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一樹櫻桃 -【重生如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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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33 PM

第30章 附件:已出場人物關係表

  已出場人物關係圖:

  沈家:

  沈老夫人:梁氏,汾陽侯嫡女

  沈家大房:

  沈大老爺:沈浩然,正三品禮部侍郎

  沈大夫人:蕭氏

  妾室:孫姨娘,常姨娘

  長子:沈青崴(嫡出),妻:林氏

  二子:沈青崧(嫡出),

  三子:沈青嵐,生母:常姨娘

  沈二小姐:沈茵如(嫡出),夫:盛晗(恒國公三房嫡次子)

  沈三小姐:沈芳如(嫡出)

  沈五小姐:沈菀如,生母:孫姨娘

  沈六小姐:沈蕙如,生母:常姨娘

  沈家二房:

  沈二老爺:沈博然,正五品寧遠將軍

  沈二夫人:許氏

  妾室:顏姨娘,封姨娘及若干通房。

  長子:沈青崖(嫡出)

  次子:沈青岩,生母:封姨娘

  沈大小姐:沈芸如(嫡出),宮妃充容

  沈四小姐:沈蓮如,生母:顏姨娘

  沈七小姐:沈菡如(嫡出)

  沈九小姐:沈芹如,生母:封姨娘

  另有兩個庶子,都還很小,暫不介紹

  沈家三房:

  沈三老爺:沈微然,從二品金陵巡撫,後升至正二品戶部左侍郎

  沈三夫人:昌平郡主,康郡王嫡女

  長子:沈青茂

  沈八小姐:沈蘋如

  沈九小姐:沈英如

  沈十小姐:沈茜如

  (三房無庶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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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33 PM

第31章 會惹事的妖精

  「五姐姐,你要去哪裡?」蕙如一把拉住正悄悄往門邊去的菀如。

  「沒想去哪裡。」菀如將她甩開,拿了帕子扇了扇,「這裡的花木還沒咱家園子裡的好看,看這麼久你們還不覺得膩歪嗎?」

  聽了她的話,二房裡的兩位姑娘一齊點頭說:「正是呢,早知道不如帶幾隻毽子來玩,或是摸幾圈牌也好打發時間呢。」

  「那邊竹林清幽,不如咱們去林子裡玩會?說不定還能踩幾根筍子回去。」菀如見她們來了精神,便要去拽人。

  蕙如連忙攔住了說:「剛剛主持大師可說了,竹林子裡去不得。」

  菀如哼了一聲:「偏你就這麼膽小,大師方才是說,竹林子過去才有碑林,公子少爺們在那裡聚著,又不會過來。且這竹林子又密又寬,若有人來,咱們只管再躲回來,左右這林子離著院子這麼近,還怕出了事不成?」

  真出了事誰來擔?亦或說,就算無事菀如也想生出點事來吧。蕙如冷冷地看著她:「五姐姐,需知咱們都是沈家的姑娘,在外言行舉止代表的都是沈家的臉面。父親平素是怎麼教咱們的也無需妹妹多說,只問一樣,若真出了事,在這裡的眾位姐妹可有誰能擔的起?」

  蓮如和菡如臉上現出一抹怯意。雖說她們年紀也還小,但沈家一向家教嚴厲,大老爺嚴謹端正,二老爺極重規矩且是個性子急躁的,雖然外面的景色怡人,但若像蕙如所說,撞見了外男且被人宣揚出去壞了沈家的名聲,二老爺真能拿棍子打斷了她們的腿。

  「那、那就算了……」菡如拉拉庶姐的衣服,小聲兒說:「母親還在房裡,若是過會尋咱們尋不見,那可不好。」

  蓮如也點頭去勸菀如:「五妹妹且算了吧,外頭也不過就是個竹林子,想來也沒什麼好玩的,咱們在這裡也待不了多久,不如回屋裡去姐妹一處說說話不是更好?」

  菀如人單勢孤的被幾個姐妹拉著,便是再想出去看看也脫不開身,偏蕙如說的理直氣壯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只得答應回去,只在經過蕙如面前時狠狠瞪了一眼。

  竹香在一旁看見了,撇了嘴小聲說:「五小姐也真是的,姑娘這是為她好,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做這副模樣出來,看著像是恨不得要咬姑娘兩口似的。」

  蕙如在眾人身後慢慢地走,湊在竹香耳邊說:「五姐姐這樣什麼心思都放在臉上的還好,就怕當面一樣換了臉又是一樣的。你還小,遇事多想想,看人並不能單看表面的。府裡那些媽媽們愛跟你說話,可你也不能什麼話都拿到外邊說,誰知道哪個是不是當面笑著誇你,背後拿刀子來戳你的。」

  竹香鄭重點頭道:「這個我曉的,蘭溪姐姐常常提點我。姑娘您放心,便是為了您,我也一定小心說話不惹禍事。」

  「竹香果然長大了。」蕙如笑著摸了摸小丫頭的頭,身邊有蘭溪這麼個穩重妥當的人,她省了不少的心神。

  菀如回頭,正看見蕙如主僕倆嘻笑的模樣,心裡更是堵得難受。在府裡提心吊膽既害怕又期待,等了許久,也未見安平侯府有人上門來。原本熱乎乎的心也經不得這左等右等的,加上孫姨娘不時來勸,那心思也就慢慢涼了下來。安平侯府怕是並沒看中沈家的小姐,或是嫌門楣低了些。雖然每每想起世子那翩然俊秀的風姿心頭還會一陣陣發熱,不舍又不甘,但一想到連芳如這位嫡小姐人家也未看得上,菀如倒釋然了一些。

  只是既然動了念頭,便如白紙上潑了點墨,再怎麼洗也是洗不掉的。大夫人雖鬆了口要將她與蕙如記到名下,但芳如親事未定,大夫人怎麼可能有那心思為她們的親事費神?不論如何,大夫人斷是不許庶女的親事壓過嫡女的。若想將來嫁個高門貴戶,就不能將一切盡付嫡母手中。

  菀如只在心裡存了這樣的心思,卻是一點也不敢透露出來,便連親娘孫姨娘,面上也沒表露出來半點。

  放棄侍疾這樣討好嫡母的機會而纏著老夫人出來踏青,她也是抱著說不定能有什麼機緣的想法。只是沒想到這機緣這麼巧,偏偏就在她們來楓雲寺之時,便有貴門子弟在碑林聚會。

  哪怕遠遠地看看也好,雖不能許了安平侯世子那樣的,也要尋個差不太多的。菀如對自己的容貌頗有自信,很快便能記入族譜成嫡出女兒,父親又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只要對方不是皇親國戚,地位過高的,這親事講起來也不會太過費勁。

  想的好好的,只恨這個鄉下出來沒見識的六妹妹出來攪局。

  菀如心中暗恨,若是帶著她們見了那些王孫公子,說不定也會有些沒眼力的少爺相中蕙如,這麼好的機會,那傻子居然放過不說,且要攔著路。等將來母親幫她配了個下等商戶或清貧小官,有的她後悔痛哭的。

  蕙如抬頭看了眼菀如的背影,黛眉輕蹙,突然停了腳步。

  竹香現在也不似剛進京那會愣頭愣腦的,居然也知道壓低了聲音很小聲地問:「您怎麼了?」

  蕙如看了看菀如,又回頭瞧了瞧那小小的月門,方湊近了竹香耳邊說:「一會你幫我盯著五姐姐,若她悄悄兒溜出去,先別聲張,定要支會了我。」

  竹香心領神會,拍著胸脯作保:「您放心吧,一會兒奴婢啥也不幹,只躲在一旁,眼也不瞬的瞅著五小姐就是。」

  老夫人還睡著,幾位小姐探頭看了看便被二夫人趕了出去。恰隨行的一個媽媽閑來無事,帶了不少絲線來,於是蓮如和菡如便要拉了蕙如跟她學打梅花絡子,菀如在一旁看了一會,又挑剔了半天,不是說色彩豔俗,便是說花樣粗糙,說了幾回,便連好脾氣的蓮如也有些不大樂意了。菡如年紀小,又是二房的嫡女,對這個庶出的大房五姐也沒什麼忌諱,當下便拉了臉:「五姐姐看不順眼便自去玩罷,咱們人笨手粗,便只會打打這種絡子,可不敢污了五姐姐的眼。」

  菀如忙陪了笑說:「七妹妹這是怎麼說的,像你這麼聰明手巧的,姐姐還沒真見過幾個。只不過這麼好的天氣,咱們只拘在這裡打絡子著實有點無聊,所以才口無遮攔的渾說嘴罷了。我實在打不來這絡子,費時費力的,不如我去睡一會子,等下祖母醒了,咱們再四處走走吧。」

  「快去快去!」菡如揮手讓她走。待人挑簾子出去了,才拉著蕙如說:「五姐姐怎麼這樣?六姐姐你這絡子打得不知多好,我房裡的幾個大丫鬟雖然也會打絡子,就是打不出這麼漂亮的來。五姐姐這是自己個兒打不出來,吃著味兒呢,六姐你莫要理她。」

  蕙如淺笑了笑:「五姐姐是個坐不大住的,也難為她陪著咱們在這兒枯坐了。這絡子打會子算好,坐得久了,脖子會疼,還是要起來走動走動。」

  蓮如歪頭想了想,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便喚了自己的丫鬟來吩咐說:「你去看看五小姐這會子在做什麼?別一個人出去又要亂轉悠。」

  那丫鬟應了聲出去,沒多久轉回來報:「五小姐進了隔間的廂房,翠鴛姐姐在外頭守著,說是已經睡下了。」

  屋裡三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過了沒多久,突然聽門外竹香的聲音響起:「姑娘,您的帕子適才落在老夫人房裡,奴婢給您送過來了。」

  蕙如抬起頭,目光微閃,然後對著那姐妹倆笑著說:「我出去瞧瞧,剛好有點子事要交待那丫頭去做,一會就回來。」說著便將手中的絡子交給蘭溪,對她使了個眼色推門便出去。

  竹香這丫頭在日頭底下站了許久,一張小臉曬得微紅,在門外急的又是搓手又是跺腳,見蕙如出來,忙將人拉到一邊,壓低了聲兒說:「姑娘猜的不錯,五小姐剛剛悄悄兒從房裡出來,換了翠鴛進去,溜著牆根兒往後面去了。」

  蕙如點了點頭,提了裙子就跑。待跑到月門前,正見了門外杏黃色的裙角一閃,菀如已經鑽入了竹林。

  菀如要出乖露醜,蕙如不想攔她,但事關沈府的名聲,她不能見著菀如犯傻而不去拉一把。若真的菀如讓沈家丟了臉面,身在禮部的父親必要被人恥笑,連帶著沈家的幾個姑娘都要被人看輕。何況這次出遊是祖母帶出來的,真出了事,祖母偌大一把年紀,還要背上個縱容孫女,不知約束的說法,更難聽些的只怕也會有。祖母待她不薄,便不是為了沈家,單為了祖母,她也不能放任菀如做出任何有損沈家顏面之事。

  左右看看,手邊也沒什麼合適的,蕙如俯下身,拾了一截尖細的斷枝在手,果斷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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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34 PM

第32章 這麼巧又是你

  竹林蒼翠欲滴,風吹竹葉發出清爽的嘩嘩聲,似乎整個竹林都在歡唱。菀如做賊一般拎著裙子,小心繞過面前的根根翠竹,越是接近竹外邊緣,心跳得越是厲害。她此番溜出來是下了極大決心的,她思來想去,決意要將未來握於自己手中。此時良機,過了便很難再有,於是她讓翠鴛進房躺在榻上,盼著能多拖一陣。只是,這決心是下了,但心裡還是很害怕。外面都是些什麼人?可有年青才俊配得上自己的?若是對方已然訂了親怎麼辦?若是自己這麼突然出現讓人看輕了怎麼辦?種種念頭在她腦海裡盤繞,期待中夾雜惶惑,興奮中又帶了疑懼,這腳步便一步步慢了下來。

  已能聽到外面隱隱約約的人聲,笑聲爽朗不知是誰家子弟。不知那位安平侯世子可也在其間?紅暈浮上雙頰,眼前浮現出姜珩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菀如目光迷離,神思恍惚,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外面人聲傳來之處走去。

  眼前陽光穿透竹林,再幾步便可出去,忽聽耳邊一聲風響,菀如就覺得手腕上一緊,人被拉了個趔趄,險些栽倒。正要驚叫起來,卻聽到一聲壓抑的帶著怒氣的聲音:「敢叫出聲來試試?我便劃花了你這張臉!」

  那聲尖叫便卡在喉口,菀如又驚又怒正待看清來者為何時,卻聽見「茲啦」一聲響,她身上穿的杏黃色籠湘雲紗的長裙已被一根長枝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這條長裙是年前大夫人幫她新做的,料子輕軟華麗,是菀如的心愛之物,如今被人用利器生生扯破,顯然是不能再穿的了,剛要開口罵,卻有一隻手迎面揮來,只怔了一怔,臉上已被抹了一把泥灰,頭上的髮髻也被人扯亂了。

  「沈蕙如!」菀如嘶著聲低低地叫著,那一段竹枝正抵在她被泥灰弄髒了的臉上,她心中再暴怒,也不敢大聲叫出來。竹枝尖利的一端穩穩抵在她的臉上,讓她覺得刺痛,只要蕙如手一用力,她這張臉就要被劃破了,一思及此,菀如更是恐懼萬分。

  「姐姐這是要去哪裡?」蕙如眉目森冷,壓低了聲音,從來溫和似水的雙眸中閃動著陰狠的目光,菀如從來未見過這樣的蕙如,一時之間,竟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方才是怎麼跟你說的?你就這麼急著要去壞我們沈家的名聲?」蕙如拖著菀如的手,將她向回拉著走了好幾步,離著外頭又遠了些,才惡狠狠地說道,「你一人犯傻不要緊,可不要拖累了咱們一大家子。外頭來了些什麼人你可知道?這些人是什麼背景,家中是何等境況你可知道?這些人中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你可知道?這裡可有混入的竊匪賊人你可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就敢往外頭闖,你可是嫌命太長?」

  菀如甩開她的手,恨恨地看著她:「難道你甘心將來嫁作商人婦或是個清貧小吏的太太?只要現在出去,出去就有大好的未來。」

  蕙如冷冷地看著她:「那你便出去!若你願意讓人見到你現下這副模樣。」

  菀如怔怔地看著她,看著看著,眼淚便流了出來,將面上的黑灰衝開,留下兩道嫩白的淚痕。

  「走吧。」蕙如拉了她的手,引著她向回走,「我知道你心裡頭難受,但有些事並非你想做便可去做。你這麼冒冒失失沖了出去,怎知前方不是個懸崖?若你信不過母親,難道還信不過父親?父親一向清正端直又疼愛子女,必不會眼看著母親幫你隨便配了人家。」

  菀如神情木然地跟著她,冷笑一聲:「你有祖母作主,自然不用操心,我沒你那好命,明明是個從鄉下爬出來的傻子,卻有祖母護著,父親疼著,又得了榮王府的縣主這麼個手帕交。你放心,我沈菀如不會出去,再給你和沈家招是非。」說罷掩著面,急匆匆向回便跑。

  蕙如站在原地,看著菀如的背影黯然半晌,才幽幽嘆了一口氣,將手上的樹枝扔了,又撣了撣裙上的塵土,慢慢兒走了回去。

  走了還沒兩步,突然覺得後背一緊,渾身打了個冷戰。她猛地回頭,正見後面不到十步遠之處立著一人。那人穿了月白色一身長衫,外罩著翠色直綴,腰間束著條墨綠的束絛,看似要轉身離去。蕙如這一回頭,他頓了頓,面上露出頗為無奈的笑容來。

  竹林茂密,陽光透過葉片間的縫隙瀉入,將那一片片竹葉邊兒鑲上了一條金邊,越是光明之處,黑暗越濃,明暗交錯的光斑打在他的臉上身上,倒像是畫了濃重的墨妝,看起來有些黯暗不明。

  他穿的衣裳是綠色的,束的絛子是綠色的,安靜頎長地立在林中,若是他刻意躲在竹叢後,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蕙如並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來之前,這人應該就已經在此了。

  所以,該看的,他全看到了,不該聽的,他也全聽見了。

  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倒楣,一次兩次都能撞見他。

  心裡暗暗懊惱之時,蕙如轉過身,對著那人盈盈施了一禮:「十七哥。」

  他微微一笑,回了半禮道:「沈家妹子。」

  聲音溫和醇厚,果如頭次相見時一般,還是那麼悅耳好聽。上次並未完全看清他的模樣,這次卻看得清楚明白。烏黑的長髮有些隨意地挽了髻,白皙的面上濃黑的眉眼分外明晰,真如紙上潑墨,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與姜珩的俊美風流不同,他的長相更加清正,特別是那對眼睛,黑白分明,被他用這雙眼睛看著,就會覺得有股子熱氣從腳底直升上來,將心裡,臉上烤得發燥。

  清風吹過竹梢,帶著枝葉微微搖晃,發出清脆的嘩嘩聲響。沈蕙如緊抿著雙唇垂下了視線,對著他又是福了福,不再說話,轉身便要走。

  原本他並不想讓人發覺自己在此,更不想再與蕙如有所牽扯,但見她轉身要離去時,卻又忍不住開了口:「請留步。」

  蕙如慢慢轉過身,初時臉上泛起的紅暈已經褪了下去,臉上再看不出一點慌亂的痕跡,這麼快便能將情緒收拾乾淨來面對他……倒是不俗。

  「在下只是在此躲躲清靜,還請姑娘勿說與旁人。」說著,他豎起食指在唇上點了一點,臉上露出一抹似帶頑皮的笑來。

  「是。」蕙如低低應了一聲,正待離開,卻見他向前走近了幾步,手掌鬆開,將掌心所握之物遞到了她面前,「嘉陵上回說要我幫她帶點胭脂,近日卻正好無暇,若姑娘有空過去榮王府,盼將此物轉送於她。」

  那淡淡的香氣似有若無地飄過來,將她裹挾於內,那一瞬,蕙如幾乎以為又到了那個黑暗狹小的假山石洞裡,明明天開地闊,身子卻如入囚籠,偏是想動又動不得。心口被跳得過疾的心臟撞得生疼,喉底乾澀吐不出話來。那人卻偏偏就這麼看著他,面上帶著恬淡的笑容,疏朗磊落,半點不見拘促。

  若是此時有人闖過來,便是她生了七八張嘴也分說不清了。明明理智告訴她莫要接過來,可是被他這麼看著,蕙如就覺得這手仿佛變成了別人的,居然就這麼伸過去,將那繪滿牡丹紋的細白扁瓷盒子拿了過來。

  然後,就見他燦然一笑,整個竹林都似活了過來,竹葉沙沙,鳥鳴啾啾,陽光透過葉片灑在他舒展開的眉間,將他的面目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了那人壓低了的,清悅動人的聲音:「吾名李晟,字成器。」

  他看著她臉上飛起了兩朵紅雲,明澈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然後拎著裙子一句話不說拔腿就跑,李晟不覺笑出了聲。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

  「成器!成器!」隱隱傳來的呼喊聲越來越近,李晟雙眉一抬,臉上閃過一抹鬱色,但隨即又笑了起來。他撥開攔在身前的竹枝,單手負於身後,邁著輕鬆的步子踱了出來。

  「成器,你怎的又躲了起來!」向他奔跑而來的青年錦衣華服,但長長的袍角被他掖在腰帶上,露出長袍裡藏青色的綾綢褲子和一雙烏面雲紋的馬靴,看起來頗有些格格不入。天氣已漸暖,在日頭低下又曬了半晌,青年的額角已汗涔涔的。他雙眉粗重,五官硬朗,笑起來的時候更顯爽直。見是他過來,李晟揚起雙眉,那笑意便直達了眼底。

  「懷風。」

  「你可真不夠哥兒們,便是要走怎也不喚我一起走?」陸懷風上前一拳輕輕砸在李晟的肩頭,「被那般酸人拖了這半日,牙都倒了。」

  「若帶上你,我還能走得脫?」李晟一揚眉,「那些人大半是沖著你來的,你若不見,他們還在此作甚。」

  懷風是字,他的名字叫陸琅,是西北道行軍大總管陸威的長子。前年西北狄戎犯境,他隨父出征,大敗狄戎主力,追寇八百里,生擒了狄戎的二皇子和領軍副帥。迫使狄戎部遞了降書,又用五千牛羊來交換戰俘,一戰成名的陸琅頓時成了英雄。奉旨回京之後,他從原本的六品翊麾校尉拔擢至三品雲麾將軍,並領京外皇家禁軍營虎翼、鳳宸兩營的統領一職。如今正是皇上身邊當紅的人物,又是手握禁軍的實權者,陸琅成為各家權貴積極交好的對象。

  陸琅生性豪放爽直,從不以軍功自傲,人是剛直了些,但並不刻板生硬,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皇上更是將他拿子侄一樣相待。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陸琅自小便與李晟相交,二人的情份甚至比嫡親的兄弟還要親近些。

  眼中似有灼灼光采,唇角含著未盡笑意的李晟,便是與他親近的陸琅,也極少能見到這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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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35 PM

第33章 遮掩

  「走吧。」杜琅拉拉襟口,好奇地向李晟身後看,「你還在看什麼?」

  「沒什麼。」李晟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對他說,「不若你先出去吧,咱們別走在一處。」

  杜琅點了點頭,見他臉上笑意宛然,禁不住又問:「我說你是遇到了什麼好事不成?從不見你如此開懷過。」

  「有嗎?」李晟摸了摸自己的臉,啞然失笑,「不過剛剛看了出好戲,覺得有趣罷了。」

  「什麼好戲?說來與我聽聽。」杜琅湊了上來。

  「兩隻鳥兒打架,沒什麼的,你快去吧。」李晟推了推他。

  「哪裡有鳥兒了,鳥毛也沒見著一根。」杜琅探頭看了又看,嘴裡嘟囔著跑開了。

  走出竹林的時候,李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姑娘的眼睛,真是漂亮。

  蕙如一直跑進了月門,這怦怦亂跳的心才算定了一些。她撫著胸口深深吸了兩口氣,將胭脂盒子小心放入懷裡收好,這才慢慢走了回去。

  菀如灰頭土臉地回去,守在門口的竹香嚇了一跳,好在跟著蕙如久了,也知道此時不可高聲叫嚷開,連忙將人帶到一側的耳房裡,打了一盆水來幫她淨面。蕙如進來的時候,竹香剛將菀如的髮髻解散,拿了梳子要幫她挽髻。見她進來趕緊施禮道:「姑娘,五小姐的裙子破了,奴婢這兒沒帶針線,一時沒法子補可怎麼辦?」

  蕙如見了菀如散了頭髮對自己橫眉怒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從竹香手裡接過梳子說:「你會梳什麼?你那手勁忒大,保不准一會將五姐姐的頭髮也拔下來了。快些去五姐房裡將翠鴛叫來,她那兒應該有現成的針線,一併悄悄兒過來莫驚動了旁人。」

  竹香脆生生應了,轉身便跑出房去。

  蕙如拿梳子在菀如頭頂梳了幾下,又拿梳子角在她頭頂幾處穴位上按了按。菀如渾身一麻,過後又酸又軟卻又暢快,那溫暖的小手在她發心按著,溫柔又舒服,半點也沒覺著痛。菀如不覺好奇起來:「你會梳頭發?」

  「是啊。」蕙如熟練地將菀如的發挽起,拿了發針牢牢別住,「小時候我住鄉下,蘭溪和竹香也都是小孩子,竹香手重,誰也不敢讓她梳頭,所以這兩個丫頭的發都是我梳的。不過只會些簡單的,五姐姐你看這樣可好?」

  蕙如拿起菀如的手,引著她摸上自己的髮鬢。

  她梳的是彎月髻,菀如的頭髮烏黑濃密,彎彎的髮髻正好將她的額頭全露出來,襯得下頜尖尖,添了幾分柔美。蕙如幫她將釵環都戴上,又脫了她的外裙拿到外頭將上面的塵土抖盡,翠鴛捧著針線匣子忐忑不安地跟著竹香走了進來。

  「姑娘,您沒事吧。」翠鴛拍著胸口上下看了又看,「可嚇死奴婢了,下回說什麼也要將奴婢帶上。竹香說您在外頭跌了一跤,幸好沒傷到哪兒,不然回去奴婢如何向夫人、姨娘交待。」

  菀如看了她一眼,垂了眼沒說話。

  「翠鴛你來看看這條裙子可好補?」蕙如將抖乾淨的裙子交給翠鴛,然後拉了竹香在一旁坐著。翠鴛的針線在沈府是出了名的好,她坐在陽光地裡,手腳麻利地尋了顏色相似的絲線,引線飛針快速地縫補起來。

  「湘雲紗是沒辦法補了,只能先用線綴上,粗粗看不出來也就是了。可惜了這好料子,咱們院子裡頭也沒有這樣的……」翠鴛嘆息著。

  「我那兒也沒有湘雲紗,不過碧紗羅好像還有一些,那料子輕軟薄透,襯上杏黃色的裙子剛上。等回去了我就讓人給你們送去。」蕙如笑著說。

  「哪敢要妹妹的東西。」菀如冷笑一聲,將下巴揚了起來,「知道祖母疼你,把好東西都留給你了,但我那兒也不是外頭叫花子,隨便什麼人給東西都會要的。沒湘雲紗大不了以後就不穿這裙子了,我那兒裙子還能少了不成?」

  竹香鼓著嘴兒憤憤地瞪著,蕙如卻只是淺淺一笑,支著下巴專心看翠鴛補裙子。

  陽光靜靜灑在她的側臉上,微垂的長睫毛如鴉羽一般烏黑密長,忽閃忽閃的讓人心也隨著動起來。菀如看著她如此安靜的模樣,不知怎的,心裡憋著的那股氣漸漸地漸漸地消散開,坐在榻上,蕙如看著翠鴛的手,菀如看著蕙如的臉,都安靜了下來。

  裙子補好了,翠鴛手巧,不過再巧的手也不能將扯了那麼大條口子的裙子補得天衣無縫。遠遠兒看著還行,但近一些,便能看出縫補的痕跡。待蕙如領著菀如回到二房姐妹倆的廂房裡時,菡如看著菀如驚叫了一聲。

  「五姐姐你怎麼了?」

  菀如下意識地去看裙子,卻見蓮如笑著指著她的頭髮:「你怎麼睡了一覺頭髮越變樣了?」

  菀如這才省過神,人家這是看見了蕙如幫她重新梳的髮髻:「頭髮亂了,索性重梳了梳。」

  「真好看!」菡如對蓮如說,「四姐姐,趕明兒咱們也梳這樣的。」

  菀如臉上微僵,看了看蕙如。

  「剛是我不好,五姐姐是被我鬧騰醒的,結果迷迷糊糊的出門被門檻絆著,這不,頭發散了,連裙子也劃破了,回去我肯定要被母親罵。」蕙如掩著口,笑著對姐妹倆說。

  「呀,五姐姐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會被門檻絆摔了啊。」菡如年紀小,也不顧忌著,就指著菀如哈哈大笑起來。

  菀如漲紅了臉垂頭不語,蓮如輕輕拉了拉妹子,然後對菀如說:「沒碰著哪兒就好,六妹妹想來也不是有意的,你別惱著她。我房裡好像有這樣的料子,要不回頭我找出來讓人給你送去再做條裙子吧。」

  菀如心中冷笑,這二房的姐妹慣會搶人東西,從不見捨得將自己的東西向外拿的,跟蕙如不過出來玩這麼一趟,倒變得大方起來,連好料子也捨得送出來了?

  「不過一條裙子,沒什麼要緊。你們放心,我是不會到母親跟前告狀的。」說著,菀如斜了眼看著蕙如。「瞧瞧,她們都向著你呢。」

  「那是,我這麼好,誰不向著我啊。」蕙如笑嘻嘻地走過去攬了她的胳膊,「五姐姐你不跟母親告我的狀,可見心裡頭也是向著我的呢。」

  這一句話,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老夫人睡了一覺起來,頓覺精神百倍,拉著二夫人去後山上賞景。主持親自陪著挑那山路寬闊平整,風景宜人之地走了幾處。菀如推說身上不舒服,躲在廂房裡不出來,蕙如知道她已經想通了,也不再盯著她,自己扶了老夫人出去逛。

  翠鴛便在房中勸說:「姑娘,奴婢覺著這次是有些莽撞了。這外頭有些什麼人咱們也不知道,若萬一遇到了什麼不像樣的衝撞了,到時候連悔都悔不得。六小姐也是為著姑娘好,您可別再氣了。」

  菀如怔怔坐在榻上,過了許久方說:「怎麼,連你也覺得我不對?」

  翠鴛忙搖頭:「奴婢不敢,只是,若真出了岔子,奴婢也就算了,可姑娘您怎麼辦?那可是女人家一輩子的事兒啊。老爺夫人都是疼著姑娘的,就算不能跟二小姐比,老爺也不會將您隨隨便便嫁個差的人家……」

  「老爺是不會,但夫人會。」菀如打斷了她的話,淚珠兒隨著滾了下來,「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因著碧珠的事兒,我知道,母親可是恨著了我……我,我也沒料到碧珠會惹出這樣的禍事兒來。原只想著,幫她找了好歸宿,將來也能幫襯著我一些,沒料到她居然是這樣兒的……母親因這事恨我,二姐姐也恨我,府裡的人都笑話我,我若不自己再用心,將來哪會有好日子過?」

  翠鴛在心裡嘆了一聲。

  早先她就勸過碧珠莫要去圖那一時的富貴,可碧珠鐵了心,她說就是去當妾也強過當一輩子奴婢。

  翠鴛原是大夫人房裡的,後來撥到五小姐的房裡當了一等丫鬟,將來也必是要陪嫁過去的。她很早便清楚,自己的未來不在大夫人身上,而在五小姐身上。五小姐嫁的好,她才有好的未來,不論是將來被姑爺收了房還是在五小姐的夫家裡挑個管事嫁了,都要看五小姐能嫁到什麼樣的人家。

  碧珠本也應走她的路,只是被富貴迷花了眼,又被自己姑娘的承諾弄昏了頭。

  二小姐若要找人去籠姑爺的心,也必是要她自己挑出的人,這樣才能一條心。五小姐若是能直接去與二小姐說說,而不是私下裡收買了府裡的人,讓碧珠得著機會爬上了姑爺的床,碧珠到了恒國公府也未必會是這樣的下場。

  五小姐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而將錯都怪在了碧珠的身上,這讓翠鴛有點寒心。翠鴛有時候在想,早知道五小姐是這樣的脾性,當初自己是不是應該求大夫人與翡翠調個差事,去服侍三小姐去?

  但這也只能是想一想。

  翠鴛捧了一盞茶放在菀如手裡,柔聲道:「這事過也過了,姑娘又何苦為此傷神。就算夫人再怎麼想,上頭不還有老太太嗎。再過不久,您就要記在夫人名下,夫人為著面子,也不能隨便將您嫁了不是?」

  菀如聞言精神一振。是的,再過不久,她便是沈家大房裡名正言順的嫡姑娘,日後但凡詩會花會燈會,跟別家的小姐貴女們在一起時,便再也不用伏小作低地受人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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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37 PM

第34章 果然是他

  回了沈府,蕙如和菀如自是將竹林之事藏住了不說。菡如還小自然毫無查覺,蓮如倒瞧出了些端倪,只是她是個謹慎人,於大房的事一概當作不知,於是也就將此事遠遠拋去了腦後。

  昌平郡主在康郡王府裡住了五六日才回來,兒子這病起得疾,這幾日她守在床頭也未好好歇息,顯得憔悴了許多。不過青茂到是生過了一場病,人卻變精神了。圍著老夫人又是說又是笑,直嚷嚷著要讓祖母帶他出去玩。

  沈家族長來了信,老夫人本就打算這幾日收拾清爽了要帶兩個庶孫女回沈家祖屋去,此時見了小孫兒便又有些舍不下,與昌平郡主商議了,便要帶著他一同回去。

  到底青茂才五歲,郡主著實放心不下,於是又與丈夫商量要跟著同去。

  這一來一去的,便將回族裡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後。

  恰此時榮王老王妃下了貼子來,要請老夫人過府敘敘。老夫人只帶了蕙如一個,坐了馬車去了。

  這已非頭回來王府,老王妃又早早命人在府門外候著,很快的,老夫人便帶了蕙如到了春暉堂裡。

  「好孩子,快來這兒。」老王妃將蕙如招到身邊,拉著手細細地看了又看,方笑著對老夫人說,「好些日子沒見著她,怪想的。春天最是養人,你瞅瞅,不過兩個月,蕙如這丫頭看著又長大了些。」

  「托你的福,這丫頭養得不錯,近些日子倒竄起個子來了。」老夫人笑眯眯地倚著靠枕,「勞你費心,給了她那麼多好藥材,我讓女醫瞧了瞧,她這虛症似是好了不少。畢竟是年輕人,雖是底子沒打好,但好好兒養一養也能養過來,不似你我,這麼把子年紀了,再怎麼養也養不出如花似玉的年華嘍!」

  正在此時,榮王妃也過來了,自然拉著蕙如又是好好誇了一氣兒。如今念哥兒與蕙如的胞弟沈青嵐是同窗,年紀雖差了幾歲,但脾性很是相得。念哥兒在母親面前也沒少提青嵐,對他的聰慧機敏,人品性情很是喜歡,聽的多了,王妃便對這個沈府的庶子也增了不少好感。將來念哥兒大了,身邊總要有可以幫襯的人手。像沈青嵐這樣出身並不是十分高貴,聰明肯上進的官家子弟,正是上佳的人選。為了這個得來不易的幼子,王妃對沈家也多了一層籠絡之心。

  正說著話兒,嘉陵縣主從外頭闖了進來,人還沒站穩,已急急地去拉蕙如的手:「好姐姐,這都多久沒見著你了,怎麼也不說給我帶封信來!」

  嘉陵比著先前又長高了一些,眉眼兒長開了,清麗間更透出一股勃勃英氣來。蕙如笑著對她行了一禮說:「正要謝謝你送來的鸚哥兒呢,我只要一見著它們便念著縣主的好,就是我不太會養,養到現在那兩隻鳥兒還不太會說話。」

  「養鳥兒可是有竅門的,只供著吃喝那哪兒能成啊。」嘉陵便將蕙如往外頭拉,「走走,到我屋裡去說話,我好好教教你該怎麼調教它們。」

  蕙如轉頭望瞭望老夫人,老夫人只笑著對她揮了揮手。老王妃知道這兩個姑娘是有悄悄話要說,借著鸚哥兒要避著她們,也笑著說:「你倒越發像個小猴兒了,罷了,帶你姐姐去玩吧,只一樣,別任性欺負人家,回頭若是蕙如來哭,我可不依的。」

  嘉陵做了個鬼臉兒說:「祖母您便是這樣說,姐姐也不會信的。有我護著,誰也欺負不了她去。」說著咯咯笑著,拉了蕙如便去了自己的院子。

  等丫鬟們上了熱手巾和茶,嘉陵將人全都趕出屋外,這才拉著蕙如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來。

  「我臉上是沾了什麼?」蕙如被她盯得身上發緊,忙用手去擦。

  「沒,只是兩個月沒見著你,稀罕你唄。」嘉陵笑嘻嘻地坐下,兩條腿掛在床沿上晃蕩,「姐姐你越發好看了,將來不知道哪個有福氣的小子能將你娶回家去。」

  蕙如臉上一紅,突然想起懷裡揣著的東西,於是將那物摸出來放在炕桌兒上,輕輕推到了嘉陵的面前。

  「這是什麼?」嘉陵好奇地拿起來一看,眉毛挑了起來,她打開盒蓋,將鼻子湊上去輕輕嗅了嗅,然後拖著長音,斜著眼睛,一臉曖昧,「哦……」

  「哦什麼!」蕙如坐到另一邊去,「有回無意間見到你那十七哥,他說近來事多便托我將這胭脂送來給你。」

  「這麼巧?」嘉陵嘿嘿一笑,將身子趴在炕桌上歪著頭看她,「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怎麼會遇著他的?」

  「不過就是巧合罷了。」蕙如十分鎮靜,將陪著老夫人踏青,在竹林中偶遇的事情略略說了一通。

  「嗯……」嘉陵看著她,突然神秘一笑,「知道我為什麼跟他要胭脂?」

  蕙如搖頭。

  「嘖嘖,你還裝呢!」嘉陵撇了撇嘴,「上回你來的時候我不是說了要送胭脂給你的嗎?這胭脂是海外商船帶來的,十分難得,也就十七哥能幫我弄到。後來我對他說了這事,沒想到他居然直接就交到你手上了。」說到這裡,嘉陵嘿嘿笑了兩聲,「這可不是緣份?」

  蕙如裝著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低著頭在懷兜裡找東西,正聽到嘉陵說:「我上回跟你提的人,你還記不記得?就是……」

  「啊,找著了。」蕙如叫了一聲,將嘉陵想說的話壓了下去,「瞧,我幫你打的新絡子!」

  這是一條粉色桃花紋絡子,桃花遍枝紋打得栩栩如生,裡面用桃枝交纏裹了五顆翠玉珠,一大四小,溜溜的圓,配著赭枝綠葉粉色桃花,更顯得蔥綠可愛。嘉陵畢竟是個小姑娘,天生便愛這些,見如此漂亮的一個絡子,兩隻眼睛都冒了光。接了絡子來,只顧又笑又叫,便把剛剛的話題暫時放到了一邊。

  「好漂亮啊!」嘉陵見絡子兩端用黃豆大的玉珠做了如意扣,便讓蕙如幫著戴在脖子上,喜孜孜地摸了又摸,「這是怎麼打出來的?這式樣我還從來沒見過呢。」

  「我自己琢磨著打的,上回來王府的時候王妃給了我兩塊玉墜子,我挑了一塊請玉匠磨成了珠子串在裡頭。」

  「這怎麼好,那是給你的!」嘉陵雖這麼說,可是一點也沒有想交還的意思。

  「正好你一個我一個啊。」蕙如笑著說,「那麼大玉墜子,若是回去鑲了耳墜,可不是要把耳朵給拉豁了?這麼改成絡子,當項鍊戴著也好,當腰墜掛著也好,咱們剛好配了一對兒呢。」

  「我跟你配一對兒?」嘉陵眨了眨眼睛,「那我姐夫可怎麼辦?」

  姐夫?蕙如怔了怔,方反應過來嘉陵意有所指的是什麼,羞的拿帕子去扇她:「你才多大,成天想著這些,也不嫌臊!」

  「有什麼好臊的,哪個女人將來不嫁人的?就算是我,將來也要挑夫婿,若是為了面皮子薄不好好挑,將來一輩子受苦的不就是咱們女人?」嘉陵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面色黯了黯。

  「為什麼女人都必須要嫁人呢?」小小的姑娘有些憂傷地看著窗外,「為什麼女人就不能自己過,非要靠著男人?」

  蕙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若是你能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若是你能將家族拋開,若女人能自己賺了錢養活自己,便是不嫁了,又能如何。」

  嘉陵眼睛一亮,但轉眼又黯淡下去,她笑了笑說:「這些事於我還早著呢,倒是姐姐你,明年便要及笄,你爹娘開始幫你打算了吧。」

  蕙如垂下頭,微微蹙了眉尖:「這我如何知道?」

  「我是說真的,十七哥家裡簡單,他親娘早就過世了,啊,我還沒跟你說十七哥是誰吧。」

  「你是說宣王世子?」

  嘉陵陡然睜大了眼睛,驚叫了一聲:「你怎麼會知道?」

  那日在那陰黑的山洞中,被人捂住了口唇不得出聲的事蕙如自然不會與任何人說起,只是當時的猜測沒想到居然便是真相,這一刻,她所受的衝擊卻也不比嘉陵縣主小了多少。

  原來那位十七哥真的是宣王世子,那可是天潢貴胄,是高高在上的貴人中的貴人。蕙如一時恍惚起來。偏偏是跟這樣的人有了牽扯,此時,她的心裡實在是百感交集。

  「上次見面時,十七哥跟你說了他的事?」嘉陵想像不出會有誰告訴蕙如李晟的身份,思來想去,便只有李晟將胭脂交給蕙如的這麼個機會了,「你可是擔心宣王府瞧不上你們沈家?」

  這倒是最合適的藉口,蕙如連忙點頭:「宣王那是什麼身份啊,我父親不過是三品,且我也非嫡出,無論家世出身,我們都高攀不上。」

  「這你倒無需擔心。」嘉陵跳下床,繞到蕙如的身邊貼著她坐下來,壓低了聲音對她說,「宣王家裡跟別的宗室都不太一樣。」

  似乎是要說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蕙如眨了眨眼睛,豎起了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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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38 PM

第35章 宣王家的那點事

  要說起來,現存的所有宗室裡,再沒一個有比宣王跟皇上的關係還近的。前朝因謀逆牽連,皇親被貶為庶民者,被降爵抄家者,甚至掉了腦袋禍延子孫者眾,只有榮王與宣王這兩支頑強地在次次腥風血雨中抱對了大腿站對了隊。只是宣王這一支人丁零落,到了先前那個宣王,竟不知為了什麼一個子嗣也沒能留下來。為了不至於宣王無後,先皇便將自己的一個兒子過繼到了宣王的名下,承嗣繼爵。

  可巧了,這位過繼了的皇子正是現任皇上的胞弟。一個娘生的親兄弟,自然情誼也非比尋常。只是這位宣王沉迷修道,於朝堂之事不聞不問,皇上幾次三番想讓他入朝參政都被他拒絕了,甚至連皇上召見也躲著不去。宣王迷戀煉丹修仙的事朝野皆知,對於這麼一個不務正業的弟弟,雖說外人會覺得無能庸碌,但皇上未必就會不喜歡。

  畢竟不是每個兄弟對他身下這張龍椅都是這麼不屑一顧的。

  不過宣王本不是這樣,他年少時也曾鮮衣怒馬,卓然華采,風流倜儻,成為京中眾多待字閨中少女們的夢中情郎。當年迎娶宣王妃時,不知多少千金閨秀哭碎了心。可惜宣王妃紅顏薄命,生了世子李晟之後一直纏綿病榻,捱了六年便沒了。宣王與王妃夫妻情深,自此便看破了紅塵,迷上了修道,家中事務一應大小全都撂開手,什麼也不管了。

  「那宣王之後沒有再娶繼室夫人嗎?」蕙如聽得專心,皇族顯貴中能有如宣王這般重情義的男人極少,也就早前的成宗皇帝算是個異類。

  「王妃去世的時候宣王還年輕著,聽說宗室裡的長輩去勸了好幾回,但宣王稱人死心葬,王妃這個位子只有一人能坐,於是斷了那些人的念想。不過王府裡原來也是有側妃的,聽說其中一位還是先王妃的表妹,王妃去世之後,宣王便將王府裡頭的事都交給那位側妃管著了。」

  「不是說宣王夫妻情深?怎麼還會有側妃?」蕙如心中有些迷惑,也有些失望。

  「宣王好歹也是親王,哪有親王只有一位正妻的?按祖制,他可以有一位正妃三位側妃,這都是要上玉牒的,而且人選也是先皇在世時給定下來的。當時迎娶正妃時,幾位側妃可是一起給抬入王府的。」

  想來那幾位側妃娘娘在府裡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所嫁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人,好不容易她們上頭那位沒了,男人又迷上了修道……大好年華都被困在了深牆內院之中,無人來賞,想想也算淒涼。

  不過,當日宣王的親事是先皇所定,今時宣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也要皇上點頭,哪是能全由自己做了主的?嘉陵年紀小,估摸著是不知道其中的關竅,只因心中喜歡了她與他,便想當然地要將自己喜歡的二人湊做一對。

  這些話也不用向她挑明瞭,免得嘉陵還以為自己有多想嫁入王府去。

  蕙如這一個下午便都用來聽嘉陵訴說了宣王府中的種種傳言和八卦,聽得倒也有滋有味。

  皇上不怎麼能見著自己這個同母所出的胞弟,宣王在朝中幾乎沒有什麼勢力和影響,不過他生了個好兒子,容貌像極了那位去世的王妃。不過也因如此,這位宣王爺便也不怎麼願意見自己的兒子,以免睹人思情,見了與亡妻相似的兒子而心痛不已。蕙如聽到這裡不免猜測,宣王只怕是將愛妻早逝的緣由推在了李晟身上,雖不能恨,卻也無法愛了。

  當年宣王妃去世,宣王幾乎崩潰,因擔心他遷怒於世子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宣王妃的母家便將李晟接了回去,直至李晟長到十三歲,方被宣王遣人接回王府。

  因此世子與王妃母親感情更篤這是勿庸置疑的,他的親姨母,王妃的親姐,皇上的正宮皇后對他如待親子便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就連皇上,待這位侄兒也極為親厚。

  「皇上可喜歡十七哥了,只要他去求,皇上一定會同意,說不定還能下旨賜婚呢。」說著說著,嘉陵托著腮興奮了起來,好似眼前便能見著了那賜婚的聖旨一般。她養在深閨,來來去去認識的也就是那些人,與蕙如相處時日雖短,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如果蕙如能嫁給李晟哥哥,那她們之間的關係便更親近了一步。十七哥那樣的人才,也只有蕙如這樣的姐姐方能配得上。

  蕙如聽著聽著,笑著起來。李晟越是得皇上青眼,宣王家世越是煊赫,他們便越沒有在一起的可能。她仔細地想了想與李晟三次相遇的情景,面對著那樣出色的男人,說不心動那是騙人的。只是,李晟給她的感覺一次比一次神秘,留下的印象卻也一次比一次深刻。

  那個男人並非第一次所見時是那樣溫煦如暖陽,挺拔如青竹的俊逸王孫,在他的眼中,在他的身形裡,蕙如似乎瞥到了一抹極淡的戾氣。他的父親耽溺修道,可是他呢?身上有皇室直系的血脈,自小母親早逝,又被父親忽視,在他的心裡可有埋著一絲怨恨不甘?

  就像前世裡的那個姜珩姜季廷,可以毫不猶豫地刺瞎情人的眼睛,命人將她活活打死,在這些男人的眼中,女子始終不過是附屬之物,是可以隨意丟棄的東西。

  蕙如不敢冒險,就算前頭有最美好誘人之物相招,她也禁不起再遭一次背叛。

  更何況,那是遙遙不可及之人,立於雲端之上,可望,而不可親。

  「我跟你說,多少名門千金都想著嫁入王府呢,我十七哥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連後宮裡的娘娘們都想讓自家的姑娘嫁給他。若你上點心,我家十七哥便要被別的女人搶走了!」見蕙如只是笑著,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嘉陵也急了。她說得口乾舌燥,對方為何沒有反應啊?

  看來說靠說的還不成,嘉陵眼珠兒亂轉,在心裡打起了主意,莫如找個機會,將兩人弄到一處去吧。只是說了一下午的閒話,嘉陵縣主到底還是沒能記起來將胭脂交到蕙如手裡,等她再想起來的時候,蕙如早早就回去了。

  陸琅練了一套刀法,將外袍拿在手中,大步回到了書房。貼身的小僮兒長琴幫他推開房門,接了袍子掛在一邊,殷勤地遞上熱手巾給他擦汗。另一個侍童墨硯拿了乾淨的中衣要幫他換上。

  「少爺,剛剛夫人送了家書來,我給您擱幾子上了,要不要現在拆開來看?」

  陸琅年少習武,一身筋肉結實有力,脫了衣裳露出健壯的上半身,他張開手臂讓長琴幫他擦背,隨口說:「丟那兒吧,有空我自己來看。」

  「是!」墨硯見長琴收了手巾,便將衣裳給他套上,「夫人這個月都來第三封信了,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兒?」

  「哼,能有什麼要緊事?」陸琅扯了扯嘴角,一臉不耐煩,「不過那點子家長里短,煩都煩死了。」

  長琴在一旁笑道:「夫人那是著急了,您也不瞧瞧,哪家的公子少爺年過二十了還不肯娶妻的?您今年都快二十四了,旁人家的公子像您這麼大的,孩子早就滿地跑了。」

  「滾!」陸琅抬腿輕輕一腿踢在長琴身上。長琴借勢向外一躍,笑嘻嘻地說:「少爺讓小的滾,小的這就滾。」

  墨硯撇了撇嘴:「也不知你收了人家多少好處,嫌少爺不夠忙的,專挑他不樂意聽的事說。」

  「也不是啊,少爺您總說要建功立業方能成家,現在功也建了,官兒也升了,也不用再駐在那個風沙苦寒之地,也該想想給咱們娶回來個少奶奶的事兒了。」長琴向前湊了湊說,「夫人想抱孫子都想瘋了,您卻總推三阻四的不肯成親,連說親也不樂意。她不找您撒氣還能找誰?照小的說,您就快點把大事兒給辦了,有了少奶奶,夫人也就沒空閒總管您的事兒了不是?」

  陸琅套了外袍,居然想了想:「嗯,其實你說的也有點理。」

  長琴墨硯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暗暗鬆了一口氣。

  「爺,您在嗎?」有人輕叩門扉,聲音嬌軟,「妾身端了參茶。」

  陸琅濃眉微皺了皺,對長琴墨硯使了個眼色。

  「文秋姑娘您來了啊,少爺正在房裡換衣裳呢。」長琴開了房門,笑盈盈地將來人讓了進來。

  天氣漸漸熱起來,身上的衣裳也換了輕薄的,文秋端著一盅參茶,眉目含情走到陸琅身前施了一禮,「爺。」

  陸琅對她點點頭說:「放那裡吧,我一會吃。」

  文秋將墨硯趕到一旁,親手去為陸琅圍腰帶。高聳的胸脯束在桃粉色的裹胸裡,露出一痕白嫩,她將頭髮全數挽起,更顯得脖項纖長,膚白嬌嫰。雙手繞到陸琅身後將腰帶打結時,她幾乎將身體全貼到了陸琅身上。清幽的香氣混和著脂粉味兒不時向陸琅鼻翼裡鑽。

  文秋已經跟了她四年,是他帶兵路過雲州時雲州守將所贈的歌妓。這些年上峰同事所送的美人兒不少,除了文秋,他全部或是婉拒或是轉贈了他人。他見著文秋時,文秋不過才十六歲,與旁的女子不同,她被送來的時候是一臉怯怯害怕的模樣,像只受驚的小兔兒。陸琅剛說了要送她回家或是幫她配個好人家,這小姑娘就哭得如同死了親娘,死拉著他的袖子求他不要將她賣與別人。

  當時心軟,文秋又的確有無人能及的美貌,所以一留,便留到了現在。

  十六歲的少女如今已過了雙十年華,正是散發著成熟的香氣,最是醉人的時候。陸琅對她說過,以文秋的出身,是不可能嫁入陸家做正頭娘子的。文秋當時很堅定地說,只要能陪在他的身邊,當一輩子侍妾也甘之如飴。

  只是……

  「爺,陌兒昨夜裡跟妾身說想要只小馬駒兒,妾身讓他直接來跟您說。」文秋有些依戀著男人的體溫,半偎著他,含著淺淺的,幸福的笑,「一會他來了,您可千萬別鬆口。陌兒還小,養不得馬兒。」

  陸阡陌是文秋為他生的長子。這個孩子是文秋瞞著他偷偷地倒了避子湯得來的。懷了身子之後,她苦苦哀求陸琅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妾出身卑微,從未想過能嫁與爺為妻。只想要個爺的孩子,將來奶奶嫁了進來,妾又年老色衰不能侍奉爺時,身邊能有個希望。」

  陌兒像他,眉眼脾性,跟他如一個模子裡刻畫出來一般。陸琅極為喜愛。可是自從有了兒子,他對文秋,便不再像以往那般了。

  陸琅不是傻子,文秋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越清楚,他就越不能離她過近。這女人,溫婉可人,千嬌百順的外表下,有一顆比誰都要堅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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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41 PM

第36章 膽子挺大

  輕輕推開文秋,陸琅走到桌前將母親的家書拆開細細讀起來。

  「爺在看什麼呢?」文秋將茶盅蓋子揭開,淡淡的香氣很快飄滿了整間屋子。

  「母親說……」陸琅停頓了一下,不覺蹙起濃黑的雙眉,「她說已經跟父親商量好了,過陣子便會回京。」

  回京?文秋眼睛一亮。

  陸夫人對文秋的存在並不是很在意。對她而言,文秋只不過是兒子納的一房小妾,暖房暖床照顧起居。雖然她無視規矩生了個庶子出來,但畢竟那是陸琅允許的。陸琅已經這麼大了還一直沒有娶妻,能有個孫子對她也算是種安慰。至於庶長子一事,只要說親前與女方家將事說清了,以後將庶子記到正妻名下,或是乾脆移到外莊上去養也就是了。

  文秋一直隨侍在陸琅的身邊,陸夫人她不過見過數次面。如果能天天親近著,加上有可愛的陌兒居中調和,陸夫人對自己的印象定會改觀。一想到這兒,文秋的心窩兒也熱了起來。

  她的一生都在陸琅的身上,陸琅的娘親便是她的娘親。她想一輩子依靠這個男人,愛戀這個男人。

  「母親說,要親自回來,幫我說門親事。」陸琅的聲音響起,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文秋怔了怔,臉色有些發白,但她還是笑了起來:「那敢情好,有夫人在,定能幫爺挑門好親事。將來爺得了端莊賢淑的奶奶來,咱這院子裡也就能有正經的主母管事了。」

  陸琅將信抹平放在桌子上,對她點頭說:「行了,這裡無事,你先出去吧。」

  文秋應聲退了出去,在關上房門之時,她的指尖微微顫了顫,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以她的身份,做陸琅的正室夫人那是癡心妄想。但她跟隨陸琅這麼多年,對他的喜憎脾性都瞭若指掌,便是將來他娶了妻,心也還是會在她這裡。

  正妻的位子算得了什麼?她從來就未稀罕過。

  她想要的,由始至終,也不過是那男人的一顆心,一顆真心而已。

  李晟負手站在院門外,望著院中一株老槐怔怔出神。來往的下人僕役小心翼翼地繞過他的身旁儘量不發出聲響。院子裡那間正房的門已經緊閉了三天,除了送飯食,清掃屋子,就不見那門打開過。

  房門裡住著的,是他的父親,宣王李雲啟。

  這幾天,正是他母親的忌日。

  已經過去了十五年,父親還是忘不了母親,還是放不下過往,還是,看不見他這個兒子。李晟眉目間掠過一絲哀傷,他緩緩地轉身。

  「成器。」

  就在他轉身時,他聽見一聲呼喚。

  從花園小徑的一頭,走來一位雲鬢華服的麗人。她黛眉輕蹙,面色微微有些沉鬱,身後跟著四個綠衣小婢。

  「成器,既已來了,為何不進去?」那麗人緊走了幾步,來到李晟的面前,神色溫柔沉靜,「你父王這幾日心情不佳,若你能進去開解幾句,說不定能好些。」

  「讓父王靜靜心也好。」李晟微微一笑,「我若此時進去,說不定會打斷了父親悟道。這幾日,有勞側妃多照看。」

  聽到李晟喊的這聲「側妃」,那麗人臉上神情微變,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

  不管過了多久,在李晟的心裡,她始終是側妃鄭氏,是他父親的妾,而不是他的表姨,他母親的表妹。

  「側妃,側妃?」身邊的侍婢低聲喚回她的神智時,李晟那張酷肖生母的臉已經在她的面前消失,頎長的身影繞過了滿目蔥榮的庭園。

  「我們走吧。」鄭側妃收回目光,看著緊閉的房門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這麼些年了,他還是走不出來,走不出來啊!」

  李晟回了自己的院子,換了身衣服便要出門。剛到了門口卻見內府的總管李誠迎了過來。

  「怎麼?」李晟微微皺了皺眉。

  「世子爺,宮裡來了人,皇上想見您。」李誠垂手而立,等著少主人吩咐。

  「前日才去過,又來叫我做什麼?」李晟正要找個藉口推託,但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那就去吧。」

  也沒再換正式的衣服,李晟就這麼跟著宮裡的來人走了。

  領著李晟進宮的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樂印,一路進了東安門,過了清華門,樂公公將李晟直接帶去了皇上平素歇息的東暖閣。

  「來了?」正伏案批閱奏摺的皇帝聽見聲音,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又低下頭去,「樂印,給他賜座。」

  樂印諾了一聲,搬了張暖椅放在書案前,又讓人端了杯茶來,然後帶著宮裡的侍從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李晟坐在椅子裡,隨手拿起書桌旁放著的一本書來看。

  「《西行風物志》,這是懷風獻上來的,所述西方各國的風土志異頗為有趣,你可以看看。天地廣大,便是我大齊國土泱泱,也不過是這天下的小小一隅。」皇帝終於放下了筆,看著李晟的眼中盛滿了慈愛。

  「成器,原來這世上還有那麼多奇麗山河景物,若是朕還年輕,真想親自去走走看看。」

  李晟微微一笑:「陛下正當盛年,可是想開疆拓土,將這書上所載之地全都收歸我朝?」

  皇帝搖了搖頭:「那些地方的人大異我族,言語也不相通,強要了來不止勞累軍帑,還要花大力氣派人教化整治,沒那個必要。」

  二人各看各的,誰也沒再說話。天色漸暗,樂印進來問晚膳要擺在哪裡,皇帝看了看李晟說:「你也許久未見過皇后了,要不要去她哪兒坐坐?」

  李晟垂目摸著西行風物志的書面,搖了搖頭:「我去了也沒什麼話說,還是算了吧。」

  只要坐在皇后面前,那位姨母便三句不離他的生母,每每沒說上兩句話就要落淚,日子久了,任誰都會有些厭煩。李晟回到京裡來的時候已經十三歲了,皇帝初見他時,他便已是翩翩一少年。這些年下來,他行事極為低調,身邊也沒什麼至交好友,生活簡單得連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

  因著他身上的血脈,因著宣王的特殊身份,這孩子的身上便套上了一層枷鎖,不得如別家少年那樣恣意飛揚,瀟灑快意。每思及此,他心中便會生出愧疚之意來。

  「你父王身子可還好?」

  「還是老樣子。」李晟將手一攤,「我也好幾日未見著他,過了這個月,估計也就能好些了。」

  皇帝默然半晌,長嘆了一聲,再沒說話。

  「昨日聽人說,陛下要讓三皇子就藩了?」也不知為什麼,李晟突然提起了這個話題。皇帝所生子女並不多,皇子只有三人,長子為正宮皇后所出,二皇子的生母是榮華殿的淑妃,三皇子年紀最小,生母原是近身侍奉皇帝的女官,後來因生了皇子而被封為昭容。皇長子李愷已立了太子,二皇子李惟和三皇子李怡是分了府在宮外住的。李惟的封地在青州,李怡的封地在范陽,只是現在都未就藩離京。

  「怡兒已年滿十六,按制是該走了。」皇帝點了點頭。

  「二皇子已經十八。」李晟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然後抬起頭,看著皇帝那張略顯憔悴的臉,「為何他不用就藩?」

  皇帝雙目中精光一閃,看向李晟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二人對視了良久,皇帝漸漸鬆下緊繃著的雙肩。

  「成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陛下以為呢?」李晟看著他,臉上掠過一絲嘲諷的笑意。他的笑容很淺,卻足以讓皇帝捕捉到。

  怒氣從心底升騰而起,卻在看到那一對似曾相識的眼睛時瞬間消散。旁人說這種話,或許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成器不會。皇帝幽幽嘆了口氣。這孩子,一心一意只想著遠遠地離開,恨不得剔骨還肉與他們斷絕關聯,在自己面前總是這麼隨性,連一丁點奉承討好也不屑做,這雖讓他常感惱怒、銼敗、失望,卻也得到了他最大的信任。

  他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是他最真實的想法,而不像朝中的大臣,後宮的嬪妃,甚至是自己的子女們那樣,每日戰戰兢兢看著他的臉色,揣度著他的心思,猜測著他的喜怒,字斟句酌地推敲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們猜的累,他也聽的累。

  「老二身子不好,淑妃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去青州。京裡有太醫院,藥材補品也足,讓他在京裡再過一兩年也好。」

  李晟冷笑了一聲:「二皇子神勇,去年春秋二季的圍狩他能張三石弓,連陛下也誇他有您當年雄風。這樣的身子若還叫不好,那微臣這副身子板兒估計也就快散了。」

  皇帝臉一冷,厲聲喝道:「你胡說什麼?」

  李晟起身行了一禮:「是不是胡說,陛下自有聖斷。時候不早了,容臣離宮。」

  皇帝沉默了片刻問:「你以前從不管這些,為何今日要說這些話?莫不是老三跟你說了什麼?」

  李晟原本一直板著一張臉,聽皇帝這一說,突然笑了笑。陰冷的宮室裡,如明媚春光暖融融充盈進來,將冷硬的心也要化開一般。皇帝看著他,眼眶微熱,仿佛歲月洪流逆轉,倏爾回到了那個雪融飛花的時節。

  「三皇子送了我一套《東洲勝輿詳志》,帶了圖解注腳的那種。」那是非常難得的孤本,李晟談起書來的時候,顯得精神奕奕,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烏黑的眼睛閃著灼灼的光芒,臉上洋溢著發自真心的滿足的笑,「我大齊幅員遼闊,北自孤山,東南皆至海,西接西域十四國,其間山川州府,風物人情,事事周詳。可恨臣俗務纏身,不得親去遊歷一番。」

  這話倒與皇帝剛剛所言不謀而合了。

  「所以你便來幫他求情?」皇帝看著這樣的李晟,臉上也忍不住露出開懷的笑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李晟點點頭,很認真地說,「何況是這麼重的禮。不過方才所言也是臣的心裡話。陛下對二皇子如此偏寵,恐非幸事。三皇子母親位份低,他又是個書癡,哪怕要讓他去就藩,也該先在京裡將他的親事辦了再走。還有那麼多古籍經典未讀,這麼早便要走,三皇子會哭的。」

  皇帝想像了一下三兒子抱著一大堆書痛哭流涕的樣子居然撚須大笑起來:「老三嗜書如命,他可真是會哭的。好罷,既然有你幫他求情,那便先幫他物色個老婆,在京裡成了親再走吧。」

  「那二皇子呢?」李晟又問。

  「你怎麼盯上老二了?」皇帝皺了皺眉。

  「臣只是覺得陛下對二皇子太好了些,有時候臣會忍不住想,難道是皇上想換立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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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10:07 AM

第37章 聖心難猜

  皇帝的鬍子抖了又抖,終於鐵青著臉發出怒吼:「李晟,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李晟掀起袍角跪下,卻一言不發。

  「朕已有太子,何來換立太子一說?此話從何而起,由誰傳出,你給朕從實招來!」

  李晟規規矩矩磕了一個頭說:「世人皆知陛下喜愛二皇子,二皇子的騎射也是陛下您親自教的。陛下您不止一次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眾皇子之中,只有二皇子最肖陛下。若是陛下要尋這換立之言的由來……」李晟抬起頭來,面色沉靜地看著皇帝,「正是從皇上您口中所出!」

  皇帝胸口急劇起伏,指著李晟半晌說不出說來。

  「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多少人看著您的臉色,多少人揣測著您的想法。只要您稍露端倪,便不用去說,也有無數人搶著去做。朝臣之中,為著太子和二皇子誰最適合儲君之位已爭得頭破血流。陛下您高居上位,耳聰目明,臣就不相信,您就一點消息也聽不到,一點勢頭也看不出。」李晟吐字極清晰,不急不徐,不緊不慢,卻是擲地有聲,「到底是因陛下生了猶豫動搖,還是故意讓朝臣們站位,故意要讓朝堂上攪起一團渾水,便是臣,也看不出來。」

  皇帝放下了手。

  「現在,不止朝堂之上,便連百姓中也開始在傳些流言。長此以往,朝野動盪起來,必非我大齊之福。臣為大齊子民,懇請陛下決斷。」

  「你要朕決斷什麼?」

  「決斷究竟何人為儲君。」李晟雙手撐地,一頭磕了下去,久久不肯起來。

  「朕已有太子!」

  「但陛下心中卻偏向二皇子!」

  「……惟兒最肖我,無論性格脾氣,只可惜他非嫡長。」皇帝終於嘆了一口氣,「朕只是偶爾會想一想。」

  「便是這麼想一想,也會讓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李晟直起身,看著皇帝。

  「知道陛下有更立太子之心,皇后會怎麼想?太子可會有怨恨之心?淑妃娘娘又如何?二皇子和擁立他的朝臣世家們又會如何?這些陛下您沒想過嗎?」

  皇帝默然不語,只摸著拇指上碩大的碧玉扳指沉思。

  「陛下也不願見到將來兄弟鬩牆,血染宮闈吧。」

  「太子仁孝,但行事懦弱猶豫,不是個好的君王料子。」皇帝嘆了一口氣,「若他能爭氣一些,朕也無需有此煩惱。李惟聰明果斷,但行事有些偏激,心胸不夠開闊,若是將來由他為帝,也未必是我大齊之福。」

  短短兩句話中,李晟似是抓到了什麼。

  兩位元皇子都有缺點,在皇帝的心中都不是最完美的儲君人選,他卻在人前人後,做出對二皇子格外寵愛,甚至流露出想要易儲的念頭,這是為什麼?莫不是他要學著山中的虎王,故意要讓自己的兒子們互相爭鬥,以血來磨礪他們的性情,能拼成功的便有了資格登上這個寶座,成為下一個帝王。

  那輸掉的呢?他真的想看著兒子們互相廝殺,殘忍爭鬥,最後以勝者為王嗎?

  李晟的後背滲出冷汗,看著皇帝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層驚懼。

  似是看出了李晟的想法,皇帝苦笑了一聲:「成器,既然生為皇家子弟,便不能有尋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弟同心的期待。你看我大齊這百餘年來,為了朕身下這個位子,咱們李家死了多少人?聖祖開國封了十二位親王,如今只剩下了宣王和榮王兩家。非是我們心狠,實在是這個位子身繫天下萬民的福祇。為了大齊江山萬年穩固,為了百姓能有太平安穩的日子過,必要的犧牲和獻祭便少不了。

  立長還是立賢爭論了千百年,朕以為,不論是長還是賢,只要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讓國業家業繁茂昌榮,有此能力者,方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他拍了拍椅把上的鎏金龍頭道:「或許你不知道,自聖祖皇帝起,所有後世的帝王,都是這麼一步步殺出來的。」

  李晟的臉色有些發白,他看著眼前面容清臒,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伯父。

  「朕,當年也是如此。」皇帝用充滿慈愛的目光看著他,穩穩地,清晰地說,嘴角掛了一絲苦笑。

  皇帝的目光裡似是蘊含了什麼,李晟垂下視線,他不想探究,也不敢探究。很多事,雖然可以說身不由已,但若心裡沒有欲望沒有野心,便有再大的誘惑,再多的困難,路也一直可以握於掌中。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李晟一直很沉默。金烏已西沉,天地交際之處染著一層金黃,雲霞絢麗無匹,流光溢彩,但那也僅僅是因為陽光的關係,美麗璀璨的東西往往不能持久,那一刻的華彩隨著日頭完全落下轉瞬便會消失。

  徒留滿天的空寂寥落不知向誰訴說。

  馬蹄在青石鋪就的長街上踩出「嗒嗒」聲響,李晟的身體隨著馬身微微地搖晃著。夕陽如血映在他的身上,將他的發梢,眉眼都鍍上了一層暖色。他在馬背上很安靜,只是慢慢地,唇角顯出一絲笑意,這笑意越來越大,最後化為他仰天的大笑。

  隨後,他雙腳一叩馬腹,手中馬鞭揚起,那馬長嘶一聲,飛奔在無人的街道上。

  *******

  臨行之前,蕙如管著的那間南市脂粉鋪子的掌櫃帶著這個月的帳簿來見老夫人和六小姐。掌櫃姓陳,是跟著老夫人陪嫁過來的管事,南市的幾間鋪子均是他在管著。陳掌櫃如今也快六十歲了,頭髮鬍鬚花白,紅光滿面,看著這氣色倒似是三四十的壯年漢子。他剛進了屋,就笑著給老夫人道喜。

  「天氣漸漸暖了,本不是脂粉好銷的時節,沒想到這月盤點下來,咱家的貨竟比往年多賣了兩倍,兩倍啊!」陳掌櫃伸出兩根手指,很是炫耀地晃了晃。「咱們七和香雖然小,但這銷量已經超過同行不少了!」

  老夫人聞言也很是歡喜,忙讓他將帳簿子拿來。

  「這倒是個好消息,陳掌櫃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可是六小姐的功勞!」陳掌櫃對著蕙如又是一拜,感慨道,「六小姐教的那法子真好,先前咱們不知好歹,讓小姐費了不少神,還請小姐莫要見怪。」

  七和香是老夫人在南市開的一間小小脂粉鋪,收益本是平平,不過靠著南市的繁華能賺些小錢罷了。老夫人將這個鋪子交給蕙如,本也就是讓她學著管起來,至於是賠是賺並不是很在意。不過現在交給她不上三個月,居然能有這麼好的成績,真是個意外之喜了。

  當初蕙如用了一個月看歷年帳簿,又花了一個月找了香粉的方子研究,後來挑出三個方子做了點改動,讓陳掌櫃使師傅們做了極小又精緻的香粉匣子來裝上新做的香粉分送到京裡官眷商戶手中試用。這一準備花了不少銀子,陳掌櫃和鋪子裡的師傅夥計頗為抵觸,畢竟這位掌事的小姐剛上任就派下這麼瑣碎又費錢的差事來,實在看不出對鋪子有什麼好處。一年不過能賺七八百兩銀子的小鋪,一個月裡就要花出二百兩,這如何能讓人服氣。

  可是奇了,這些小小的贈品帶來了不少客人,明明是天熱不景氣的時節,大戶人家裡流水般訂了許多新貨。新貨價比舊貨高了不少,居然還這麼受歡迎,照此下去,主家很快便會有賞下來,不止陳掌櫃,連站櫃臺的小夥計都喜得合不攏嘴。

  「那新的蜜合香賣得最好,客人都說這香膏氣味清淡,用了之後潤澤細滑,一點不像以前的香膏用久了便會乾癢起小疹。咱家的制香師傅都說,六小姐於制香一道上是這個呢!」陳掌櫃笑呵呵地豎起了拇指。

  蕙如笑了起來:「我哪裡懂這些,不過是小時候在鄉間,看那些鄰家的姐姐們沒有香脂用,就擇了鄉野裡的幾味料研細了使。我瞧著她們用得挺好,便想說不定也得用,於是自作主張添減了一些。沒成想居然就成了。這也是運氣好,上天保佑要讓咱家的鋪子多賺些錢呢。」

  老夫人笑著拍拍帳簿:「偏就你運道好,怎麼這老天爺也不多降些運道給我呢?可見這鋪子合該讓你來做。」

  蕙如依在她身上,彎著眉眼說:「祖母最是福厚的,怎麼就說運道少了?若是運道不好,怎麼就讓您有了我這麼一個又聰明又貼心的孫女來?」

  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對陳掌櫃說:「賞著,都賞著。你從賬上劃出五十兩來,分給鋪子裡的夥計。另拿一百兩,給你和鋪子裡的幾個大師傅。」

  「哎!」陳掌櫃精神氣十足地應了,又說了點櫃上的事,這才躬身退下。

  老夫人回臉看了又看,摸著蕙如的手問:「你是怎麼想得到要做出小份胭脂香粉送去各家試用的?」

  蕙如眼珠兒轉了轉,抿著嘴笑道:「就是靈機一動,想了這麼個法子。讓人家試過知道了好處自然就會來買,酒香也怕巷子深呢。祖母您放心,孫女可是財神老爺身邊的聚財仙女下凡,有財神爺護佑著,什麼樣的鋪子交到孫女手上,都能叫它財源滾滾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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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11:01 AM

第38章 回鄉

  馬車上雖然墊了厚厚的墊子,但還是有些顛簸,蕙如拿著帳簿看了一會就覺得眼珠子發脹,心裡直泛噁心。馬車上不好做針線,蘭溪就拿了絡子來打,見蕙如臉色不佳,忙倒了杯熱茶遞過來,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這帳本子有什麼好看的,想看也不急在這一時。姑娘且養養神,別把眼睛熬壞了。」

  蕙如就著蘭溪的手喝了口茶水,這才將心裡泛起的噁心感壓了下去。

  「這是祖母的陪嫁鋪子,過了這麼多年了,總有些沉屙舊疾存在那兒。我既然從祖母那兒接了手來,自然是要謹慎小心些。」蕙如說著笑了起來,目光中隱隱添了幾分神采,「我定要讓這間鋪子成為京裡最大的脂粉鋪,這方能顯出你家姑娘的本事來。」

  蘭溪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不顯在面兒上,只是笑著點頭說:「是呢是呢,姑娘你是最能幹的,不過再能幹也求著您仔細自己的身體。這些日子您天天琢磨著這帳本子,夜裡也不知熬了幾回,再這樣下去,別說奴婢們看不過眼,只怕老祖宗也不肯放心將鋪子交給您管了。」

  蕙如按著額頭緩緩地揉著,神色有些疲憊:「這做賬的是個老手,方方面面都做得極周全,連一點兒小錯也沒有。」

  「這不就得了?老祖宗手下的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偏姑娘要看得這般仔細,多費了這麼多心血精神!」蘭溪將她手中的帳簿拿開,放回書匣子裡,又接過手幫蕙如揉太陽穴。

  「就是因為做得這麼滴水不漏才會讓人起疑啊!」蕙如笑著拍了拍裝滿了帳簿的書匣。「再仔細的人也會犯錯,這麼些年的帳簿居然能讓他做的查不出一丁點差錯來,這本身就不合情理。不過我仔細算了算,雖說這裡面有人動了手腳,但貪的銀子卻並不過份。水至清則無魚,這道理我是懂的。對著每日流進流出的白花花的銀子,本就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這人謹慎小心,卻又並不是十分貪心,倒也是個得用的人才。」

  蘭溪聽得有些糊塗:「哪有被人貪了銀子還要誇人是人才的?」

  「人心是貪的,今天貪了主家一兩銀子沒事,明天便想著要十兩,再看拿了十兩也安全,便又會想著百兩。」蕙如撥開蘭溪的手,拿起一本帳簿翻開來讓她看,「你瞧這裡,賬是做平了,原料的本錢只添了這一點,若是主家查究起來,可以推說成本每年的變化。去年雨水少,很多地方都遭了旱,他將薰陸的進價提了半成,卻不知道這樣的年景其實最是適宜取薰陸炮製乳香的。這薰陸的進價便是不降,也該維持著不動。」

  蘭溪聽著蕙如用平靜的語調一樣樣指出帳簿中不對之處,心中不免生出疑惑來。六小姐一直長在鄉下,跟她和竹香是一塊兒長大的,那時候別說用什麼脂粉香料,便連見也沒見過,聽都沒聽過,現在卻是如數家珍一般,仿佛這些香料的藥性,成長的環境要求,價位用途全在她心裡一般。

  正說得起勁,蕙如驀地發現蘭溪怔怔的神情和眼中的困惑,不覺苦笑了一聲。太久沒有接觸這些,是自己興起,一時忘了現在的身份。

  「蘭溪,我既然接了祖母的鋪子,就要好好用功,將這鋪子裡的一切都學起來,只有做到樣樣心中有數,這鋪子才能管好,做好,鋪子裡的人才能用得,信得。不止是做鋪子,做人行事皆是如此。用心去做,方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蕙如咳了一聲,正色對蘭溪說。

  蘭溪回過神來,心中慚愧。小姐這麼天天起早貪黑地做著功課,怪不得對這些香料這麼熟悉。想著這些,看向蕙如的眼神中便添了欽佩。

  「是,奴婢一會也跟竹香好好說說。咱們雖沒姑娘這麼聰慧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好歹也是跟著姑娘一起過來的,正是凡事要好好去學,不可給丟了姑娘的臉面。」

  蕙如笑了笑對她點頭道:「我倒不怕你們會丟了我的臉面。只是想著,咱們從鄉下過來,多少人都瞧不起咱們。多看著多學著,這些東西學在身上便是咱們自己的誰也拿不去。不管將來會如何,知道的東西越多,咱們心裡越能穩當,做事越能穩妥不出差子。」說著,她執起蘭溪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你和竹香跟她們都是不同的。咱們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情誼,雖然面子上你們是僕我是主,但我私下裡,一直當你們是我嫡親的姐妹,便是三小姐五小姐她們都及不上。」

  蘭溪眼圈兒一紅,險險落下淚來。

  「咱們一起吃過苦,知道那貧困受人欺的滋味,現在有機會富貴,我自然要護著你們,幫著你們。不止現下要過得舒心,往後的日子更要舒心。我要過得幸福快樂,也希望你們可以安樂富足。等將來我有了本事,有了依靠,便給你和竹香找個老實良善有上進心的好人兒嫁了。不管將來咱們是不是住在一處兒,總歸是不能斷了情份。有我一口吃的,必不能少了你們的。」

  一席話,說的蘭溪哽咽不成聲。

  「姑娘這樣待我們,我們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您的恩情。」

  「傻姐姐,這話說的多見外。」蕙如笑著拿帕子幫她拭淚,「總之你們要記著,一定要信我,幫我,陪在我身邊!」

  蘭溪用力點了點頭。

  沈家在晉陽府算是個大家族,綿延幾十代人扎根於晉陽,後散落於四方。沈大老爺是嫡房長子,論起來,這沈家的族長應該由他出任,只是因為沈浩然年輕入仕,在京中為官,這族長之職便由幾房公推,由二房的叔叔來擔了。沈家長房裡有三個兒子,都有了出息,而留在晉陽的其他直系旁支的幾房雖子息繁茂,但有才幹做官的卻沒有幾個,餘下的子弟,有些便從了商,有些便專心在家裡做學問,更有些家境富足的子弟,便安心享受著祖輩的福蔭,遊手好閒,做了個只知玩樂的公子。

  好在沈家是書香門第,對子弟的約束管教十分嚴格,便是族中子弟中那些不成器的,也不敢違背祖宗家法,幹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所以族中很是安定。

  沈老夫人是族長的長嫂,又是出身勳貴的貴女,在沈家的地位很高。她的車馬離著祖宅還有三裡多地時,已有族人在道旁守候著了。

  沈家祖宅在府城外,與蕙如想像中的深宅大院不同,只是幾座三進的質樸院子,門挨著門,緊湊著蓋在一起。正中是座老宅,庭院疏闊,種著高大的桐樹,那是沈家宗祠,供奉著歷代先祖的牌位。

  「嫂嫂有好些年沒回來了吧。」沈家現任的當家二老太爺迎了出來,對著沈老夫人行了一禮,「您看著還是這麼硬朗。」

  「不行了,咱們都老嘍。」沈老夫人由昌平郡主扶著走進了正屋。菀如和蕙如兩個,規規矩矩地跟在身後,旁邊由奶嬤嬤抱著在車上睡著了的茂哥兒,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跟著進去了。

  屋裡已經坐滿了人,因兩個孫女都是第一次回來,老夫人少不得將在坐諸人一一介紹了一回。

  「這是你們叔祖母,最是喜歡年輕人的,一會別忘了跟她討要見面禮錢。」老夫人指著坐在上首的老婦人說。二老太太年紀與老夫人相仿,一張團臉天生帶著三分笑,看著慈眉善目是個好說話的。在她身側站著的是她兩個兒子和媳婦,二房有兩個嫡子和三個庶子,一個嫡子在外鄉做官,一個嫡子守在他們夫婦身前打理晉陽府及周邊產業的生意,幾個庶子幫襯著手裡也各有需要打點的生意,平素並不能時常在晉陽老家。

  二老太太笑著將菀如和蕙如誇了一番,各自送了見面禮。

  三老太爺年過五旬,面容清臒,身形挺拔,頗有仙風道骨。他原也是個聰慧的,年少時頗有才子名聲,但後來不知怎的迷上了歧黃之術,自此將八股文章全拋開,每日裡采藥製藥,免費給鄉民們診治,在晉陽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大約是在這上頭過分費了心神,於家中的一切便不怎麼管,老妻早早過世,身邊也沒留下一兒半女,他卻毫不在意,也不肯續弦,只在族中過繼了一個孩子跟著他學醫學藥,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都是經年未見的老人,這乍一相見自是不免一番唏噓感慨。老人家說起舊事來便沒完沒了,菀如在一旁只聽了一會,就覺得腰酸骨疼渾身難受,但看著蕙如帶著微笑端坐在一旁,身子連動也不動一下,她也只能咬牙忍著。還是三老太爺心細,笑著對老夫人說:「咱們老人家談些舊時的事,孩子們一路遠行也累了,讓她們自己去玩兒吧。」

  二老太太笑呵呵地道:「這可不是?別說她們,就連我這兒幾隻小猴兒也早坐不住了呢。」

  她說罷,揚手叫了兩個姑娘來,指著她們對菀如和蕙如說:「這是你們五叔叔家的女兒,叫蘭如,跟你們是一般的歲數兒,這是你們六姑姑家的孩子,姓莫,名字叫婉兒,卻是比你們小了一歲。你們年紀相似的,便一起出去耍,只別走太遠了。」

  菀如和蕙如應了一聲,和那兩個姑娘拉著手兒,親親熱熱地離開。這邊老夫人也要將昌平郡主趕走:「你怎麼還不去看著茂哥兒,跟咱們幾個老人家坐在一處有什麼樂子。」

  昌平郡主笑著說:「茂哥兒一向睡得踏實,有奶娘守著呢,媳婦聽著老祖宗們談沈家的舊事聽得正興起,這會子要趕我走了,回頭抓心撓肝地睡不著覺那可怎麼辦才好?」

  蘭如跟蕙如是同年同月的生辰,比蕙如只大了幾天,但她身形豐滿,腮上帶著嬰兒肥,嬌憨可人的樣子看起來倒比蕙如還小一些。莫婉兒長相很清秀,未說話就先臉紅,十分害羞。好在四個人年紀相差無幾,少女們總有相似的話題,只坐在一起說了會子話,幾人就熟絡起來。

  蘭如性子豪爽,像個男孩子,與嘉陵縣主的脾氣倒有幾分相像。菀如自恃是從京裡來的,又是長房裡出來的,於是未免說話行動間端了點架子,便讓蘭如看不慣。婉兒性情溫潤,家裡教養的極好,琴棋書畫樣樣都學過,與菀如兩人談起書畫談個沒完,真是相見恨晚。

  蕙如對這些也不是很在行,便拉了蘭如到院子外頭看桃花。

  晉陽在京城的北邊,桃花開的比京裡要晚半個月,此時正是花期繁盛的時節。桃林有專人看護著,大片大片的桃花如粉色雲霞一般一眼望不到頭,蕙如喜歡得很,拉著蘭如在桃林裡穿行,嘖嘖慨嘆。

  「這裡真美!」

  「那是自然。」蘭如很是自豪,對蕙如說,「等到了秋天,桃子全熟了,這兒方圓百里都飄著桃子香,能把你口水都饞出來。」

  蕙如笑著說:「是啊,我最愛吃桃兒了。」

  「要是到時候你不能來,我讓我爹挑最紅最大的桃給你裝幾筐回去。」蘭如拍著胸脯向她保證,「我們沈園出來的桃子,個兒大味兒甜,旁人家的桃兒不過賣二十文一筐,咱們家的能賣到二十五文呢。」

  兩人正說笑間,突然看見桃林之中似有人在。蕙如嚇了一跳,正要躲開,蘭如卻跳上前,雙手叉腰大聲叫道:「是哪個躲在那裡?給姑奶奶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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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11:23 AM

第39章 又是表哥又是堂姐的

  「蘭妹子,是我。」一個少年手裡拿著書卷,神色間頗有些尷尬地從樹後繞出來。

  這少年眉目俊秀,年約十五六歲,學著一襲青色長衫,頭戴著書生巾。蘭如見是他,皺了皺眉頭:「莫黎哥哥,怎麼是你啊?」

  「我看今日天氣晴好,便想著來桃林裡看會書,沒想到嚇到妹妹……們了。」莫黎的視線飄向蕙如的臉上,一怔之下,臉色微紅,卻沒將視線挪開,「這位元妹妹面生得很,不知道是哪位?」

  「她是大爺爺家的六孫女,叫蕙如。」蘭如說著,然後指著莫黎說,「他是姑姑家的長子,婉兒的哥哥,你叫他黎哥哥就成了。」

  蕙如恍然,忙施行道:「原來是表哥。」

  莫黎抿著唇,害羞的樣子與婉兒倒確是像了六七成。

  「你們怎麼跑來這裡玩了?」莫黎見她們身後沒有跟著人,不免有些擔心,「不會是偷偷跑出來的吧。你倒還罷了,蕙如妹妹是頭次來,萬一在林子裡迷了路怎麼辦?而且這裡偶爾會有外人誤闖,你們都是姑娘家,這樣可不好。」

  蘭如撇了撇嘴說:「就你事兒多,才多大年紀,成天像個老頭子一樣說教,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沒意思透了。」

  莫黎漲紅了臉,拿著書卷不知該如何應對。蕙如將蘭如一拉說:「表哥也是為咱們好,莫不是自己關心的人,他又何必出言提醒向你討沒趣兒?你不感念表哥的好心還這樣說他,回頭姑姑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怎麼心疼呢。」

  蘭如一吐舌頭,對著莫黎說:「好啦好啦,是我嘴快,你也知道我一向說話沒遮攔的,黎哥哥你不會怪我的吧。」

  莫黎紅著臉搖頭:「怎麼會。」

  三人在林子裡轉了會,看蕙如有些疲憊的樣子,莫黎便催著蘭如帶她回去。

  用了晚飯,各人回房安歇,蘭如身邊沒什麼跟她同齡的女孩子,且蕙如身上有種同齡女子身上沒有的沉穩,待人說話讓人覺得特別舒服安心,蘭如便纏著要去跟蕙如擠一間房睡。眾人被她纏得無奈也只得應了。

  不過兩人擠在一張床上也沒說上幾句話,蕙如是旅途勞累,而蘭如則是因為知道有玩伴會來,前兒夜裡興奮得一宿沒睡好,這腦袋一沾枕頭便沉到黑甜鄉里,想說的體已話早被拋給了周公。

  第二日清晨,養足精神的眾人神清氣爽地圍坐在一起用了早餐。蕙如便教蘭如打絡子,教了會子,婉兒也湊了上來。因蕙如會打的絡子樣子很新鮮,手法也跟以前學的不太一樣,不一會兒,她身邊便圍了一堆姑娘丫鬟,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外頭進來一個嬤嬤,湊到蘭如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蘭如臉色一變,也不及與蕙如說一聲,站起來就走。

  「她這是怎麼了?」菀如問與她坐在一處正看著畫樣子的婉兒,「這麼急急火火的就出去了?」

  婉兒向門外看了一眼,想了一下,悄悄兒對她說:「剛剛那個嬤嬤看著好像是玫如姐姐房裡的,估摸著是玫如姐姐回來了。」

  玫如是蘭如的同胞姐姐,比她們大了五歲,嫁出去已經三年了。蕙如在一旁聽到,便收了絡子和絲線說:「既然是叔叔家的姐姐回來了,咱們是不是也應該去見見?」

  菀如也收了東西,剛要起身,卻被婉兒一把拉住。

  「又怎麼了?」

  婉兒囁嚅著,頗覺為難地說:「玫如姐姐過得不大好,每次回來蘭如姐姐都會發火。咱們現在去,只怕不大合適。」

  過得不大好,也就是說在夫家的日子不好過,這是回娘家哭訴來了。菀如便訕訕地坐回去,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情對她們未出閣的女兒家來說還是少沾為妙。

  蕙如又坐了會,見蘭如一直沒來,到底有些不大放心,與婉兒說了一聲,帶著蘭溪便向前頭去了。

  到了側院,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頭隱隱傳來女子的啜泣聲,其中間雜蘭如憤怒的叫駡。蕙如停了腳步,見房門口站著兩個神色頗為尷尬的婆子,知道是在這兒守門的,便也不上前難為她們,而是對蘭溪使了個眼色,二人繞了一圈,回到了祖母的房間。

  昌平郡主正在跟老夫人說著閒話兒,沈青茂趴在炕桌上,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練著字,見蕙如進來,小傢伙跳下炕,親親熱熱叫了一聲六姐。

  蕙如摸摸他的頭,湊過去看他寫的字兒。青茂人雖小,這一筆字寫得卻是極為齊整漂亮,頗得乃父之風。蕙如連連誇讚,小青茂被她誇得羞紅了臉,心裡卻很是得意起來。

  「得了,你別再給他喂蜜水了,」昌平郡主笑著將兒子拖到懷裡,拿帕子將他臉上沾的墨汁兒擦乾淨,「就你們寵著他,讓他得意倡狂起來,回頭他父親還得怪我不好好管教。」

  「三叔那是想讓弟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只是像三叔父這樣的人才,向前數二百年都沒出一個,哪能這麼容易趕超的。」蕙如從桌上摸了個果子遞給青茂,笑著說,「嬸子也不說說三叔,茂哥兒年紀還小著呢,可不能累壞了他。」

  昌平郡主聽她說的這話心中歡喜,讓奶娘將青茂帶出去玩,招手讓蕙如來自己身邊坐了:「你不是在那兒跟姐妹們打絡子玩嗎?怎麼這會子又跑來這裡了?」

  「蕙如想祖母了嘛。」蕙如嘴巴甜,說出來的話又讓人覺得是真心實意的,老夫人頓時笑了起來,「你這小饞丫頭,鼻子最是靈的,知道你二奶奶剛給我送了新鮮的桃花餅子,就過來蹭吃喝了!」

  「那是!」蕙如笑著便伸手去拿那大金錢一般大小的酥餅。

  餅皮酥脆鹹香,裡面包裹著桃花蜜糖混豬油的餡子,一口咬開,花香撲鼻,果然非常有特色。

  「嗯,果然好吃。」蕙如吃罷一個又要去拿,昌平郡主將她手打開。

  「總共就這麼幾塊,你讓你祖母先吃,回頭我讓人再拿些來給你。」

  蕙如眉尖微微蹙了蹙,見老夫人正要去拿酥餅,伸手虛擋了擋問:「祖母您吃了幾塊了?」

  「三四塊了吧。」昌平郡主說。

  「那便不能再吃了。」蕙如站起身,將盤子挪到一旁去,「桃花可消食順氣,痰飲,積滯,小便不利,經閉。少吃些於身體有益,但祖母年紀大了,這裡頭又添了重油,吃多了怕要傷身。」

  「喲,真的是。」昌平郡主一拍巴掌,「桃花可令人好顏色,我有一年也摘了桃花做醬來吃,結果吃多了,一晚上起了好多趟。這可是我的疏忽,沒想著要跟母親說。」

  老夫人笑了笑說:「這餅子裡的桃花並不多,倒不至於這麼厲害,吃上十塊八塊並不妨事。只是六丫頭說的對,這裡頭加了不少豬油,吃多了胃裡拿不住會泛噁心。不過是貪了新鮮便管不住我這張嘴。罷了,你們既然都說不要再吃,那便不吃,你們倆分了吧。」

  蕙如看窗外幾枝桃花隨風輕搖,顏色正美,突然想到一事,便問道:「祖母,我在鄉間也見人耕種,那些養了果子樹的人家,在花開之時都要將花摘掉一部分,不然果子便結不大。蘭如說咱們家的桃子在晉陽是出了名的個兒大味兒甜,不知道這裡是不是也要找人去花的?」

  老夫人點頭說:「正是。往年這時候,家裡便要雇些短工來將這枝頭的花掐去半數。掐花也是有講究的,哪個地方要留,留幾朵,怎麼掐都是學問。若去得不好,那棵樹上結出的果子便不夠肥甜。」

  「那掐下來的花呢?」

  「花嗎?」老夫人想了想,搖搖頭說,「可能埋進土裡做了來年的肥料吧,這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六丫頭你好端端地問花做什麼?」

  蕙如心中略有了些打算,因此上笑著回道:「剛聽嬸子說桃花可令人好顏色,恰這些日子管著香粉鋪子也時常看些配方進料,其中有一味好似用到桃花。這桃花每年不知要扔掉多少,白白浪費了豈不可惜?孫女想著,不如將這些花兒都收著,曬乾了,或做香薰,或研成細末配香脂,或是拿來做成香露,這都是好的。一來省了進貨的錢,二來也可以琢磨幾樣新品放在鋪子裡賣……」

  昌平郡主哈哈大笑,指著蕙如對老夫人說:「您瞧瞧,您瞧瞧,不過管了這幾個月的鋪子,滿腦子裡都是想著要怎麼賺錢了。可不正是她先前兒說的,是財神爺身邊的小仙女下凡來賺咱們凡人的錢來了?」

  蕙如被她說得滿臉通紅。購進桃花並不用多少錢,這上面省的費用郡主和老夫人當然看不上,不過蕙如倒是想著將桃花用起來,若能做幾味新貨,說不得能將七和香的鋪子再做大些。現在的鋪子地段雖好,但門面兒嫌小,還是有些逼仄的。

  「我們六丫頭這是想著在幫沈家賺錢呢,有什麼不好的。」老夫人摸了摸蕙如的頭,轉臉說昌平郡主,「她不像你,家裡堆著金山銀山,吃用不愁的。小小的年紀,爹也不疼,娘也不愛,老太婆也管不了她幾年,若能在這時候多攢些銀子傍身,將來嫁去了夫家也能有底氣。」

  「祖母……」蕙如紅著臉小聲辯解,「爹爹很疼女兒,母親也待女兒不差,祖母那樣說,真讓蕙如無顏以對。」

  是真疼還是假愛,老夫人心裡明鏡兒似的。女孩兒長大了再怎麼不情願也要離開家裡,她再疼愛這個孫女兒,也不能將她留在身邊幾年。看著蕙如這麼用心地管起鋪子,盡心盡力地想把鋪子做好做大,欣慰之餘,心中不免有些難過。她在的時候還能幫襯著這個孫女,但孫女出嫁之後,過得好與壞便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想起先前兒聽二老太太說起自己孫女的事兒,老夫人黯然神傷。

  「祖母您這是怎麼了?」見老夫人臉色不大好,蕙如忙問。

  「只是想起了玫如……唉……」

  玫如,不就是剛剛過來的蘭如的姐姐?

  蕙如便說:「聽說玫如姐姐來了,蘭如丟下我們就跑了,本來還想去見見她,但房門前站著兩個婆子,我瞅著像是不想讓咱們去打擾……可是,玫如姐姐有事?」

  昌平郡主冷笑一聲:「只會回來抱著一起哭,二嬸嬸但凡有點志氣,便不應眼睜睜瞧著自己的孫女兒受苦。嫁了那白眼兒狼,如今只差騎在咱們沈家頭頂上,二叔二嬸居然還能這麼忍。」

  「不能忍又能如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玫如這丫頭命不好,偏嫁了那麼個人家。」老夫人唉聲嘆氣,一忽忽想到自己早逝的苦命女兒,一忽忽又擔心起蕙如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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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1:06 PM

第40章 家家都有極品親戚

  老夫人沒有細說的意思,蕙如便不好去問。當日晚上,蘭如沒來她房裡睡,想是去陪著自家的姐姐了,蕙如終究與她們不是一房的,總不好去打聽別房出嫁的女兒究竟為了何事回來娘家。總覺得心裡悶氣,蕙如便讓蘭溪將窗戶支起來一些,讓她抱著鋪蓋進來陪著自己困了一宿。

  第二日陪著老夫人和郡主剛用過早飯,就聽門外婆子來稟,說是玫如小姐的夫家來接姑奶奶回去,在二老夫人那兒聽說京裡老夫人和郡主來了,便想來問個安。

  老夫人和郡主聽了,臉色都不大好看,但人家已到了門前,又是親家,總不好推脫不見。恰這時二老夫人遣人來請,於是蕙如便扶了老夫人,郡主讓人叫了菀如,一起去了主屋。

  二老夫人此時坐在堂上,雙目微垂,臉上正帶著幾分不耐煩的樣子。下首坐著五夫人,另一邊坐著位衣飾華貴的夫人。這夫人生得很富態,只是一雙眼睛不時掃掃這兒看看那兒,顯得有幾分小家子氣。不知她正與五夫人說什麼,約是說到什麼高興的事兒,笑得眉眼都擠在了一處,連露出來的牙也忘了拿帕子遮一遮。

  五夫人形容有幾分憔悴的樣子,看那態度明明有些敷洐卻又帶著些許討好的意味。蕙如不覺微微蹙起眉頭來。對面坐著的想來便是沈玫如的夫家婆婆,怎麼說五夫人也是世家大族的兒媳婦,用得著這樣放低身段去討好人家嗎?

  門上婆子在外面報了信兒,二老夫人站起身,將老夫人讓到上首坐。老夫人推辭了一番,拉著她一起坐下。

  「這位是親家太太,我們玫如嫁去的范家范主簿的夫人。」二老夫人指著那位夫人向眾人介紹。

  范夫人忙起來給老夫人和郡主行禮,因知道老夫人是侯府出來的,身上有誥命,加上身旁那位美婦又是宗室出來的天家貴女,這范家夫人畢竟見識短,一撩裙子竟是要跪下磕頭,五夫人連忙攔住了她,臉上顯出一絲尷尬來。

  「都是自家人,用不著行如此的大禮。」

  「郡主娘娘就像天仙兒一樣,這周身的貴氣,讓小婦人眼都花了。」大約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范夫人嘿嘿笑了兩聲忙說話兒來掩飾。

  范老爺是舉人出身,在府衙裡謀了個主簿的差事,一心想著要能飛黃騰達。本以為攀上沈家這門大親事,不止范老爺仕途能通達,便連兒子也能借著岳家的勢力謀個好差事,卻沒想到沈家家規極嚴,且二房又是行商的,在京裡做大官的是大房卻不是他們。

  范夫人早就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想當然地去求了沈家二房的女兒為媳婦。商家的女兒除了娘家有錢財,其他的並不能幫上大忙。她幾次三番找了媳婦,讓她與親家說說,寫個信兒讓在京裡當大官的叔伯幫忙活動,讓范老爺這官兒可以再向上升升,可那死丫頭偏以祖宗家訓為由推三阻四,就是見不得范家父子上進。

  媳婦是指望不上了,眼見著老夫人和郡王就在自己面前,這棵大樹無論如何也要摟緊抱住。可惜自己沒再生個兒子,不然,若是能娶了這家的姑娘該是多大的造化啊!

  心裡這樣想著,那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瞥到站在老夫人身後,那花朵兒也似的兩個姑娘身上了。

  一個身段高挑,容色豔麗,身上穿著遍繡海棠的粉紫色半臂,繫著條灑金綴流雲紋的長裙,梳著彎月髻,簪了白玉戲蝶花簪和八隻掐金絲珍珠壓鬢,富麗嬌媚,一身的貴氣。一個身量嬌小,眉目清麗脫俗,身上著件銀粉色的暗繡小褙子,下頭穿了條鵝黃色的素緞長裙,外套了淡青的雲煙羅,只梳了個簡單的單螺髻,烏髮上纏著珊瑚和珍珠綴著的銀色流蘇鏈子,說不出的雅致漂亮。這兩個姑娘,無論容貌氣度都是晉陽府裡尋常門第見不到的。

  無論哪一個,都比家裡那個總是板著臉不知道進退的媳婦兒好百倍!

  「這兩位姑娘是……」范夫人眼中冒著光,那眼神幾乎是要將菀如蕙如吞下去似的。

  五夫人便指著她們說:「這是我家京裡頭大伯家的孩子,菀如和蕙如兩個。」

  菀如和蕙如都向著范夫人福了一福。

  「真正兒像天仙一樣!」范夫人感嘆了半天,又問,「可曾許了人家沒有?」

  當著女孩兒面前這麼直白來問,五夫人自是不好回答,只訕訕一笑沒作聲兒。

  「我家裡……兄長家有幾個孩子,都是不錯的……」范夫人險險兒要將自己兒子抬出來,總算知道好歹硬將話改了過來。

  卻沒想到昌平郡主一下子冷了臉,將手上茶盅重重向幾上一擱,瓷碟相撞之聲清脆,將范夫人下面的話生生給憋了回去。

  「我家的姑娘自有她們的父母操心,不敢勞動范家太太。」這話生冷硬實,顯然是郡主生氣了。

  范夫人便不敢再說,但一雙眼睛還是不時瞄著兩位姑娘。蕙如只斂著眉眼,心中暗笑這范夫人沒有眼界,平白來觸著鐵板,菀如卻是惱了。范家是什麼身份也聽人說過,不過一個鄉紳,家裡有幾畝田地,靠著祖上留的一點產業過活,在菀如心裡頭,就跟那鄉下的暴發戶兒差不多。這樣的人家居然還想給她說親,怎不讓她又羞又惱。竟是泥裡的癩蛤蟆,也想叼塊天鵝肉了不成?

  當下抿了嘴,抬眼狠狠瞪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被她兇惡的眼神給嚇了一跳,剛剛還像天仙似的貴氣女子,居然對她如此不尊重……她家老爺也是有功名在身的,雖不比京官那般貴重,在晉陽府也是頗有名望的風流名士!

  如此,范夫人心裡也不免有些怒氣。不過是個嬌生慣養的丫頭,如此不懂禮數,便是將來娶進家門也是個不省心的!

  便看著低眉順眼的蕙如百般的喜歡起來。

  此時二老夫人發了話:「玫如身上不爽利,難得她伯父家的兩個妹妹來,我家老嫂子和她嬸娘也在,便讓她在娘家多住幾日。親家覺得可好?」

  范夫人本就是來接兒媳婦的,聽二老夫人這話的意思竟是不想讓她來接,不免有些惱火,剛站起身想反對,卻見郡主端起茶碗,悠悠地說:「我也好幾年沒見玫如了,正巧問問她這幾年過得如何,在夫家可還舒心適意……」說著,丹鳳眼一眯,目光便拋向了范夫人。

  昌平郡主容貌本就極豔麗,那一身的貴氣又渾自天成,范夫人哪見過這般富貴逼人又一身凜然厲氣的貴女,當即便軟了下來,只點頭稱是。

  還想著能在沈家蹭了飯再走,席間與老夫人和郡主交結一番,二老夫人卻直接端了茶,讓身邊的媽媽送客。

  當下裡憋了氣,剛由五夫人送出房門,那怨聲就從門外傳了進來。

  「玫如這孩子也真是的,我們范家也待她不薄,怎麼著就隔三差五要回娘家來。嫁來我們范家都三年了,連顆蛋也沒下一個,要是擱在旁人家,早就一紙休書送回家裡了。我范家可就統兒這麼一根獨苗苗……」

  范夫人略顯尖銳的聲音清晰可辨,夾雜著五夫人似帶著懇求的低聲相勸。二老夫人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顫抖著,胸口起伏,顯是氣極了。

  過了一會兒,五夫人回了屋,見婆婆陰沉著一張臉,嚇得連忙低了頭,也不敢作聲。

  「你挑的好人家!」二老夫人手指著她抖了半天,才從嘴裡憋出這幾個字來,五夫人頭垂得更低,一臉慚色。

  蕙如見勢頭似是不對,拉了拉菀如的袖子,二人悄悄兒退了出去。

  五叔會將長女許給這樣的人家,就連菀如也覺得不可思議。躲在廊下,菀如拉了蕙如一起聽內裡的動靜。果不其然,就聽見二老夫人的怒駡,五夫人嚶嚶低泣的聲音。老夫人和昌平郡主都沒開口,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看起來,分明就是不給五夫人臉面了。

  二房裡的家事,本應關上房門自己處置,卻硬拉了大房裡的來,這是什麼意思?

  菀如和蕙如對視了一眼,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果然,便聽到裡面二老夫人的聲音:「今日我也捨了這張老臉,讓嫂子和郡主看這笑話。玫如這孩子自小在我跟前兒長大,這麼些孫子孫女裡頭,我最疼的便是她。當初老五和他媳婦要將她許給范家,我是極不贊同的。不過一個鄉紳,在府衙裡做了主簿,家底子又不豐厚,兒子身上也沒個功名,如何就能讓玫如過去吃苦?可老五眼皮子淺啊,非要說人家家裡也是個書香門第,出了個舉人老爺,只要咱們厚厚地陪嫁過去,玫如必吃不了苦……我呸!你瞧你那個不成樣子的女婿,身上可有半點兒書卷氣?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架籠遛鳥兒,成親沒一年,家裡抬了多少妾進去?」

  「嘩啦」一聲,想是裡頭二老夫人氣極了,將茶碗也砸了,那五夫人聲兒也沒聽著一些,只是不住地哭著。

  「玫丫頭陪嫁過去的丫鬟都被你的好女婿沾了個遍,但凡她勸著幾句,不是打就是罵。她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不疼她誰疼她?」二老夫人將拐杖在青石地上敲得咚咚響,「上回子那家小子動拳頭將玫如五個月的身子打得小產,我當時便說,這親家做不成的,快些將人接回來,與他范家和離。你倒好,三推四阻只勸著玫如再回那虎狼窩裡頭去。若不是她父親兄弟去府衙鬧了一通,知府大人將范主簿叫來狠狠訓斥一頓,那家人還不知要怎麼作踐我沈家的閨女。這次為了個依門賣笑的寡婦,又將玫如逼回娘家來。現下她婆婆上門來接,你不說端著拿著逼著他們家給個說法,反倒低三下四去討好人家,我沈家的臉面都快被你丟淨了。」

  這邊二老夫人連說帶罵,五夫人只是哭著,過了半晌才回:「當日確是被范家蒙蔽,可玫如現在已是范家媳婦,女兒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女婿現下這個樣子,只是因著身上沒個正經事情做。我也曾求過老爺,讓他想想辦法幫女婿謀個出身,可是您也知道老爺那個脾氣……」

  「就那個敗家子能做什麼正經事?要我說,老五這事就做得對!」二老夫人拍著椅把怒氣衝衝地說,「我知道,當初那范家送了你兄弟一件讓他得意的古董,你便將玫丫頭給賣了,如今便拉不下這張臉!」

  這話卻是誅心,五夫人當下倒抽了一口冷氣,連連磕頭:「母親您怎能這麼說,這親事是我兄弟給說的,但媳婦絕不是拿玫如去換……」

  「你還敢說不是?」二老夫人冷笑一聲,「若不是你枕頭風吹了一陣又一陣,老五能把玫如許去范家?你只怕自己兄弟丟臉,卻不管女兒死活,天底下怎麼就有你這種沒心沒肝的娘?」

  「母親,玫如若與范家和離,你讓她以後怎麼辦?」五夫人連聲哀告,「范家在晉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玫如嫁過去三年沒生出兒子到底是咱們家氣短,以後傳出去玫如想再嫁就難了……」

  「又不是玫如不能生,而是他范家兒子生生把孩子打掉了!」二老夫人拿拐杖敲著地面,恨鐵不成鋼,「你個不中用的東西,那樣的小畜生怎麼配當我們沈家的女婿!」

  「范家也只是想要兒子出息,只要京裡的大伯三叔肯說一句話……」五夫人這話還沒說完,就聽二老夫人怒吼了一聲:「你給我閉嘴!」

  昌平郡主一旁冷眼看了這麼半天,不覺暗暗冷笑,二房這幾個兒子女兒裡,最最精明的當數五老爺,只可惜他娶了個最最老實本份,老實得如傻子一般的夫人。范家人說什麼,這位五嫂子便信什麼,說她是將女兒賣到了范家,還真真沒有冤枉了她。

  「蠢貨,就那不成器的范統,能當什麼正經差事!」二老夫人這話一出來,牆裡牆外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范家好歹有個舉人老爺,居然能給自己千求萬求得來的獨子起出「飯桶」這樣的名字,真可稱得上一朵奇葩。

  「可哥……可范夫人說了,若能給范家女婿求個好差事,她便會好好約束著,必不讓他再抬女人進房……」五夫人怯怯地說。

  「哦?」昌平郡主直到此時才發了聲兒出來,「嫂子你倒是說說,那范家想給那飯桶兒子求個什麼差?」

  五夫人也聽出了郡主這話裡帶著的嘲諷意味,不覺漲紅了臉,但想著范夫人答應的,若能讓范統出息了便會好好待玫如的承諾,還是硬著頭皮咬著牙將她的要求說了出來:「范家女婿不太會念書,到現在連個秀才還不是,所以范家想讓他從伍。聽說京裡五城兵馬司出來的人都會有好出息,所以,所以想讓咱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他到京裡謀個軍職,最好能進五城兵馬司裡頭……」

  「怕是還想直接從校尉做起呢吧。」郡主笑出了聲,頭上金玉的流蘇相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范家是有這麼一說,但五夫人也沒傻到要全都說出來讓人笑話。她只是紅著臉垂下了頭不敢再說話。

  「五城兵馬司是京中駐軍,專司京城內治安疏浚等要務,雖不比禁軍要求嚴厲,但對出身人品都有限制,要麼出身士族官家,要麼是武藝德行出眾的,」郡主眯了眼睛,突然笑出了聲,「無才無德又無家世,飯桶想進去,怕是難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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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1:11 PM

第41章 事有蹊蹺

  五夫人低了頭不說話,面上臊得通紅。

  蕙如拉拉菀如,對她使了個眼色,二人悄悄兒走到院子外頭。菀如揪著身邊花樹的葉子,憤憤不平起來:「五嬸子怎麼這樣,居然隨意將女兒嫁去這種人家。只是可憐了玫如姐姐,活活受了這些年的罪。」

  菀如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多半也是感同身受,想到若是大夫人將她嫁到這樣的人家去,這日子該是如何的難熬。

  「我們去看看她吧。」蕙如嘆了口氣。

  聽說這位玫如小姐出嫁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年少時不喜讀書女紅,就愛撥弄算珠看帳簿,五老爺便常教她些行商的事,後來還直接讓她管了幾間鋪子,想來應該是個行事果決俐落的女子……卻管束不了浪蕩成性的丈夫。

  難怪二老夫人忍受不了,直接請了老夫人和郡主來,這是想商量著要和范家和離啊。

  只是看五嬸子那模樣,怕是死也不答應的。

  見到沈玫如的時候,蕙如和菀如嚇了一跳。

  沈玫如年紀不過雙十,頭上卻已生白髮,雙頰深陷,面色憔悴,眼眶紅腫,身體瘦弱得風吹便折一般,跟面色紅潤一臉嬌憨的蘭如站在一起,這反差更大。特別是那一對眼睛,黯淡無神,如一潭死水,一點兒活氣也沒有。這樣的堂姐姐,連蕙如見了都不免心疼起來,她的生母卻就這麼眼睜睜瞧著女兒受苦,心裡頭一心一念便只有沈家的名聲。

  菀如捂著嘴唇,險險兒叫出聲來。玫如是嫡女,也落得這般慘境,不過三年的光陰,便將一個鮮花般嬌豔活潑的女孩子糟蹋成這樣。菀如淚流不止,話也說不全了。

  「玫姐姐身子不好,還是快點去躺著吧。」蕙如搶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玫如瘦如乾柴的胳膊。

  「沒什麼事。昨兒就該見見妹妹們,只是我這副模樣,半人半鬼的,怕嚇著你們。」沈玫如苦笑著,讓她們先坐下。「菀妹妹別哭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別哭花了。」

  菀如抽抽噎噎地說:「我我只是……心裡頭難過……」

  「有什麼好難過的。」玫如靠著引枕,目光空洞地看著上頭,「不過熬著日子,什麼時候日子熬沒了,也就解脫了。」

  菀如大哭起來,蕙如忙拿了帕子幫她擦:「五姐姐別哭了,沒得讓玫姐姐心裡跟著不好受。」

  「是……」菀如忙忙站起身,對著玫如福了福,「是妹妹失態,我去淨個面再來。」說著,便叫了一個小丫頭,逃也似地出去了。

  「你們應該是都知道了我的事,所以她才會哭成那樣子的吧。」玫如面色沉靜,菀如那一通哭對她似乎沒什麼影響。這些年,該哭也哭過,該罵也罵過,該鬧也鬧過,她早已心如死灰,半點漣漪也起不出了。

  「嗯。」蕙如點了點頭,猶豫片刻方說,「祖母們正在商量著,若是和離了,你便不用回去受那份氣。」

  「哼。」玫如冷笑了一聲,「我的嫁妝還沒磨淨,范家那裡肯罷手?便是我那位親娘,寧可見我生生熬死了,也不會肯讓我和離回家來。若鬧得范家送來一紙休書,怕是她立刻就要我抹脖子成全節義了。」

  「姐姐,母親不是那樣的。」蘭如坐在一旁紅著眼圈兒勸她,「她總覺得讓你忍著,將來能忍出頭來。」

  「忍?我已經忍了三年,還要如何忍?」玫如咬著牙,眼中燃著火,「他將我身邊的丫頭全沾了,我忍,他一個又一個抬了妾進來,我忍,他將我五個月的孩子生生打落,我還要忍。如今竟逼著我兌賣嫁妝田鋪供他花天酒地去供養一個寡婦……等我的嫁妝用盡了,他是不是就該要了我的命去?」

  「只恨我不能身為男子,否則就算拼了一條命,也要與那畜牲同歸於盡!」玫如握著拳,因用力過猛而劇烈地咳起來。

  「姐姐你別氣了,身子要緊。」蘭如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與玫如是一母同胞,打小感情就極為深厚。如今姐姐被范家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氣在,她心裡自是又恨又疼。

  「我這次,拼了性命,也要與他和離!」玫如喘了半天,咬著牙說。她自從被打得小產,身子就受了很大的損傷,一天天這麼虛耗下去,請了無數的大夫也不見好。三老太爺雖是名醫,但於婦科並不精通,也只能看著她元氣一點點耗損,用下去的無數補品藥物就像泥牛入海,半點起不了作用。玫如心裡清楚,自己也挺不了多少時日,若就這麼死了,身後又沒有子女,她帶去的豐厚嫁妝便要落到范家人手裡。便是死,也不想讓那家人得到半點好處。所以她才會回來,才會苦苦哀求母親不果後,又去求祖母出面成全。

  五老爺行商在外頭,接了她的信,算算日子這兩天也應該回來了。

  大房的祖母和一向疼她的郡主也在,這真是天賜良機。她沈玫如無論如何都要將此事辦成,否則她死不瞑目。

  又是一陣劇咳,帕子上洇出了一點嫣紅,淡淡的血腥氣味飄散在空氣中,隱隱帶著一股甜香。

  「姐姐!」蘭如駭得跳起來,慌的叫人去請大夫。

  玫如搖搖頭:「請什麼請,橫豎也就這樣了,你放心,不跟他和離之前我便硬扛著,死不了。」

  蕙如將玫如手中的帕子接來,細細看那帕子上的血色,又將它湊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眼中露出一絲異色來。

  「你拿著那骯髒東西做什麼,快叫丫頭丟了吧。」玫如因咳出了點血,本就蠟黃的臉色更顯頹敗,「妹妹快出去吧,別過了我的病氣。」

  蕙如將帕子折好,仔細收起來,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這才告辭離開。

  這邊蘭如派人去稟告了二老夫人和五夫人,說是玫如咳了血,老太太急忙忙趕過來,看著面無人色躺在床上的孫女兒禁不住又哭了一番。正巧三老太爺也在祖屋這邊沒走,二老夫人立即叫人去將他請來。

  等三老太爺診了脈出來,二老夫人站起身迎上前去問:「三弟,玫如怎麼樣?」

  三老太爺搖頭嘆息:「如風中殘燭,留末弩之力……玫如這孩子,身子虛得透了,只怕是……」

  五夫人哀叫了一聲便暈了過去。

  二老夫人靠著身後嬤嬤撐著方能勉強站著,怔怔出神之際,眼淚成串兒滴落下來。從玫如出生,長大,出嫁,那一幕幕在眼前晃過去,揪得心口發疼,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

  「真的沒有法子嗎?」

  「二嫂,玫如這病我也看了幾回,實在是虛耗過度,偏又百藥不得見效,已是人力無法回天。」三老太爺膝下無兒,拿這些晚輩都當自己的孩子看,玫如現下這般,他心裡也難過得很,偏又無能為力。

  「只是慢慢捱著日子,怕也只能再捱上兩三個月了。」

  二老夫人抹了把眼淚,下定了決心:「既然玫如只剩了這些日子,那與范家再無什麼話可說,明日咱們就請出族中長老們,叫來官府上的人見證,玫如與那范統和離!」

  五夫人這才悠悠醒過來,便聽到了婆婆這句話,大驚失色,撲上前說:「不可以啊母親,玫如若無故要求和離,范家必不會答應,她的名聲……」

  「什麼狗屁名聲!玫如沒幾天活頭了,你就不能讓她走得安心一些?」二老夫人怒氣衝衝,一拐杖將兒媳婦推開,「這個家裡,現在就是我來做主,你若還有一點孝心,就去將你女兒的嫁妝單子理清了拿過來,我要他范家一個大子兒也別想拿走!」

  蕙如捏著玫如的帕子翻來覆去地看,還不時拿到鼻子底下聞一聞,蘭溪見了那上頭的血就覺得心裡瘮得慌,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說:「姑娘,這塊髒帕子快別看了,拿來讓奴婢洗一洗,洗乾淨了再看。家裡那麼多帕子,您非看著它做什麼?快嚇人的。」

  蕙如捏著帕子一角,托著腮幽幽地說:「你不懂,別的帕子都沒這帕子值錢呢。」

  值錢?蘭溪大著膽子細看了看,不過一方簡單的素綾帕子,上面繡了幾朵桃花,除了那點點的鮮紅的血漬,還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你知道嗎?人血流出來,過不了半個時辰那顏色就要變黑,我從玫如姐姐那兒回來快一個時辰了吧,這血色可還鮮豔得很呢。」蕙如看了看蘭溪發白的臉,噗哧一聲笑出來,「好了,不嚇你了。你去給我拿個匣子來,好好兒給我收著,這帕子我有用,有大用!」

  掌燈的時候,蕙如去了郡主的房間。沈青茂跟著下人在外頭院子裡玩了一天,皮累了,正依著郡主打盹兒。見蕙如進來,郡主招手讓奶娘過來將青茂抱回房裡去。

  「這時候來找我,可是有什麼緊要的事?」

  晚飯的時候,因著玫如的事情,房中氣氛很有些沉悶。郡主當時便見到蕙如似有什麼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她卻又並不像別的姑娘那樣愁雲慘霧的幫著玫如難過,那態度,藏著一點說不清的奇怪。

  蕙如見了禮,方在郡主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蕙如有點事不太明白,所以想來跟嬸子商量商量,嬸子不會嫌棄我來打擾吧。」

  「天還早,我就知道你有事兒,快些說吧。」昌平郡主讓房裡的丫鬟婆子都出去,到這房裡只剩她二人在時,郡主臉色沉了下來,「是不是你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不是我,是玫姐姐。」

  蕙如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詞句說:「我聽說玫如姐姐是自那次小產後身子便開始不好的,嬸子可知道這件事?」

  郡主臉上帶了一絲戾氣:「都是那范家小兒,玫如不過說了他幾句,讓他別總往家裡塞人,那小子吃多了酒便對她拳打腳踢。可恨那日她公公婆婆就在旁邊,不拉不勸不說還一個勁數落她妒忌心重,沒有大家小姐風範。我呸!一個好好兒的男胎就這麼給打沒了……」

  蕙如心裡一疼,眼淚也不知怎的撲簌簌落了下來。

  「玫如落了胎,又氣又傷心,加上傷了身子,便一日日虛弱了起來。名醫也不知請了多少,偏就……」郡主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濕氣,見蕙如哭得那麼傷心,不覺將她摟了過來,「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玫如那是命不好,有你祖母和嬸娘在,將來咱們說什麼也會幫你找戶好人家……」

  蕙如輕輕推開郡主,低聲說:「嬸娘您不覺得奇怪?」

  奇怪?

  「我向下人打聽過,玫如姐姐身體一直康健,打小就很少生病。雖說落胎傷了身子,但也不至於就到了虛脫至死的地步。但凡人救了回來,只要好好補養,總是能補回來的,怎麼會身子越補越弱,越補越虛?」

  郡主心中一驚,詫異地看著她:「你說這話是何用意?難不成……」

  蕙如點了點頭:「玫如姐姐性子剛強,自小又是嬌養大的,當日孩兒沒了,便是換作一般婦人也要心中懷恨的,我想著,姐姐肯定是說了,要離開范家之類的話。」

  郡主連連搖頭道:「不可能,范家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更何況玫如又是經多位名醫診過,除了身子虛,並無別的。」

  「只讓身子虛的法子有很多,並不是每種都能被大夫辨識出來的。」蕙如想了想說,「二房的祖母一怒之下只想快些與范家和離,但范家必是不肯,說不定會翻騰出多大的風波來。便是硬拖著,拖到玫姐姐去了,那嫁妝也就要不回來了。」

  「你有什麼主意?」郡主看著她,知道她這麼說定是心中有了計量。蕙如年紀雖小,但很多時候比大人想得還多,郡主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覺也添了幾許期待。

  「我想著,若真是范家搗鬼,想只害了姐姐一人又不沾染上其他人,便只有在日常飲食中做手腳。此事需得細細去問姐姐和她身邊侍候的丫鬟。只是先不能驚動旁人,只能悄悄兒去問。」

  昌平郡主眯起了眼睛:「你這鬼丫頭,這是想頂我出頭了?」

  蕙如展顏一笑:「我思來想去,既要瞞著上頭祖母和二房的長輩們,又要將事理清楚,且有能力調兵遣將,排兵佈陣的,還真的沒有比嬸子更合適的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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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1:22 PM

第42吞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屋裡裡飄滿了苦澀的藥味,蕙如握著筆,坐在燈下一筆筆記得極為仔細認真。玫如側身躺在床上,一雙眼看著她。這個從未謀面的堂妹有雙極為明亮的眼睛,嬌小纖弱,偏又能讓人覺得安心,放心。

  燈光昏黃,輕輕罩在她凝神細思的臉上,似是為她蒙上一層輕紗,模糊了眉眼,朦朧之間更添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玫如看得正出神,突然見蕙如將記了滿滿當當的一張紙捧起來,輕輕抖了抖,一雙修長的眉毛輕輕蹙了起來問道:「姐姐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

  玫如回過神,搖了搖頭說:「沒了,都在這裡。」

  「姐姐身邊最常伺候的丫鬟是誰?可以問她幾句話嗎?」蕙如看著她問。

  「錦心,你跟著六小姐去吧。」玫如點了點頭。她身邊紅著眼圈的貼身丫鬟對著蕙如福了福,跟著她出去了。

  昌平郡主坐在床邊,伸手拍了拍玫如的手。

  「您說這是不是真的?」玫如看著床帳頂端,幽幽嘆了一口氣,「真會是范家要害我嗎?」

  郡主揉了揉眉心道:「只是六丫頭這麼懷疑,我也不知道……不過,若是真的,那范家若真有這潑天的膽子,嬸娘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我希望是真的。」玫如笑了一聲,「那樣的話,便是母親再不樂意,說不得也得答應了讓我離開范家。」

  「我倒是希望你能快些好起來。人在一切都在,人若沒了,什麼便都是虛的。他們越是這樣害你,你就偏要過得越好,這樣才不枉父母生你養你,你祖父祖母疼你一場。」

  玫如眼中沁出淚來:「我扛著撐到現在,便是不想讓他們遂心。您要幫著我,無論我母親和那范家怎麼鬧騰,決計不能讓我的嫁妝便宜了那家人。否則我死也不能瞑目。」

  過了約半個時辰,蕙如領著錦心回來。

  「怎樣了?」郡主忙問,玫如也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蕙如搖了搖頭,見她們一臉的失望忙著又說:「卻也不是一無所得的,我心裡好歹也有了個計量。只不過我不懂醫也不通藥,有些地方還要找靠得住的大夫來問過……」她沉吟了片刻,抬起頭來看著郡主,「嬸子,您看,能不能直接找三爺爺來幫忙?」

  三老太爺精通歧黃之術,是晉陽府鼎鼎有名的大夫。郡主站起身:「人命關天,我親自帶你去找三叔父。」

  「還要請嬸娘派幾個人手,」蕙如眸光閃了閃,又望向玫如,「范家那裡,姐姐可還有得用的人?咱們須得先做些安排。」

  玫如雙眉一展:「我雖沒什麼用,這三年裡在范家也是收攏了一些人的。有用得著的,妹妹你儘管開口。便我這丫頭錦心,她也能使得動裡頭的一些人。」

  蕙如點了點頭笑著說:「如此甚好,姐姐您把錦心留給我用吧,我要帶著她一起去找三爺爺。」

  第二日一大早,二老夫人便派了人來請老夫人,郡主過去。因著事關家裡姑娘和離的事,所以老夫人吩咐下人們看好小姐和少爺,不許他們到前廳去。吩咐完了,這才發現沒有蕙如的蹤影。

  「六丫頭呢?怎麼這會子都沒見著人?」

  「跟二房的蘭如在一起呢。」郡主扶著老夫人向外頭走,「母親您不用擔心,她知道分寸的。」

  老夫人便也沒太在意。

  還沒到廳堂前頭呢,就聽見婦人尖利的叫駡聲。

  「憑什麼和離?進了我范家門便是我范家人,生是范家的,死也是范家的。如今你們把我兒媳婦圈禁在家裡不許她回家,轉臉要跟我們談和離,我呸!別人怕你們姓沈的,我們可不怕!我家老爺有功名在身上,你們不過是一群商販走卒,娶你們家女兒當媳婦是瞧得起你們,別給臉不要臉!想要離?沒門兒,要一紙休書,我們現在就可以寫給你!」

  郡主面色一沉,扶著老夫人邁進門檻。

  晉陽府知府帶著錄事面色尷尬地坐在一旁,正位上坐著沈家的族長沈二老太爺,沈家有頭有臉的長輩全都到了,坐在一邊。見老夫人進來,二老太爺連忙起身行禮。老夫人身帶誥命,身旁又有位郡主,連知府大人也都趕著上前鄭重行禮,將她們讓到上座去。

  老夫人搖了搖手說:「今日是沈家的家事,不論品級。二弟你是族長,家裡的大小事務都由你定奪,這主位還是要你來坐。」說著便扶著郡主的手,找了一側的位子坐下。

  正口沫橫飛的范夫人一見郡主駕到,心裡頭便有些發虛。看范老爺也是一副臉色發白的緊張模樣,不覺咽了咽唾沫,強聲說:「別以為你們家有郡主在便可以仗勢欺人,她們是別房的,管不到人家房裡的事!今天若不給個說法,咱們便一路告到京裡去,京裡大官多了,總不會全都是官官相護不辨是非的。」

  郡主噗哧一聲笑出來:「喲,我還一句話沒說呢,就變成仗勢欺人了?你別拿我的身份來說事兒,我是沈家媳婦,又是玫如長輩,她的事兒我這個做長輩的不能管,難道還要別人來管?」

  范夫人噎了噎,偷眼看了看丈夫的臉色,重又鼓了勇氣:「郡主你是金枝玉葉,自然是什麼都能管的。可是您也要憑良心說話,不能被沈家人矇騙了一味偏幫婆家人。玫如自到了我家,成天好吃好喝伺候著,嫁過來三年了,連顆蛋也沒見著,我們都沒說什麼。要知道我兒子是范家獨苗,子嗣可是頭等的大事兒!若換了別人家,早就要休妻了。是我們想著沈家人不錯,在晉陽府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才忍著到了現在。你們卻一開口便要和離!自古只有娶妻休妻,哪有當妻子的提出來和離,這不是要打我們范家的臉嗎?」

  連夜趕回來的五老爺沈謙然沉著臉,面色鬱黑地看著范夫人,一字一句地說:「我家玫如曾有身孕,懷了五個月的男胎被你兒子生生打了下來,這又怎麼說?」

  范夫人咽了聲兒,拿眼去看范老爺。范老爺卻又拿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另一個中年男子。

  那人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夫妻間偶有衝突也屬正常。玫如這丫頭嫁去范家兩年沒有孕,突然有孕了,或是自己不當心也是有的。也不一定便是范家公子打掉的。那孩子也是一條性命,妹夫心中氣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能因一時氣憤便將因果推在旁人身上。」

  沈謙然騰地站起身,指著那男子罵道:「程益,你到底收了范家什麼好處,要這麼為他們家出頭?當初你來說親的時候是如何說的?將范家誇得天上難找地上難尋,要將我家玫如許過去。因你是我妻舅我便信了你,不過三年,你口中的好人家將我女兒欺負成了什麼樣子?如今只剩了一口氣在,你卻還說這般渾話!」

  程益冷笑了一聲,正了正頭上的發冠:「自古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既然做了范家媳婦,便是要死也應死在范家,你們將她拘在沈家,又是何道理?別說范家沒錯,便是范家真的有錯,她也只能認了這命,從一而終。妹夫不是讀書人,不知道禮義倫常道理也就算了,想來沈家長輩們一定是不會任他們胡鬧的。」

  「你這渾人!」沈謙然握著拳頭就要上前去揍人,卻被一旁的五夫人死死抱住。

  「你這個蠢婦,到現在還護著娘家人,你是眼睜睜要看著自己的女兒死嗎?」沈謙然罵道,「好好,我是個不懂廉恥義禮的粗漢,配不得你們書香門第的程家,今日若是玫如不能和離,我便一紙休書將你休回程家,免得女兒含恨死了,我心裡難過將你打出個好歹來!」

  五夫人哭得快斷了氣,這手到底是鬆開了。

  「知府大人便在此,你若想打便來打!」程益面帶不屑,他也是個舉人,身上有功名,見了官員可以免跪拜的。這大舅子白身一個,想當著知府大人的面打他,那便是可以下獄的罪。何況這裡坐滿了沈家的長輩,他算准了沈謙然只是嘴上說說,絕不敢真動拳頭。

  果然,穩穩坐著的二老太爺沉聲發話:「老五坐下!」

  沈謙然乖乖坐回去,程益面上便有幾分得意之色。

  知府大人看看沈家的長輩們,又瞧了瞧范主簿一家子,面上便有幾分為難之色。和離需要簽錄和離的正式文書,必須在官衙報備簽核,原本這事用不著他出面,但一來沈家為晉陽大戶,平素他也沒少得沈家的好處。二來沈家來人說了,此事昌平郡主也是要來當見證的。他便以為沈范兩家已經說通,這文書當堂簽過就算了結。沒想到這番一看,分明是沈家這一頭要離,那范家卻是堅決不肯離了的。

  范老爺雖在他門下當個主簿,但畢竟不比沈家人多勢大,何況人家還有京裡的老誥命和郡主撐腰。要知道,沈家大房的三老爺如今已提了戶部左侍郎,大老爺是禮部侍郎,都是實實在在的官兒,隨便哪個他都要賣七八分顏面。那個范統他也知道些,平素裡貪花好色不務正業是個沒多大出息的主。當日打落了沈家姑娘的胎,沈家人鬧上門來,還是他居中調停的,為此他也沒少在私下裡訓過范主簿。

  只是明明那事已經了結,現在沈家卻又提出和離的要求,莫不是那范家小子積習難改,又將人家惹怒了不成?想到這裡,知府大人心中也存了幾分怨氣。門下這主簿幫衙門裡做的事不多,給他攬的事倒不少。若非當初看著他是沈家姻親的面子,他又何必對著這麼個廢材浪費顏色。

  當下他便咳了一聲,問著范主簿:「鈞誠,如今女家決意要離,這強扭的瓜兒不甜,便是勉強在一起日子也難過,你說呢?」

  范主簿還沒答腔,那邊程益已經冷笑出聲:「大人這是要偏幫著沈家欺負人了不成?男方家裡並無過錯,如何說離就離?」

  知府大人氣得一口血差點吐出來。程益這人中舉多年,平日裡頗有些狂傲,但與范主簿交情極好。今日他被沈家請來,也沒想到程益會和范家人同來,本想著程家是女方的舅家也不算外人,沒想到這女方舅家竟然一味地幫著男方說話。

  好好兒將這文書簽了,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也不用夾在兩頭裡為難,這樣皆大歡喜不是很好嗎?

  待要再勸和兩句,那邊一直坐著的范家公子范統突然長身站起,一甩袖子說:「沈家不要欺人太甚,我范家娶此妒婦已非情願,怎能再被你們羞辱。若沈玫如要離開我范家,行,我一紙休書將她休回沈家,其他的,你們想也別想。」

  范統身材高大,光看長相,也是端正英俊的,否則當初沈謙然也不會聽了舅兄的話讓女兒嫁過去。只是這麼副端整容貌下不過是顆不學無術,貪財好色,粗野無禮的蠢物瓤子,在座的諸位,看著他的眼神中都帶了幾分鄙夷。

  「范公子先別急著走。」沈二老太爺揮手讓下人在門口攔下揮袖子要走的范統,捋著鬍鬚緩緩道,「事情還未說完,你急什麼?」

  范統掃了眼在座的諸位親長,冷笑了一聲:「怎麼,沈家這是想用強的?」

  「有知府大人在此,誰會用強?」二老太爺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沈家門風清正,不會做那種無視禮法有違道義之事。」

  那話中的暗諷,也就只有在坐的幾位能細細體會了。

  「我只想問一聲,范家要如何肯和離?」

  聽二老太爺這意思,便是還有商談還價的餘地?范家人彼此看了一眼,那范統便端著架子搖晃著坐了回去。

  「咱們家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家。」范老爺咳了幾聲才慢悠悠地開口,「只是這突兀和離,外人不明情由的,會以為是我范家虧待了兒媳婦。若沈家真的一定要離,須得給我們范家一個說法,要還我范家清白才成。」

  昌平郡主垂眸捧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

  「那你們說,要什麼說法?」二老太爺面色沉靜,不急不怒的,果然有大家族族長的風範。

  昌平郡主與婆婆對視了一眼,心中明白。二老太爺這手,明著是讓范家提要求,卻是將他們逼到了頭裡。若是提的要求不過份,玫如與范統便能順利和離,范家也拿不出話來說。若是要求過份了,知府和各位長輩在這裡,更能看出范家貪婪的品性,將來便是范家真的要鬧,人人心中都有計量,沈家便有借力的機會。

  「既然她嫁與我范家為婦,要走的話便淨身出戶。」范老爺一言既出,沈家這邊的長輩們全都有些吃驚了。范家這是明目張膽提出來要扣著玫如的全部嫁妝了。

  只是沒等他們震驚完,范夫人又接了一句話兒,不止沈家的長輩們驚呆了,便連知府大人也給驚呆了!

  這范家,莫不是昏了頭?這種要求也敢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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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afra0055 於 2014-5-29 01:29 PM 編輯

第43章 太忒麼狠毒了

  「我們范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們這麼一說就將咱家的媳婦兒說沒了,這可不成,沈家得還給咱們一個媳婦兒!」范夫人嗓門有些尖利,她拎著帕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對面沈家的長輩們,「這新媳婦兒嘛,也得從沈家出來,這樣旁人才沒有話說!」

  一時之間,整間屋子裡悄無聲息,連一根針落地上都能聽見響動。

  過了很久,二老太爺才問了一聲:「你剛剛說什麼?」

  見眾人都不說話,也沒人跟她吵鬧,范夫人心中正竊喜著,覺得這要求提得說不定能成,見二老太爺發問,立刻又重說了一遍,又說道:「不過你家的姑娘們就算了,總歸有個玫如在前頭,嫁過來心裡怕也有疙瘩。」

  二老太爺眼睛一眯,又問:「看來范家太太是心中有了主意才會說這話的了?只是不知道范家看上了我們沈家哪一房的姑娘?」

  范夫人樂得眼縫兒都沒了,急忙忙地說:「我瞅著這回跟著郡主來的京裡的兩位姑娘就不錯,有一位身量嬌小眉眼周正的,似乎是大房的六姑娘……」

  話還沒說完,就聽「啪啦」一聲,昌平郡主已將手中的茶盞摜在地上。薄胎粉彩牡丹紋的精緻茶盅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將范夫人嚇了好大一跳。

  「范家好大的心思,居然把主意打到這兒來了。」昌平郡主一對鳳眼斜睨著范夫人,面上滿滿的不屑與鄙夷之色,「想得挺美,也不去照照鏡子瞧瞧自己個兒是個什麼貨色。井底下的癩蟆蛄子也想要配咱們家的仙女兒?」

  范夫人的臉瞬間漲成豬肝樣的紫紅,若換了旁人,她一早便要罵起來,可偏偏嘲笑她的是郡主,她這輩子也沒見過的貴人。

  「肖想我們家的蕙丫頭?」郡主紅唇微抿,目光掃過臉色鐵青著站起來似要發作的范統,「就這樣的,連給我家當個提鞋的下人也不配。」

  這話卻是厲害,沈家的眾人固然心裡都覺得痛快,范家人卻坐不住了。范主簿哼了一聲道:「郡主請自重,這裡是沈家與范家的家務事,郡主身份再貴重也是婦人,強要出頭怕是不合適吧。」

  昌平郡主笑了起來,手指纖纖摸著腕上的白玉雕鳳鐲子:「原來范夫人是男子,恕我眼拙,看了這半天竟然都沒看出來。」

  程益跳將出來,指著郡主說:「萬事都講個公義道理,范夫人不過是好意,想著不要斷了范沈兩家的姻親之好,郡主卻要說這種話來,咱們雖無權勢,卻也是有風骨知禮儀的人,不能任人這般羞辱作踐!」

  昌平郡主嘴角一抬,笑出了聲:「喲,您是哪位?您是姓沈還是姓范?啊這麼幫著范家說話,難不成是范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說著,連忙將口掩住了像是說錯了話一般作出懊悔的姿態,卻只拿著一雙鳳眼含笑帶刺地盯著程益看。

  大家都知道程益是五夫人的親哥哥,是玫如的親舅舅,如今這個當長輩的非但不幫著自己親外甥女兒說話,卻一味地幫著范家出頭,這裡頭若無貓膩任誰都是不會信的。

  程益一張老臉紅了又紅,憋了半天才說:「我不過是瞧不過眼沈家仗勢欺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昌平郡主沒理他,只拿眼看了看坐在一旁臉如土灰的五夫人。這就是你的好兄長,瞧他這般舉動,心裡哪還有半點兄妹,甥舅的情份在。

  「范家乃是虎狼之家,玫丫頭絕對不能再回去范家!」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門向兩邊推開,陽光鋪天蓋地湧入廳堂,來人周身沐浴在光輝之中,讓人幾乎不能睜開眼睛。

  知府大人揉了揉眼,勉強迎著光看清了來人,不覺驚呼了一聲:「老神仙!」

  進來的,正是三老太爺。知府之前還在奇怪,這樣的事為何沈家三房的長輩沒來,卻沒想到沈家素有名望的三老太爺會在此刻怒氣衝衝地推門而入。

  三老太爺面色陰沉,左手中緊握著一物,甚至連知府大人也沒理,直接到了范統面前,抬起右手便是響亮的一巴掌。

  老人家平日保養得當,且年歲也不算太大,這一巴掌下去,是使足了全力的,當下就將毫無防備的范統打得連帶著身下的坐椅翻倒在地,半邊臉腫起老大一塊,嘴裡也破了。

  「呸,你這禽獸不如的渾賬東西,居然使這麼陰毒的手段謀人性命,今日老夫便替天行道,收拾了你!」平素如神仙一般清臒儒雅的老人家此刻吹著鬍鬚,卷起衣袖,當真抬腳便要去踹還躺在地上辨不清南北的范統,知府大人嚇了一大跳,忙讓身邊的幾個錄事將人抱住了。

  「老神仙,您這是為何?」

  滿屋子人都被這變故驚呆了,只有郡主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眼角往外一瞥,倉促間似看到一角水綠色的衣裙從門邊一閃而過。不是蕙如還是哪個!

  看來是三老太爺找到什麼證物了,果真是范家要害玫如,否則三老太爺怎麼會有這麼大火氣!

  三老太爺抬手將左手拿著的一物向著范主簿的臉砸了過去,口中罵道:「枉你還是個舉人,讀過聖賢書,卻一點點廉恥仁心也沒有,有辱斯文,毒如蛇蠍,也就你們這樣的人家,才會養出這麼個禍害來!」

  那物是個布包,砸在范主簿臉上散開來,立刻零落了一地。

  范主簿和范夫人拿眼一瞅,臉色頓時變了。

  「這是……何物?」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人將東西撿了幾個拿在手中看。

  「紫芸豆的豆莢。」三老太爺冷冷地看著范家人,他們此刻的臉色已經說明,這事情不止是范統做的,更有可能是范家全家合謀。為著玫如不值,更覺得范家下作無恥,三老太爺轉身對知府說,「這是從范家小廚房的隔間裡搜出來的東西,是他們謀害我們沈家女兒的罪證!」

  紫芸豆難種得很,量少價高卻十分美味,是玫如素常愛吃的東西。因著這價高量少,所以旁人吃不上,也只有玫如隔三差五吃上幾回。紫芸豆無毒,但它的豆莢卻是帶毒的。將生豆莢曬乾研末,加地竭、烏頭、芒硝和幾味其他的草藥一同焙乾研細,便是一味殺人不見血的毒藥。這毒藥進程緩慢,靠著一點點累積,最是耗人精魄,奪人氣血,大量服用的,三日便會毒發,但若每次只用一點點,慢則一年,快則半載,人便會虛耗而亡。這種慢慢磨死人的毒最是狠辣,又不落把柄,可見范家想要玫如的性命不是一日二日的工夫,是早有了籌謀。

  知府大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真如三老太爺所說,這便不是一樁夫妻和離的普通事件,而是謀害性命的凶案!

  「老神仙,這可真的是在范家搜出來的?」知府大人手中捏著那幾棵豆莢,就如攥了燒紅的熱炭,想丟卻又不知要往何處去丟,「人命關天啊!」

  「正是,人命關天啊!」范夫人尖嚎了一聲,撲上前,抓住三老太爺的衣角,「你們沈家別想血口噴人!這什麼豆莢子誰知道是你們從哪里弄來的,要栽贓陷害咱們家。你們家的女兒不孝敬長輩,生性好妒又無所出,咱們沒休了她而是同意和離已是給了沈家顏面,你們卻如此恩將仇報……」

  三老太爺冷眼瞧著她,這范家人果然無恥到極點,這麼害沈家的女兒居然還有臉說恩將仇報。真不知她口中的恩是從何而來。

  「別拿你的髒手碰老夫!」三老太爺眉毛一揚,直接一記窩心腳將人踹飛出去。

  那范夫人哀號著抱著胸口在地上翻滾,范主簿漲紅了一張臉,上來就要跟三老太爺拼命,卻被知府大人帶來的錄事們死死攔住。

  三老太爺撣撣被范夫人碰過的衣角,對知府拱了拱手道:「此事說來慚愧,玫如這孩子病了這麼久,我也為她看過數次診,卻一直沒看出來她那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直至昨日,她咳了血,才讓老夫查覺此間的蹊蹺。拿上來!」他對身後一揮手,一直跟隨著他的藥僮兒捧上來一隻小巧的黃楊木匣。

  三老太爺將匣子打開,從裡頭拿出一方沾了血的帕子說:「這是她昨日午後咳的血,大人看看,可有什麼不妥?」

  知府大人接過帕子仔細看了又看,突然叫起來:「這顏色怎地如此鮮豔?」

  「正是!」三老太爺將帕子接在手中,緩緩繞了一圈讓眾人看見,說道,「血乃精氣所化,若離了人體,短則一刻,最長不過小半個時辰,必會發烏變色。可這帕子上的血色過了十個時辰也絲毫未變,正是因為此血中帶了毒質。」

  「你你你休得胡說!」范主簿老臉發白,指著三老太爺說,「誰知道這血是你們從哪裡得來的,現在人在你們手上,自然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三老太爺冷笑一聲道:「若是信不過老夫人品,那不妨請晉陽府仁和堂的白老先生和廣濟余堂的景先生一同來會診,看看玫丫頭是否中了此毒?」這兩位是晉陽城中最著名的醫者,為人也一向公直有道義,若是不知道玫如中了毒,這兩位也不一定能診出,但現在已經有了方向,便很容易判斷出來她這病因究竟在哪裡了。

  紫芸豆的豆莢范家可以強嘴不認,但玫如身體裡所帶的毒卻是怎麼也無法抵賴的事實。范家父子神色中閃現出慌張和恐懼來。

  此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婆子,對著三老太爺福了福說:「白老先生和景大夫已經接來了,現下正在玫小姐院子外頭,玫小姐差奴婢來問,老太爺您是不是現在就過去?」

  三老太爺撚須大笑三聲,冷冷瞥了一眼范家父子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會看你們還有何話說!」

  知府大人蹙了眉,吩咐人將范家三人先看著,隨後向老夫人和郡主告個罪,便隨著三老太爺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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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1:34 PM

第44章 真相大白

  這邊沈家的長輩們看著范家人的眼神已經變了。若先前還只是不屑與厭煩,那此刻便是不恥與憤怒。就算夫妻再怎麼不睦,也不至於恨到要人性命的地步。沈玫如不過性子強了些,但也沒因她攔著范家便少抬了幾個妾。找不到合適的藉口休妻,更怕因此壞了與沈家的關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人弄死,便可將媳婦的嫁妝名正言順歸到自己名下去嗎?

  沈謙然雙目赤紅,握著拳頭根本坐也坐不住,若不是知府大人留下的錄事擋在前頭,他便要衝過去將那范統活活打死。

  眼見著大舅子程益正慢慢挪著步子想要溜出門去,沈謙然驀地開口,對守在門外的下人叫道:「你們守在這裡,沒我吩咐,不是沈家的人一個也不許放出去!」

  外間的下人應了一聲,已經快摸到門口的程益就見眼前粗大的門栓在唰地一晃在眼前落下,險險砸到臉,嚇得他趕緊縮回了正要邁出去的腳。

  「大舅爺你這是要往哪裡去?」沈謙然現下也不發作范家,只向前兩步攔在了程益的身前,冷冷地盯著他。

  「我……我想起家中還有事,左右這是你們沈家與范家的家務事,我一個外姓也懶得管了。」程益一甩袖子。這事態變化著實太快,他本是受了范主簿的請托要來阻止沈家提出和離,卻沒想到一波三折的,竟然鬧出范家毒害兒媳的事來。當初這保山是他做的,玫如的婚事也是他居中調和,再三勸說才讓沈謙然點的頭。如今差點害死外甥女兒,瞧沈謙然這副模樣,事後必是要找他算帳的。程益不覺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今日真不該受了范家的錢財跑來攪這趟渾水。

  「有事?」沈謙然提著嗓子叫了一聲,伸手慢悠悠卷起了袖子,「有事還這麼巴巴兒跑來與范家說項,大舅子你莫非真的是范家老太爺在外私生的兒子?不然怎麼盡幫著外人欺負自己的外甥女?」

  這話方才郡主說過一回,卻不似沈謙然說出來時那麼洪亮尖厲不留半分情面,這簡直就是直接一巴掌直糊到程益臉上去了。

  程益氣得渾身發顫,指著沈謙然半晌,罵道:「你這個潑皮,口出無狀,有辱斯文!」

  「老子不是讀書人,不像你這般假斯文假道學,為了貪些銀錢便墨了良心害人。」沈謙然冷笑一聲,對他晃了晃拳頭,「這一拳,是為玫如揍的!」說罷,一拳揮上,將程益打倒在地。

  沈謙然常年經商,又是壯年,這一拳頭打得程益鼻血直流,只躺在地上嚎叫:「沈家殺人了!沈家要打殺舉人老爺啊!」

  五夫人叫了一聲撲上前,拉住丈夫還要揮下去的手臂,哭著哀求道:「哥哥也是受范家人蒙蔽,他也不想玫如受苦的,求老爺看在妾身的份上,別再跟他計較了吧。」

  沈謙然將人甩開,指著她罵道:「哪有你這樣的婦人,什麼事都要聽著娘家的,將女兒害成了這樣居然還有臉幫他求情!既然你心心念念著自己的娘家,連親生女兒的死活也不顧,那便回你們程家去,我沈家門小戶低,供不起你們這樣清貴的讀書知理,拿骨肉換銀錢的程家!」

  五夫人聽他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當下一口氣喘不上來,雙眼一翻便厥了過去。

  二老太爺和二老夫人穩穩坐在自己座位上,像是什麼也沒聽見沒瞧見,微閉著雙目一言不發。

  這個兒媳婦性子和軟又沒主見,常常旁人說了什麼便是什麼。嫁進沈家這二十年,人是孝順,但也沒少惹事。

  程家出了程益這麼個舉人,便將自己看得清高起來,由著他將家裡的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買些古董字畫賞玩。偏程家家底單薄,賞玩古董又最是要錢,程氏便私下裡不知貼補了這位兄長多少體已。沈謙然也不過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他不太過份直接來沈家要銀子便也不怎麼過問。只是沒想到這位道貌岸然的大舅子也不知收了范家多少好處,居然謀算起他的女兒,憋了幾年的怒氣這時便都發作起來。

  程益見沈謙然這架勢是真的要發怒,甚至有可能要休妻,當下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有半點所謂的文人風骨,連滾帶爬便躲到了錄事身後,拽著人家的衣角道:「大人,大人啊,沈家要私設公堂動用私刑,你們快些護了我,我可是身上有功名的舉人!」

  那些錄事心裡冷笑不已,不過面上還是要做做樣子,當下便有兩人將沈謙然拉到一旁,好言相勸,溫言撫慰。

  沈老夫人默默地看著這場熱鬧,不自覺將視線轉向三兒媳婦,便見昌平郡主靠在椅背上,塗著丹寇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嘲諷中帶著兩分欣慰。

  三老太爺昨日去診治咳了血的玫如她是知道的,但這方沾了血的帕子卻沒人知曉。三老太爺若是得了帕子覺著這血色有異,應當第一時間便會來告知她與二老夫人,卻一直將這東西藏到現在才拿出來……

  還有,他是如何能進了范府,從小廚房裡將毒物搜出來的?又怎麼知道毒物就是藏在廚房裡頭的?

  老夫人垂下眼眸,食指與中指夾著茶盞蓋,輕輕抹了抹浮起的茶沫,唇邊泛起一絲不查覺的微笑。那笑容,與郡主卻也有幾分相似。

  因為不能在前堂露面,蕙如見三老太爺進屋去之後就轉身離開,這後面的一應事件她都沒見著。直到過午,在前頭打探消息的竹香才回來,細細將之後的事說與她聽。

  也不知道這耳報神是從哪裡打聽來的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活靈活現,就仿佛她在跟前親眼得見一樣,蕙如聽著聽著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三位晉陽名醫給玫如診過,都確認是中了紫芸豆豆莢之毒,且毒入五臟,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知府大人立刻差人去衙門喚了衙役來,將范家老少鎖拿住,又派了精幹的差役上范府一搜,果然,除了三老太爺之前拿出來的曬乾了的豆莢,另在小廚房隱蔽的暗櫃裡起出一大包豆莢和小半罐子兌好的藥粉。

  廚房的管事媽媽被拿到堂上,還沒動刑,早嚇得全吐露出來。這生豆莢曬乾磨粉是少爺交待的,那藥粉是主子上房裡頭兌好了,由范夫人貼身的大丫鬟送來的,吩咐每次給少奶奶送的芸豆裡都要捏一小撮灑在裡頭。那大丫鬟當即也被拿了來,供稱藥是夫人合的,親手交下來的,裡頭是什麼她並不知曉,只知道按夫人的吩咐交待給廚房。這藥已經給奶奶用了三四個月了。

  范夫人當然抵死不認,只說這丫頭和那廚房的婆子定是受了沈家的好處,要誣陷范家,毀了范家的名聲。

  紫芸豆豆莢並不是尋常可見之物。一般人家買紫芸豆是不會帶著豆莢買的,且因為知道豆莢帶了毒,商家也絕不敢連著豆莢一起賣。這晉陽府裡,能買得著紫芸豆的商家不過四五間,能買到豆莢的,卻只有寥寥幾間藥鋪。

  其中一間是府城東頭的回春堂,回春堂掌櫃上了堂,當即便指認出了范家的一個管事。

  「大人,這豆莢雖有毒,卻也是一味藥材,只不過平素裡極少用到,用量也很小。小的鋪子裡確實是有這味藥材,總共二斤的幹豆莢便是被這位買去了一斤半。」那掌櫃記性很好,又讓夥計回店裡去取出貨的帳簿,「因這藥用量極少,所以初時他來買,老漢不肯多賣,後來他便每隔半個月便要來買去一兩二兩的,所以老漢記得特別清楚。」

  果然,那帳簿拿來之後,上面清清楚楚記著,這豆莢幾乎每隔十幾二十天便要賣出去二兩多。

  知府驚堂木一拍:「你還有何話說?」

  那管事的是范夫人陪嫁過來的親信,所做的事自然都是得了范夫人的授意。從另幾家店鋪裡,他又購買過合那味毒藥所需的其他藥材,再加上大丫鬟的供詞,這毒藥出自范夫人的手筆已是鐵板釘釘再無推卸的可能。

  這案子一時間轟動了整個晉陽府。

  范家為了貪圖兒媳的嫁妝,居然喪心病狂要將兒媳毒死,這是何等的惡毒啊!

  沈家在晉陽根深葉茂,家裡不止有京中大官,還有郡馬爺,老誥命,更有懸壺濟世的老神醫,范家貪圖人家的家世求娶了沈家的女兒,非但不好好珍惜,還要如此糟踐,簡直是禽獸不如!

  任外面傳得如何沸沸揚揚,宅院裡依舊是清清靜靜。本來訂了日子要開宗祠行禮將蕙如和菀如的名字記上族譜的,因這案子一鬧騰,日子便又向後拖了幾日。左右各位小姐也沒什麼要緊事兒,每日裡也不過是聚在一起聊聊閒話,做些針線或是吟詩作畫的打發時間。

  蘭如要陪著姐姐,便也不怎麼過來。玫如是不會回范家的了,雖然身子還虛著,但好在既已知曉所中的是何毒,大夫們便能對症下藥,一點點將那毒素給趕出去。

  不過數日,外面便有新消息傳來,堂上范家夫妻翻了臉,都將下毒一事推到對方頭上,稱自己無辜。那范統別看人高馬大,到了公堂之上只聽衙役們敲著水火棍喝了聲堂威,便嚇得屁滾尿流,癱在堂前將什麼都供了出來。

  本來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除了礙眼的娘子,將她死攥著不放的嫁妝拿到手,卻沒想到功虧一簣,在最後的關頭被人查了出來。

  方子是范老爺尋來的,毒藥是范夫人使人買來親手合的,范統不過是每日裡負責做盡荒唐事,讓妻子氣怒交加,令她死得更快點。

  范家出了這樣的子孫,自然覺得羞恥,但眼見這一支的一家子全被關在大獄裡,親族的長輩也不好不出面。范家也遣人來沈家門前數次,想要替范家父子求情,沈二老太爺直接使人將范家來的人攔在門外不許進來。

  「誰開口幫那家畜牲不如的東西求一個字的情,便給我打斷了腿!」這是沈家外事大總管親自在門上回的話。

  范家人求也求不得,鬧也不敢鬧,最後只好閉門關窗,也學了沈家,將范主簿家裡頭來哭的人全數打出去,求一個耳不聽為淨。

  因藥對了症,玫如的身子好了許多,恢復得比大家預期還要快。

  塵埃落定,別的事自然也就有了心情去辦。

  二老太爺挑了個黃道吉日,沈家總算將正事給辦了,菀如和蕙如順利登上了族譜,記在了大夫人蕭氏的名下。

  菀如喜不自勝,神采飛揚,覺得從此時起,自己終於名正言順,不必再如以前那般,因著身份而低三下四地挾著尾巴做人。蕙如卻沒什麼變化,每日還是陪在老夫人和郡主身邊,並不時去玫如那裡看看她。

  被二老太爺一家盛情挽留著,又在晉陽住了幾日,老夫人終於定下了回京的日子。大房裡收了不少禮,尤其是二房五老爺送的禮最是厚重。郡主那日出言羞辱范家,幫沈家出頭,沈謙然極為感激。除了莊子上時新的山果野味皮毛送了幾車,又去搜羅了不少孤本古籍送來,說是知道京裡的三弟喜愛這些,托郡主帶回去。

  郡主也不推辭,一應全收了下來。又在各家送來的禮物裡,細細挑了一套嵌芙蓉玉滿枝桃花的銀頭面,私下裡給了蕙如。

  「玫如這孩子能活下來,全都虧了你。」見蕙如要推辭,郡主按下了她的手道,「也別說那些謙虛的話。若非你發現蹊蹺,又找人去掀了范家,咱們如何能找到指認范家的罪證出來?」

  蕙如羞紅了臉:「主要還是靠三爺爺醫術高明,能分辨出是紫芸豆豆莢的毒。不然咱們便派人去了范家,只怕也翻找不出東西來。」

  「總之還是因為你心細,又真心關切著她,所以才會想到這些。」郡主捧起蕙如的臉仔細地瞧了瞧,「這是玫如命不該絕,說起來,你還真是我沈家的福星。」

  正說著話,門外丫鬟報了一聲:「夫人,外頭玫如小姐和蘭如小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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