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一樹櫻桃 -【重生如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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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2:56 PM

第75章 喜事連連

  昌平郡主傻眼了。

  她這時才想起來,親王世子的婚姻大事,便是王爺也是做不得主的。世子皆由皇上指婚,那是多少年來的規矩。若是宣王世子真的中意了蕙如,進宮去求一道恩旨將蕙如娶回去,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若蕙如未得縣主之位,依舊是個姨娘生的庶女,這樣的擔心自然不可能會有,但現在她身份尊貴,又認了個大長公主當乾親,身份的差距已經不成為障礙……

  「那、那便沒有法子了。」昌平郡主肩膀塌了下來,坐在一旁,也如蕙如一般愁眉深鎖,長籲短嘆起來。

  「他怎麼就會相中了咱們家的蕙如了呢?」昌平郡主連聲嘆氣,「莫不是因為蕙丫頭得了聖寵,剛被封了縣主的緣故?」

  「怕是因為他相中了蕙如,才會去求大長公主幫她得了個縣主的封號吧。」老夫人一語中的,蕙如羞紅了臉,拿帕子將臉遮了起來。

  「啊?這又是何故?」昌平郡主這兩日被大消息一個接一個地震著,如今聽到什麼也不會一驚一乍的了。

  「可不就是因為宣王府沒銀子撐著,所以相中了咱們蕙丫頭這賺錢的本事了?」老夫人半是調笑地說。宣王世子有財路的事,雖說蕙如對她說了,但她也知道這事是少一人知道為妙,到底昌平郡主是宗室營裡嫁出來的,老夫人雖然疼她,卻也有著顧忌,不想將這秘密說與她知道。

  錦繡坊這些日子在南市做得風生水起,貴人圈子裡都知道有家能賣稀罕物件的喜鋪子,都以能買到一兩件小東西可以在圈子裡炫耀為榮。昌平郡主雖然不喜歡那些華麗的小玩意兒,可也聽到了不少關於錦繡坊的消息。自然知道蕙如也賺了不少錢。

  「這不是要貪蕙丫頭的銀子,讓她賺錢貼補夫家?」昌平郡主立時憤憤不平起來。

  「話也不能這麼說。宣王雖一心向道不理朝政,但畢竟是皇上的親兄弟,人脈廣,資源也足,到哪裡都要賣著他幾分面子。蕙如有了宣王府當靠山,這鋪子自然也能越開越紅火。」老夫人說。

  昌平郡主嘆了一口氣,若李晟真的討來了一紙恩旨,蕙如便是不想嫁也得嫁,否則便是沈家的抗旨之罪了。

  「蕙丫頭,你說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若你不想嫁,我明天就遞牌子進宮,去求了太后……」

  蕙如搖了搖頭說:「嬸子您別為我操心了,何苦為了我去驚擾太后娘娘?何況……宣王世子門第清貴,說起來,也是咱們沈家高攀。」

  「什麼高攀,你如今也是縣主,得配親王世子也算相當。」昌平郡主哂道。

  「不過你這麼一說,莫非你也是願意的?」看著蕙如羞紅的面頰,郡主這時才省悟過來,「那你方才愁眉苦臉的作啥?我還當你不情願嫁過去呢。」

  「是我說的,按例世子娶妻時,會一同抬側妃進府,她這不是在犯愁嗎。」老夫人拍拍兒媳婦的胳膊,「小妮子這是在發愁要怎麼當好主母,要如何應對側妃妾室呢。」

  蕙如一頭紮在老夫人懷裡,死也不肯抬頭了。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郡主翻了個白眼,「你是正室,她們就算上了玉牒也是個妾,不過是出身比一般人家要強些罷了。宗室裡有宗室的規矩,怎麼著也不可能出現寵妾滅妻之事。你只管照著規矩來,她們有本事就去拴著世子的心,沒本事就得安安份份在自己院子裡待著。我父王府裡頭也有兩名側妃,三個姨娘,這麼多年,不也都老實安份得很,宅子裡都是我母親說了算。」

  蕙如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沒說出來之前,她還覺得很鎮定,可是說出來之後,這心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撲騰撲騰像揣了只小鹿,直踹得自己心口疼。

  「只可惜宣王府太窮了點兒。」昌平郡主嘆息的聲音簡直能將房頂兒給掀開,「嬸娘也就只能給你多陪送些嫁妝,讓你過去能少吃點罪……你可記著,一定要將嫁妝牢牢握在手裡,別傻乎乎地全交出來貼補人家。」

  蕙如哪有這心情聽她說這些。

  「大嫂聽到這消息,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昌平郡主咯咯笑了起來,「真想去瞧瞧她眼珠子瞪掉下來的樣子。」

  「你這個促狹鬼!」老夫人輪起身邊的枕子砸她,「你可得把嘴給我閉嚴實了,人家還沒上門求親,也沒見到賜婚的旨意,若是讓我從旁人嘴裡聽到一絲響動,我就唯你是問!」

  結果沒出三天,宮裡就又傳了旨出來。

  皇上將沈府新近出爐的惠和縣主指給了宣王世子李晟,吉日便選在十月初八。

  蕙如是九月十九的生辰,那時候正好過了及笄禮。李晟當真是等不及要將她娶進門了。

  一時間,整個京城都沸騰了起來。

  既然指了婚,蕙如自然不用再去參選,只在家裡籌備嫁妝。日子定得太急,沈家又毫無準備,這一下子就如炸了鍋一樣,人仰馬翻。

  都在說著沈家這位小姐命實在是好,一個庶出的女兒,居然能得大長公主的青眼,被封了縣主,還能嫁入宣王府,成為世子妃。儘管宣王府窮困,但以一個三品京官的庶女,能成為世子妃,那簡直就是祖上燒了高香,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份。

  不過沈家也並不富裕,只怕這位世子妃嫁過去,這日子便要捉襟見肘,緊巴巴地過了。但隨後又傳來消息,宮裡議定了宣王世子兩位側妃的人選,一位是太倉鄭氏,一位是安陽方氏。鄭氏是太倉府丞之女,父親官位雖不是太高,但家裡是江南富商,嫁奩豐足,又是皇后的姨表侄女兒,想來今後在王府裡必能過得風生水起。安陽方氏父親是新任的潞州巡撫,官居從二品,比沈侍郎的官位要高,又是淑妃娘娘拐彎抹角的親戚,想來在王府裡也可以橫著走。

  有這麼兩位背景實力雄厚的側妃在旁,這位縣主,怕是嫁過去也不會那麼輕鬆。

  轉眼兩個月過去,選秀的結果終於出來了。

  沈家三小姐,沈氏芳如,雀屏中選,被太后欽點,年後嫁與三皇子李怡為皇子妃。

  滿京城都炸開了鍋。

  沈家這是怎麼了?一連兩個女兒都成為皇族宗室的媳婦,莫不是沈家要成為朝中新貴,這是沈浩然要被皇上重用的前兆?

  沈大老爺如今正是春風得意,連睡著了都要帶著三分笑。

  他如今才知道,那個被他忽視了十年之久的女兒,才是他命裡真正的福星。

  自從將蕙如接到京裡,沈家就如鐵樹開花,喜事連連。先是青崧中了進士,再是蕙如受封縣主,指婚宣王世子。現在自己的嫡女也順利選上,成為了準皇妃,長子青崴也因政績卓著,近日要進京述職,前程就在眼前。這怎不讓他心裡樂開了花?

  這短短一年的時間裡,京中沒有哪位大人能如他這般揚眉吐氣,事事順遂。

  大夫人也樂得合不攏嘴。芳如嫁入皇家,比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姻緣還要強上百倍。姜家算什麼?我呸!當初那麼瞧不上咱們,現在就算安平侯夫人跪在她面前求她,也不可能再讓她像以前那樣用熱臉子去貼冷屁股了。

  恒國公家的三夫人帶著茵如上門來,言辭恭敬,態度和軟,哪還有半點當年的趾高氣昂?看著茵如挺出來的肚子,聽到三夫人說將家裡的妾室通房都打發到了莊子上好讓茵如安心養胎,大夫人就覺得這麼多年的悶氣終於可以吐出來,人也精神了三分。

  整個沈宅都是喜氣洋洋的,只有一人與這氣氛格格不入。

  菀如病了兩三個月了,一直不見好。她臉上的痘印早已消褪,但人消瘦了許多。孫姨娘被打發去了莊子上,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往常並不覺得如何,但當姨娘真正離開她,她這時才覺得身邊空落落的,連個依靠也沒有。

  以前看不上姨娘,覺得自己便是因為她的身份才處處受人壓制。但此時所能想到的,都是姨娘對她的好。她是她的生母,一心一意全都是為了她。這宅子裡上上下下數百人,只有孫姨娘一個人是全心全意地為她的前程努力。

  見不到了,才會格外的思念。

  她看不上的六妹妹,如今貴為縣主,指婚給了親王世子。

  她瞧不起的三姐姐,如今也定下來,將成為皇家媳婦,成為三皇子的正妃。

  姐姐妹妹都有了那麼高貴體面的親事,而她,還縮在院子的角落裡,等著零落成泥。

  一家子都歡歡喜喜地備嫁,又有誰來關心過她?

  菀如看著院裡那一方小小的青天,覺得前途茫茫,一片絕望。

  如果不是大夫人使了壞,讓自己臉上生出這麼多難看的痘疹,自己也不至於頭一輪初選便落選。

  若不落選,那當日昌平郡主帶進宮裡的姐妹中,必定會有她沈菀如。

  那大長公主說不定看中的便是她而不是那個出身鄉間,小裡小氣的沈蕙如,說不定皇上所封的縣主會是她,賜婚的恩旨也是她的。

  若不落選,那之後的二選三選,必定也是她高中。

  既便她不能如芳如那樣選上正妃,品貌樣樣不落於芳如之後的她,說不定也能被指為三皇子的側妃,同樣被登上玉牒。

  如果不是大夫人,她不會一個人孤苦伶仃看著這小小的天地,她的生母也不會被攆到荒冷的莊子裡辛苦熬日子。

  菀如的眼角落下淚來。

**********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上網的時間也少,很多朋友們的留言不能第一時間回復,真是萬分抱歉。

  文寫到現在,終於要慢慢進入高朝了,等蕙如嫁進宣王府,咱們也該換地圖了。

  我會儘量將文寫得更緊湊好看一些。

  忍受著慢熱一直跟我走到現在的親們,真是無法用言語表達對你們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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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2:57 PM

第76章 世子的心意

  皇上賜婚的旨意下來之後,宮裡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幾位與宣王世子帶著點親戚關係的妃嬪都派人送了禮來,雖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但到底意義不同。蕭氏開了庫房,將賜下來的錦緞擺設珍玩之類的東西收好,這些將來都是蕙如的陪嫁,要放在前三抬嫁妝上抬過去的。芳如雖是定下了要嫁三皇子,但婚期定在年後,比蕙如要晚了三個月,且三皇子的生母不過是個昭容,位份低,人又不是很得寵,所以相較下來,反而不如蕙如現今的風光。

  儘管蕭氏心裡不大舒坦,但一想到外頭傳言宣王府的困頓,又覺得自己的女兒嫁得要實惠多了。

  成親之後,三皇子便要帶著王妃出京就藩。範陽離京城八百里,談不上多富庶,卻也絕不是荒僻之地。在範陽,裡裡外外都是皇子女婿說的算,就跟個土皇帝似的,那芳如不也就是個掌著實權的小地方的皇后了?

  這麼一想,心裡那些不順暢全都煙消雲煙。看著蕙如,也覺得順眼了許多。

  若非蕙如得了大長公主青眼被封了縣主,她的芳如即便選上了,也不一定能有把握當上正妃。雖然都是妃,但一個正字一個側字,便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茵如這幾日回了娘家來住,如今她懷著四個多月的身孕,正是過了害喜期身子又並不是特別沉重的時候。家裡攆走了幾個礙眼的姬妾,又如願以償的懷上了孩子,沈茵如志得意滿,春風得意。

  馬上就要給蕙如行及笄禮,接著便是蕙如出嫁,再過三個月又是胞妹成親。茵如便對婆婆說要來娘家幫幫母親,就勢便住回沈宅。

  「我身子不過才好些,那老虔婆便要我每日去她房裡立規矩,又不知從哪裡找的廚娘,做的飯菜連一絲味兒也沒,壞了我的胃口是小,餓壞我肚子裡的孩子可怎麼辦?」茵如坐在母親的屋裡,一邊吃著酸甜的杏仁酪,一邊跟母親數落婆婆的不是。

  「前些日子夫君受命到鳳翔公幹,她更是將女兒拴在身邊,一刻也不讓女兒喘氣,可真是夠了!」

  蕭氏一拍桌子:「她竟然這麼苛待你,我必不與她干休。」

  「所以女兒回來住些日子,等夫君回京了我再回去。」茵如放了碗,抱了蕭氏的胳膊撒嬌,「從前不覺得,現在嫁出去了才發現,還是自己的親娘對自己好。現在我的妹妹一個為皇子妃,一個為世子妃,等她們嫁出去,瞧那家子人還敢對我使臉色。」

  「正是!」蕭氏摸著女兒豐潤的手背,舒心地笑了起來:「等你這胎生個兒子,咱們便有了底氣,你婆婆斷不敢再給你氣受的。」

  雖是皇上賜婚,但該走的禮一點也不能省。納采、問名、納吉,雖不過是個形式,卻也一樣一樣都照著規矩來。

  李晟親自上門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雖然宣王沉迷修道的敗家名聲在外,但宣王世子溫文俊秀,氣度優容讓沈大老爺極為欣賞。從前只在朝議時見過幾次這位宣王世子,那時候他總是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站在人群外面,幾乎沒有說過話。

  沈大老爺便以為,世子家世清貴,只領個閒散的職位,並不十分熟悉政事,只是行事低調,待人又有禮貌,不似別家的紈絝令人生厭罷了。沒想到這次李晟上門拜見,三兩句話便說到沈大老爺心窩裡。這個女婿,不止人長得出眾,更是學識淵博,很多事都是一針見血,犀利獨到。翁婿兩個在書房裡待了一個下午,沈大老爺已將這位準女婿引為平生知己。

  「這樣的品貌,竟能成為我沈家的女婿,實在是得天之幸。」言談之間,頗有些覺得自己女兒配不上宣王世子的意思。

  蕭氏在一旁聽了心中吃味,她是想像過皇家子弟的風采氣度,但初見李晟時還是被嚇了一跳。論起容貌,宣王世子可以算得是她見過的第一人。舉走投足間又極為優雅貴氣,天生的風儀,只是一個眼神,便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將頭低下去。

  蕙如那丫頭,怎生如此的好命!蕭氏不覺又羨又妒。心裡因此更加熱切地想看一眼三皇子李怡。

  只是皇子又豈是那麼容易見的?蕭氏左等右等也等不來機會去見一見未來的女婿,就如百爪撓心一般,期待又忐忑,寢食不安了幾日,人眼瞧著就消瘦下來。

  蕙如的及笄禮是老夫人親自操辦的,眼下她的身份不同,又已訂下了宣王府的親事,老夫人便想著要大大操辦一回。蕙如卻是不肯。

  「哪有妹妹的及笄禮要將姐姐的壓過去的道理?」蕙如拿著祖母寫的禮賓單子找過去,「咱們只請一些親朋至交,行了禮做個席也就是了,用不著如此鋪張。」

  「這是你最後一次在家裡過生辰……」老夫人略有些傷感,「也是我頭一回給你過生辰,總不能委屈了你。」

  「祖母疼孫女,還有什麼委屈的?」蕙如偎進她的懷裡,「日子過得好與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犯不著風光著給別人看。」

  「那日大長公主也是要來的,難道讓她說我老太婆捨不得一點銀子給孫女兒風光?」老夫人笑著拉她起來,「萬事都由我和你嬸娘母親看著,又不用勞動你。」

  「我也不是那意思。」蕙如有些發急,「如今沈家風光太過了,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能簡省便簡省些。若祖母真是疼我,不如將這辦禮的銀子省了下來,給我添妝得了。」

  一席話說的老夫人哈哈大笑,用指戳著她額頭直笑著說:「敢情是想著銀子吶,你放心,祖母體已銀子多的是,斷斷不會少了你的壓箱銀子的。」

  李晟正在書房讓宮裡尚衣局的宮人量著身量。大概是知道宣王府裡短銀子,皇上大筆一揮,將他大婚的衣服飾物甚至香燭酒席錢也全由宮裡包了,李晟也樂得省心。與老宮人方說了沒兩句,就聽外頭朱明來報:「世子爺,錦繡坊的沈老闆遞了貼子求見,人在西角門外頭候著呢,見是不見?」

  錦繡坊的沈老闆,不是蕙如的堂姐嗎?她怎麼來了?

  自己入股了錦繡坊的事,身邊的親信是知道的,所以朱明才會在這時候進來通報。錦繡坊的入貨對賬都有他手底下的管事先生過問,一般情況下他還真沒特別關心。

  「請她在聞濤閣小坐,我一會就過去。」

  聞濤閣在王府東邊,是世子所住的燕然居外院。李晟打發走宮裡的來人,帶著青玄走進聞濤閣的時候,正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背著雙手抬頭看牆上掛著的水墨山水。

  那婦人一頭烏鴉鴉的發挽成婦人圓髻,只簪了兩隻長長的扁銀簪子,銀紅色的半臂,靛藍色的長裙,纖頸長腰,身段婀娜,聽見身後有響動,她轉過頭來,正看見李晟。

  「您就是世子爺吧。」五官秀美,眉目中帶著幾分英氣的女子在看見李晟的面容時,面上閃過一絲驚豔,但很快便收斂心神,對他行了一禮,「民婦沈玫如,見過世子。」

  「沈家堂姐請起。」李晟抬手虛扶,指著一邊的烏檀木深背椅子說,「請坐下說話。」

  沈玫如雖是商家女出身,但這些日子在京城中的高門深戶裡行走,眼界胸懷與一般的女子不同,加上她本身性情爽利直率,身上沒一點女兒家嬌羞忸怩之態,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來,倒是讓李晟心裡生了些贊許之意。

  眼見著沈玫如身後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目光沉凝,舉止從容,看他行事像是沈玫如的下人,但氣質態度又完全不似,不覺多看了他幾眼。

  「這位是……」

  「回世子,小人名叫黃覺。」

  黃覺……李晟點了點頭:「原來你就是黃覺,莊老總在我面前誇你,說你是個行商理財的好手。」

  黃覺臉上微微一紅:「小人不敢,原是靠著東家和世子提拔,賞小人一口飯吃。」

  沈玫如會帶著黃覺一起來找他,李晟示意青玄帶著房裡的下人都離開,然後才問:「堂姐來找我,可是有什麼難為之事?」

  玫如沒想到宣王世子待她如此客氣,蕙如還未嫁過來,世子已經一口一個堂姐,叫得自然又親切。看著李晟出眾的人品相貌,玫如打心底為蕙如感到高興。見他問起,便推了黃覺到前頭說:「是有一事相求。原本是想著等蕙妹妹嫁過來了,再來求世子幫忙,但這人心裡著急,總是心心念念著家裡的事,沒法子,我便忝了這張臉,帶他來求援來了。」

  「哦?」李晟放下茶盞,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青年。

  「是這樣,他本是江夏人,四年前隨著伯父兄長一家進京,半道上被一夥強人劫殺了全家,只有他一個人護著有孕的嫂子逃了出來。」玫如心熱嘴快,怕黃覺害怕李晟的身份不敢說話,索性就幫他說出來,「因為嫂子有病,侄兒又小,他攢不出回鄉的銀錢,連使人回去打聽消息也做不到。之前蕙妹妹瞧他是個人才,便將他弄來錦繡坊幫我的忙,還應了要派人回江夏去打聽他家人的消息,但接著便是進宮選秀和賜婚的事兒,妹妹在家裡出不來,也沒辦法找人去江夏問問。我在京裡也沒過幾個月,人生地不熟的,瞧著他們叔嫂著實可憐,便想著找世子爺問問,能不能尋個妥當的人回江夏打聽消息……」

  江夏,四年前……李晟眉頭動了動,又盯著黃覺看了兩眼。

  「這事倒也不難。」

  黃覺臉上立時現出驚喜之色來。

  「你家中還有何人?居於何處?你都一一寫下來,江夏本就靠著海,那邊時常會有商隊來往,我使人過去打聽一下便是了。」

  見黃覺久未說話,沈玫如忍不住催他:「世子都說能幫忙了,你怎麼還不說話?你家裡到底有些什麼人啊?說出來人家才好幫你打聽。」

  黃覺過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請世子去江夏打聽一下杜家,不知道杜家現下境況如何……」

  杜家!李晟突然站起身來,黃覺嚇得向後大退了一步。

  「杜家?江夏杜家?」連玫如也嚇了一大跳,「你是杜家的人?」

  江夏杜家,在北方可是赫赫有名的富商大戶,近年來雖說經歷變故,有些凋敗之態,但畢竟是百足之蟲,雖死猶僵,在北方誰人不識。

  「怪不得你會做一手好賬……」玫如喃喃地說,「原來是杜家的人。」

  黃覺不說話,只跪下來給李晟磕頭。

  李晟上前一步,將他攙起來,看他已經淚流滿面,不覺唏噓:「聽聞四年前杜家長房於來京途上被強人所害,官府也曾派人四處揖拿,可惜一直無獲,成為一樁懸案,我當時在京中,也聽得一些風聲。沒想到還會有人活下來,倒是不易。只是這幾年你為何不去找官府申訴,也好早日捉拿到強人為你家人復仇?」

  黃覺哽咽不能成語,搖了搖頭說:「小人只盼著嫂嫂和侄兒能安然回鄉,其他的便管不了了。」

  李晟眉頭微揚,聽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仇家是誰,但不願說出來,或是不能說。當下便點了點頭說:「既然是你是錦繡坊的人,我自然是要幫的。晚些時候,我會親自派人去江夏走一趟。」

  黃覺又跪下來,給李晟磕了三個響頭。

  李晟讓他起來,轉臉看了看一臉愕然之態的沈玫如,道:「這人,是六小姐推舉來的?」

  玫如點頭。

  「也是她讓你帶過來尋我幫忙的?」

  玫如又點了點頭。

  李晟沉吟了片刻,笑了起來:「她對我倒是放心。」

  婚期就在眼前,若是對他不夠放心,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玫如在心裡說,一時忍不住,便問了一聲:「我聽說宮裡把側妃的名單也定了下來,蕙妹妹嫁過來的時候,要跟那兩個側妃一同拜天地嗎?」

  李晟目光微凝,臉上的笑容淡去:「不用,我不會跟她們拜天地的。」

  是「我不會」,而不是「不用」。

  玫如笑了起來。

  「這樣我便放心了。」說完,她告辭要走,人剛走到門口,卻突然被李晟叫住。

  「世子有事要吩咐?」玫如回過身,看見李晟微紅的面頰,覺得有些詫異。

  「我……側妃是宮裡下旨定的,並非我的意願。」李晟目光清亮看向沈玫如,「六小姐是不是很在意?」

  玫如怔了片刻,方笑著回答說:「她是不是在意我如何知道?不論在意還是不在意,一個月後她都會嫁入宣王府裡。不過我想,這世上不會有哪個女子會不在意夫君納妾這種事了吧。我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嫁人了,所以說這話也不怕人議論。女人若不在意自己的丈夫納妾,那便是心裡頭沒那男人。」說完了對他福了一福,轉身離開。

  等出了宣王府,一直悶聲不言的黃覺才問了一聲:「東家不想再嫁了嗎?」

  玫如臉上一紅,抬手理了理鬢邊的頭髮,嗔道:「你管得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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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2:58 PM

第77章 胡鬧

  「他真的這麼說?」坐在窗下繡著嫁衣的蕙如將針插在一旁,轉過身來看著玫如。

  玫如拿著扇子輕輕搖著,笑盈盈地看著她:「是啊,就是這麼說的。」

  蕙如臉上微紅,眼中光華流動,一室幽香,窗外傳來數聲清脆的鳥鳴。

  「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世子爺呢,」玫如見她害羞,將手中的團扇向榻上一丟,拎著裙子便坐到她身邊去,擠眉弄眼:「沒想到世上有這麼俊的男人,妹妹你有福了。」

  蕙如推了她一把,轉身又去拿針。

  「哎哎,急什麼,繡不完還有丫鬟們幫著繡呢,快跟姐姐我說會子話兒。」玫如將針包奪了扔在一旁,擒了蕙如的手就要跟她說話。

  「哪有那許多話要說的。」蕙如掙了半天卻是沒掙脫,只能無奈地看著玫如,「姐姐,鋪子裡現在就你一人打理,你不忙嗎?還成日往我房裡鑽。」

  「有黃覺瞧著呢,沒事兒。」玫如一揮手,「現在又不是剛開張那會,我還要一家家去跑去送禮。如今咱們錦繡坊也算是小有名氣,多少家夫人小姐都托人尋上門來。左右不過偷懶這幾天,絕耽誤不了咱的生意。」

  蕙如無奈地笑了笑,坐直了身體,拿一雙盈盈美目看著她:「好,那我就跟你說會話,你說吧,要說什麼?」

  被蕙如這麼正經八百地一問,玫如倒沒了話頭。

  從晉陽回來也過了近半年的時光,蕙如的模樣比剛見那會長開了許多,臉上雖帶著些稚氣,眉目間卻更見風韻。特別是那一對眼睛,清而有靈,潤則藏鋒,就像磁石一般讓人移不開目光。

  玫如看了她一會,長嘆了一聲:「蕙妹妹你真是越長越水靈了。」

  蕙如等了半天卻等到了這句話,不覺噗地笑出來:「姐姐你是希望我越長越醜嗎?」

  「我之前就在想,不知哪家有福氣的能娶到妹妹這麼漂亮又能幹的,萬沒想到你會嫁到宗室裡去。」玫如握著蕙如的小手看了半天,「小小的年紀,要在那種深宅子裡過,我都為你愁得慌。」

  「京裡頭漂亮的姑娘多得是,不說旁的,玫姐姐你就是個千里挑一的美人。至於能幹……」蕙如笑著指著自己繡了不到一半的嫁衣說,「就我這針腳,若不是有蘭溪洛紅她們幫忙,只怕這嫁衣上身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話。偏就你覺著我好。」

  「女子能幹又不是體現在女紅上。」玫如擺手說,「若只瞧著女紅好不好,還要針線房的丫頭婆子們做啥?我是說你這裡。」說著,她指了指蕙如的腦袋,「也不知道你這裡頭裝的都是些啥。」

  蕙如吐了吐舌頭。

  「世子雖然好,瞧著待你的心也誠,只是那兩個側妃實在是個麻煩。」玫如想想又嘆起氣來,「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妾室,任你搓圓捏扁,人家後頭一個站著皇后,一個站著淑妃,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若她們處處跟你犯著擰,你在後宅裡的日子可要怎麼過?」

  蕙如垂下雙目,過了一會輕輕嘆了一聲:「還能怎麼過?宮裡指了人下來,總不能死扛著不受。他是世子,更是皇上的臣子。就算他不想要,也不能不要。」

  「你真的能體諒?」玫如問。

  蕙如沉默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他待我多少心,我便還他多少。這世上的事,雖不能萬事求個公平,但也要自己能夠心安。皇上指了婚,我自然要高高興興地嫁過去,為他掌家,為他管事。他若敬我,我自敬他,他若心裡只有我一個,我便全心全意地對他,但他若心裡有旁人,我的心裡便裝不下他。」

  「這又何苦。」雖然心裡贊同蕙如,但玫如還是忍不住要勸,「女人這輩子無非就是這樣,能始終如一的男人這世上又能有幾個?便是夫妻再恩愛,有了身孕之時,當妻子的還要給夫君安排通房服侍。就算他不是世子,只是一般的官家子弟或是商賈,也做不到後宅之中只有一個女人……他能事事尊重你,讓你正妻的位子安穩,你便睜隻眼閉隻眼了罷。」

  蕙如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

  「姐姐你不知道,我眼裡揉不得沙子,半點也揉不得。」

  「可是……」

  「我會過得很好,你莫為我擔心。」蕙如柔聲說,「最壞的,不過是將心藏起來,誰也不交出去,大家和和氣氣,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便將宣王府當成錦繡坊,他做東家,我來當帳房。鋪子做得好,便一生做下去,各得其所,也是美事。」

  玫如噎了半天,差點轉不過這口氣來,過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世子他,對你好像是真心實意的。」

  蕙如點了點頭笑著說:「所以現在我對他也是實心實意啊。」

  ****

  鄭側妃帶著兩個清秀的少女站在李晟的書案前,李晟坐在桌後,手裡拿著一本書,半眯著眼睛似看非看。

  「這是明玉,明珠姐妹兩個,是盧國公府的家生子,身家清白,模樣也出挑。」鄭側妃帶著一絲討好的笑看著李晟,「成器,這是你外祖母特地挑了來的,今日便開了臉放進你房裡吧。」

  李晟抬眼看了看她,將手裡的書向桌上一拋:「側妃真不容易,照顧著父王不說還要看顧著盧國公府裡的事。」

  鄭側妃臉上依舊笑盈盈地,對那兩個少女說:「還不給世子見禮?」

  明玉明珠看著李晟的俊秀模樣,早已歡喜不禁,聽見側妃發話,連忙跪下去磕頭。

  李晟就當沒看見一樣,自己從筆架上摘了只紫鋒狼毫,沾飽了墨,在書上寫起字來。

  「一會我讓人給她們收拾出兩間屋,或者,直接讓她們去外屋住著,伺候起來也方便。」

  「側妃慢走不送。」李晟眼也沒抬,依舊低頭寫著字。

  鄭側妃臉上笑容一僵,嘴角扯了扯,轉身要走。忽聽李晟對外面叫了一聲:「青玄進來!」

  在門外候著的青玄連忙走進來躬身行禮:「世子您吩咐。」

  李晟放了筆,總算抬眼看了看依舊在地上跪著的兩個女孩子:「把她們帶出去,交給管針線房的羅大有家的,讓她派些活兒給她們做,就在那兒掃間房出來讓她們住。」

  明玉明珠當即傻了眼,扭頭去看鄭側妃。

  鄭側妃回身,臉色也變了:「成器,這是你外祖母給你送來的通房丫頭,你怎麼能讓她們去針線房做活?」

  李晟笑了笑:「家裡用度緊巴,側妃又不是不知道。現下外祖母送兩張嘴過來,吃什麼喝什麼當然要她們自己去掙,咱們宣王府可不養白吃白喝的主子。」

  鄭側妃臉都發青了:「再緊巴還能短了兩個丫頭的吃穿?人是你外祖母送來的,也是老人家體念你要成親,特特指了自己放心的孩子幫你通人事,你怎麼可……」

  「既然是外祖母用慣了的,出於孝心,我也不能奪人所愛。青玄,將她們送回去,就說我這兒服侍的人也夠了,有生人來我會睡不著覺,多謝外祖母的心意,若真想送人,就送幾個手腳俐落,針線活出挑的來,也好幫家裡人多做幾身新衣裳穿。」

  「你!」鄭側妃手一伸,「長者所賜怎敢辭?」

  「不能辭嗎?」李晟蹙起雙眉,一臉的為難,「若側妃覺著不妥,那也只好收下了。」

  鄭側妃還沒鬆出口氣來,就聽李晟說:「父王最近在抄西華上清尊師的《妙言無上清心聆道真經》,就讓她們去父王那邊,幫忙磨墨鋪紙……你們會寫字嗎?」

  正在發怔的明玉明珠突然聽李晟問她們話,連忙點頭說:「會的,會的。」

  「那正好。」李晟一拍手,笑著說,「父王說要抄百本經書還願的,讓她們也去幫著抄書好了。」

  鄭側妃心裡著急,向前一步說:「成器你別再胡鬧,哪家宗室在成親之前沒有通房丫鬟的?你外祖母這也是為了你好!」

  李晟面色突然一冷:「父王成親之前便沒有!」

  鄭側妃被他看得頭皮陣陣發麻。這位世子平日裡看著溫文謙遜,但偶爾發起火來還真是讓人渾身發冷。心裡不覺想起三年前,自己給他安排通房丫鬟的事來。那次他倒是沒說什麼,只是不讓人近身服侍。後來那丫鬟膽子太大,半夜摸到李晟的房裡,脫了衣裳要去抱他,被李晟一記窩心腳踹得咳血。

  之後李晟一狀告到宣王那裡,宣王也不過是讓他自己處置。李晟到底是把她的心腹丫鬟給拖出府賣了,宣王也有一個多月沒跟她說上半個字。

  心裡不禁暗罵盧國公太夫人給她惹事。

  若是李晟又去找宣王說話,東扯西扯地將宣王心事扯出來,還不知要出什麼麼蛾子。

  「罷了,你若實在不中意這兩個丫頭,我便將她們帶回去,再幫你挑好的來。」鄭側妃軟了口氣。

  「我房裡的事,不勞側妃掛心。」李晟嘴角一扯,臉上現出微帶嘲諷的笑來,「對了,再過一個月,側妃的侄女兒也會進府裡,我便讓她住在側妃旁邊吧,也好時時聽你教誨,跟她說說如何做好側妃的本份。」

  鄭側妃的住處是在王府西邊的落梅軒,離著燕然居十分遠……將小鄭氏送到她身邊住,這不是明擺著不肯近身的意思?

  鄭側妃這下可是真的急了:「那可是你表妹。」

  李晟雙眉一抬:「什麼表妹?她只是個側室。」

  鄭側妃一口血險些就要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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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2:58 PM

第78章 怨氣

  得了信兒的盧國公太夫人第二日怒氣衝衝來到宣王府,卻被告知一大清早世子爺便被皇上召了去,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她便要見宣王,誰知道宣王身邊的掌事太監來回,說是宣王正在閉關聆聽道音功法,不能受人干撓,那意思竟是要將岳母拒之門外,就是不見。

  盧國公太夫人自然不能在宣王府裡頭端出泰岳的架子來,女婿不肯相見,外孫又沒回來,她在房中枯坐了兩個時辰,終於忍不下去,便將鄭側妃叫來好一頓訓斥。

  鄭側妃原是她庶妹的女兒,是她外甥女,性子柔和恭順,所以當年她相中了,硬逼著妹妹把她心尖兒上的長女給抬進王府當了側妃。鄭家雖然官位不顯,但對這個女兒愛如掌珠,也是希望她能嫁個好的。當側妃雖然榮光,但畢竟是個側室,俯仰由人,能比得上當家主母來得風光?

  更何況當年宣王妃是宣王苦求得來,那癡情的名聲兒傳遍京城,姜氏又是那麼個容貌才學都數第一的女子。女兒嫁過去是為妾的不說,怕連宣王一丁點兒憐惜也分不到。心疼孩子的鄭家如何甘心願意。

  盧國公太夫人又是哄又是逼,甚至直接找了當時的皇后,現在的太后下旨,硬生生將這個外甥女兒送進了宣王府。

  自此之後,便連帶著太夫人的妹妹也不肯再見這位厲害強勢的嫡姐姐了,就算姐姐家裡再風光,她也要老死不相往來。

  只是鄭側妃卻安心在王府裡住了下來,直到王妃病逝,宣王迷上修道,王府日漸凋落,她都穩穩當當地在裡頭住著,操持著府裡內外的事宜,絲毫沒生過要回娘家的念頭。

  她待盧國公太夫人也一向恭敬有禮。

  就像現下,被太夫人數落了這麼久,她依舊端坐著,眉目低垂,臉上沒有露出分毫的不耐。

  「姨母說的是,只是您也知道,成器那孩子的性情與姐姐像了七分,固執起來又與王爺似了三分。」等太夫人發洩完了,她才輕輕嘆了口氣,將臉抬起來,「縱然我待他有十分真心,他心裡只裝著過世的王妃,我的話,他半點不會聽進去的。」

  聽她提到過世的女兒,太夫人面色黯淡了下來。

  「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成器一直對姐姐的過世耿耿於懷,覺著是因王爺分寵給了咱們這些側妃姨娘們才會讓姐姐鬱鬱而終的。」鄭側妃苦笑了一聲,「這些年府裡不管怎麼亂糟,他都冷眼看著,從不肯伸手管一管,否則也不會任由幾個姨娘自己回了娘家去,讓宣王府落得被滿京城裡笑話。我瞧那通房之事,還是算了吧。當年我也幫他張羅過,沒得被他打了臉子,又落得王爺埋怨。他心裡扎著刺兒,對女色上向來沒心思。」

  盧國公太夫人臉色陰沉著,半晌才說:「他若是嫌棄那兩個丫頭姿色粗鄙,我便再另挑兩個鮮豔的送過來。」

  鄭側妃只覺著頭疼:「姨母可能是沒聽清楚我的話,成器對女色上不動心思,與姿色好壞並無關係。」

  太夫人吃了一驚:「不愛女色?難不得他有什麼隱疾……或是走歪了路?」

  鄭側妃搖了搖頭:「怕是骨子裡頭不喜歡什麼妾室通房這樣的。昨兒還跟我說,說……」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幽幽地又嘆了口氣。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以後讓玉芝住到我那裡去。」鄭側妃是真的頭疼了,「怕是玉芝進了府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反了他了!」太夫人拍案而起,「玉芝是上了玉牒的側妃,是皇后娘娘親自幫他挑的,他敢太過冷落?」

  鄭側妃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玉芝雖不是我看著長大的,但好歹也是鄭家的嫡女,姨母您真的忍心讓她進來受苦?二哥家裡金山銀海,想去哪家做當家主母不行?為什麼非要送來當側室?難不成我鄭家的女兒各個都是當妾室的命嗎?」

  知道自己的妹妹一直心懷怨氣,但看著鄭側妃在宣王府裡一向安謹過日子,對自己也恭敬有禮,甚至比對她自己親娘還親著幾分,盧國公太夫人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柔順聽話的外甥女其實也對她一直有怨言。

  「你這是什麼話?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們的前程考慮?」盧國公太夫人覺得氣憤,更多的是失望,「宣王品貌無雙,你姐姐又會念著骨肉親情對你格外照顧。你以為以你鄭家的門第,還能到哪裡尋這樣好的親事?」

  鄭側妃站起身來,面色悲戚地看著她:「姨母覺著這樣是對我好嗎?就算我母親百般不願,也要強逼著我嫁過來。您心裡想的是什麼,我母親或不是特別清楚,但甥女兒明白。我也按著您的意思去做了……這麼多年,您以為我過的是什麼樣的好日子?」

  說著,她笑了起來:「我已經這樣了,今生無望,湊和著就這麼過了吧。姐姐待我好,王爺對我也有禮,宣王府雖有些困頓,但也不至於吃不飽穿不暖,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但玉芝還小,我只是不忍心她將來如我一樣過這種活死人的日子。我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二房的伯父伯母富貴有了,就一門心思想要攀上皇親。如今玉芝要進王府,不止是有姨母和皇后娘娘的打算在裡頭,只怕也是他們自己個兒上竿子求來的。」

  鄭側妃對著太夫人福了一禮說:「念在鄭家一脈,我自然會盡力護著她在府裡的周全,只是,將來她必有後悔的時候。姨母寬坐,我去王爺門外頭守著去。」說完也不理會太夫人的臉色,轉身施施然離開。

  ****

  李晟騎著馬,馬身落在皇帝禦騎之後半身。

  林中楓葉漸紅,秋風掃過,頭上便簌簌瑟瑟落下半枯的葉片來。皇帝甩著手上的馬韁繩,由著愛駒信步向前。

  「你怎麼不說話了?一大早便攛掇著朕來圍場散心,自己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皇帝於馬上半側過身,帶著笑意看著自己這個最疼愛的侄兒,「再過一個月便要成親的人,臉上卻連點笑模樣也沒有,可是對親事不滿意,在心裡埋怨朕了?」

  「成器不敢。」李晟眉頭微鎖,臉上牽起一絲笑,「自然是滿意得緊,還要多謝陛下成全。」

  「那是為何……」皇帝招招手,讓他再上前一些好說話。

  「只是一想起將來後宅裡的紛爭,便覺得頭疼欲裂。」

  聽他這麼一說,皇帝哈哈大笑起來:「有什麼好頭疼的?鄭氏女有錢財,方氏女有才學,聽太后說,惠和縣主也是個難得的小美人。家裡有三位美人兒,多少人都羨慕不來。」

  李晟笑了一聲:「您倒是鬆快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都不會再來煩您,可侄兒要怎麼辦?一頭是皇后,一頭是淑妃,兩下裡哪頭都不能得罪,哪頭都不能偏重。日後處在一個府裡,彼此看不對眼,日日對陣廝殺,您讓我躲到哪裡去?」

  皇帝聽了他的抱怨,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中的事已經夠煩了,回到家裡也不得安寧。」李晟以皇帝剛好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地抱怨,被皇帝反頭敲了一記額頭。

  「再煩難也是後宅裡的事,你是堂堂男兒,還能被兩個婦人難住不成?」

  李晟被皇帝打了一巴掌,臉上反而露出笑容來:「陛下您說的是,任誰手長,還能伸到人家後宅裡不成?」大有通徹覺悟之意。

  皇帝一勒馬韁,向後擺了擺手,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齊齊向後退了五步。

  「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皇帝半眯起眼睛來。

  李晟只望著他笑,卻不說話。

  「快點說來聽聽,說錯了朕不怪你就是。」

  李晟眯起了眼睛:「陛下將後宮裡的麻煩事推到微臣身上,微臣思來想去,覺得力有不逮。正犯難著,聽了陛下的話,突然豁然開朗。兩位側妃是宮裡指定的,臣不敢不受,但既然娶進了王府,那就是臣的家事,想來臣每日要不想睡那個女人,娘娘們總不能下道懿旨逼著臣去睡吧。」

  皇帝看著他,像看怪物似的,半晌方說:「你是什麼意思?」

  李晟淡淡地一甩頭:「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多養兩個女人而已,宣王府也不是養不起。」

  言下之意,只是養著,卻是別想得他半點恩寵了。

  皇帝頗有些目瞪口呆。

  李晟如今已經二十一歲,在宗室裡算是成親極晚的。且從小到大,就沒聽到他有半點綺聞傳出來,比起他父親,李晟倒更像是個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曾經還擔心過,該不會是這孩子不喜歡女子,要學人家玩什麼南風,心裡還頗為焦慮憂心。但看了幾年,也不見他有任何這樣的苗頭出來……

  皇帝覺得有些頭大了。他心裡清楚宮裡兩黨的明爭暗鬥。所以淑妃求了半天才讓他點頭同意點了方氏,不過為了平衡,又讓皇后挑了鄭氏出來。只想著兩邊都有人,就算枕頭風將李晟吹歪了點,也不至於歪得太過離譜。

  沒想到這位侄子更乾脆,這便是擺明瞭告訴他,雖然會娶兩位側妃回來,但是別想讓他碰其中任何一個人……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另選兩個指過去。

  這麼一想著,心底不覺起了歉疚。世子按例是有一正妃,兩側妃。如今側妃成了擺設,世子便終日只能對著一個世子妃了。

  「若那兩個女子不過份,你也用不著這樣委屈自己。」

  李晟搖了搖頭:「陛下您明白的。」

  皇帝沉默了半晌,終於嘆了一口氣:「不會白讓你委屈,過陣子,朕幫你再挑幾個好的。」

  李晟又搖頭:「陛下,您是嫌微臣家裡還不夠亂嗎?」

  皇帝見他繃著一張臉一本正經地說這話,不覺笑了起來。

  「說起來,你也閒散了這麼多年,再怎麼玩也玩夠了吧。大丈夫成家立業,你這家是要成了,業打算何時而立?」皇帝挑著眉毛臉上帶著幾分笑意。

  「全憑陛下驅策。」

  李晟收起了笑容,於馬背上抱拳躬身:「君命所指,臣必躹躬盡瘁。」

  皇帝長笑一聲,雙腳一挾馬腹,身下馬兒竄了出去:「走,隨朕去打幾隻大的獵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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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2:59 PM

第79章 大家都來送送禮

  第二日下午,宣王世子風塵僕僕地去了沈大人的府邸,送上兩隻活蹦亂跳的大雁。

  又不是下定,世子提了活的大雁來做什麼?

  沈大人還在一頭霧水著,就聽世子清潤醇美的聲音已經正在吩咐書房外頭伺候的丫鬟:「這兩隻雁拴好了,幫我送去六小姐那裡。」

  因是在沈大人書房裡說的話,那丫鬟自然以為這也是沈大人的意思,殷勤地和同伴一起,一人提著一隻亂撲騰的大雁向後宅裡走過去。

  沈浩然也是從年輕那會子過來的,想當年也曾是風流倜儻的翩翩少年,眼珠子只轉了一轉,便明白了女婿的心意。

  借了大雁,來表示自己對婚姻的忠貞之心嗎?

  沈大老爺輕撫鬍鬚,老懷甚慰。對於準女婿當著他的面就吩咐他家的家人去給女兒送禮一事便當做沒看見了。

  大雁提進後宅,引了無數的下人圍觀。送進慈安堂的時候,連老夫人也給驚動了。

  見那灰色的脖子上用紅綢綁成的花球,老夫人哈哈大笑著讓人去喚蕙如來看。剛好玫如也在,姐妹兩個手拉著手出來,就看見慈安堂院子裡兩隻大鳥抻著脖子在那兒使勁地叫喚。

  「這是什麼?」蕙如是沒見過大雁的,見了這兩隻鳥覺得甚是好奇。宅院裡的夫人小姐們雖也有養鳥的,但大多是些鸚鵡鷯哥,或是雲雀畫眉之類小巧漂亮的鳥兒,卻沒見過這麼大,又像鴨子又像鵝的東西。

  「這是大雁。」玫如是見過的,便指著那鳥兒對蕙如說,「一般人家下定的時候,能送上一對活大雁便是極有面子的事。尋常人家打不到活鳥,便拿著家禽湊數兒……這是誰送來的?精神這麼足,個頭兒又大!」

  就聽一個粗使的丫鬟笑嘻嘻地回答:「是前頭桃子姐姐拎來的,說是老爺客人送來,要給六小姐呢。」

  「給我?」蕙如驚訝地指著自己的鼻尖,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忙將手指放下去。

  會送大雁來的人,除了那位還能有誰?蕙如臉上燒起兩朵紅雲,嘴角卻泛起一抹笑意來。

  他是想讓自己能安心,能放心,所以用了這麼個法子。

  雖然跟他並沒有見過多少次面,蕙如卻覺得自己仿佛能看見那個男人的內心。堅韌難破,卻唯獨對她露出一條細縫,將那裡柔軟的部分呈現給了她。

  老夫人笑著問她:「那是世子跟著皇上圍獵獵到的,就這兩隻活物,你瞧著要怎麼處置?」

  雖說這兩隻雁是指明了要送她的,但有祖母在,哪裡輪得到她去處置?祖母這是要笑她呢。蕙如紅著臉,轉頭對站在門邊上,正好奇地看著那兩隻大鳥的竹香說:「你去叫外頭管禽鳥寵物的劉家嫂子,讓她收拾個乾淨的窩,將這兩隻鳥兒好好地養起來吧。」

  「是得養起來,」老夫人笑著點頭,「等你出閣的時候,一起帶到宣王府去。」

  聽到消息趕過來的蕭氏盯著那兩隻鳥兒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宣王世子已經第二回上門了,可自己的皇子女婿她還一根頭髮沒見著。這是要她等到何時啊!看著外頭進來的媳婦攆著那兩隻大雁跑,大夫人眼紅心熱,真想將這兩隻鳥兒給搶了來。

  突然就聽外頭有人來報信兒,說是宮裡來人送東西了。

  老夫人立刻讓圍觀的下人們都散了,媳婦子提了抓到的鳥兒也快速退了出去。剛打理乾淨,就見外頭進來個年紀十五六歲的小黃門,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禁衛軍服侍的青年,一人拎著一隻大樟木箱子,「吭哧吭哧」走進來。

  「請問哪位是沈家三小姐?」小黃門年紀還小,聲音清脆尖細卻也悅耳。

  大夫人連忙上前一步,拉著陪在身邊的芳如出來:「這位小公公,不知您是打哪裡來?」

  小黃門臉上堆著笑給她行了個禮,見著這位夫人身邊站著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姐,眉目如畫,氣質嫻雅,尋思著這位應該就是三皇子妃了,連忙又給她行禮。

  「小的是近身伺候三殿下的,今兒得了殿下的令,來給三小姐送些書。」說著揮手讓禁軍上前,將箱子放下,又親自去揭開蓋子,對芳如殷勤笑道,「都是殿下親自在藏書閣裡挑出來的,裡頭有許多孤本古籍。殿下說,若三小姐喜歡,他再給您繼續拾掇。若您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列了單子來讓小的帶回宮裡去,殿下也能幫您尋尋。」

  芳如早臊了個大紅臉,宮裡的太監哪知道什麼宅子裡女眷們的規矩,心裡只聽了主子的話。主子要送書,他便帶人過來送書,主子要傳話,他當然也是一字兒不差地將話傳到。卻哪裡管這裡還站著未來皇子妃的親母,祖母,姐妹以及服侍的丫鬟婆子。

  雖然是已經定下來親事的,但這樣明目張膽直接給未婚妻子送禮的,三皇子可算是京中貴介裡的獨一份兒。

  但也可以知道,三皇子對這門親事有多滿意了。

  大夫人樂開了花。誰不知道三皇子是個愛書如命的?他能送兩大箱子珍貴的書籍來,可見在他心目中女兒的份量。

  規矩是什麼?只要女兒得了好,那它就是個屁!

  大夫人可大方了,直接就讓人拿了十兩銀子的封兒賞了小太監,又給那兩個抬書的禁軍一人三兩銀子買酒吃。

  老夫人瞧著也歡喜。

  蕙如和玫如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沈府出來,李晟剛走到朝陽大街,迎面便碰上來報信兒的近侍仲秋。

  「怎麼了?」李晟見了仲秋的臉色,招手喚他近前來說。

  「爺,您暫時先別回去。」仲秋笑嘻嘻地低聲說,「太夫人這不又來了,王爺不耐煩搭理她,躲在丹房裡說要練功,昨兒她來訓了鄭側妃一頓,今兒側妃娘娘也不想理她,讓人說她在丹房裡幫王爺抄經呢。」

  李晟聽了眉頭挑了挑:「倒是難得。不過,這次不會是她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吧。否則側妃怎麼會避而不見?」

  「是啊。」仲秋嘿嘿笑了兩聲,「帶了幾個親戚來,說是側妃娘家的哥哥和嫂子,特特從太倉送女兒過來的。」

  李晟眉頭一皺:「他們來幹嘛?」

  「不知道啊,就在前堂裡坐著不走,說是定要等著您回府呢?小的先來給您報個訊,瞧著他們那架勢不太對啊,不如您在外頭轉轉,等那一家子走了咱再回府吧。」

  一旁朱明啐了他一口:「你這是什麼話,弄得好像咱們世子爺怕了他們一樣。」

  說完一扭頭,對著李晟笑著說:「爺,您不是說許久未見陸爺了嗎?不如咱們去他府上喝酒唄。」

  李晟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陸琅老娘前幾日已經到了,讓我去見他老娘,還不如回府去見那一家子呢。」

  朱明嘴裡嘰咕:「陸夫人又不是吃人的大蟲,陸爺怕他老娘也就算了,怎麼世子爺您也會怕!」

  「不是怕,是不想見。」李晟又給他一巴掌。

  「走吧。」

  「咱哪兒去啊?」

  「回府裡去。」李晟笑了起來,「外祖母到了,當外孫子的怎麼好避而不見?」

  一進房門,李晟就見到堆成了小山一樣的紅漆木箱子,有些箱子蓋兒半開著,露出裡頭流光溢彩的錦緞和器物來。李晟嘴角微微一翹,邁進了門檻。

  「外祖母,您今兒怎麼有空來王府裡了?」雖然一身風塵,但一身玄金色蟒紋世子袍服穿在李晟的身上,還是讓他顯得光華灼灼。

  他這一進來,除了正坐上的盧國公太夫人坐著沒動,坐於一旁的幾個人俱都起身,給李晟見禮。

  「見過宣王世子!」

  李晟連瞧也沒瞧他們一眼,直接越過眾人坐在了太夫人的身旁,盈盈笑道:「也有好些天沒瞧見您,您氣色倒還不錯。昨兒陪著皇上去圍獵,打著了只黃羊,回頭讓人烤了來吃。皇上還把他打著的一頭鹿給了我,秋膘正肥,拿了那上好的鹿脯子肉燉得爛爛的,我記得外祖母您最愛吃這個了。」

  見著了心愛的外孫,盧國公太夫人心裡存著的那點怒氣早給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只想將人摟在懷裡肝兒肉兒的叫上一遍。

  「好好,知道你是最孝順的,還記得外祖母愛吃的東西。」太夫人瞧著這個與二女兒長得極為相似的外孫兒,越看越是喜愛。拉著他又是問昨兒在哪裡睡的,又是問有沒有吃好喝好,下人伺候得盡不盡心。過了半晌,才想起來等著見禮的那一家子人來。

  「對了,快來見見,這是你鄭家的叔叔和嬸嬸。」太夫人拉著李晟的手,向他介紹下麵站著的幾個人,「你叔叔現在任太倉府丞,這次他帶著你表妹玉芝和表弟玉齡進京,一來是為了送嫁,二來也是想給玉齡在京裡找個好先生指導文章。」

  李晟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

  那對中年夫婦正熱切地看著這個未來女婿,眼神中說出不來的滿意。在他們身側站著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女子,身材高桃,彎眉鳳目,下頜尖尖,倒是頗有幾分姿色。另一邊,是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年,跟他姐姐長得有幾分相似,不過目光有些遊移不定,不知在看著哪裡。

  李晟點了點頭。

  「怎麼不叫人?」太夫人輕輕拉了拉他的手,小聲催促。

  「一個府丞而已,算我哪門子表親。」李晟壓低了聲音在太夫人耳邊說,語氣中滿是不屑。

  「下官略備薄禮,略備薄禮。」鄭府丞並不知道這位世子大人沒打算認他這個表親,因為知道宣王府裡差銀子,他可是特地送了重禮來,想著搏了世子一笑,將來女兒在王府裡地位更穩,於是急急地去掀了箱蓋。

  銀光燦燦,箱子裡鋪的滿滿,俱是白花花的銀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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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00 PM

第80章 咱家可窮了

  他一臉期待地看著坐在上方面目俊雅的年輕世子,果真在他臉上看見一抹極淡的笑意,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鄭府丞倒是會送禮,知道咱們王府裡短少銀錢。」世子笑著對太夫人說,太夫人的臉上卻是閃過一絲壓抑的怒氣。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鄭府丞搓著手,臉上堆起笑。銀子並不是大問題,只要女兒在王府裡能站得穩,掌得了權,拴得住世子的心。等好修道的宣王爺死了,世子變成了宣王,那無底洞就能變成聚寶盆。

  宣王府短的就是銀子,他鄭家能供銀子,就算女兒不是正室,那底氣也能比正室足。

  想到這裡,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二人相視一笑。

  像世子這般芝蘭玉樹的人物,才真不委屈了女兒。

  正在心裡斟酌著語句,要如何婉轉提出請世子善待女兒且不讓世子覺得他是拿著銀錢為脅因而生厭。

  卻見外面進來一個長相齊整,乾淨俐落的少年小廝,對著世子行了一禮說:「世子爺,外頭三清觀的方道長送上回王爺要的符紙來了。還有,下月初王爺要在三清觀打醮的銀子還沒賜下。如今王爺在閉關,所以小的來回世子,您瞧這銀子……」

  李晟抬眼看了看他,臉上露出為難之色來。

  「不是下月初才去嗎?怎麼這會子就來要銀子了?」

  主家這是在討論銀子的事,身為外客,鄭家的人都默默地退到一邊,就連太夫人也閉上了嘴巴。

  這裡雖然是她女婿家裡,但涉及用銀錢的事,她也不好張嘴。在道觀打醮佈施,至多不過一二百兩銀子的事,想來應該不會犯難。她端了茶來喝。

  「因著上回子送來府裡的上好朱砂和蟾酥銀黃到現在還沒支銀子,想來方道長那邊是有些急了。」那小廝恭恭敬敬地回答。

  「怕咱們欠著銀子不給?」李晟笑了起來,目光一掃堂前的箱子,「瞧著,銀子這兒多的是,他想要拿多少,只管報了數兒來。」

  那小廝精神一振,應了一聲。

  「這個月要給三清觀一千五百兩銀子,清虛道長那裡設壇作法還要六百兩,加上丹房裡黃老神仙還要一千三百兩銀子的薪火錢,一共是三千四百兩。」

  這數兒一報出來,太夫人手抖了抖,茶盞險些落到地上去。而鄭家人全都嚇得傻了。

  三千四百兩!

  一戶五口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要不了二十兩!宣王府光是支給道觀一個月的銀子,就能養活近二百戶人家!這哪裡是無底洞,簡直是萬丈深淵,落進去就屍骨無存!

  「胡鬧!」太夫人放開茶盞,悶聲罵道,「怎麼能用得了這許多銀子!定是那些道士虛報帳目來訛王府。」

  「回太夫人,並不是訛的。」堂下站著的小廝應聲道,「每個月用度都是有數兒的,這幾年月月相差並不大,確是差不多要這些。」

  太夫人臉色發黑,沒等發火,李晟就揮了揮手道:「這兒沒你的事,去叫人將這幾箱銀子搬出去,點點差多少,先打發了三清觀再說。餘下的等明兒側妃從丹房裡出來,你去與她說,讓她想法子去。」

  門外頭早等著的朱明青玄和仲秋三人聽著裡頭傳來的聲音,俱是低頭悶笑了一聲,然後進去幫著搬箱子。

  一箱銀子有足足八百兩,整整齊齊碼著。四個少年一人扛了一箱子就這麼出去了。

  鄭府丞覺得整個身子都似浸到了冰水裡,連點兒熱乎氣兒都沒了。鄭夫人更是青白了一張臉,俱是驚駭難信之色。她覺得鄭家家底豐厚,雖然宣王府窮名聲在外,有鄭家支撐著,女兒一樣可以過得滋潤豐足。

  卻萬萬沒想到宣王府竟然是這麼大的手筆。

  一個月光修道的銀錢就要花去三四千兩,一府幾百口子的吃穿用度,園子的修整維護,京裡親友的往來應酬……

  鄭夫人只覺得眼前發黑,只差一忽忽就要暈過去了。

  怪道宣王府堂堂親王府邸會在外頭被傳成那樣,真是一點點也沒有誇張。這次上京,她備下了三千兩銀子的見面禮送來王府,本以為夠體面的。沒想到連個聲響兒都沒聽見,三千兩銀子已經化為飛灰。

  鄭夫人揪著胸口的衣襟,覺得喘不上來氣兒。鄭家也是一大家子人,一年所有花銷也不過才二千多兩……她看了看女兒,卻見女兒垂著頭,臉上的神情看不太清。玉芝從小跟著她打理家務,知道銀子花用的額度。宣王府這哪裡是花錢如流水,簡直就是花錢如飛瀑。

  鄭家總不能傾家蕩產去支援女婿家裡啊。

  就聽上頭宣王世子笑著說:「天氣也不早了,如果外祖母不嫌棄,就在這裡用飯吧。」

  「也好,你也未見過你鄭家的表妹和表弟,正好趁著這空多親近一些。」太夫人聲音有些乾澀,臉上的笑意也有些牽強。

  李晟的目光在鄭玉芝身上停了停,之後移開。

  「既不是兄弟姐妹的,也不好同席。我陪著外祖母用飯,鄭府丞一家就在花廳用飯吧,我讓廚子加兩個菜也就是了。」

  別說連聲表叔不肯叫,竟然連同席也不肯!太夫人的臉更顯陰沉。

  鄭府丞卻覺得這是皇族世家的規矩,以為理當如此,忙起身連道不敢。

  「外祖母寬坐片刻,我親自去廚房吩咐著,底下人不知道要怎麼燉那鹿脯,別白糟蹋了東西。」李晟笑盈盈地對太夫人說,袖子底下微一使力,已掙脫了太夫人死死掐著他的手。

  長衫寬袖,瀟瀟灑灑地走了出去。

  「爺,怎麼樣?」剛一出門,朱明他們幾個就圍了上來。先前進屋裡報帳的小子也在,笑嘻嘻地上來討賞。

  「爺,小的剛剛做的像是不像?」

  李晟笑了笑,在他臉上拍了拍,帶著人揚長而去。

  鄭府丞坐在廳上,覺得這椅子上頭就像裝了釘子,戳得屁股疼。

  「表姑媽,這宣王府花銀子怎麼這麼厲害的?」想想那幾箱銀子,鄭府丞不覺有些肉疼,「若按這麼個花法,咱們就算給玉芝陪送兩萬兩銀子也不夠他們花一年的啊!」

  「你閉嘴。」太夫人沉著臉,悶了半天才說,「宣王實在不像個樣子!」

  這話也只能當著自己人的面前說說。再怎麼胡來,宣王也是皇上的親兄弟,宗室裡最尊貴的親王,她在他面前只能委婉勸諫,卻不能當面指責。

  鄭夫人眼圈兒一紅,頗有些怨言地看著丈夫。當初說得天花兒亂墜,指望著女兒嫁入王府裡,一家子都能雞犬升天,誰知道這宣王府外頭那麼華貴大氣,裡頭卻是一團稻草。女兒嫁進來之後,豈非要節衣縮食地去過那艱苦日子。

  「你們也別擔心,宣王是皇上的親兄弟,還有太后看顧著,怎麼也不能讓他這麼敗落。」見鄭家人如喪考妣的頹喪樣子,太夫人嘆了口氣安慰道,「再說,皇后娘娘也說了,別瞧著成器現在只領個閒職,但在皇上心裡,還是最疼愛他這個侄兒的,將來必有好前程。若不是宣王府如今艱難些,玉芝也不能進來就當側妃。這可是要上宗室玉牒的,身份貴重,豈是一般人家的夫人可比。」

  鄭府丞連連點頭道:「表姑媽您說得對。咱們得向前看,不過是點銀子,總不能難倒了咱們。」

  太夫人長出了一口氣。

  鄭玉芝抬起頭,輕聲細語地問:「只是不知道將來王府裡是由誰管著銀子花銷?聽說現在是姑姑在管,但世子大婚之後,這管家的事兒還用得著姑姑做嗎?」

  鄭夫人忙拉她袖子:「大人說話,你小孩子插個什麼嘴。」

  「無妨,再過一個月,玉芝就是這府裡頭半個主人,自然能問得的。」鄭府丞一擺手,轉臉看太夫人。

  太夫人眉頭微蹙了蹙道:「若是成器要接手,這府裡當家的自然是世子妃,也就是惠和縣主沈氏。若他不肯接手,沈氏便只管著燕然居的一應用度。」

  鄭玉芝眉頭一揚,笑了起來:「正是呢,若世子不用管這府裡的用度,咱們的銀子就只用花在咱們的園子裡就成……」說著她臉上微微一紅,「王爺修道的銀子總不好拿媳婦們的嫁妝去補。有皇上和太后當靠山,還怕沒銀子使嗎。」

  鄭府丞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芝兒說的正是這個理呢!是咱們剛剛被嚇傻了,怎麼就沒想到這層。只是……咱們的銀子要讓世子妃去花用,這這這總不大好吧……表姑媽,先前這府裡就是側妃當家,等玉芝嫁過來,難道就不能讓她這個側妃來管賬嗎?」

  太夫人只覺得嘴裡發苦。

  她本來是想今兒帶著鄭玉芝來讓李晟瞧瞧,看著那麼豐厚的嫁妝銀子,再看著如花似玉般的少女,李晟必然會軟了心腸,將來嫁進王府裡,不說能得了獨寵,也不至於被扔到一旁冷落。

  但今兒看李晟的言行,儘管對自己這個外祖母還是那麼孝順恭敬,但對這個姓鄭的,卻實在說不上有什麼好臉色。

  玉芝這麼好的容貌,他連看也不屑看一眼。

  也不知到底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入了他的眼。

  過了許久,也不見李晟的身影,倒是有幾個穿著青衫的丫鬟抬了食盒進來擺開了桌子。

  一碟素火腿,一碟鹽漬青豆,一盆豆腐茭白燉五花肉片兒,白花花的一大盆豆腐塊兒上只鋪著三片薄如蟬翼的肉片。再有就是一盤子雞絲炒菠菱菜,一碟槽小黃魚兒。然後各人面前一碗白米飯。

  鄭玉齡在桌上掃了一眼,嘴向下撇著對鄭夫人說:「這就是王府的飯食?咱家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這好,這些玩意兒只能當豬食吧!」

  正在放筷子的丫鬟抬眼瞅了瞅他,然後面無表情地繼續擺筷子。

  鄭夫人嚇得在兒子頭上狠扇了一掌:「你胡說八道什麼呢,家裡教你的規矩全給忘了?」

  鄭玉齡嘟著嘴坐在桌旁,看著桌上粗糙的飯食哪裡還有半點食欲。家裡想著姐姐嫁進王府,讓他也跟著住進來,好借著王府的名頭找個有名聲的大儒當老師。可他怎麼也想不到,堂堂的王府連口像樣的飯食也供不上。一腔子熱情早凍成了冰,鄭玉齡現在是半點也不想在王府裡待著了,他只想著要怎麼著跟了父母回太倉去過逍遙日子。

  鹿脯燉得雪白香甜,可是太夫人一點胃口也沒有。她蹙著眉尖看著自己桌子上的飯菜,問身邊服侍的丫頭:「世子人呢?」

  那丫頭長得普通,不過看著手腳俐落,連說話也透著一股子麻利勁兒:「方才宮裡頭來人傳話,說是皇上要世子趕緊過去有什麼事商量。咱們世子爺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跟著宮裡來的公公走了。臨走前兒讓奴婢回太夫人一聲,怕是趕不及回來陪您吃飯了。讓您安心吃著,回頭找人護送您回去。廚房裡頭還剩了大半頭鹿,過會子一同送回您府上去。」

  宮裡能有什麼事要跟李晟商量?不過一個閒散的世子,朝議也都靠著邊兒站的。

  太夫人「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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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01 PM

第81章 世子要升官了

  李晟進宮的時候,皇帝正在崇德殿議事。奔波了兩天,他也有些累了,對外頭服侍的宮人說了一聲,便找了個暖榻和衣歪了歪。這一覺睡得酣甜,再睜眼時已是華燈初上。

  揉著眼睛起來,便看見皇帝的背影,正伏在案上不知看什麼。

  初初見到這位皇伯父時,李晟還在幼年。他兒時與母親住在一起,極少進宮。進宮時也因年紀太小而記不清什麼。直到母親病重,大半夜裡,皇伯父帶了幾乎所有禦醫院有名的大夫沖進了王府。在燈光下,他看見父親雙目帶著紅絲與他爭吵,二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儘管燈火通明,他還是感覺到仿佛天都墜下來一般,四周是沉滯得讓人無法喘息的空氣。

  之後,他被乳娘抱回房裡,不許他出來。

  再之後,他在母親的房裡看見了皇伯父。

  遠遠地坐著,定定地看著床上氣若遊絲的女人,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靠前半步。

  父王半跪在床前,哭得像個孩子。

  母親笑著招手喚他過去,指著他對著皇帝說:「這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後對他好一點兒,讓他過得自在安然。」

  皇帝紅著眼睛點頭。

  然後,母親看著父王,喃喃地說了一句。

  那時年幼,並不明白母親說的是什麼,現在想來,好似是一句話:如有來生,願你我不識、不見。

  那夜之後,他再也沒見過母親。而原本疼愛他的父王看著他的目光裡總有沉重得讓他無法呼吸的悲慟。

  李晟明白,那一刻起,他既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父親。

  父親變得神經質起來,家裡上上下下過得膽戰心驚。長相酷肖其母的李晟首當其衝,在第三次被父親掩著臉趕出房門之後,他叫來了王府長史。

  「你能跟皇伯父說上話嗎?你告訴他,我在家裡過不下去了,讓他幫我找個地方住吧。」

  剛進京的外祖母和舅舅們第一時間趕到了王府,還沒等到靈前哭上幾聲,就被宣王用棍棒趕了出去。

  披頭散髮的父王瘋了一樣指著母親的家人罵,躲在幔帳後的李晟從父王的罵聲裡得知了母親病逝的真相。

  府裡一個不受寵的姨娘,心懷怨憤地毒害主母,讓她纏綿病榻六年之久。

  而那個姨娘,當年正是外祖母家送進去的。

  外祖母有錯,但錯更大的是父王。如果心裡只有母親,為什麼還要娶那麼多側妃姨娘?如果沒有那些人,母親一定會過得快樂舒心一些。也不會這麼早離開自己。

  父王自此迷上了修道,在煙霧繚繞的虛幻裡尋求慰藉,而他,跟著外祖母遠遠離開了京城,離開了充滿幼時回憶的地方。

  那時候,皇伯父還年輕著,面容俊逸,身板挺直。

  如今,他也有些老了。

  李晟輕輕嘆了口氣。

  皇帝聞聲轉過身來,對著他一笑:「你醒了,睡得可好?」

  李晟從榻上起來,跪下行禮:「微臣失態了。」

  「人都有疲憊的時候,累了就歇歇。」皇帝對他招了招手,「來陪朕坐著,喝兩口茶醒醒神吧。」

  李晟坐在了皇帝的對面,守在外面的太監送了茶進來,並擺了三樣精緻的茶點。

  「你外祖母又去了宣王府?」

  「什麼事都瞞不過陛下。」李晟笑了笑,為他斟了一杯茶,「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不停往人家家裡塞人,這麼些年了,也不會覺得累。」

  皇帝哼了一聲:「不過是怕家族勢微,總想著可以用女人拴住富貴榮華。」

  「舅舅家裡卻是乾淨,除了幾個通家之好的庶女娶來為良妾,家裡連一個通房也不容得。」李晟托了腮,出神地看著桌上的燭火,「如果她的手不要伸得那樣長,我一定會好好孝順她。」

  皇帝撫著杯沿,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朕還以為你會怨她。」

  「人心難測,當日她送人進府裡時,也沒想過反而會害了母親的性命。那些年她常常於睡夢之中哭醒,人也一下子老了許多。這麼多年的煎熬,她過得並不舒坦。何況,事情的源頭還在我父王身上。若不是他自己心性不定,何至於冷落了我母親,又招了旁人的怨恨?空擔個癡情的名聲,卻又做不到鍾情始終。」

  李晟放了杯子,搖頭笑了笑說:「這些事都過了那麼久了,提起來又讓人傷心。」

  皇帝皺了皺雙眉:「鄭氏是怎麼回事?不是一個月後便要行禮的嗎?怎麼現在就帶進王府裡去了,鄭家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李晟嘴角一翹:「可能是怕我將來只顧著世子妃而冷了她罷,鄭家還送來了不少銀子,臣已讓人送去內庫了。」

  「送去內庫做什麼,你自己留著用吧。」皇帝看了看他。

  李晟笑了起來:「皇上您也怕微臣兜裡沒銀子嗎?」

  皇帝也笑了:「你這個小鬼頭。這兩年海禁,只有你有船能出海,賺得能少的了?」

  「是,多謝皇伯父給微臣賞口飯吃。」李晟站起身來,對著皇帝長長一揖,「不過微臣這麼辛苦,所得不過三分利,陛下您看,如今我也要娶媳婦兒了,養家糊口不容易啊,是不是能再賞一點兒?」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

  守在外間的樂印也不覺面露微笑。只要有宣王世子在,皇上的心情就會好。之前還憂心忡忡的,只這麼一會兒,便又聽見笑聲了。

  「等大婚之後,你便進政事堂吧。」

  看著皇帝略顯疲態的臉,李晟心裡「咯噔」一聲:「陛下,可是有什麼煩憂之事?」

  「西北傳來消息,狄戎已向羅剎國稱臣。」皇帝的聲音沉了下來。

  「什麼?」李晟聞言大驚。

  羅剎國地域寬廣,多是不毛冰原之地。羅剎人好勇鬥狠,下馬為牧民,上馬為流寇,都是以一當十的猛漢。他們生性暴虐,鄰裡諸國沒有一人不怕不恨他們的。雖然羅剎國對富足的中原之地早有覬覦之心,但奈何相距甚遠,中間又隔著狄戎、靺鞨、黨項、西涼諸國,所以這麼多年來,也相安無事。

  狄戎前年被齊軍大敗,上了臣表,今年卻又轉投羅剎,想想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西涼也降了羅剎。」皇帝放在桌上的拳頭握緊,「我大齊年年給這些小國布帛糧食,災荒之年收容他們的流民,助他們墾田開荒,沒想到他們就是以此回報。」說著他用力在桌上一捶。

  「既然他想戰,那朕便與之戰。我泱泱大國,還能懼他們這些蠻人不成?」

  李晟緩緩坐了回去。

  「如今正是秋收之際,需防敵人越境搶糧。不過今年天寒得早,短期之內應該不會有大規模的戰事。北方天寒地凍,他們召集兵士困難。若要開戰,也是在明天開春。那時候正是糧食青黃不接之時……」李晟和皇帝對視了一眼,二人都不作聲。

  大齊安穩了百餘年的時間,如今終於又有一場硬仗要打。

  「糧草、兵器、軍馬,這些都要備起來了。」皇帝對他點了點頭,「這段日子你住到宮裡來,你得快些接上手去。旁的一應不管,成親之後便正式進政事堂議政。」

  李晟撩衣跪倒:「臣遵旨。」

  盧國公太夫人帶著鄭家人正準備離開王府,卻見府門外來了一隊人馬,為首一人身著光明甲,頭罩吞獸面盔,在王府門前下馬。

  「來者何人?」守著門的侍衛連忙上前阻攔。

  「雲麾將軍陸琅奉旨求見宣王殿下。」

  「原來是陸將軍。」驗看過陸琅手中銘牌,侍衛讓他進門來,然後飛速去報與宣王得知。

  太夫人見這陣仗一時停下了腳步。

  看他們的服飾,應該都是皇城內的禁軍,雲麾將軍是三品武官,陸姓的將軍並不常見……太夫人皺著眉頭,覺得這名字有些兒耳熟。

  不一會,就見躲了她兩日的宣王穿著一身道服,頭戴三清冠,出現在了門口。

  好些年不見了,宣王李雲啟依舊眉目如畫,風采翩然,歲月在他身上似乎沒留下什麼痕跡,倒是這一身道家打扮讓他身上多了些許仙氣。鄭玉芝在父親身後看見他,眼睛都直了。

  「雲麾將軍,禁軍虎翼營、鳳宸營行軍統領陸琅拜見宣王殿下。」陸琅單膝下跪,抱拳行禮。

  「原來是陸將軍,起來說話。」宣王遙遙抬了抬手。

  陸琅起身,身上的甲片相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宮裡傳話,著世子李晟即日起暫居景陽宮,參與政事堂議政。陸某奉命前來告知殿下,並來接取世子衣物和隨身侍從。」

  「議政?」宣王面露驚訝之色,「成器要進政事堂了嗎?」

  政事堂是大齊中樞部門,舉凡兵事、吏治、農商,涉及國本之事都由政事堂五位閣老審閱參議,最終呈皇上決斷。可以說,進了政事堂,便成了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朝堂上舉足輕重之人。

  宣王世子只有二十一歲,且一直遊離於政事之外。皇帝突然令他參與政事堂議政,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太夫人已是目瞪口呆。她知道皇帝對李晟極為疼愛,但政事與家事不同,即便再疼愛,也不會因私廢公。讓他進政事堂,說明李晟的確有這個本事,有這個眼界。她激動得渾身發抖。李晟要被重用了,她最心愛的外孫兒,將成為這個國家裡最上層的人物之一。

  鄭府丞雙手發顫。清貴自在的宗室雖然好,但絕對比不上有個手握大權的姻親。他的女婿要進政事堂了!他在府丞的位置上還會待太久嗎?知府、巡撫、刺史……鄭府丞幾乎可以看見擺在他面前的陽光大道。

  宣王卻只是在開始的震驚之後迅速冷靜下來。

  最大的榮光之後,往往藏著巨大的風險。朝中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皇帝不會這麼著急將李晟推出來。

  「鄭將軍稍待片刻,本王這就讓人給成器收拾東西。你再……給本王帶封信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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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02 PM

第82章 驚風驟雨

  十月初一那天,蕙如終於趕制完了嫁衣。儘管身邊針線好的丫鬟有蘭溪和洛紅洛錦姐妹,還有大夫人派來的紫雲,老夫人身邊的妙音幫襯,但她還是想盡力自己來繡。這是她出嫁時要穿的衣裳,從此後,她便要離開父母長輩,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和那個男人共度一生。

  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事。

  窗外秋深,桐樹的葉子落了一地,婆子拿了竹子扎的大掃帚,將地面上那些枯黃的落葉歸攏在一處。沙沙的掃地聲和著廊上的鳥鳴聲混在一處,令人心靜。

  蕙如將窗推開,清晨冷冽的風吹進來,讓人精神一振。

  「姑娘您怎麼開窗子了!」蘭溪放下手裡的銅盆,急忙忙上前將窗戶關了,「早上還涼著,您身上穿得又單薄,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受了風寒!」

  蕙如笑著對她點點頭。

  「不妨事的,房裡覺得有些悶,透透氣也好。」

  「就算想透氣,也要先披件衣裳。」蘭溪拿了件外袍給她披上,嗔怪道,「您馬上都要嫁人了,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以後還怎麼照顧姑爺。」

  蕙如笑著靠在她身上:「蘭溪,你比我大三歲,如今也十八了,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心裡可有主意了?」

  蘭溪怔了一下,腦子裡不由自主浮出一個青年的身影。身長玉立,眉目端正,只是常常鎖著眉頭,仿佛心裡藏著什麼沉重的事。

  蕙如聽不見蘭溪的回應,坐起來看著她發怔的臉,不由笑出聲來:「喂,你不會是已經有了中意的人了吧。」

  蘭溪驚了一跳,臉羞得通紅,忙搖頭說:「沒有的事兒,姑娘您別再拿奴婢開玩笑了。奴婢……奴婢這輩子不嫁人,就守著姑娘。」

  「別說傻話了。」蕙如推了推她,「就算嫁了,也可以在我身邊的。若是你有喜歡的,不妨偷偷告訴我,如果合適,我就把他也帶去王府。」

  姑娘言下之意,便是以為蘭溪是看中了沈府裡的下人。蘭溪目光一黯,再怎麼樣,她也是個奴婢,那個人,她不敢想。

  「真沒有!」蘭溪紅著臉搖了搖頭,但蕙如還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失落。

  心裡不覺一跳。

  二哥青崧進了翰林院任編修博士,是個清閒的職務,三不五時便會趁著閒空跟些才子們去吟詩喝酒。他在沈府裡也曾擺過兩次酒宴,還特地來她這兒借丫鬟過去幫忙。想起沈青崧不時落在蘭溪身上的目光,蕙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蘭溪,我跟你說。我當你是親姐妹一般,只想著你好,如果有什麼事,可千萬要對我說。」蕙如著急了。沈青崧是才子,但是個風流才子,如果跟了他,蘭溪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個姨娘,且永遠別想得到男人的真心對待。蘭溪要找個人來疼,而不是當男人的玩物。

  「我想讓你嫁個實在本份的,能全心全意地對你。我知道你,你並不是個只在乎錦衣玉食的人,對不對?」蕙如掐著蘭溪的手,掐得她生疼。

  「姑娘,奴婢明白的,奴婢並沒有非份的想法。」看著蕙如緊張的樣子,蘭溪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好氣又好笑,卻又十分感動。姑娘這是真正為著她想。「奴婢真的沒有……沒有……左右奴婢是不嫁的,就守著姑娘您過一輩子了,姑娘可不能拋下奴婢。」

  蕙如暗暗鬆了口氣。

  突然外面竹香火燒火燎闖了進來,大叫著:「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蘭溪趁機出了屋,拉住了還在往裡頭跑的竹香,「你小點聲兒,這像什麼樣子!」

  「不是,我有急事要跟姑娘說啊!」大冷的天裡,竹香滿頭滿腦的汗。

  「怎麼了?」蕙如挑了簾子走出來,竹香看到她的一瞬,突然變成了啞巴。

  看著她發灰的臉色和忐忑惶急的眼神,蕙如心裡不由得浮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說話啊!」蘭溪也覺得不妙,忙去推她。

  「剛……剛剛奴婢打從外書房過……看見宮裡頭來了人,找老爺說話……」竹香有些怯怯地抬眼看著蕙如,咽了口唾沫說,「姑娘您可別急,可千萬別急!」

  蕙如心念電轉,宮裡來人找沈大老爺,竹香如此驚惶失措,還讓自己別急……

  「是李晟……宣王世子出事了?」

  「是。」竹香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打聽得來的消息清晰地說與蕙如聽,「聽說是昨兒與閣老們議事的時候突然暈了過去。太醫院的院正說,說世子是中了什麼毒,但因為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毒,所以找不到合適的法子,世子如今還昏迷不醒著……」

  腦子「嗡」地一聲炸開,蕙如身子晃了兩晃,倒在蘭溪身上,過了許久才鎮定下來。

  「怎麼會中毒?」

  「不知道……」竹香見她這樣,已經受不了哭了出來,「宮裡的人說,院正大人用銀針幫世子驅毒,只能一點點將毒質趕出去,但不知道會不會傷了脈絡和腦子,也不知道世子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就怕,就怕會會會一直這麼昏睡著醒不了了。」

  竹香後頭的話,蕙如已聽不清楚,她頭暈目眩,腦子被生生抽了個空。那個在山洞裡大膽捂著她嘴的,在嘉陵縣主院子裡對她狡黠笑著的,在大長公主府的紫藤架下,注視著她的眼睛,認真說出「我心悅你」的男人,如今正生死未蔔,沉沉睡在皇宮裡,或許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她一眼。

  蕙如捂住了嘴,用力睜大眼睛,卻無法止住湧出來的眼淚。

  「姑娘,姑娘,您出個聲兒,別嚇奴婢!」蘭溪緊緊抱住她,哭著去掰她捂著嘴的手,「求求您了,別這樣,奴婢們害怕,害怕!」

  「蕙丫頭!」老夫人邁進屋,甩開攙著她的丫鬟,幾步上前,將蕙如攬在了懷裡,「別急,別急,你嬸子已經進宮去探問消息,宮裡有國手們在,世子他必不會有事。」

  蕙如只是身子不住地發抖,還是發出不來半點聲音。

  「遇事不能慌,」老夫人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世子福大,他還沒跟你成親,他一定能扛得過去。」

  蕙如閉著雙眼,李晟的臉,不管是淡漠的,狡黠的,誠摯的表情一一在她眼前閃過。她實在無法相信,之前還特特送了活雁來的人,怎麼會突然就倒下去了呢?

  「打起精神來,你是宣王世子妃,世子倒了下去,你不能倒。」老夫人的話如重錘,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她的心坎裡。

  顫慄漸漸消退下去,蕙如慢慢地直起身子來。

  李晟還沒有給她一個交待,他不能死,自己也不能倒下去。

  宮裡來的公公從沈浩然的書房出來,便直接去了內宅。

  「咱家給惠和縣主請安。」來人四十歲左右,面色沉重,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太監總管樂印。

  「想來世子的事,縣主已經知曉。」樂印看著眼前有些清瘦的少女,輕輕嘆了口氣。惠和縣主眼睛紅腫,面色蒼白,但目光極為清亮,仿佛那小小的身軀裡藏著許多的力氣。「世子還在救治著,雖然生命無虞,但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會醒。您是大長公主的孫女兒,皇上也說,不想誤了您的終身。如果縣主有什麼要求,不妨直說,皇上必會斟酌。」

  蕙如搖了搖頭:「多謝陛下好意,蕙如已許李家為婦,不論世子如何,沈家斷不出無信無義之女。」

  「說的好!」沈大老爺撫著鬍鬚重重點頭,「請樂公公回去與皇上說,婚期無需再改,就讓小女如期嫁過去,讓這喜事衝衝,說不定能讓世子快些好起來。」

  樂印點了點頭:「咱家必會將縣主和沈大人的話帶到。」正要離開,他卻又轉回身對著蕙如說,「世子爺沒看錯沈家,當初他親自去向陛下求恩旨時便說,沈家門風清正,家教嚴謹,能得沈氏女為妻,是宣王府的福氣。」

  沈浩然並不知道這婚事是李晟求來的,聞言大為感動,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好孩子,以後要委屈你了。」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兒,沈浩然抬手要摸摸她的頭髮,卻又無力地垂落下一雙手,「世子是良配,只可惜天意弄人。」

  「父親放心。」蕙如紅著眼,唇角牽起一抹勉強的笑意,「女兒必與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宮裡內外一片愁雲慘霧,皇帝震怒,下旨徹查宣王世子中毒一事,這毒發得來勢洶洶,如果不是太醫院離政事堂不遠,院正大人當時又正好在場,及時以銀針封穴,李晟就算不死,也要落個殘疾。

  在大內之中,政事堂重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此大事,讓人如何能忍得了?

  只是這事涉及內幃,不能傳揚開,所以京城中人只知道是宣王世子在大婚前突生疾病,臥床不起。

  李晟並非皇子,也從不參與黨爭,誰也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會向他下手。

  李晟若死了,誰會獲利?誰會遭殃?到底是誰想要他的命?皇帝在景陽宮裡來回踱步,怒火幾欲掀了屋頂。

  宣王坐在床邊,一夜未眠,眼底發青,看著自己沉沉昏睡中的兒子出神。

  這樣安靜地躺著,李晟與去世的姜盈更加相似。妻子就是這樣,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便是醒來的時候,目光也一直不在他的身上。

  「庸醫,都是一群庸醫!」皇帝在咆哮,宣王只是為兒子又掖了掖被子。

  「你現在罵他們有什麼用?」宣王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帝王,「如果不是你讓他進政事堂,他也不會出事。」

  皇帝胸口急劇起伏,他想說些什麼,可是那些話偏就堵在胸口吐都吐不出來。

  「你該好好想想,今天成器能在政事堂中毒倒下,明日那些閣老或許會突然暴斃,亦或許後日就會有人向你的飲食中下毒。」不是所有的毒素都是當時要人性命的,即便有試毒的太監,也有可能因毒發緩慢而讓人中招。

  「你這皇宮大內之中並不乾淨。」宣王淡淡地說,「與其在這裡抱怨太醫,不如快些想法子找人救命,還有,將你的後宮打掃乾淨!」

  「至於成器……」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兒子消瘦的面頰,目光裡盛滿了多年難見的深厚感情,「這孩子命硬福緣深厚,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你們看了這章肯定要罵我,求別罵別拍磚啊~~~

  他快死了,蕙如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才會堅定信心,好好地跟他過日子。

  【以上都是作者的藉口】

  他們會幸福滴,這點你們不用懷疑哈。我寫的是小甜文,一點都不帶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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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07 PM

第83章 大婚

  十月初七,沈青崴終於帶著家眷趕回了京城。面目酷似沈浩然的沈家大少爺不復當年面如冠玉的少年模樣,而是微有些黑瘦,身材高大,風塵僕僕。他進得門來,帶著妻子林氏,一一拜見過祖母和父親母親,未及與大夫人說上一兩句話,便直接去見了待嫁的六妹妹沈蕙如。

  「世子的事我聽說了。」沈青崴目光沉凝肅然,他看著眼前這個第一次見面便要出嫁的庶妹,對她點了點頭說,「你做得很對。沈家必以你為榮。」

  蕙如向他行了一禮。

  「家中諸事勿憂,凡事都有老祖宗做主。」沈青崴頓了頓聲又說,「便是老祖宗不在,有父親還有為兄在,任何時候,沈家都是你的依靠。」

  這位兄長與二哥不同,一直板著一張臉,語氣也很嚴厲,但是,卻讓人打從心底裡升起暖意。

  「你嫂子出生世家,你若有什麼需要詢問或是幫忙的,只管開口,她必會全力幫你。」

  說完這些,沈青崴便轉身出了房門。

  出嫁前一日,沈府裡十分忙碌。如今世子臥病不起,聽說隨時都會死掉,京中人的目光便都凝聚在了沈家。宣王世子突然病重,沈家卻堅持按期行禮,這確也讓人敬重。

  要知道,宣王府就是個無底洞,空有一身清名,唯一讓人喜歡的,便是世子年輕俊雅,近日又得了皇上的器重。可是世子朝不保夕,嫁過去便隨時會當寡婦,還要負擔起一家子的開銷。聽說皇上已經讓人分別去問了鄭家和方家,兩位側妃的娘家都婉轉提出了推遲婚期的意思。

  世子妃是下了明旨的,就算皇上開恩,沈家也必定不肯悔婚。

  而側妃並不在明旨上,也就是說,若皇上格外容情,鄭氏和方氏便有不用去當寡婦的機會。

  世子在,這個側妃自然要搶。如今世子要沒了,這側妃當的還有什麼意思?

  鄭家拼著讓盧國公太夫人一頓臭駡,也不想讓愛女去守寡。

  方家更是如此。

  只是誰也不敢明著跟皇帝這麼說,只能說世子如今需要調養身體,有世子妃近身服侍也就夠了,兩家女兒先在家中為世子祈福,待世子身體康健了,再進府伺候雲雲。

  皇帝聽了只是冷笑,命人將先前所賜的側妃儀仗和定禮全都收了回來。

  十月初八,是宣王世子大婚的正日子。

  一大清早,街上被灑掃得乾乾淨淨。沈府門前掛紅結彩,所有的下人都換上了新衣,只是人人臉上都表情沉重,看不出什麼喜氣來。

  蕙如一大清早天不亮就起來梳妝。面上敷著厚厚的白粉,唇上點了鮮紅的口脂,沈家請的全福夫人拿著梳子在她頭上梳了一下。

  「一梳梳到尾,平安順遂;二梳梳上頭,舉案齊眉;三梳梳到根,百子千孫。」全福夫人梳一下,念一聲。蕙如端正地坐著,目中已是水光盈盈。

  挽髻,點鬢,穿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嫁衣。

  皇帝所賜的七尾金鳳冠就放在玉盤上,冠下壓著世子妃的霞帔。點翠的金鳳口銜小拇指大小的圓潤東珠顫巍巍地晃動著,光華耀目。

  「時辰到了,請新娘戴冠。」喜婆子捧起七鳳冠,和蘭溪一起,幫她戴上。

  冠身沉重地壓在她的頭上,就像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李晟一直昏睡不醒,連婚禮也不能親自出席。皇上特意指了三皇子李怡代為迎親。

  什麼攔門,什麼對句,什麼射轎……連催妝的步驟也都省了。沒有新郎,這些本是用來討喜的行為也都派不上用場。

  門前鞭炮齊放,鑼鼓喧天,那聲響越過高大的院牆傳了進來,傳進蕙如的耳朵裡。窗外驚起數隻飛鳥,撲騰騰消失在青天深處。

  她拿起桌上大紅色喜帕,輕輕蓋在了自己的頭上。

  手裡被塞了只又大又紅的蘋果,蕙如就聽見昌平郡主略帶哽咽的聲音:「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蕙如笑了起來,將蘋果握得緊緊的。

  太后派了季嬤嬤來當行禮的引導,扶著季嬤嬤的手,蕙如頂著沉重的冠服走入正堂,跪了下去。

  「此去之後,當執禮以恭,安睦世家。」上頭傳來父親的叮嚀。

  「嫁為人婦,當孝敬公婆,善待姑嫂叔侄。」蕭氏盛裝坐在沈大老爺身邊,看著這個出嫁的庶女,心中也不覺有諸多感慨。

  宣王世子突然重病,這個女兒嫁過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守寡。明明一直不待見她,此刻卻也生不出一絲快意來,反而覺得有種淡淡的憂傷。

  一個穿著青衫的寬厚背影出現在蕙如的喜帕下。

  那是送妹出嫁的長兄沈青崴。

  「蕙丫頭福厚,以後好好兒地與世子過日子,別忘了要時時回來看望祖母。」聽到祖母的聲音,蕙如再也忍不住,眼淚落了下來。

  出嫁時不能落淚,不能。她拼命忍著,不讓眼淚弄花她的妝容,卻還是忍不住讓滾燙的淚水滴落在長兄的背上。

  沈青崴穩穩地背著她,一直將她送上門口的花轎。

  炮竹聲將一切叮嚀、囑咐、祝福的話都淹沒在喧囂之中。她手裡緊緊握著蘋果,坐在轎子上,走上了那條未明的道路。

  宣王府也是張燈結綵,裝點一新,很少出來的宣王難得脫掉了道袍,換上了一身親王吉服,坐在正堂等候新婦的到來。不過數日,他的額間已現出幾道淺淺的豎紋。雙唇緊抿著的宣王,臉上並無歡欣的表情。新婦即將上門,兒子卻還靜靜地躺在新房裡,任人為他擦身,換衣,沒有半點回應。

  從來未覺得時間過得是如此緩慢。靜悄悄的喜堂裡,只能聽下細微的呼吸聲。

  如果姜盈還在……宣王輕輕閉上了雙眼,身心俱疲。

  耳邊聽到清脆的聲響,那是什麼瓷器被撞倒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聲音。接著,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雜亂的步伐聲,從堂外跌跌撞撞沖進來一人。

  「王爺!王爺!」他喊叫的聲音因為極度的亢奮而扭曲,帶著狂喜,沖進來時被門檻絆了一下而姿勢狼狽地滾進了堂內。

  宣王睜開雙眼,看見世子身邊貼身服侍的近侍朱明,滿臉都是淚痕地跪在他的面前。

  「世子,世子,世子他……」

  「他怎麼了?」宣王騰地站起身,面色一下變得蒼白。

  「他醒了!醒了!」朱明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叫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笑,「世子醒了,他醒了!」

  整個王府都沸騰起來。

  正在此時,沈家的花轎到了門前。

  「好!好!」宣王又驚又喜,想要去見兒子,卻又忍住,回頭吩咐道,「快,先去宮裡跟皇上和太后報喜,就說李晟已經醒了!請院正大人,對,將院正,院判和掌院幾位大人都請來,立刻,馬上!」

  蕙如的轎子停下時,她聽見外頭連炮竹聲也壓抑不住的歡呼。那聲音遠遠地傳來,像浪潮一樣,一波接著一波,一波比一波高亢。她不知外面發生了何事,只能端坐在那裡,等著人將轎簾掀開。

  等了不知多久,她聽見蘭溪顫抖著的聲音從轎外傳過來。

  「姑娘,世子,世子他他他他醒了!」

  一顆心瞬間拎到了嗓子眼,身體仿佛也不是自己的,蕙如張著嘴,蘭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楚,可是為什麼連在一起她就聽不明白了?

  「吉時到,新娘下轎!」外頭喜官高聲地唱著。

  季嬤嬤將手伸入轎中,攙著蕙如下來。

  「姑娘大喜啊!」雖然看不見,但蕙如知道,此刻季嬤嬤必定是眉開眼笑的,那聲兒微顫著,帶著驚喜還有一絲感動,「世子爺知道今兒是你們的大喜日子,瞧,就在這當兒醒了來,可見上天也是要成全你們。」

  李晟!李晟!

  她的身體發抖,腳下像踩了棉花。

  她想見他一面,看他安好才能放心。

  「姑娘千萬別哭啊,這是喜事,要笑,笑出來。」季嬤嬤從袖子底下塞給她一隻小粉盒,那是用來補妝的。新郎挑起蓋頭時,她總不能用一張哭花了的臉去嚇著人家。

  蕙如流著淚,開心地笑了起來。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她細細地數著自己的步子,試圖讓翻騰不止的心平靜下來。可是並不見效。

  她聽著禮官的聲音,大紅的綢結拿在手裡,另一頭,另一頭當是他拿著。

  那一刻,蕙如真想將蓋頭掀開,去看看跟自己拜天地的男人,看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快要死了的,一直無法睜開眼睛的男人。

  「一拜天地!」

  她被季嬤嬤攙扶著,隨著唱禮官的聲音拜下去,起來。

  再拜,再起來。

  「夫妻對拜!」

  手裡的蘋果還一直牢牢地攥著,仿佛那就是她今生的所繫。只要拿著,就不會丟,不會碎,會紅紅火火,平平安安,跟隨她,一直到老。

  「禮——成——」

**********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嫁了!!!!

  笨蛋櫻桃對古代的婚禮實在是沒什麼概念,查來查去還是覺得好複雜好混亂……我寫的婚儀可能不是很對,撓頭,如果有什麼地方不太妥的就……請忽略吧。

  重點是世子醒了,他來拜天地了!好完美~~~~

  對了,既然成親了,那接下來就該洞房了吧……新人櫻桃不知道這個度要怎麼把握。上肉絲?肉沫?清燉?紅燒?哎喲好糾結,總不能當拉燈黨吧……

  算了,去睡覺了,明天再來想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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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10 PM

第84章 合衾酒

  被人拉著,深一腳淺一腳,蕙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那條漫長的路,最後踏進新房的。

  一路之上,耳中聽到的都是各種歡悅的笑聲,間雜著幾聲因喜悅而發出的啜泣。

  李晟在京中的人緣不是不怎麼樣嗎?卻為何今天他清醒過來會讓這麼多人喜不自勝?

  蕙如並不知道因李晟的意外而在宮裡掀起的軒然大波和腥風血雨。李晟能醒過來,對很多人來說,都無異於脫離苦海的天音。

  「你小子!」

  腳步一頓,前面領著她的人停了下來,然後蕙如就聽見拳頭砸在肉上的沉悶聲音。接著就是一聲痛呼。

  「陸懷風,我可是大病初愈,你居然下這麼重的手!」

  李晟的聲音透過那些嘈雜的聲響清晰地傳進蕙如的耳中。半是無奈半是歡喜,雖然聲音低微,卻好像就在她耳邊說的一樣,將那些雜亂的聲音全都趕到了一邊。

  是他,真的是他。剛剛與她拜了天地,拜了父母,相對而拜的人,的的確確就是他。

  原本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塞得滿滿的,喜悅中混雜著難言的傷懷,撐破了心房湧出來,瞬間便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哥,你總算醒過來了!」另一個年輕而爽朗的聲音響起來,這聲音似曾相識,蕙如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人生頭一樁大事,怎麼可以讓你搶了去。」李晟笑著抱了抱他,「多謝殿下今日幫著迎親,不過拜堂這種事可不能假手他人。好在我及時醒了,不然日後非要去找你麻煩不可。」

  原來是三皇子李怡。

  「你們都讓開,讓開!成器這才剛剛醒了沒多久,你們讓他快些去歇著去,誰也不許胡鬧,聽著沒有?」這是大長公主含笑的聲音。

  「對,洞房,洞房!」人們嘻嘻哈哈地哄笑起來。

  「請世子爺挑蓋頭,和和美美,稱心如意!」喜婆遞給李晟包著金箔的稱杆。

  「對對對,快點挑起蓋頭來,讓我們看看新娘子!」

  閃著金光的稱杆伸進蓋頭裡,將蕙如的世界從一片喜氣的紅色中釋放出來。映入眼中的,是巨大的龍鳳喜燭和擠得滿滿當當的衣香鬢影,但她的目光只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正紅色鑲著玄金寬邊的雲海蟒紋喜袍,束著十三塊青玉的鑲金雙龍玉帶,頭戴著紫金蟠龍喜冠。那個人正目光灼灼地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多日未見,他的臉頰消瘦了一圈,臉色也極蒼白,只是那雙眼睛,像燃著火,幽深黑亮,仿佛能直刺入人的心底。

  看著他,這世上仿若只剩了下他一個人。她想對他笑一笑,可是臉上的肌肉不聽使喚,連牽動一下嘴角也不能。

  兩個人相隔咫尺,就這麼癡癡地對視著,四周的一切都無法侵入他們的世界。

  大長公主揮了揮手,讓一時間都噤了聲的來鬧洞房的男賓和女眷悄悄地退出去。她走在最後,臨出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喜燭下,那一雙璧人旁若無人地對視著,誰也沒有發出聲音。

  燭火發出「嗶剝」的聲響,映紅了兩人年輕美麗的面龐。這是他們此生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大長公主鼻子一酸,眼眶發熱。

  這一定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般配最美麗的新人。

  出了院門,她看見盧國公太夫人一身赭紅色的團繡壽喜福錦緞長褂,頭上戴了一品誥命的寶鈿花釵翠翟冠,正敲著壽星捧桃黃楊木拐杖喝問攔在院門前的兩個小廝。

  「你們兩個是什麼東西,世子是本夫人的外孫,我要進去看看他是否安康有何不可?你們這兩個狗奴才再攔著,我讓人把你們打死了!」

  「大喜的日子,說什麼死啊死啊的,呸,百無禁忌!」大長公主悠然出聲,踏出院門。

  「是你?」太夫人正在發著火,卻不料從裡頭走出來的是福寧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對她一直有怨恨之心,她心裡明白著。當年是想著能與大長公主結為親家,沒想到最後親家不成,成了冤家。大長公主最最心愛的次子已經三十多歲了,到現在還守在苦寒之地不肯回京,萬徹一日不娶妻生子,大長公主便恨她一日。所以當她聽說皇上要將大長公主新認的乾孫女嫁給李晟時,心裡還頗為驚詫。她以為這麼些年過去,大長公主的怨恨之心已經淡去,但今日相見,大長公主依舊是當年那個潑辣利害,絲毫不讓的女人。

  「成器是強撐著拜堂的,現在應該已經躺下了。裡頭有世子妃照看著,便連本宮也不能進去打擾。」大長公主盛妝華服,凜凜然天家儀態,端端正正地擋在了院門前,「世子需要靜養,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打擾。這是本宮吩咐的。方才混進去鬧洞房的那些年輕人還是本宮一個個給趕出去的呢。」說著,大長公主看了看垂手站在一邊的那兩個小子:「你們兩個做得不錯,賞!」

  身後的宮女立刻拿了兩個荷包發給守著院門的仲商與仲秋。原本這兩個還在抱怨世子讓朱明和青玄守著內門,讓他們在院外守著,沒想到守著院門也能得大長公主的賞,兩個小子頓時興高采烈地謝了賞,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偷偷看兩位大齊朝頂尖的貴婦在世子院門外對峙。

  新房內,喜婆拿了兩隻酙滿酒的金樽遞到了還在默默對視著的新人面前。

  「世子爺,該喝合衾酒了。」

  金樽底下用金絲銀線編成的同心絡子繫著,中間垂著一隻五蝠繞石榴的墜子,喻意五福臨門,多子多孫。李晟微微一笑,將杯子接過來,拿眼睛看著蕙如。

  蕙如也接過酒杯,二人將杯輕輕碰了碰,同時一飲而盡。

  「祝世子與世子妃白頭偕老,美滿和合,早生貴子。」喜婆和留在房中服侍的丫鬟們一起跪下,大聲賀喜。

  蕙如臉上心裡都像發了燒一樣,拿了帕子輕輕按了按唇角。

  「服侍世子妃更衣吧。」喜婆笑眯眯地將石蜜蓮子羹捧出來,「更衣之後,兩位一同喝了這石蜜蓮子羹,日子甜甜蜜蜜,同心同德。」

  李晟笑了起來:「這話我愛聽。」

  說著便有丫鬟們上前來,兩人幫著蕙如將頭冠卸下來,兩人去服侍李晟換衣。

  沉重的頭冠一除,蕙如頓覺輕鬆了不少。原本固定在發冠裡的頭髮失了約束,如瀑布一樣滑散開。烏油油的頭髮鋪在大紅色的喜服上,勾得人心裡亂跳。

  蕙如並不知道李晟的目光須臾未離她的身上,只急著要將那一臉的白粉洗去。這厚厚一層粉糊在臉上已經整整一天,讓人難受得要命。也不知是誰定的規矩,新娘子出嫁非要如此裝扮。不管是多美多醜的女子,臉上刷著這一層厚粉,連本來的模樣也看不清楚,哪裡還能稱得上美麗?

  李晟方才卻盯著這樣子的她看得情深款款。

  蕙如臉孔羞得通紅,在丫鬟的服侍下將臉洗淨了,再抹上一層薄薄的香膏,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燭光下,洗盡鉛華的新娘肌膚白潔細膩,吹彈得破的臉上微現紅暈,美得不可方物。除去了厚重的喜服,換上了輕薄的常服,蕙如披散著頭髮坐回了床上。

  李晟抿著唇也輕笑一聲,與她並肩坐在一處。

  喜婆捧上玉碗盛著的雪白羹湯,兩隻甜白瓷勺並頭放著。

  二人各拿了一隻勺子,舀了一口湯。

  「甜不甜啊?」喜婆笑著問。

  「甜。」李晟大大方方地回答。

  「甜。」蕙如的聲音細如蚊嚶。

  「生不生呢?」喜婆又笑著問了一聲。

  二人皆默然,臉上浮起了紅雲。

  「生不生呢?」喜婆知道他們是害羞,於是又大聲問了一回。

  「生不生呢?」圍成一圈的丫鬟們知道這是喜事,多問只會討喜,於是也都笑著一起問。

  蕙如頭都要埋到懷裡去了,露在衣領外的脖頸紅了一片。

  「生!生!」李晟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明兒早上來領賞錢!」

  「是!」丫鬟們笑著將桌上的杯碗收拾乾淨,喜婆子對他們行了禮,退了出去。

  桌上龍鳳喜燭燭光正旺,火光躍動著跳出並蒂雙花。李晟伸出手,將蕙如的小手握住,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摩挲。

  「蕙如。」

  聽他用這麼甜膩卻帶著微微沙啞的聲音喊自己的名字,蕙如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熾熱,亮得讓人害怕。蕙如抬手,拿手中的帕子一點一點抹去李晟用來遮掩唇色而塗的淡淡口脂。

  紅潤的唇色被她抹去,露出藏在下頭蒼白而乾裂的唇。

  蕙如眼中酸澀,眼淚忍不住落了出來。

  「大喜的日子,你怎麼能哭?」李晟卻還是一副輕鬆的笑臉,抬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我可是終於將你娶到手了,正想大笑三聲呢。」

  蕙如眼中含著淚噗地一聲笑出來。

  「你這麼強撐著,身子就不礙事嗎?」

  「再礙事也不能擋著我娶親的大事。」李晟握著她的手,將其放在自己的胸前,「你看,我現在心跳得正厲害,它也在為我高興著。」

  掌心傳來對方身體的熱度,透過胸口的肌膚,那裡撲咚撲咚跳得急促而有力。

  「你真的沒事了?」蕙如歪著頭,仔細地看著他的臉色,「別騙我。」

  李晟苦笑了一聲,將她輕輕抱入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是沒好。不過剛醒來,我讓院正大人幫我扎了針,一時將精神提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蕙如推開他,一臉震驚之色。強行提神於身體有傷,更何況他身上中了毒,怕現在都還沒有清乾淨。

  「這是你我一生的大事,怎麼可以缺了一人在場。」李晟笑了笑,「若是不能親自與你拜堂,我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又將蕙如抱入懷裡,輕聲說:「嫁了我,會不會後悔?」

  蕙如臉上火燒一樣,想推開他,卻又有些不捨。

  「為什麼要後悔?」

  等了許久不聞李晟回答,只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蕙如猛地打了個激靈,掙脫他的懷抱,李晟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喜床上。

  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嘴角卻帶著滿足的笑容。

  蕙如顫著手,按在他的胸口。撲咚、撲咚,比剛剛慢了許多,卻還算有力。

  「來人!來人,去叫大夫來!」

  從新房裡,傳出世子妃的聲音

  **********

  作者有話要說:嗯,世子其實很想上船,可惜身體狀況不允許。

  之後會補上的,世子請繼續加勒個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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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11 PM

第85章 兩大貴婦的對陣

  太醫院的院正大人是個面目慈祥的老者,看年紀與三老太爺差不多,不過鶴髮童顏,雖然頭髮雪白,但面色紅潤,聲音洪亮,看著十分有氣度。

  蕙如站在床邊上,靜靜地等著診脈的結果。

  診了左手又診右手,過了半晌,院正大人才鬆開手指,撚著鬍鬚笑著說:「不妨事、不妨事,世子只是多日沉睡,這乍一起來,有些體力不支。如今是累得睡著了。」

  房裡諸人都鬆了口氣。

  宣王對院正說:「多謝老大人精心調養,成器才能這麼快醒過來。之後還要勞煩院正大人費心,再看看要如何增減方子。」

  院正說:「世子體內餘毒未盡,如若不能儘早查出毒源,只怕也難以驅得乾淨。不過他這麼一醒,說明經脈還好,腦子也未受損傷,這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到底也是世子福厚。」說著他笑出聲來,「他逼著老夫幫他下針,只為了能親自去拜堂,世子對世子妃的一腔真情,連老夫也感動得很吶。」

  蕙如在一旁聽著,臉上微紅,臉上卻是露出略帶羞澀的微笑。

  院正看了這位年輕的世子妃一眼。世子突然暈倒,若換了一般的女子,早已要哭叫不止。她卻能從容地派人去請大夫,並清晰地訴說世子之前的狀況,舉止鎮定,安排周詳,確有大家世族千金的涵養。且她看著世子的眼神裡,滿滿俱是情意。如此看來,近日的傳言倒不假,皇上果然看重這位宣王世子,還為他娶了這麼一位佳婦。

  宣王親自陪著院正出外開方子,蕙如轉身對著坐在一旁的大長公主和盧國公太夫人行禮道,「驚擾了祖母和外祖母,實在是蕙如的不是。」

  大長公主長出了一口氣,慈愛地看著她:「知道及時去請院正和王爺過來,沒有驚惶失措亂了方寸,你做得不錯。好在成器沒有大礙,如此本宮也能略放心了。」

  太夫人也點頭說:「成器媳婦是好的,如今他這身體還虛,你要多多照應,平日多體貼著些。他既成了親,身邊有你看著,咱們也能多放心些。」

  蕙如福了一福道:「外祖母說的是,妾身定當盡力服侍世子,以期世子能早日康復,好在祖母和外祖母膝下盡孝。」

  這個外孫媳婦禮數周到,人也齊整。先前還因著雲氏的事對她心懷介介的,如今看來……太夫人微不可察地輕嘆了一聲。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如今沈氏已經嫁入宣王府,是成器的正室妻子,也是她的親外孫媳婦,何況先前的確是雲氏的不是。

  太夫人看著蕙如的表情更顯慈詳。

  「若是你這兒人手不足,我倒可以送些人過來幫忙。」

  她也沒有別的意思,本是想著給沈氏多派幾個人手,讓人服侍得更盡心一些。可沒等到沈氏有什麼表示,大長公主卻冷笑起來。

  「怎麼,你們盧國公府裡頭還有嫁不出去的丫頭,想來宣王府試試運氣?」

  這話說的如根尖刺,直扎到太夫人的心底,讓她幾欲吐血。

  「大長公主,您這是何意?」

  「何意?本宮的意思太夫人會不明白?」大長公主垂目看著自己手上蓄得尖尖的指甲,「蕙如這丫頭認了本宮當祖母,本宮自當看顧著她。如今成器還躺著不能起身你就想往她房裡塞人,這是想打宣王的臉面,還是想打本宮的?」

  「我絕無此意!」太夫人氣得站起身來,「連親外祖母送幾個服侍的丫頭也不成嗎?」

  「既然都是‘外’祖母了,就別總想著打人家的主意,將手伸得太長。」大長公主也站起來,毫不相讓,「你已經害了本宮孩子一回,本宮還能再讓你去害了孫女不成?本宮今兒話就撂在這裡,如今宣王世子已經成了親,你若是再敢將手伸到他房裡讓我孫女兒不自在,本宮就有法子讓你們全家都不自在!」

  太夫人氣得倒仰,原本不過是好心想著送幾個人讓世子妃使喚,結果到了大長公主嘴裡,便完全變了味兒,成了她是想讓人去爬成器的床。

  「你你你……」太夫人顫著手指著大長公主,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活了這般大的歲數,自從老國公戰死,誰見了她不禮讓有三。就連皇上也從沒給當著面給她臉子看。何況還是當著新娶的外孫媳婦的面前!

  看著兩位貴婦站在面前爭吵,蕙如驚得目瞪口呆。

  盧國公太夫人和福寧大長公主之間的恩怨她完全不曉得,更沒想到二人會在她的新房裡就這樣劍拔弩張地吵起來。

  一位是世子的外祖母,一位是她世子妃的祖母。

  一位是一品誥命,國夫人,一位是大長公主,天家貴女。

  她哪邊也幫不得,哪邊也不能不幫。

  真是頭疼!

  偏李晟昏睡著,半點也指望不上,於是蕙如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她先上前拉著大長公主的胳膊,撒嬌似地說:「祖母您先坐下,這天乾物燥的別起了火氣,蕙如讓人給您換杯茶喝。」

  然後又走到太夫人身前,扶著她回了自己的位子:「外祖母是好意,妾身知道。您這是疼愛世子呢,不過這房裡的人瞧著也夠了。原本服侍的丫鬟們都在,妾身又帶來四個陪嫁的丫頭,再進人來,這院子怕就轉磨不開。而且方才院正大人也說了,世子需得靜養,人多聲雜的,怕也不妥當。不如這樣,外祖母您先挑著人備著。若這兒人手不足,妾身就厚著臉皮來跟外祖母要人,您看這樣可好?」

  看世子妃目光盈盈,半含著哀求地看著她,盧國公太夫人壓下了怒氣點了點頭。

  大長公主身份尊貴,是就連皇上也敬重的親姑姑。當年自己雖是無心,但的確有愧於她,就算現在她說話難聽些,還能真地去與大長公主較真不成?

  世子妃給了她臺階,她若不趕緊下來,怕就下不來了。

  大長公主看著蕙如,嘴角撇了撇:「若你這兒人手不夠,只管來公主府要人。本宮必然幫你挑那本本份份,不會妖媚惹禍又能幹的丫頭來使喚。」

  太夫人忍著不去接話。

  蕙如鬆了口氣。其實吧,這兩軍對陣,只要有一方氣怯了,這場仗也就差不多要結束了。她能看得出來,太夫人當著大長公主的面很是底氣不足。倒不是因為大長公主的身份,而是的確有什麼事讓她就是低人一頭,不得不收斂起來。

  心裡雖然好奇得要命,但她也不便去問。

  只能等李晟醒過來,好好地問一問他。

  以後要在王府裡頭過日子,總得知道親戚們之間的關係,哪個能交,哪個不能交,誰要親近,誰要疏離,又及誰和誰不能碰頭,誰或誰不可相見之類的。

  這裡頭學問可太多了。

  蕙如轉頭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李晟。

  面色蒼白,眼下浮著一層淡淡的青色,眉頭卻是舒展開的,嘴角也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著讓人那麼心疼。

  你快些好起來吧,沒有你在,讓我如何撐起這片天來?

  蕙如伸手過去,輕輕握住李晟藏在被下的手。

  突然覺得掌心被捏了幾下。!!!!

  蕙如差點跳起來,卻因為手指頭被拉了一下而醒過神。

  大長公主覺得蕙如面色古怪,忙問了一聲:「蕙丫頭,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啊,沒有。」蕙如看了眼依舊靜靜躺著的李晟,咽了口唾沫,臉上重新浮起笑容來,「今兒起得早,又沒吃什麼東西,方才胃裡有些難受。」

  大長公主這才想起來,新婦是天不亮就起來梳妝的,頂著那麼沉重的一身行頭,又累又餓地撐到現在,這可怎麼行!

  忙起身叫了房外伺候的丫鬟:「你們是怎麼做的,這麼晚了還不給世子妃上飯食?」

  丫鬟們心裡也覺得有些委屈。本來這時辰應該是世子和世子妃洞房的時候,誰能想著半夜三更去給世子妃送飯來啊。

  倒是一位媽媽笑著回:「世子妃累了這麼會子,油膩的飯食也難克化,好在小廚房裡有在爐上溫著的雞絲魚片粥,清爽又養胃,奴婢們這就去端了來。公主和老夫人不若也用些暖暖胃子,夜裡寒涼,您二位也不能一直這麼守著。」

  大長公主點點頭,那媽媽自去安排。

  看著兩位老祖宗終於讓人攙出去了,蕙如這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就見李晟睜開雙眼,笑著看她:「那位是范媽媽,從前跟著母親的,最是能體察人心,人也持重忠心。日後這宅子裡的事,你可以多倚仗著她。」

  「你是何時醒的?為何醒了也不作個聲兒?嚇壞了妾身。」蕙如拍著心口,看著他睜開眼睛,便覺得心裡安定,房中更添了幾分暖意。「你突然暈過去,可要嚇煞人了。」

  李晟握著她的手,目光清潤:「對不住。」

  「什麼?」

  「瞧這樣子,怕也是不能洞房了。」李晟笑著看著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好留待日後。」

  蕙如聽他這話,羞得滿面通紅,拿指甲在他手背上輕掐了一記:「你你你好好躺著!誰要與你……」

  「與我怎樣?」李晟憔悴蒼白的臉上滿是調笑之色,輕輕的聲兒催促著她,「倒是說說看,你要與我怎樣?」

  「我讓人給你也弄點粥來吃!」欺他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蕙如輕輕甩開他的手,逃也似地奔出門外。

  暖暖的燭光映得新房裡春色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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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11 PM

第86章 夫妻夜話

  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蕙如和李晟吃了粥,各自躺下。

  外頭紅燭是要燃到天明的,燭光透過厚厚的幔帳,只余些許微光映在無聲的二人身上。

  明明累了一天,卻誰也捨不得睡去。

  大紅緞面的鴛鴦被下,李晟握著蕙如的手,一刻也沒有放開。掌心乾燥火熱,讓她心頭陣陣發暖。

  身邊躺著的是她今生的良人,雖然這個洞房花燭夜虛度了,蕙如卻覺得心裡從未如此踏實過。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真切地放在心裡疼愛的女人,是將來要為她遮風擋雨共度一生的伴侶。

  蕙如將身湊過去,輕輕靠在他的肩頭。

  「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呢?」這問題在她心裡縈繞已久,一直找不到答案。如今他們已成夫妻,她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想知道李晟的心意。

  「我也不知道。」半明半暗之中,李晟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溫和的低沉的音色,與黑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讓她感覺到舒心安寧,「好像等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無法將視線移開。年少時,我想像過很多未來伴侶的模樣,卻一直不知道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直至看見了你,才明白過來,原來我想要的女人就是你這樣的。」

  他這話,是說明白了,也是完全沒有說明白。

  或許李晟對於擇偶的標準有過這樣或那樣的計量,但真正遇到的時候,那些計量只是成為讓他說服別人的理由,而對他自己來說,喜歡上便是喜歡上,哪有那麼多的道理和考量。

  李晟於暗處轉過身來,目光清亮亮的直視著蕙如:「我會好好待你。此生不離不棄,絕不相負。」

  這是他頭一次在自己面前說出如此清晰的誓言,蕙如雖不知道未來如何,但她此刻在男人的眼中看到的是真誠和決心。

  能得夫如此,夫複何求。

  「妾心如君心。」她彎起了眼睛,滿含著笑意。「若將來你心裡有了別的女人,千萬不要瞞著我。」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心像被針猛扎了一下,疼得厲害,可是她知道,這話如果此刻不說出來,怕是將來再沒勇氣去說,「妾身的心眼很小,只能放得下一個人。」

  黑夜之中,少女清柔的聲音傳來,身旁是她溫暖柔軟的身體,鼻翼間飄散著淡淡的花香。

  「您給妾身多少,妾身便回報多少。您的心可以分出去,妾身卻沒有法子跟您一樣分心。」

  李晟聽到此處笑了起來:「沈蕙如,你這是在跟我談生意嗎?還要談議多少回報……」

  蕙如卻沒有笑:「妾身只是覺得,如今咱們已是夫妻,夫妻之間貴乎坦誠,有些話還是早早兒說明白為好。」

  李晟一側轉,將上半身撐起來,看著她說:「那好,你說,如果將來我分了心給旁人,你要如何?」

  蕙如有些發怯。李晟的聲音一如方才溫和低沉,但她卻聽到了裡頭的一絲不悅。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在新婚之夜聽到妻子如此膽大的要求的……

  只是,蕙如覺得李晟或許不同。

  並沒有什麼理由,她就是這麼覺得。

  甚至他此刻生氣的緣由也並不在於她提出要求不許他再有別的女人……

  更像是……像是因為蕙如置疑他的真心。

  「李晟,」她頭一次叫他的全名,叫出來之前,心裡還有些忐忑害羞,可是這兩個字兒從嘴裡蹦出去時,她卻感覺到了無比的輕鬆,那些壓在她心頭的猶疑和重擔仿佛隨著那兩個字兒一起蹦離了身體。

  「我並不會怎樣,只是,若你喜歡上了旁人,就請將我安置到遠遠的清靜的地方。只需給我足夠的尊敬,而我也會好好幫你打理這後宅,讓你諸事無憂。」

  「哦?那然後呢?」李晟的目光明暗不清,黑暗中蕙如無法看清他此時的神情。

  「各過各的。」想了半天,蕙如才找到了最為合適的,形容那種生活狀態的詞句。

  本以為李晟會發火,誰知卻沒有。他只是躺下去,翻了個身,拿背脊對著她一聲不吭。

  見他這樣,蕙如心裡卻有些發虛了。將身支起來,拿手輕輕去推他:「世子,爺?李晟?」

  李晟突然一轉身,將她壓在身下,咬牙切齒地說:「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新婚之夜,居然跟夫婿說什麼各過各的!」

  聽到他的聲音,蕙如反而放了心。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笑著說:「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頭裝著我,現在咱們當然是要一起過的。剛剛那話,只是未雨綢繆著,等到哪天你心裡有了旁人了,妾身也好及時抽身,免得醋勁上來,傷了彼此。」

  餘下的話再沒機會說出來,黑暗之中,她的呼吸被突然奪了去。

  溫暖柔軟,不可思議的觸感,就這樣撞了上來,壓住了她的雙唇。牙關被撞得很疼,蕙如卻沒辦法理會,她的腦子瞬間變成了漿糊,黏稠地攪在一處。

  熾熱的呼吸噴吐在她的面頰上,讓她的身體也隨著被呼吸拂動的髮絲一起顫抖起來。

  李晟的動作十分生澀,卻又相當溫柔。幾乎是在順應著自己的本能,於黑夜裡就這樣貼了上去。

  只是雙唇這麼貼著並沒有別的動作,就像引燃了的火種,將兩人的身體都燒得滾燙。

  等李晟將唇移開,兩個人就像溺水的人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剛那舉動太過突然,沒有心理準備的這兩位一時間都忘記了呼吸……

  李晟已經二十一歲了,在他這個年紀,很多男子都有了不止一個孩子,而他,卻青澀得有如一個新手。

  「唔……」李晟翻身仰面躺下來,蒼白的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剛剛那一下對他的刺激太大,虛弱的身體有些承受不住,心臟跳得太疾,讓他的心口陣陣發疼。

  聽見李晟口中偶爾溢出的呻吟,還沒喘勻氣息的蕙如忙坐起來:「你還好嗎?」

  李晟抬起手,做了個無事的示意。

  蕙如咬著下唇,滿懷擔憂地看著他:「為什麼會有人向你下毒呢?到底誰跟您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人性命不可?現在可查出了一點眉目?」

  「我這才剛醒,哪裡知道什麼眉目。」呼吸漸漸歸於平整,李晟輕笑了一聲,「不過我想了又想,下毒的人可能並非針對的是我,而我只怕是受了池魚之殃。」

  蕙如沒想到李晟會將這事詳細與她說,知道這是他想讓自己安心下來,於是便說:「只要你沒事就好,皇上必定會拿住那個兇手的。」

  「未必。」李晟搖了搖頭,「政事堂雖是閣老們議事之所,但往來文書官吏眾多,出入的宮人和小廝也多,並不容易查。如果皇上要徹查此事,那政事堂的動盪必將傳遍朝野令民心不安。皇上不會大張旗鼓去查的。」

  「可是,若查不到源頭,不知道這毒是從哪兒來的,是什麼樣子的毒,院正大人便無法幫你將毒驅盡,可如何是好?」蕙如心裡著急,將手指放在嘴裡咬,皺著眉頭,心亂如麻,卻想不到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法子。

  「外頭的事交給男人們去做,你只要安心做你的世子妃就好。」李晟將她的手指拉出來,「你放心,我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話雖這樣說,但蕙如翻來覆去心裡想的都是李晟所中的毒,一宿也沒睡著。

  天濛濛亮的時候,她打了個盹,覺著眼皮子闔上也沒一刻的工夫,帳子外頭就傳來了動靜。

  「世子妃,您該起了。」

  蕙如猛的一個激靈,人一下子坐了起來。

  「李晟!李晟呢?」她伸手亂摸著,身邊的被褥還是熱乎的,人卻不在。

  「世子妃?」

  將幔帳掀起用金勾掛到一旁的是蘭溪,她見到只穿著雪白中衣披散著一頭黑髮的蕙如嚇了一跳。因為一夜未睡,蕙如的眼底生生熬出兩個黑眼圈來,襯著小小的一張瓜子臉,更顯得眼睛大而無神。

  「您怎麼了這是!」蘭溪扶她下了床,伺候她淨面,又將洛紅洛錦叫進來幫忙梳妝。

  「眼圈兒怎麼都黑成這樣了。」洛錦也是嚇了一跳,趕緊將粉匣子拿出來,「這得用多少粉才能遮得住啊!」

  「先別管我,世子人呢?怎麼不在屋裡?」蕙如急急地拉住了洛錦的手問。

  「剛剛院正大人來了,紫微姐姐喚了世子起來,已經穿戴好了,正在外頭讓院正大人診脈。」

  蕙如大鬆了一口氣。

  就聽洛錦笑著說:「世子妃與世子真是恩愛。剛剛世子還吩咐說讓咱們不要去喊您起來,好讓您多睡會子。您剛剛起來又這樣滿世界地尋世子爺……」

  洛紅伸手打了洛錦一巴掌:「你這嘴就沒個把門的,快點閉上吧。」

  蘭溪在妝匣裡挑了一支白玉蝴蝶簪子插在蕙如的髮髻上:「今兒可是要給公婆敬茶的日子,世子妃您可不能睡過頭了讓王府的人笑話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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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13 PM

第87章 幕後黑手是哪個?

  這邊剛剛梳洗完畢,李晟的貼身丫鬟紫微和秋桐兩個便帶了婆子將早膳擺上了。

  鏤雕八仙過海雲邊桌上整整齊齊放了八樣小點,有點紅梅醬的杏仁酪子,香脆金黃的鵝油酥卷兒,五色堆糖霜的炸小果兒,金乳酥,小蔥香卷子,紅油叉燒小包子,江米雞絲嵌金棗兒,還有熱騰騰的梅花糕。另外有四碟子醬菜,酸脆瓜條,醬小蘿蔔,脆皮瓜衣,八寶甜辣醬肉丁兒。紫微又端了一碗熬得香糯綿軟的白粥,上頭散著炒得酥脆的花生碎和碧綠的香蕪末,一放到桌上,那熱騰騰的香味就撲鼻而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看著這桌上滿滿登登的早點,蕙如有些發怔。

  就算是在慈安堂跟老夫人住的時候,早上也沒有這麼多花樣。

  「都是我一個人的?」瞧著她們只擺了一副碗筷,蕙如指著這一桌子早點問。

  「小廚房裡不知道世子妃您的口味,只撿了幾樣家常的清淡些的口味做了來。」紫微笑著說,「若是您有什麼忌口的,或是什麼特別喜歡的,不妨跟奴婢說,奴婢好去跟廚娘嬸子們交待,以後照著您的口味來。世子爺那裡暫時還不能吃這些,咱們已經另外熬了清粥送過去了。」

  「可是這麼多,哪裡能吃得完。」這麼多東西,足夠她吃兩天的了!不是說宣王府都窮得揭不開鍋了嗎?李晟這裡吃個早飯都這麼奢侈,傳出去當真不要緊?

  「那您就多吃點兒,並不算什麼。」紫微完全不能體諒世子妃的心情,笑著將甜白瓷的描金小勺子放進粥碗裡,「世子妃您快趁熱吃吧。」

  看來這裡是鋪張慣了的。想來能進燕然居貼身伺候的也都是李晟的心腹,蕙如抬眼看了看這兩個眼生的丫鬟。

  模樣只能說周正,並不怎麼打眼,連她帶來的竹香也比她們倆要漂亮幾分。但是做起事來看著都穩重得很,一舉一動都有章法,顯然是經過調教的得用丫鬟。

  「你是叫紫微的?」蕙如並不急著動勺子,她想快些瞭解燕然居裡的人和事。

  「是,奴婢叫紫微,她是秋桐,是世子爺來京裡之後買來的丫鬟。」紫微乾脆俐落地回答,「進府八年了。」

  也就是說,這兩個丫鬟都不是家生子,而是由李晟一手帶出來的身邊人。

  蕙如點了點頭,開始用膳。

  在沈家的時候,都是被要求食不言,寢不語的。一旦動了筷子,她也不好再問話。這兩個丫頭手腳很俐落也很有眼色,她不過是抬眼看了哪個碟子,秋桐手裡的筷子便會夾起來放到她手邊的空碟子裡。顯然是伺候慣了的。

  晚上沒怎麼睡好,蕙如精神有些不濟,也沒什麼食欲,只吃了兩個小卷子就了幾根瓜條就吃不下了。那粥熬得很到火候,倒讓她吃了大半碗下去。

  蘭溪遞了熱帕子過來讓她擦了擦,蕙如指著桌上幾乎沒動過筷的幾碟點心對她們說:「我也吃不下了,這些碟子你們拿去分了吃吧。」

  站在一邊的竹香早饞得流口水,聽蕙如這麼一說,立刻眉開眼笑地上來收拾。

  「謝謝姑娘啊!」

  蘭溪拍了她一巴掌:「沒記性的丫頭,快些改了口。」

  「哦對對,世子妃。」竹香笑嘻嘻地福了福身。

  紫微和秋桐對視了一眼。聽說這位世子妃原先是鄉下長大的,又一朝飛上青天被大長公主收了當孫女,還得了個縣主的封號,她們本來以為世子妃必是個厲害驕縱的,沒想到人卻十分和氣。單看她身邊的丫鬟敢跟主子玩笑,便知道世子妃平素待她們必是寬厚的。心裡不覺鬆了口氣。

  燕然居對她們而言,就是家,是堡壘,是世子唯一可以放縱真性情的地方。

  從知道世子要娶妻開始,整個燕然居就處於一種不太穩定的狀態下。自在多年的小天地裡,就要多出一位新主子來。有什麼樣的脾氣稟性,會哪種手段風格,沒人可以告訴她們。只是看世子私下裡那開懷的樣子,便知道這位世子妃在世子心中有什麼樣的地位。

  蕙如笑著招手讓她們上前來,一人賞了一隻約三兩重的赤金絞絲金蓮花扁鐲子。

  紫微和秋桐連忙推辭。

  「你們都是服侍世子的老人,我帶來的這些丫鬟婆子都不清楚府裡的日常規矩,特別是這燕然居裡的規矩。以後還要勞煩你們多教著她們,多管著她們。如今既然已是一家人,這見面禮該給還是要給的,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紫微和秋桐福身謝了賞。

  世子妃知道燕然居與王府別處是不同的,今日能說出這番話來,就知道是個心思玲瓏的主兒。

  正此事,李晟打從外面回來,朱明攙著他進了屋,將他交到紫微手裡便躬身退了出去。李晟的面色還很蒼白,走路也要靠人攙著,蕙如連忙起身迎上去,將他半個身子倚到自己身上來,扶著他到榻上歪著。

  「何必要自己移動過去?你現今這樣,便是請院正大人進屋裡來診看也是一樣的。」蕙如有些心疼他,「可吃過了沒有?」

  李晟點點頭,靠在引枕上動了動脖子:「吃過了。這裡到底是內室,你還歇著,怎麼好叫外人進來?何況這身子躺了太久,骨頭跟鏽了一樣,再不動動,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麼動了。」

  蕙如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急切地問:「院正大人怎麼說?」

  李晟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毒,到底是沒辦法根治的。皇上派了內監過來,我將當日種種一一回憶說出來,只希望能找到一點線索。」

  蕙如臉色黯淡下來:「這麼說,還是沒找到下毒的人。」

  李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哪有那麼容易。宮裡如今已是風聲鶴唳,為了這案子不知抓了多少人,審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卻還是千頭萬緒一團亂麻。皇上也焦心得很。」

  是得焦心,畢竟是在大內出的事,若有人將手伸入宮裡,掀起軒然大波卻又讓人查不出蛛絲馬跡,可見這背後的人有多大的本事能量。

  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何況這個他人還心懷不軌。

  想來皇上這些天連個安穩覺也睡不成了。

  李晟想與蕙如多說說話兒,揮手讓房裡的人都退了出去,夫妻兩個面對面坐著。

  「你昨兒跟我說,你是受了池魚之殃,可是有緣故的?」蕙如單刀直入。

  「有。」李晟看了眼蕙如,並不打算瞞著她,「當日在政事堂,下人送上的飲食我並沒有用。只是對紀大人說有些口渴,他那時候正在算計各州府報上來的秋糧收成,便順手將他手邊新沏的茶推給了我。」

  「紀大人?」

  「戶部尚書紀春笙。」李晟接著說,「當時我正跟他說著話,喝了他的茶,便將之後給我上的茶推還給了紀大人。半個時辰之後,我毒發倒下了。由始至終,我在政事堂所飲的就那麼一杯茶而已。所以想一想,說不定那人想毒殺的,是紀大人,而這麼不湊巧,毒茶被我給換了。」

  「紀大人沒事?」

  「據說是沒事。」李晟玩著蕙如的手指說,「我出了事之後,皇上派人將幾位大人都保護了起來,護得滴水不漏,他想有事也難。」

  「既然知道問題是在那杯茶上,怎麼還會抓不到人?」

  「因為沒人想到是那杯茶出的問題,等紀大人想起來,已過了一日,毒茶杯子早不知道丟到了哪裡,所有在政事堂伺候的小子都被拿了來,讓紀大人一一看過,沒有一個是當日送茶的那個人。」

  「今日之前,他們都認為那個下毒的兇手針對的是我,他們一心想找與宣王府有仇怨的人,這要上哪兒找去?」李晟笑了起來,「這些蠢物,還一個個自稱聰明絕世,卻只會在一條道上悶頭亂沖。戶部管的是什麼?錢、糧!是我大齊朝的命脈。為什麼要挑這個時候對紀大人下手?必是因紀大人身上繫了要命的關係。」李晟歪著頭笑盈盈地看著蕙如,「你說,會是什麼關係?」

  戶部掌管天下稅銀和庫糧,李晟又說當時紀春笙在核算各州府上報的錢糧收支,蕙如心念電轉之下,一個念頭浮了上來:「有人貪了稅銀?怕紀大人查出來?」

  李晟點了點頭:「往年是要在十一月底才要各地交歲入帳簿上來,且要先經戶部有關司衙先行核算一遍,再交尚書省最後核計。但今年突然提前了兩個月,且直接由紀大人親自帶人核算,如果有人在裡頭動了手腳,根本來不及遮掩填補,這些日子便會被查出來。」

  雖然有些地方秋糧還沒收割入庫,但地方上已經可以估算出大致的產量,朝廷突然提前核算錢糧,必是出了什麼大問題。

  蕙如的眉毛都快擰成一團了,說來說去,她還是幫不上什麼忙。

  李晟抬手將她的眉心撫平,笑著說:「之前是沒有頭緒,如今有了頭緒,便都好辦。我是怕你擔心,所以挑了與我相關的事情說給你聽,出了這個房門你就都忘了吧。」

  蕙如點點頭,突然又問:「你是不是還有很多事瞞著我?」

  李晟笑了起來,柔聲說:「那些事勿需世子妃來操心,你只要管好咱們這個小家便行。」

  蕙如吐了一口氣,對他點了點頭。

  有些事,不是說出來就可以解決的,她只想讓李晟知道,不管遇到什麼問題,她都會與他站在一起,共同進退。

  這也就足夠了。

  門外,聽見范媽媽的聲音傳進來:「世子,鄭側妃那裡的嬤嬤要進來。」

  李晟聞言皺起眉頭:「你先進來。」

  范媽媽快步走了進來,給李晟和蕙如見了禮,然後壓低了聲音回道:「非要進來,說是要按規矩來收世子妃的元帕。」

  新娘落紅的元帕。

  可李晟與蕙如還沒有行周公之禮,房都沒圓,哪來的有落紅的元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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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16 PM

第88章 註定會失敗的試探

  看李晟面上露出不豫的神色,蕙如按下他要坐起來的身子,笑著說:「這種事兒哪要你去操心,不過是個嬤嬤,妾身去打發了就是。」

  李晟對范媽媽使了個眼色,又對蕙如叮嚀:「父王的側妃雖然是在玉牒上的,但論起品級來,別說世子妃,就連你原先的縣主封號也越不過去。你去了也不用心怯什麼,更不用看著下人的臉色,只打發走了就是。」

  聽李晟的意思,便知道他對這位鄭側妃並不親近,怕是還有些厭煩。宣王妃早逝,聽說宣王也沒再續弦,這府裡管事的人多半是這位鄭側妃了,否則也不會派人來收元帕——這可是只有當家主母才有資格管的事兒。

  蕙如點頭應下,想了想又問:「只是今兒早上還該要去給父王敬茶,還要見府裡的諸位側妃,行事總要留著些分寸吧。」

  李晟笑了笑:「你怕什麼,如今你進了門,這府裡頭所有的女眷都沒你位份高。沒有王妃,世子妃就是這府裡頭正正經經的女主人。不過你剛進門來,的確也不需要現在就拿人立威。只要讓她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打發掉也就是了。」

  蕙如聽了這話,心裡便有了底,便喚了門外的紫微進來伺候著,她帶了范媽媽走到了院子裡。

  院子裡站著一位年近四旬的嬤嬤,身後跟著兩個身穿著石青色比甲,束著綠色束腰的丫鬟,其中一個手裡捧著一隻象牙色的黃楊木雕玉蘭匣子,看著應該是用來裝元帕的。

  那嬤嬤穿了身暗紅色繡萬年青紋樣的衫子,下頭繫了條暗青色素緞裙子,腰上扎著褐色的硬帶束腰,上頭繡著暗金色的福字紋,腰邊墜著兩隻小荷包兒。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都抿在腦後,圓髻盤在腦後下部,用根長簪子別住,鬢邊拿了四朵老銀打的四葉花壓著鬢,看這穿著打扮應是個有體面的嬤嬤。

  這是世子大喜之日的第二日清晨,來收帕子的嬤嬤按理都是要先大聲喝喜,臉上堆起笑來連聲說著吉祥話兒,這樣才會有主家的喜錢好拿。可這位嬤嬤卻是腰板挺得筆筆直,一張臉板得一汪死水一樣,別說什麼笑模樣,在她臉上,什麼模樣都看不出來。

  擺了這張臉子來,這不是來觸世子妃黴頭的嗎?范媽媽心裡很是不悅。

  世子妃初來乍到的不假,但人家是正經的主子,又是世子心尖尖兒上的人,只想著臨出門時世子的眼神,范媽媽就知道無論如何今日都是要護著世子妃的體面的。當下便要上前,卻被蕙如輕輕扯住了。

  蕙如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上前兩步,笑容溫和卻又高高在上的並不顯著多親近。

  見世子妃出來,那嬤嬤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禮:「奴婢見過世子妃,世子妃安康。」

  「這位嬤嬤不知怎麼稱呼?」蕙如上下打量著她,那嬤嬤到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是鄭側妃娘娘房裡的管事嬤嬤,夫家姓秦。」

  「哦。」蕙如點了點頭,卻沒再就勢問下去,而是轉頭對范媽媽說:「早上還是有些清冷的,你將人帶到前頭抱廈裡坐著,我去服侍世子爺梳洗,得空了便過去。」

  世子早就起了,連早飯都用過了,哪還用得著世子妃去服侍梳洗?這是要先晾著這秦婆子的意思。范媽媽心領神會,讓人去送秦嬤嬤離開。

  那秦嬤嬤卻急著嚷起來:「奴婢來並不要耽擱世子妃的時間,只是領了側妃娘娘的令來世子房裡將元帕收了好回報宗室……」

  不等秦嬤嬤嚷完,蕙如已沉下臉來:「世子病體未愈還在裡頭躺著,嬤嬤這麼吵吵嚷嚷的,驚擾了世子可怎麼能行?范媽媽,我本以為這王府裡都是懂規矩知進退的,怎麼一個嬤嬤也敢這樣與主子大小聲?不過讓她去前頭候一候偏就這麼多話出來,難不成府裡主子的話都是不管用的?下人但凡說句要做什麼,主子還得巴巴兒地去做了不成?」

  這話卻是厲害。

  一來說這秦嬤嬤是驚擾世子,二來便是說這嬤嬤不分尊卑,三來,便是指著她,就差說奴大欺主了。

  秦嬤嬤立刻跪下來磕頭:「奴婢不敢,奴婢絕絕沒有那個意思。」

  蕙如也不理她,直接扭身進了房。

  馮媽媽過去將人扶起來,嘴裡埋怨:「我說秦姐姐你也真是的,就算再急,還能差了那一刻兩刻鐘點不成?非要去頂撞世子妃。世子身體有恙,世子妃昨兒剛嫁過來便徹夜不休地照看著,便連咱們這些當下人的心裡頭都感動,偏你就上趕著去惹人厭煩。」

  秦嬤嬤眉頭皺得緊緊地,早聽人說世子妃是個鄉下丫頭,進京不過兩年的時間,以為是個粗鄙的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沒想到這一見面,竟然全身上下都是宗室貴女的派頭,哪有半點鄉野丫頭的氣息?

  也難怪連大長公主都會喜歡她。世子妃年紀看著不大,卻眉目如畫,顧盼有神,眉宇間流動著凜凜然的貴氣,便說她像個皇家的公主只怕也會有人信。

  先前看著側妃心裡煩憂,她還勸慰著,說這不過是個鄉下丫頭,高門宅院裡的門道路數摸都摸不清,還能真將這家給管起來不成?

  府裡這些年每況日下,她也是一年年跟著看過來的。側妃事事要操心,手裡的銀錢又轉圜不開,若是那丫頭能接手,她還巴不得讓側妃娘娘能落個清閒。

  當然,這也只是她私下裡這麼想想。

  側妃管了這麼多年下來,便是府裡再艱難,總有銀子和人使喚,真的全都放了手,以那位爺的脾性,怕是側妃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所以她討了這個差事來,幫側妃探探深淺,也好有個應對。

  想著側妃的吩咐,她可不能這麼見一次面就露了怯,於是對馮媽媽說:「主子是大,可也不能大過規矩,新婚第二日,新婦要將落紅的元帕交給主母,不止宗室裡,便連民間百姓也都是照著這個做的。不過是拿條帕子出來,又不費什麼工夫,不敢勞世子妃親自來問,不如范家妹子幫我取了來,我也好去給側妃娘娘回話交差。」

  側妃娘娘算什麼主母?

  范媽媽心裡不屑,臉上卻滿是笑意:「不怕姐姐您知道,昨兒世子回來就暈過去了,大長公主和盧國公老夫人可都是親眼見著的,世子妃在床前伺候了一夜,哪來的時辰圓房?既沒圓房,還收什麼元帕?聽我一聲勸,你啊,就回去跟側妃實說了,日後世子身子大安了,跟世子妃圓了房,這元帕自然就會封在元箱裡送到宗室營存起來,何必巴巴兒來討這個沒趣?」

  秦嬤嬤卻是不為所動,梗著脖子說:「咱們只知道照著規矩來辦,沒圓房就沒圓房,元帕收了,將來宗室裡的長輩問起,便與他們解釋清楚了就是,並不耽誤什麼。」

  范媽媽心裡暗罵這老虔婆不知好歹,知道她是鄭側妃的奶嬤嬤,對鄭側妃一向忠心耿耿的,只要側妃不發話,她這頭強驢必是要完成主子的吩咐。於是冷笑了一聲,讓院子裡的丫頭領了秦嬤嬤去抱廈裡頭等。

  回了屋,見蕙如正與李晟說著話,不知說了什麼,那眉眼彎彎著,笑得如一泓清泉上映著的陽光,亮堂堂得叫人那麼舒坦。

  「她可回去了?」蕙如問。

  「不肯回呢,去了抱廈裡等。」范媽媽回道。

  李晟本來還笑著,聽著這話臉上冷了下來,淡淡說了聲:「如今這府裡頭的下人倒是越來越有本事了。」

  蕙如拿了盅清水遞過去,笑著說:「一個下人能有多大心思?不過是為著主子辦差罷了。讓她在那兒等著便是,咱們還要去給父王敬茶,可不能誤了時辰。」

  李晟聞言點了點頭,指著她說:「一會兒你挑件綠色的衣裳吧,我覺得你穿碧色的衣裳好看。」

  蕙如怔了怔,這才想起來,與李晟相見的數次中,她多半都穿著綠色的衫裙,難為他有心。

  心裡甜蜜,她笑著搖了搖頭,「哪有新婦不穿紅的?給父王敬茶是要緊的大事,須得穿正裝才行。」

  時辰也不早了,蕙如喊了蘭溪進來幫著穿戴起來。大婚時宮裡賜的正紅色真絲織金鸞鳳雲紋廣袖翟衣配了朱紅色淨面四喜如意紋的綾緞綜裙,腰間繫了金如意四喜香熏球配著魚躍龍門雙邊壓裙,頭上挽起如意雲髻,戴上赤金點琉璃的全副五鳳朝陽嵌紅珊瑚珠流蘇頭面,鬢上用巴掌大的牡丹攢花金壓鬢壓緊。又薄薄施了層粉,點了口脂,襯得人如嬌花,光華璀璨。

  李晟剛讓人給換了大紅底暗金紋五幅飛雲團花的直綴長衫,頭上戴了紫金雙龍玉葉冠,白如冠玉,眉黑目深,加上因在病中消瘦了許多,倒給他的俊逸中添了讓人心疼的些許柔弱感,單是站在那裡,就有種讓人不禁讚嘆出聲的俊逸瀟灑來。

  李晟看著盛妝的蕙如不覺讚嘆:「我的娘子果真仙人也。」

  蕙如看他搖頭晃腦的酸樣,不覺「噗哧」一聲笑出來。

  上前對他一福身道:「還請夫君指點著,一會去敬茶時,您可別讓您的仙妻失了禮數,白白丟了世子爺的臉。」

  李晟哈哈大笑,門外已經抬了兩頂軟轎來,夫妻二人分別上轎,向著宣王府的正堂走去。

  至於那位來收元帕的秦嬤嬤,哪裡還有半個人想得起她來,更別提去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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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30 03:17 PM

第89章 公公居然是個美男

  本來是應該辰時初刻就去敬茶的,李晟那兒本就耽擱了時辰,加上秦嬤嬤這麼來攪和了一下,夫妻兩個從燕然居出來時,已是辰正時分。

  太陽斜掛著,清冷的光輝映著一地黃綠摻半的落葉和疏落掛著幾片綠葉的枝梢,倒顯得別有一番秋日的風情。蕙如將轎簾挑了條小縫兒看著沿途的景致。

  燕然居在王府的西側,穿過垂拱門,便是王府的內花園,不過花園裡花草並不多,倒是種了各種樹木。園中用小塊的青條石鋪成一條寬闊石徑,石縫間的泥土裡鑽出許多雜草,因是入了秋的,那草枯了大半,看上去便是一片片黃中雜著一點點綠,卻一點不會令人覺得蕭瑟。

  每隔一段路,便用了黑白兩色的鵝卵石拼鑲出各種圖案來,大多是道家的陰陽魚,八卦,龜鶴之類的,漂亮又別致。

  道路兩側種的是銀杏,不過長得並不十分高大,只是那扇形的葉片都已變得金黃,風一起便會卷起無數葉片,簌簌地落了一地,人踩在落葉上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卻也十分的風雅。

  蕙如心裡暗贊。

  這樣的佈置,也不需要派多少人手來打理,落葉,枯草,放著不管便能成為景致。也不知道是誰管的,倒真是會省錢!

  過了花園,面前是一處池塘,半塘的荷花已經凋落,殘荷鋪在池水上,只零落地伸出幾支蓮蓬和半萎的荷葉。獨腳鬼頭戴逍遙巾,卻也有別樣的可愛。

  池邊建了九曲回廊,徑直伸到池塘的中央,那兒建了個小亭子,不過現在已經入了秋,也沒人會到那裡吹風,陽光照在亭子頂端的琉璃瓦上,晶瑩閃耀。若是在夏天,這滿池荷花盡放,魚戲蓮葉,人在亭上觀魚嬉魚,當別有一番風情。

  蕙如想著,那時候讓人在亭邊用雲煙羅做了簾子輕輕罩上一圈,再在亭角上墜了銅響鈴兒,到時有那微風一吹,將如煙如霧的紗帳撩起,聽著悅耳的風鈴聲,坐在亭中品著茶,肯定遍體生涼,愜意得很。

  繞過池塘,走上一條長長的回廊,再穿過一座庭院,這才來到宣王的正院。

  說是院子,不如說是一處單獨的宅子。高大的院牆圍起一間前後五進的院落,左右前後共有三十來間房。進院就是座花園,但跟燕然居外頭的大花園一樣,也是沒種幾株花草,連花木果樹都看不見,盡是些白楊,梧桐和槐樹這種高大的喬木。正對著大門的前廳修得高大氣派,房頂上鋪滿琉璃瓦,屋脊上蹲伏著六隻避火獸,都是以青銅鑄成的。屋角飛簷重樓,繪彩雕花,懸垂下來的赤銅避邪鎮宅鈴鐺一個個有人頭般大小。

  轎子一直抬到門前才停下來,院子裡等候著的婢女們上前來,將蕙如和李晟扶下了軟轎。

  這裡是宣王的內宅,院子裡服侍的只有侍女和太監,不像燕然居裡,還有小廝僕役。看著太監們穿著青色的服飾,不論老少都頜下無須,聲音尖細,蕙如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非男非女,只能在宅子的深處慢慢老去。這樣的存在蕙如以前在榮親王府裡也曾見過,大多是皇上從宮裡調出來,賜給王府的。不過宣王原本就是皇子,自小在宮裡長大,奉旨承嗣宣王一脈後,便將原來宮裡伺候他的宮人都帶來了宣王府。所以這兒的太監比榮王府裡的要多出許多來。

  這裡的侍女都很有規矩,將二人攙出來之後,便垂手退到一旁去,等著世子和世子妃帶來的人上前服侍。

  李晟讓朱明和青玄兩人撐著,就見門裡頭小跑著出來一個太監,看年紀也有四五十歲了,頭髮花白,但因生得富態,臉上也沒太多皺紋。遠遠地便給李晟行禮:「世子爺大喜!」

  李晟笑著一抬手:「高全盛,好些日子沒見你,倒是又胖了些。」

  那太監笑嘻嘻地起來,將朱明從李晟身邊擠開,親自來扶:「打知道世子爺您醒過來,老奴就樂得一個勁兒吃,高興啊!這不,才吃了一天,肚子就溜圓兒了。」

  哪有吃一天就能將人吃胖的事,不過是高公公要討李晟歡心。

  「您這一醒啊,王爺也吃得下飯了,昨兒高興著,還喝了幾杯。今兒天不亮就起來,等著喝世子妃和您的茶呢。」

  李晟臉上全是笑,讓朱明打賞。

  高公公將荷包捏了捏,臉上笑容更盛。這院子裡都多久沒得這麼豐厚的賞錢了?

  「哎,門檻兒,您腳抬高著些。」

  高全盛和青玄兩個半抬半抱地將李晟弄進門裡,蕙如也緊跟著他的步伐走了進去。

  正廳裡粉飾一新,幔帳都換了金色和紅色,牆角的插瓶裡也插上紫珠草和秋菊、滿堂紅,一團的喜氣。正面廳牆上掛著一幅真絲金線繡《全貞道德真經》大掛幅,香案上供著三清聖祖,宣王端坐在那裡,目光投向一對新人。

  這是蕙如第一次見到宣王,這位公公,跟她想像中的差別很大。

  早聽說這位宣王是個癡情種子,因為宣王妃過世而傷心欲絕差點瘋顛,從此沉迷修道,不問世事。所以在蕙如心裡,這位宣王應該是早生華髮,容顏憔悴,目光虛空……

  可是,眼前的宣王,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俊眉秀目,目光清澈,風采翩翩……

  甚至比李晟還有神采!

  蕙如不禁轉臉去看李晟,心裡疑惑起來,世子難道不是宣王親生的?看起來這年紀也相差得不大……

  而且長相也不大像,雖然長得都很俊……

  李晟咳了兩聲,將妻子從迷惑中喚醒。

  居然看公公的臉能看得發呆,蕙如羞愧難當,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李晟伸手將她的手握住了,輕輕捏了一把,然後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父王當年可是京中一大禍害,多少女人見了他連魂都丟了,你只丟了一半,還好還好!」

  蕙如氣得拿手狠狠捏了他一下。這個人,居然拿自己和父親開玩笑,真是膽大到了極點,也可恨到了極點!

  不過被他這麼一鬧,剛進門時的忐忑不安倒消退了一大半。

  「蕙如,這是父王。」李晟收回手,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來,對座上的宣王說:「父王,兒子帶著媳婦來給您請安。」

  宣王清亮的雙眸在蕙如臉上身上掃了掃,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吾兒如今成了家,本王也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

  高全盛對著侍女招了招手,便有人端了一隻朱漆描金牡丹滿園的盤兒上來,裡頭放著兩隻玉骨薄胎蓮花捧蕊紋樣的蓋碗。李晟剛要去端,就聽宣王說:「你身體還不好,這杯茶不用親手端上來了。」

  李晟也不堅持,將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蕙如的手上。

  蕙如捧著茶,上前走了三步,這三步走的,身上的玉佩,頭上的步搖,連晃都沒晃兩下,半點聲響兒也沒發出來。宣王點頭,這是經過宮裡嬤嬤教過的,行動儀態都不差。

  「兒媳沈氏,請父王喝茶。」蕙如跪在宣王身前,將茶舉過頭頂。

  宣王接過來,掀起杯蓋淺啜了一口,將茶碗放在身旁,取了一隻紅色的錦囊來遞給她:「日後當與成器同心同德,舉案齊眉。」

  蕙如謝了賞,起身退到一邊。

  「如果你母親還活著,她今日一定會很高興。」宣王幽幽嘆了一聲。

  李晟沒有說話。

  宣王身側,一個年約三旬的美貌婦人走上前來。她梳著高高的宮髻,身穿紫綃紗羅的宮裙,上身著一件銀桃粉色的羽紗遍地灑金海棠紗衫,頭戴著一支紫金飛鳳掛珠大釵,鬢邊壓了兩朵白玉海棠。容顏清秀,目光柔和。

  「這是本王的側妃鄭氏,也是成器生母的姨家表妹,王府中事務多由她打理。日後若有什麼事,你可直接找鄭側妃。」宣王指著側妃對蕙如說。

  蕙如點了點頭。

  按理說,鄭氏雖是側室,但也是她的長輩,畢竟是公公的側夫人,又是夫君的表姨媽。

  但她身上有縣主的封號,如今又是世子妃,按例是一品夫人。親王側妃是三品,品級比她要低,她要向鄭氏行禮顯然很不妥當。

  如果不論品級,單論親戚關係,她是外甥媳婦,向姨媽見禮又是理所應當。

  可是李晟話裡話外對這位表姨媽都很是不喜歡的樣子,這位姨媽又一大早讓人跑去燕然居給他們夫妻添堵。蕙如要是此時還畢恭畢敬去與側妃見禮,那她才是腦子壞了。

  蕙如眨了眨眼睛,對鄭氏笑了笑:「原來是側妃。」

  便沒了下文。

  鄭氏本等著世子妃與她見禮,等了半天,世子妃只是笑著對她說了五個字,便穩穩當當站在那裡,也不看她,也不說話……

  這……她轉頭去看宣王,宣王卻是一副神游於物外的表情,顯然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目光也不知投向何處。

  再看看李晟,世子面色雖蒼白,但臉上帶著笑,顯然是很高興開懷的樣子,正低頭與高全盛嘰嘰咕咕也不知道說什麼。

  廳裡靜悄悄一片的,先前還喜慶熱鬧,她這麼一走過來,頓時變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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