老田給擠兌得說不出話來。

      「為官者不查,我卻查過。」春荼蘼繼續道,「所有知道金一被下獄的人,無一不說他是冤枉,因為根本沒有人相信,他會是巨盜!這樣,你還敢說盜墓者誤以為他是真凶,所以挖開了金老爺子的墳墓?!」

      她自己也有祖父,所以她深刻理解金一。若有人這麼傷害春青陽,她和人拼命的心都有!

      「再者……」她話題一轉。

      她打擊得老田,其實也就是打擊得羅大都督夠了,立即把繃緊的弦松松,免得繃斷了,大家不好轉圜。於是,就在金一壓抑的嗚咽聲中,她似笑非笑的問,「聽說,守墓的官兵都被迷了,不是說因妖所為嗎?怎麼能扯到盜墓者身上?」雖是把話題拉回來,卻也充滿嘲諷。

      大家都知道是誰挖開的墳,不如彼此心照吧。

      上堂,其實也是衡量。利益的衡量,結果的衡量。金一想告羅大都督偷棺掘墓,在現在的條件下是不成的,那也只好讓他承擔失職的罪過。然後,為金一爭取更好的結果。可惜,大唐律中沒有國家賠償這一說。民告官倒是有,告官府卻從無先例。

      「關於土方的事,春小姐可有獨到見解?」大堂詭異的沉默了半晌,羅大都督蒼老但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因為空曠,略有回音,聽起來威脅力十足。

      春荼蘼心中有數,可是不想直接說出來。她的目的是要撈出金一,讓官府承諾幫金一找回金有德的屍體,畢竟個人力量有限,這也是她能做到的極致。至於到底這驚天大盜是誰?贓物在哪里?裏面有什麼重要到逼得羅大都督鋌而走險的秘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她只是一介草民,要救的也是草民,高層的爭鬥,與她無關,她也沒有力量插手。身無靠山,就不要瞎攪和,否則就會牽連可愛的家人。而那,是她拼盡一切也要保護的。

      但是,她可以給羅大都督一些線索。不管羅大都督承認不承認,總是一份人情。最重要的是,可以讓羅大都督忙活起來,不再有心情、有閒工夫找其他人的茬。特別是金一,她會建議他找回祖父的屍體,好好安葬後就離開幽州城。

      「羅大都督。」她略施一禮,姿態優雅端莊,令羅大都督不得不承認,自家女兒受過這麼多年的貴族小姐訓練,比之眼前的女子卻差得遠了。其實,有些東西不能只靠訓練,那種大方和從容是骨子裏的,是春荼蘼在現代生活了快三十年所形成的,屬於職場女子的自信。

      「其實民女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鎮定地說,「要掩飾土方的事,自然要有其他工程,而且是長達一年、同步進行的大工程。土木這種東西,混在一起,蠶食般消化,才能不被人看出來。還有,要能弄到大都督府的地形圖,好避開不能、或者挖掘起來比較困難的房屋、假山、水池等地。第三點,晚上開工的話,就算是在地下數十尺的地方深挖,也要提防夜深人靜,被巡邏的兵士們發現動靜。所以,那幫胡人也要弄清巡邏的班次吧?這些,外人如何得知。羅大都督,民間有句話,叫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多謝。」羅大都督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閃爍。

      捉賊要拿贓,但現在贓物找不到,就只好從源頭入手。照著春荼蘼提示,要想找到這樣的人也不太難。剩下的,就看他自己怎麼折騰了。

      「羅大都督為國守護邊疆,使萬民安樂,這點小事,是民女應該做的。」春荼蘼畢恭畢敬的道,「只是這金一,即無動機,更無手段,在他身上也尋不到結果。為安撫民心,為嚴正律法,還請羅大都督開恩。更請您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兒上,嚴懲怠忽職守的兵士,幫他找回祖父的遺體。」



第八十章 我名為夜叉

      羅大都督眯起了眼,心中雖然窩火,但當著康正源和韓無畏的面,也不能做得太過。因而道,「本案已經審結,但康大人仔細,發現了異情,遂重新審理。既然金一當堂翻供,本都督也無話可說,只依律法而行吧。」

      因為是巡獄史重審,所以不需要過三堂,直接定了案,當堂讀鞫:金一無罪釋放,發還家產。羅大都督承諾,幫助金一尋找金有德的屍體。當然,金一那些打就白挨了。他自己也知道討不回,也就見好就收。

      而所謂盜墓事件,羅大都督把當時守墓的官兵當成替罪羊嚴懲了之後,也不了了之。至於那些替罪羊今後是升官發財,還是被殺人滅口,就不得而知了。

      因為一些繁雜的小事,康正源一行人在幽州城又逗留了幾日。在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才終於啟程,晚上就進了范陽縣。

      春荼蘼歸心似箭,知道這時候祖父必定在家了,就隨便跟韓、康二人告了個辭,拉著春大山和過兒往家跑。韓無畏和康正源本來還想說幾句話,卻只看到她一溜煙兒鑽進馬車的背影。

      「算了,反正還得送年禮,到時候就見著了。」韓無畏攤開手,無奈的道,並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溫柔,還帶著笑意。

      康正源並不揭穿,只道,「我孤身在外,你備年禮時備上兩份,不用太重。雖說她這回跟我出去兩個多月。吃了不少苦頭,幫了不少忙。不過,她是小門小戶的出身,春大山的官位和薪俸也不高,只送些實惠的就好。不然,人家還禮就成負擔了。」

      他這是暗中提醒一下兩家的地位差距,韓無畏怎麼會不明白,卻裝作不知,笑著說,「這個倒不用你操心。你們外出之時,我已經寫信給京國,說明你要在我這兒過年,不僅我爹和你娘早就派人送來了很多年貨,就連皇上也賞了些。那些貴重的不拿,稀罕的瓜果蔬菜米糧等物卻可以送給春家。再說,咱倆官位雖低。卻也有年資,反正也吃不完,不如送人。只可惜,為著春大山著想,咱們不能經常去蹭飯,咱們兩個大男人,除了醉酒。也沒什麼可樂呵的。」

      「你回去幽州城。羅語琴和羅語蘭不是挺好?」康正源嗤道。

      「我一個人回去有什麼意思,人家要的是兩個。」韓無畏哈哈笑道。

      這兩個人,就算過了年要長一歲,也才一個二十二,一個二十一,平時端著老成持重的架子來,特別是在外人面前,也只有到此刻方像才及冠的少年。

      另一邊。春大山直接把從幽州城雇的馬車趕回了自家門口。一停車,過兒就飛一樣的跳下去敲門,老周頭見是自家老爺、小姐和過兒,高興地連忙進去通報。等春荼蘼下了車,春青陽已經迎到門口了。

      「祖父!」春荼蘼撲過去,一把抱住春青陽的胳膊,「我可想您了,您想我不想?」

      古代的大姑娘鮮少有與祖父、父親如此親近的了,因此她這舉動,更讓春青陽的心融化得只剩下一灘水,眼中的淚意都忍不住了,強行唬著臉說,「這麼大的丫頭,別總咋咋呼呼的。」

      春荼蘼知道春青陽這是不好意思了,倒不是不想她,也不以為意,只嘿嘿笑著,更不顧春大山,挽著祖父就往院子裏走,一邊走,一邊說出無數撒嬌賣乖的話,絕對純出自然,直出胸臆,聽得春青陽的嘴都合不上。

      春大山這個鬱悶,沒想到風塵僕僕的回來,直接被女兒和父親嫌棄了。再看過兒和老周頭也是有說有笑,就扔下他孤家寡人一個。沒辦法,只好先打發了車夫,再自個兒進院,認命的鎖上了院門。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從這天開始,家家戶戶就開始過年,有很多事要準備,是非常忙碌的日子。所以,雖然春青陽不知道他們回來,並沒有準備小年飯,但東西都是現成的,早就採購好了,忙活著做就是了。借這個時間,春荼蘼洗澡換衣服,等收拾好,再到正屋吃飯時,一家人已經圍坐在一起了,包括老周頭和過兒在內。

      炭火紅紅,氣氛溫馨,這讓春荼蘼很興奮。而且,在家人面前也不用偽裝出職場女強人的樣子,又令她又很輕鬆。因此,雖說古代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她還是一邊吃,一邊呱裏呱拉的說著路上遇到的好玩事。

      春青陽笑眯眯的聽著,時時愛憐的給她夾菜,而過兒是個多嘴的,經常插話,令老周頭也不時露出驚歎的模樣,一家子其樂融融。春大山坐在旁邊,心裏的酸意漸去,只覺得這樣和樂安詳,才是一家人的樣子。

      飯後,春荼蘼累得夠嗆,肚子還飽漲著就睡了,也不怕積食。過兒和老周頭收拾桌子,春青陽就把春大山叫到自己屋裏,問起何時去找徐氏的事。

      春大山把前些日子發生的事說了說,春青陽就歎道,「一步錯,步步錯,唉,也該著你命苦。有句粗話,叫買馬看母的。老徐氏是個不好的,哪能教育出識大體的女兒。可是,咱家不興休妻,說出去實在不好聽。你還是先把徐氏接回來,好好管教,以後不生事就好了。」

      見春大山低頭不語,又道,「我知道你忘不了白氏,可那樣的女子,本不是我們家能肖想的。她給你留下了荼蘼,已經是老天開眼。」

      「什麼時候去接徐氏?」春大山低著頭,悶聲問。

      這快三個月的時間,跟著女兒在外面行走,雖說辛苦,心情卻是暢快的。如今歸了家,又要回到先前的生活,不禁心中鬱結。

      「明年就去接回來。」春青陽道。「她既嫁進了春家,就沒有總在娘家的道理。再說,咱們這兒的風俗,出嫁女兒在除夕夜看到娘家的燈,婆家要一輩子受窮的。」

      聽到這話,春大山自從進了春青陽的房間後,第一次有了笑模樣,「不會不會,兒子已經升了武官,咱家以後還可能脫了軍籍。日子只會越過越好的。到時候,就給荼蘼招個小女婿也成,那樣她就離不了咱爺倆兒的眼前,能看顧她一輩子呢。」

      春青陽這是頭回聽到春家脫籍的事,連忙問起。

      春大山詳詳細細說了。

      春青陽簡直又悲又喜,隨後又埋怨春大山在他不在的時候,讓孫女做了拋頭露面的事。他回家後已經聽說了一些。鎮上的人傳得特別神奇,有說好的,但也有很多人說壞話。左鄰右舍的,流言蜚語也特別多。他本來焦急得不行,聽老周頭說了個大概,卻仍然不明就理。剛才飯桌上本來想問,只是見孫女那麼高興。就忍著沒說。

      「兒子也不想的。只是大小事都趕在關節上,逼到那了。」春大山心情煩亂,也不知是該驕傲,還是後悔,「但是,開始是不得已,後來……兒子就捨不得荼蘼。」

      「怎麼倒成了捨不得那丫頭?」春青陽納悶。

      「爹您不知道,她有多麼喜歡律法上的事。」春大山說起女兒。露出寵溺的神色,「從小到大,她就那麼悶悶的,我從沒見她這樣快活過。所以我就想,那些高門大閥的女子,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大方又自在,為什麼咱家荼蘼不行?擔憂著她毀了名聲,將來嫁不出,難道就叫她日日不快活?再說,她這樣優秀,嫁給一般人還辱沒了她呢。而那些有眼光的男子,不論出身,肯定能看出她的好處,善待於她。我啊,努力去掙功名,看到時候誰敢瞧不起我的女兒!」

      春青陽之前見過春荼蘼那高興的樣子了,此時聽兒子這麼說,一時為難之極。在他的觀念裏,絕不可能讓孫女去做訟師的,哪怕餓死,也要阻止。但孫女的行為,令春家有了脫籍的希望,加之不想讓孫女不開心,他就猶豫了。

      掙扎了半天,仍然無法決定,乾脆先放下這個事,吩咐道,「大過年的,她也沒什麼機會上公堂,這事先放一放。你先把你的事辦了,好歹接徐氏回家過年。今後,我少接那些出外差的事,有我在,徐氏必定會老實的。到底,我是她的公爹。」

      春大山不甘不願的應下,回了自個屋。

      一夜無話,第二天春大山就去接徐氏,在淶水縣逗留了一夜,第三天晚上就到家了。巧的是,當天上午,韓無畏和康正源送了年禮來,雖然沒有什麼特別貴重的,也無尺頭綢緞、珠寶班玉器等特,但稀罕的吃食卻是不少,讓徐氏的眼睛都不夠看了,露出又疑又喜的神色。

      送她回來的僕人卻暗想:老太太總說春家窮困,軍戶人家沒有好東西。可看看這些,自家算是淶水首富,有錢卻也買不來呢,不禁對春家巴結了起來。

      一家人各自見過,心裏不管怎麼想,到底保持著面子上的和睦,之後忙忙碌碌的,就到了慶平十五年的除夕夜。

      萬家燈火中,街上卻無行人的影子,只有狗兒不時發出一兩聲吠叫。

      在春家的大門外,兩人兩馬,默默的停駐。

      過了半晌,一個胖胖的年輕人輕聲道,「殿下,走吧,這不是我們的節日。」

      「別叫我殿下。」另一個高大年輕的男人低沉著聲音道,「薩滿已死,我同那邊就再沒有瓜葛了。以後,我名為夜叉。」

      「無論如何,您永遠是我的殿下。」胖胖男執拗地說,「只是,您要把春荼蘼怎麼辦?」

      「你利用了她。」夜叉的聲音比夜還冰涼,「儘管你是為了我。所以,我們都欠她的,以後還回來吧。」

      說著,一提馬韁,縱然而行,如風般消失在黑暗裏。

      夜色中,只見他碧綠的眼眸,掠過春家溫暖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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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22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1:08 PM 編輯

第二卷 口吐蓮花 東都洛陽篇 第一章 生米煮成熟飯

      炮竹聲中,春荼蘼迎來重生後的第二年,慶平十六年。

      這個年代,還沒有以火藥制的鞭炮,而是燒空竹,但儘管如此,街頭巷尾的孩子們還是玩得不亦樂乎。

      春家今年衣食豐足,自家準備的,還有韓康二人送的年貨多得吃不完。初一的早上,春青陽本來說給大房和二房送點過去,叫春荼蘼攔住了。

      「祖父,去年秋天我生這麼大病,他們都沒來人看過。節前,我聽老周叔說,也給他們送了年禮,可他們都沒有回禮,顯見並不想和咱倆來往,您又何苦巴巴的貼上去?萬一人家賺了點錢,會打量著咱們去沾人家的光呢。」她說。

      聽這話,春青陽就有點訕訕的。

      春家在他這輩有兄弟三人,一個爹一個娘的親兄弟,後來那兩房絕戶了,漸漸就連來往也很少了。他以為是那兩房人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畢竟他還有兒子,而且是很出色的兒子,因此就不好意思主動上前,現在被孫女一說,暗想親戚之間走成這樣,不禁有點抬不起頭。

      春大山在旁邊聽女兒的話有點重了,連忙找補道,「荼蘼,你小時候,你大爺爺一家、二爺爺一家,都是來看過你的。不過,後來日子過得緊巴,人家上門不好空著手,你病著時就更不用說,所以你心裏不能生出怨怪來。」

      「沒有怨怪呀。」春荼蘼連忙解釋,「就是吧,咱家也只是小康。算不得有錢人家。今年過年的年貨雖然多,卻大多是韓大人和康大人送的。今年咱們給了大爺爺和二爺爺家,明年可還給不?那時候拿不出來,人家生了怨怪才不好呢。」

      這就是人性。也就是常言所說的斗米恩。升米仇。給慣了,一旦不給,厚道的人會想。你家是不是今年有困難,說不定來看看能不能幫忙,對之前的饋贈,也會心存感激。但不厚道的人,反倒會恨起你來。而這個世上,不厚道的人數很可觀。

      她是個有疑問就喜歡調查的性子,所以老早前就從老周頭那裏打聽了不少春家大房和二房的事。春家是軍戶。只要能出丁,就能得到田地耕種,而且還是免稅的,只是軍械馬匹要自己準備,相關費用也要自己。春大山一肩挑三房。他是春家出的丁,論理,田地應該大部分歸他所有,可事實上,每年他只象徵性的拿回些地裏種的米糧,連自家一年的嚼用都不夠,有時候還要上街買。至於蔬菜什麼的,都是春青陽和老周頭在後院自種的。

      春大山年輕力壯,青春陽的身子骨也硬朗。不在軍府或者衙門做事時,侍弄那點子田地是完全可以的。可那兩房大約因為沒有兒子,所以特別貪財,把地全把去,半佃半送給自家女兒和女婿種。就這樣,還經常哭窮。春青陽和春大山父子心軟面嫩。又念著親戚情分,因此也就不多計較,吃了這個暗虧。

      好在春大山升任了折沖府最低級的武官,有俸祿的,春青陽在衙門也有事做,家裏的日子很是過得,也就不去跟那兩房爭田地上的利益。一來二去的,他們倒心安理得起來,忘記是因為春大山才得到那麼大片土地,還生怕三房跟他們搶奪利益,所以故意不來往。

      其實他們也在范陽,就算隔得遠,也是在一個縣內,真就至於逢年過節也不露面嗎?每年都是春青陽在清明祭祖和大年初六這兩天去一趟,還大包小包的帶東西,回來時全身卻光溜溜的,連好衣裳也被換成粗麻的了。開始,春大山也跟著,後來他們話裏話外嫌春大山過去,還要特別招待,春大山就不去了。

      說到底,就是春家大房和二房長期侵佔三房的利益,善良而顧念親情的三房總是吃虧。只不過春青陽和春大山父子厚道,又念在那兩房沒有兒子的份上,不肯計較罷了。他們把那兩房當成家人,可人家未必這麼想,但終究誰也不是傻子,後來春青陽這邊也淡了。

      其實,春荼蘼調查得很清楚,春家的大房和二房過得比他們家還好。因為春家那片田地是上等的良田,旁邊還連著荒山一角。而那山地是出沙石料的地方,副業收入那是相當可觀。也為此,大房和二房更怕三房去搶吧?

      「荼蘼說得對,是我沒想通透。」春青陽馬上明白了,點頭道,「今年冬天冷,把吃不了的東西暫時都放在地窖裏,還能吃好一陣子,倒是省了不少錢。」

      「就是嘛,他們占的便宜已經不少了,也沒聽到個謝字,幹嗎還上趕著讓他們搶劫。」春荼蘼終究忍不住,咕噥了一句。這下,連春大山都有點尷尬了。

      其實她還有話沒說:她沒有繼承這身體本主的記憶,因此對春家大房和二房的人,完全沒有印象。只是,靠著三房,他們才能有好日子過,他們不僅不感恩,卻防賊似的防著三房,自己躲起來悶聲大發財,可見人品絕對不好,而且臉皮極度厚。應該,也是兩家子極品吧。

      這樣的人,少來往,甚至斷絕了親戚關係才好。

      「咱中午做烏米飯吃吧?」春荼蘼話題一轉,高興的提議道。

      她前世和這世都是北方人,雖然喜歡麵食,但也喜歡大米的。只是這個年代,稻米只在南方種植,算是比較金貴的糧食,黃黍米倒是平常些,但擺弄好了,也是很好吃的。

      這次,韓無畏和康正源送來了一大袋子精緻的稻米,可把春荼蘼稀罕壞了。可惜唐代人吃稻米時總喜歡配著魚蒸,生米做成熟飯後,米香和魚香混在一起,特別美味。不過春荼蘼不喜歡吃魚,所以就不太受得了。而她所說的烏米,是以一種烏樹汁把米泡黑。再蒸出來,別有一番風味不說,聽說還有食療作用。

      往年過年,家裏的蔬菜就是菘菜(大白菜)、和蘿蔔。芥菜,秋芹,蕹菜(空心菜)。還有沒有成熟的小葫蘆。大唐人很喜歡吃蒸爛的嫩葫蘆,春荼蘼才穿越來時,很是好奇了一陣。今年有韓康二人送來的藕、筍、昆侖瓜等稀罕物,就顯得豐盛了許多。

      之前春荼蘼還以為藕是特別金貴的,後來才知道大唐人特別喜歡吃藕,所以南北各地都有大量挖塘種植的,所以倒不是稀罕物。

      「你喜歡烏米飯。咱家就吃烏米飯。」春青陽什麼都寵著春荼蘼,「配個炙牛肉可好?」

      「還要紅燒羊肉、韭菜炒雞蛋,炒筍片、涼絆菘菜心。」春荼蘼一連說了好幾個菜,「要不再給我爹清蒸一條魚?我雖然不喜歡,我爹可愛吃呢。祖父不是說牙疼。可能是上火了,涼絆菘菜心正好,加點醋和糖。」

      春青陽和春大山聽她點的菜照顧到全家,相視一笑,心說這丫頭不白疼,倒沒注意她沒給徐氏點愛吃的菜。

      在古代,牛是稼檣之資,隨意宰殺是犯法的,但南邊可以適度宰殺水牛。肉質很好,運到北方就特別貴。羊肉是胡人販賣,漢人並不蓄養。所以肉類裏,豬肉和魚肉比較常見,今天春家是拖了韓、康二人的福,連同牛羊肉。外加飛禽,甚至大雁的肉都有一部分。

      在春荼蘼的張羅下,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吃了飯。下午,就得準備春大山和徐氏初二回娘家的事。春荼蘼沒想到這個風俗從大唐就有,滿心有點不樂意。因為除氏娘在在鄰縣,要按現代來說,並不太遠,可從范陽到淶水的官道只有短短一段,剩下要走土路,非常難行,一來一去要快三天呢。

      人家娘家遠的,初二就不必回了,偏徐氏窮講究。再者,她這幾天低眉順眼的很老實,提出這個要求時,春家兩代男主人都不好開口拒絕。

      只是回門要帶節禮的,徐氏小年後才回來,家裏的年貨她並沒有跟著張羅,此時為了不太寒酸,自然要找了盒子,撿了幾樣韓、康二人送的東西,還得撿好的,滿滿裝了,讓她帶回去。

      一想到這麼好吃的東西要給老徐氏吃,春荼蘼嘴裏就犯酸。可有時候,就算再不樂意,表面也得裝得大度些,她也只好強迫自己面帶微笑,送自家爹上了馬車,帶著禮物出門。

      「依奴婢看,太太就是惦記著那點子東西。」過兒悄悄對春荼蘼說,「徐家老太太還總說咱們家窮,定是眼皮子淺的,哼,她們徐家才是呢。小姐沒看見嗎?那天送太太回來的那個死老婆子,眼珠子都快掉到咱家的年貨上了。太太非要回娘家,就想把這些有錢沒處買的東西,帶給她娘家嘗嘗。」

      「算啦,就算圓我爹一個臉面吧。」春荼蘼歎口氣,也當是勸自己了。

      她不知道老徐氏看到這些,心裏會怎麼想,但是她絕對沒料到,那死女人兩天后,居然跟著馬車一塊到了,說是給親家來拜年。同行的,還有徐氏的父親,一個面白無須,初看以為是太監的瘦高個中年男。

      春荼蘼不禁警惕。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這老徐氏,又憋著做什麼怪呢?上回因為她失手打了春荼蘼的事,春大山不許她上門,她這回卻跟了來。可見,臉皮的厚度不比春家的大房和二房差……



第二章 雞窩裏的金鳳凰

      春青陽到底面子上過不去,客客氣氣請了老徐氏進來。至於老徐氏的丈夫,卻推說頭受了風,去自個閨女屋裏躺著去了。

      老徐氏一臉喜色,就像和春荼蘼從來沒發生過爭執似的,不僅給了春荼蘼一個大紅包,還拉著她的手不住的誇獎。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徐氏多喜歡春荼蘼,全然不記得半年前還為了要把人家閨女遠嫁,而嚇得小姑娘的本尊自己偷跑,最後香消玉殞。

      大年下的,北方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愛穿大紅。而紅色正襯春荼蘼的膚色和氣質,頭上又插了幾隻春大山在幽州城給她買的、像一串串小花蕾似的絹花,就更襯得俏麗明豔。春青陽看在眼裏,愛在心頭,當然更喜歡旁人誇獎。但他在官門多年,就算為人忠厚,從不害人,眼力卻也練出來了。即看出春荼蘼有些不耐煩、有些尷尬,又覺得老徐氏只怕有話要說,連忙找個由頭,讓自家孫女先下去了。

      春荼蘼溫溫順順的答應,帶著過兒出了正廳的門。才想反身偷聽,就見小琴站在當院的正中,好像在清點徐氏帶回的回禮,卻其實在行監視之職能。

      正廳裏,現在有春氏父子和徐氏母女,只要有重要的事商量吧?

      「小琴,去旁邊坊市的食肆買點乳酪回來。」春荼蘼吩咐,「韓大人和康大人年前送了些頂稀罕的櫻桃,那個和了乳酪吃,最是可口。」

      小琴一怔,很有些不願和為難地說。「小姐,大正月頭,食肆關門了吧?」

      「咱們這兒的店子都是初三開業,你又不是不知道?」過兒搶著說。

      食肆。就是綜合性的食品店。不得不說,比現代的食品店服務還好,不僅賣各種果品、點心和酒類。即能在店裏吃,也能往家裏帶,如果有人要開大點的宴會,還會送貨上門。比較大的食肆,食品非常豐富,可謂是一站式服務。

      「可是,我要把老太太的回禮整整。待會兒要給咱家老太爺過眼哪。」小琴還在推辭。

      「小琴姐姐,親家老太太回的禮都在這兒,這院子裏還有人會偷不成。」過兒冷笑,聲音卻不大,免得屋裏的人聽見。面子上不好看,「再說,你看看,雖說是回春家的禮,看起來還挺豐富的,可各色尺頭、綢緞、棉布,還有點心吃食,可都是太太用得上,吃得著的。擺明借著名義給自家閨女的,別人就算拿去也沒用不是?」

      過兒伶牙俐齒的,春荼蘼又沒攔著,結果小琴就給臊了個大紅臉。她自然知道徐家那位老太太總說自己是淶水首富,但表面上大方,骨子裏小家子氣又摳門。可之前春家人都不說。此時讓過兒叫破,只覺得臉都沒地擱了。這時候,哪還顧得老徐氏讓她守門的命令,從過兒手中拿過一串錢,急急的就走了,跟後面有狗追似的。

      春荼蘼和過兒對視一眼,都笑了。過兒就麻利的把那個回禮暫時收到廚房,而春荼蘼就蹲在正廳的窗根底下,豎著耳朵偷聽。

      正好,前面的寒暄話都說完了,只聽徐氏誇她道,「果然是女大十八變,這才幾個月沒見荼蘼丫頭,真是成大姑娘了,模樣又生得好。唉,這一晃都十五了吧?」

      娘的,老徐氏又要給她說親。

      瞬間,春荼蘼就猜出老徐氏的心思來。不過她並不怕,因為春大山承諾過,不管是什麼樣的親事,必會由她點了頭才做數。她惱的是,明明春家已經擺明態度,不讓老徐氏摻和了,她怎麼又把爪子伸這麼長。這才平靜了多久,怎麼又要鬧騰?大過年的,不是給祖父和父親不痛快嗎?

      她皺了皺眉,就聽自家老爹攔道,「我家荼蘼生日小,正經還差大半年才及笄。」顯然,也是知道老徐氏後面要說的話。

      照理,人家已經往外推了,話就不用說得太過,免得傷了和氣與顏面。偏老徐氏是控制欲超強的人,也不看看是在人家家裏,仍然忍不住指手畫腳道,「女兒家,青春易逝。這好日子一閃就過去,若不抓緊,以後可有後悔的。」

      喵喵的,有她這麼說話的嗎?

      接著,春青陽還沒回話,老徐氏就快嘴道,「我這次來,一是看看親家公,畢竟親戚間是要多走動的。這二來嘛,倒是有門親事,給荼蘼說說。我們淶水有戶人家,那是極好的,家裏人口簡單,小夥子人生得好,今年才十八,年紀輕輕的就中了秀才,家裏還有好大一片地,雖說不算豪富,可也和春家算般配了,親家公不如考慮考慮。」

      什麼意思啊?就是說這樣的人願意求娶春氏女,春家就應該心存感激?

      「謝謝您的好意。」春青陽沉默了片刻說,「不過我就這麼一個孫女,還想在身邊再留上幾年,咱們大唐,女子二十歲不說親,才有官媒上門的。所以,暫時還不想考慮。再者,現在是正月。正月裏頭不說媒,是咱們這兒的規矩。」他聲音平靜,只有親近他的人才知道,語氣中已經帶著怒意了。

      大約春青陽也不能理解,上回孫女兒差點死了,不正是因為婚事嗎?怎麼這親家也太無理了,還敢提出來?

      一邊的徐氏見狀,有些忐忑的叫了一聲,「娘!」那意思,是讓老徐氏閉嘴。

      可這世上,能讓老徐氏閉嘴的人還沒生出來,因而她就笑道,「我這哪里是說媒,說媒自有媒婆子。我要親自說,不是折了孩子的福嗎?我就是告訴親家公,好好參詳參詳罷了。」

      她這意思,她是高層人物,給低等小女子保媒,人家就承受不住她的面子嗎?切,她以為她是誰啊?一個有兩臭錢,卻絕對不夠多的商家婦而已。

      「不用參詳了,我女兒的事,我父親會做主。」春大山冷冷的聲音傳來。

      「你這孩子,我和你父親說話呢,你怎麼就插嘴?」老徐氏不悅道,倒沒想想,剛才她女兒也插嘴來著。還有,春荼蘼是春大山的嫡親女兒。事關女兒的親事,人家親爹不能插嘴,她一個外人難道就能做主了?

      「我也是這話,還是多謝親家母了。」春青陽站了起來,「天色不早,你們一家子必有體己話兒說,我不耽誤你們。我這就去整治一桌酒席,待會兒和親家公好好喝一頓。」這話雖不客氣,但好歹面子上圓了過來。

      一般正常人,肯定見好就收,可老徐氏卻不是正常人,因此不樂意了,提高了聲音道,「我也是為了荼蘼好,你們不知道外面說得多難聽。也是的,人家罵春家,自然不能當著春家人的面,我可是聽了滿耳,到外頭也有些抬不起頭來。」

      春大山一下就怒了,啪的拍了下桌子道,「怎麼了?我家荼蘼做了什麼神憎鬼厭的事,要別人在背後說嘴?有本事當著我的面問問,我們春家的家風堂堂正正,不怕人說!您該怎麼就怎麼,用不著抬不起頭!」

      「你看你急什麼,這是你對長輩的態度嗎?」老徐氏是個不吃虧的,也不想想這是在別人家裏,當場也怒道,「我不過說點實話,倒輪上你拍桌子打板凳了。真這麼端正,為什麼叫自己的閨女在公堂上拋頭露面?這樣的人,誰還敢娶?我好心巴拉的給說了一戶人家,你居然還嫌棄我多事了!」

      「你可不就是多事!」春大山暴怒。

      春荼蘼覺得大過年的打起來不好,又揹運,讓鄰居聽到也笑話,就考慮是不是應該勸。正猶豫著,就聽祖父的聲音冷淡地響起,「我家荼蘼與眾不同,就不是池中之物。早晚,我們家這雞窩裏,就能飛出金鳳凰。所以,您說的那些親事,我們家看不上。還是那句話,春家多謝您想著,只是這事,我家自己做得了主。」

      聽祖父這麼說,春荼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真的嗎?在祖父心中,她真的有那麼值得他驕傲嗎?祖父是個保守的古人,只怕他也不喜歡她當訟師,可在外人面前,祖父那樣維護她,毫無理由的支持她,讓她恨不能粉身碎骨來回報這份濃厚且永遠不會改變的親情。

      只聽老徐氏冷哼一聲道,「倒看不出,親家公的心還真是大,要春家出金鳳凰呢。實話說吧,我才懶得管你們家的事,你孫女嫁不嫁得出去,與我何干?可是她若做這一行,勢必影響春家的名聲,連我女兒也給拖帶了。今後,我女兒若再生個一兒半女,讓人家怎麼看底下的孩子?兒子就罷了,反正也脫不了軍戶,早晚也不過是個當兵的料。若是個女兒呢?你家荼蘼不嫁,可不能耽誤我的外孫女!」

      「你的外孫女還沒影兒呢。」春大山壓抑不住的發火。

      他根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只是心軟,而且懂得心疼老婆。可這不意味著,他能看著從小捧在手心的女兒被人這樣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23 10:5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1:11 PM 編輯

第三章 必嫁貴婿

      其實這老徐氏就是個糊塗的,前一刻還自處春風細雨,哪怕是假的,至少還沒撕破臉,可兩句話過後,關係就徹底鬧僵了。到時候她拍拍屁股走了,想沒想過自家女兒還怎麼在這個家待下去?或者,她從來就是想把女兒接回娘家。從她屢次對春家的態度,就應該知道了。

      她總自詡是大戶人家,可吵架吵到人家家裏頭,是哪門子的禮儀規矩?平時,她倒還裝個富家太太的樣兒,可只要一言不合,就宛如潑婦般。

      「今天不怕告訴你。」春大山大聲道,「荼蘼就是我春大山唯一的孩子,以後我不會再生一兒半女。到時候我給她招個女婿,外人甭想把她從我春家哄出去。以前這樣,以後還這樣!」

      咚!這話扔在那兒,似乎發出響亮的聲音。

      春荼蘼又一次感動得一塌糊塗。

      有這樣的祖父和父親,她還怕個甚。她瞬間就決定,一定要做一隻金鳳凰!還有,要麼她就不嫁,要麼必要嫁個貴婿,讓祖父和父親可以揚眉吐氣!

      「你聽聽!你聽聽!」老徐氏氣得發抖,也不想想自個兒管到女兒、女婿房裏的事,實在不成個體統,「他都要給你喝避子湯了,你這日子還有什麼奔頭!走,跟我回去!」

      「娘!」徐氏又開始抽抽答答的哭,眼神哀怨的望向春大山。

      這個男人,她絕對捨不得,可是他又說不讓她生孩子。實在也讓她傷心透頂。

      只要有老徐氏在的地方,環境和氣氛就會瞬息萬變,這還不到半個時辰,本來親親熱熱的來拜年。現在卻鬧得像要立刻分家似的。

      春大山開始只是說氣話,此刻聽老徐氏要帶女兒走,登時就犯了牛脾氣。深吸了口氣,對徐氏道,「你可想好,但凡你做什麼決定,我定不攔你!」

      徐氏哇一下就哭了。

      老徐氏大怒,騰地站起來,一甩袖子道。「大年下的,我本來好意為你女兒,趁著她名聲還沒毀到家,趕緊嫁出去,總好過將來連累到別人!你們父子不領情就算了。居然還趕我女兒走。好春家!好家風!我倒要看你們得意到幾時!」說完,強拉著徐氏就走。

      她以為春氏父子會阻攔,可春氏父子居然都冷冷的站在那兒,沒有動。

      門外,春荼蘼當機立斷,風一樣跑到院外去,從沒想過自己的速度能這麼快。過兒緊緊跟隨,半步也沒落下。

      徐家的馬車就停在春家門外,春荼蘼和過兒跑出來。躲在門前的大棗樹後,正好可以觀察到馬車那邊。她驚訝于老徐氏顛倒黑白還理直氣壯的能力,想繼續看看結果。她就不明白,老徐氏那個腦袋是什麼構造,憑什麼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圍著她轉?

      她到春家來,也不管春氏父子如何不願。劈裏啪啦的說了一通廢話,尤其處處詆毀人家的女兒、孫女,好像春荼蘼是個垃圾,必須儘快甩掉似的。春氏父子雖說生氣,卻還努力維護著親戚臉面,可她呢?居然就大吵大鬧起來,最後還派了別人一身不是。

      這種人,不理會她是最好的,她早晚暴跳得自己氣死。那時,也算為民除害了。

      才在樹後藏好,就見老徐氏拉著女兒,氣衝衝的出來。可到了馬車跟前兒,徐氏卻用力掙脫母親的手,哭道,「娘,我不回去!」

      老徐氏氣得直抖,揮手就打了女兒一巴掌,「你個沒出息的!春大山有什麼好,他這樣對你了,你還守著他不走?」

      「反正我就是不回。」徐氏犯了蔫倔的性子。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老徐氏氣得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我這還不是為你?你沒長眼瞧見哪,春家老的小的都把那個臭丫頭捧在心尖上,你算個什麼東西!那丫頭如今壞了名聲,真的嫁不出去,或是老死在家裏,或是招了女婿,你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這話,聽得春荼蘼忍不住翻白眼。

      有這麼比的嗎?本來就是不一樣的關係啊。春大山對女兒的疼愛和對妻子的愛與關懷能是一樣的嗎?根本沒有可比性,也不應該這樣對比。徐氏嫁進春家,一味的索取,可她為這個家做了什麼?好吃好喝都緊著她,她卻連家也挑不起來,更不用說孝順公爹,愛護前房兒女了。

      這是古代!一個孝字能壓死人的古代!對女性要求很多的古代!而徐氏在娘家被嬌寵,就恨不得換個地方繼續被嬌寵,本來就不對,因為當姑娘和做人家媳婦本來就不同啊。其實春家對徐氏根本沒有苛刻的要求,只想平靜過個日子都做不到,她娘家媽還動不動就來春家指手畫腳。這樣春家也沒休了她,如此的丈夫和公爹,簡直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說到底,是春氏父子太善良了。他們總以為,對徐氏不多要求,能滿足的就儘量滿足,以換取和睦的生活就好。但在老徐氏那,她看不到這些善念,結果不但不感念親家能容忍這樣沒用的媳婦,反而覺得這是春家沒有她女兒不行,是上趕著他們徐家、巴結徐家、非徐家不可。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可話說回來,老少徐氏的毛病,也是春家給慣出來的。

      「你就知道哭,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玩意兒!」老徐氏見女兒不說話,又拍了一巴掌,「你若不跟我走,後面你就自己受著。這春家我是不樂意來了,就算請,我也不來!」

      「巴不得你快滾,永遠別踏進我們家的門!誰稀罕你!」過兒氣得咬牙,在春荼蘼身後小聲的嘟囔道。

      春荼蘼把食指壓在唇上,示意她別說話,繼續偷聽。

      「你說說。你怎麼就那麼瞎呢,你看上春大山什麼了?他除得長得好點,渾身上下,哪有一點好處?」老徐氏繼續道。

      這下。連春荼蘼都忍不住了,恨不能沖出去說:我爹那叫長得好點嗎?那是英俊瀟灑,范陽第一美男好嗎?再說。我爹優點可多了。忠厚善良、武藝高強、為人正派、上孝敬父親,下疼愛女兒,中間對老婆縱容,外加上前途無量。就只不拈花惹草一條,有多少男人能做到?我爹明明就是珍珠,你卻當成魚眼睛,真是……乾脆你自挖雙目算了。

      春荼蘼按住腹部。因為忍得肝疼。若論鬥嘴,十個老徐氏也不是對手,偏偏她要顧忌自己和家裏,畢竟一名老年婦女可以撒潑打滾,她若沖上去。名聲就全毀了。

      算了,好鞋不踩狗屎。照老徐氏這鬧騰勁兒,她有強烈的預感,她很快就有機會能收拾老徐氏。因為,連老天也看不過眼的。

      「他家那丫頭倒是有眼光,我在淶水都聽說了,連折沖府的都尉和大理寺丞都對那死丫頭另眼相看,這回你捎回去的稀罕物,可不就是人家那龍子鳳孫送的?你不言不語的。主意倒是正,追著沾上春大山,可怎麼不給我找個人家那樣的女婿回來?」老徐氏語氣中那個酸哪。

      春荼蘼不禁吃驚,沒想到八卦的傳播力是如此之強大。可是,她和韓無畏、康正源根本就沒有什麼。這兩人也是懂禮的,韓無畏還來信說。本來親自要送年貨來,還想拜年來著,但考慮到他們表兄弟的身份,怕給春家帶來麻煩,就叫僕從送了東西來。

      和身份地位差距大的人做朋友都很辛苦,何況更近一步的關係?人是有等級的,說白了就是生活圈子,能突破圈子的不是沒有,只是太少、太辛苦了。

      只是,老徐氏為什麼想得理所當然呢?她春荼蘼好歹是低級武官的女兒,尚且不敢肖想那二位,身為商家女的徐氏,又無傾世之姿、驚世之才,怎麼被老徐氏說得好像……只要徐氏願意,人家韓無畏和康正源就得巴巴的來求娶?實話說,雖然春家是軍戶,但論人才和人品,徐氏連春大山也配不上!

      這下春荼蘼算明白了,為什麼老徐氏這麼強勢,因為她自我膨脹得太厲害,是坐在淶水的井底之蛙,以為天就那麼點子大呢。

      「娘你別說了。」徐氏終於開口,「我早告訴您,別來給荼蘼說親,您偏不聽。怎麼樣,好好的事,倒鬧得兩家不和睦。您快回去吧,夫君和公爹都心軟,我做小伏低一陣,他們就會把這一篇揭過去的。回頭,我再找人給您捎信兒!」

      「孽障,你就是離不開那個春大山!」老徐氏恨鐵不成鋼的道,「若與他和離,娘自然給你找好的,你怎麼就不聽呢!」

      果然啊,老徐氏想讓女兒和離回家。在現代,也絕少母親想讓孩子婚姻破裂的,何況這是在古代呢?所以老徐氏的思維,真心不能以正常衡量。

      見徐氏又恢復到抿著嘴不說話的狀態,老徐氏恨聲道,「算了,我管不了你!我走!」才一轉身,又想起什麼,「你爹呢?怎麼沒看見他。」

      「在我屋裏歇著呢。」徐氏張望了一下,「小琴也不知道死哪兒去,我去叫我爹吧。」說完匆匆地進了院子,但很快又折了回來。

      「我爹不見了。」徐氏詫異道,「明明我親自帶他進屋的啊,跑哪里去了?」

      老徐氏想了想,不耐煩的道,「誰知道他死去哪里了,我不會等他的。他若回來,你讓他自己雇車回去。哼,小琴這個不安分的,怎麼也跑得沒影兒了?」

      「別是帶我爹一塊兒逛去了吧?我爹正經沒來過范陽幾回。」徐氏疑惑。

      「大年下的,有什麼景好逛?」老徐氏邊說邊上了馬車,狠狠甩下車簾。」



第四章 火樹銀花不夜天

      眼見著馬車離去,徐氏回院,春荼蘼才和過兒從樹後出來。

      聽了這老半天,身子都有點凍僵了,兩人連忙回了春荼蘼的屋子裏。想必春青陽和春大山還在生氣,院子裏靜悄悄的,正廳的門也緊閉著。

      過兒向那邊張望,又看了看春荼蘼的臉色,這才猶豫著說,「親家老太太就是要攪得咱們家宅不寧的。要我說,太太真不如和徐老太太回娘家去呢。最好……再也不要回來。」說到後來,聲音小了下來。

      春荼蘼知道過兒的意思,是想讓春大山休了徐氏。這門親結得不好,拖下去大家痛苦。但古代不像現代,離婚比較自由。春家之所以說不休妻,是因為徐氏沒有犯七出之罪,上回給丈夫下瀉藥的事倒可以做文章,可是春大山也會沒臉,那事就壓下去了,現在哪能重提?即使真要休了徐氏,她做女兒的也開不了口,還得看春青陽的。

      不過,徐氏是真心喜歡春大山,雖然她的喜歡非常自私,只是想獨佔春大山,並且不會為春大山改變自己一丁點兒。可真要休她,她肯定賴死賴活,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用得上。雖然徐氏表面上很懦弱,可擰起來是個極有准主意的,也拉得下來臉,如果鬧得盡人皆知,勢必又要影響春家和春大山的前程。

      年前韓無畏的來信說了,已經就春家脫軍籍的事開始活動。若這種最關鍵的時刻讓徐氏鬧起來,說不定會影響到大事。

      而春大山長升了官,前程看好,要休妻也得悄無聲息的,理由充足的,完全不受妨礙的休。比如說,徐氏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所有人都站在男方這邊。

      「過兒,親家老太太很看不上我爹和我家,想讓太太和離呢。」春荼蘼歎了口氣。「就算是恩愛夫妻,有長輩這麼鬧騰,也會磨沒了感情,再也過不下去,何況我爹和太太這種情況?所以你看著吧,不等我爹休妻,太太也在咱家待不長。親家老太太那個人我不敢說瞭解。卻很清楚,但凡她起了什麼心思,若達不到目的,就難受得要死,非可勁兒的攪和,直到她滿意不可。」

      「小姐是說,親家老太太一定會讓太太和老爺和離?」過兒高興地問。

      「我覺得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別看她自己說再不來咱家了。」春荼蘼嘲諷道。「自個兒打自個兒臉的事,她做得不少,也沒見她羞愧。所以,咱們不動,讓她鬧去吧,到時候不管什麼樣的結果,都怪不到咱們身上,帶累不了春家和我爹才好。」

      「那咱們給加把火?」過兒眨著大眼睛。露出惡作劇的表情。

      春荼蘼點點過兒的額頭,「聽我的,敵不動,我不動。實話說吧,我覺得今天她在我爹面前丟這麼大臉,這口氣她咽不下,很快就得想辦法鬧一出。有的人,不用跟她打,遞給她一把刀,她自己就掄起來,傷敵不成反傷己。」

      過兒細想想,覺得自家小姐說得對。憤而休妻,是痛快了,遺禍卻無窮。讓徐氏這個女人攪和得家裏過得不和順就罷了,難道還要讓她影響到春家的今後?小姐常說的那句話很對: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誒?話說小琴去哪里了?」春荼蘼突然想起這茬,「讓她買個乳酪,她別是跟人私奔了吧?這麼久還不回來。」

      「管她呢,她跟人私奔倒好了。」過兒翻翻白眼兒,「就怕她不知上哪閒逛去了,我聽說鎮上有廟會。」

      「你不早說!」春荼蘼瞪了一眼過兒,「早知道去鎮上逛廟會,不在家受那窩囊氣。」

      主僕兩人說笑了一會兒,聽到正廳那邊有動靜,就起身過去了。接著一家人吃了飯,儘管徐氏也在場,可所有人都不想讓別人不高興,就都強顏歡笑,裝作沒事般。可氣場的壓抑,卻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的。不管怎麼說,這個快樂的春節假期,還是讓老徐氏破壞掉了。

      當天,小琴天色快黑的時候才回來。一問,果然說是去鎮上看廟會了,自然引起了徐氏的不滿,借機發作了小琴一回。

      只不知為什麼,春荼蘼總覺得小琴有點不對勁兒,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而且小琴是個機靈的,雖然心思總是不正,但很會做事,這麼不管不顧的貪玩,沒經允許就去鎮上,不是她的風格。自然,乳酪是沒買來的。

      但春荼蘼心中要考慮的事極多,當下沒多注意,過後也就扔到脖子後面去了。而從那天開始,徐氏著實老實了一陣,也能邁出房門,每天早上給春青陽請個安,偶爾給春大山煲個湯什麼的。春荼蘼冷眼旁觀,並不多說。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鎮外沒什麼熱鬧的,但鎮上卻有燈會,聽說官府還有焰火放。春荼蘼很有興趣,所以春青陽和春大山商量了下,決定晚飯早點吃,完了帶她去鎮上看燈。

      春荼蘼高興壞了,古代的年節,之前總是從影視劇中看,今晚要好好身臨其境一把。她一大早就拉著過兒挑了衣服,因為怕人多擁擠,還是挑了男裝,卻不是胡服,而是缺銙袍,左右開衩,直裾大袖,紮口的寬腿褲子,頭上不帶襆頭,而是系勒帶,腳下配著長靿靴。這套衣服本來是春大山的便服,竹青色,春大山嫌顏色太亮,基本沒怎麼穿過,被過兒連夜改小了,正好春荼蘼穿。過兒自己來不及做男裝,只好還穿著原來的胡服。

      春大山的意思是,讓徐氏留在家裏。因為她一向嬌怯,去人多的地方怕不方便,還得派一個人專門保護她。再說晚上冷,凍病了又是個麻煩事。但徐氏也不知是怎麼了。死纏爛打的要跟去。小琴這些天都老實的得過分,卻也哀求徐氏要跟著。最後一家之主春青陽拍板,家裏也不用留人看著,連老周頭在內,全家一起去。

      「不然你怎麼忙活得過來?」私下,春青陽對春大山說,「本來咱們父子只關照下荼蘼和過兒就行了,而且過兒潑辣,本身就頂個小子使喚。現如今去的人多了,就由我看著荼蘼和過兒。你屋裏的兩個。你一個人都照應不過來,不叫老周跟著是不成的。」

      春大山很慚愧,可又不想為此事和徐氏吵起來,再把元宵佳節也毀了,只能死忍著心中的不快。而且徐氏最近一直小心翼翼,他不好那麼硬起心腸。

      當天晚上包了餃子吃,打算全家逛回來後。再煮元宵做宵夜。

      這個時代,餃子是作為餛飩的分支出現的,並沒有明確的叫法和分類。春家這個年過得富裕些,就用了白麵做皮兒,豬肉菘菜的餡。春荼蘼還自作主張和了一個豆芽、芫荽、雞蛋、又加了碎豆腐的素餡,特別受到了春青陽和老周頭兩個年紀偏大的人的喜歡。

      飯後又避了避口,免得被冷風沖到熱乎乎的胃裏。然後。一家人在大門口掛上大紅色的燈籠。又找隔壁何嫂子借了牛,套了輛穩當的牛車,就去了鎮上。春荼蘼還當他們到得算早,哪想到天才擦黑,鎮上已經人山人海,各色美麗的花燈沿著官府指定的幾條街掛了出來,再加上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簡直應了那句詩:火樹銀花不夜天。

      「沒想到這麼擠。」被春大山護在身前。徐氏還是忍不住抱怨道。

      「爹心疼太太,早說太太不必來嘛,偏太太不聽。」春荼蘼笑眯眯地給徐氏上眼藥,「不然現在讓爹送太太回去?」

      徐氏見春荼蘼這樣說,哪里肯走,咬著牙,死墜著春大山不放。小琴借著人多的機會,裝出害怕擠散的嬌柔模樣,拉住了春大山的手臂,大吃豆腐。這麼多天來,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模樣。

      「我就看不慣她那樣兒!」過兒氣得跺腳。

      「摸一摸又不會少塊肉。」春荼蘼低聲道,「這事不用你操心,太太會修理小琴,你只管看著就行了。」

      說完,轉過身提議道,「咱們去臨水樓吧?那邊的鋪子結束了很久,又還沒有租出去,清清靜靜的,咱們先在街上逛著看燈,差不多時辰的時候,正好上二樓去看焰火。」

      「這麼久沒有人,會不會很髒啊?」徐氏有點不樂意。

      因為一提到臨水樓,就想到了那個方娘子。好不容易那女人走了,徐氏不想讓自家夫君再睹物思人。而且,荼蘼是故意的吧?她非常懷疑。

      春荼蘼哪管她怎麼想,只道,「我年前雇了小九哥去打掃過,不髒的。那條街上是最熱鬧的,臨街的各個酒樓和鋪子早被人占滿了,除了那兒,也沒有其他地方容得下腳呀。」

      「沒有人煙的地方……大晚上黑咕隆冬的……」徐氏還想反對。

      春青陽卻插嘴,問春荼蘼,「鑰匙可帶了?」

      春荼蘼點頭道,「自然帶了。我還叫小九哥準備了點心、瓜果、甜酒,還有好多燈籠呢。」

      「你這丫頭,原來早就打算好了。」春青陽就笑道,「那咱們就去,也算是享了我孫女的福了,我年紀一把,可從來沒有過獨佔一樓的時候。」

      春青陽這麼說了,徐氏哪還敢說個不字,委委屈屈的低下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24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1:15 PM 編輯

第五章 貴公子

      清靜有清靜的好,熱鬧有熱鬧的妙。一家子才來鎮上,體力和精神都充沛,自然先在鎮子口寄存了牛車,然後沿著那條最繁華的街,閑閑的逛著。等逛累了,時辰也差不多了,再上臨水樓的二樓,找最好的位置看舞龍表演。

      春荼蘼晚飯的時候本就留了肚子,這會兒見了各色小吃,自然這樣買點,那樣買點,只是春青陽怕她沖了風,不許她邊走邊吃,只由過兒提著,等回家,或者到了臨水樓才吃。還有各色花燈,雖然算不得精緻,卻有野趣,帶著大唐民族胡漢融合的粗獷風格,特別可愛。她看著新鮮,自然也買著了好幾個花樣。

      徐氏看在眼裏,很是不以為然,覺得春荼蘼純粹是浪費銀子,淨買些沒用的東西。可是春家雖沒有分家,但卻分了灶,說白了,各花各的銀子,春青陽愛把銀子給孫女花,就是扔在水裏聽響,也跟她沒有半文銀子的關係,她根本管不著。

      當然,軍戶本來也是不能分家的。

      臨水樓所處的那條街,是鎮上的主要街道,平日裏最是熱鬧,逢年過節的,自然要加個更字。況且官府組織的舞龍隊是必要經過此街的,所以此處人山人海。平時從街這邊到那邊,也不過走個一刻鐘,今天卻足足逛了一個時辰。

      徐氏和小琴走得愁眉苦臉,鬢髮散亂,春荼蘼倒是興致勃勃。她的新身體本來很嬌弱,可經過兩個多月的巡獄之行,一路上摔打顛沛,倒強健了不少。此時到了臨水樓門口,倒是徐氏主僕更想進去歇腳了。

      春荼蘼掏出鑰匙,由春大山上前,先請站在樓前臺階處的人讓開些。然後就打開大門。在摸到門框的瞬間,他不禁有點悵然,想到不久前。方娘子還站在這兒,對他柔和的笑著……

      他的神情,別人沒注意,徐氏卻是看到了,心裏就是一陣發堵,上前道,「夫君別想那麼多。快開門吧,老太爺只怕走得累了。」一句話,酸酸的,還攀扯了別人。

      春荼蘼假裝沒聽到,剛要拉著春青陽進去。就聽後面有人叫道,「春隊正,這麼巧遇到你們啊?」

      不用回頭,就知道說話的人是韓無畏。他的聲音永遠那麼明朗,就連冬天的寒風都似被逼退了似的。而聽說皇上憐惜康正源的身體,不想讓他在年節期間趕路,許他元宵後再回京,想必此時正跟在韓無畏身邊吧。

      對於古代人來說,從臘月二十三的小年開始。直到元宵節,二十來天的時間都算過年。

      果然,轉過身就看到韓無畏和康正源兩個人走過來,後面還跟著十來個護衛。他們兩個都穿著便裝,可除非易容,生就的模樣和氣質就是鶴立雞群的。在人群中根本隱藏不了形跡,一眼就能找到。何況,韓無畏個子那麼高,所以他們根本也不掩飾了,衣著華麗,姿態優雅,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風采,令他們的額頭上似乎明確的寫著三個字:貴公子。

      韓無畏穿著深紫色窄袖胡服,因為他不喜歡戴帽子,最冷的天裏也是系著抹額,大約知道那會使他的眼神顯得格外深邃,所以依舊是細細的一根帶子勒在額頭上。同樣的紫色,上面綴著一顆小小的紅寶石。剔透的顏色襯著火光,似乎他的眼睛裏燃起了兩簇小火苗兒。

      康正源則是前漢風采的廣袖博帶的袍子,天青色,高冠革履,略顯蒼白的臉在背後各色燈籠的映照下,像美玉一般。天氣還冷,他呼吸之間彌漫出淡淡的白氣。他整個人,仍然給人不真實的夢幻感。

      他們知道街上人多,沒有「荼蘼荼蘼」的亂叫,而是喊了春大山的名字。

      春大山見狀,連忙上前,雖然他們是便裝,卻仍然執了屬下禮,問道,「二位大人怎麼也在?倒是巧了。」

      「康大人沒看過咱們范陽的舞龍,我特別帶他觀賞觀賞。」韓無畏說著,望向身後的臨水樓,「怎麼,是要上樓去占個好位置嗎?那我可要打擾了,不知可否同行?我往年不愛摻和這熱鬧,就沒想到臨街商家的酒室雅閣都提前訂滿了,剛才找不到座位,讓康大人埋怨了我好大一陣子。」說話的時候,目光穩重,沒有一絲亂瞄到春荼蘼身上。

      春荼蘼知道他私下雖然隨便,但其實是個心細妥帖的,也很知禮儀。對外,絕對是貴族風範。當然,他想不想、會不會真正遵守規矩,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是屬下的榮幸,平時請還請不來呢。」春大山客氣道,「說來今天算我的好運道,大人若不肯屈尊,我非要硬拉不可的。」說著,就把人往裏讓。

      韓無畏和康正源見春青陽在此,又有女眷,自己是微服,沒有以官位壓人的道理,自然不肯先走。正推辭間,春荼蘼拉了拉春大山的衣袖,小聲道,「爹,樓裏面黑呢,總得讓人先進去點了燈,略收拾下,怎麼好讓兩位大人這就直接進去?」

      一句話提醒了春大山,立即就告了個罪,讓老周頭、小琴和過兒進樓先整理整理。韓無畏和康正源既然不客氣的要求進人家的酒樓賞景,斷沒有看著的道理,也叫那些隨從跟去幫忙。

      人多好辦事,很快的,臨水樓上下就亮了起來。

      韓無畏和康正源推辭不過,率先進樓。他們一行人到了二樓最正面、也是最大、視線角度最好的房間,分賓主坐下,那些護衛就散坐在各處。過兒和老周頭,麻利的到後廚去燒水,並取了炭盆來。方娘子走得匆忙,並沒有把酒樓內的東西全清理走,所以一切都是現成的,還有餘下的茶與酒,倒也便宜。

      春荼蘼把買來的各色小吃放在桌上。因為沒了外人,就免了拘束,笑道,「祖父還嫌我買的吃食多。這不,正好用上了。可見,韓、康二位大人是有口福的。隨便逛逛都有人請吃。」

      雖然韓無畏和康正源早就跟她混熟了,而且大唐民風開放,並不忌諱男女同席,但當著人家祖父的面,而且還有她那不省事的繼母,自然不好太隨便,免得她讓人說嘴。於是康正源就笑道,「托了姑娘的福,下回改請春隊正一家。」

      韓無畏坐在一邊點頭不語,心下卻暗道:這丫頭在家裏是能幹潑辣的小家碧玉,在外能表現出大家閨秀也欠缺的高雅氣質。在堂上堪比最強悍的戰士,但此時卻一幅小女兒態,真是一人千面,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兩位大人見諒,荼蘼被我寵壞了,有點不識禮數。」春青陽謙虛幾句,把春荼蘼拉在身邊,不願意讓她和韓無畏、康正源多接觸。

      他是保守的古人,更瞭解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地位差異。雖然他看得出這兩個年輕人都對孫女有一定程度的好感。而且他們本身也格外出色,但他不想孫女嫁到高門,只想找個知疼著熱的男人,守著孫女過日子,要離他近些,才好幫襯。

      地位懸殊的婚事。他見到過,可結果呢……徒惹傷心、生離死別罷了。

      春氏父子臉皮兒薄,不會奉承人,好在韓無畏和康正源也不是搭架子的人,三言兩語的寒暄過去,大家倒沒了尷尬,一邊聊著過年的事,一邊吃著春荼蘼買的零嘴,倒也和樂。過了會兒,過兒又把茶和燙過的、加了乳酪的果子酒拿了來,氣氛就更融洽了。

      就是徐氏,仍然是上不得臺面的小家子氣。都說窮養兒,富養女,徐氏這種讓老徐氏用銀子泡大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大方點?再看小琴,逮到一切機會上前侍候,雖然沒到亂拋媚眼的地步,可架不住她總這麼殷勤啊。

      而春荼蘼看出韓、康二人確實是偶遇,也確實是來看燈的,當下就消除了自然產生的懷疑情緒。唉,她這個職業病啊,可怎麼得了。不知為什麼,又想起那個軍奴,當時對那個人,怎麼就毫無防備哩?

      想到這兒,不禁想到上回被咬傷的手指,確切地說是劃傷。她皮膚白細,若有個印子要好久才能完全消失,現在離被咬才只一個月,仔細看的話,仍然有一條淡淡的淺褐色細痕……

      「春小姐看什麼這樣出神?」康正源注意到了春荼蘼突然的沉默,微笑著問。

      「有點睏了呢,怎麼舞龍還不來?」春荼蘼隨意找了個藉口。

      韓無畏武功高,自然耳聰目明的,聞言耳廓一動,接著就站起來,走到窗邊,打開了一條縫往外瞧,隨後笑道,「春小姐,快來看,舞龍隊可不就到了麼。」

      春荼蘼一聽,登時高興起來。

      這間雅室面積大,有三個臨街的大窗。一屋子的人自動分成三部分,春青陽和春荼蘼、過兒佔據了一個窗子。春大山和徐氏、小琴佔據了一個。韓無畏和康正源自覺的用了第三個。老周頭是很講究的人,一直就守在門外,不肯進來。

      眼見舞龍隊還在長街的那一端,蜿蜒的燈火好似自天上,熱烈的氣氛瞬間就濃厚了。而長街這邊的人群也明顯感受到了,登時就開始騷動、擁擠起來。

      正充滿著期待,只聽小琴驚咦了一聲,因為聲音尖細而高,聽到人耳朵裏極不舒服。

      春青陽覺得在貴人面前失了禮,沉下臉問,「什麼事咋咋呼呼的?」

      小琴驚訝的向窗下一指,「那不是王媽媽?老太太跟前離不得的王媽媽!」



第六章 失蹤

      春荼蘼驚住。

      這是女人的第六感,一般來說,她有這樣像被涼水從頭澆到的感覺,就肯定有大事發生。

      情不自禁的,她探出身子往下看,果然見到了那個王婆子,身材魁梧得像個男人,臉上有痣,痣上有毛的天生兇惡相。

      這個婆子是老徐氏的絕對心腹,有她的地方,必有老徐氏,所以徐氏一怔,情不自禁的喊了聲,「王媽媽!」

      人群熙熙攘攘,那王婆子被擠在人群當中,身不由己的走著。徐氏的聲音並不大,照理她是聽不到的。可不知什麼原因,她就是聽到了,還準確的向臨水樓的樓上望來。

      街上燈火通明,但卻及不上樓上更明亮,所以王婆子一下就認出了徐氏。但她不但沒有露出驚喜的神色,反而還很慌張,把脖子一縮,頭緊緊低下,竟然打算裝作不認識,拼命擠開人群就跑。

      徐氏急了,拉了春大山一把,「夫君,王媽媽行事有異,不知我娘家出了什麼事。請夫君把王媽媽追來,我好細細問過。」

      她一臉哀求,春大山猶豫片刻,不好拒絕,抬步就要走。

      春荼蘼眉頭皺緊,極為不快。以王婆子這種情況來說,徐家,確切的說是老徐氏那兒必然是出了事故的,可王婆子擺明撇清,春家沾上去就是麻煩。若兩家的關係親近還好,可十天之前,兩家算是吵起來了……那麼,徐家的事,憑什麼要她爹去插手?就算好歹算作姻親。也得徐家提出來,春家才好幫忙,現在算怎麼檔子事?

      可惜,當著外人她又不好直接開口說什麼。春青陽也是這樣想。又怕人太擁擠,兒子雖然身強力壯,可萬一撞上點陰私之事……

      康正源最是審時度勢。反應又超快,看到春荼蘼沒來得掩飾的臉色,立即就道,「外面雜亂,春隊正不方便行事。不如,叫我們帶來的護衛把人叫上來問個清楚。」一來,護衛身份為公。若是栽贓陷害什麼的,很容易分辨清楚。二來他是深知春荼蘼對繼母家的態度,假如有不好的事,他和表兄的地位在這兒擺著,能做見證。

      他很感激春荼蘼在律法之上給他幫的忙。另外心有好感,就一心向著她。反正若是不方便外人插手的事,到時候他們再避開就是了。

      韓無畏也是這樣想,所以康正源話音一落,還沒等春大山拒絕,韓無畏就出了門,快速吩咐了護衛們兩句,指派了四個人。雖說護衛們不認識王婆子,但那女人的特點太明顯。很容易辨認出來。

      這麼一鬧,看舞龍的心情又被壞了。眼見舞龍隊伍和簇擁在旁邊的百姓,叫著鬧著,一路過來,可那番熱鬧與歡喜,開心愉悅與笑聲陣陣。還有對新年美好的祈禱,好像都與臨水樓上的人無關。春荼蘼不知心中是怒是恨,總之過個年,兩次被老徐氏破壞了氣氛。

      房間內,尷尬的沉默著,等舞龍隊通過了臨水樓的視窗,那四名護衛終是把王婆子帶了來。

      「你怎麼在范陽縣?」沒等任何人開口,徐氏就急問。

      這是人家兩位大人的護衛,把人帶到的好不好?至少先道個謝,然後判斷情況是否可以當面詢問,才能開口啊。怎麼這麼莽撞的?

      「我娘呢?我娘是不是也來了范陽?她老人家是找我有急事?怎麼不派個人來?這大晚上的……是我娘病了嗎?」接著,她又一連串的問,都沒給韓、康二人告退的工夫和藉口。

      那王婆子平時兇惡,也只是狐假虎威,其實遇事卻是個膽小糊塗的,聽徐氏這麼問,還沒怎麼著呢,就先撲通一下跪倒,大哭道,「小姐,小姐,您聽我說。不是老奴要背主,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官府要拿了老太太,老奴也沒有辦法。老奴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顧著這一家子啊!再說,我這樣也是為著老太太著想,將來萬一有什麼……我這也是鋪後路,讓老太太有個退身不是?」

      嗡的一聲,春荼蘼一個頭變成兩個大,而且非常吃驚。

      老徐氏要下獄?怎麼會?雖說她平時耀武揚威,可家裏確實有幾個臭錢,在官家面前又慣會來事兒、奉承,所以在淶水地頭上頗吃得開。她控制欲超強,自私自利、喜歡顯擺、為人強勢,為人非常討厭,但應該還不至於做殺人放火的事。可若不是大案,淶水官府不會拿下她。

      徐氏聽王婆子這麼說,嚶的一聲就要暈,被小琴架住後,渾身抖似篩糠,把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婦的形象擺了個十足十,完全沒有官家娘子的半分沉穩。

      倒是春大山頗鎮靜,問王婆子,「別說那些沒用的,只說說,徐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候,韓、康二人倒不好立即抽身而走了,畢竟主家沒要求,主動離去,似乎是要袖手的感覺,顯得十分冷淡疏遠。可不知出於心底的哪些原因,他們不想和春家生分了。

      而春青陽則是考慮到徐家怕有什麼官非事,出於對老徐氏的深深忌憚,他顧不得家醜,很希望有兩位大人物坐陣,免得以後說不清。於是,還請韓康二人坐下了。

      春荼蘼皺著眉,全神貫注在王婆子顛三倒四的敍述上,搭配著春大山不時的提問,半個時辰後,春荼蘼終於弄清了全部事實,不禁更是驚疑。再看徐氏,已經暈過去了,把這種逃避現實的方式使用得淋漓盡致。

      原來,自從那天老徐氏從春家回去,她的夫君,徐氏的親爹,本名為范建的,就一直沒有回淶水。開始時,老徐氏根本不管,因為范建在入贅前是個秀才,經常開個詩會啥的。拽幾句酸文,也有幾天不回家的經歷。老徐氏把范建管得死死的,知道他不敢在外面玩花活兒,就沒當個事。誰還沒有個怪癖?大部分打壓。小部分放縱,全面接管的同時,好歹留點縫能讓人喘口氣兒。就是她的馭夫之道。

      可是哪想到,范建從那天開始就再也沒回去。老徐氏是從春家揚著下巴走的,自然低不下頭來求著幫忙尋找,只派了人私下做事,還求了范陽縣衙的人,可愣時沒向在縣衙做事的春青陽透露一星半點。

      結果,范陽、淶水、以及相鄰的路上和附近的幾個地方都找了個遍。仍然沒有消息。老徐氏這才急了,可卻還有比她更急的。家裏的生意倒無所謂,本來就是她一個婦人撐著,范建就是個百無一用的窮酸。不過范家貧困,家裏的老母又貪婪。不然也不會讓秀才兒子入贅了。

      范家經常要范建偷拿銀子接濟,范建這一失蹤,銀子拿不回去,范家又大手大腳慣了,一下子就承受不住。本來老徐氏把范建失蹤這事是瞞著的,只說他到外地和朋友遊玩去了,可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范家聽說後,心想搖錢樹斷了還了得,非要往大裏鬧。要老徐氏陪一大筆銀子才算。

      老徐氏強勢慣了的,自然不肯,結果兩相說嗆了,驚動了官府。官府收過好處,本不想宣揚,但架不住范家不顧臉面的大鬧。想捂著這事卻捂不住了,只好把老徐氏拿下。

      其實,老徐氏並沒有被關到大牢裏,只是被帶走問話,然後放回家,責令不能出門。可是老徐氏這樣的人,調教不出好手下和家僕,哪怕是她最信任的王婆子,見主人有難,只想撈一把快跑。王婆子身為老徐氏的心腹,生怕被連累,又覺得范建很可能在外面遭了難,於是卷了些老徐氏平時不怎麼注意的細軟,隨便告了個假,帶著男人和兒子一家閃人了。老徐氏雖然生氣,可這節骨眼兒上,哪有心情和時間收拾下僕?

      而王婆子的兒媳不是徐家的丫鬟,而是聘娶的范陽縣清白人家的女兒。因此,他們一家回到范陽縣上,本來要隱匿行跡,暫時不露面的,可今天元宵節,她小孫子非得出來看燈。王婆子心存僥倖,覺得范陽縣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不太可能就遇到熟人,就跟了出來。哪想到,世上的事真的就這麼巧!

      「小姐,姑爺,春家老太爺,求您們放過老奴吧。」王婆子哭訴道,「老奴是有私心,可也真是為了老太太著想啊。剛我兒子和兒媳抱著小孫子回家去了,還不知道我這邊的情況。您三位慈悲,好歹放我回去一趟,免得他們提心吊膽。」

      「你這樣,就不怕我娘提心吊膽!」徐氏怒喝一聲,醒得時機很關鍵,「你這忘恩負義的狗奴才,但凡我娘沒事,必不能與你善罷甘休。你和你兒子的賣身契,我娘是賞還你們了,可別忘了,還有你男人!」

      王婆子一聽,嚇得哇哇大哭,吵得春荼蘼腦仁兒疼。無意間轉過頭,見到小琴臉色變幻不定,雙手絞著,似乎要把手指扭斷了似的,表現很是不同尋常。

      春荼蘼突然想到范建消失的那天,小琴也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大半天,這兩者之間有關係嗎?可是,這與她有什麼關係?春大山于情於理不能不聞不問,可跟她沾不上邊。

      正這兒想著,徐氏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哭道,「荼蘼,求你救救我娘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25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8-5 11:19 PM 編輯

第七章 管得?管不得?

      他令堂的,氣死了!

  什麼意思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跪她?再怎麼說,徐氏占著輩分呢?這是求嗎?這是逼!

  老徐氏對她怎麼樣?徐氏自己又對她怎麼樣?臉怎麼這麼大,這時候還要脅迫她?

  春大山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一把把徐氏揪起來。他強壓著怒火,慚愧地對韓無畏和康正源道,「賤內無狀,讓兩位大人看笑話了,真令某無地自容。」看他那樣子,確實很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韓無畏和康正源本想留下幫忙的,但徐氏突然來這麼一出,令兩人都非常尷尬,見狀連忙起身告辭,康正源還說,「春隊正請自便,今日叨擾了,改日再登門道謝。」說完,兩人就快步走出去。

  韓無畏走到門口時停頓了下,略轉過身,狀似無意的瞄了春荼蘼一眼。雖然沒說話,但春荼蘼明白,他是說有困難,可以去折沖府找他幫忙。她心中感激,幾不可見的輕輕點了點頭。

  等韓、康二人一離開雅間,春青陽就惱了,沉聲道,「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在外面鬧騰個什麼勁兒。」說著,拉起孫女就走。

  春大山又愧又怒,當下也不言語,只和老周頭把燈火熄了,胡亂鎖了房門,把王婆子直接丟在街上。然後一家子到鎮口取了牛車,直奔家裏。

  一路上,氣氛壓抑極了,沒有人吭聲,和來時的歡樂相比,簡直是兩個極端。只有徐氏不斷的細聲抽泣。聽得人心煩意亂。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你說她沒主意吧,她做事蔫有準兒,你說她有手段吧。她又偏偏弄得周圍的人跟她一起六神無主。像塊牛皮糖似的,粘在手心兒裏,甩也甩不掉。又像紮在肉中的毛刺。明明紮得慌,可就是不好拔出來。有時候,春荼蘼覺得自家老爹還不如娶個潑婦回來得好,好歹把事情擺在明面兒上,真刀真槍幹一場,哪怕上演最低級的全武行呢?總勝於拳拳像打棉花,氣得人的火氣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最後憋出內傷。

  到了家,老周頭去卸牛車,小琴和過兒忙活著收拾東西,只有主人一家三口進了院子。春大山一個沒留神。徐氏就跟著春青陽和春荼蘼祖孫二人進了正廳。春青陽那兒才要坐好,徐氏就又立即淚如泉湧,而且還要跪。

  春荼蘼怒頂天靈蓋,也顧不得平時勉強維持的禮貌,伸手把徐氏生生架起,「太太,您若再哭,或者再跪,祖父和父親我管不了。我立馬回遼東郡我外祖家,三年兩載後才回來!」她這話說得很明白,徐氏再來這套哀兵政策,她真的甩手就走,說到做到。當然,遼東郡外祖家云云。是上回跟康正源巡獄時編出來的。

  徐氏一哽,硬生生把哭訴噎了回去。她知道春荼蘼雖然笑眯眯的,卻並不好說話,所以對春青陽哀求道,「爹,我爹現在下落不明,我娘又惹了官非,求您讓荼蘼幫幫我娘家吧?」

  春荼蘼站在春青陽身後,抿著嘴不出聲,因為她深知自己的祖父和父親,知道他們會為自己說話。春大山不是個懼內的,他只是嘴笨心軟,做事總是給人留臉面和餘地。這樣的男人如果遇到懂事的老婆,日子一定過得極其和樂,互相尊敬,舉案齊眉。但結果遇到不識抬舉的女人,比如徐氏,就會登鼻子上臉。

  而春青陽也只是善良厚道而已,卻不是傻的,也不是不敢說話。

  果然,春青陽一臉疲倦的道,「大山媳婦,你說這個話可得摸著良心。我自問,你嫁到我春家後,從沒有苛待於你,甚至身為人媳應該做的事,你不做,我都不多嘴。畢竟,日子是你們小夫妻過的,我還能活幾年?荼蘼又能攪和你們幾年?只是你提出這個要求,自個兒就不掂量掂量嗎?你還記不記得,當初荼蘼被迫上公堂是為了什麼?為了你的夫君被誣陷,你身為他的妻子沒有辦法還他清白,逼得荼蘼不得不小小年紀代父申冤!」

      說到這兒,春青陽有點激動,眼圈都紅了,很是痛惜,「然後,事情一件件來,迫得荼蘼不斷向這條路上走。可是,前幾天你娘來家裏拜年,說的什麼?她說我家荼蘼壞了名聲,連她也跟著抬不起頭來,要隨便把她嫁出去,好為你未來的兒女掃清道路。她既然看不上荼蘼,現在也不用求上來。你又怎麼好意思的?好意思讓荼蘼為你娘的事再上公堂、再奔波、再壞了名聲?你這心,可是肉長的?你怎麼說得出口!」

  「爹,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娘不好。但現在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求您念在兩家親戚一場,叫荼蘼救救我娘吧。」徐氏仍然忍不住哭道,卻不敢大聲哭,怕若春荼蘼發脾氣。

  「大山媳婦,這事出了快十天了,你娘求人求到了范陽縣衙。」春青陽神色冷淡,「我就在縣衙做事,卻沒聽到半點風聲,可見她是特意要瞞我,是不想讓春家插手。如今你來求,我要是應下,豈不是多事?」

  徐氏怔住,但很快又說,「是我娘糊塗,恐怕也是因為上次的事有愧,所以才瞞著。可這事我不知道就罷了,我既然聽說了,就不能袖手旁觀。我又是個沒能耐的,只能求您、求荼蘼來幫我這一把。如今夫君已經是正九品的武官了,若是岳母入獄,只怕也會影響前程。」她這話語氣軟和,似是哀求,但語意卻透著隱隱的威脅。

  春大山登時就怒了,大喝一聲道,「你別說了!你的意思是,我的官位要拿我女兒的名聲去保嗎?真是混帳!你跟我走,咱回屋好好說道說道!」說著上前死拉著徐氏,不管她怎麼掙扎著不樂意,也把她提溜到東屋去了。

  她這一走,正廳登時安靜了下來。春荼蘼看到春青陽臉色鐵青,厭煩中帶著無奈,就知道剛才徐氏最後一句話對祖父不是沒有觸動的。這個年代,重要的親戚之間確實互相影響,不然為什麼有誅九族之說呢?名聲,就像一座巨大的山,背在每個人身上,令所有人都活得很小心辛苦,特別是女人。所以古代的大家族結親時很慎重,就是因為牽一髮而動全身。

  「祖父,喝點水,壓壓火氣。」春荼蘼從小茶爐上倒了杯溫茶給春青陽。

  「荼蘼,你說,徐家這事……管得嗎?」春青陽接過茶盞,歎息著問,甚至不想看向孫女。

  孫女是他的心頭肉,可兒子也一樣是。自個兒的兒子有多大的雄心,他知道,大山也想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只是自家這種情況,在沒有大戰的情況下,不能給予機會。可誰又讓當時兒子一時不小心,他又一時心軟,招了這麼個禍害進門呢?如今想甩都不是那麼容易了。

  若春荼蘼能傾聽春青陽的想法,一定會樂得蹦起三丈高。因為,春青陽已經有了要擺脫徐氏的意思了!

  「您別著急,再氣個好歹的,心疼的可是孫女和兒子。」春荼蘼坐在春青陽的下首,安慰道,「您長命百歲,孫女才有福氣,所以別為這點子小事傷神。依我說,這事管得,也管不得。」

  「什麼意思?直說吧,別繞乎祖父,頭暈。」

  「我說管不得,是因為徐家老太太是個燙手的,誰沾上誰倒楣。」春荼蘼分析道,「而且咱們幫了她,她還未必會感激,反而會認為咱們拿了她的短處,以後必要找回場子,以後指不定怎麼變著花樣鬧騰呢。」

  「有理。」春青陽點點頭,沒留意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重視小孫女的意見。

  「我說管得,是因為她若真下了大牢,或者……說句喪氣的話,太太的爹真的死了,而且還和徐老太太有點關係,那我爹是一定會被連累的。人家不說咱們兩家關係不親近,只會說春隊正的岳家如何如何。咱家正在脫籍的關鍵時刻,不能讓別人找到機會說嘴。」

  「可難道……」春青陽恨聲說,「為了咱家自己的事順利,就讓徐家混賴上一輩子?你爹這個老婆娶得能不能做他的賢內助,我已經不要求了。可你爹若發達了,只徐家那位老太太就惹不起,她不天天跑來惹是生非就怪了。」

  春荼蘼一聽有門,春青陽對徐家的態度,是能不能擺脫這家子人的關鍵。於是她趁熱打鐵道,「所以,依孫女說,這事還得管。只是怎麼個管法,可得好好合計合計。」

      「 你這丫頭,有話就直說吧。」春青陽瞪了孫女一眼,愛憐得很。

      「祖父,徐家與春家雖說是親戚,但畢竟是兩家人,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何況只是姻親呢?」春荼蘼笑得像一隻小白兔那麼可愛,可眼神卻像小狐狸那樣狡猾狡猾的,「做訟師是要收銀子的,叫訴訟費。根據各自的本事不同,收費也不一樣。鑒於我是和大理寺丞一道辦過案的,就定……白銀五百兩。若勝訴,再加一千兩。」



第八章 大丈夫何患無妻

      「這麼多?!」春青陽被驚到了。

      「對窮人當然不用這麼多了,真是特別困難,孫女我不要錢也行,只當為了祖父長壽、父親的前程行善積德了。可是但對有錢人,客氣什麼?徐家可是淶水首富哪,還在乎這些散碎的銀子?若不多多的要,豈不是看不起人?」春荼蘼壞笑,「其實關鍵不是銀子,而是徐家老太太的心思。咱們捏了她的短處,有恩於她,還刮了她的銀子……哈,她本來就不想讓太太嫁我爹,這下非得想辦法讓女兒和我爹和離不可。那樣,我爹就自由了。祖父你也不用擔心以後徐家會連累春家了。」

      「原來你這丫頭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春青陽恍然道。

      「祖父,你也別瞞我,我就不信太太不讓您頭疼,您心裏就沒有點別的意思。」春荼蘼站起來,走到春青陽身側,低聲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徐家這事,早晚范陽和淶水會鬧到盡人皆知。那時若徐家主動提出和離,大家都會以為是因為徐家對春家有愧,總比春家休妻強,保住了兩家的臉面,徐家老太太巴不得的,咱們家還能落個仁善之名。話說,咱們家是仁善麼。」

      「徐家會這樣做?」

      「放心吧祖父,徐家老太太總是俯視眾生,怎麼能容忍在咱家手裏有短處?太太再想賴在咱們家,也架不住她娘鬧騰。所以我總說,咱家不用動,只要等機會就行。徐家老太太會自己往刀口上撞的。」

      她這話說得形象,春青陽不禁臉色一緩,隨即又發愁道,「只是這樣一來。你爹的親事又成了大問題。他前面死了一個老婆,後面又和離一個,以後得多難哪。總不能讓他孤獨終老。」

      「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咱家有錢,或者我爹以後再升官,就算娶不上名門貴女,家世清白的小戶人家也盡可著我爹挑。就我爹長得那模樣,往大姑娘面前一走,就沒有不樂意的。說起來還是祖父有本事,怎麼把我爹生得那麼好看哪。」春荼蘼故意開解春青陽。逗得老人果然笑了。

      「你這丫頭越來越油嘴滑舌了。」春青陽假意板著臉,「提防讓別人看到,就真嫁不出去了。」

      「我在外面可文雅了,就是在祖父面前才這樣。」春荼蘼拉著春青陽的手臂撒嬌,「之前您總想將就一下。想讓我爹把日子過順了。現在看出來了吧,越將就越緊繃,不如趁早斬斷。」

      「可是,你爹升官的事可遇不可求,咱家又沒錢。」春青陽有點患得患失,總體說來,還是因為擔心兒子。

      春荼蘼攤開手,「一千五百兩哪,很快就會有的!」換算成人民幣。三百萬哪。果然一下子就發了,怪不得律師做好了全是金領。

      「她能給?你能贏?」春青陽沒親眼見孫女打官司,一切只是聽人說起,此時就有點不能想像。另外,他內心深處,還是對春荼蘼上公堂的事比較抵觸。只是事情又逼到了面前。而且先前他已經放出話:他春家的荼蘼是隻金鳳凰,現在自然不能攔著。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與不對,只覺得心裏不踏實極了。可對於春荼蘼來說,她要當訟師的計畫一步步走到今天,春大山也好,春青陽也好,已經算是足夠開明。一來,這裏民風確實比宋明要開放得多。二來,春氏父子太寵愛她了。於是,她重生不到一年,就接近了自己的目標。

      「她不給,就等著吃官司吧?至於贏與輸……」春荼蘼拖長了聲音,「我是一定會贏的。」

      這番自信,給她的臉上增添了不一樣的光彩。春青陽看在眼裏,心下不禁又是驕傲,又是失落。昔日在他懷裏撒嬌哭泣的小孫女長大了,已經成了他的主心骨。這樣,是不是意味著她要振翅而飛,要離開他的手心了?

      正感慨,就聽東屋傳來咣當一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丟在了院子裏。接著,徐氏的哭聲傳來。這一次,她沒有壓抑,還故意放大了聲量。

      「看看去吧,就照你的意思。」徐氏的行為,令春青陽終於下定了決心。

      爺倆兒個走出正廳,就見院子裏躺著一個紅漆小箱子,徐氏正跪在箱子前,一邊哭,一邊把散落的衣服又塞進去。這時,過兒和小琴都回到了內院,被站在東屋門口的春大山嚇著了。

      春大山滿臉怒容,壓著聲音吼道,「拿著你的東西滾回你娘那兒去!別總說我們春家占了什麼便宜,自打你嫁過來,我們全家幾口人,沒花用過你一文錢!徐家豪富又如何,你吃的是我的俸祿,現在居然敢拿銀子威脅我?」

      春荼蘼苦下臉。

      徐氏這是鬧哪樣啊!求人的事,她還把姿態擺那麼高?哪有拿娘家財勢壓婆家的。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她爹就是入贅的,她娘平時肯定是這樣看不起男人,潛移默化中,她表面上倒沒什麼,心裏卻學到了,遇事自然而然就模仿了起來。

      可春氏父子是硬氣的,她的親娘白氏留下的嫁妝他們都不樂意沾一點,還能在乎老徐氏掌握下的那點子「恩賜」?何況老徐氏一直防賊似的防著春家,吃穿用度,全是給她自個兒閨女的,吝嗇得很。

      春荼蘼怕再吵下去,驚動了鄰居不好看。再說,好歹是元宵佳節,家宅不寧的話,別影響了一年的運道。於是,她向春青陽使了個眼色。

      春青陽立即喝道,「都給我閉嘴!我看你們是想氣死我!要真看我障眼,不如直說,摔桌子打板凳的幹什麼呢?」

      春大山極孝順,見父親這麼說,不禁又羞又慚,這樣的硬漢子。竟然氣得紅了眼圈,差點掉下眼淚來。

      春青陽到底心疼兒子,暗歎了口氣,故意唬著臉兒子說。「給我滾進屋來!」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孫女一眼,轉身回了自己屋。

      春大山低著頭。不情不願地跟了進去。

      「你們倆,快幫太太把東西收拾進去。」春荼蘼趕緊吩咐嚇呆的過兒和小琴,然後又轉向徐氏,「太太到我屋裏坐坐吧。」一邊說,一邊上前扶起徐氏。

      徐氏跟春大山吵,就是因為她要春荼蘼幫助老徐氏打官司,可春大山不允。說著說著。她就提起自己是下嫁,好好的良民嫁了軍戶,之後又說什麼徐家必有回報,可以幫助春家改善生活的廢話來,還要從那小箱子中拿體己銀子。結果把春大山惹惱了。

      春大山從不打女人,只氣得無處發洩,就把徐氏的小箱子扔在當院裏,叫她滾蛋!現在春荼蘼主動跟她說話,她是巴不得的,立即就跟著進了西屋。

      「荼蘼,你爹在氣頭上,腦子不清楚,但你是個好孩子。可得幫幫我,幫幫我娘啊。」一進門,她就開始哀求,也不等人坐下。

      春荼蘼閉了下眼,深呼吸兩次,這才壓下心中的惱火。這個時候。徐氏還敢說自己的夫君腦子不不清楚?徐氏自個兒清楚嗎?若是清楚的,說春大山的不是,就不怕她不高興?

      「畢竟是親戚,哪有不幫忙的道理。」春荼蘼努力平靜下來說,「我爹不應,還不是因為太太只為娘家想,卻不顧忌婆家的名聲?」

      徐氏訕訕的,但她隨即意識到春荼蘼的意思是肯接這個案子,又是大喜,「真的嗎?那太謝謝你了。放心,若我娘能平安無事,謝禮必不會輕的!」

      「謝禮倒不必了。」春荼蘼神色間淡淡的,「只是我再拋頭露面,只怕這輩子的名聲就洗刷不乾淨了。所以我想,乾脆就做了這個營生,將來嫁不了人,至少還能養活自個兒,大不了一輩子做春氏女就是。」

      徐氏低下頭,看不清神色,可春荼蘼對其真是不齒。只要為了她好,為了她娘好,為了她徐家好,在徐氏眼裏,犧牲掉她一個春荼蘼算什麼,居然連假意的阻攔都懶得做。那她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不過……」她話題一轉,看徐氏驚得抬起眼來,大約以為她又反悔了。

      她故意猶豫半天,急得徐氏快不行了時才說,「既然當個營生來做,自然要有個收費的章程。照理來說,兩家是親戚,我不能張這個口。可這也算是開張做生意,頭一回又不能壞了規矩,所以這銀子嘛……」

      徐氏也不傻,一聽是要錢,心中倒放下了。還暗想:到底是軍戶貧民,說什麼白氏有嫁妝留下,還不是見錢眼開,眼皮子淺的?虧得春大山往日裏把他自個兒的閨女誇得天上無二,地上無雙的,也不過一身銅臭氣,自然比不得她這樣視錢財如糞土。

      「荼蘼,你放心。只要你肯幫忙,咱們就公事公辦。」她挺直了脊背,眼神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輕蔑。

      春荼蘼看了出來,卻完全不放在心上,笑道,「我就喜歡公事公辦,感情歸感情,錢財要分明。這樣,我開的價是上堂五百兩。若贏了官司,再加一千兩。」

      徐氏本能的點頭,片刻後才意識到這數字,不禁大為吃驚,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春荼蘼不等她說話,就繼續道,「不二價,太太還是想想再決定吧。」

      她微微露出笑意,令徐氏突然覺得這丫頭太可惡了。死丫頭明明是不想幫手吧,所以開高價來嚇人。可她是誰,她娘家是淶水首富,雖然這一千五百兩拿出來實在肉疼,可為了自個兒的面子,為了娘親的官司,她出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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