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一樹櫻桃 -【重生如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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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1:58 PM

第45章 潛在的合夥人

  老夫人喝著茶,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二老夫人說:「你說說你,事情不都了結了嗎,怎麼還是這麼愁苦的一張臉。看你的笑模樣都習慣了,現在見天兒擺這張苦臉,還是真讓人心裡膈應得慌。」

  二老夫人長嘆一聲:「誰不想著家宅安寧,子孫昌盛有出息的,可偏就我們這房出了這事……」

  老夫人搖搖頭道:「這又不能怨咱家孩子,如今既已安生了,你膝下這些子孫都是好的,你只管享著福便是。」

  「只希望經此一事,我那個沒腦子的兒媳婦能消停些,別再跟娘家拉扯。」

  因著玫如的事,五夫人到底是大病了一場。一向倚仗的兄長被丈夫揍了一頓,范家又在堂上供認,因送了程益一幅前朝弘光大師的《雪歸圖》和三百兩銀子,程益便作筏鼓動著妹妹將玫如嫁去了范家。兄長這般任錢為親,不顧骨肉死活的行為讓五夫人徹底寒了心。一邊心疼著險險兒丟了性命的女兒,一邊又因丈夫說出要休妻下堂的話,又驚又怕,一氣兒在床上躺了三天爬不起來。

  她這麼病著,丈夫也不肯來看她,玫如也不肯來,只有蘭如每天過來問安的時候,她才能得空拉著人哭上一哭。

  程家長輩派人來賠罪,要接五夫人回程家住些日子,五夫人以為是沈謙然要休她,在家裡又哭又鬧,抵死不肯離開,最後還是二老夫人發了話,說是下個月月初便將她送去庵裡先淨心養三個月,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五夫人聽說不會被休,別說只在庵裡過三個月,便是要過三年也是肯的,當下喜極而泣再也不鬧了。

  這時便想起來自己一步踏入鬼門關,又被眾人合力拖回來的女兒。深覺羞愧的五夫人也沒臉去見玫如,便在自個兒屋裡做起了衣服,常常一做便是大半夜,直到蘭如看不下去,扶著姐姐過來勸說。

  五夫人和玫如抱頭哭了一場:「都是母親害了你,如今說什麼也不能補償,只盼著親手給你做幾件新衣,等你身子養好了,便有新衣可以換著穿。」

  玫如哭著說:「父母生了我,這是天大的恩情,女兒不敢再有絲毫怨恨。只求母親以後凡事多思量著些,別再聽旁人說風是雨。弟弟們眼瞅著也漸漸大了,挑媳婦的時候可要多注意著些,日後她們也能多幫襯著母親,不至於讓母親太過辛苦。」

  五夫人抹著眼淚說:「我是個不中用的,只會給家裡添堵。日後凡事我聽著你們父親的,只管放心。」

  范家的案子最後封了卷宗遞上了刑部,若不出意外,過幾個月便能塵埃落定。沈謙然帶著家下們去了范府,照著玫
如的嫁妝單子,將能拿的全都拿了回來。府衙裡,知府大人也按著大齊律例,直接判了沈玫如與范統和離,並將和離文書送到了沈家。

  沈玫如從此便是自由身,或嫁或守皆由自己決定。

  再過幾日,大房的老夫人便要回京裡去,二老夫人糾結了多日的事,也必須要有個說法了。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想著玫如那孩子的多苦多難,二老夫人還是含淚握住老夫人的手道:「如今卻有一樁事想麻煩嫂子,求嫂子一定要應承我。」

  「你說吧。」

  「如今晉陽內外全是在說玫如的事,這事雖是范家造的孽,但難免會有閒話說到玫如身上。這孩子如今精神也不好,我想著,或許換個地兒她能好些。我們在京裡也有宅子,想托嫂子將玫如帶去,平日裡看顧著些,也不枉咱們這麼多年的情份。」

  昌平郡主在一旁說:「嬸子這話可見外。玫丫頭年紀輕輕的,自己住在外宅裡可怎麼行?我在西院可還空著不少屋子,讓玫如來與我同住,蕙如跟咱們家老祖宗一起住著,離那兒也近,平日裡有人說話解悶可不是更好?」

  「這怎麼好再麻煩你們……」沒想到這邊應承得如此爽快,二老夫人簡直喜出望外。

  「不麻煩,」老夫人笑呵呵地說,「我那兒平常也熱鬧,讓玫如來住陣子可以散散心。剛好昨兒三弟來跟我說,想去京城會會老友,我讓他也住在咱們家,有他三爺爺幫著看顧調養,玫如的身子也能更快些好起來。」

  玫如身上的毒要一點點地消除,她之所以看起來那麼蒼白憔悴,並非完全因為這段婚姻的折磨,更多的是來自身體的傷害。昨天三老太爺來與老夫人說起時,也連聲嘆息,玫如就算身體完全調養好了,今後也再不能生育。對女人來說,再沒有比這更令人絕望的了。

  沒了丈夫,沒有子孫,她所能依仗的,只剩下了娘家的親人。

  當時老夫人便已經決定,要將玫如接到京裡去住。

  離開這裡,離開這讓她傷心絕望之地,或許能讓她鼓起勇氣開始另一段新的生活。

  這決定,昌平郡主也已與蕙如說過,那套嵌芙蓉玉滿枝桃花的銀頭面,其實也是玫如私底下托郡主送給她的。

  碧空如洗,屋外陽光如金灑在到訪的姐妹倆身上,更添了幾分精神。玫如的面色好了許多,人依舊削瘦,可再不是先前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雙目有神,唇角帶著笑,體態輕盈。細看著眉眼,玫如若再豐腴紅潤些,定是個溫潤清麗的美人兒。

  只可惜范家有眼不識金鑲玉,白白浪費了這麼個宜室宜家的好女人。

  玫如走進來,鬆開蘭如的手,斂手屈膝,認真地給昌平郡主和蕙如行了個大禮。

  「這是做什麼,怎麼使得的!」蕙如忙閃身避開,並叫蘭如去攔著她。

  蘭如搖了搖頭說:「這是姐姐應做的,郡主嬸嬸和蕙妹妹當得這一拜。」

  玫如一磕首說:「多謝郡主和蕙妹妹救命之恩。」

  玫如二磕首道:「多謝郡主和蕙妹妹仗義援手,讓我有脫離范家的一天。」

  玫如三磕首說:「多謝郡主高義,讓我能遠離這傷心之地,重新開始生活。」

  玫如抬起頭,面上全是淚痕,嘴角卻掛著笑說:「這是我這些年來最開心的一天,我沈玫如這輩子也不會忘了兩位的恩德。」

  蘭如也拜下去:「這一禮是我替我母親給二位行的,她心中有愧,不好意思來見你們,便托了我來致謝。」

  蕙如連忙過去,將蘭如和玫如姐妹倆扶起:「都是自家人,用不著如此外道。」

  昌平郡主也上前握了玫如的手,拿帕子將她臉上的淚痕拭去,溫柔地笑了笑,「如今雨過天青,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今後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等回了京裡,也不會有人再議論這些骯髒事兒,有自家人撐著,什麼好日子不能過得?

  四人進屋裡落了座,說起回京的日子,均是心中充滿了期待。玫如從袖中摸出幾張銀票來放在桌上推到了昌平郡主眼前道:「我是個俗人,當嬸子和妹妹都是家裡親人,也不多說感謝的話。若無妹妹細心發現那些蹊蹺,若無嬸子周詳安排了人手,又請出三爺爺幫忙,我是萬萬不能活下來的。我知道嬸子您不差銀子,這錢也不是用來感恩的謝禮,而是侄女兒有事相求,想請嬸子再幫個忙。」

  蕙如掃了眼桌上的銀票,嚇了一大跳。那可是十足的三千兩!玫如哪來這麼多現銀?

  她帶去范家的現銀早被折騰盡了,手上只有陪嫁過去的田莊和店鋪……難道說……

  見蕙如一臉的震驚和困惑,玫如點了點頭道:「我離開這裡,原本陪嫁的田地鋪子留著也沒意思,於是我求祖父幫忙,將田地鋪子折換成銀子,還回了族產裡頭。」

  將孫女兒的嫁妝收回族裡,因著悔疚,二老太爺給的價錢也格外優厚些。

  「我想在京裡找間鋪子做,不必太大,地段要好些,我也知道京裡頭的鋪子比晉陽府的要值錢的多,我手頭上的現銀除了日常開銷,所剩的也有限,所以要找到合適的鋪子還要靠著嬸子幫忙打聽說和。」

  蕙如心中一動,玫如既這樣說,便是以後不想靠著沈家過日子的意思。不止不想要二房的例銀,也不想要大房的周濟,是要靠著自己的本事過生活了。

  「姐姐可管過鋪子?知道這生意要如何做?」

  「你莫小瞧我,我出嫁前也幫著父親管過幾間鋪子的。」玫如展顏笑了起來。二房裡行商的多,五老爺正是個行商的好手,在晉陽府裡有不少產業,否則當年范家也不會因貪圖嫁妝而拼命求娶玫如。「只是後來被那家寒了心,鋪子做得再好,生的銀錢再多,也都會被他們搶去騙走,所以索性丟下不管了。」

  蕙如眼中一亮,她一個未嫁的女兒,實在是無法出面做生意買賣的,如果有玫如一起,兩人一管內一管外,便要便利許多,且自家人相處,少了跟外人合作的戒憊,提防和種種不測。

  「姐姐可想好要做什麼?」

  「倒還沒思慮周全,現下也不著急,慢慢兒想著吧。」玫如笑著,眸光清潤,削瘦蒼白的臉上隱隱綻放出光彩,仿佛涅槃重生的鳳凰,散發出自信而令人炫目的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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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2:04 PM

第46章 歸途偶遇

  老夫人臨行那天,沈家上下老少出來送行的幾近百餘口,一直依依相送到城外十裡。這邊送行的人才散,就見前方不遠處的長亭裡走出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蕙如先前見過的莫家表哥莫黎。

  莫黎先去拜別了老夫人和郡主,又來到沈玫如身前,摸出一隻荷包來遞給她:「玫姐姐此去京城,一路上多多保重。小弟明年便要上京趕考,到時候再去見姐姐。」

  玫如點頭:「平素裡讀書也要注意著些身子,你年紀還小,來日方長。」

  說著接開荷包打開一看,卻是一千兩的銀票。

  「弟身無長物,知道此番姐姐在京裡要安置下來,」莫黎笑了笑,將玫如遞過來的手輕輕推回去,「姐姐想在京裡頭置個產業,我只會讀書,對這個也不懂,若姐姐不嫌棄,拿著這點銀子當部分本錢,以後若賺了,每年分給小弟一些紅利,小弟將來也好存留著點私房。」

  玫如笑了笑,知道表弟這是借著名頭送錢給她,當下也不跟他客氣矯情,謝了一聲將錢收了起來。

  那邊莫婉兒拉著沈菀如,二人依依惜別,灑了不少眼淚。

  而莫黎在蕙如面前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一點沒有在玫如跟前的從容灑脫。

  「蕙妹妹在京裡住著,什麼新鮮的玩意兒都有,我也沒什麼好送的,前兒得了這個,覺得幾分有趣,便想著要送來給妹妹玩兒,妹妹別嫌棄。」莫黎赤紅著一張臉,結結巴巴將話說完了,才將一隻雕著如意花樣,精緻的朱漆小盒遞給蕙如。

  這盒子四角鑲著玳瑁和硨磲子,掐金走銀,精美的雕飾上嵌著松綠石和真珠,盒頂一隻潔白的羊脂玉蓮花,蓮心以黃玉鑲飾,只這一隻小盒子,便價值不知凡幾。蕙如知道莫家是大商戶,有這麼奢華的盒子卻也不出意外,只是當她打開盒子,卻又愣住了。

  價值千金的盒子裡,端端正正放著兩只用青竹篾兒編的蚱蜢,須翅宛然,栩栩如生。蚱蜢的中間放著一隻核桃雕的小舟,喻義一帆風順。

  草蚱蜢和核桃舟都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在晉陽城裡一個大子兒可以買好些。難得的是這份情誼。

  莫黎深深看著她,突然作了個揖,逃也似的離開,只留下蕙如不知所措地站在日頭底下,捧著個千金的盒子,看著盒子裡只值幾文錢的玩意兒發怔。

  不遠處,昌平郡主拿手肘兒輕輕搗了搗老夫人,指著蕙如的方向竊竊而笑。老夫人看著蕙如,又看了看滿面羞紅躲在遠處偷偷看著蕙如的莫黎,恍然大悟,眯著眼睛想了想,也不覺笑了起來。

  莫家雖然是商賈,但家風正派,莫黎自小便以才名聞於晉陽,將來說不定也能考中,不怕沒有個好前程。

  且又是蕙如的堂姑姑的兒子,正經的表兄,親上加親的好事。家裡有姑母照應著,也必能順風順水。

  細想想,這可真是樁上佳的親事!

  老夫人喜茲茲地打算著,卻不知自己另外一個孫女兒和莫家婉兒正在說著蕙如的閒話。

  「她真的以前是個傻子?」莫婉兒遠遠瞅著蕙如,看著陽光下那越發顯得精緻的面容,心頭浮起一股厭憎,「那我前兒問你的時候,你還不肯說?」

  菀如拿著絹帕子微遮著唇,低聲道:「那總歸是我妹妹,雖說她生母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靠著一身子狐媚功夫硬是纏上了父親進了府……唉,好妹妹,我只跟你一人說這話,你只放在心裡即可,可千萬莫與旁人說起。再怎麼不好,她身上也有我父親的血脈。她那人,最是兩面三刀,當人面前一副溫柔嫻淑的模樣,背著人便如鄉間潑婦,不止我,連我母親也受過她的氣。只有我們家老祖宗被她那表面上的沉靜婉約給騙了,偏疼著她。如今家裡什麼事都要聽著老祖宗的,她現下便比著嫡小姐的作派還要張狂,否則我母親怎麼肯讓她記在自己的名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莫婉兒忿忿地看著蕙如,「姐姐你以前肯定也沒少受她的欺負!」

  菀如幽幽一嘆,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淚:「也沒法子,誰讓她慣會作戲,不像姐姐我是個蠢笨的,不會討老祖宗歡心。只是將來不知哪家倒楣,若娶了她作媳婦,可是要家宅不寧的。」說著,仿佛突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一般,急急掩了唇,「我剛剛是胡說的,妹妹你可千萬別當真啊。」

  翠鴛小心翼翼地將菀如扶上了車,伸頭向外看了看方才小聲說:「怎麼奴婢瞧著那莫家少爺似乎是對六姑娘有些心思?」

  菀如啐了一口道:「呸,就她那外室生的賤胚樣子,莫家是大商賈,家裡想娶什麼樣的好媳婦娶不到手,莫家表哥又有才學眼光,若知道她的出身,連拿正眼瞧她也不肯的。」

  雖是這般說著,但那心裡倒底是如同打翻了醋甕,酸澀發疼。她沈菀如哪裡不如那個死丫頭了,偏偏莫黎那個眼瞎的小子會瞧上了她?

  不過個商戶子,就算那莫黎長相不差,家裡又有銀錢,便是求到沈家門上來,她也未必能看上。

  只是,就算她自己瞧不上莫家,她也不願看著蕙如穩穩當當地嫁過去當正頭少奶奶。

  只會在祖母和郡主跟前討好賣乖,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外室生的賤丫頭!

  菀如冷笑了一聲,重重拉下了車簾。

  車隊揚塵而去,莫黎怔怔地站在路旁,看著車隊遠去的背影出神。莫婉兒拉了拉他的袖子:「哥,走吧。」

  「嗯。」

  見莫黎只應著卻不動身,莫婉兒有些惱了,伸手去遮他的眼睛:「別看了,你心裡還想著那個沈蕙如是嗎?我告訴你,你別想著那人了,我回頭便去與母親說,憑你娶哪個都成,就是不能娶那個女人!」

  莫黎驚訝地望著自己的妹妹:「你說什麼啊?」

  莫婉兒哼了一聲,背轉身去:「我說,那個出身卑賤的女人,別想踏進我莫家的門當我的嫂子。就她那樣兒的,不配!」

  不說那兄妹二人之後如何爭執,只說老夫人一行人,安安穩穩出了晉陽,在路上緩緩行了兩三天,該做的事都已做完,眾人也沒有歸心似箭的那般心情,陌上花開,正合適緩緩歸矣。

  離開晉陽之後,玫如的精神益發好起來,雖是在外行走不如家裡方便,但原本瘦削的小臉兒這幾日卻是一日比一日飽滿紅潤起來。菀如之前雖也同情她的遭遇處境,但一路走過來,眼看著玫如像吸足晨露的花朵兒一般日漸豐腴靚麗,卻又禁不住想著她是被夫家嫌棄過的,又是嫁過人的婦人。不知怎的,便周身不自在起來,覺得與她多話也會沾染上霉運,於是躲得遠遠兒的,也不肯與她親近。

  玫如也不介懷,成天與蕙如混在一處,二人同坐了一駕馬車,商量起回京後的新買賣。玫如是管過鋪子的,蕙如與她往往說了沒兩句,彼此便都明白了意思,倒是同車的兩個貼身丫鬟聽得一頭霧水。玫如知道蕙如手上管了一間脂粉鋪,心中羨慕,卻不知她小小年紀卻見多識廣,對生意一道極有見地,很多想法都出人意料卻又讓人有醍醐灌頂之感。在感情上受挫的玫如本就要將生意當做自己今後生活的目標和意義,與蕙如的想法有些不謀而和,兩人在一起處了幾日,便處成了知己。

  二人商量來商量去,覺得京裡住戶多,這嫁娶喜事的生意最是靠譜。雖說京中豪門勳貴家娶妻嫁女的繡活喜帳都是自家的針線房備的,但嫁妝多,針線房還要顧著日常生活所需,那一般的鋪箱底的貨大多還是要去喜鋪子裡買。而平常百姓家的姑娘哪有那許多功夫手腳去繡全套嫁妝,很多也是托了信得過的喜鋪子來做大頭和零散細活。蕙如記得七和香旁邊隔著一間的鋪子似乎正在尋租客,便商議著要租下來,繡娘可以先請兩個,找些散活做做。一家做喜鋪,一家做脂粉,倒也合拍。

  如此緩緩而行,不幾日,已到了京城外的泗水。

  離著京城已不遠,按這速度,再過一日便能返家,離家快一個月的沈家眾人於是都打疊起了精神,這車馬的速度也不知不覺快了一些。

  只是這日剛啟程不久,天上突然降下豪雨。都說春雨貴如油,但現在已是近夏,這麼大的雨水便有成澇的可能。

  路兩邊的坡地被雨水沖刷著,渾濁的泥水全都漫上了官道,外頭掌著車架的下人連眼都沒法睜開,這路是走不成的了。

  郡主和老夫人商議了一下,讓家人們將車馬全趕到旁邊,給牲口搭上蓑衣,等雨下小一些再走。沒走幾步,突然聽人說,好似前面不遠處的坡頂有間廟宇。能找處遮蔽風雨的地方就太好了,當下眾人便將車子全向著那小廟趕了過去。

  沒想到那廟裡已先到了另一隊車馬。管事上前探聽過,趕緊回來報:「老夫人,裡頭是盧國公的家眷,也是途中遇了這場大雨,到廟裡暫時避雨的。」

  老夫人聽了心中一驚,忙問道:「可知是盧國公家裡的什麼親戚?」

  那管事說:「是盧國公夫人帶著她的幾個娘家外孫女兒。老奴瞧著,那裡頭應該還有別的貴人,但人家未明說……」

  老夫人忙讓那管事去後面的馬車裡去請郡主,然後讓跟車的嬤嬤拿來雨具,披了件斗篷便要下車。

  「這麼大風雨,斗篷和傘也遮不住雨啊!」身邊的媽媽急忙來勸,「若是要進去見禮,等雨小些也不遲。」

  老夫人搖了搖手,那邊昌平郡主已急急地趕過來。

  「她們如何來京裡了?」郡主親自扶了老夫人下車,又叫人拿來件蓑衣給老夫人披上,這才踏著一地的泥水走進小廟的殿堂裡。

  不大的佛堂裡擠了不少人,看著都是女眷。老夫人抬起頭,看見正中一張錦杌子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老婦人。這婦人梳著簡單的圓髻,頭上只簪了根烏木的雲紋如意簪,穿著一件赭色的素緞斜襟寬襖,眉眼端麗莊惠,面色沉靜,態度嫻雅,周身的氣度。

  老夫人和郡主緊走了幾步,上身福身施禮:「不知裡面的原來是盧國公夫人,實是打擾了。」

  盧國公夫人站起來,回了半禮,讓下人端了小杌子來請二人坐下:「我道是誰,原來是沈國老的夫人和昌平郡主。昌平小時候也常來盧國公府玩耍,可還記得我老太婆?」

  昌平郡主連忙起身:「小時候忒淘氣,還打壞了老公爺生前心愛的端硯,被我父親好好教訓了一頓,再不敢忘的。」

  一句話,勾起了國公夫人的回憶,臉上泛出了一絲笑意:「是啊,那時候你才這麼點高。」說著拿手掌在身前比了比,「又機靈又漂亮,像個玉娃娃一樣,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一轉眼你就長大嫁了人,現在也當了母親吧。」

  昌平郡主臉上微紅,點頭說:「現在我家裡有四個小淘氣了。」

  國公夫人笑了起來,對沈老夫人說:「郡主倒好生養,是個有福的。」

  老夫人也笑著說:「可不是嗎。這是我們沈家的福氣。」

  國公夫人見著她,不免心生感慨,說道:「當年你還沒出嫁時,我曾隨著夫君去汾陽侯府做客,那時也不過是雙十年華,沒想到如今你我都已生華髮,是當祖母年紀的人了。」

  「是啊。」老夫人憶起往事,不覺濕了眼角。

  盧國公夫人當年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嫁與盧國公也算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一對佳偶。盧國公三十歲承爵,之後不到半年,狄戎犯境,他帶兵蕩寇以身殉國,留下年輕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女。因為感念盧國公的功績,先皇特意下旨,盧國公爵位世襲罔替,不用像別的勳貴有三代降爵的煩惱。

  後來盧國公的一雙女兒長大,一位嫁與了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帝為妻,一位嫁與了宣王,成為最受京中女兒羨慕的一家。

  嫁與太子的長女,如今貴為皇后,而嫁與宣王的次女卻已香消玉殞,只留下了一位世子。

  次女早逝,對盧國公夫人打擊頗大,她便接了外孫子出來,回去了老家茂平。

  「國公夫人怎麼想著要進京?」老夫人問。

  「好些年沒回來,趁著還走得動,回來看看。」國公夫人微微一笑,「人老了,便想跟著子孫們在一起。這次回京,就不打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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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2:09 PM

第47章 不消停

  蕙如縮在車廂裡,聽著車外雨打在車篷上沉重的迴響。廟裡地方不大,國公府的人已經坐得差不多滿了,她們再擠進去就會顯得逼仄。反正車子裡也淋不到雨,而且也不知道那廟裡會不會有外男,所以除了老夫人和郡主,其他人都還在車上等著,只是趕車的下人們都蹲去了屋簷底下避雨了。

  雨點敲擊在車頂上的聲音雜亂而單調,聽著有些煩人卻又會叫人昏昏欲睡。蕙如在細密的雨聲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中,那雨點正嘩啦啦打在身上,落在地面上,飛濺起無數的泥點,滿身上下都疼痛難忍,耳邊似乎還有板子擊打在皮肉上的沉悶的聲音。閃電撕破夜空,將眼前的一切映得雪亮,慘白而泛青的屋前,隔著細密的雨簾,年輕的男女正依偎在一起不知說些什麼。她努力想聽清,卻什麼也聽不到。只有那板子一下一下,將她的血肉從骨頭上敲開,撕裂。

  這是夢,這是夢!蕙如拼命告訴自己要快些醒過來,快些睜開眼睛,這些可怕的景像便會消失。可是無論她怎麼用力,無論她怎麼哭喊,那眼皮就是沉重得如鉛塊一般,挪不動分毫。

  「姑娘!姑娘!」雨聲急促,隱隱傳來熟悉的呼喚聲。

  「蘭溪,蘭溪,我在這裡,快些來救我!」蕙如在夢境裡拼命地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急躁地去抓自己的像堵著什麼的喉嚨,但那聲音就是噎在喉底,怎麼也發不出來。

  「啊!」終於發出一聲大叫,蕙如倏然睜開了眼睛。

  蘭溪已經嚇得哭出來。雖然以前姑娘也會發噩夢,但從來也不曾像今天這樣,張牙舞爪的把喉嚨都抓破了。

  蕙如身上已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頭髮散亂著,目光呆滯,就像十歲以前的那個傻傻的連話也說不全的癡兒。

  「姑娘,您醒了吧?您醒醒!您別嚇我!」蘭溪手足無措,拼命搖晃著她的肩膀。如果姑娘又變傻了,說不定她們會再被趕回那個閉塞的鄉下,再無出頭之日了。巨大的恐懼向蘭溪壓來,讓她淚如雨下。

  「我……這是怎麼了?」蕙如抬起手,她看見自己修剪得十分整齊的指甲裡沾著鮮紅的血跡。

  「您醒了!醒了就好!」蘭溪喜極而泣,連忙翻出小藥匣子來,手腳俐落地幫她處理傷口。

  「噝,好痛!」藥水塗上破潰的傷口引發刺痛,蕙如下意識地一縮脖子。

  「您忍著些。」蘭溪小心翼翼地幫她上了藥,將傷口包好,「您被夢魘住了,怎麼叫也叫不醒。」

  「我在夢裡說了什麼沒有?」蕙如收回渙散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包裹著的白布,「我可有說什麼?」

  蘭溪搖了搖頭:「沒,就是一直在叫,一直在哭……可是奴婢聽不清楚您在叫什麼。姑娘您都許久未做噩夢了,怎麼這會子會被夢魘得這般厲害?」

  蕙如暗暗鬆了口氣,還好蘭溪抓住了她的手,脖子上的傷口不過三四道,也不算太深,不然說不定會留下疤痕。

  「可能是這雨太大了。你知道,每回下雨我都會做噩夢……」

  夢境太過真實,每回醒來,就像自己又死過一次一般。真不知何時才能擺脫。蕙如深深嘆了口氣。

  車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請問,這車裡的可是沈大人家的小姐?」

  蘭溪將車簾挑了一條小縫向外看去,見是個穿著蓑衣,眉目清秀的少年,看那裝束像是個富貴人家的貼身近侍,於是點了點頭回道:「正是,請問小哥是哪裡的?」

  門外那少年回答說:「小的是宣王府中的下人,剛剛世子經過貴府馬車時,隱約聽見哭聲,心裡放心不下,所以遣小的過來看看,是否有需要幫忙之處。」

  宣王府?世子?蘭溪愣了愣,回頭望向蕙如。蕙如也是一臉的驚愕,宣王家的人怎麼會在這裡?

  蕙如對著蘭溪搖搖頭。蘭溪有些困惑地轉頭對外頭說:「有勞貴人費心,我家小姐只是有些魘著了,現在已經醒過來,並無甚事。」

  那少年應了聲:「如此便好,我去回我家主人。」說完行了一禮便離開。

  又過了一會,外間的雨漸漸小了,盧國公府的女眷們紛紛上了車馬,馬車緩緩離去。

  蕙如挑起半邊車窗簾子向外看,正看見幾匹高頭大馬上坐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衣角沾著濃重的濕氣,鬢邊也因雨水浸得烏黑透亮。仿佛感受到了外人的視線,當先的一人倏爾轉過臉來,雖隔著濛濛雨簾,那過於端整的面容還是讓人輕易便認了出來。

  宣王世子李晟!

  居然是他!

  蕙如倏地放下簾子,骨頭縫裡噝噝向外冒著寒氣兒,心裡跳得厲害。

  沈府的馬車跟在盧國公府的馬車之後,在雨中過了泗水橋。離京城越來越近,那雨也越來越小。進入城門的那一刻,那雨總算停了下來。

  因著這場雨,行程被耽擱了不少,沈家幾位老爺等得心急火燎,好不容易見著老夫人的馬車駛過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你們也是的,這不下著雨嘛,不過被攔了半日,怎麼都如此緊張。」老夫人見了出來迎接的兒子們,雖是心裡高興,卻也心疼他們冒雨在門前守了這麼些時辰,連忙叫人去煮薑湯來。

  「都淋了雨,多喝些薑湯去去濕氣,不要受了風寒。咱們這些剛回來的,也一人都分碗喝一喝。」老夫人吩咐下去,廚房裡老薑赤糖蔥須都是現成的,趕緊濃濃地熬了一大鍋,給眾人分了。

  用了薑湯,疲累不堪的眾人各自回房歇息不說。老夫人卻將三個兒子和三個媳婦都留了下來。

  「我寫回來的信不知你們看了沒有。」老夫人接了嬤嬤遞來的熱手巾臉擦了擦。

  「看是看了。有什麼事還是請母親先去歇了再說吧。您這頭髮還是濕的,別被寒氣侵了。」沈大老爺恭恭敬敬地說。

  「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我讓你將西園收拾出來給你三叔父和玫如侄女兒住你可都安排妥當了?」

  聽著母親這一問話,大老爺立刻拿眼去看大夫人。

  蕭氏笑著說:「母親吩咐的事情,自然都安排妥貼了。」說著這話之時,大夫人拿眼去瞥了大老爺,那目光中帶著幾分討好之色。

  老夫人雙目微垂,只點了點頭道:「那便好。你們三叔來京訪友,不過住上三五個月便要回去的。玫如卻是要在家裡常住,一應衣食住行,都比照著芳如的例份來。她的事,想來你們都是知道的,既是你們二叔家的孫女兒,必要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好好對待,千萬不得輕慢了。」

  蕭氏忙應了。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掃了眼大兒子,沒說什麼,只要昌平郡主扶著,回去慈安堂裡歇下。

  到了晚間,緩過精神的眾人在一起用晚飯,席間,蕙如見大夫人神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芳如也沒見著人,借著更衣的功夫便悄悄兒去問留在沈府裡的洛紅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洛紅趁著四周沒什麼人在意,小聲地回道:「前些日子,大夫人帶著三小姐去了趟安平侯府赴宴,回來便這樣了,好似與老爺吵起來……不讓說的。」

  蕙如心裡「咯噔」一聲,老夫人才出了府,大夫人這便開始有了動作,到底是沒沉住氣了啊。

  一家人在一起吃著飯閒聊了幾句,聽說再過兩日便是春闈入場,老夫人急急將二少爺攆去書房,各人散去各人屋裡。蕙如剛進屋裡,洛錦便匆匆進了來。

  「可打聽清楚了?」蕙如坐在梳粧檯前,正由蘭溪伺候著卸去簪環首飾,見她進來,揮手讓屋裡其他的小丫鬟們出去,只留下了蘭溪和洛錦兩個。

  「方才屋裡人多,姐姐不便詳說,這事兒咱們一早便去打聽過了的。」洛錦拿了熱手巾,一邊給蕙如擦手,一邊低聲說,「那日安平侯府辦春日宴,貼子下到咱們家裡的時候,老爺正在衙門裡,夫人瞞住了老爺沒說,第二天帶著三小姐去赴宴了。聽說宴席上那位侯夫人與人笑談起來,說是相中了柳侍郎家的小姐,正與柳家議親。」

  「柳侍郎家?」蕙如怔了怔,「可是去年與二哥議親的那家?」

  「可不就是那家!」柳侍郎與沈浩然是同年,二人相交甚篤。柳公膝下有三個女兒,兩個年長些的已經嫁了人,剩下個頂小的夫妻倆愛如掌珠一般。原本是與沈青崧議著親的,但後來聽說青崧年紀輕輕房中已經有了三四個通房丫鬟,便覺著沈青崧年少風流,不樂意讓女兒嫁過去,為此沈大老爺沒少罵大夫人寵兒害兒。沒想到,二哥沒談成的媳婦,居然被安平侯府相中了……

  「母親定然十分氣惱!」

  「這咱們不曉得。」洛錦彎著眼睛說,「只是後來夫人便神色不豫地帶著三小姐回了府,上馬車時,那馬兒不知道為什麼受了驚,險些傷了人。正好安平侯世子路過,拉住了驚馬,只是車子裡的三小姐撞著了頭,人暈了過去,還好那車簾兒拉得緊,不然將三小姐甩出去,便不受重傷,也要被世子碰到身子,那可就糟糕了。」

  還有這回事!蕙如不禁睜大了眼睛。安平侯府這是在搞什麼?既然打算與柳侍郎家議親,又弄這一出……弄了這出,卻又沒將芳如設計到姜珩的懷裡去,迫她嫁入姜家……當然,若能如此,只怕大夫人也不至於這般鬱鬱寡歡了……

  「三小姐只是暈了一會,很快就醒了,只是被這一嚇,回來就生了病。老爺知道之後與夫人大吵了一架,還說要休妻回家……」洛錦將本來就低的聲音又壓得低了低,「直鬧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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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2:14 PM

第48章 上門求親

  相同的話也遞到了老夫人耳朵裡。老夫人冷笑了一聲:「這個不張眼的敗家東西!」說完,依舊讓人卸了簪環,寬去外衣。只是臨上榻之時,經過桌旁,那手一揮,將桌上一隻捧桃壽星青瓷茶壺掃了出去,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沈大老爺在外書房得了信兒,只嘆了口氣,臉色陰沉著將來報信兒的小廝打發出去。

  這人還沒走,門外就聽到大夫人跟前兒的小丫鬟柳枝兒的聲音:「老爺在裡面嗎?」

  柳枝兒是家生子,門外攔著的小廝正好是她的哥哥,便說:「你怎麼來了?快回去。」

  「太太讓我來問,老爺夜宵可曾用過?那邊小廚房現磨的小赤豆,加了羊乳和麥糖煮的小粉圓,太太讓我拿來給老爺。」

  「我給你遞進去,你快些回去吧。」

  「不行啊……」柳枝遲疑了片刻,跟哥哥說,「太太要我看著老爺吃,還說,等老爺吃過了再問問看他今天要不要去上房裡歇著……」

  只隔著扇門板,沈大老爺聽得真真切切。自那日出事,自己將她大罵了一通之後,大夫人便三不五時這樣討好賣乖地想哄他回心轉意。畢竟夫妻二十年,若不是她做了如此蠢事,大老爺也不至於晾她到現在。還好上天垂佑,沒讓芳如出事,否則沈大老爺定然不能放過這樣膽大的蕭氏。

  「讓她進來!」大老爺開了口。

  攔著妹子的小廝鬆了一口氣,讓開擋在門前的身子,對妹子使了個眼色,讓她知趣一些。

  大老爺將小丫鬟端來的赤豆粉圓三兩口吃了個乾淨,將碗扔回去,沖她擺了擺手道:「回去對太太說,我今日依舊歇在書房,不會去哪個姨娘那裡,也不會去她那兒,讓她早點歇著,明日好早些去給老夫人請安。」

  這還是這些天大老爺頭一回做出回應。雖然他沒答應去夫人房裡,但總算開口吃了夫人給安排的夜宵,回去必少不了夫人的賞錢。小丫鬟高興地收拾了碗盞,拎著食盒退了出去。

  結果第二日一早,安平侯府遞來了貼子,說是聽聞老夫人和郡主回京,侯夫人要上門走動探望。

  又不是親戚,也不是熟交的好友,還有什麼好走動探望的?老夫人盯著貼子看了半天,才對著站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的大兒媳婦說:「好端端的,她來做什麼?」

  大夫人到底心虛,但又有幾分竊喜,莫不是侯夫人想到了芳如的好?

  「怎麼啞巴了?」

  聽見老夫人不悅的聲音,大夫人回了神,笑了笑說:「不過是京裡夫人們的日常往來。這些日子不少家開了春日宴,行來送往或都結了些緣份,所以走動勤了些也是有的。上日安平侯府請宴,媳婦帶了三丫頭去,當時侯夫人便說要來拜訪母親,聽說您和郡主回晉陽老家,還覺得遺憾,說是等您回來了要來跟您說說話的……估摸著是知道您來了,所以便過來走動一下。」

  老夫人眉毛一挑,將手上的貼子往桌上一扔,冷笑了一聲:「她消息知道得倒快,莫不是你巴巴兒送了信去?」

  大夫人連忙搖手否認:「媳婦哪會做這麼孟浪的事?」

  「便再孟浪的事做都做了,這會子還不承認。」老夫人斜眼看了看一臉通紅的大夫人,「瞧你平日還算精明,沒想到年紀越大越糊塗,還不如我這個老婆子。」

  大夫人便知道在安平侯府裡的事,老夫人是知道的了。心裡暗恨著碎嘴將這事捅到老夫人跟前的人,卻又不得不跪下來求婆婆原諒。

  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起來吧,侯夫人馬上便要進來,我也不好當著外人落了你的面子,且先聽聽那家子想做什麼。」

  侯夫人穿了一身銀底繡著金線纏枝不落地海棠花的斜襟輕衫,外罩了件軟煙羅罩衣,黛眉輕描,施著薄薄的脂粉,面色紅潤明亮,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就算裝扮得很簡單,也透出一股雅致風情,難道安平侯對這位繼室夫人是那般的寵愛。

  侯夫人與老夫人見了禮,讓隨從的下人捧上了兩隻紅漆樟木禮匣,態度很是親熱,就像兩家是相交多年的通家之好。

  「聽說您和郡主回來了,我一早便回了侯爺過來看看您。前兒侯爺那裡得了幾支六十年的老參,最是滋補,侯爺讓我給您帶了兩支來,不用拿去做燉菜,只要細細切了兩片泡在茶裡便是極好的。」

  「有勞侯爺和夫人惦記。」老夫人笑了笑,讓人將參收下,「我從晉陽回來,那兒也沒什麼好東西,不過一些山地野產,回頭讓蕭氏理些出來,夫人帶回去給侯爺嘗嘗鮮。」這禮跟老參比起來,可就輕了許多。

  侯夫人卻是半點也不在意的,只是說:「上回大夫人帶著貴府的三小姐來赴宴,都是我招待不周,令三小姐受了些驚嚇,這心裡頭一直惦記著,不知道三小姐好些沒有?需不需要再請大夫來看看?」

  老夫人便拿眼去望著蕭氏。

  大夫人面上微僵,卻還是笑著點頭說:「勞您記掛,芳如只是被嚇著,回來略躺躺便好了,不妨事的。」

  「既這樣,怎麼不見三小姐?」侯夫人拿眼四下看看,「那日人太多,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她,你們家三小姐相貌美又知禮,好些夫人都跟我誇來著。」

  大夫人面上現出一絲喜色,忙要讓人去叫芳如出來。

  老夫人卻一抬手攔住了:「芳如昨兒還躺著,都沒來見我,可見身子還沒好透,讓她歇著吧,想來侯夫人是不會怪罪的。」

  昨日祖母歸家不來相見,今日侯夫人過府便要出來見客,這分明就是不把家中祖母放在眼中。大夫人便是再想讓芳如來拜見侯夫人,被老夫人這麼一堵,那話也說不出口來。

  心中暗恨著,卻也只能勉強笑著向侯夫人告罪。

  老夫人這般作態,侯夫人哪裡還聽不出話裡的意思來。她拿了帕子輕輕沾了沾唇,索性直接開口道:「原本這話也不知要從何說起,不過我想老夫人您是爽快人,說話也不必繞著圈子。」說著,拿眼瞄了瞄站在一旁神色有些發緊的大夫人。

  「您也知道,我的長子現今是侯府世子,並非是我誇口,季廷的人品相貌在京中也是數在前頭的。原是娶了東昌郡主的愛女,只可惜緣淺福薄,我那兒媳婦前年過世了。」說著,侯夫人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一心要為他挑一位品性溫良嫻淑,端方寬厚的繼室,本來已經說了柳侍郎家的千金……」說到這裡,侯夫人雙眉微蹙,露出一絲為難來,「誰成想,上回子三小姐在我家裡出了事……」

  昌平郡主斜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夫人,眉梢微微挑了起來。

  「也是緣份,偏是季廷出面拉住了驚馬。」侯夫人嘆了一口氣說,「季廷素來敬重沈大人的品行才幹,得知車中的小姐是沈大人家的千金,便上了心。所以今日,我便厚了這張面皮想來探問一下,不知府上的幾位小姐可都許了人家沒有?」

  大夫人聞言,又驚又喜,正要接話,卻聽耳邊一聲脆響,卻是婆婆將茶盅重重放到了桌上。

  「夫人這話說得奇怪,」老夫人臉上浮起怒氣,「方才還說你們已經說了柳家的小姐,怎麼這會子又要來探問我沈家的姑娘?莫不是侯府想娶兩位少奶奶去?」

  侯夫人連連搖手道:「並不是這樣。柳家也不過是說說,並未下定。」

  「那也不妥當啊。」郡主笑咪咪地接了話來,「誰不知道我家大伯與柳侍郎是同年至交。侯府明明相了人家柳家的小女兒,卻又來想著咱們沈家的三丫頭,這話要是傳出去,不成了咱們沈家去搶柳家女婿?別說是我家大伯,便是二伯和我家夫君,也沒臉站在朝堂上了。」

  侯夫人心中暗惱,說出柳家小姐的事,本是想賣沈家一個好,讓他們知曉姜家並非找不著媳婦而上竿子求著。誰知道老夫人和郡主偏抓了這個,一開口便是拒絕,連商量的口氣也不給半個。

  原本見大夫人那麼殷勤小意地對她,又見那日春宴上放出與柳家議親後她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侯夫人覺得沈家對這門親事十分上心,是以今日才躊躇滿志地過來,怎知剛一開口便碰了釘子。

  「那柳家也不過是去打聽了有沒有許親,既未說明白過,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侯夫人心裡惱怒,面上卻還是笑盈盈的半點兒看不出不妥來,「小兒如今在御前當差,皇上也誇讚過許多回,這德行品貌還是出挑的,雖說前頭有個嫡長子,但我們侯府也必不能虧了她。侯爺年紀也大了,世子不過幾年便能襲爵,自然也能討了恩典,得封誥命。」

  大夫人聽著,眼睛都閃出亮光來,只拿了一雙眼帶著懇求之色望著老夫人。

  老夫人默默喝茶,任侯夫人怎麼說都不開口。

  大夫人便上前半步,說:「這自然是好的……」

  只是,話還沒說完,忽聽老夫人說了一聲:「我還沒死呢,這兒哪來你說話的份?」

  這話卻是厲害,大夫人嚇得立刻跪了下來。雖說她是實實在在的芳如的親娘,但兒女的婚事還是要家中長輩和掌家的男人最後確定。如果老夫人不回京,她此時與侯夫人怎麼回話都成,但老夫人現在端坐在那裡,又擺出一副要插手孫女兒親事的樣子,大夫人便不好再接話了。

  侯夫人面上一僵,下面的話便不好再開口。

  昌平郡主看著自己新染的指甲,舒展開眉目。

  「夫人請回吧,世子年輕有為,宅中又有夫人看顧照應,什麼樣的千金小姐娶不得的?」郡主笑靨如花,對著侯夫人親親熱熱地說,「咱們沈家實在是高攀不上,沒得委屈了世子和夫人。」

  侯夫人面色微沉了沉:「郡主太過謙了,沈大人門風清正,朝堂上誰人不知?」

  「正是呢,所以有一點只怕夫人您不知道,咱們沈家有一條規矩,那便是,沈家女兒,一不為妾,二不為繼室。」

  這話一出口,就像是有人拿了巴掌打在了侯夫人的臉上,白淨的皮膚立刻暈了一層臊紅。

  京中誰人不知,她這位侯夫人是繼室夫人?且她這位繼室夫人的親娘,也是妾的出身。郡主這番話,可算是狠狠抽了兩巴掌下來。

  侯夫人氣得渾身發顫。這些年她執掌著侯府,深得侯爺的寵愛和信任,偌大的家業全在她掌控之下,世子之位也成功地謀算到了自己親生兒子的身上。一切盡如人意。除了過世的縣主媳婦不敬,她這輩子唯一的弱點便也就在這出身上了。

  可誰也沒有這樣當面戳過她的痛處。

  她是堂堂侯夫人,親自來沈家探問已是給了極大的面子。這家人不領情也就罷了,居然還敢這麼落人臉面。

  若換了旁人,她自然不用按捺,但拿刀子戳她心窩的這人是昌平郡主,是太后和皇上都相當喜愛嬌寵的宗室女,是康郡主心尖尖上的嫡長女,她便再有怨氣,也不能發作出來。

  想著臨來時兒子的囑託,侯夫人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著,使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股子怨氣強壓下去。

  「季廷是真心仰慕,沈家教養出來的女兒自是比旁人家的要好。三小姐是嫡女,若沈大人覺得可以找著更好的夫家,咱們也不好強求。」這話卻是咬著牙齒從縫兒裡擠出來的。她自己中意的是沈芳如,但姜珩想要的卻是別人。沈家若一開始便應了將沈芳如嫁來,只怕兒子還要埋怨她。現在雖然她被刺得心口流血,卻也並非壞事。還是敲定了兒子的親事最為要緊。

  「我今日上門,其實也非為了沈三小姐。」

  這話一出,跪在地上的沈大夫人駭得抬起頭來,一臉的驚訝。

  「聽說沈家六小姐是養在老夫人跟前的,嫻雅聰慧,又儀態端方。不瞞著您,我上回見過,心裡是極歡喜的。雖說六小姐的生母只是位姨娘,但既是養在老夫人跟前兒,那絕錯不了。只求老夫人看著咱們心誠,讓人給合一合六小姐和季廷的八字吧。」

  這話兒一出,老夫人驚了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敢情安平侯府相中的根本不是芳如,而是在打蕙如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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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2:20 PM

第49章 老太太發威

  昌平郡主面色卻還算平靜,她站起身對侯夫人福了福說:「謝謝夫人想著我家六丫頭,不過好叫夫人得知,現如今她已記在我大嫂子的名下,是我們沈家正經的長房嫡女兒,且咱們已經幫她相看了人家,卻是不好再另許的了。」

  老夫人手裡摸著佛珠,點了點頭說:「不錯,只好辜負侯夫人好意。」

  想求嫡女求不得,居然連個庶女也不肯給,沈家真是好大氣派!

  侯夫人騰地站起身來,臉上半點笑模樣也沒有了。

  「原來沈家是看不上咱們姜家,也罷,今兒來是我自己找沒臉,全當我沒提過這事吧。」侯夫人一甩袖子,冷笑道,「倒要看看沈大人都挑的什麼樣好女婿。」說完轉身便走,完全不管禮數。

  郡主忙喚人進來:「代老夫人送客。」

  二門外,老夫人貼身的婢女妙音正指揮著下人將挑出來的一些野味山珍裝上侯夫人的車,卻見侯夫人怒氣衝衝大步走來,壓裙的玉佩叮咚亂響她也不顧,上了車便叫人將沈府的那些回禮都扔了下去,然後離開。

  妙音急忙進屋回稟,侯夫人這樣做便是要撕破臉的意思。沈家與安平侯府只怕連面上的情誼也保不住了。

  老夫人陰沉著臉只坐在位上數著佛珠,昌平郡主卻是笑著說:「理她作甚,不過是說親被撅回去便這麼大氣性,可見就是個心胸狹窄容不得事的人。咱們沈家的女兒若是嫁過去,攤上這麼個氣量小的婆婆,還不知要被怎麼折騰呢。」

  大夫人跪坐在地上,面色青白,一直不作聲兒。郡主笑著吩咐妙音收拾桌面,像是才發覺一般走上前要將大夫人扶起來:「大嫂子快些起來,仔細著地上的涼氣入體,一會子犯腿疼。」

  大夫人氣她壞人好事,將郡主的手甩開,向前爬了兩步哭著對老夫人說:「母親何苦要與侯府鬧僵?侯夫人也是好意,以世子的品貌,便有多少家想與侯府結親的?若是芳如能嫁過去,現在便是世子夫人,過幾年便是正經的侯爺夫人,這是咱們家多大的榮光!」

  「閉嘴!」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叫妙音過來吩咐道:「去到外面,讓外書房的小廝將大老爺從衙門裡叫回來,便說我有事要請他回來商議。」

  妙音應聲出去,大夫人還待再說兩句,早被郡主叫人給架了起來。

  「嫂子您方才沒聽到嗎?侯夫人求的根本不是芳丫頭,而是蕙丫頭。」郡主壓低了聲音說。

  「那個賤婢如何跟我的芳如比?」大夫人一聽這話當即跳了起來,尖聲叫道,「若是答應芳如嫁過去,姜家怎麼著也不能瞧上那個賤婢!」

  「掌嘴!」老夫人沉聲喝道。

  一屋子人全都安靜下來。

  掌嘴?這是要掌誰的嘴?大夫人?大夫人可是沈府當家主母,誰敢掌她的嘴?

  「掌嘴!」老夫人一拍桌子,「全都死了不成?」

  不止奴婢們,連郡主也跪了下來。

  「好啊,打量著我老了,不中用了,這家裡便沒有我說話的份兒了嗎?」老夫人怒氣衝衝看了一圈兒,見丫鬟婆子們全都低著頭,鵪鶉一樣縮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好好,如今我支使不動人了,這屋子裡全是你教出來的好下人,心只向著你一個。」老夫人冷笑了一聲說,「你弟媳婦自然是不能打你的臉面,那麼你就自己來,掌嘴!」

  大夫人驚恐地抬起頭。

  「你不是一向孝順嗎?那便孝順給我看!」

  ****

  大老爺回府的時候,正看見妻子跪在母親的身前,髮鬢微亂,面上紅腫,指印清晰可辨。

  成親二十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妻子如此狼狽的樣子,也很難得見到母親如此怒火中燒。

  「母親!」雖然不知妻子是因何惹怒了母親,但身為兒子,他所做的也只能是立刻跪下告罪,「母親請息怒!兒子有錯便改,求母親保重自己的身體。」

  大夫人怯生生抬眼看著丈夫,雖說面孔紅腫了些,但一雙眼睛帶著委屈和淚水,那種嬌弱委屈的姿態讓他不覺記起當初成親時的甜蜜和柔情來。蕭氏嫁進來的時候還不到十七,帶著一身的嬌憨,卻又性情溫婉,對公婆孝順,對他體貼順服,他當年捧著她,呵護著她,生怕她受一點點委屈。是從什麼時候起,這份感情慢慢變了的?是在她將自己的婢女抬了姨娘塞到他房裡時?還是抹著眼淚對他說,那個剛開了臉的通房丫頭小產了,流血過多救不回來的時候?還是笑著對他說,將那外頭的常氏也接進來吧……

  大老爺神情有些恍惚,明明是共枕了二十年的妻子,他卻覺得越來越陌生起來。

  就聽上頭坐著的母親冷冰冰地說:「她做了什麼,讓她自己來說!你也給評一評,我這個做婆婆的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妥?」

  大夫人連連磕頭,流著淚不說話。

  「你倒是怎麼惹母親生氣了?」大老爺深吸了一口氣,對蕭氏說話的聲音卻是平和中帶著幾分關切,「有什麼事說出來,好好向母親認個錯便是。」

  沒想到大老爺會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大夫人頗覺驚訝地抬起頭來。

  「不過是,不過是今日安平侯府的侯夫人到訪。」她囁嚅著,看著丈夫的臉色隨著她的聲音沉下來,「我,有母親在,妾身並不敢說什麼。」

  「不敢說?若不是我攔著你,你是不是當即便要將芳如的親事應了,好等著有個世子女婿認真孝敬你啊?」

  老夫人這話一出,大老爺臉色立即變了,什麼溫婉柔順,他看著大夫人,只覺得一陣陣腦仁子發疼:「我這幾日是怎麼說你的?你私自帶著芳如去安平侯府差點出事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著要應了親事!你這個蠢婦!」

  大老爺氣得渾身發抖。那時蕭氏帶著女兒回來,他得知了消息,便已狠狠地罵過,教訓過,甚至不惜以休妻來威脅,好讓蕭氏徹底斷了這念頭。本來見這些日子蕭氏伏小做低,一門心思地討好他,以為她已經想通了,便認個錯兒,大家還可以好好地過日子。

  卻沒想到蕭氏如此心高,得了那些教訓還念著要將芳如嫁去侯府。

  在她心裡,自己這個夫君只怕遠遠比不上有個煊赫的侯府世子女婿。

  老夫人冷笑著說:「我說了咱們沈家的女兒,一不得為人妾室,二不得為人繼室。安平侯府想要媳婦,便上旁人家去尋,我家是沒有的。」

  大夫人垂著頭,神情萎頓。

  「你這媳婦,原以為姜家看中的是芳如,卻不料人家提的是蕙如,這便一口一個賤婢地罵將起來,學那街頭潑辣婦人,哪有半點沈家宗婦的體面。蕙如是我沈家的女兒,身上有著你一半的血脈,她若是賤婢,你又是什麼?我又是什麼?老大說說,我讓你媳婦自己掌嘴可有掌錯?」

  這一聲聲直說得沈大老爺像被架在火上烤著,只氣得手腳發涼,心口刺痛。

  平素覺得她待人寬厚,對庶子女也是好的,卻不成想原來背後竟是這樣。今日若不是被姜家氣昏了頭當著母親面罵了出來,這婆娘還不知要欺人多久!

  心裡是這樣想著的,背後對他的庶子庶女又能是怎樣?

  大老爺霍然起身,甩袖昂頭對著母親說:「母親莫說了,我今日便休了她回家!」

  大夫人一把抱住大老爺的腿哭道:「原是我被氣迷了心竅,斷斷不是那個意思。老爺不看夫妻情份,也要念著孩子們的份兒上。這些年我生兒育女,掌持著中饋,雖不敢稱有功,卻也是兢兢業業,從來不敢怠慢。老爺您摸著良心說,菀如蕙如,還有青嵐那孩子,我平素可有半分克扣過?雖不是我腹中生出來的骨肉,我也都是當自己親兒一般地對待著。不過說錯了一句話,打也打了,罵了罵了,怎麼就要說出休妻這樣絕情的話來?這不是要生生逼著我去死嗎?」

  大老爺也是一時氣話。他與蕭氏結縭二十年,感情深厚,蕭氏又沒犯過七出之條,他拿什麼理由休妻?便是為了妻子罵了庶女一聲「賤婢」嗎?他若真的休妻,別說蕭家人放不過他,便連自己的幾個孩子也抬不起頭來。

  「好了,你胡說什麼呢!」老夫人皺眉訓道,「你媳婦做的雖然有差,但也不至於到了要休妻的地步。你讓青崴青崧日後拿什麼臉面見人?你讓芳如菀如蕙如她們以後怎麼尋個好人家?年紀都一把了,做事還這麼莽撞,怎麼跟你二弟一個德行!」

  大老爺忙又跪下。

  「今日叫你來,便是明明白白告訴你。」老夫人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那句話,並非是為推搪安平侯府,你記著,我沈家的女兒,一不為妾,二不為繼室。除此之外,便不拘是官家還是普通百姓,只要家風清正,孩子有出息,便都能議得親事!」

  老夫人這話自是字字說到大老爺心裡的,只是他此時並不知道,老夫人已經有意要將蕙如許去莫家。老夫人雖是中意莫黎,但莫家畢竟是商戶,要讓大老爺同意將蕙如許出去只怕困難。只希望明年黎哥兒進京能考中,到時候幫他在京裡尋個好些的位子,便不怕此事不成。

  左右蕙如年紀還小,老夫人也捨不得這麼早將她嫁出去。

  婆婆要訓大伯夫妻,昌平郡主這個當弟媳婦的自然不好在場讓大伯臉面下不來,所以在大夫人自己抽自己嘴巴子的時候,她便悄悄兒溜走,只留了個小丫頭在上房裡聽著動靜,自己去找蕙如說話。誰知進了屋,才知道蕙如去了微瀾院,郡主想了想,便回了自己院子裡,命人收拾收拾,打算帶著孩子們回康郡王府住上兩天。

  芳如臉上蒙著方帕子躺在榻上,不肯見蕙如。

  蕙如只不依,笑著去搶說:「都好些天沒見了,姐姐怎麼也不想我?妹子可是想了你一路,快些將這帕子揭了,讓我瞧瞧!」

  芳如轉了身,只拿個後背對著她:「有什麼好見的。我就不信你回來聽不到我的消息。我還哪有臉面見人?」

  蕙如索性脫了鞋,擠上榻將芳如摟住了笑著說:「三姐姐你有什麼沒臉面的?那事我倒是聽說了,但你既沒被人看見,更沒被人碰著,這不是萬幸?要我說,我合該來蹭蹭姐姐的好運氣才是呢。」

  芳如轉了身,呼地拉下蒙臉的帕子道:「你雖這樣說著,私底下還不知怎麼笑話我呢。」

  「這可冤枉啊!」蕙如舉手,「若是我有半點看你笑話的心,就叫我天打雷劈!」

  芳如看著她,眼圈兒漸漸紅了起來。

  「起來吧,別總躲著,我知道你身子沒什麼事。」蕙如拉了她起來,「你這樣,不止父親母親憂心,祖母也掛念。左右又沒什麼,何必要讓大傢伙跟著難過?」

  芳如低了頭,過了半晌才抹了抹淚說:「我知道你們是怎麼想我的。並非是我看上侯門,只是,只是……」

  「只是拗不過母親。」蕙如拿了帕子幫她擦拭淚痕,「只要你沒那心,別說沒見著沒碰到,便真的碰到了,咱們也沒什麼。」

  蕙如看著她,目光柔和清亮,像是能看到最裡頭一般。芳如怔怔地坐著,蕙如也不催著她,只在一旁靜靜地陪著。過了良久,芳如才幽幽嘆了口氣:「我如今也不知這到底是禍是福了。」

  蕙如聽她這麼一說,心裡顫了顫:「難道說,姐姐是願意的?」

  芳如扭了頭看著她:「若換了是你,你願不願?」

  是啊,願不願?若她不是杜若,只是沈蕙如,說不定真的會動心。侯門世子,身份清貴,又是那樣風流俊秀的人物,哪個閨中少女會不動心?

  可她現在只要想起姜珩那張臉,就覺得渾身發冷,動心?怕是只會動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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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2:26 PM

第50章 還好還好

  「五小姐來了!」翡翠在門前挑起簾子,菀如一身華光耀目跟只孔雀一般走了進來。

  「哎喲我的五姐姐,您今兒怎麼收拾得這般漂亮,妹妹這雙眼都被你閃花了。」見菀如進來,蕙如忙下榻穿了鞋子。

  「三姐姐和六妹妹倒好清閒,這麼青天白日就在床上滾起來了。」菀如氣色紅潤,穿著一身象牙色遍繡金線牡丹的裙襖,罩了件石榴紅銀絲飛雲紋的褙子,梳了飛天髻,簪了朵大大的金絲細編芙蓉花簪子,上頭用青金石和紅寶石鑲的花蕊,陽光照上去,熠熠生輝,光華奪目。

  「瞧五姐姐說的,三姐姐身子不爽利,我左右沒什麼事,這便過來陪著說說話兒。」蕙如走了兩步,親手給菀如斟了盞茶遞過去,「昨兒還下了那麼大的一場雨,今天卻是豔陽高照,正合適出去走走。」這樣說著,便要去拉芳如,「好姐姐,咱們去園子裡走走吧,這屋子裡悶得久了,剛好讓丫鬟們開門開窗換換氣兒。」

  「我不去。」芳如扭了身子又要躺下,卻被蕙如拽住。

  「咱們從晉陽回來時帶了不少有趣的好玩意兒,姐姐到我院子裡去,我一一拿出來給你賞鑒。」

  菀如站在一旁不覺冷笑了兩聲。

  「正是,回來的時候,莫家的表哥獨獨送了六妹妹一個可漂亮的匣子,你也別藏著,一起拿出來讓咱們也瞅瞅到底是什麼寶貝物件?」

  蕙如抬起頭來,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看著她,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被她這麼看著,菀如莫名覺著有些心虛,對上的目光也飄忽著移向別處。

  到底不過是個嬌養的小姐,就這麼著便受不了了?蕙如笑了笑,轉身挽著芳如說:「今兒讓我幫姐姐梳頭吧,我梳的髮髻連蓮姐姐和菡妹妹都誇好看呢,不信你問問五姐姐。」

  「對不對?」蕙如彎著眉眼,甜甜地對菀如笑了起來。

  就覺得一陣頭皮發緊,菀如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有些發顫。

  竹林裡,被那支折了一半露出鋒利尖端的竹枝抵在面頰上的刺痛感清晰浮了出來,讓她不由自主抬手捂住了面頰。

  「怎麼?五姐姐你這是牙疼?」蕙如眨了眨眼睛,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驚詫和關心,「還是這幾天在路上吃食不周整,嘴裡起了火瘡?那可難受人。我記得我那兒還有新得的七味散,一會咱們同去,我讓人拿點給你回去抹抹。」

  菀如面色發僵,硬梆梆地說:「不勞妹妹費心,我沒事的。」

  芳如見她們這樣,眉毛微挑了挑,也不說話,卻是坐到梳粧檯前,拿起了象牙的小梳向蕙如遞了過去。

  三人到了慈安堂時,老夫人還在前頭教訓著大老爺夫婦沒回來。洛錦迎出來,接了眾人進去,方湊到蕙如耳邊輕聲說:「剛剛郡主過來了,我說您去了三小姐那裡。」

  「哦?」蕙如雙眉一挑,郡主怎麼會在這時間裡來找她說話?

  「大老爺在前頭呢。」洛錦對她使了個眼色。

  父親此時應該在衙門,怎麼會在前頭?

  聽到洛錦的話,走在前頭的芳如突然回身,眼中露出一絲憂懼。

  「可是家裡來了什麼人?」

  洛錦搖了搖頭說:「奴婢一直看著院子,卻不知道誰來了。不過方才郡主來時,聽著她語氣中的意思,似是曾有客來。」

  芳如想了想,喚過翡翠,讓她到前頭去探問消息。

  蕙如卻不相信洛錦不知道這事,不過拿眼略瞥了瞥,見洛錦唇角帶笑,神色自如,知道跟自己多半沒什麼關係,於是腳步輕快地引著兩個姐姐進了院子。

  玫如現在安置在西園,有郡主嬸娘看顧著自然不會有差。在晉陽的時候,蕙如為著她出了不少力,因此玫如格外挑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兒送了過來。有關節可以活動的小人偶,有彩綢做的風車,有掛在廊前用五色琉璃燒制的風鈴,還有點上蠟燭會自己轉動起來的精美套燈。

  蕙如讓人將這些東西全理出來,擺了滿滿一床。

  芳如一直守在家裡,哪見過這麼多新奇有趣的東西,拿一個贊一聲,看一對嘆一雙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菀如見了心裡不覺有些吃味。她也收了不少禮,不過多半是莫家的婉兒送的,大多是文房四寶,還有姑娘自己畫的花鳥魚蟲。像蕙如這兒雖粗糙但有趣的小玩意兒卻沒有幾樣。心裡不覺念了幾回,鄉下人才玩這些鄉下玩意兒。

  但畢竟是還沒到十五歲的丫頭,總抵不過心裡的好奇,架子也沒能端住,便坐在床邊也拿著耍起來。

  過了沒多久,翡翠匆匆趕來,俯身在芳如耳邊說了兩句。芳如顏色大變,驀然站起身來。

  「我,我還有些事兒,你們自己耍著。」說著向外就走,神色慌亂,一點兒不似平時那般淡然持重。

  「喲,難得見到三姐姐也有這樣的時候。」菀如丟了手中的九連環,拍拍手站起來,「她都走了,我留著也沒什麼意思,那我也走了吧。」

  蕙如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將人送出去,然後吩咐下人們關好院門。

  回了屋,蘭溪和竹香正在將一床的玩意兒收回箱籠裡,見她進來,便笑著說:「姑娘可還要玩?不然咱們留著幾個先不收吧。」

  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她還真沒什麼興趣。蕙如擺擺手,看著她們將東西都收拾清了,這才轉臉看著洛錦。

  「行了,人都走光了,前頭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現下可以說了吧。」

  洛錦笑著倒了杯茶遞給蕙如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聽說安平侯府的侯夫人來拜訪老夫人和郡主,也不知提了什麼事,讓老夫人給撅了回去,於是氣衝衝地走了。妙音姐姐那時候正在讓人放回禮呢,結果人家侯夫人直接叫人扔到地上,真是半點顏面也沒留。」

  安平侯府的侯夫人?

  這個時候上門,倒是有些意思。

  能讓那位侯夫人氣得不問禮數,當面給人難看,可想而知是氣成了什麼樣子。

  其實這事想一想也不難猜,多半是為了那日芳如在侯府受驚的事。若只是來探望,也不會氣成那樣。

  約摸是,祖母和嬸娘狠狠駁了她的面子吧!

  想像了一下當時的情形,蕙如就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舒坦愜意起來。

  「就這事?父親怎麼又從衙門上提前回來了?」蕙如笑著問。那笑意直達眼底,讓她整個人都顯得神采奕奕,格外添了幾分活力。

  洛錦這時「噗」地笑出聲兒來,忍了半晌,才湊上前,低低的聲音回道:「好像是大夫人惹惱了老夫人,老夫人命她自己掌嘴……還請了大老爺來。」

  祖母終於忍耐不住,要收拾大夫人了。

  「你這促狹鬼!」蕙如見洛錦眉梢眼角帶著的笑,伸出手指戳著她的額頭啐道,「你可是我房裡得用的大丫鬟,這麼撐不住怎麼行。回頭給我把這笑模樣藏起來,別讓人看出你的心意來。」

  洛錦脆生生地應了,對她眨了眨眼睛道:「這不就是在姑娘您跟前兒嗎?方才三小姐和五小姐在,您可見著我露了半點馬腳?」

  這鬼丫頭。

  洛錦生性爽直,是個心眼直的。自從蕙如幫了洛紅從大夫人的算計裡逃出來,洛錦便一心一意地跟了她。大夫人為了幫自己的女兒固寵,但不顧洛紅的性命,出了這樣的事,她再想要這姐妹兩個對她忠心,那是天大的笑話。

  洛紅做事心細如發,穩重妥貼,比妹妹要強,但心思太重,蕙如覺得自己一直摸不透她。

  相較起來,洛錦更單純,更直接,也更得她的信任和喜歡。

  蕙如想了想說:「去把櫥子裡做了一半的小衣拿來,左右無事,我再縫兩針。」

  那是玫如送她的一匹布料,是挺稀罕的棉麻料子,輕柔透氣,拿來做中衣是最好不過的。天漸漸熱起來,她便想著要幫祖母做一身貼身小衣穿。特地找妙音要來的尺寸,又囑咐她保守秘密。蕙如想著,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祖母收到這禮物時,定是會歡喜的。

  她感謝上蒼,讓她重活的一世裡,有了這麼真心關愛為她著想的祖母,雖然生母身份低微,嫡母又諸多刁難,但她有祖母依靠,有郡主嬸娘疼愛,還有個將來必有好前程的弟弟可以依仗。

  不知道杜家現在還剩下什麼人沒有?

  姜珩的手再長,想將杜家完全吞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等到老夫人回房裡,午飯的點兒早就過了。見老夫人一臉疲色,蕙如忙吩咐小廚房將熱著的魚片粥端了來。

  「沒胃口。」老夫人搖頭嘆息著,卻讓蕙如好說歹說著到底勸著還是吃了小半碗。

  昌平郡主此時進來,便提著說要回康郡王府住幾日的事。

  「去住住也好。」老夫人想了想說,「你父母也有些日子沒見著你和孩子們,必是想著的。去了便多住幾天,我這兒也不少人伺候。」

  郡主笑著稱是,對老夫人說:「母親您也別太氣著。大嫂子本也不是那麼蠢笨的人,平常你沒見她有多精明著呢,不然也不能在沈家安穩地過這麼些年。這事兒是她的不對,但您老也想想,不過都是疼女兒疼得緊,便在這事兒上犯了糊塗。只想著女兒能嫁個高門大戶,卻不願意去尋思這高門大戶裡的風波手段。」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說:「老大媳婦糊塗,還好老大不是糊塗的,沒讓他媳婦帶著犯渾。」

  「可不是,母親您教養出來的能有差的嗎?」郡主笑彎了眉眼,坐在她眼前,輕輕幫婆婆捶腿,「您放寬心,大伯二伯和您小兒子,這心裡頭都是明白著的呢。安平侯府得罪也就得罪了,不過一個侯府,還能大得過皇上?咱們沈家是只忠於皇上的,只要皇上能看明白這點,便沒人能拿咱們的錯處。媳婦這次回去,也多在宗室裡散散風聲,免得那家子人在外頭胡亂攀扯,壞咱們家姑娘的名聲。」

  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還好,老天待我不薄,總算身邊還有你這麼個可意兒的媳婦。」

  蕙如悄悄退出來,留下婆媳倆自己商議去。

  剛剛聽祖母說起安平侯夫人來府裡說的那些話,她被生生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知道安平侯府是怎麼想的,明明前頭還有芳如這個嫡女兒,怎麼就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一個庶女,無非就是老夫人疼愛了些,背後半點娘家的底氣也沒有……不過或許姜家正是看中了這點。

  真有什麼,蕭氏是不可能幫她出頭的,這樣沒靠山的庶女娶過來,既是施恩,又是示威。

  也,最容易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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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afra0055 於 2014-5-29 03:37 PM 編輯

第51章 選秀

  第二天,蕙如起來去給大夫人請安,在門口被阮媽媽攔了下來。

  「六小姐請回吧,夫人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免了各位小姐請安。」阮媽媽團團一張臉,笑得很是和煦,但那眉眼之中流露出的淡淡倦意還是透露了一點資訊出來。與菀如不同,蕙如是從老夫人那裡得知了全部過程的,自然知道大夫人這是被削了面子不想見人。

  侯夫人在二門處鬧了那麼大動靜,菀如當然也是知道的,只可惜這初初回來,孫姨娘捨不得女兒,沒在上房伺候,所以自然也沒得著最細緻的消息。不過再怎麼想,侯夫人發了這麼大脾氣,想來三小姐那是嫁不成侯府的。雖說沈家與安平侯府結不了親也意味著自己徹底沒了希望,但菀如只要一想到大夫人最心疼的嫡女兒也沒了這機會,總不免要興災樂禍一番。

  於是她便纏著阮媽媽定要進去給蕭氏請安。

  蕭氏臉上的紅腫已經褪盡,但心裡的羞憤還沒抹平,阮媽媽這時候要是放了菀如進屋,她在大夫人跟前的差事可就別想要了。

  「五小姐回吧,太太正歇著,您要是還這麼鬧騰,惹惱了太太,老奴可擔不起。」從來笑臉迎人的阮媽媽終於失了耐心,對著五小姐冷下了臉子。她以為自己是誰?上了族譜,記到了大夫人名下又怎麼著?在這沈府裡,她依舊還是個姨娘養的庶女,永遠別想跨過三小姐踩到眾人頭上去。

  菀如自從上了族譜,志得意滿,那走路都是帶著風的,沒成想,這剛一回府,頭一個便是嫡母身邊得寵的媽媽給她沒臉。當時臉漲得通紅,想發作卻又不敢,便僵在了那裡。

  蕙如笑著走過來,拉起阮媽媽的手,往她手心塞了個荷包兒。

  「媽媽們照顧母親也辛苦了,咱們剛回來,本來也該早點過來,不過收拾箱籠也頗費了些工夫。這不,要來給母親請安的時候,還想著順便看看媽媽的,沒成想,母親這幾日操勞累了。也罷了,晉陽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給媽媽們帶的,不過一點小心意,阮媽媽您先收著,還有陳媽媽並紫雲、青墨姐姐們的,一會兒我讓蘭溪給送了來。」

  瞧瞧,同樣是姨娘生的姑娘,六姑娘就顯得懂事得多。阮媽媽冷硬的面孔柔軟下來,笑著推說:「這怎麼敢當的?」

  「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媽媽留著頑便是了。」蕙如笑盈盈地推開,又去拉菀如的袖子,「五姐姐,咱們回去吧,讓母親也好歇著。」

  菀如咬著下唇,心裡正氣著。大夫人房裡的這些媽媽和大丫鬟,她可是打小便相處著的,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手伸得比誰都長。她也不是沒想過要打點一些,但這次去晉陽,置辦新衣首飾什麼的,她自己貼補了不少,手裡攢的銀錢本就不多了。何況現在又是名正言順的嫡小姐,犯不上跟以前一樣要與這些奴婢低三下四地討好。

  老祖宗定是私下裡給了六丫頭不少體已銀子,否則她哪來這麼大方!

  心裡頭像燒了一團火,若是眼光能有實質,蕙如早被她瞪出兩個窟窿來。

  兩位小姐離開之後,阮媽媽打開了小荷包,裡頭是枚金錁子,做成桃子的模樣,小巧可愛,瞅著也約摸有半兩的樣子,可以抵上她兩三個月的月例銀子了。阮媽媽不覺笑顏逐開,這六姑娘果然會做人,送什麼東西也不如這真金白銀來得實惠。

  細細將裝著金桃子的荷包塞進懷裡,阮媽媽挑了簾子進了屋。

  大夫人頭頂著熱手巾,正在那兒呻吟著。陳媽媽坐在榻上,兩隻手按著她的太陽穴。見阮媽媽進來,便問:「都打發出去了?」

  阮媽媽笑著點點頭,走到大夫人跟前:「五小姐還是那副不依不饒的樣子,非要進來看問。到是六小姐知情識趣兒的,幫著把五小姐給拉走了。」

  「別提那賤婢!」正閉著眼的大夫人用力拿了身邊的小枕頭就砸過去,將阮媽媽的笑臉一下子砸飛不見,「日後誰也不許在我面前提那個賤婢。」大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剛好一點的頭疼再次席捲上來,讓她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不提、不提,咱不提!」陳媽媽趕緊將人抱入懷裡,不時對著阮媽媽使著眼色,「誰要提就將誰打出去。夫人您可不能再氣了,這身子才剛好一些些。」

  阮媽媽省了神,也連忙上前拿了嗅鹽瓶子抹在大夫人鼻下:「都是奴婢這張臭嘴,咱不提那賤婢,不提!」

  大夫人好歹緩過了神,連著喘了幾口粗氣罵道:「都說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種兒。她親娘便是那妖媚害人的狐狸,她自然也就是只慣會勾人的小狐狸精兒。我不過好心帶著她出去幾回,怎麼就勾上了姜家!」說著心裡氣不過,狠狠在床頭砸了幾拳,「姜家那群眼瞎的,我的芳如比那賤婢強了百倍千倍,卻偏偏只想要那賤丫頭,可見是被她的狐媚功夫迷瞎了眼。」

  這麼說著,眼淚也流下來了:「老太太這樣,老爺也這樣。我與他二十年的夫妻情份,即便罵了那賤婢一聲又如何?用得著這般下我臉面?居然連休妻的話也說出來……」

  「我饒不了她!」大夫人咬牙切齒地說,「她害我的芳如嫁不成侯府,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其實三小姐嫁不成安平侯府與六小姐又有何干?就算沒有六小姐在,老夫人和老爺也不可能同意這門親事。陳媽媽和阮媽媽心裡明鏡兒似的,這時候卻也不能明說。夫人不過是將怨氣灑在了六小姐身上,若是能這麼著心裡頭順著些,她們自然少不得要跟著推一把。

  好不容易讓大夫人平靜下來,陳媽媽點了安神香,候著她睡著了,這才跟阮媽媽退了出來。

  「你這老東西,得了人家什麼好處?居然敢在夫人面前提她。」才出了門,陳媽媽就一把揪住了阮媽媽,「可別想瞞著,我還不知道你?」

  阮媽媽笑著將她拉到沒人處,將小荷包兒拿出來給她瞧:「咱們多年的好姐妹,我還能瞞你不成?我看這六小姐是個大方識趣的,她可說了,晚些會讓蘭溪把你的那份也帶來。你只管藏好了,別讓夫人知道。」

  「你還敢收她的禮?」陳媽媽吊著眼角,「夫人心裡有多恨,你又不是不知道。」

  「六小姐也冤的慌,這事跟她有什麼關係?」阮媽媽不以為意,「你也知道,上回老爺就跟夫人吵了一回子,擺明瞭要跟安平侯府劃清了界限,偏咱們夫人油迷了心竅,一心一意要將三小姐嫁過去。您瞧好吧,六小姐有老夫人疼著,郡主娘娘又中意她,這日後少不了她的好日子過。夫人再恨她又有什麼用?六小姐眼瞅著也快到及笄的年紀,老夫人給她相了好親事,往夫家這麼一嫁,夫人就算再恨也管不著了。現在有好處,咱們就撈著,左右又不用咱們在夫人跟前兒說什麼好話。皆大歡喜不是?」

  「你這貪嘴的老鴰。」陳媽媽笑了起來。阮媽媽雖然話糙,說的可都在理兒。

  這事,你不說我不說,天知地知,有誰放著送到面前的好處不收的?好處收著,也不必幫她說話。這可多輕鬆。

  大夫人還在尋思著要想個什麼招兒整治蕙如,大老爺卻從朝堂帶回一個大消息來。

  「選秀?」聽到這消息時,大夫人很是吃了一驚。前年剛選的秀,還沒過三年,怎麼又來?

  「其實就是皇上要給三皇子挑個媳婦。」因著前兒那麼一鬧,大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大老爺不過來看一看,隨口說了這麼個消息來,大夫人已一把掀了頭上的手巾,直直坐了起來。

  「明天就會有明旨下來,凡是京中正三品以上官家的適齡女兒都在甄選之列,這麼一算,咱們家會有三個女兒待選。我剛剛去回了母親,怕是要請幾個熟悉宮規的嬤嬤來,好好教教她們規矩才行。」

  就仿佛數九寒天裡喝了一杯熱酒,大夫人周身都暖洋洋的如浸熱湯中。

  「你說芳如能不能選上?」大夫人殷殷拽住丈夫的手,一顆心都要飛出腔子來,「若是芳如能選上,那咱們家不是會出個王妃?」

  大老爺將手甩開,冷笑了一聲:「你當真是見芳如樣樣都好。皇子妃哪裡是那麼好當,家世人品比芳如強的千金多了去的,京中一品,各家勳貴,家家都有適齡的姑娘,你也別報著太大的希望。要我說,就算芳如選上了,也當不上正妃,又何苦去跟人擠拼?只是皇上明旨這麼一下,卻是來不及現去尋合適的親事,只得放一放,等這事了了,再慢慢地挑選好人家。」

  大夫人一聽這話眉頭便皺起來:「任挑了哪家,怎麼能有做皇家媳婦的體面?皇家又不比尋常人家,便是側妃那也是要上玉牒的,是正經的主子。你可別拿沈家女兒不做妾這一條來壓我。若是芳如能被挑上側妃,我便拼了這條命也要成了這事。」

  到底三皇子與姜家不同,且大老爺又覺得家裡的女兒們被選上的機會實在渺茫,所以見她這麼堅決,卻也不再說什麼,只囑咐了幾句便起身去見老夫人。

  聽了這麼個大消息,蕭氏哪裡還能坐得住?

  叫了陳媽媽和阮媽媽進來,蕭氏便讓人服侍著起來梳洗。蕭氏的娘家人都不在京裡,要尋個合意的教規矩的嬤嬤,必是要從宮裡出來的才行。打量著這事還是得去求了昌平郡主,蕭氏便讓人尋了幾件厚禮,要往西園子裡去。

  老夫人得了信兒,頗為訝異。年初的時候,便聽著消息,說是皇上要讓三皇子就藩去,可這好幾個月過去了也沒半點動靜,此時卻又傳出來要在京中選秀……皇上這是打什麼主意?

  三皇子母家無勢,親娘又不得恩寵,朝中也全無倚仗,這樣的皇子自然形不成威脅。

  只要安份老實,在封地也能自在榮養,悠閒一世。三皇子一心醉於學問,品性淳厚憨直,若是能嫁與三皇子,倒真是不錯。

  老夫人低頭思量了許久,只是以蕙如的心性和菀如的脾性,這兩個姑娘怕都不合適。

  「讓老三媳婦去好好請個嬤嬤來吧,若是芳如有那福氣,也是咱們家的好事兒。」老夫人看著長子說,「菀如和蕙如學學規矩也好,將來嫁出去也不至於讓人看了笑話。」

  「只是萬一芳如中選,她就要跟著三皇子遠離京城,想見一面那就難了。」大老爺有些踟躇,「且以三皇子的身份,芳如怕最多也只能當個側妃,這不是太委屈孩子了嗎?」

  「芳如是個有主意的,你以為她會像她娘和她二姐姐那般看不透形勢?」老夫人冷笑一聲,「說實話,若中選的是芳如,我還有些把握,換了是菀如和蕙如任何一個,我都無法安心。」

  沈大老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菀如這丫頭,還真就是個損人不利已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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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4:01 PM

第52章 什麼叫喜事?

  現在皇儲之爭鬥得正激烈,只有三皇子埋頭書海,離開紛爭遠遠兒的,沈家若能與三皇子站在一起,那便是明示著不摻合到這爭鬥之中了。這幾日安平侯總是冷嘲暗諷,處處針對著他,他也知道這是因為沈家拒了姜家求親一事的後果。只是看著姜家那麼趾高氣昂的氣焰,沈大老爺也十分咽不下這口氣。

  姜家不是想瞧瞧看咱們沈家的女兒能找什麼樣的好女婿嗎?

  那就讓你們好好瞧一瞧!

  若沈家女兒真能成了皇子妃,倒看他們姜家還拿什麼臉來笑他,還使什麼暗絆子明裡暗裡去跟別的大人們貶低沈家的女兒。

  原本並不上心的沈大老爺,頓時燃起了熊熊的戰火。

  家裡有個熟知宮中底細和人脈的弟媳婦,他要好好想想,要怎麼樣能讓芳如雀屏中選,去幫沈家搏這個臉面。

  昌平郡主這邊前腳剛進了老夫人的屋裡,後腳蕭氏就跟了過來。

  「喲,今兒人怎麼這麼齊整!」郡主笑著給婆婆請了安,又跟大伯嫂子見過禮。她昨日才從康郡王府回來,關於選秀之事,卻也是聽到了一點風聲。

  「這不是想求著郡主給請個好嬤嬤嗎?」蕭氏面如春風,像是完全忘卻了之前的不快,將跟在身後的阮媽媽手裡捧著的匣子取了來,「前些時候是嫂子糊塗,沒明白郡主的好意。現下嫂子全想明白了,所以要求著您看在母親和你大伯的面子上,可千萬別記在心裡。若是這回芳如能嫁到三皇子府裡,我做牛做馬也要報您的恩情。」

  話音還未落,就聽見外面一通吵吵,一個丫鬟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地在門外被妙言攔住道:「幹什麼呢你們,這麼沒規矩!」

  那丫鬟氣喘不勻,憋了老半天,才將那話說出來:「中……中了……中了!」

  「什麼中了?」聽著聲響從裡面出來的妙音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好好兒說話。」

  「是,是二少爺中了,報喜的官人已經進了街坊,正向著咱們宅子這邊來呢!」

  妙音妙言一聽,立刻喜上眉梢,揪著這小丫鬟直問:「可是真的?真的是二少爺中了?」

  想那日沈青崧從考場出來的時候,面色青白,兩眼無光,走路都要人扶著,回來後在房裡足足睡了兩天才緩過神來。看他這副樣子,本來沈家的眾人都以為他這次又考不中,沒想到居然中了,還是二甲。

  妙音喜得拉了小丫鬟就進去:「見了老夫人,老爺夫人,一定要好好說話,說清楚些,才不會少了你的賞錢。」

  那小丫鬟是在外院的粗使丫頭,人是極靈俐的,聽著消息便沒命沖進來,原就是為著要當頭個報喜的,好多得些賞錢,聽妙音這麼一說,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進屋就跪下來,聲音特別洪亮清楚。

  「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爺夫人,啊,還有郡主娘娘,咱們家二少爺高中了,二甲第七名!」

  二甲第七名!

  老夫人騰地從位子上站起來:「你說的可是真的?真的是二甲第七?」

  「是呢,二少爺去看的榜,差小子騎馬回來報的信兒,聽說報喜官已經快進了咱們街坊,奴婢一聽著信兒就趕著進來報喜的。」

  「好好!賞!」老夫人歡喜之極,忙對著妙音說,「重重地賞她!對了,快些備了喜錢,一會這院子裡的下人們各個都賞起來。」

  「哎!」家裡很久沒有這麼讓人大歡喜的事兒了。二少爺空有才名兒,於科考上總是差了那麼一些,連帶著說親都很受了些挫折。誰家願意將女兒託付給一個風流有餘卻總不能及第的才子?這下好了!

  大夫人眼淚都下來了。

  雖然女兒嫁的不好,但兒子們一個個都很爭氣,真是祖宗保佑。

  林家,林家算得了什麼?不過一個嬌寵壞了的小女兒,真當了寶貝不成?有了安平侯府便看不上青崧,我呸!

  大夫人躊躇滿志要給青崧尋個好親不提,這邊報喜的在沈府門前放起了炮竹,劈哩啪啦驚動了半條街的人。

  沈家大房的嫡長子前年中的是二甲第四,今年嫡次子中了二甲第七,不提當年沈家三老爺中的狀元,大老爺可也是天啟年間中的進士。這一門父子三進士,放在整個大齊也是極難得的,真是光耀門楣,讓人豔羨不已。

  約摸是沈家格外偏疼這個次子,聽說賞錢發了整三籮筐,沈家出入的下人們臉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氣。

  李晟正在禦書房裡看呈閱的榜單,指著二甲第七名笑著對皇帝說:「這下沈大人家可要熱鬧了。」

  皇帝抬頭看著他,笑著說:「怎麼,你認得他?」

  「不過以前聽過他的名字,這個沈青崧聽說七歲成詩,八歲能文,在外面頗有風流才名。」李晟將名單推過去給皇帝看,「前年的沈青崴不知陛下可還記得?便是他的胞兄。」

  經李晟這麼一提,皇帝便想起一個人來。

  那日殿試時,那個少年一臉端肅,眉目十分端正,在一幫留了須白了發的進士堆裡很是扎眼。

  「你是說沈浩然的長子?」皇上想了想,那眉眼長得與沈侍郎是極相似的,便是不知他名姓,光是看長相,也知道那是沈家人,「那孩子當時還不滿二十,應對卻是沉穩凝練,頗有乃父之風,朕記得的。」

  「我與他倒也有一面之緣,聽說現在是外放在一縣為官,官聲也不錯。」李晟將單子拿回來,在手中抖了抖。

  「沈家倒是盡出人才,不說郡馬當年十八歲中狀元一事,現如今沈侍郎家裡父子三人皆進士,也可成我大齊的一段佳話了。」

  皇帝撚須點頭,沈浩然行事端方謹慎,又從不參與黨爭,能於濁世中守住一方清流,實屬難得。想到這兒,心思一轉:「這沈家門風卻真是好,微然尚了昌平,又算宗親一族,家裡不知有沒有合適的女子。」

  李晟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這次選秀,正三品的官家可在內?」

  李晟眉眼疏朗,陽光映在他的臉上,反射出瑩瑩的輝光,他這一笑,仿佛整個屋裡都明媚敞亮起來,讓人看著是那麼舒服。

  「是從正三品以上的官家小姐裡挑的,沈家自然在列。」

  皇帝點點頭:「那就好。」

  李晟長身而起,對著皇帝優雅地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來。

  剛出了書房,正見到昭陽殿的高公公守在門外,見了他來,立刻笑著上前見禮,低低的聲兒說:「世子大安,娘娘知道您在陛下這兒,特地吩咐了咱家在此候著。」

  李晟雙眉微不可查的一蹙,隨既舒展開,漫不經心地說:「有事?」

  「娘娘說,有許久未見世子爺了,這會子盧國公太夫人在宮裡住著,心裡頭也念著世子,所以看世子有空的話,能不能去昭陽殿,陪坐著說說話兒?」

  高公公說的畢恭畢敬,但皇后娘娘專門派人來請,又怎容他推搪不見?何況外祖母也在,他若堅決不去,未免會讓人說了閒話。

  李晟撣撣袖子,笑著說:「公公帶路吧。」

  昭陽殿裡,皇后穿了一身正紅色金線繡百鳥朝鳳的宮裝,下首坐著盧國公太夫人,母女二人正在說著話,李晟從外面走了進來。

  「我的兒!」自那日李晟出京於雨中接她回來,盧國公太夫人已經好幾天沒見著外孫的影子,這會子見他面含微笑著打從外面走進來,這一顆心都仿佛要化開來似的,滿滿都是喜悅。

  「見過皇后娘娘!」李晟給皇后見了禮,這才湊到外祖母面前,「外祖母看著氣色倒好,宮裡果然養人。外祖母您要是在這兒再住幾天,外孫怕都認不出您了。」

  盧國公太夫人哈哈大笑。李晟被她從宣王府接出來的時候才六歲,長得與女兒又極為相像,這些年,盧國公太夫人將這外孫視若掌珠,真的是當心尖尖兒疼的。如今當年如珠似玉一般漂亮的孩子長成了濁世翩翩的俊秀青年,怎不讓她舒心開懷。

  「你這小子,若不是外祖母回京,你打算多久才回去見我一次?」盧國公太夫人假裝著沉下臉來,「枉我平素那麼疼你,卻只知道零星弄幾封信來誆人,也不說回來讓我見見。」

  李晟陪了笑說:「山高路遠的,總是得不著空閒。現在外祖母已經決定要回京來,若您老不嫌我煩人,不如搬來宣王府住,我每日陪著您哪也不去,可好?」

  「我若去了你那兒,你便更有藉口不來見你姨母了吧!」盧國公太夫人這話一出口,皇后和李晟面上都有些發僵。

  「皇后是你的嫡親姨母,除了你親娘,便是與你最親近的母家人,你也該如敬你母親一樣敬著她!」盧國公太夫人端坐著,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母親這是說的哪裡話,成器跟本宮親著呢。」皇后笑著接過話來,拿了一雙鳳目對著李晟打了個眼色。

  弄得好似自己真欠著她的一般。

  自己哪有這麼大的本事,讓皇后娘娘受了委屈?

  李晟面帶著微笑,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在這後宮裡生活的女人們,除了籠住帝王的恩寵,便是在朝堂中豎立自己的勢力。

  他這個嫡親的姨母,做得一向比旁人都好。

  「娘娘是母親的親姐,自然什麼都是向著外孫的。外祖母您不必憂心。」李晟的聲音有種神奇的可以安撫人心的力量,聲音醇厚,卻又不失年輕人的清爽,讓人周身毛孔都熨帖起來。

  「這樣最好。」盧國公太夫人眉目鬆軟下來,疼愛地看著眼前這個龍章鳳姿的外孫,瞧著那與過世的女兒相似的面容,眼角微微濕潤。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宗室裡的子弟像你這般年紀的,孩子都能追著喊爹娘了。」想到這個寶貝外孫的婚姻大事,太夫人就覺得一陣頭疼,「你也上上心,別盡在外玩耍,別的不說,子嗣上便是樁大事兒。你父親不願管著你,你還有姨母,還有外祖母。我聽說皇后娘娘說了幾個姑娘都被你推拒了?這是為何?」

  李晟抬眼看了看端坐鳳椅上的皇后,皇后正拿了一雙與記憶中生母酷似的鳳目盯著他。

  讓他遍體生寒。

  「婚姻大事,當由父親作主。娘娘提的那幾個,不是我父王不滿意,便是皇上不喜歡。」李晟微微眯起眼睛,臉上掛著輕鬆寫意的神情,「我有什麼辦法。」

  宣王不喜歡她可以當作是女婿挑剔,可為什麼皇上也會不喜歡?莫不是長女挑的人選真有問題?太夫人皺起眉頭,看向端莊淑惠的皇后。

  皇后苦笑了一聲,輕聲嘆了口氣:「淑妃那時候也提了幾個人選參詳。陛下拿不定主意,這才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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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4:06 PM

第53章 大驚喜也是大驚嚇

  這便是了!

  淑妃那個狐媚子,必是沒安好心。

  雖然久離京城,太夫人對朝中的局勢也是知曉三分的。淑妃生的二皇子深得聖心,甚至隱隱有威脅太子之位的事,她如何能不關心?這幾日與長女與皇帝言談之間,她也隱約察覺,外間讓人忽視的宣王一脈對皇上的影響頗大。特別是世子,皇上幾乎拿他當親兒子看待。

  伯父如此看重,這是外孫的福氣和本事。

  但若被有心人利用,攪合到皇儲之爭中來,那便是該死的罪過。

  太夫人捏著烏木的椅把,臉色陰沉之極。

  不用想也知道,淑妃是想將自己母族的女兒許給李晟,想要與宣王府結成姻親之好。便是不能得到宣王的助力,也不讓宣王一力地去幫襯太子。

  只可恨皇上居然這麼糊塗,被淑妃的美色蠱惑著,居然生了易儲之念。

  太夫人深吸了一口氣說:「如今你父王也不理事,皇上朝中的事就夠煩的,怎麼好再讓他為了你操心?若真覺得為難,皇后和淑妃幫你挑的咱都不選,還是讓外祖母來幫你定奪。」

  外祖母來定奪,與皇后掌控有什麼區別?李晟眉梢微微一抬。

  「我來的時候,將你們舅公家的幾個孫女兒外孫女兒也一併帶來,她們年歲漸長,正想著找宮中的嬤嬤好好教養。這裡頭有幾個容言德工都是極出挑的,家世門楣與宣王府也算合適。又是表親,是再好不過的。」

  皇后臉上綻開笑容:「母親思慮得極是,親上加親,知根知底,又是打小在您眼前長大的,心性教養必是上佳。成器還不快些謝謝你外祖母!」

  帶了那麼些年少的表妹來,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外祖母果然一點沒變,還是喜歡將一切都握於掌中。

  怕是這些表妹,自己的三個皇家堂兄弟府裡都要被塞進一兩個吧。

  就像當年一樣。

  李晟的眼中浮起一絲悲哀。外祖母心疼小女兒,卻還是要往宣王府塞人,塞了一個又一個,年幼的自己對生母的回憶便只有一張平淡漠然的臉,和日漸凋零的美貌中,一點點灰暗下去的希望和悲傷。

  她以為那樣是愛女兒,卻不知道是一點一點,將女兒推向絕境。

  只可惜,他不是當年的姜盈,不會任由旁人插手他的人生。

  「外祖母疼孫兒,自然是要將最好的給我。」李晟笑了起來,「不過親王世子是不能自主婚姻的,必須要由陛下指婚。外祖母若是有定好的人選,不如先去與皇上說說,他若不下婚旨,孫兒也沒辦法成親。」

  盧國公太夫人給他挑的媳婦,皇上若是肯答應才怪!

  ******

  蕙如翻看著最近繳上來的帳簿子,手邊放了把算籌,越算眉頭皺得越緊。

  「姑娘可是看到了不妥?」在一旁做針線的蘭溪看著她的這副模樣,不覺也有些緊張,「可是有了大缺漏?」

  蕙如搖了搖頭,將帳本合起來:「不是缺漏,而是……這幾個月裡,將原來差的銀子漸漸補起來了。」

  蘭溪鬆了口氣,補上去總比缺漏了要好。這是好事兒啊,可為什麼姑娘卻要皺起眉頭?

  「蘭溪,你到前頭找李媽媽說一聲,讓她派人出去尋陳掌櫃……」歪頭想了想,蕙如拿了張紙,匆匆寫了幾個字,「讓她給陳掌櫃看著,叫他尋這上面寫的人進來,我有事兒要問。」

  不過隔了半日,陳掌櫃帶著香鋪的帳房先生便在花廳候著了。

  婆子們支起一扇彩繪四季海棠磨白青田石的屏風,蕙如在裡面坐下,外頭垂手站著陳掌櫃和一個看起來年紀約摸二十三四的青年。

  「六小姐,不知您喚我們來做什麼。」陳掌櫃聲音洪亮,近一個月沒見,氣色還是那麼好。

  「這些日子的帳簿我都看過了,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所以想請您和帳房先生來,向二位請教。」

  就聽見屏風後,一個清麗中略帶著稚嫩的聲音響起來。帳房先生並未見過當家的六小姐,只是聽說這位姑娘還未及笄,小時候是在鄉間長大的,剛學了理事。原本他也沒太在意,不過這位主事的姑娘上任之後,從制香方子到贈香的主意都讓他吃了一驚。特別是陳掌櫃帶了一紙章程回來,將進貨入帳出貨銷帳的流程重又梳理一番,令他對這位小姐刮目相看。

  想著這樣精明的主人也說不定能看出些許不妥來,加上這幾個月賞銀得了不少,他便慢慢地將賬平回去,以前拿的那些銀子,只希望可以在主家發覺前,一點一點全都補清。

  沒想到這麼快便被叫了來,青年的手指頭捏了捏,臉上不覺帶了一絲不安的神情。

  「我瞧了帳簿子,做得極是細心妥貼,很是下了番功夫的。」六小姐的聲音清亮,雖然稚音未脫,但明麗中自有一份氣勢,讓他聽著居然生了一絲熟悉感。「我瞧了香鋪的名冊子,帳房先生是姓黃的對嗎?」

  青年連忙躬身施禮:「小人黃覺,見過六小姐。」

  這聲音怎生如此熟悉?

  蕙如大驚失色,騰地從椅子上站起。

  這聲音,這聲音……她向前走了半步,貼著屏風的縫兒向外看,看見一襲發舊卻漿洗得十分乾淨的青衣,額前黑髮中露出幾根銀絲,寬潔飽滿的額頭下,是一雙深幽的眼,眉峰似劍,鼻直薄唇。俊朗的青年面上帶著與年紀不相襯的滄桑,但那容貌,蕙如死也不會忘。

  杜玨,杜家二房的長子,杜若的堂兄。

  眼眶發熱,既是天大的驚喜,也是天大的驚嚇。蕙如怔怔地站著,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潮水,止也止不住,沾濕了胸前的衣襟。

  她不能開口,不敢開口,只怕一開口便要哭出來,便會叫出來,便會不顧一切沖出去,抱住她的堂兄,死也不鬆手。

  她是沈蕙如,杜若已死,杜若已死!

  捂住嘴,硬硬地壓下心頭所有的情緒,卻無法控制住不斷顫抖的身體。

  蘭溪在她身後,只能見著自家姑娘衣裳裙角都在瑟瑟而顫,當著外人她也不敢隨意叫出聲,只悄聲兒上前扶住了蕙如的胳膊,在耳邊輕聲問:「姑娘,姑娘?可是哪裡不妥?」

  蕙如搖了搖頭,扶著她的手退回座位上,顫著聲兒指著太陽穴說道:「突然……頭疼得厲害……你,你先扶我進去,擺幾個茶點給陳掌櫃和黃先生吃,我略歇歇便好。」

  頭疼的毛病自六小姐從假山上摔下來後便時常會有,只是自打進了沈家,就再沒犯過。

  蘭溪只心疼著蕙如,在她心裡,天也沒自家姑娘大。當下扶著蕙如進了里間,又打點著小丫鬟先對付著陳掌櫃二人。

  外頭站著的陳掌櫃和黃帳房一頭霧水,也不明白這還好好回著話呢,怎麼六小姐突然進去了!

  「陳叔,莫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惹惱了小姐?」黃帳房滿腦門子官司,思前想後,覺得自己言行舉止好像並沒什麼過錯。

  陳掌櫃一向挺喜歡這個言語不多,但做事俐落穩當的青年,捋著鬍子想了想,結合著自己家的幾個女兒的故事,突然恍然大悟,六小姐先前兒還好端端的,這會子突然躲進里間去,約摸是小姑娘的月信來了,身上不痛快……

  可是黃先生還未娶妻,於女人的事上怕是不清楚,他也不好明著說出來。

  於是高深莫測地端了茶對他眨眨眼睛:「無妨無妨,只是來得時辰不巧罷了……」

  主家召來相見,怎麼還會時辰不巧?

  黃先生正疑惑著,突然就聽見裡頭一個綿軟柔韻的聲音吩咐著:「去讓小廚房的張媽媽燒一碗濃濃熱熱的薑糖茶來,小姐急等著。」

  便更是落實了陳掌櫃的猜測。

  主家未說可以走,他二人在外面也只能幹坐著等。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時辰。

  蕙如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讓蘭溪重新幫她淨了面,抹了香脂,這才款款出來。

  「對不起,剛剛突然有些頭疼,怠慢了二位。」

  陳掌櫃連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六小姐身子要緊。若是沒什麼急事,咱們明兒或是後兒來都是可以的。」

  「沒事兒了。」蕙如笑了一聲,吩咐人給二人換了熱茶,將手中的三本帳簿交給蘭溪,對她使了個眼色。

  蘭溪接了帳簿,繞出屏風,直接走到了黃覺的面前。

  他們沒想過,六小姐的貼身大丫鬟會突然從屏風後頭出來,帶著一身淡淡的香氣,俏生生立在自己的面前。黃覺怔了怔,一雙眼睛落在蘭溪的臉上。

  看起來年歲不過十六七,正是花嬌人美,嫩得出水的年紀。天水碧的紗裙,罩著一件寶藍色繡暗銀蘭草紋的褙子,腰間一條水紅的束腰,更襯得腰肢纖細,盈盈一握。頭上梳著雙丫髻,戴了兩朵粉色的絹絨團花,花蕊裡伸出兩根細銀絲綴著米粒大的珠子,隨著行動顫巍巍的說不出的好看。這張臉雖不是天香國色,卻也是清麗脫俗,眉目舒闊,眸光清正婉約。

  貼身的丫鬟居然是這麼絕色的姑娘,黃覺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根,忙垂下頭不敢再看。

  「還要勞煩蘭溪姑娘了。」陳掌櫃是見過蘭溪的,卻不像黃覺那般局促,早伸手將帳簿兒接了過來。

  蘭溪也是頭回見到黃覺,知道他便是姑娘在馬車上時說過的,可得大用的人才,不覺多看了幾眼。

  是個周正的年輕人,沉穩持重,看著挺正派老實,卻沒想到會是動些小手腳,從主家坑些小銀錢的傢伙。蘭溪的目光在他身上只溜了兩圈便收了回來,對著陳掌櫃盈盈福了福身,笑著說:「我們姑娘說,這帳本子上有幾處地方看得不是特別明白,所以想請黃先生給細細地解說一下。那不明白的地方,都有小籤子夾了,一翻便知。」

  陳掌櫃看了看手中的帳簿,果然,有幾頁上夾著黃色的碎帛條子,上頭還有清秀的蠅頭小楷做的標注。

  沒想到這些他看著都會犯暈乎的帳簿子,姑娘全都細細地認真地看過了。

  果然是個十分盡力的小姐。

  陳掌櫃轉身將帳簿交給了黃覺:「好好地回著話吧。」

  黃覺接過帳簿,只在夾著黃帛的地方掃了兩眼,汗水涔涔便要從額頭滑落。

  恍惚間,他聽著那俏麗丫鬟對陳掌櫃說:「請陳爺爺到隔間用茶,這裡有我們幾個伺候也就夠了。您在這兒,怕是黃先生回話回得越發小心,您沒瞧見,這都緊張得滿腦門子汗了!」

  然後陳掌櫃笑著離開,帶上了房門,隔絕了外頭璀璨耀目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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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4:10 PM

第54章 杜家的希望

  從未經手過帳目的人,能在這幾個月裡便查出他動過的手腳,他怎麼也不能相信。

  可那些黃帛,黃帛上的標注,明明確確地指出了問題所在,想得比他自己還要周全細密。

  他的汗止不住流下來,拿在手中的帳本重逾千斤。

  就算他盡力填補了大半,但貪墨主家的污點是怎麼也抹不去的。只這一條,便能要了他的命去。

  黃覺灰白了一張臉,只覺得前途晦暗無光,連一點點奔頭也看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後傳來六小姐平靜的聲音。

  「我覺得你是個人才,只管著七和香這一家鋪子實是大材小用。」

  黃覺茫然地抬起頭,剛剛的聲音他聽見了,可是怎麼也不能體會出其中的意思。

  「你每月多拿的,不過一二兩銀子,經年所累,加在一起不過十五兩多些,並不過份。」六小姐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心驚,「只是這兩個月,看你使了不少氣力,填補上了近十兩。莫不是黃先生想補全了銀子,然後離開?」

  黃覺立刻撩衣跪了下來。

  既然主家已經發覺,那麼如何處置也是主家的事。原本就是他做錯,便是將他拿到官府裡問罪,他也不能有怨言……只是,他還有那麼多事沒做,還有,還有心願未達成,他如何甘心。

  怔怔地跪在那裡,往事歷歷在目,撐在地面上的手背被濺落的溫熱水滴浸濕了。

  他只覺得周身的疲憊,這些年苦苦支撐的力量,仿佛都隨著淚水流了出來。

  雖不甘心,卻又有種臨近解脫時的空虛柔軟。

  他靜靜地等待著判罰。像他這樣不是簽了身契的帳房先生,若是在帳目上有了污點,就算主家寬厚不追究,他日後也難尋到新的雇主。

  然後他就見到一襲水綠色的裙子出現在他的面前,水波綾的料子滑軟輕薄,就真的像一泓碧水,行動間能浮起層層漣漪。一方素色的沒有任何裝飾的帕子遞到了眼前,他聽見六小姐輕柔婉約的聲音:「好男兒有淚不輕彈,黃先生起來說話。」

  未出閣的六小姐居然繞出屏風直接見他,也大膽大了些。

  黃覺不敢抬頭,也不敢去接那帕子。然後那襲水綠色的裙角無聲地退出他的視線。

  「我覺得你是個人才。」她說,「每個月只取一定的金額,必是有無奈之處。現在又在想法子填補。」

  黃覺只覺得口中苦澀,不知要如何說才好。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文,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貪欲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卻也是情有可原。」蕙如並沒有回到屏風後面,而是在黃覺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我覺得黃先生是個可信之人,如果先生不棄,還請繼續留在沈家。」

  黃覺愕然抬頭,就見對面坐著的六小姐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淺碧色的半臂,水綠色的長裙,耳邊垂著兩顆小指肚大的明珠,烏黑的髮髻上只簪著兩支梅花細銀簪子,襯著一張瑩如白玉的小臉,顯得清雅端方,雖不是極豔的面容,卻令人移不開眼光。

  難得的是她的目光清亮,明明是尚未出閣的小姐,卻這麼大大方方地坦然坐在自己面前,毫無羞怯心虛之態。

  她看著自己的神情和目光,讓他油然而出一股熟悉的感覺。

  明明面目完全不同,年紀也小了些,卻讓他,有一種被親人看著的感覺。

  長年壓抑著的情感在他的心裡翻騰著,明明已經乾涸的眼中,又有新的酸熱湧出來。

  都已經快要忘記自己的本姓,卻在與六小姐對視之時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蕙如看著黃覺面上不停變幻著的表情。這麼近的細細看清了,她更加能確定,自己並沒看錯,七和香雇的這位帳房先生,正是自己的堂兄杜玨。

  杜玨一直跟在長兄杜衡身邊學習打理杜家的生意。杜衡去哪裡都要帶著他。

  算一算,離著那年已過去四載,當年僅十九歲的堂兄現在應該二十三歲了。他看起來卻比實際年紀要成熟許多。

  這四年裡,他定是經歷了相當的苦難和磨礪,將一身的張揚傲性都磨光了。

  既然當年他逃出生天,為何不回杜家?為何改換了名姓留在京城?

  蕙如有一肚子話想對杜玨說,但她不能。

  她是沈家的六小姐,而不是杜家長房的嫡女杜若。她拿什麼身份拿什麼立場來問?

  「黃先生家裡可還有人?」想了想,只能先問些家常。

  黃覺已經站了起來,卻不敢坐,只低下了頭,手指在身前絞扭。

  「有一位長嫂,和一個侄兒。」

  就聽「咣當」一聲,他驚地抬頭一看,就見六小姐面色慘白地站起身來,約摸是站起來太急,身後的椅子翻倒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轟響。

  「怎麼了?」聽到聲音的蘭溪沖進屋,見蕙如和黃覺面對面站著,身後倒著張椅子,不覺大急,搶步上前擋在蕙如的身前,豎眉罵道:「你好大的膽子!」

  「不是……」黃覺忙著搖手。

  蕙如將一心護主的蘭溪拉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黃先生的事。你扶我先到屏風後頭,頭有些暈。」

  蘭溪狠狠瞪了黃覺一眼,忙將蕙如攙進去。

  「黃先生之前從賬上多拿銀子,是為了你的嫂子,還是為了你的侄兒?」

  黃覺猶豫了片刻,方回答說:「不敢瞞著小姐,黃某原是江夏人,四年前隨著長房伯父一家來京探親,途中遇了劫匪,家中長幼只有我護著有孕的嫂子逃了出來,因為受了驚嚇,嫂子胎像不穩,我們無法回鄉,於是我找了幾份零工,勉強在京裡住下。直到後來遇上陳伯,他體恤我們叔嫂艱難,見我能記帳,於是讓我來七和香鋪子裡。我原本想攢幾個錢,就算不能回鄉,也好托人捎信回家……」

  「後來呢?」

  黃覺嘆了一口氣,將他在京中的事情說給蕙如聽。

  他所說的嫂子,自然是杜衡的妻子嚴氏,嚴氏那日受了驚,在丈夫的拼死掩護之下,與小叔子趁著夜色逃出來。但親眼見著公婆丈夫和小叔子被賊人圍住,耳邊又是各種慘叫和刀劍入骨的聲音,她受了極大的刺激,差點小產。杜玨為了救她,花盡了身上所有的銀錢。

  後來雖是生下了侄兒,但嚴氏的身體和精神都傷了,每日用藥補著。杜玨除了在七和香記帳,又在外找了幾份零工,可是這日子過得還是緊巴巴的。

  嚴氏的精神也一直恍恍惚惚,幾次險些走失,又差點將孩子傷著。杜玨只能又花錢雇了個婆子在一旁照看。這下便捉襟見肘起來。

  藥錢加上雇婆子的費用,每個月都要一二兩銀子,杜玨一時心急,只能在賬上做手腳,先填補上家用的窟窿。

  如此過了一年,嚴氏精神日漸好轉,也不再整日哭哭啼啼大喊大叫的。大夫也說她無大礙了,杜玨便將原先的婆子辭了,叔嫂帶著侄子安生地過日子。

  「自從小姐接手香鋪子,進益多了不少,主家又大方肯賞銀子,我手頭寬裕了些,便想著要將前些時候貪的銀子給補上,等再過些日子,說不得能攢夠銀子,我們回江夏去……」杜玨一臉的慚色,垂下了頭。

  蘭溪看著他的神情卻漸漸變了。

  家人遭難橫死,他年紀輕輕卻帶著個精神失常的嫂子,撫養兄長的遺腹子,日子過得這麼艱難。雖然貪了主家的銀錢,卻只取必需的那點,還一心一意地要還上。難怪姑娘說這是個可用的人才。

  這位黃先生的確是情有可原,若換了旁人,只怕早跑得沒影了。如果自己的家人當年也能像黃先生這樣,哪怕現在窮得要吃糠咽菜,起早貪黑的辛勞著,也強過一生為奴不得自由。自己是命好,遇見了六姑娘這樣待她如至親的主子。絕大多數從小被賣的女孩子,怕都早被踩在地下,變成了泥土。

  蘭溪的眼角微濕,低頭看著蕙如,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姑娘能幫幫他。

  蕙如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哀色,父兄家人遭此禍事皆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那麼傻,若她當初不去見姜珩,不因一時的猶豫和不舍留在京城,或許杜家也不會有此一劫。

  杜玨護了嫂子逃出來,既沒去報官,也沒有去找杜家在京中的商鋪求援,必是查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會隱姓埋名過得這麼辛苦。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的孽。

  上天垂憐,讓她的長兄留下了子嗣,杜家的長房有了希望。

  蕙如淚如泉湧,又是悔疚又是傷心,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今,她只有盡力補償,好好保護著長兄的孩子,讓他重新拿回杜家的一切。

  心意已定,蕙如拿了帕子將臉上的淚擦淨,對杜玨說:「黃先生,這些年過去,你老家那邊的情形怕也不明朗,我想著,不如你在七和香再做些日子,卻不急著回鄉,我這邊找人先去悄悄打聽著,若是安穩,你再帶著嫂子和孩子回去,這樣可好?」

  若非知道當年的慘禍是因安平侯府而起,杜玨也不會帶著嫂子東躲西藏更改名姓。長兄只留下了這一根獨苗,他不能冒任何風險。伯父一家遭了難,堂妹杜若又遍尋不著蹤影,只怕也凶多吉少。江夏老家也不知有沒有變化……

  六小姐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也不過的。

  「我家祖母要將京西的一座莊子也交給我管。您知道我一個女兒家,於這些事務都是不通的,正想找幾個妥當的人幫著管起來。我瞧你記帳井井有條,又細緻周全,那莊子的帳目便也交給你管,每個月另加二兩銀子的薪水,不知黃先生可願意幫忙?」

  讓他管理莊子上的帳目?那必須是相當親信的人才行。

  他如今在七和香的月薪不過一兩二錢,已是陳掌櫃特別的厚待,沒想到六小姐張口就給他又加了二兩,黃覺哪裡能坐得住,只站起身搖手道:「管理莊子上的帳目,小人自當盡力,只是這薪水給的太多……真的太多……小人不求漲薪水,只要小姐肯幫忙回鄉打探消息,便是黃某的大恩人!」

  「你也不用推辭,這銀子也不是那麼容易拿的。」蕙如笑了起來,「有這個能力,才能拿這個銀子。不瞞先生,以後可能還有鋪子的帳目要交給你管著,先生能管起來,銀子才能加給你,若管不起來,我可還要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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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4:18 PM

第55章 大家都很忙

  黃覺從沈家角門出來的時候,腳下都發著飄,人還迷糊著。

  陳掌櫃樂呵呵地捧著蘭溪送他的一盒子點心,攬著黃覺的肩頭笑著說:「就說你小子有出息,畢竟是讀過幾年書的,這帳目記得好,能讓主家滿意,也是你小子的造化。好好做著,將來便是當個鋪子的大掌櫃也是指日可待的。」

  黃覺雙目微紅,低聲說:「多虧陳伯收留,黃覺此生不忘您的大恩情。」

  「說這些做什麼。」陳掌櫃將手中的點心匣子塞給他,「都是難得的好東西,帶回去給你小侄兒嘗嘗鮮吧。」

  「這怎麼行,怎麼能拿陳伯的?」

  正推辭著,突然從角門裡沖出來個臉孔圓圓,眼睛圓圓的小丫頭,看身上的打扮,卻是內宅裡二等的丫環,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扛著一個大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陳爺爺,您等等我!」

  聽著喊聲,陳掌櫃回頭一看,樂了。

  這是六小姐房裡的竹香丫頭,陳掌櫃也見過兩回,聽說是小姐從鄉下帶出來的,人長得圓圓的特別可愛,嘴巴也甜,雖然看起來有些憨憨的不夠精明,卻格外討老人家喜歡。

  「哎喲你們跑得怎這麼快!」竹香扶著膝蓋喘了幾口氣,「幸虧我跑得快,換了別人,肯定攆不上你們。」

  「竹香,你怎麼出來了?」陳掌櫃家裡有個小孫女,只比竹香小兩歲,看著圓滾滾的竹香丫頭他就會想起自己的大胖孫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姐和蘭溪姐姐從房裡理出來一些舊衣服和小玩意兒,說是要送給一位姓黃的先生……哎,就是你!」竹香張望兩眼,一把抓住了黃覺,將大包袱塞到他懷裡,「哎,我這可是當著陳爺爺的面給你的,你一會也要當著陳爺爺面打開來讓他看看是些什麼。」竹香叉著腰,絲毫不見客氣。

  「這東西是送給你家嫂子和小侄子的,跟你沒啥關係,不能說是什麼私相授受的,陳爺爺您做證啊,不許到外頭胡說!」小丫頭趾高氣昂點了點黃覺的胸口,轉身又「嗒嗒嗒」跑了回去。

  黃覺又是驚訝又是覺得好笑,於是真當著陳掌櫃的面將包袱打開。

  裡頭放著三套半新的衣裙,蕙如身量嬌小,便拿了蘭溪的舊衣服。雖然半新不舊,但料子都是上好的杭綢和細葛,漿洗得也很乾淨。裡頭還放了一套嵌了珍珠的銀簪子,兩朵絹花,兩副耳墜並一雙繡鞋。這是給嫂子的。

  另有一隻小包袱,裡頭放的是蕙如從晉陽帶回來的小東西,有兩個笑容可掬的泥偶,一隻上了色的木馬,一副九連環,還有一串鈴鐺。蕙如那裡沒有小孩子的衣服,也只能拾了些小玩具給侄子玩。

  大包袱底下是個食盒,裝了滿滿的各色糕團點子。

  東西都不是值錢的東西,但難得的是六小姐的這份心意。

  黃覺捧著包袱的手微顫著,眼圈發紅。

  能得這樣的主家看顧,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陳掌櫃是知道他家境況的,見了這些東西,也只是暗暗嘆了一聲,拍著他肩膀說:「六小姐是個仁義心慈的主子,你要好好兒地替她做事。」

  黃覺點了點頭,這麼些年來,已經漸漸死去的心再次熱起來。他幾乎忍不住要立刻飛奔回家,告訴嫂嫂這個消息。

  如果能打聽到江夏那邊確實的情況,能將嫂嫂和長兄的孩子平安送回杜家,那也不枉他苦熬了這麼久。長兄在天有靈,定也能得告慰。

  *******

  從皇宮出來,李晟慢悠悠地騎在馬上,身後跟著侍衛白藏和貼身的小廝朱明、青玄三人。

  因不是朝議的日子,他也不用穿戴正式的世子冠服,只是在常服外罩了件玄金色的外衣,腰間束了玉帶。李晟的相貌本就出色,頭上又戴著象徵皇族的紫金蟠龍冠,更襯得面如冠玉,俊秀灑脫,他這一路緩緩而行,不知收穫了幾多思慕的眼神。

  平常的女子是不可能嫁到宣王府的,而門第相當的勳貴家只要一想到宣王在煉丹時燒掉的金銀,便會眼疼心疼。誰都知道,雖然皇上厚待宣王,但王府被宣王爺折騰得只剩了一副架子,表面上空有繁花如錦,內裡卻早掏得精空。宣王仙丹未成,這銀子還是要繼續燒的,皇上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不可能拿內庫去補那大窟窿。銀子要打哪兒來?真沒了銀子,兒媳的陪嫁還能不能保住?

  就算宣王世子長得再好,宣王門第再清貴又有什麼用?哪家的勳貴也都不願讓女兒去接手這麼副爛攤子。

  自從皇后與淑妃都在宣王世子那裡碰壁之後,這兩三年裡,再沒有一家將主意打到李晟的身上來。

  不止不肯嫁女兒,就連勳貴子弟們,見了李晟時,也大多眼含不屑,語帶譏誚。再清貴的家世,若連維持門面的銀子都拿不出來,還有什麼可以令人稱道的呢?

  京城裡外,怕也只有皇后和甚得帝寵的淑妃才明白李晟在皇帝心中真正的份量。

  她們自然不會說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宣王這支的力量,若自己得不到,也不允許他人獲得。

  在馬背上輕輕甩著馬韁,正怡然自得的李晟突然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一隻酒壺從酒樓上拋下來,被他穩穩接在掌中。朱紅色的欄杆處,他看見了陸琅的臉。

  「聽說你母親要來京裡了?」喝了一杯酒,李晟將身子向後靠著,隨意抬起一腳,踩在一旁的椅把上,態度慵懶而隨意,「又要催著你成親了吧。」

  陸琅笑了笑,幫他又添了酒:「是又如何?太夫人不也進京了?看你還能拖得了幾時。」

  「我又沒想拖,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罷了。」李晟微垂著眼,渾不在意地舉起杯,「倒是你,年紀也不小了,推三阻四地不肯說親,京裡都開始起了流言,說你其實是個愛相公的。」

  陸琅將酒向喉嚨裡一倒:「隨他們說去。左右我已經有了個兒子,對祖宗也算有了交待,我可不像你,到現在不單老婆沒有,連兒女也沒一個。」

  「哼!」李晟冷笑了一聲,「你家裡那個女人你打算怎麼辦?我早跟你說過,收了她也就算了,但不該讓她生下庶長子。你瞅著吧,以後你家裡有得亂。」

  陸琅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好端端地提她做什麼!不過是個侍妾,還能翻了天?陌兒是我的親骨肉,我不能扔了不管。若是誰都不能容他,我大不了不娶妻了。這麼些年來不也照樣過得好好的。」

  「那可正合了那女人的心意。」李晟將空杯扔到桌上,「你啊,治軍有一套,管家就亂七八糟!哪家的女兒若嫁了你這麼個渾人,那可真就倒了霉了。」

  陸琅苦笑了一聲:「可不是!」

  二人相對無語。

  李晟嘆了口氣站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人總是要向前看的,若總留在過去,便再也不能前行。弦雅若還活著,她不會希望看到你如今這樣,家不成家。」

  陸琅看著杯中美酒,低聲說:「可她死了,人死燈滅,什麼都沒了。」

  弦雅是陸琅武藝師父的女兒,陸琅八歲時便認定了她。只是她出身寒微,陸夫人看不上。不止拒絕了陸琅的請求,甚至派人將弦雅父親打了一頓,將一家子趕出陸家。等過了一年,陸琅找到人時,弦雅為了給重病的母親治病,已將自己賣入了青樓。

  授他武藝的師父,當年被打爛了雙腿,抬上街時就已經斷了氣息。

  而陸琅找到弦雅時,正看見她濃妝豔抹,坐在一個胖大商人腿上,嬌笑著勸酒。

  李晟當時陪在陸琅身邊,親眼見到那個原本英姿颯颯,爽利漂亮的少女一臉鄙夷地看著陸琅,說:「官人若出得起錢,媚兒自然好好陪著官人耍,若是沒錢,還請到別處去,莫擋了奴家的財路。」

  陸琅鐵青著臉前腳才出了醉香樓。

  弦雅後腳便從樓上掉下來。

  頭部著地,當場氣絕,連臉都摔得不成形狀。

  既狠且絕,當著陸琅的面,她真的半點餘地也沒留。

  陸琅當時便崩潰了,差點舉劍自刎。

  如果當時沒有李晟在,也就不會有現在的陸琅。

  只是人雖在,心卻隨著弦雅一起死了。

  當初會收了文秋,不過是在她身上見著了弦雅的一抹影子,雖是極淡的一抹,卻也讓他一時不忍鬆開。

  李晟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手摸在雅間的門把上時,他回身對陸琅說:「幫我去查幾個人。沈浩然家裡三位元小姐的情況,還有我外祖母帶來的幾位表妹。」李晟微眯著眼,看著還沉浸在過去的陸琅,「若走不出來,便給你安排點事情做,省得你成天胡思亂想。」

  陸琅抬起頭:「好端端的,查人家姑娘做什麼?莫不是想在裡頭挑個世子妃?」

  李晟笑了笑:「我得幫我那好三弟挑個得配的皇子妃啊!」

  昌平郡主幫著玫如談定了的鋪子,便在七和香旁邊不遠處。玫如有了新鋪子,整日忙得不見人影,忙雖忙著,氣色卻是越來越好。三老太爺這神醫的名聲真不是白給的,玫如體內的毒素清了大半,人也輕鬆精神了許多。

  蕙如這些日子也忙。老夫人新交給她京西的那處莊子雖不大,出產卻是不少。上好的水田三百畝,沙地四百五十畝,還有林地二百三十畝,加上莊頭佃戶和歷年的盤帳,多虧原來的莊頭王敬槐是個得用的老人,帳目清楚,人又正派,加上黃覺從旁協助,讓蕙如輕鬆了不少。

  她手上也沒多少私房錢,老夫人知道她要和玫如一起開鋪子,便私下裡給了她二百兩,郡主也湊趣添了二百。蕙如就拿著這白來的四百兩銀子入了夥,又將黃覺介紹給了玫如。

  因玫如是嫁過的婦人,也不用像蕙如這種未出閣的閨女一樣顧忌太多,見蕙如推舉的黃先生雖然年輕,但心思敏捷,帳目算得又快又准,便時常拉著他去盤算開鋪子時的進存花銷。

  她一直想去看看那個從未謀面的侄兒,那是兄長留下的唯一的骨血。她也想去看看嚴氏,那個溫婉賢慧,以夫為天的嫂子。

  可她不敢。想得心口發疼,卻還是不敢去見。父親母親,兄長小弟,還有那些相熟的臉,都已消失在了這個世上,本應跟著他們一起消失的自己卻神奇地在另一個人身體裡活著。她整夜整夜難以入睡,那些以為會慢慢淡忘的記憶反復不斷在腦海裡閃現著。

  這幾日,她流的眼淚,比她兩輩子裡流的都要多。她一定會去見大嫂和侄兒的,再等等,再等等。

  渾渾噩噩地過了些時候,直到昌平郡主從宮裡請來的教養嬤嬤終於進了沈府,蕙如這才知道,宮裡要選秀,而自己和菀如,這對剛剛入了族譜的庶女,也在應選名單之列。

  她連鞋也沒有穿好,心急火燎地去見老夫人。

  「機會難得,宮裡的嬤嬤可不是那麼好請的。」老夫人摟著心愛的孫女說,「你打小兒在鄉下住著,這規矩禮儀短了教導。在家裡當閨女時自然千好百好,等將來嫁出去,便會知道不懂這些有多吃虧。你的心思我知道,別以為皇家有那麼容易進的,京裡適齡的官家女兒有多少?說是百裡挑一,千里挑一都不為過。你和菀丫頭的容貌都不差,只是你的心不在那裡,菀丫頭又沒被她母親教好,你們都不合適進那規矩大如天的地方。也別急,不想被選上自然有不被選上的法子。你只管好好兒學著規矩便是。一切都有祖母替你作主。」

  聽了祖母的話,蕙如這才放了心。

  她可不想到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和一堆女人爭搶一個男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她如今已經找到了親人,她還需要在外頭,一點一滴地將他們安頓妥當。

  得到消息的菀如卻是高興得整晚睡不著覺。

  雖然嫁不成侯府世子很是遺憾,但若能被選上進宮,無論是成為皇帝的妃子,還是皇子的側妃,都要比侯府世子高貴百倍。

  以她的容貌,不信得不到恩寵。

  還未及笄的沈五小姐,此時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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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4:31 PM

第56章 孫姨娘的發力

  宮裡來的嬤嬤一個姓孫,一個姓季,是昌平郡主向太后求來的恩典。這兩位嬤嬤在宮裡待了四十年,宮裡的規矩、門道無一不精,又常年在太后跟前伺候,非常有臉面。若不是昌平郡主去求,太后才捨不得將人借出來。

  太后給的是昌平郡主的臉面,孫季二位嬤嬤自然也只需看著昌平郡主的臉面。

  郡主讓她們好好教哪個,她們自然是會盡力盡力地教。

  比如說,宮中的規矩是要重點教給沈家三小姐的,而沈家六小姐如今幫著沈老夫人分擔著事務,只要細細地傳授些與大門大戶之間交往禮儀和行事規矩,特別是京中貴女們的應有的教養和各種忌諱就行。至於沈家五小姐和二房送來的沈四小姐,讓她們好好聽著,不拘多少,能學一些是一些便是。

  兩位嬤嬤心裡牢牢記著,只是不管是外人來看還是受教的四位小姐,都很難覺察這其中細微的差別。

  她們只知道這宮裡出來的嬤嬤無論氣勢還是規矩都大得了不得。天天板著一張臉,連點笑模樣也沒有,但凡哪裡出了點差錯,便能幾句話講得讓你哭出聲兒來。

  芳如性情淡漠,被嬤嬤批評倒還能沉得住氣,菀如卻是打小自在慣的,何曾受過這種氣?被罵哭了幾回後,居然稱病不去上課。

  嬤嬤們也不管她,繼續嚴格地訓練幾位姑娘。

  這日是練坐姿,講究身直而不僵,要做到婷婷玉立,如松如蘭,簡言之,姑娘們坐著時得雙膝並緊,腰板要貼著椅背。

  小姑娘們都是嬌弱的身體,只按著要求坐了一刻鐘,那肩背後腰便又酸又疼,哪裡還能撐得住?漸漸的那腰胯就鬆軟下來。

  嬤嬤們自坐在一旁喝茶,手邊放著戒尺子。這兩日下來,不管是嫡小姐芳如,還是性情溫婉的蓮如,都已受過好幾下戒尺。這淑女儀態是女孩兒們的日常功課,芳如和蓮如從小便有身邊的媽媽教著,學起來還不甚吃力,可是蕙如便不同了。她為杜家大小姐時,雖也有媽媽教過一些,但商戶女哪裡有那麼多規矩講究?家裡從祖母到父母到兄嫂疼她又疼得厲害,捨不得她吃苦受累,這儀態禮儀學得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只求有個模樣輪廓就成。

  氣質是天成的,可是儀禮姿態卻不是天生便有的,學沒學過一看便知。現在她跟芳如和蓮如放在一起比較,自然差了好幾個段數。

  於是可憐的六小姐蕙如,手掌心都被戒尺子打腫了。

  傍晚時分,常姨娘悄悄過來,看著蕙如手上纏著厚厚的白布,心疼得直掉眼淚。老夫人那裡有現成的雪蛤玉蓉膏,常姨娘親手給蕙如洗了手,又細細抹了膏藥,幫她將白布纏好。

  「姑娘還疼不疼?」

  拿筷子都費勁,怎麼會不疼?蕙如笑著搖頭說:「姨娘放心,別看這腫得嚇人,其實早就不疼了。」

  「你還哄我,我以前又不是沒被打過,知道這滋味……」常姨娘沉默了片刻,「你是沈家正經的小姐,何苦要受這種罪。」

  「嬤嬤們也是為著我好,」蕙如由蘭溪扶著靠在榻上,舉起雙手給她看,「我從小在鄉下長大的,自然比不得三姐姐,四姐姐她們,多吃點苦頭才能學得會,學得好。宮裡的嬤嬤們看著雖嚴厲,卻也是通情理的,您看五姐姐,說病了不來,人家也沒去強拉著來。」

  「你可不能跟她學。」常姨娘說,「五姑娘被夫人都寵慣壞了,任性嬌蠻,在家裡或不覺得什麼,等將來出閣了,上面有婆婆,下面有妯娌小姑,她這樣的性子只會吃虧受罪。」

  蕙如連連點頭:「正是呢。所以姨娘您心寬著些,上頭老祖宗和郡主都疼我著呢,若不是為著我將來好,哪能這樣看著我吃苦?要我說,這就不是苦,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份。」

  常姨娘點頭說:「難得你這麼通透,我也就能放心了。」猶豫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問,「這次選秀,姑娘可能選上?」

  蕙如臉一紅,忸怩道:「這種事我如何能知道?」祖母既說了一切有她,那便肯定是選不上的。

  「這兩天我也睡不踏實,總想著選秀這回事。」常姨娘嘆了一口氣,「若能選上自然是榮耀,只是你打小兒在鄉間長大,於規矩上著實差了些,皇家規矩大如天,後宅裡更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可比的。老爺不過有一位正妻,兩位姨娘,已經算得上是後宅裡極清靜減省的,還難免有些齬齟磕碰。姑娘這樣的,既便選上了,也不會是正妃……豈不是更艱難?」

  蕙如本以為常姨娘此番來是為了鼓勵她爭取機會,沒想到卻聽到這麼一席話。意外之中多了一些感動。

  常姨娘雖然將她扔在鄉下十年,心裡到底還是心疼她的,所以才會想這麼多。

  為人妾室之苦,怕是沒人比她體會得更深了。

  進了沈家,外頭看起來再光鮮,內裡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外室出身,是她身上無法擺脫的污點,夫人以此拿捏她,立了無數規矩,讓她吃了多少苦頭,她也只能受著,不能有絲毫怨言。

  「姨娘可曾後悔過?」蕙如突然問她。

  「後悔嗎?」常姨娘目光盈盈,知道女兒問的是與沈浩然為妾的事,想著那些過往,唇角浮起了一抹微笑,「年少之時,不知道後悔是什麼滋味。等知道了,卻已來不及了。姨娘虧欠著你的,只想著你將來能有好日子,若能使把子力氣幫襯幫襯你兄弟,當然更好。若是沒那個命,便只管著自己,找個知疼知熱的女婿,全心全意地對你……便是將來女婿有了別的女人,你好歹還能占著正室的位置,將子女養大出息了,這一輩子便也沒白過。」

  不是她當年狠心要將女兒扔在鄉間自生自滅,實在是她當時自身都難保。每一步如履薄冰,如臨潛淵,常氏守著青嵐已經耗盡了全部的精力,實在是沒辦法再管著一個癡傻的女兒。這孩子若是帶進府裡,不止會被下人們欺負,說不定不知什麼時候就悄無聲息的沒了性命。

  好歹是身上落下來的骨肉,就算再失望,她也只想著孩子能安然地活下來。

  哪怕長成個鄉下的野丫頭,再也進不了大宅門。

  六姑娘現在能長成這樣,能得到老祖宗和郡主的青眼,這已經是求也求不到的大運,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以蕙如目前的身份和老祖宗的喜愛,她將來所嫁的夫家,必是身家清白的官家子弟。青嵐在榮王府的族學裡已經有了進益,將來姐弟倆也可以互相扶持,不怕沒有好前程。

  不過若她被選中做了三皇子的側妃或是更低一品的妾室,將來必是要隨著三皇子去那遙遠的范陽。那麼遠的地方,上頭又有出身高門的皇子妃,側妃等人壓著,便是想伸手也伸不出來。

  與其得了皇家媳婦這樣空空的名聲,還不如實實在在地找戶好人家當個正室奶奶,將後院牢牢握在手中,過得舒心且日後也能幫得上忙。

  五小姐想爭便去爭,她不信,五小姐還能爭得過三小姐去?

  沒那翻天的本事,卻還總想著要去夠那九天的星辰,看著吧,爬得越高只會跌得越慘。

  常姨娘披了件藕荷色的薄緞披風從慈安堂出來,經過垂花門時,隱約看見那紫藤花架下婷婷嫋嫋地站著一人。常姨娘問身邊的丫鬟綺羅道:「你瞧瞧我是不是眼花了?怎麼仿佛那裡站著的是孫姨娘?」

  綺羅也張著眼看了看,笑著說:「姨娘沒看錯,可不正是孫姨娘嗎?瞧她打扮得那般鮮豔,莫不是在候著老爺?」

  常姨娘笑了起來:「打量她心死了呢?沒想到為了五小姐也活泛起來。估摸著是打聽到老爺快下衙了,特地在這兒等著呢。你瞧著她平素在夫人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樣,與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兩個人。」

  綺羅心領神會,低聲說:「不然奴婢去大夫人院裡跟青墨姐姐吹個風兒?」

  常姨娘想了想,搖頭說:「罷了,也體諒體諒人家當娘的心。這是想著老爺在禮部,選秀的事情或能插得上手,便要為著五小姐說動呢。她也不想想,宮裡選秀的結果,禮部的老爺們哪能隨意伸手的?不過是排列出名冊,照著規矩老例這麼來罷了。得了,讓她們折騰去。總歸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在爭,跟咱們有什麼相干!」說著揮了揮帕子,領著綺羅回去了自己的小院兒。

  到了掌燈的時候,綺羅外出一打聽,大老爺果然半道兒被孫姨娘截了去。回來跟常姨娘說了,常姨娘一撇嘴說:「去便去了,腿長在爺兒們身上,咱們還能管著不成?」

  綺羅頗有些忿忿:「老爺一個月裡有半個月在大夫人房裡,剩下總共不過十來天,除了他有公事在外書房裡待著,每個月來姨娘這裡的日子不過四五天,原本今兒都說好了輪到姨娘的,偏又被孫姨娘給截了去!」

  「你這沒出息的,日子還長著呢,咱們不能只盯著眼前!」常姨娘眼波流轉著,笑著伸手點了點綺羅的額頭,「去,將院子前頭掛著的紅燈籠摘下來。今兒老爺要宿在孫姨娘那裡,咱們不能還掛著那個讓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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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4:49 PM

第57章 大夫人的反擊

  孫姨娘皮膚白皙滑膩,這麼精心打扮過,燈下看美人便又比平日美上兩分。大老爺也許久沒碰過她,今天見平時小心謹慎,縮頭縮腦的女人如今流露出嬌媚的風情,小意婉轉地伺候著,不覺情動,將人拉到床上,解了貼身的小衣,露出雪白的玉脯。

  孫姨娘眉梢眼角帶著春意,臉色微紅,拿著手抵在大老爺的胸前說:「老爺先讓妾滅了燭火,這般……好羞人……」

  沈大老爺哪裡肯放,不到四十的男人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孫姨娘長得本就不差,這時候又是刻意地勾引,早將他一肚子邪火給勾了出來。這樣的嬌媚姿態,他只在常姨娘那裡享受過,眼下見了孫姨娘含羞帶怯的袒出一雙玉乳,水盈盈地一雙眼睛正盯著他看,不覺心猿意馬,索性將孫姨娘的褻褲一把扯開,將一雙白嫩嫩的腿架在了肩上。

  借著燭光,看著身下的女人香汗淋漓,嬌喘吁吁,臉上又是苦悶又是滿足的神情,燈光之下操弄美人果然別有一番趣味,沈大老爺頓時覺得自己像是年輕了十歲一般,越發興動,身下瘋了一般直搗得孫姨娘嬌呼連連,汗水和淚水都將髮鬢浸得透濕。

  待著雲收雨住,床上早是一片狼藉。孫姨娘掙扎著起身,喚了小丫鬟送進熱水,伺候著大老爺在淨房洗過,房裡的丫鬟們趕著去換床褥,大老爺只披了件中衣,坐在一旁看著孫姨娘嬌羞地背過身拿水擦洗。雪白的後背和玉臀落在他眼底,想著方才的美妙滋味,大老爺興致又起來,將孫姨娘按在澡桶上,自身後又是好一陣韃閥。

  還在換著床褥的丫鬟們還未及退出去,便聽見淨房裡頭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淫聲浪語,一個個羞得面紅耳赤,急忙忙地退出房外。

  沒過小半個時辰,這消息便傳到大夫人耳朵裡,小廚房裡要了兩回熱水,連淨房裡的恣意輕狂,也一字兒不落地傳了過去。蕭氏氣得狠狠一拍桌子罵道:「這淫婦,居然敢這麼勾搭著老爺,也不怕老爺傷著身子!」

  到底因著上回子與安平侯府的事,大老爺不大理她,便是宿在上房,也都是各睡各的。蕭氏聽了從孫姨娘那裡傳來的消息,心中又惱又恨,卻又有幾分羨慕,睡夢中竟然因為夢著了老爺與她也那般輕狂縱意了一夜,早上起來便發覺濡濕了褻褲。

  自從嫁進沈家,蕭氏何曾受過這樣的悶氣兒?就算當年她要大老爺將常姨娘接進府裡,也沒氣成這樣。常姨娘是妾,她是當家主母,想罰自然能找出由頭,那些年常姨娘也沒少受過排頭。

  原以為常姨娘才是她心頭的一根尖刺,卻沒想到,一向老實低調的孫姨娘居然也學了那淫賤樣子,想要勾老爺的心。

  原是她的陪嫁丫頭,現在也要離心離德了嗎?

  一大早兒,常姨娘便來上房伺候著,看她神完氣足,面色光潤,似是一點也不在意的模樣。蕭氏卻有些好奇了。

  常氏自進了門來,一直得老爺的寵愛,如今看著老爺寵上了孫姨娘,她居然會不吃醋?

  常氏都不吃醋,她跟一個妾有什麼醋好吃?大夫人在心底冷笑一聲,面上笑盈盈地請常姨娘坐下。

  「你日常都和孫氏一起來的,怎麼今兒自己一個人來了?孫姨娘呢?」

  常氏嘴角輕抿,一側的面頰現出一個小小的圓渦來,讓她在嫵媚中添了幾分嬌俏。

  「妾今兒起得晚了些,怕耽誤了給夫人請安的時辰,所以沒等她。估摸著,這會子孫姐姐應該快到院門外了吧。」

  話音還沒落,就見大丫鬟青墨挑了簾子進來:「回夫人,剛剛孫姨娘身邊的小丫頭遞信兒過來,說孫姨娘身上不大舒坦,一時沒法子過來請安。」

  常氏一臉恍然:「對了,昨兒夜裡老爺在孫姐姐那兒,怕是姐姐伺候著沒睡踏實。」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笑著說:「孫姨娘不比常氏你年輕,許是沒緩過來,讓她歇著吧。」

  「孫姐姐不過長了我兩歲,哪能就說不年輕了?」常氏掩著嘴笑著說,「我昨兒在垂花門那邊看著孫姐姐,映著紫藤花,那叫一個漂亮。孫姐姐就是平素不愛打扮,這一打扮起來,真是嬌豔粉嫩,看起來比妾還要年少呢。」

  聽常氏這麼說,孫氏便是故意將老爺給勾搭去的。這會子蕭氏才想起來:「昨兒老爺不是應該在你那兒?怎麼會去了孫氏那邊?」

  常氏低頭微微一笑:「許是太久沒在老爺跟前近身伺候了,老爺一時念起孫姐姐的好那也是有的。老爺想去哪個屋便去哪個屋了,咱們哪有臉去硬拽了來。只要老爺夫人身體康健,快意舒適,那便是婢妾的福氣。六小姐如今養在夫人膝下得夫人疼愛,三少爺又肯上進。婢妾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常氏滿足,那便是孫氏不滿。

  菀如從小在她跟前長大,論起脾性來,大夫人對她比孫姨娘怕還瞭解些。那就是個心比天高卻沒多大本事的主兒。菀如會成這樣,與大夫人刻意嬌寵也不無關係。如果不是突然有了選秀的事,大夫人對現下的菀如還挺滿意。

  聽了常氏的話,蕭氏腦子略轉了轉,便明白了孫姨娘的意圖。

  不過是打量著老爺在禮部,想為菀如謀劃一二。孫姨娘都知道要為菀如打拼,怎麼這個常氏卻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是因勝券在握還是真的沒有那份心?

  大夫人捧起茶盅,嫋嫋而起的白色水氣氤氳著她的眉眼,將那一閃而過的怨毒掩藏於後。

  因要一早起來去跟嬤嬤學規矩,老夫人,大夫人都免了孩子們的請安。

  大夫人來到步蓮亭的時候,四個姑娘正在聽季嬤嬤講課。

  「名門淑貴,頂頂重要的便是四個字——含而不露!笑不露齒,行不露足,進退有度。泰山崩於前而容色不改。舉重若輕,方能顯出雍容大度。這些都是你們打小便由媽媽教著的,教是教了,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咱們學規矩,不是學手要舉到多高,腳要邁到多遠,那些只是表像。一個月裡,便是你們隨便拎出個丫頭來,我和孫嬤嬤也能將她教出淑女的行止。若只有這些,還要讓我們兩個老婆子來做什麼?小姐們只要記著,皇家最重要的不止是禮儀,動作,規矩,最最要緊的便是這氣度。因著這氣質,便是小姐們行動笑容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也能立分高下來。」

  「就像丫頭始終是丫頭,她學的舉動再像小姐,骨子裡頭髮出來的氣質也只是個丫頭。」

  大夫人聽了這話,心裡頭頓覺敞亮,只覺得昌平郡主請來的嬤嬤果真是宮裡出來的,見識就是這麼高深。丫頭跟小姐如何能比?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庶女又怎麼能跟她的嫡小姐相提並論?

  一直微蹙的雙眉此時舒展開,臉上不覺也露出欣然笑容。

  季嬤嬤正說著話,突然見著外面站著的大夫人,忙出來迎著:「夫人怎麼有空過來?」

  兩位嬤嬤都是太后近侍,是宮裡六品女官,沒有誥封沒有品級的大夫人自然不敢受她們的禮,忙扶著嬤嬤的手笑著說:「這幾日實在是辛苦嬤嬤們。我家的姑娘們從小就粗養著,腦子蠢笨學東西又慢,讓嬤嬤們見笑了。」

  本是想奉承兩句的,沒想到季嬤嬤一聽這話卻皺起了眉頭:「夫人怎麼能這麼說話?這裡頭有三位小姐是要進宮參選的,各個都是如花的美貌,玲瓏的心竅。不拘將來是誰被選入了宮中,那都是貴人中的貴人,咱們的主子。」

  一句話噎得大夫人面紅耳赤。嬤嬤是宮中的女官,自是要維護宮中的體面。雖說郡主讓她們只管認真教著三小姐,但這幾天看下來,兩位嬤嬤覺得六小姐雖然底子差了些,但勝在舉一反三,一點就透,還有著一股天然的氣質,也是塊上佳璞玉。郡主在太后跟前有多大的臉面她們心裡清楚著,如果郡主肯使力,說不定這兩位小姐中便要出一位皇子側妃。聽著大夫人這麼貶低女兒們,季嬤嬤想都沒想,便拿出了在宮中教訓低等女官的氣派來。

  大夫人自己仰臉受了這一巴掌,心裡氣不過,卻又不敢對著宮裡的女官發作,眼光一掃,便見著了愁眉苦臉跟芳如蕙如站在一塊兒的菀如來。

  這死丫頭那時候就敢算計著茵如的夫婿,現在又癡心妄想去跟芳如搶皇子妃的位置,自己瘋魔了卻拉著孫姨娘一起瘋魔,果然是頭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大夫人恨得牙癢,卻笑著對菀如招了招手。

  「五丫頭你過來。」

  見大夫人招喚,菀如如蒙大赦,連忙扯著裙子幾步跑過來。人還沒站穩,手背上已被季嬤嬤重重敲了一記。

  「我方才是怎麼教的?大家閨秀哪有像五姑娘這般行走的?這要是出去被人看見,只會說沈家女兒沒有教養。」

  菀如手背被打得生疼,又不敢叫出聲來,只能咬著牙眼角泛出淚花。

  「回去,再走一遍!」

  季嬤嬤板著一張臉,絲毫不留情面。菀如哀求的目光投向大夫人,卻見大夫人面如春花,笑得正璀燦:「嬤嬤教訓的是,這孩子被我寵慣壞了,這麼大了居然也沒個正形,正該嚴著些管束。」

  菀如沒法子,只得微收著下巴,目不斜視著慢慢走回去,再拿捏著姿態,婀娜地走回來。

  季嬤嬤點點頭道:「瞧,這也不是什麼難事。行走坐臥的儀態好學,難學的是那份遇事不慌,沉穩凝練的風度。五小姐在這上頭還需要好好練習。」

  大夫人拉了菀如的手,特意將她捱了戒尺子的手背翻過來,見著上面浮起一大條紅腫,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我這兒還有些事情想與五丫頭交待,不敢影響嬤嬤們授課,我先領她過去,晚些再讓她回來。」

  兩位嬤嬤對視了一眼,這位大夫人也不知道有什麼要緊的事,居然直接從課上帶人走。左右她要帶的既非三小姐,亦非六小姐。兩位嬤嬤點了頭。

  菀如跟在大夫人身後,見她默默地向回走,也不敢多嘴去問到底是何事。只是想著卻正好躲懶,心下未免也有些開懷。

  到了正屋裡,大夫人坐在上首,端起了茶盞看看她。菀如見大夫人面帶微笑,不像是惱她的樣子,不覺有些故態復萌,將身子湊過去,幫大夫人捶起了肩膀。

  「母親喚女兒來不知是為了何事?」菀如聲音嬌俏,像屋外的黃鸝,聽起來頗為悅耳,「對了,前兒母親賞的麻仁棗泥餡兒酥皮餅可真好吃,不知道是哪個媽媽做的,味濃香甜又不會太膩,不如讓她教教女兒,以後女兒也好照樣子做了來孝敬母親。」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笑著將茶盞放回在桌上,指著前方說:「菀如你站到前頭來。」

  菀如脆生生應了站到大夫人所指的地方。

  「跪下吧。」

  菀如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大夫人既然叫她跪,她不敢不跪。

  見她老老實實地跪下了,大夫人這才站起身,對著陳媽媽說:「這會子有些乏了,我進去小睡片刻,你讓人看著五小姐,沒我的吩咐不許她起來。」

  陳媽媽應了聲是,菀如趕緊向前膝行了兩步哭著說:「母親這是怎麼了?女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是母親您只管說出來,女兒必定是會好好改的。」

  大夫人哪裡肯理她,沒等她哭著將話說完,那內間的布簾子早放了下來。

  陳媽媽笑眯眯地在她身邊一站:「五小姐跪好了,想來宮裡的嬤嬤們都教導過,這跪著便要有跪著的樣子。」

  孫姨娘聽著消息急匆匆趕來時,菀如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大夫人還在裡間歇著沒醒,一旁有陳媽媽守著,但凡她要是累了倦了身子有些歪倒,陳媽媽就將戒尺兒在椅子上敲一敲。

  這些日子被嬤嬤們的戒尺子早打出了懼意,只聽到那尺板子在烏檀木椅背上一敲的聲音,菀如就激靈靈打個顫,忙將腰背挺直。

  時間久了些,膝蓋上傳來如被針刺入骨般的疼痛,不止膝蓋疼,腰,背,大腿,無一不酸痛難耐。菀如直挺挺地跪在那裡,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裡又得罪了大夫人,從小到大就算她再頑皮也沒被人這麼罰過,又急又氣,又羞又恨,一雙眼睛哭得像個桃兒一樣,手帕子濕了又沒個替換,弄得臉上的妝糊成一片,哪裡還能瞧得出半點明麗鮮豔來?

  看到這樣的沈菀如,孫姨娘被唬了一跳,心疼得要命,忙去向陳媽媽求情:「五小姐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這樣罰她?天可憐見的,也不知膝蓋跪腫了沒有。媽媽且行行好,讓她鬆快一下。」

  陳媽媽看了一眼孫姨娘,這個時候倒收拾得素淨起來,也不知昨兒那個打扮得妖媚迷人的姨娘去了何處。

  本來不想理她,但好歹當年也曾一同服侍過夫人,並非完全沒有交情的,陳媽媽將戒尺子收了,對孫姨娘說:「不是我不想讓五小姐鬆快。夫人說了,在她沒起來之前要好好看著小姐受罰。您也是打小兒就一直服侍著夫人的,她的脾性你還不知道?現在讓五小姐受些苦楚,說不得一會夫人起來了,看著心裡疼一疼,這事兒也就過去了。你若現在讓她舒服,過會子還不知道她要怎麼生受。」

  孫姨娘陪了笑臉,拉著陳媽媽的手,悄悄塞了一片碎銀子:「好姐姐,咱們這麼多年的情份了,你好歹悄悄兒告訴我一聲,五小姐到底是怎麼了,就叫夫人生了這麼大的氣。」

  能怎麼的?還不是因你不守著本份非要去勾搭老爺?

  只是這話卻不好明說,陳媽媽只是相當隱晦地對她眨了眨眼睛。

  「夫人自然是想著讓五小姐好,還能害了她不成?如今五小姐越來越大了,眼瞅著下個月是三小姐及笄,再下個月就是五小姐及笄,這都要開始好好說起人家來的,偏就偷懶耍滑不肯好好學規矩,怪道夫人要生氣。」

  孫姨娘聽明白了,什麼學規矩的,那只是藉口。

  真正有用的資訊在那句「就要開始好好說起人家來」的話上。

  說起人家,便是不能許她進宮的意思。夫人這是怕五小姐阻了三小姐的前程!

  孫姨娘心中氣苦。三小姐是小姐,五小姐也是小姐,同樣是老爺的親骨肉,為何好的前程便要讓著嫡出的小姐?如今五小姐也是記在夫人名下的,無論是三小姐入選還是五小姐入選,將來得力借風光的都只會是夫人而不是她這個姨娘!

  夫人這是敲山震虎,警告她們母女不要再有奢望啊!

  孫姨娘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哭花了臉的女兒心如刀絞一般。她多年隱忍著,處處小心奉承,沒有夫人發話,便連老爺身邊也不敢立片刻。她這一生已經沒了希望,全部的心血都在這個女兒身上,她只希望女兒可以有個好前程,可以錦衣玉食,風風光光,夫人卻連她這一點小小的希望也不肯給。

  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現在總算明白了,什麼視如已出,什麼嬌寵溺愛,夫人對菀如看著是好,可那心裡,跟對著貓兒狗兒沒什麼兩樣。

  她生的嫡小姐,那是天上的白雲,梧桐上的金鳳。

  而姨娘生的庶小姐,就是地上的爛泥,草窩裡的野雞。

  對夫人,孫姨娘從前是敬,是畏,是依賴,而現在,只留下了深深的不滿和怨恨。

  大夫人終於睡足了出來,見著外頭跪著菀如和孫姨娘母女兩個頗有些意外。菀如早就跪不住了,孫姨娘便在一旁支撐著她。母女二人相互依偎著,看著倒有幾分可憐。

  「你怎麼過來了?」大夫人打了個呵欠,坐下來接過陳媽媽遞上來的熱手巾在眼睛上按了按,「不是說身上不爽利,早上都沒過來?」

  孫姨娘瑟縮著給大夫人磕了個頭:「是婢妾偷懶,多睡了會,起來之後心裡覺得甚是不安,便想著過來給夫人請安謝罪,沒想到五小姐也在這兒罰著跪。」

  「怎麼,你這是要給她求情?」

  「婢妾不敢!」孫姨娘伏在地上,形容卑微,「婢妾想著,夫人一直都疼五小姐,這麼罰她,也必是為了五小姐好。」

  大夫人點點頭道:「你倒是想得明白。」

  「是是!婢妾不該一時忘形。婢妾能有今天,全仗著夫人提攜看顧,婢妾的全部都在夫人手裡,自然一切都要聽夫人安排差遣。」

  姿態放得倒低,也頗能唬人。大夫人笑了笑。

  不過有一點孫姨娘倒是沒說錯。她的一切都在自己掌中,是生或死,都在她一念之間。

  看了看腫著雙眼,在一邊搖搖欲墜的菀如,大夫人不覺心中生厭。就這樣淺薄的丫頭,如何能與她的芳如一較高下?沒得叫人笑掉大牙。

  「罷了,早上的事我也懶得怪你。你將老爺服侍得好好的便是你的功勞。」大夫人淡淡地說,對著陳媽媽點了點頭道,「讓五小姐起來吧。你說你吧,我一時睡過了頭忘了這茬,你怎麼也不說提醒著點兒?白讓五丫頭跪了這麼久。一會你把那藥酒找出來給她送去,睡前揉一揉,別淤著血脈,明兒不好再去跟著學規矩。」

  陳媽媽笑著應了,親自去扶菀如。

  菀如跪了這麼久,腿都跪麻了,哪裡還起得來?一雙腿就覺得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疼,忍不住哭出聲兒來。

  「讓你起來了還這麼哭。」大夫人不滿地蹙起雙眉,冷冷地看著她,「覺著自己委屈了?」

  見大夫人發火,菀如嚇得趕緊收了聲,只怯怯地縮在孫姨娘身後。早知道偷一回懶要受這麼大罪,她就應該聽姨娘的話,哪怕苦點也要堅持學著。就算不能因此中選,也不至於今日受這麼大的苦頭。

  到了晚間,大老爺直接去了蕭氏屋裡。

  「聽說你今兒罰了五丫頭?」大老爺臉色不大好,「看你平日也挺寵著她,怎麼今天就落了臉子?我方才去看過了,膝蓋腫了老高,怕是這兩天都不能去跟著學規矩了。」

  大夫人捧了溫溫的蓮子燕窩羹,笑著送到大老爺的跟前:「我這不也是被她氣的?旁人都能好好地學,就她非要耍奸使滑的躲懶。這麼個憊怠性子,將來怎麼好找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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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6:00 PM

第58章 令人心驚的會面

  大夫人這話到底有幾分出自真意,大老爺也摸不透。昨日他與孫氏的確有些輕狂,早上起來的時候他也頗有幾分愧意。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要來妻子這裡溫存溫存,沒想到剛進內宅,便有五小姐貼身的丫鬟哭哭啼啼地請他過去。

  跟同僚相比,大老爺家裡的妻妾少,子女也不多,哪一個他都非常疼愛。菀如性子是嬌縱了些,但也是他看著金嬌玉貴地養大的。女兒不比兒子,要棍棒底下出孝子,女兒就是該捧在手心裡呵護著長大。何況菀如長得漂亮嘴又甜,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兒。但見到平常花朵一般的姑娘哭得兩眼紅腫,面色蠟黃,再看看紫脹的膝蓋,自然是心疼得要命。孫姨娘穿了件雅青色的半臂,繫了條素色的薄綢襴裙,頭髮只鬆鬆挽了個髻,輕掃蛾眉,薄施脂粉,坐在一邊默默抹淚,不似昨夜燭光下的嫵媚,卻也沒有平素的怯懦瑟縮,只是安靜地流淚,卻也有著與眾不同的風情。

  大老爺摒退了左右的丫鬟婆子,問孫姨娘這是怎麼回事。孫姨娘只是抹淚卻不回話。實在逼得急了,才拿濕漉漉的眼睛含嗔帶怨地瞥著他道:「妾怎麼知道?姑娘有些疲累貪睡逃了課是實情,夫人要罰咱們沒話好說。好好訓誡幾句也屬應當,只不知為什麼偏要罰這麼重,讓姑娘足足在那石頭地上跪足了兩個時辰……腿腫了歇歇能好,只怕地上的寒氣入骨,將來會落下毛病。」說罷咬了咬唇,低聲說了一句,「左右不過是氣不過妾身……在姑娘身上撒氣罷了。」

  孫姨娘這麼一說,大老爺豈有不明白之理?大夫人是氣他昨日在姨娘房裡放縱,便要拿他女兒出氣呢!

  大老爺氣得發抖。再有什麼怨氣,菀如也是沈家正經的姑娘,豈是讓她作踐撒氣的對象!正要去找妻子理論,卻被孫氏拉住苦苦哀求道:「求老爺給五姑娘留點臉面吧。如今姑娘們在宮裡嬤嬤手底下學著規矩,若是鬧出點什麼,嬤嬤們又不知詳細的,日後往宮裡傳了消息,卻是咱們家姑娘不懂事,豈不誤了姑娘的前程?」

  大老爺轉身看著孫姨娘,面上的怒氣卻漸漸消散了。

  「你想說什麼?」

  孫姨娘看著他的臉色,咬了咬牙,大著膽子說:「五姑娘如今算是養在夫人名下的,也算得上是正牌姑娘了,她的容貌氣度放在京中貴女圈子裡也不比旁人差,老爺既在禮部,哪有讓自家姑娘吃虧的理兒?如果能中選,到底也是沈家的一份體面榮光……」

  大老爺冷笑了一聲:「怪道你會變了個人似的,原來是在打這個主意。」說完了一甩袖子,不說應也不說不應,轉身便去尋了大夫人。

  接了大夫人遞來的燕窩羹,大老爺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芳如是咱們嫡出的女兒,我自然是更疼她一些。不過宮裡的事不是咱們想能如何便能如何。一來看本事,二來看運道,若芳如能入選,我便撇了這張老臉,去求著弟妹到太后跟前求情,讓芳如最少做個側妃。」

  大夫人聞言大喜,卻見大老爺放下碗,正色對她說:「這是我應你的,自然會做到。只有一樣,莫再去難為別的女兒。她們雖不是你親生的,但身上流著的也是沈家的血脈,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對著她們好一些兒。將來她們出了嫁,去了夫家,自然會感念你的恩德。姐妹們之前不指望著互相有個幫扶,也別處成仇人一般。」

  大夫人怔怔地看著他站起身,急急追了兩步:「老爺,這麼晚了您要去哪裡?」

  「哪兒也不去,我今天住在書房!」大老爺冷笑了一聲,「省得你心裡不自在,再將怨氣撒到別人身上!」

  從前一直覺得妻子溫婉賢淑,氣量大又能容人。可自從上回子她罵了蕙如「賤婢」,被老夫人罰著掌嘴,大老爺便不怎麼肯信她。便是偶爾想到她將芳如帶去安平侯府,險些出事那段,更是心生寒意,如今對著結縭二十年的妻子,竟會覺得是對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家裡一妻二妾,如今他卻只能去睡書房。沈浩然看著書房裡清冷的床鋪,搖頭苦笑了一聲。

  這些女人,一個個心思怎麼都這麼多!

  兩位嬤嬤在沈府住了足足一個月方才回宮。幾位姑娘這一個月的日子被折磨得可謂是欲死欲仙。嬤嬤們一走,就覺得骨酥筋軟,都癱在床上都起不來了。

  蕙如歇了還沒兩日,玫如來找她,說是新店子萬事俱備,就等著擇個吉日開張了。店裡從江南請了兩位繡娘,手藝精湛,繡工出色,又進了不少新鮮面料絲線。另請了幾個首飾工匠,幫人訂制簪環首飾。店名兒也起好了,就叫「錦繡坊」。

  蕙如聽了十分高興,正打算跟玫如過去瞧瞧,榮王府卻送了貼子過來,嘉陵縣主十三歲生辰,要請蕙如過府一聚。

  因只是個小生辰,榮王府也沒打算大操辦,只是請了些相好的親朋同輩。

  不請長輩的意思,便是想痛快地玩一玩。老夫人和郡主找了禮物先行送去,蕭氏也少不得開了庫房,挑了一套鑲青金石、琉璃子和翠羽的頭面並著幾匹江南織造的雲煙羅當作沈家大房的賀禮托蕙如帶去。

  算起來她也有許久未見過嘉陵縣主,心中也頗為想念。與玫如說好,後日再去看那錦繡坊,又細細叮囑了一番,蕙如這才收拾好了箱籠坐車去了榮王府。

  馬車停在西角門,門上早有健婦抬了軟轎候著。蕙如這回只帶了洛紅洛錦兩姐妹出來。蘭溪和竹香伺候著她一同受著嬤嬤的教訓,一個月下來,連圓乎乎的竹香都瘦尖了下巴。難得有空歇一歇,蕙如便留了兩人在家裡看守門戶。

  洛紅洛錦都是頭一回進榮王府,心裡既興奮又緊張,臉上的神情便難免有些僵硬,不過畢竟是打小便在大夫人身邊受著調教,比起上回初入王府連走路都僵著的蘭溪來,姐妹兩個顯得淡定多了。

  縣主的生辰,這榮王府看起來倒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在縣主的院子前頭多擺了幾盆火紅的美人蕉,院門上又用紅綢結了不少花結做裝飾。蕙如下了轎子,嘉陵縣主貼身的丫鬟金蕊忙迎了出來。

  「六小姐您來了!縣主等得都心焦了,這一會子催著咱們到門上看了好幾回。」金蕊笑著將主僕接進來。天氣已經熱了,蕙如只罩了件帶兜頭的細紗薄緞暗鳥紋披風,金蕊手腳麻利地接了,將門簾子掀起來對裡頭叫了聲:「沈六小姐到了,快去請縣主出來。」

  蕙如笑著對她點點頭,金蕊見她進了屋,便將門簾子放下,拉著正想跟進去的洛紅洛錦笑著說:「縣主和六小姐是手帕交,這麼久不見了想是有許多話兒要講。裡頭有人伺候著,兩位姐姐跟我在隔壁歇歇喝點茶水,裡頭有吩咐了咱們再進去吧。」

  洛紅洛錦那都是極有眼色的丫鬟,見她這麼說,便知道是縣主有體已話要私下與姑娘說,又知道縣主與姑娘的交情是極好的,在縣主的院子裡當出不了事,便笑著應了,跟著金蕊去了隔間。

  蕙如走進裡間的時候,正看見嘉陵迎面走出來。

  不過兩個月不見,嘉陵的個子又長高了些,眉目也舒展開,以前看著還像是個孩子,現在卻已經展露出豆蔻少女略帶著些青澀的甜美來。

  「好姐姐,這麼久不來見我,可想死人家了!」見著蕙如,嘉陵縣主開心地叫了一聲,抱著蕙如的胳膊用力搖晃。

  因為是生辰,她今天特別打扮了一下。上衣穿著緋色煙羅紗的半臂小袖,金絲銀錢繡出的蝶戲牡丹顯得格外豔麗華貴,下頭繫了一條石榴紅灑金粉遍繡半開芙蓉長裙,以魚戲荷葉綴底。腰上繫了條八寶攢金線如意扣束腰,腰間掛著五色琉璃雙魚壓裙,還有上回蕙如送她的包翠珠桃花纓絡。雙眉輕掃,唇上點了胭脂,額間以金粉朱砂細細畫了花鈿,看起來格外嬌俏漂亮。

  「今天的壽星可真美,」蕙如笑著抱了抱她,「我還當是九天的仙子偷偷溜下界,把我們縣主給藏起來了呢。」

  嘉陵嘿嘿笑了兩聲,將人拖到榻上坐下,又吩咐屋裡伺候的丫鬟沏上茶來。

  「你別看這衣裳漂亮,可是滿繡著金絲銀線,俗氣就不說了,穿著還悶人。在屋裡坐著這麼久,都快見汗了。」嘉陵見丫鬟端上來熱氣騰騰的茶水不覺微蹙了蹙眉,「你們快點將那用冰湃過的杏仁核桃蜜酪盛一碗過來,那個酸酸甜甜又涼爽,一般人來我可捨不得拿出來。」

  蕙如笑了,四下看看:「今兒是你生辰,怎麼現在這兒只你我二人?你請的客人們都在哪裡呢?」

  嘉陵拿了把宮扇呼呼扇著風:「我都讓人領著在母親那裡坐著,這兒只等著你一個。」

  蕙如站了起來:「這卻不敢。」

  嘉陵一拉她:「有什麼不敢的?我自己的院子,想招待誰還不是由著我自己的意思來?那些女眷平素你也不常見的,見了也沒什麼話好說。」

  蕙如只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嘉陵縣主雖然年紀小,卻不是做主全由喜好完全不動腦子的人。便是交情格外好些,在哪裡不能說話?單單兒將自己領到這裡來,她定是有什麼打算。

  「走,這屋子悶氣,陪我到後頭小花園走走吧。」嘉陵對她眨了眨眼睛,二話不說,上前拖了人便走。

  「我的那兩個丫頭,不拘是哪個,喚一個來陪著吧。」被拖到了門口,蕙如還不忘回頭對正笑著行禮的縣主大丫鬟綠裳說。

  綠裳點了點頭,卻並沒有要去喚人的意思。

  「姐姐連我都信不過嗎?我又不會害你。」嘉陵縣主見蕙如拽著門,一副死也不肯就範的樣子,跺著腳氣道,「我院子裡到處都是丫鬟,你還有什麼可怕的?」

  所有的丫鬟都是縣主的奴婢,縣主若是有吩咐,她們又豈能不從?

  蕙如堅定地搖了搖頭。

  「好啦,你先鬆手,我慢慢與你說。」嘉陵放軟了聲音,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小嘴微撅顯得很是委屈。

  「那你跟我說說,後頭小花園裡有什麼東西在?」見她這副模樣,蕙如倒也有些不忍心。縣主待她是真心實意的不假,但她與縣主的身份畢竟差得遠,有些事,縣主做了沒關係,若她做了,就是毀一輩子的事。

  「……」嘉陵果然支吾起來。

  蕙如嘆了一口氣。

  「知道縣主是想我好,但這裡是王府後宅,未出閣的女子怎麼好私下去見外男?」

  「怎麼說是私下,這裡到處都是人啊!」嘉陵不服氣地說,「我也在,那就不能叫私下去見。」

  蕙如搖了搖頭:「好意心領,但總要念及家人,不敢逾矩。」她前世已經錯過了一次,同樣的錯誤她不想再犯。她雖已不是商賈之女,但官家更加重視體面名聲。為了疼愛自己的老祖母,郡主,為了父親還有杜家倖存的血脈,她實在不能有一步踏錯。

  宣王世子是那麼的尊貴,她不過一個三品官員的庶女,他們之間隔著的鴻溝,並非僅靠著一絲戀慕之情便可跨越。

  他娶的可以是郡王的女兒,可以是國公的孫女,或是侯府,伯府的嫡女,絕不可能是她。

  這點蕙如心裡再明白不過。

  李晟對她有興趣,或許是因沒見過她這樣的女子覺得有些新奇。他或許動了心思,想讓她做他的妾室,並認為這是給她的極大榮光。

  但蕙如無法接受。

  自己的愚蠢讓她在前世含恨而終,她絕不會再讓自己再愚蠢一次。李晟或許不像姜珩那樣狠毒絕情,但祖母說過——「齊大非偶」。

  她與李晟,便是齊大非偶。

  嘉陵縣主沉下臉來,將四下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都趕出院外。

  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庭院裡,鮮嫩欲滴的花草搖曳生姿,院中高大的梧桐舒展著寬大的葉片,在地上投下一片清涼。掛在廊下的鸚鵡突然叫了起來。

  「縣主吉祥,縣主吉祥!」

  可是聽見的人臉上全沒有笑容,時光在這一刻仿佛停滯了下來,只有風吹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和著風中飄散著的濃郁的花香。

  「我聽說你在這次選秀的名單子裡。」嘉陵縣主臉上有一種與年紀不太相襯的成熟,她站在院中,周身是鮮豔的紅色。衣裙上的金線反射著陽光,令她整個人籠在一團光暈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姐姐是在想著能嫁給皇子當皇子妃吧。」

  她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京裡的貴女們都想飛上枝頭成鳳凰,宣王家世雖然清貴,但其實沒什麼銀錢。你們不是看不上我十七哥,而是嫌棄他沒有豐厚的家底。」

  蕙如眉頭皺蹙。

  「有銀子就好嗎?你看著那些勳貴子弟,除了喝酒賭馬,他們還會什麼?他們只會趴在女人的身上,靠著父輩攢下來的功績和銀子嘲笑著旁人,就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我十七哥人品好,心地乾淨,比他們強了百倍千倍!不是皇子又有什麼關係?最起碼他會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不去弄一堆亂七八糟的人把後宅裡折騰得烏煙瘴氣!」或許是她情緒過於激動也或許是是因為極度的失望,說著說著,竟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與旁人不同,卻沒想到你也跟她們是一樣的,一樣那麼勢利膚淺!」

  蕙如不覺仰天長嘆,縣主給她扣的帽子實在是太冤枉了。

  「嘉陵,你冤枉她了。」一聲輕笑將蕙如驚得回神,李晟不知何時正倚在院門前,雙手抱胸,笑眯眯地看著她們倆。梧桐樹寬大厚密的樹葉將落下的陽光割成碎片,細細地灑在他的眉梢眼角,從那裡透出來的一絲笑容因此變得模糊起來。

  蕙如立刻蹲身行禮:「見過世子。」

  嘉陵縣主見李晟出來,拎著裙角跑了過去:「十七哥,她欺負我!」

  「都這麼大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李晟拍拍她的頭頂,伸手摸出一方手絹,「快點擦擦,別讓人看了笑話。」

  嘉陵哼了一聲,將帕子扯到手中。

  李晟從樹蔭下走出來,黑色的陰影如潮水一般從他身上退去,當他整個人袒露於陽光之下時,仿佛整個院子都為之一亮。

  這傢伙的長相,實在是太出色了。蕙如輕咬著下唇,不想看他,卻又偏偏忍不住想偷看兩眼。

  「我想嘉陵大概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李晟笑著對她開口,語氣溫和中露著一絲疏淡,「並不是想私下裡要與姑娘有什麼勾聯,實在是此事不太想讓外人知曉。」

  蕙如微微抬起頭,宣王世子這是什麼意思?

  「宣王府目前的情形京中不少人知道,父王沉迷修道,投了無數的銀錢進去。」李晟這麼淡淡地說著,仿佛在說旁人家的事,這麼尷尬的話題他居然還能笑的出來,「宣王府家大業大,人口又多,光是整治庭院花草湖石的費用,每個月的花銷就不下三百兩,再加上房屋的修葺維護,下人的衣食開銷,還有出外應酬的往來,光靠朝廷的那點薪俸根本入不敷出。」

  這種事為什麼要對她說?蕙如微覺驚訝地看著他。

  「父王不理庶務,幾位側妃也只會花錢,如果我不想點辦法弄銀子,宣王府早就要喝西北風了。」李晟笑了。他的眼角微有些上挑,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凌利,笑成一彎時,便會將那點犀利盡數隱藏起來,襯著他挺直俊朗的面容,讓人油然而生一股親近之感。

  「我前幾日聽說沈六小姐的堂姐在南市新開了一間鋪子,專營婚嫁所用之物,且相鄰的一間香粉鋪是由六小姐管著的,所以我請嘉陵牽線,想與六小姐做筆買賣!」

  皇室宗親,堂堂宣王世子竟然開口說要跟她做買賣,蕙如覺得這大概是她聽過的最大的笑話了。

  「你大概不知道,我手下有幾條商船,常年往來於濱海各國,拿咱們產的絲綢葛布瓷器藥材去換人家的香料首飾。」仿佛知道蕙如不信,李晟笑著拍了拍手,從門外立時進來兩個小廝,手裡提著一隻大大的櫻桃木鑲黃銅角的箱子。

  箱子蓋揭開,裡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玩意兒,從如小兒手臂般粗細的白犀牛角,到描繪著變形花鳥的手執玻璃妝鏡,還有十幾盒琺瑯瓷精繪人像的胭脂。不拘哪個,都是市面上極難見到的珍稀物兒。

  幾條商船,若每條船帶回來的都是這種東西,宣王府還會對外說自己一窮二白,無隔宿米糧?

  蕙如都不知要用何種表情來應對宣王世子了。

  「不說別的,只這根犀角便是奇珍。」蕙如上前一步,從箱子裡拿出白犀角抱在懷裡摸了摸。犀角是味珍貴藥材,白色犀角更是罕見的靈物,據說可以辟邪驅鬼。難得的是這根犀角通體瑩白透亮,沒有半點雜色,且個頭如此巨大。「我敢說,世子爺若賣了這根犀角,宣王府就算十年不領祿米也可以過得好好的。」

  李晟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這些舶來物品我雖不全認得,但都是價值不斐之物。物以稀為貴,京中貴介眾多,更加不愁銷路。世子為何不自己開個店鋪來賣,卻要與我家小小的鋪子合作?」

  李晟看著她,衣角被拂過庭院的風輕輕吹卷起,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這樣的女子出自鄉間,還癡傻了十年?換作是誰也無法相信吧。

  瞧她抱著犀角時眼中的光亮,手指摸過的那些看似普通實則昂貴的器皿香料時眉目間散放的光采,李晟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個姑娘的瞭解還是太少。

  陸琅那小子探聽來的消息實在膚淺蒼白。

  眼前的沈家六小姐,看起來既非鄉間無知的蠢婦,也非養在深閨不諳世物的小姐,倒有幾分像是……像是他手底下專司交易商務的那幾個大管事,當然,比那幾個老頭子可要青春美麗許多。

  但外表再美麗單純,她還是跟那些管事們一樣,心裡打著算盤,面上淡然無波,說不出的精明世故。

  「那是因為,我不想被別人知道啊。」李晟笑了起來,將燦然的陽光盡收入眼底,「我們宣王府,可是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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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9 08:59 PM

第59章 世子下的套

  他的笑容非常坦蕩,彷彿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任由外人去說宣王府,甚至配合著讓王府顯著處處拮據的樣子,身為世子,李晟看起來對這種情況相當滿意,當然,也說不定其中有他推波助瀾的結果。

  宣王世子玩的這個遊戲,蕙如並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很多事,看起來簡單的,背後極為複雜,看起來複雜的,其實背後卻很簡單。不管是簡單還是複雜的遊戲,都不是她能參與進去的。

  一個不小心,或許就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她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商人,沒有那種為了高收益而冒大風險的勇氣和動力。她只想好好地過了這一世。看著侄子長大,教導他成人,將杜家失去的拿回來。

  「這些縣主都知道。」她去找原本站在李晟身後的嘉陵,卻發現那個活潑率直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離開了小院。這里安安靜靜的,只留下了李晟與她兩個人相對而立。明知道李晟不可能會在嘉陵縣主的院子裡做出什麼來,但蕙如還是一陣心悸慌張,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若是連縣主都知道,那麼榮王爺也必定知曉。」

  李晟點了點頭,笑著說:「王叔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一向尊敬他,而且也需要他的幫助,自然不能瞞著。」

  宗室里地位最高的就是兩位王爺,李晟事事不瞞榮王,那便是兩府聯合起來要瞞著天下,也或許,是要瞞著最上面的那位。只是這麼一轉念頭,蕙如就覺得寒意從腳底沖向頭頂,出了一身冷汗。

  「世子這買賣太大,咱們的小本生意怕是無能為力。」蕙如看著李晟的臉色,不敢疏忽對方臉上絲毫的神情變化。

  對方卻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一般,只是輕輕一揚眉,並不說話。

  冷汗滲透了鬢角,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在出口前,蕙如都斟酌了一遍又一遍。

  「錦繡坊是我家堂姐立身之本,也是她將來生活的倚仗,小女子雖也添了本錢進去,但不過是湊在一起拿些主意,將來或是幫著管管賬目,也就是個女人家相互扶持一把的意思。這將來的日常外務都要由她出面。世子或許不知女子從商的艱難,官府的掌事,同行,甚至自家的管事下人,他們都會因當家的是個女子而生出幾分輕視,行事上也頗多刁難。來往進出貨的商家牙行,乃至來店裡採買的客人,都會因著這個緣故心生疑慮。若按著規矩,女子就應該在家里相夫教子,本本份份地依著男人過日子,這般拋頭露面外出行商便會被人看輕。堂姐是嫁過人的,雖說現下沒了夫家,但她也未必願意多與外男接觸交往。所以我們才會開了喜鋪,只在內宅後院裡走動生意……世子您挑來的貨品,都是些稀罕珍貴之物,零星小件咱們或許可以藉著接活的時候幫著送到宅門內給小姐夫人們看看,但如犀角,沉香,荳蔻這些,便要出動府裡的大管事來跟咱們議價,定價。若數目大些,說不定還會要直接與家主來談。這樣的生意,我們的確是接不下來。」

  蕙如希望可以將意思完整地表達出來。玫如雖是自由身,但她畢竟只是個女人,不適合總是拋頭露面。她們之所以決定開喜鋪,也是考慮了這個因由。來喜舖裡採買,商定面料、樣式、交期的,基本上全是內宅里的管事媽媽或是新婦的長輩,不太會有見到外男的機會。就算客人要求上門談生意,下定,也都只在內宅里完成。

  與其來找她們這樣完全使不上力的店家,以李晟的身份本事,完全可以去尋背景與實力更加雄厚的大牙行,若只是不想抬出宣王府的名氣,找個信得過的人藉其名頭自己開個店鋪不是更好?

  李晟來與她談的這買賣,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所以,你是打算拒絕我的提議?」李晟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就這麼笑著問了一聲。

  蕙如心頭一緊。他越是這麼不在意的模樣,越是顯出雲淡風清的樣子,她就越是無法心安,總覺得他的笑意裡摻雜了什麼,似是漫天的陽光突然捲起來的一股風沙。

  「不敢。」蕙如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承蒙世子看得起,只是就事論事,小女子自認沒這本事,接不了世子您這麼重的託付。」

  「這點東西也叫重嗎?」李晟抬了腳,很隨意地踢了踢眼前的箱子,箱子裡頭傳來細瓷和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你可先試著做做,我也不要求你能幫我銷了多少貨。這些玩意兒你若能妥當地賣出去,賣多少銀子我只收七成,剩下的三成給你當抽頭。你看怎麼樣?」

  三成的抽頭!這可是極高的價碼了!蕙如心裡計算著那一箱子貨物的價值,掌心已滲出汗水,又涼又滑膩。

  對商人來說,如此的重利放在眼前卻要推開,就好比田中碩鼠聞到了肉香卻要繞開一樣。

  她搖了搖頭。

  若是一般的貨物,給三成的抽頭或許算不上什麼,但蕙如知道,李晟的貨都是稀罕的舶來品,不愁賣且價高。三成的抽頭便是很大一筆銀子。這銀子就是燒紅的烙鐵,不止會燙著手,更有可能會燒得她皮焦骨裂。

  見蕙如依舊拒絕,李晟輕輕嘆了口氣:「若實在不願,我自然也不好強人所難。」

  蕙如方鬆了口氣,卻見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來:「只是現下我的家底兒都露給六小姐了,這可怎麼辦?」

  他沒再說別的,只是抱了胸,向後退了幾步,倚靠著高大的梧桐樹,用著微笑的表情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這卻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從一開始,他就在下套兒。先說宣王府揭不開鍋,短缺銀子,然後抬出一箱子價值不斐的寶貝說是要藉店鋪售賣,再又強調這事是宣王府的機密,不想為外人所知……

  那樣誘人的條件,若換了一個唯利是圖的商家,怕早就要點頭了。

  可蕙如不是。她知道自己目前的能力,知道這看似極有賺頭的生意裡潛藏著無數的風險。她現在不是一個能搏的起的人,就算有那顆心,對著一個完全不知底細,身份上又差了許多的對手,她也不會輕易接招。

  於是他就這麼笑著,任她開口拒絕,再收緊了手中的套索。

  蕙如就覺得喉頭乾澀,呼吸也有些窘迫。一位親王世子,身份何等的尊貴,犯不著這樣為難一個普通的官家女兒吧。若說他對自己有什麼心思……他們明明沒見過幾面,若說容貌,比自己美的女子又不是沒有,若論家世,她更是比不上旁的親貴家裡的女兒。

  「世子您究竟想做什麼?」既然道理想不通,她索性直接來問。

  院子寬大,所有的人,不是縮在屋裡,便是躲在院外,她與李晟的對話倒不用擔心會傳到外面。兜兜轉轉地對話她也覺得很累,蕙如突然想明白了,再經斟酌過的語句,這位世子怕也不會多在意。與其委婉含蓄,倒不是直來直往。

  「我聽說你進了這次選秀的名冊。」李晟看著她,突然更改了話題,「若你想中選,我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

  蕙如眉頭微蹙道:「這是后宮之事,世子您的手伸得也未免過長。」

  「你別不信……」李晟站直了身體,笑容從他的臉上淡去,「若你想當皇子妃,我確實可以幫上忙。」

  不知為何,蕙如心中湧了一股怒氣出來,這位世子爺,原來是想消遣她的嗎?

  「不勞世子爺費心,小女子蒲柳之姿,本就無意高攀。」既冷且硬地將話拋出,蕙如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衝動,竟將真心話說了出去,忙用手捂了辰,有些忐忑地看著李晟。

  誰知道李晟聽了她這話,突然笑了起來,身體又向後一靠,倚在粗大的梧桐樹幹上,「如此甚好。」

  甚好?!

  哪裡好了?蕙如窘得一張小臉通紅,偏又不能發作,就聽李晟接著說:「這樣你也有不少時間,若給你半年,你可以信心在京中開幾家日進斗金的商舖來嗎?若是能,便讓我入份子。份子錢便是……」他又去踢那隻箱子,「就這箱子裡頭的東西好了。不過對外,主家的名字不能變,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與你們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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