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天衣有風 -【鳳囚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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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0 AM

第二百六十九章 延誤的信件

    楚玉走後的一個月,宅院內還會不時地響起葉笛聲,薄子憂傷纏綿,聽得久了,甚至讓人有一種肝腸寸斷的錯覺。手機站

    他不僅每日吹,時常吹,還換著地方吹,想躲都躲不開這聲音。

    不過沒有人敢對吹葉笛的人發出什麼異議,又不是不想活了,他愛吹便吹吧,最多把耳朵堵上不聽。

    容止悠閒地坐在菊花叢中,他取來一隻新蒸的螃蟹,曼斯條理地剝開蟹殼,他的手指極為靈巧,眨眼間便露出白玉般的蟹肉,蘸一蘸身前長案上的薑醋,再緩慢送入口中。

    食一口蟹,容止又端起酒杯,淺淺地抿了口溫熱的黃酒,他神情從容,沉穩得彷彿世間一切繽紛都黯淡下去,一身清寂壓得滿園金燦燦的菊花失了顏色。

    秋後正是菊黃蟹肥的好時候,然而有酒無伴,有蟹無朋,有菊無親,一個人自斟自飲自食自賞,終究是有些落寞冷清。從前一人倒不覺得什麼,但過去三年總與楚玉一塊,如今猛地人走了,容止才終於覺出些許索然無味。

    又吃了幾口,容止以絲巾擦拭手指,習慣性地又吹了一會葉笛,才拿起防止身旁的文書資料,認真翻看起來。

    他看得甚為快速,幾可謂一目十行,但字字入眼入心,百般計較盤算在呼吸之間,便從心中電閃而過。手機站

    不過多長時間,容止便瀏覽完畢足有一寸多高的文書,但是他並沒有就此停下休息,頓了一頓,他又伸手入懷,取出今晨方送達的密信。

    再仔細擦拭了一遍手指,容止才拆開信封,展開信紙慢慢查看:

    信上的內容很尋常,無非是記錄了楚玉近兩日吃了什麼穿了什麼做了什麼,與人說話談笑。甚至中午多吃了小半碗飯這等瑣碎小事都不遺漏。

    所有的事整齊地抄錄在紙上,通過特殊的渠道,送至容止手中。

    與方才看文書時的快速幹練不同,對於這一封信件,容止看得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心間咀嚼幾道,從這些記載之中,他可以想像出楚玉言行舉動。

    嘴角泛起悠然的笑容,容止默默盤算楚玉的行程。

    這一封信寫地還是路上的事情。乃是從半路發來,但算算時日,如今他們一行也該抵達到洛陽。

    「倘若楚玉知道你的一隻手還一直罩在她頭頂上,不知會否發怒呢?」一道聲音從花園門口傳來,容止沒有回頭,就算不分辨聲音,他也知道來人是誰。

    能在他覺察之前靠近的,天底下也只有一個人。

    折疊好信紙,將之重新納入信封中。再小心放進懷裡,容止微微一笑道:「無妨,她會有些生氣,但她也會很快想明白,以我的性子,不可能任由她離去,想通之後。手機站她便懶得生氣了。」橫豎她已經曾幾次為了類似的事生氣,再來一次也無妨。

    在幾年前,楚玉方到洛陽的時候,他便在她身邊安插了一粒棋子,便是負責管理楚玉家中一切大小瑣事的管家。那管家生得一副忠厚老實的面相,卻是他手下極為精明能幹地人物,幾年來,從洛陽到平城,再此番回到洛陽,他跟隨著楚玉桓遠,不曾露出絲毫破綻。

    那管家跟在楚玉身邊,是為容止之眼,也起一些保護的作用。

    知道容止脾性如此。觀滄海也沒再與他唱反調,他是聞著香味來的,說完了閒話,便不客氣地走過去。在容止對面坐下。順手撿起鍋裡一隻捆好的螃蟹,利落地拆解開來吃。

    容止沒理會他。只自顧自地梳理思路,那管家本是他手下要員,被他派去保護楚玉,雖然周全了楚玉的安危,卻也算阻礙了手下的前程,從前與他平級的人要麼在朝中任有不算小的官職,要麼手中握著萬貫財富,唯獨這人甚至連成家都給耽誤了。

    略一思索,容止決定等過了這陣子,便抽調那人回來任職,等平城局勢定下,他也可以安心地去洛陽,屆時便不需要屬下代為照看。

    只不過,到了那時候,楚玉知道真相,大概又要生他一陣子的氣吧?

    心中有了計較,想到楚玉可能地反應,容止嘴邊浮現一絲有趣的笑意。

    就等平城局勢定下。

    目前還是暫時要由馮亭出面,發動對拓拔弘的攻擊,逼迫拓拔弘退位,小拓拔登基之後,他會正式參與北魏朝政,以輔政的名義。馮亭那邊還需要一些時日做準備,容止也不著急,只慢慢等著,並整理自己的部屬。

    然而從秋日一直等到冬天,平城降下了好幾場雪,容止終於等出來一絲疑慮和不安,他問過幾次,問馮亭什麼時候對拓拔弘出手,但得到的回答卻始終是再等一會。

    再等一會。

    再等一會。

    他們掌握著全部有利的局勢,馮亭究竟在等什麼?又或是在欺騙他?或者說,她真正地目標並不是拓拔弘,而是想對付他?

    容止並不會因為他與馮亭身上流著相同的血緣而放鬆警惕,但之所以不認為馮亭會出手對付他,因為她沒有那個能力。

    先不要說現在掌管平城軍權的人是他的部屬,就算馮亭手中握有兵力,他和觀滄海聯手,一樣是天下哪裡都去得,哪裡都闖得。

    而假如一擊無法毀掉他,必將會面臨他的反擊撲殺。

    馮亭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她雖然策略不如他,但好歹在宮廷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又得觀滄海教導,不可能如此不智。

    ……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地。

    ……但是,為什麼心頭始終有不安的陰影籠罩,始終徘徊不去呢?

    容止心緒微微紊亂,為了穩妥起見,他又回顧一遍朝中的佈置,覺得並無疏漏,暗怪自己多心,正思索間,他的手不經意地抬起來,袖口擦過胸前,忽然省起少了什麼……

    是信。

    自楚玉走後,每隔三日,必然有管家所書寫的密信送達,向他報告楚玉的生活,可是最新一封密信卻延遲了兩日還未抵達。

    他本以為是冬天下雪延誤信件傳送,從洛陽到平城,兩日的延誤還在可以允許的範圍內,但和眼下的局勢結合起來聯想,卻得出一個令他心悸得如墜入深淵地結論!

    那一支始終藏在暗中的毒箭,指著的卻不是他,甚至也不在平城,而在……洛陽……楚玉。



第二百七十章 吹響的號角

    瞬間,凜冽的寒意貫穿容止的胸臆,他本不畏寒冷,手指在輕輕顫抖,一生之中,他從未有過如此恐懼的時候。醉露書院

    他在……害怕。

    那恐懼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捏碎。

    然而失措也不過只是一瞬,很快地,容止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迅速灌滿胸腔,他的眼眸裡,沉凝著刻骨的冷靜。

    現在不是驚慌的時候,首先要確定的是,洛陽那邊是否發生了意外。雖然時間巧合得令他心悸,但信件的延遲,未必就與宮中有關。

    關心則亂。

    不過洛陽距離平城兩千里遙,他一時之間根本無法獲知具體的情形,這個時候,容止不由得想起楚玉跟他說過的後世的「電話」,要是這時候能有電話該多好?

    他在洛陽也安排有人手,直接受管家管轄,負責周全楚玉的安危,倘若馮亭要對楚玉下手,他的部屬大約能做一些阻攔。

    即便確定洛陽生變,他也無法立即趕去救人。

    冷靜地壓下雜念,容止略一沉吟,當下做出決斷。

    ****************************************************************

    觀滄海得容止派人傳訊,請他一晤,口訊中語意甚是急迫。他心中奇怪,容止做事素來大局在握,從容穩妥,生死關頭猶面不改色,這回究竟是出了什麼大事,竟似是比生死更為要緊?

    跟隨著容止的部屬一路行來快步,觀滄海覺察街上的氣氛冷肅蕭殺,不斷有馬蹄聲和整齊的奔跑腳步從他身邊經過,

    濺起飛揚的碎雪。醉露書院

    軍隊的號角首先在這條街道的街頭響起,接著。觀滄海聽到四方傳來的呼應,軍官的喝令聲,兵器地碰撞聲,嘈雜而冰冷地敲擊著觀滄海的耳膜。

    倘若這時候有人在天空上觀看,便能瞧見被白雪覆蓋的平城中,一個個細小的黑點匯聚成流,將雪白的城市分割成數個方塊,這些黑色的流動,朝同一個地方奔湧而去。

    那個地方是——

    皇宮。

    觀滄海為之愕然。

    目前在平城。唯一有能力調動大批軍隊的,只有容止。

    容止這是要做什麼?

    想要殺入皇宮?

    雖說馮亭的動作慢了些,但他也不至於這麼沒耐性吧?

    觀滄海一直記得,從很小的時候,容止便很能沉得住氣,怎地今日變得這般急躁起來?

    這個疑問在見到容止地時候變得更為強烈,觀滄海敏銳地感到,容止的情緒被他自己強力壓制著,彷彿只要稍一觸碰。便會猛烈凌厲地噴薄而出。

    「……容止?」觀滄海有些不確定地道,他目不能視,此時甚至有些懷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容止。

    容止簡明扼要地道:「洛陽那邊的信遲了兩日。」

    觀滄海平素雖然不怎麼算計人,但論起心機來,並不比容止少多少。同時更是知道容止不少事,因而只聽這麼一句,便當即明白容止所慮,道:「或許真的只是信來遲了呢?」

    容止靜靜道:「但或許是真的出了意外。醉露書院」或許,或許。或許沒事吧,可他賭不起那個「或許」。

    一覺察到馮亭有可能對楚玉不利,容止便當機立斷,召集起他所能立即調動的人馬,控制住平城內外,固守城門,並且分出一半兵力鎖住皇宮。

    這些,都只是準備。

    觀滄海與容止兩人肩並著肩,快步地走在軍隊讓開的道路上。皇宮就近在眼前時,觀滄海忽然開口道:「我還是不明白,馮亭怎麼會這麼做?」

    他始終覺得,馮亭沒有對付楚玉的道理。馮亭若是要對楚玉不利。目地無非是為了針對容止。可是不管怎麼想,這都是極為不智的舉動。

    不過。現在北魏接近一半的權力,暗中捏在容止手上,太后,但她若是想跟容止相鬥,只一個照面就會被扳倒。

    洛陽那邊,可以分兩個可能來看待。

    其一,馮亭殺了楚玉。這是最蠢的可能。殺死楚玉,不但不能帶來任何利益,反而會激怒容止,招致可怕的報復。

    其二,馮亭綁架楚玉,用來要挾容止。這一途看似可能,其實也是難之又難,洛陽平城兩千里之遙,押解前來的過程中,多少變數容止都能給他變出來。

    然而這一切地前提,卻是必須先瓦解容止在洛陽的部署,但那也不是太過輕易的事。

    此刻容止已經能看到皇城的門口,在密密麻麻軍士的包圍下,往日輝煌莊嚴地皇宮竟顯出幾分不堪承受的脆弱,他眸光深不見底,不帶感情地道:「就算與洛陽無關罷,今日也順道將一直懸而未決的事解決了。」

    他的思路和觀滄海還算接近,觀滄海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不管從哪方面考慮,馮亭都沒有對付楚玉的理由,因為她沒有足夠的力量能夠依仗依靠。

    只不過,與觀滄海不同的,便是楚玉對於他的份量,他不接受一星半點地僥倖,他現在就要確實而肯定地掌控局面。

    倘若馮亭真的做出不智之舉,包圍在皇宮外的軍隊便是他的籌碼與武器;即便能確定洛陽無恙,另一方面,馮亭一直拖延著不進行皇帝廢立卻是不爭地事實,他趁此機會強行將此事給解決了。

    在召來部屬之前,容止便已經思考了一切可能,想過了最好和最壞地情形,並各自針對做出對應方陣策略。

    最好的情形,是他多心了,密信很快趕到,拓拔弘在壓力下傳位給小拓拔,由太后輔政。

    最壞地情形……最壞的……

    兩人走到皇宮門三丈時,觀滄海覺察身旁的容止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問道:「怎麼了?」怎麼不走了?

    容止長長的睫毛上凝著幾粒細小的冰珠,他微微斂眸,輕聲道:「無事。」

    倘若,他是說倘若,倘若楚玉真的有什麼不測,他不介意拿整個北魏皇宮來陪葬。

    這是最壞的情形。殺光皇族中人,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現在他雖說掌控著很大的力量,但並不是整個北魏都受他控制,一旦最高統治者崩塌,必然會發生內亂和爭奪。

    自然,對他而言,和平奪取與武力征服的區別,不過是少些心力和流血的距離罷了,並無太大的不同,可是此時此刻,容止衷心地希望不要讓他用到最後的手段。

    他心腸冷酷,縱然滿目山河遍地血,也不能動搖他分毫,但他不願意其中有楚玉的血。

    來到大門緊閉的皇宮前,兩人停下腳步,容止微微仰起頭,語意幽冷:「開門。」

    話音未落,隨即有兩排軍士合力抱起粗大的圓木,一齊撞開大門。

    「哐」的一聲巨響,高大的宮門向兩側分開,北風捲地而起,吹得枯草簌簌作響,夾帶著凜冽的雪片,搶在容止之前撲門而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0 AM

第二百七十一章 意外的血紅

    得最初來到洛陽的時候,也是在像現在一般的冬日。書院

    靜靜地依靠在窗邊,楚玉悠閒凝望從天空中飄落的白雪。

    雪片很大也很輕,好像天上雪白的羽毛,紛紛揚揚地落入人間。

    不知道容止現在如何?是否已經達成了他的願望,她派遣去探聽消息的人現在還沒回來,兩千里的距離實在是不方便。

    要是有電話就好了,一通電話就能解決問題。

    楚玉想得有趣,忍不住露出微笑。

    回到洛陽已經有一段日子,頭些天想起容止時,還會有些難過,但漸漸地,心中只剩下一片空靈安寧,就如她現在一般。

    在室內弄個溫室養養花種種草,偶爾研究一下廚藝,看看古代的詩文筆記,排遣寂寞的方法有很多,有時候專心起來,便想不起容止了。

    其實思念並不是一件太痛苦的事,只要確定他安好,遠遠地想著,自己也能有不少的樂趣。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匆忙闖入,打破這一方小天地的靜瑟,楚玉訝然看去,卻見是家中姓陳的管家。

    陳管家姓陳名白,他們幾年前頭次來洛陽的時候,準備去市場上挑幾個僕人,結果便看到了在人販子手上的陳白,桓遠見他氣質不同常人,便上前問了幾句,得知他本是南朝人,因家中經商破產,一個人背井離鄉來到北魏,幾經周折淪落至此。

    因為來自同一個地方,又兼其談吐不俗,桓遠起了愛惜之意,便買下陳白來,讓他負責家中的雜事。那時候陳白才不過二十四五歲,年歲雖然不大。書院為人卻極為沉穩忠厚,行事亦是頗有章法手段,沒幾天功夫將家中的大小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省了桓遠不少辛苦。

    雖然陳白很能幹,但卻從來不顯鋒芒,平時沒事的時候,他往往是沉默而低調的,有時候楚玉甚至會忘記他的存在。

    陳白闖入院子裡。目光一掃看見楚玉,連忙快步走來。他腳步如風,行動間透著挺拔傲然之意,不再是幾年來一直微微低頭地謙恭態度,而他面上神情緊繃嚴肅,與往日和氣低調截然不同,平凡相貌裡生生破開幾分剛毅英氣。作為管家,平常他是極少來此的,有什麼事,也是先請人通報,從未如此失禮過。

    在楚玉驚訝的目光中。陳白走到窗前,欠身一禮,道:「在下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報。」

    他神情大改,語調神情亦是變得堅毅剛健,即便楚玉心神還未完全回歸,也輕易覺察出了反常:「什麼事?」

    陳白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的身份來歷,潛伏目的說了個分明清楚。他直視楚玉,擲地有聲道:「在下本不應自承身份,但近日洛陽情形疑雲重重,兩日前洛陽城附近無端出現流寇搶劫行人,駐紮本地的士兵被調派離開,公子安排的人手今日忽然大半不知所蹤,而負責傳遞信件的信使也遲了一日未歸,在下身負公子囑托,唯恐生出變化,請您隨我一道。前往安全之地暫避一二。」

    容止說過,隱藏身份只是其次,一旦出現什麼意料之外地變故,保全楚玉的安危才是第一位。陳白雖然不能知道平城是否出了什麼事。書院但眼下地情勢。確實是讓他嗅出來些許危險的味道,為了取得楚玉的配合。他索性坦承一切,否則一時之間,他很難找到理由和借口騙楚玉跟著他一道走。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容止將他放在這裡,就是看重他的穩妥與縝密,他冒不起風險。

    至於是否會受到楚玉的詰問和責難,這些都已經顧不上了。

    楚玉目光奇異地望著陳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在我家中一留就是幾年,你很了不起啊。」眼下看來,陳白該是容止手下的得力人物,卻不顯山不露水地做了好幾年的平庸管家,光是這份隱忍沉定功夫,便相當了不得。

    陳白微微苦笑,等著楚玉責罵,但楚玉只離開窗前,繞路走出門來,對著陳白長長一揖

    謝閣下數年暗中維護相助。辛苦你了。」

    雖然才聽陳白說他是臥底的時候,楚玉有些生氣,但理智地一想,這怒氣很快便消散了:陳白不過是聽命行事,真正作主的人還是容止,她就算生氣,也該對著容止發;再來,陳白雖然是臥底,但他做管家時,一直盡心盡力不曾懈怠,如今更是一力維護以她的安危優先,容止派來地人絕無庸才,這樣的人給她做幾年管家,實在屈才。如此算來,她不但不應怪他,反該謝他才對。

    陳白連忙讓開,道:「在下當不起,眼下情形緊迫,請立即隨我離開。」

    楚玉點了點頭,返身回屋從衣櫃裡翻出件披風,走出來後披在身上,才發覺這竟然是一件舊披風,正是幾年前最後一次見劉子業時,他給她披在肩上的那件。這件披風她後來再沒穿過,卻一直帶在身邊,卻不料今天給翻了出來。楚玉心中一顫,但此時沒有多少閒暇容她再仔細換一件,只有壓下不安,道:「都交給你了。」

    危難當頭,當然是專業人士作主比較靠譜。

    跟著陳白走出院門,楚玉才瞧見外面竟然齊齊地站著四五十人,而看清這些人的面孔後,她面上的苦笑更加深一分:「原來你們都是。」

    此時站在她身前的四十多人,各個神情精悍堅毅,佩刀帶劍,顯然是陳白召集起來的部下,但這些人楚玉大半都是認識的,其中有家中地園丁,馬伕,隨從護衛,乃至附近的鄰居,賣酒的商人,如今都以另外一番面貌出現在她眼前。

    容止那傢伙……究竟在她周圍張下了多大一張網啊。

    但是現在這時候,她生氣也沒什麼用途,只轉向陳白道:「現在我們怎麼辦?就我一個人走?我希望能帶上桓遠他們。」

    陳白沉聲道:「是。我已派人去尋他們,請稍待片刻。」

    沒過一會兒,桓遠阿蠻便給找來了,一道帶來的還有幼藍,就只有花錯沒找到,自從回到洛陽後,花錯便時不時不見人影,從早到晚不著家,誰都不知曉他去了何方,楚玉略一思索,覺得花錯就算是一個人,也有自保之力,便讓陳白帶路出發。

    楚玉被前後簇擁著,快速走出後門,登上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前後幾輛馬車將幾十人盡數裝下,護著最中間的楚玉容止,一行人淨走冷僻的小巷,穿過好幾條街道。

    馬車輪飛快地印過石板路,陳白與楚玉同車,路上才慢慢解釋,又對桓遠說了一遍現在的局面,末了他道:「……如此這般,為免有什麼差池,公子在洛陽還有一處隱秘宅院,地方雖狹小些,卻勝在無人知曉,等平城那邊確實消息傳來,再回頭安頓不遲。」

    他話說完時,馬車便在一座位置偏僻的宅院前停下來,陳白首先跳下馬車,隨即請楚玉下車。一行人正要走向門口,陳白彷彿忽然覺察到了什麼,搶在楚玉身前,如臨大敵地盯著逐漸開啟的大門。

    楚玉偏頭從陳白身側看去,卻見緩慢開啟地門口,立著一個如血一般鮮紅的身影,那身影單手執劍斜指地面,劍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著更為殷紅的液體。

    鮮紅如血,他身上衣,如同他手中劍。

    楚玉張大眼:「花錯?」

    當門而立的紅衣人,嘴角泛起一絲妖異傲慢地笑容。



第二百七十二章 倒戈的盾牌

    花錯!」容止唇間低沉沉地吐出這兩個字,猛地剎住

    兩人在皇宮中幾乎暢通無阻,宮中的反抗防衛力量在第一時間被無情的撲殺,所見所至之處,皆盡以被征服的姿態呈現在容止眼前。

    兩人在宮中快步行走,容止猛地想起他遺漏的一個人,毫無預警地停下來。

    他終於想起來,一直疏忽的那處。

    是花錯。

    倘若只有花錯一個人,根本不足以成事,但倘若他和馮亭聯合起來呢?

    花錯一直未曾放下對他的憎恨,只要馮亭稍一許以復仇的機會,他定然會願意與馮亭攜手。

    花錯為什麼不留在有他在的平城,反而跟著楚玉回到洛陽?

    所有人都知道,楚玉是他唯一用心的人。

    洛陽是他用心安設的地方,馮亭就算派遣人去襲擊,也未必真的有能耐傷害楚玉,可是假如再加上一個潛伏在楚玉身邊的花錯呢?

    往日淒厲的詛咒再度迴響:

    ——你不殺我,日後定會懊悔莫及。

    聽到花錯二字,觀滄海一怔,抬手放在容止肩上,勸道:「現在連馮亭的面都還沒見到,你不要淨往壞處想,說不定原就是你多心所致呢?」

    聽著他的安慰,容止蒼白面容上卻未曾顯出半絲歡容,他靜靜地道:「我也但願如此。」他如今真是有些懊悔了。

    他素來算無遺策,此生惟二失算,卻是在天如月和楚玉身上,天如月擁有超出這世間的手段,輸給他非戰之罪,而楚玉……

    這女子彷彿一切的錯亂起源。一次兩次三次,直到現在,凡是有關於她,他總會發生些偏差,連帶著,他忽視了楚玉身邊的花錯。

    可這回的疏失卻是致命的!

    容止靜瑟地聲音之中,似乎有著已成定局的絕望,觀滄海聽了。忍不住皺一下眉,道:「我還是不明白。不先除去拓拔弘,馮亭對付你做什麼?難道她有把握在勝過你後再解決拓拔弘?她難道不怕把你逼迫到拓拔弘那一邊?她有什麼可倚仗的?」他這麼說,並不是質疑,卻只是為了撫平容止的不安。

    拉開觀滄海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合一下眼再張開,容止沉靜地道:「我們去見馮亭吧。」

    在他來到之前,身為皇帝的拓拔弘,與身為太后的馮亭,已經讓人分別請到兩個宮室內,前者可以暫不理會。後者卻是容止的主要目標。

    守在門口地軍官是容止的部下,此時神情卻有些不安,容止心中微動,快步踏入宮殿內,看清楚殿內地情形,他心頭登時一片雪亮。

    原來如此。

    容止面無表情地開口,接上觀滄海方纔的問句:「馮亭倚仗的人,是天如鏡。」

    此時馮亭一身端麗華服。立於宮殿中央,神情尊貴莊嚴,而她的身前,卻站著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天如鏡。天如鏡左右兩側,是他的兩位師兄,越捷飛以及從前跟著劉子業的那位,現在這些人站在這裡,是為了保護馮亭。

    天如鏡,花錯……一個成為平城的盾,一個化作洛陽的劍。馮亭找上花錯,容止並不意外,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馮亭什麼時候卻與天如鏡串通一氣。天如鏡那一脈有多固執他是知道的。他在宮中布有不少耳目。重要成員地一舉一動都不會錯過,馮亭何以能瞞過他的耳目與天如鏡接觸。並且在很短時間內說服天如鏡,讓天如鏡倒戈向她這方?

    天如鏡不是總是號稱順應天命麼?怎地拓拔弘又不天命了?

    來到此處,看到馮亭擺下來的這場陣仗,便再也不需要細細詢問馮亭是否對洛陽出手,因為在他進門的第一時間,天如鏡便張開了藍色的光罩,保護包括他在內的四人。

    馮亭嘴角嘲弄與得意的微笑,證明他之前的一切推測都是正確地。

    看也不看天如鏡,容止望著馮亭道:「你待如何?」從始至終,他都不曾把天如鏡看作一個有份量的敵人,天如鏡的手環只有自保的力量,卻不能主動向他人發起攻擊,只要他不想這殺死天如鏡,對方便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

    當初他敗給天如月,一來是想奪取手環,反遭手環的自我保護功能電噬,二來,天如月當初還指揮著一支軍隊,對他展開包圍埋伏,才逼得他狼狽不堪。可現在在北朝,軍隊掌握在他手中,他也不想再奪取手環,天如鏡無可能效仿他師父當年的做法。

    天如鏡至多也不過能保住幾個人的生命,但大局的掌握,卻不是寥寥數人的生死所能決定的。

    眼下最為急迫地,是楚玉的安危,因而容止頭一句話,便直指馮亭,也直指核心。

    馮亭輕笑一下,與容止肖似但又多出三分英氣艷麗的臉容蒙著淺淺藍光,顯得幽詭難測:「你竟不奇怪,我為何要設計你,又或者,如何與天如鏡聯手的麼?」

    容止淡淡道:「前一問我知道,後一問眼下已成定局,我不必深究,你若是願說,便說來聽聽,若是不願,也不必在此兜***,我沒那閒工夫。」

    見到馮亭之前,他心憂如焚幾乎不能自持,但入殿之後,他卻又瞬間恢復了波瀾不興地平靜,以穩固強大地自制力控制住接近崩毀的心神,展現於面上地,是冰雪般冷徹的從容與高雅。

    馮亭要反他,無非是不願繼續再做他的傀儡,雖說貴為太后,但馮亭一切較大的施政舉動,都需要經過他的許可,朝野有一半在他掌握之中,倘若馮亭全無野心得過且過倒也罷了,但她偏偏野心勃勃,連拓拔弘的權力都想奪過來,更不可能甘心一直受他制約。

    容止雖然知道馮亭心有不甘,卻沒有料到,她竟然會在除掉拓拔弘之前發難。

    天如鏡的存在,左右了這個意外。

    因容止漫不經心的語氣,馮亭一愣,隨即又想起自己這位兄弟是最擅長騙人的,於是再度冷笑起來:「你約莫是不知道,數年前天如鏡初到北魏,最先找上的人,卻是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1 AM

第二百七十三章 她在懸崖邊

    容止不知道,楚玉不知道,甚至拓拔弘馮亭也不知道,載是怎樣的,今後歷史的發展又是如何。

    但是天如鏡知道。

    小拓拔五歲的時候,馮太后會逼迫拓拔弘傳位於太子,隨後把持朝政近二十年,成就一個傳奇——這是此後的事。

    因此天如鏡來到北魏時,最先找到的人,並非拓拔弘,而是才成為太后的馮亭,他知道這才是今後真正的掌權者,那個時候,容止還身在洛陽,不慌不忙地思索他與楚玉之間的關係。

    天如鏡找到馮亭,最開始,只是想要瞭解一下北魏的局勢,卻意外從馮亭口中得知容止與她的關係,隨即意識到容止心中的志向,為了阻止容止,他主動向馮亭提出聯手。

    拓拔弘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幌子,是天如鏡用以掩人耳目的棋子。

    天如鏡見馮亭,與馮亭定下對付容止的計策,接著假意投向拓拔弘,這幾年來他與馮亭甚至沒有說上幾句話,可是兩人每一次目光交錯,他們都知道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

    ——是容止。

    幾年下來,他們不動聲色,以退為進,任由容止勢力壯大,逐漸地形成一個整體,同時北魏的朝政,也藉由他暗中操控的那隻手,整頓得越來越似模似樣。

    容止甚至制定出了今後二十年內的施政計劃,馮亭只需稍加改動使用便可。

    他們小心隱藏著真正的目的,等待一個機會,等待容止的弱點越來越明顯和深刻,終於在這一刻,與花錯兩地聯合遙相呼應,瞄準容止最薄弱的地方。向他發難。

    空氣中彷彿有一種凝滯般的沉重,過了一會兒,容止才發覺是他自己忘了呼吸。

    這是一個局,一個五年前便設下地,針對他一個人而設置的局。

    這些年的平靜無波,是為了引他入局,也是為了讓他漸漸放鬆警戒。

    若論才智,馮亭絕不是容止的對手。倘若在政事上明刀明槍地爭奪,又或者憑各自勢力較量。馮亭天如鏡花錯甚至加上拓拔弘綁在一起,也未必能有容止一半能耐,但馮亭在宮廷中長大,她更為擅長的,是針對人,而非勢,她此番攻的,是容止心性上難得的空隙,出手迅捷無倫妙至顛沛,以至於容止甚至還未來得及防備。便中了這一記絕殺。

    花錯是劍,天如鏡是盾,而幕後操縱的人,還是馮亭。

    容止輕輕地舒了口氣,他露出一個極淺地笑容,絲毫不帶火氣:「阿亭,我小覷你了。」他靜靜地問:「那麼現在洛陽如何?花錯已經出手了?」

    馮亭也同樣微笑道:「不錯。」

    容止平靜地道:「你要什麼,我都可應允。但是你怎麼擔保在我應允之後,你能周全楚玉安危?」他心如明鏡,馮亭不會殺死楚玉,否則便失去了與他談判的資本,但是馮亭也不會給出空暇讓他有救回楚玉地機會,眼下,洛陽那邊大約已經動上了手,楚玉的生命等不到他趕赴兩千里去挽救。

    馮亭卻沒有回答容止的問題,聽到「都可應允」這話後,她雙眼一亮。問道:「你當真什麼都捨得?」

    此時不須她回答,容止自己也找到了答案,因為他看見天如鏡的神情稍稍動了動,如此看來。另外一個關鍵。便在天如鏡身上,他的作用不僅僅保全馮亭這個人。他應該還有某種非常手段,能轉瞬間改變洛陽的勢態。

    這樣一個局,宛如懸於絲線上的千鈞,險之又險荒謬絕倫,只將所有勝負堵在楚玉一個人的身上,如果他能割捨楚玉,眼下的局勢對他便是完全有利的,沒有人能傷害他,沒有人能左右他。

    可是……

    容止地手探入另一側袖中,摸到一個錦囊,那個錦囊是幾年前他便一直隨身帶著的,錦囊中沒有其他,只盛裝著一縷青絲。

    那日雪地裡,她割斷的頭髮,他留了下來。

    她捨棄的東西,他拾了起來。

    他作繭自縛。

    他不願掙脫。

    原本以為只是無關緊要的棋子,可是什麼時候開始,竟然成為了他靈魂的主宰?

    容止低下頭,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以為他可以掌控的,他以為他囚禁住了她,可是誰能料想,真正遭囚禁的人,是他?

    身心都不由自主,可怕地是,他卻偏偏甘之如飴。

    容止再度抬起臉,接著,他笑了一笑。他平素深沉內斂難以度測,心中喜怒皆盡難形於色,然而這一刻,他卻少有真誠地笑了起來。

    那是釋然與坦然的從容,那是徹底放手的決然,是不存在於世間的瑰麗寶石,在碎裂的前一刻,綻放出無以倫比的華彩。

    縱然是馮亭見慣了這張臉,也恨極了這張臉,看見他的笑容,也禁不住怔了一怔,緊接著她心中大為戒備,容止如此反常,難道他想玉石俱焚?

    容止笑著搖搖頭,道:「你不須如此防備,願賭服輸,勝者為王,不論用了什麼手段,如今你勝了便是勝了,我也不是輸不起。」

    他轉身喚人近身,說了幾個名字令其代為傳喚,這

    墨香的身份近似,乃是他的直屬部下,其中有人在朝掌握軍權財政人事,民間的則擁有大片土地財富,此外還有藏在暗地裡地細作探子總領。這些人,容止現在要交給馮亭。

    他不是不能保留一些以求將來翻盤,但容止雖然常施詭計,卻從未賴過輸贏,輸了便是輸了,他不賴賬,更不屑賴賬。他有失敗的器量。

    馮亭贏了,他便將她所想要的都給她,至於手下那些人會不會完全服從馮亭,那便要看馮亭自己的本事了。

    權力地交割很快便完成了,雖然屬下都不怎麼願意,但在容止難得一見地強令重壓之下。卻也不得不服從,這邊才一了帳,容止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殿後的另一間屋子,屋內站著等待他地天如鏡,單刀直入道:「要怎麼做?」

    他半點時間都不願浪費,每一個瞬間,都是楚玉的生死攸關。

    天如鏡卻只凝視著他,沉默不語。

    容止灑然一笑。道:「也罷,楚玉說過。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過眼下我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便只有求你吧。」他輕輕地一撩衣擺,身子一低,便曲膝跪在了天如鏡面前。

    天如鏡驚得退了好幾步,如遭雷擊,身體劇烈顫抖不能自已。

    數年前,楚玉也是這樣,為了救容止,跪在了他面前。而如今。容止為救楚玉,做出了相同的舉動。

    這一刻,才真正感覺到刻骨的絕望。

    他們心心相印天作之合,縱然身在兩地,但是他們各自願意為了對方向他曲膝,這兩個人之間,一點兒容他人插足的空隙都沒有,如同一個完美的圓。

    天如鏡艱澀地開口道:「我有一個法子。能在轉瞬之間,讓你直接跨越兩千里距離,到達洛陽。」他吸了口氣,語調這才稍微順暢了一些,抬起手腕,他讓容止看到腕上的手環,「雖然手環地主人是我,但若是得我允准,可讓你暫且你施展手環的一種神通,籍著這神通。你能及時趕到洛陽,救下楚玉。」

    他這段裝神弄鬼地話翻譯過來便是:他能夠開放手環的部分功能使用授權,讓容止通過空間轉移瞬間直達洛陽。

    容止微微鬆了口氣,他站起身來。神情平和地笑道。道:「既然如此,那便來吧。」他話音未落。身後另外一道聲音將兩人的動作打斷,「容止,當心其中有詐。」

    說話的人是觀滄海,在容止與天如鏡說話的時候,他因不放心容止來到門口,雖然天如鏡話語之中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但觀滄海卻敏銳地感到,這其中對於容止,必然還有什麼他所不知的傷害。

    被觀滄海叫破,天如鏡面上浮現些微的不安,他下意識望向容止,卻見容止依舊只是平和地笑著,彷彿已經明瞭了一切真相。

    天如鏡心中巨震:不,他是真的已經明瞭了一切真相。

    他知道他要害他。

    天如鏡和馮亭的安排是這樣的,先逼迫容止交出權力,再以相救楚玉為由,讓容止主動使用手環中空間跳躍地功能,這一項功能用起來風險極大,必須先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將身體狀態調養到最佳後才開始,而使用之時,需要先在原地緩衝超過三個時辰,讓身體逐漸適應從普通環境進入空間扭曲氛圍,之後才能啟動空間折疊。

    自從幾年前吃錯藥後,容止身體內便埋下了一點隱患,以容止現在的身體狀態,再立即進行空間轉移,空間扭曲的力量會誘發他身體深處的隱患以最惡劣的態勢爆發出來,裂解他的健康,摧折他的生命。

    天如鏡仔細估算過,救下楚玉後,容止活不過三天。

    他以為容止是不知道這些地,卻沒料到,容止與楚玉生活這些年,對相關知識的瞭解幾乎已經不在楚玉之下,雖然楚玉對空間物理學沒有多少研究,但根據一些科幻小說的描述,容止也可以猜測出其中的危險性。

    他早就知道馮亭和天如鏡不會這樣輕易地如他所願,但是即便知道前方是萬丈深淵,他還是要走過去,因為楚玉就在懸崖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怎麼阻止他

    乎在同時,從容止的沉默中,觀滄海也忽然明白了他種可說是難以遏止的傷痛攥住他的心房,他抬手扣住容止的肩膀,低聲道:「容止師弟,壯士斷腕,還來得及。」

    容止失去權勢什麼的,他並不如何在意,這等身外之物從來就不是他所看重的,可是當知道容止為了救楚玉,竟然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填充時,他終於不能再安然坐視。

    死並不可怕,觀滄海無法忍受的卻是,容止竟然是以這種方式自願走向死亡。

    他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詭計之中,他不曾被堂堂正正地打倒,卻是為了一個人不得不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

    觀滄海手上加重力量,沉聲道:「聽著,容止,我不會讓你自個去尋死,縱然是要救楚玉,也不單只這麼一個法子,倘若那手環能讓一個人眨眼間去到洛陽,那麼讓旁人去,也是一樣的,你何必親自犯險?」

    容止低下頭,笑了笑。

    自從在前殿之中做出決定,他的笑意便一直這樣溫柔平和,好像並不曾被脅迫,並沒有失去一切,笑看著死亡,他如此從容。

    觀滄海手上的力量顯示了他的決心,只要容止不改變主意,他不介意使用武力來阻止他,容止嘗試撥開他的手,沒成功,只有歎了口氣道:「滄海師兄,你何以待我至此?師父是師父,你是你,你全無必要為了師父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一直對我忍讓。」

    當年……

    其實說起來,容止和觀滄海,與天如鏡那一撥。是師出同源的,觀滄海的父親觀日月,昔年正是天如月的師兄,而那手環,本來預定是要觀日月來繼承的,但觀日月素有桀驁之氣,不願自己將來地人生被一件死物左右,更不願去用自己的一生去維護什麼天命。便主動放棄繼承,如此。手環才最終落入作為替補存在的天如月手中。

    論起智略謀算,天如月原不如觀日月,但自打天如月繼承了手環之後,依仗手環之力,暗害了觀日月一記,甚至牽連觀日月的妻子身亡,觀日月心中悲鬱孤憤,立誓要讓天如月付出代價,但當初他放棄手環之際,又曾在他的師父面前立誓。此生絕不與天如月為敵,如此,他只有自己培養一個工具去對付天如月。

    容止便是那工具。

    雖然觀滄海的天分不遜於容止,但觀日月又怎麼可能忍心讓自己的親生骨肉冒險對上天如月?因此當他見識到被父母送來求教的容止地資質時,頓時便確定了替他復仇的人選。

    觀日月傾其所有地教導容止,但是在容止十七八歲地時候,他發覺這工具成長得太過快速,已經到了一個他難以掌控的境地。他試圖左右容止的意志,卻遭他反戈一擊,也就是在那一擊中,觀滄海失去了雙目。

    容止出走後,觀日月蒼老得很快,妻子兒子先後因他而遭受牽連,這讓他心中負罪極深,而容止走後,對這個弟子的愧疚也終於在他心間浮現,他最初收下容止。便沒有存著好心,又怎麼能怪他不聽使喚?

    而觀滄海,他在少年的時候,與容止之間一直存在著一種奇怪的競爭關係。過了許多年後。觀滄海才明白,那時候他只是有些妒嫉父親教導容止如此盡心盡力。一直到容止離開,他知道真相,對容止的情感,又轉為矛盾。

    一方面,他理解容止的作為,換做是他,也不甘願如此受人控制的,可是另一方面,受害的人卻是他,觀日月地抑鬱早死,也與容止有分不開的關係,以至於師兄弟兩人分開的幾年,觀滄海盡力讓自己不去打聽容止的消息,便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容止。

    觀滄海受何委託,準備追殺楚玉的時候,容止再度出現在他面前,並且因為身上隱患發作倒下,觀滄海接住容止,訝異地發現自己這位師弟竟然是如此的清瘦單薄,從那一刻起,憐惜才終於壓倒過往的一切,他不動聲色留在容止身邊,守護他一直到現在。

    他幫助容止,並不是因為容止治療他的眼睛,也不是為了父親昔日對容止地虧欠,而是因為容止是容止。

    觀滄海啞聲道:「你這人肚子裡九曲十八彎,萬事萬物無不可用計,心思太深,城府太重,實在討厭極了,可是不管你如何地討人厭,父親死去後,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卻又叫我如何能放手不管?」他成長的過程中,除了父親,幾乎有一多半的時光,卻是與容止在一起。縱然是相互較勁,他們之間也始終不曾成仇。

    不管最初他對容止抱的什麼心態,也不管誰虧欠了誰,那麼多年的相伴,爭勝,似遠又似近,已經化作了他生命中寶貴的一部分,正如容止無法割捨楚玉,他也同樣無法割捨容止。

    說他自私也好,卑鄙也好,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去尋死?

    楚玉是什麼人,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有過幾面之緣交情泛泛之人,連說是朋友都有些勉強,可是容止卻是他唯一的親人,孰輕孰重一眼可知。

    容止微微動容,旋即再度笑開,他反手按上肩頭觀滄海的手背,低聲道:「師兄,你不明白,手腕可以斬斷,可是你教我如何剖出自己地心?我這一生,沒有多少時候真正快活過,唯獨少年時與你相爭之際較為無憂無慮,而這些年因為楚玉,我才有些真正像一個人,」他嗓音溫雅低柔,語調卻異常荒涼,好像孤獨的旅人,走在沒有盡頭也沒有同伴的漫長道路上,低低地唱著別離的哀歌。「師兄,就當是最後求你一次,我這個做師弟地素來任性妄為,你便再放縱我一次吧。」

    觀滄海怔怔聽著,忽然落下淚來,手上力道也開始逐漸放鬆。

    他固然能憑著一己之力強行阻止容止,可若是那樣,便真地是對容止好麼?這個驚才絕艷的師弟,生命卻是這樣地坎坷,他的父母逼迫折磨他,他的師父欺騙利用他,在他的心性還幼嫩的時候,便被專橫之手強制扭曲得失去本來模樣,好不容易遇上能讓他放開心胸的人,卻又遭到這樣的脅迫打擊,他空有絕世才能,卻遇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生生扼殺了他這麼多年,如今更要奪去他的生命。

    可是,自打他認識容止以來,從未聽過他如此溫柔的聲音,此刻他是這樣的幸福,他怎麼忍心阻止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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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暫且留下你

    容止曾經試圖奪取手環,不過那時候他對於這種超出時實在缺乏瞭解。一不當心著了道,而在幾年後的今天,這件曾經險些置他於死地的物件,終於套上了他的手腕。

    冰涼的手環如同鐐銬,沉甸甸地墜在腕上,容止有些好奇的抬起手來仔細端詳,一邊同時聽天如鏡解說使用方法。

    在天如鏡的指導下,容止啟動了手環的空間折疊功能,他身體周圍出現了些微的扭曲,再看周圍的物體,好像被扭曲了一般。而他自身的感覺更為明顯,好像有澎湃浩蕩之力在撕扯他的身體,而身體內部那股時不時與他作對的那股奇異力量,早在兩年前已經沉寂蟄伏,卻在這外力的誘導下,再一次甦醒,並比從前更加瘋狂地躁動起來。

    在外面的人看來,容止的身軀彷彿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武器,變得模模糊糊似幻似真,衣衫無風自動,恍若要乘風而去。

    這所謂外面的人,便是天如鏡,在觀滄海之後進屋的越捷飛,以及天如鏡的另一位師兄干林,觀滄海雖然目不能視,卻能敏銳地覺察到,在容止身邊逸散出來的,極為可怕的毀滅性力量——那甚至是他所不能抗衡的。

    撕裂身體也無妨……要快些啊。

    容止溫柔地想。

    早些到洛陽,便能早些救下楚玉。

    其實不是沒有別的法子,比如讓別的人代他走這麼一遭,但是事關楚玉的生死,他又如何能放下心來,用那些微的可能去冒險?

    他也知道,天如鏡此刻心中也在憂心楚玉的安危。倘若他拖延下去,說不準天如鏡自己便會按捺不住,去救楚玉。

    可是他賭不起。

    他不願意楚玉遭受風險,他不能以楚玉地安危做籌碼,光是這一點,他便徹底輸了。

    容止微微一笑,覺得人生轉折真是荒謬,今天清晨。他還是不慌不忙局面在握,可是現在。卻情勢大變,淪為棋盤上一粒小小的棋子。

    那撥弄著他的手,不是任何人,而是楚玉所說的命運。

    他可以反抗命運,可是假如這有可能賠上楚玉的生命,他寧願束手就戮。

    天下是他一局棋,他原是操棋之人,但為楚玉,他願淪為飄搖的棋子。

    微微一笑,容止在心中默念啟動。眼前好像出現大片的漆黑,空間生生撕裂開來,以無可阻擋之力將他捲入其中。

    身影在空氣裡消失之前,容止留下兩句話:「師兄,留下天如鏡。」

    後一句卻是對天如鏡說的,因為已經開始傳送,他地聲音彷彿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聽起來有些許失真:「天如鏡。我認輸,論狠心,我不如你。」天如鏡可以拿心愛地人做工具,可他做不到。

    話音還沒有落下,容止便徹底從屋內消失。

    天如鏡腳下有些不穩,他面色蒼白,嘴唇全無血色。目光幾近空洞地望著容止消失的地方,容止雖然走了,可他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卻如同一柄鋒利冷酷的刀。不動聲色地,在他心頭劃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傷痕。

    他一直在竭盡全力地壓制自己的情感,卻被容止一句話,輕易地勾出藏於最深處的痛苦。以楚玉的生死為籌碼。逼迫並誘使容止一步步走上不歸路,這是他與馮亭共同的定計。最初他也同意了,可是執行的過程中,每一分每一秒,對他而言都是凌遲地痛苦,他努力想著自己的職責,幾乎用盡了全身所有的氣力,才讓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異樣,然而容止的一句話,卻輕易地將迫得他顯露原形。

    容止去了洛陽,屋內剩下四人之間當即延伸出劍拔弩張的氣氛,越捷飛與干林護在天如鏡身前,警戒地望著神情沉默的觀滄海。

    現在天如鏡已經失去了他的護身手段,而身為習武者,越捷飛與干林都感受到自觀滄海身上散發出來的無聲地殺意,他的神情並不兇惡,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卻給人一種全身如遭冰針穿刺的錯覺。

    觀滄海靜靜地笑了起來,他轉向天如鏡,很和氣地道:「若是有什麼遺言,便趁著現在趕緊說了吧。」這不是恐嚇,這是事實。

    越捷飛與干林同時拔劍,一左一右攻向觀滄海,觀滄海腳下微微一讓,以毫釐之差避開相錯的兩劍,他不慌不忙地抬起一隻手,就在兩劍因刺空而交錯的瞬間,捏在兩劍劍身的交疊處。

    失去眼睛的干擾,他的知覺反而更為靈敏,在尋常人眼中極快的劍,於他而言不過是如此而已。

    指下略一用力,兩劍同時崩斷。越捷飛面色大變,想要繼續出手,眼前卻忽然沒了觀滄海的蹤影,轉頭一看,他卻看見觀滄海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天如鏡身前,那只足可斷金碎石地手,此時放在了天如鏡白皙纖細的頸上。

    只要觀滄海微一用力,那頸項便會如同他們的劍一般折斷。

    越捷飛後悔不已,早知這人如此可怕,他說什麼也不會讓天如鏡來趟這檔子渾水,他和干林凌厲的劍招,在這人面前,卻彷彿小孩子揮舞樹枝似地微不足道。可現在情形也容不得他後悔,眼見天如鏡命在旦夕,他握緊斷劍又攻過去,想要迫觀滄海回身自救,觀滄海一隻手依舊放在天如鏡頸上,頭也不回地反手一擋,隨意奪下越捷飛手中斷劍,他手腕一轉,斷劍直飛而出,挾凌厲無匹地力量,生生以斷口穿過越捷飛肩頭,擊得他後退好幾步。

    干林也被觀滄海如此泡製。

    天如鏡彷彿沒有覺察到頸上放了只隨時能置他於死地的手,也沒有發覺他地師兄們收到了傷害,他的雙目空洞迷惘,好像一尊即將破碎的水晶雕像。

    觀滄海冷笑一聲,手上微一用力,卻意外發覺天如鏡絲毫不掙扎,甚至連痛苦的本能反應都沒有,他眉頭微皺,想起容止臨行前留下的那句話,又將手收了回來,天如鏡白皙的頸上浮現一道紫色的勒痕。

    觀滄海冷聲道:「我改主意了,暫且留下你。」容止要他不殺天如鏡,必然有他的用意,絕不是因為心軟善良之故。

    他且等著。



二百七十六章 紅豆生南國

    陳白擋在楚玉身前。

    楚玉看著花錯,花錯眉間殺意凜然。沉默了一會兒,楚玉慢吞吞道:「花錯,我可是有虧待過你?」之前兩人曾有些許矛盾,也不過是因為容止,可是現在,眼前的血色艷得令人心寒。

    花錯淡淡道:「你最大的錯處,就在容止心上有了你。」馮亭,天如鏡,以及他三個人各司其職,以馮亭為主導,天如鏡為盾牌和後招,以及他作為劍。馮亭犧牲了她的男寵,天如鏡背棄了他的愛意,而他,則要在這一刻摒棄良心。

    憎惡與憤怒的毒火灼燒著花錯,並且在這些年來越來越烈,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仇恨可以蒙蔽一切,包括心智。

    陳白厲聲下令:「擋住他!」陪同隨行便各自拔出武器迎上去,擋住花錯去路,這邊鮮血飛濺呼喝不斷,而陳白卻看也不看一眼,他護著楚玉重新回到車上,下令快速轉回。

    陳白直接奪了車伕位置,他抽了馬匹一記,趁著一點空隙從懷裡取出一隻半個巴掌大小的紙包,一抽邊上繩線,就從車窗扔了出去,做完這些,他對車內的楚玉等人道:「既然花錯倒戈,眼下洛陽是留不得了,我們速速離去。」

    紙包滾落在街角,砰地一聲炸開,不一會兒,黑煙沖天而起,宛如古戰場上蕭瑟的狼煙,在森寒的冷風之中,靜默地訴說即將到來的殺伐。

    準備帶楚玉前來此處暫避時,陳白還派了一部分人手做好了另外一方面打算,容止看重的,便是他半點兒不放鬆的縝密,遇到突發事件時,迅速便能做出最好和最壞的打算。並相應做出對策。

    眼下情形,無疑是最糟糕的,但陳白依舊沉著地應對著,事先約定好,倘若無事,他會事後再傳訊,而倘若發生變故,便需動用最後一著。

    走為上策。

    這是他在洛陽城內最後一點準備了,所有容止藏在洛陽地暗棋都在這一刻。為了同一個目的被挖掘出來,行腳的商人,棺材鋪老闆,樂坊女子,各自以不同的方式,為陳白一行人提供便利,並阻攔他們身後的追擊者。

    追擊者不止花錯一人,還有一批經過了訓練的人手。

    馬車一路急行,幾乎可稱得上風馳電掣,陳白堅毅的眉宇間寫著顯而易見的憂慮。手上馬鞭不斷抽在馬背上,矯健地駿馬吃痛嘶鳴,發瘋一般地狂奔,帶著馬車在石板路上顛簸,震得車內幾人東倒西歪。

    但是這時候沒人抱怨,楚玉靠在桓遠身上,努力維持著不要被震得摔倒,後者的背部緊緊地倚靠著車廂壁。一隻手按住楚玉肩膀,另外一隻手緊握成拳。

    馬車很快便出了洛陽城,這時候他們身後地尾巴也終於給甩了個乾淨,陳白強行勒住馬匹,飛快地跳下來請楚玉下車。

    楚玉在桓遠的攙扶下,頭暈腦脹地跳下馬車,才一踏上地面,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好一會兒才稍微緩過來,發現他們站在洛水邊。大約六七十米外,有一座碼頭。

    此刻碼頭上也站著幾人,一艘中型船隻停在碼頭邊,陳白飛快地道:「請隨我來。走水路。」

    一行人從馬車上下來之際,碼頭上也有一人快速奔向他們。與陳白錯身而過,兩人各自略一點頭,陳白簡短地道:「交給你了。」

    交給他什麼?

    楚玉腦子還有些迷糊,心中奇怪,下意識追著那人背影轉頭,只見那人走向他們來時搭乘的馬車,上座駕車朝河流的上游處行駛了一段距離,洛陽昨日和今天晨都才下過雪,地面上留下了一寸厚的白色,此時雪地上留下一道明顯的車轍。

    見到這一情形,楚玉的腦子雖然還有些混沌,卻明白了陳白的打算,他預備用這輛馬車來吸引花錯等人的注意力,而

    乘船沿水路朝另外一個方向逃離。

    這是陳白在意識到情況不對時,便瞬間做出的安排,同時利用了今日地氣候環境,昨日今日下了雪,江面雖然沒有凍結,但是江上漂浮的冰雪和這樣的氣候並怎麼不利於行船,陳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天氣和人的慣常心理製造錯覺。

    不容楚玉多想,便被連拉帶抱的送上了船,陳白和碼頭上另外三四人也一樣與他們同行,除了以自身做餌架勢馬車離開的那人外,碼頭上還留下一個人,他從碼頭邊抬起一隻竹筐,裡面盛裝著滿滿的積雪,船隻開動之際,那人也從筐中舀起冰雪,一邊仔細倒退,一邊掩蓋碼頭附近雜亂的足印。

    沒過一會兒,碼頭邊上便好似沒有人來過一般。

    那人一邊撒雪一邊後退,一直灑到了方才馬車停下來地地方時,又從身後抽出一根枝條,馬車在這裡停下來過,難免會有些不一樣的痕跡,他要做得更仔細些。

    正打掃著,他看見皚皚白雪之中,遺落著兩粒顏色鮮艷的紅豆,好似兩粒心頭滴落的血珠,凝在這寒冷的冰雪間。

    他撿起來紅豆,抿了抿嘴,有些不安。

    ******************************************************************

    原本在碼頭上的幾人負責劃船,寒冽的風吹得他們粗糙的手發紅,也沒人節省氣力,船隻本就順水而下,如此順水行船更是一帆風順,不多會兒,船隻便行駛了大約半里距離時,陳白緊繃的面容稍稍放鬆,他走上船頭,背對著冷冽寒風吹來的方向坐下,這才有暇細細思量之前安排地得失。

    忽然間他聽到有腳步聲走近,偏頭一看卻是楚玉走出了船艙,連忙起身施禮,楚玉擺擺手,歎了口氣道:「你不必如此恭敬,照理說我還要謝你救我一命才對。」

    陳白肅然道:「主子千萬不要如此,小的擔當不起,這一切是公子安排巧妙。」他的智計,也幾乎都是容止所教的。如今為了容止而施展,正是再恰當不過。

    楚玉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但他是他,我是我,你救了我,我怎可不向你道謝。」

    陳白不敢居功,只道:「此際還算不上周全,須得再過幾日,到別處安頓下來,再做打算。」

    楚玉自知在這方面遠不及陳白,很虛心地請教:「那麼在你看來,應該前往什麼地方?」

    陳白略一思索,苦笑道:「究竟何去何從,在下也沒有定論,只不過,我怕只弄那麼一個幌子,不能騙過他們。」

    船行半日,陳白便讓楚玉棄船登岸,改走陸路,而船隻則由兩人繼續操漿向前行去,連施了兩招金蠶脫殼,陳白這才稍微放心,他與楚玉一行來到最近城鎮,買了馬匹馬車,繼續踏上行程。

    對方就算識破他第一次金蠶脫殼,心神放鬆之下,只怕也會沿著水路追去,朝東南而去,不會懷疑他們又一次改了道。

    一路上飲食簡陋,休息也沒個囫圇,但楚玉只一言不發地默默忍耐,就算稍有不適,也隱藏起來,以免拖累大家。

    楚玉等人朝溫暖地南方跋涉,為了避免在官道上遭到馮亭追殺,他們盡量走地山路,可是約莫兩日後,那一身夢魘般的紅影,再度出現在他們眼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3 AM

第二百七十七章 春來發幾枝

    是半山腰的一道狹窄山路的路口,花錯蹲據在前方的 艷麗的紅裳已經染上了風塵之色,劃破些許口子的衣擺自他身體兩側垂下,蓋住石上殘雪。

 他指尖拈著一粒鮮艷的紅豆,面上的冷冽混合著疲色,雖然楚玉等人逃跑很辛苦,但他這個追殺的顯然也不大舒適。 

  

  可是不管如何,他追上來了。 

  他是怎麼找來的? 

  一行人面面相覷,楚玉無力苦笑,陳白面色如死。 

  陳白所擅長的,便是籌劃排布,至於武力方面,實在不是他的強 項,眼見著花錯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心中一片絕望。 

  雖然這樣絕望著,他還是沒忘記自己的職責,反手將楚玉往後一 推,陳白拔出腰間佩劍,朝花錯迎了上去,口中猶道:「請您快逃。」

  片刻功夫,他已下了決定,用自己的命阻花錯一時半刻,但是他實在沒有自信能阻攔花錯多久,至於他死後的事,他實在無能為力。 

  

  花錯毫不在意地彈開紅豆,反手拔劍朝陳白劈去,眼看著劍風臨 面,陳白正待閉目等死,忽然一道黑色身影從眼前晃過,定睛再看,卻見是阿蠻握著一把黑色短槍,擋住花錯的長劍。 

  阿蠻頭也不回地大叫:「你快點帶楚玉走!快走!」第二句話還未說完,他的話音忽然一滯,緊張地招架花錯刺來的長劍,再沒說話的閒暇。  

  陳白左右看看,確定花錯是只身前來,並無其他追兵,他牙一咬,轉身朝楚玉一揖。道:「請您隨我走。」不能浪費了阿蠻爭取來的這片刻時間。 

  阿蠻固然神力驚人,可是花錯這幾年不斷苦練,尤其他的劍術還得容止指點,闖過了瓶頸,更是大有進步,反觀阿蠻卻彷彿到了某堵牆之前被擋著,此番打起來,花錯卻還是在阿蠻之上。 

  只不過幾劍功夫。花錯的劍便險險地擦過阿蠻的手背,雖然阿蠻膚色深黑看不出是否受傷。但片刻後滴落在地上地血滴卻昭明瞭勝負優劣所在。 

  陳白一見此情形,知道阿蠻不是敵手,更是大急,催促楚玉道: 「請不要耽擱,快些逃吧。」
  

  楚玉卻怔在原地,雙腳彷彿生根了一般動彈不得。 

  從前看小說和電視,時常會看到這樣的情形,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被人追殺,追兵趕到之後,其中一人或一群人上前拚鬥抵擋。對剩下最沒有武力或最重要的那人喊「你快走」,決意犧牲自己換取那人逃生,但那人卻哭喊著站在原地硬是不走,結果大家一起落網,成擒或被殺。

  每當看到這樣的橋段,楚玉都會頗有幾分不屑,暗罵那人留下來也沒用處,白費了同伴的犧牲。甚至把自己也給賠上了,可是當她遇到同樣的情形時,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邁出腳步。 

  踏著親人的血鋪開地生存之路,就算最終能逃離死亡,難道她就能心安理得活下去麼? 

  心臟灼燒到乾澀,楚玉目光轉動,看了陳白一眼:「逃?去哪 裡?」 

  對上她的目光,那是一種已經認命地,灰色而絕望的神情,陳白愣了愣。飛快地道了聲:「請恕我無禮。」說完彎下身子,一手橫過楚玉的腰,將她整個人扛上肩頭,快步朝來時的路走去。 

  山中是最好隱藏的地方。只要逃開一段距離。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機會。 

  那邊阿蠻眼角餘光瞥見楚玉被帶走了,才終於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地對付花錯,花錯也不著急追擊,他冷笑一聲道:「讓我瞧瞧,這些年來,你的武藝長進多少。」反倒與他認認真真地過起招來。 

  一看花錯沒去追楚玉,阿蠻心中大為放心,想著總算能幫上楚玉的忙,雖然身上不斷出現傷口,他面上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歡喜之意。在楚玉身邊,一直沒有他出力的時候,直到現在,他才覺得自己是有用 的,這一刻,反是他幾年來最最快活地時候。 

  隨行的其餘兩人,也拉著桓遠幼藍一同追去,脫出花錯視線後,轉個彎,便見來路上有一個分成三道的路口,當中一條,是陳白帶著楚玉去了,那兩名隨行與桓遠幼藍走到路口,對視一眼,一人扛起幼藍,一人扛起桓遠,也分別擇了剩下兩條道。 

  幼藍驚嚇得摀住嘴,桓遠心中瞭然,他們這是為了留下相似的痕 跡,讓花錯分不清楚楚玉究竟是從哪一條道走的,同時也是為了縮小楚玉的目標,他放鬆自己,任由身下那人扛著他滿山狂奔。 

  幼藍這邊卻沒那麼配合,她小聲驚叫著掙扎,身下那人不耐跟一個小侍女纏磨,伸手強硬地摀住她的嘴,也跟著走上另一條道。 

  然而在他們分別走了之後,一粒紅豆靜悄悄地躺在當中那條岔路 上,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分外嬌艷欲滴。 

  ************************************************************** 

  陳白扛著楚玉跑了好一段路,力氣終於有些衰減,正停下來扶著身旁樹木喘息之際,忽然聽見肩頭上楚玉低聲道:「放我下來,我隨你 走。」 

  陳白一愣,趕緊低身讓楚玉雙腳著地,細看她神情,雖然依舊悲 傷,卻沒了那種欲死地晦暗,這才略微放心,他勸慰道:「您不要太過傷心。」 

  楚玉勉強一笑,並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此時他們走的地方沒有道路,極為崎嶇,陳白扶著楚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大約半個時辰後,來到山腳之下。 

  山腳下有溪流,溪邊積著一團團白色殘雪,偶爾有幾片隨水漂流,溪水清泠泠中帶著不動聲色的冷意,楚玉瞥見溪邊雪團中刺出乾枯的樹枝,枯萎的敗葉被埋在下面,卻不知春來能再發幾枝? 

  陳白低頭喘了口氣道:「好了,我們走這邊,應該不會被找著。」

  好像是在故意嘲弄他一般,他話未說完,便聽到一聲譏誚冷笑,宛如聽見炸雷,兩人循著那笑聲看去,前方山巖之後,閃出來一道鬼魅般的紅影。 

  也不知施了什麼法子,花錯再一次追了上來,與方才一樣,他的手上,依舊拈著一粒鮮艷欲滴的紅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此物最相思

    陳白面色慘變,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完全失去了信心, 的迷局對花錯全無影響,不僅如此,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楚玉陷入險境。  

  此時他們逃也無路逃,打也打不過。 

  楚玉的神情倒是比陳白鎮定,她望著花錯道:「阿蠻怎麼樣了?」

  花錯冷笑一聲,甩了甩劍鋒上殘留的血珠,道:「還能怎麼了?你以為我會讓他活著?」翻手看了看長劍,他笑了笑,道:「倘若容止當初沒有給我演示那套劍術,我不會有今日成就,你若是恨,便怨恨容止去吧。」 

  現在他要用容止指點的劍術,取走楚玉的性命。 

  一想到容止會因此痛悔煎熬,他心中便竄過一陣快意。 

  他等不及了,他要讓容止痛苦流淚,他要讓他身心都受到無可救藥的傷害,他要親眼看著,看著容止傷心欲絕,這樣他昔日受到的欺騙利用,這些年來的不甘和怨毒,才能得到平撫。 

  楚玉淡淡地「哦」了一聲,雖然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反而感到無比的平靜,彷彿只要死了,一切便能回歸安寧,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再也不會如此焦慮,也再不會顛沛流離。 

  橫豎都是死,為什麼她不放寬心情,死得再從容一些? 

  陳白低叫一聲,衝向花錯,後者隨手一劍,便在他的咽喉上化開一道利落的紅線,隨即鮮血噴了一地,熱血融開少許白雪,旋即又被寒冷的天氣凍住。 

  楚玉垂下眼,歎息道:「你大可以繞過他殺了我,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多傷人命?」 

  此時已經沒了礙事的閒雜人等。花錯也不著急殺楚玉,他似是更樂意看著獵物慢慢掙扎,陳白太警覺了,在他們逐漸清理障礙的前一天,就覺察了異樣。 

  他雖然與馮亭天如鏡合作,但是三個人並不是完全相同的,馮亭更想要容止手上的權力,天如鏡希望殺死容止。但是他卻只想看容止痛苦。  

  要那個人傷心,要讓他痛苦流淚。 

  這個念頭不斷地焚燒著。 

  殺死容止。並不能讓他痛苦,相反,讓他活著,卻殺死他心上地 人,這才是最佳的復仇。花錯聽過有那麼一個異族,其愛恨皆如烈火,對仇人的最佳報復是殺死仇人所有關心的人,親人,朋友,父母妻子孩子。唯獨留下仇人不殺。 

  這個習俗雖然凶殘野蠻,卻頗合花錯胃口。 

  三個人三條心,但馮亭和天如鏡也知道他不好掌控,未免他胡亂出手,便時刻節制約束,小心翼翼,他也知道那二人對他的提防,只假意順從他們的安排。而今卻終於給他找到了機會。 

  此地距離洛陽已經不算近,就算容止插了翅膀來到洛陽又怎麼樣 呢?他不可能找到他們。 

  在不殺死容止的前提下,製造盡可能慘烈的傷亡,容止地部下,能殺一個是一個。3g華夏總會讓他惋惜的。 

  殺意如烈火,已然不可阻擋。 

  望著楚玉無喜無怒地雙眸,花錯忽然心中一顫,浮現些微愧疚,可轉眼間又被他硬著心腸壓下,道:「你要怨。便怨容止吧。」 

  他口中說著,也不知是要說服誰,手上的劍,卻毫不含糊地朝楚玉咽喉刺去。 

  楚玉平靜地閉上眼。 

  掙扎無用。逃避無用。痛哭無用,哀求無用。 

  她是卒子。是微塵,那麼渺小微不足道,不能反抗死亡,只有等 待。  

  死亡這樣地迫近,她已經絕望。 

  可是為什麼,心中 

  

   那麼一絲隱約的期待,希望能有個人來救她呢? 

  血花濺出,如同繽紛散落的眼花,紛紛地落在雪地上,恰似一粒粒相思紅豆。 

  

  但是流血的人卻不是楚玉,而是花錯。 

  花錯手腕中箭,箭矢挾帶大力穿透他的手腕,他吃痛鬆開劍柄,長劍斜插入雪地之中,這一回,卻染上了他自己的血。 

  花錯驚怒看去,卻見上方山腰上,容止的白衣被風吹起,他手握長弓,張弓搭箭,又一箭遙遙地對準花錯,破空疾射而來。 

  花錯連忙拔起劍側身閃避,卻還是不慎被擦傷,這時,容止的第三支箭已經再度搭上。 

  一箭接一箭,幾乎不曾停頓,容止少見的沒有表情,他毫不停頓地射向花錯,同時不著痕跡地,讓花錯在閃避地過程中一步步遠離楚玉。

  要避免楚玉受傷,也不能讓花錯想起來可以利用楚玉來擋箭,許多要害處都不能射。 

  

  容止冷靜而縝密地算計著,如他所願地,一點點逼開花錯。 

                               

  花錯完全沒想到可以利用楚玉來擋箭,甚至的,在容止出現之後,他對楚玉的殺意瞬間消弭無蹤,相反,還隱約生出了一絲絲慶幸,彷彿在慶幸容止及時趕來,阻止他殺死楚玉。 

  容止的箭囊終有射空的時候,最後一支箭取出來時,花錯已經全身傷痕纍纍,都不是太重的傷,但是各處的擦傷加起來,也極為可觀可 怖。  

  血跡在雪地上一路歪歪斜斜地拖曳著,從楚玉身前,一直到三四丈外花錯的腳下,他地長劍因接連擋箭,劍身上已經出現裂紋,他面容痛楚,眼中卻閃爍亮得駭人的光輝。 

  腥甜的血氣混合著白雪幽冷的芬芳,瞬間又被凜冽的寒風吹散,容止毫不留情,手指鬆開弓弦,最後一箭疾射而去,花錯抬手一擋,依然應聲中箭。 

  

  他的手捂著心口,鮮血自他的指縫間不斷湧出來,落在同樣鮮紅的衣衫上,在順著衣衫落入雪地。 

  他的臉容極為蒼白,神情卻頗為安靜。 

  好像這些年來,他就是在等待著這一刻。等待著……容止將他殺 死。  

  所謂的愛和恨,永遠沒有終點,如何才能斬斷?他手中地劍不會明白。  

  一直活在仇恨裡的滋味不好受,他沒辦法解脫,日日折磨著自己,可是又學不來楚玉那樣灑然放手……天地之間如此的寒冷,不如就此歸去。  

  花錯微微一笑,頹然倒下。 

  這時候,容止沒有表情的臉容才微微有些動搖,他手一鬆,長弓落在山石上,箭囊跟著落地,接著,他緩步走向楚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5 AM

第二百七十九章 鳳何以囚凰(上)

    容止射出第三箭的時候,楚玉已然張開了雙眼。 

  她幾乎是有些發怔地,看著那一支支宛如流星趕月般的黑色箭矢不間斷地射向花錯,殷紅血滴從他身上飛濺出來,落在雪地上,一直到花錯捂著心口倒下,她依舊分不清楚這究竟是現實,還是輾轉於生死之間萌生的幻覺。 

  風勢忽然轉大,冷冽地從狐裘領子裡灌入楚玉頸間,她打了一個寒顫,猛然清醒過來,而此時,容止以手合上陳白的雙目,站直起來,他踏著緩慢從容的腳步,來到她面前。 

  望著容止清雅悠然的容顏,楚玉忽然想起了一部電影,一部在她大學時,曾經很多次跟朋友一起看,看一次笑一次看一次哭一次的電影。

  《大話西遊》裡,紫霞仙子說:「我的如意郎君是一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批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迎娶我。」 

  容止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蓋世英雄,他心中幾乎沒什麼道義可言,世間在他眼中只是利與弊,他算計得太清楚太清楚,就連從容赴死,也不會失去理智地豪邁。 

  他沒有身穿金甲聖衣,他時常穿著一身白衣,看起來秀雅高潔,但那些其實都是騙人的,他溫柔的目光中是縝密的心機,他騙起人來,從來就不償命。 

  他腳下沒有七色雲彩,他現在踩著的,是寒涼的冰雪和花錯的熱 血,他曾經踩過許多人的鮮血,今後或許也將踩著許多人的血,走著他自己選擇的道路。 

  所以,他不是她的如意郎君。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在見到容止的剎那,已經灰涼地心再度燃起溫熱,好像有什麼狂湧而出呢? 

  她是否其實一直在等待著他?是否從開始到現在,便一直覺得他會這樣從容不迫地出現,在生死關頭將他救下? 

  從平城到洛陽,兩千里的光景,她就算窮極了自己的目力,也看不到盡頭。 

  可是他來了。 

  這是怎麼樣的神跡? 

  楚玉抬起手。用力摀住嘴唇,壓抑即將逸出的哽咽。她的雙眼一眨不眨,看著風雪之中尤顯清雅出塵的容止,好像看著一個極容易破碎的幻夢,只要眨一眨眼睛,就會消失不見。 

  容止沒說話,他甚至不曾出言安慰,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她,過了許久,他緩緩伸出修長優美地手,在楚玉面前靜靜地攤開。 

  楚玉猶豫一下。還是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掌心。 

  在寒冬裡凍得冰涼地兩隻手,才一接觸,便各自輕顫一下,可是在那之後,在這讓萬物凋零的冰冷中,卻又無端生出來一絲絲溫暖,將僵冷的寒意消解開。 

  彷彿只要相依,便能獲得力量和溫暖。 

  容止微微一笑。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將她拉入懷中,張臂擁抱。白色寬袖宛如蝶翼一般,印在她黑色的披風上。 

  「終於見著你了。」容止輕描淡寫,懶洋洋地道,「想看你一眼,就從平城過來了。」他抬起手來,指緣輕輕擦過她的耳垂,曼斯條理地梳理她凌亂的髮絲。 

  被他閒適從容的態度感染,楚玉也一下子從緊繃的生死關頭回過神來。雖然很想就這樣一直被擁抱著,但她還是不得不振作起精神,反握住容止的手腕,道:「快跟我去看看阿蠻他們!」尤其是阿蠻。方才花錯說阿蠻已死。可是未見到屍體之前,她還是不願意放棄最後一絲僥 幸。  

  楚玉拉著容止。往山上跑去,先後經過花錯與陳白倒下地地方時,她的腳步緩了緩,卻還是沒停下,只繼續朝山上跑去。 

  好容易回到阿蠻攔住花錯的地方,遠遠地瞧見有幾條人影在那兒晃動   

   去時,卻見是阿蠻躺在地上,而另外幾個陌生臉孔正 傷口。 

  耳邊傳來低柔嗓音:「安心吧,他雖身受重傷,但尚有生機,此番救得及時,兼之他身體強健,只消休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如前。」 

  楚玉一愣,下意識望向容止,見他神情平穩毫不奇怪,立即明瞭這是他帶來的人。 

  容止跟著淡淡道:「陳白是我調教出來的,他慣用什麼手法我一清二楚,我覺察馮亭可能對你下手,趕到洛陽之後,循著蛛絲馬跡,不難追來。」 

  陳白比馮亭等人預定日子的提早一天發覺異樣,反令對方提早圖窮匕現,引動殺機,而容止也比同樣提早了一日發覺異樣,兩廂抵消,又是一個正好。 

  容止趕到洛陽之後,看到的卻是滿城的混亂和遍地地屍體,他心中雖然焦迫,卻依舊當即想出應對之法,他熟知陳白慣用手法,只略一思索,便想明白楚玉等人大致的去向,召來洛陽附近的殘留人手,快馬加鞭追趕而來。 

  確定楚玉入山之後,他下令部下分散做幾隊搜索,但是憑著對陳白的熟悉,最先找到楚玉的人,還是他,至於其他人,此刻應該也找到了桓遠等人。 

  侍從給阿蠻包紮好傷口,其中有一人將他背在背上,楚玉看阿蠻的口唇之間依舊有微微的呼吸,這才總算放下懸著的心,花錯畢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他還是留下了阿蠻一條性命。 

  而這時候,另外分兩路奔逃的桓遠幼藍也被帶到楚玉面前。 

  見到桓遠,楚玉扯了扯唇角,卻無論如何都歡喜不起來,這一路上折損了多少人,陳白死了,阿蠻重傷,花錯亦失去了自己地生命,這樣的情形下,縱然是死裡逃生,她也無法生出多少高興。 

  桓遠亦是心情複雜,雖然他很感激容止救下楚玉,可是此番他也算是再一次承了他的情,心中始終有些不甘之感。 

  容止淡淡地掃了眼桓遠和幼藍,接著,在楚玉桓遠驚詫的目光中,他踏上前一步,伸手扣住幼藍地景象,他地手指冰涼如雪,冷得幼藍一個哆嗦,但下一刻,冷意化作懼意,幼藍睜著一雙盈盈淚眼,又驚又怕地望著容止,不知他這是要做什麼。 

  容止嘴角啜著如雲溫雅的笑,手上動作卻甚是冷靜穩固,他一手扣著幼藍地景象,另一隻手則撕開她的衣領。從幼藍懷裡,落出來一隻小小的荷包,荷包落在地上,滾出來十數粒光彩燦燦的紅豆。 

  容止也不多問,只道:「你有什麼可說的?」 

  見到此番情景,楚玉也頓時明白,原來花錯之所以能一路跟隨,竟然是因為幼藍以紅豆留訊的緣故,她不斷地在關鍵地方丟下紅豆,或多或少都給花錯留下了指引的道標。 

  陳白的安排並沒有多大問題,卻壞在了這一粒粒相思紅豆上,而他自己,也因此丟了性命。 

  想到先前陳白被花錯一劍劃開咽喉,楚玉終於禁不住有些悲憤,她望著幼藍,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自問並不曾虧待幼藍,就算這次逃命,也沒有拋下她,可偏偏就是這不拋下,反而差點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甚至還連累阿蠻重傷,害陳白平白喪命。 



第二百八十章 鳳何以囚凰(中)

    幼藍瑟縮地低下頭,小鹿一樣的眼睛裡寫著不安和恐懼,她不敢看著楚玉,更不敢看容止,過了一會兒,她痛哭出聲,道:「太后,太后……」

    她的聲音很細小,但還是傳入了楚玉耳中:「太后應允我,只要我願意替她辦事,她將來便讓我去服侍容公子。」

    她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楚玉愕然地望了容止一眼,忽然間覺得很是荒謬:這算什麼?

    幼藍的語調還是那樣灰涼絕望,或許是知道此番再怎麼辯解也是難逃一死,她反而什麼都不在乎了,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我從很久之前,還在公主府的時候,便極為仰慕容公子,可是公主對容公子的獨佔之心誰都知曉,我無論如何也不敢讓公主覺察此事,只要能遠遠地瞧上公子幾眼,便心滿意足。」

    「公主離開建康,離開南朝,我想著只要能跟著公主,就能瞧見公子,便也跟隨著公主一道……」

    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從容高雅的少年,便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頭,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便讓她此生難以忘懷。

    楚玉歎了口氣,原來當年離開建康時她想安置幼藍,卻被對方拒絕執意要相隨,並不是因為幼藍有多麼忠心耿耿,而是她想跟著容止。

    「可半途中公子卻離開了,我不知何去何從。依舊只有跟著公主。可是公主此番卻又要離開,這回卻是想要再也不見公子……後來,太后派人找上我……」最後,便是這樣了。

    太后只應允她這麼一件小事,甚至不是將她許配給容止,只是繼續做一個小小地侍女。只要能在容止身邊,能一直看著他,便是她最大的美夢。

    她沒有別的奢求。

    幼藍說得不太連貫,說兩句後,就會頓下來一會兒。在她又一次停下來之際,楚玉歎息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你不說,我從來沒覺察你有這樣的心思。」

    幼藍的肩膀抖動一下,慢慢地,她抬起頭來,目光異常絕望:「讓您知道又如何呢?」她之所以如此絕望。並不全是因為怕死,也是因著容止知道了這

    那簇柔弱的微不足道地傾慕光芒,失去了保護的屏障,很快便化作灰燼。

    楚玉下意識望向容止,畢竟這一路來,折損最重的,是容止的部下,起因正好也是容止。於情於理,幼藍的處置權都在他手上。

    容止面上地笑意絲毫未改。他的眼神連半點兒動搖都沒有,只手上微一用力,按了一按,幼藍頸上傳來一聲脆響,腦袋無力地歪至一旁。

    容止一來。先殺花錯。後殺幼藍,雖然說這兩人都危害過她的生命。不是沒有被殺的理由,但是殺得像容止這樣乾脆利落無情決斷,卻也是少有人能及。

    前後兩具屍體,一具是視容止為友被欺騙後忿而成仇,另一具則是因為愛慕他而受馮太后蠱惑,雖然可憐人都有可恨之處,但也都有可憐之處。

    她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不會想讓容止寬恕這兩人,可是看到容止這樣全無動搖,她心中還是禁不住微微輕顫。

    楚玉知道自己矛盾得有些多餘,人都已經殺了,容止也是為了就她,但……

    隨意推開幼藍尚帶餘溫的屍體,瞥見楚玉有些驚悸地目光,容止微微一笑,主動挽起她的手:「我有話要對你說。」

    楚玉尚在混亂之中,直到被容止拉著走遠,只有兩人獨處時,才猛地驚醒:「什麼事?」她隱約覺察,容止有了些微的不同。

    自從容止方才出現開始,便一直溫情脈脈,與從前的若即若離不同,他好像主動越過了某道界限,開始表明什麼。

    可是楚玉此刻卻禁不住想要後退。

    但讓楚玉意外的是,容止什麼都沒說,他只是拉起楚玉的手,低下頭細細端詳,打量她掌心的每一道紋路,彷彿在肌膚之間,能綻出絢爛的花。

    只看了片刻,容止便收回目光,他從懷裡取出一物,輕緩地放在楚玉平攤地掌心上,微笑道:「這是你從前便想拿到的,我從天如鏡那兒給你弄了來。」

    楚玉定睛一看,銀色地金屬環安靜地躺在她掌心,邊緣流轉著冰冷的光澤,方才容止抱住她的時候,她便感覺他懷裡好似裝有什麼硬物,卻如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東西!

    容止笑吟吟地衝她眨眨眼:「我費了些心思從他那兒弄來了,雖然你不能使,但拿著玩兒也不錯,拿著這東西,天如鏡遲早得來求你,屆時你大可藉此出口氣。」

    楚玉又陷入了恍惚之中,從容止出現開始,她彷彿總是出神的時候居多,一連串的事都好像做夢一樣不真實,原以為再也沒機會拿到這手環,卻不料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得而復失之後,又一次失而復得。

    呆了好一會,楚玉才很珍惜地將手環放進懷裡,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動作,容止眼中閃過一絲有些古怪地笑意,轉眼間又恢復如常。

    楚玉以為容止提早發現了馮太后的計劃,從平城趕往洛陽,再順路找過來,至於獲得手環,她也只當容止用了詭計,全沒想到平城那邊,容止竟然已經是一敗塗地。

    楚玉等人從另外一條道,容止與楚玉在當頭並肩走著,兩個人地手彼此交握,好像再也不要分開一般,然而走到了山下,楚玉卻停下腳步,抽出手來,對容止笑道:「你什麼時候回平城?」

    容止也慢慢地收回手去,他眼波柔和如水,就只那麼笑吟吟地瞧著她:「你隨不隨我一道走?」他目中少有如此真切地溫柔袒露,只等著她一個回答。

    看著他,楚玉幾乎差一點便要答應了,可是她始終有拋不開的顧忌,方才死去的人,從前死去的人,容止的一貫手段作風……這些,都是橫在他們之間,如何也不能拋開的障礙。

    所以,她只是低下頭,最終避開了他的邀請:「不。」

    寒風如刀,凜冽而過。

    道不同,不相為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6 AM

第二百八十一章 鳳何以囚凰(下)

    寒風凜冽而過,吹起地面上的殘雪,覆蓋在花錯的紅衣上,越積越多,漸漸地就要將他掩埋。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走過來,看到雪中露出來的半張青白臉孔,發出驚疑之聲:「是他?」

    那人上前探了探花錯的呼吸,意外發覺他還有微微氣息,連忙將他從雪裡拉出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站在湍流的江邊,楚玉低聲道。

    此處水流甚急,不時有岸邊的冰雪被滔滔流水帶走,在江水之上漂浮幾個來回,便如泡沫一般散開來。

    容止已經送到了地方,江邊水勢較緩之處,停泊著一艘大船,船上水手護衛齊全,是容止為楚玉準備來用以上路的。

    此番分別,容止會回平城,而她則要去往與他相反的方向。

    這個冬天好像十分漫長,漫長得讓人有一種春天永遠不會到來耳朵錯覺。

    楚玉心中惻然,她心知自己捨不下容止,可是卻無論如何也不想跟著他一道走,看容止秀美絕倫的容顏依舊從容漫然,彷彿她的離去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影響,她禁不住暗暗有些氣惱:他難道就不會多說些好話留一下她?

    這個負氣地想法一出。楚玉又禁不住自嘲:她到底在期待什麼?既然知道結局不能改變,容止也不會多費那些氣力。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容止望著楚玉,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地氤氳著誰都看不懂的情致,脈脈的眼波便是這冰天雪地裡唯一的暖意,他微微笑著,很是悠閒安適地。只抬手給她理一下被風吹開些的髮絲,他的手指白得幾乎透明,動作亦極溫柔,彷彿拈著一片稍一用力便會破碎的雪花。

    他梳理了她的頭髮,手指又緩緩滑下。指側緩緩地撫過冰涼地臉頰,好似流連不捨地,親暱地反覆摩挲。

    被他這麼摸啊摸啊摸的,楚玉的那點兒惻然很快就煙消雲散,全轉化成了不好意思,被摸過的地方好像一下子燒起來。她眼光飛快地朝旁邊瞟一下,抬手擋容止繼續摸下去,壓低聲音,紅著臉悄聲道:「有很多人在看啊。」

    容止很順從地停了下來,但目光依舊溫柔地徘徊在她臉容上,好像要將這個模樣深刻地記住,他低聲說:「你讓我再看看你吧,今後或許便看不到了。」

    聽著他低低的聲音。楚玉有點心軟,猶豫片刻後道:「你。你今後也可以來看我啊,反正我身邊都是你的人,你也應該知道我身在何方,偶爾見一兩面,也是可以地。」

    容止沒有回答。只無聲地笑了笑。道:「公主此去,一路保重。」

    楚玉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再見。」她牙一咬心一狠,還是轉頭朝船上走去,甲板上,桓遠已經在等她。

    容止帶來的所有人手,都跟著楚玉上了船,船開動之際,楚玉回頭看去,卻見容止孤伶伶一個人站在江邊,他蹲下身,捧起一堆冰雪覆在臉上,再抬起臉來時,依舊是容色如雪,神情高雅,那種冰雪般的卓絕與無情,一直以來都讓她又愛又恨,牽掛不已又惱怒不已。

    楚玉站得有些遠,角度亦偏了些,因而並未瞧見,那些自容止指間漏下的白雪之中,沾染著點滴觸目驚心的紅。

    眼看著船順水而下,漸行漸遠,容止蒼白的嘴角終於綻出一抹飄渺的笑意,如霧籠紗,如雪飛煙,既夢幻又美好,彷彿世間一切虛幻不真,眨眼即逝的事物。

    又站了一會,他轉過身去,不再看江面上縮小地船影,只埋著輕緩的步子,漫無目地地隨意走去。

    雪片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身體內那可怕的力量已經徹底失控崩潰,他可以感覺到,彷彿有無形的利劍來來回回穿透他的骨骼肌理,他已經數不清有多少道這樣的利劍,他地全身上下,從心臟到指尖,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遭凌遲一般痛楚,縱然是他擅長隱忍性情堅忍,此時此刻,也終於禁不住微微流露出痛楚之色。

    他容顏秀美,微涼地眼色與隱忍的痛楚,讓他看起來擁有一種不可思議地淒涼之美,但此刻天地之間只有茫茫的大雪與他相伴。

    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劇痛,只走了幾步,容止就覺得自己彷彿被鉸碎了一遍,又重新組合起來,再度承受更劇烈的痛楚,那種失控的力量在身體內來來回回的肆虐,無可遏制不能阻擋,心臟好像被邊緣鋒利的金屬絲網包住,絲網來來回回地切割,可是其中一小塊地方,卻那麼堅定溫暖,如何都不能磨滅。

    ----終有一日,你會嘗到肝腸寸斷,心碎欲死的滋味!上天絕不會讓你如此逍遙,終有一日一定會的!」

    ----你會因為得不到什麼而輾轉反側,得到了之後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

    ----終有一日,你付出一片真心,卻被人棄之如履,因愛別離,求不得而失措發狂,身心千瘡百孔。

    我不會。

    容止靜靜地對自己道。

    我的生死,我的愛恨,皆是我自己抉擇,我不後悔,也不痛苦。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不需要憐憫,亦沒必要動搖。

    生也是我,死也是我。

    勝固欣然,敗也從容。

    容止微微笑著,慢慢走著,他想起方才臨別前楚玉依依不捨的「再見」,忍不住又是一笑。

    再見?

    不,是永不再見。

    楚玉在甲板上站了一會,遠遠地看著容止在江邊站了一會,隨後轉身離開,於是心中也是暗歎一下,朝船艙內走去。

    船內被火爐燒得很溫暖,楚玉解開毛氅,找了個靠火爐的地方坐下,覺得身上的寒氣一點點被驅散,可是又忍不住擔心容止會不會覺得冷。

    雖說已經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她還是無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憶方才分別的時刻,她心中有些遺憾,但想起容止既然能來,就是在平城的爭鬥中獲取了最後的勝利,她又忍不住微微地,為他感到慶幸。

    現在看來,容止還是扭轉了局面,他沒有應驗她所說過的話,他終於還是戰勝了所謂命運……

    想著想著,驀然,楚玉的雙眼大張,渾身僵硬。

    ……不對。

    容止既然追來,又怎麼會如此輕易讓她離開?

    ……不對。

    假如他在平城的爭鬥中取得勝利,為什麼要讓他去南朝?留在洛陽豈不是更好更安全?

    以容止的志向,必然不甘心只守著一半江山,將來定會揮軍南下,到時候在南朝的她陷入戰亂之中,豈不是更加危險?

    他若是真心為了她著想,又怎麼會這麼做?

    楚玉再也坐不住,她猛地站起來,快步朝外走去,走到船艙外冷風灌入領子裡,她才想起裹緊大氅,厲聲道:「停船!我要下船!」

    聲音散在風中,寒意中透著一絲絲恐懼。



第二百八十二章 血淚復交加

    「停船!」

    第一聲叫喊出來後,卻啞得幾乎消散在紛紛落雪中,楚玉才發覺,此刻她心中竟然已然如此驚恐。

    容止他,容止他……他最後告別的那一聲,是叫的她公主,而不是她的名字,這個久違了許多年的稱呼,彷彿是他故意與她拉開了距離。

    連思緒都是破碎的,楚玉只覺得自己呼吸急迫,心臟被巨大的力量壓迫著,假如不做些什麼,她怎麼都無法安心。

    見楚玉如此慌張,桓遠也跟著踏上甲板,擔心地扶住她站立不穩的身體,低聲問道:「怎麼了?」

    楚玉慌亂之間一把抓住他的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急忙道:「我要下船!」

    她一定要回去看看,親眼看他依然安好。

    船已行駛到河道中央,並順風行得正好,但在楚玉的堅持求下,還是找了個地方拋錨停下,楚玉只帶著幾個人,乘小船上岸,便迫不及待地往回跑去。

    好不容易跑回兩人分手的地方,楚玉彎下腰劇烈喘息,但回到了此處,卻不見容止蹤影,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楚玉只覺得一團焦急的火焰在心頭胡亂焚燒,痛苦難當,卻不知道如何紓解緩和。

    容止,容止在哪?

    方才下了短暫的一場雪,楚玉發頂身上已經落滿一片瑩白。這雪也覆蓋住地面上所有地痕跡,楚玉喘息未定,倉惶四顧,最後抬起頭來時,眼睛瞥見前方山腰上,一抹飄渺如孤鴻。但轉眼間又消失不見的白影。

    他上山做什麼?

    咬了咬牙,顧不上因為跑得太急的而疼痛的心肺咽喉,也顧不上酸麻發抖的雙腿,楚玉又拔腿朝那山上追去。

    容止隨意地走了不知多久,骨骼肌理好像被鉸碎了無數次。可是每次再低頭看,他總會奇怪身體外表為何看起來依舊完好無損。

    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昏暗,他已經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此際是生存還是死亡,又或者,其實他地身體已經死去。只存著那麼一絲不滅的妄念,在沒有邊際的寒冷中躑躅行走。

    他這是要去什麼地方呢?

    為什麼還要一直向前走著,不願意停下來?

    腳下忽然踏空,容止及時收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無意之間走上了死路,他定了定神,視野稍稍恢復了一些亮光。這方看清楚,此地是險峻的山頭。與對面的山峰一同夾著下方幾十丈遠處湍急地流水,波浪呼嘯著彼此拍擊,看在此刻的容止眼中,便是一條雪也似的白練。

    皺了皺眉,他轉頭要往回走去。身形微動。他又停下動作,嘴角浮現一絲微微奇異的笑容。

    有人來了。

    好像在一片昏暗裡。循著急促而來的腳步聲,辟開一條由光輝鋪成的道路,直直地朝他指了過來。

    容止輕拍寬袖,衣衫下擺一展,便席地坐在雪上。

    楚玉上氣不接下氣趕來時,見到地,便是容止悠閒地坐在山崖邊,側臉垂目,似是在欣賞山下風光的情形。

    此時天光一片明亮,山上覆蓋著白雪,周圍都是一片茫茫的白,又將雪色的光輝折射出來,容止就坐在這雪光裡,沉靜的臉容上也彷彿映著輝煌的光輝。

    楚玉走近時,容止也轉過頭來,他微微笑著,目光沉靜悠遠,語意卻帶著幾分調侃道:「怎麼回來了,是捨不得走了麼?」

    楚玉板著臉不答話,顧不上自己喘息未定,只有些踉蹌地走過去,盯著他仔細上上下下打量,確認他沒什麼事,才終於鬆了口氣,一下子坐在雪地裡:「原來是我多疑了。」

    瞟一眼就在跟前的容止,楚玉有些窘迫,只小聲埋怨道:「你剛才有些不對勁,我還以為你會出什麼事,就趕回來……」剛才她慌慌張張的樣子一定很多人都看到了,好丟臉!

    容止地目光轉柔,笑吟吟地道:「我方才自然是故意那般,便是想瞧瞧你是否會上當,想不到你真的回轉回來,你眼下可會惱我?」

    楚玉沉下臉色。她這麼擔心,結果卻換來一句他故意戲弄她地,這傢伙就不會說句好聽的麼?見她這麼緊張很好玩麼?

    怒火竄上心頭,楚玉就要負氣站起來走開,可是才唯一動作,手掌摸到冰涼的雪地,她頓時想起來,剛才趕來途中,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卻什麼都顧不上,只爬起來繼續追,那時候的心情是如何的急切惶恐,甚至對自己說只要容止無事,那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現在容止就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還能微笑著戲弄她,難道這還不足夠?

    怒火頓時煙消雲散,楚玉撇了撇嘴,有些懊惱地道:「好啦,我就是比較好騙,很傻很天真,你滿意了?」頓了頓,她伸出手來,握住容止冰涼地手掌,低聲道,「你心機深,你本事大,我栽在你身上也不算丟臉,剛才我就在想,只要你能好好地,我什麼都不在乎了,現在能看到你,就覺得十分高興,你愛騙幾次就騙幾次吧。」

    容止微微一怔。

    好一會兒,他露出複雜的神色,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你啊……」他笑著,正想再說些什麼,忽然覺得眼角嘴角有一點涼,隨後便聽見楚玉好像轉瞬間變得很遙遠地驚叫:「你怎麼了?」

    楚玉驚駭地望著容止,只見他的眼角唇邊,都流淌出來一縷殷紅鮮血,流淌在他冰雪般的臉容上,更顯出一種別樣的瑰麗。

    容止此時卻還有些困惑,他只覺著楚玉到來後,身上痛楚彷彿緩解了一些,但聽楚玉此時的聲音,縱然看不清她的神色,也知道自己身上出了問題。

    他抬起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眼角邊輕輕一抹,再送入口中嘗了嘗,冰涼的血氣讓他頓時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不是狀況緩解,而是死期將近。

    此時此刻,他反而忽然頗覺有趣:「花錯說過我無血無淚,這下子可算是有血又有淚了吧?」

    楚玉沒心思聽他說笑,她著急得快要哭出來:「我們去找大夫……不,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這不是醫術能解決的……去求天如鏡,求他救你好不好?」

    過程是坎坷的,前途是光明的……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啦……大家挺挺,挺過去就好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7 AM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地之悠悠

    容止靜靜地按住她的手。

    他的手蒼白冰冷,可是動作之間卻有無限溫柔,楚玉可以看到,一滴滴血珠從他眼角沁出來,順著臉頰滑落,落到雪中時,卻成了一粒粒嫣然紅豆。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近兩年你的身體好轉了麼……我明白了,為了趕來這裡,你是不是付出了什麼代價?」楚玉又急又怕,想伸手去抹他眼角的血跡,卻又害怕碰壞他,她哀求地望著容止,哽咽道:「容止,你想想辦法啊……你不是一向很有主意的麼?」那麼多詭計,總有能用的吧?

    容止微微笑道:「有什麼法子?你也說過,我就算再怎麼本事,也敵不過所謂命運,這般了結,倒也不壞。」

    眼看著血從容止的眼角唇畔流出來,過了一會兒,他的鼻端耳中也淌出同樣的鮮紅來,楚玉渾身冰冷,手足無措。

    七孔流血。

    斑駁的血跡在他雪玉般秀美潔淨的臉容上流淌,在駭人的詭厲之中,卻又顯現出別樣的出塵安寧,容止笑了笑,隨手端起一捧雪,擦拭狼狽不堪的面孔。

    方纔他也這麼做過,只不過那時候只有嘴唇溢血,現下大約到了最後爆發的時刻。

    楚玉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容止反手握住她的手掌,抬起來送到唇邊印下輕輕一吻,柔聲道:「原本不想讓你知曉。但既然你發現了,我還是告訴你吧,平城那兒,我輸了,輸給了馮亭和天如鏡。」

    「天如鏡暫時將手環給我,讓我跨越兩千里行程趕到洛陽。我還能操縱手環地時候,瞧了會裡面的東西,今後幾十年,不管南朝北朝都不能算太安定,但是總有地方是有幾年太平的。這我已經寫在一封書函裡,讓我的部下攜帶者,你待會找一個叫陸鳴的人,問他要即可,按照上面所寫,你可以自行決定去處。」

    「不過其實你去哪兒都不妨事。我臨出發前,求師兄今後代我保護於你,他算是被我這個沒良心的師弟給坑害了,就連死後也不放過他。」

    「我原本一心想掌握這萬里河山,但這些年來,聽你說古道今,這份念頭反而漸漸有些淡了,天之悠悠如此廣闊。你我在此之間不過滄海一粟,縱然君臨天下。我亦不過是區區螻蟻,這江山,我就算是到手了,滋味也未必如同原先說想地那般好。」他是通透穎慧之人,一旦接觸到什麼。便能觸類旁通。迅速擴展開來,而他得知今後的世界。以及楚玉從前生長的環境時,眼界也更比從前高了一籌不止,雖然說不上立即大徹大悟,但有些事,總歸是看得淡了些。

    「我這人素來不做無利之事,此番救你,也是如此,我覺著救你會比得到北魏更好些,便捨北魏而取你。」容止十分平靜地道。

    「天如鏡一定會來尋你,問你索還手環,屆時你打算如何處置他,都看你的意思,他沒了護身之物,有滄海師兄在,你就是想殺了他出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楚玉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只拚命搖著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麼,拒絕什麼,排斥什麼,可是她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彷彿只要他不說遺言,就不會死一樣。

    容止想了想,沒再想出來什麼可以交代地,覺得眼角又有液體流出來,他歎了口氣,道:「我原本沒想讓你見我這般狼狽模樣的,怎麼料到你眼下竟是知我甚深,稍有異樣便給你瞧出來。」

    他又一次抬起手,想要抹去臉上血跡,卻忽然覺察手背上也流出了鮮血,忍不住又是一笑:「太狼狽了。」

    從手背開始,好像有無形的刀刃劃過他的身軀,一道又一道的,縱橫交錯地,毫不留情地切割。

    很快,他的白衣由內而外地被染紅,雪白地衣衫竟變得鮮紅一片,地上冰雪亦浸在血水裡。

    楚玉驚駭欲絕。

    兩刀。

    三刀,四刀,五刀。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刀。一百零一刀。

    ……千刀萬剮。

    彷彿有無數的刀刃在他身體週遭飛舞,那燦爛的艷紅血光,組成最後的鎮魂調。

    先是七孔流血,再來是千刀萬剮。

    可是,他的臉容,還是那麼安寧,他的眼眸底寫著刻骨的冷靜,又是那麼溫柔----楚玉幾乎為了這個眼神死去。

    可是現在卻是,他為她而死。

    楚玉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去抱住他,卻撈了個空,容止輕飄飄地站起來避開,連退幾步退到山崖邊,身後便是深淵江水,他淡淡道:「你莫要靠近我,我體內那奇異力量眼下已完全失控,或許會不慎傷著你,你站得遠一些……你們來得正好,你們把她架住……不對,你們是誰?」模糊瞥見山下上來兩條人影,原以為是桓遠等人追來,容止毫不猶豫地道,但很快便覺察出不對,他秀麗的眉梢此刻也滿是鮮血,微微一顰,又微笑起來道:「原來是你,花錯,你還沒死。」

    此刻他視線已然模糊,視野之中一片灩灩鮮紅,甚至連近在眼前地楚玉都看不分明,但還是能感覺到,來的兩個人,其中一人扶持著另一人,被扶持地那個人,氣息極為虛弱,似是才受了重傷。

    楚玉轉過頭去,看見一身紅衣的花錯,在另一個身穿斗篷看不清臉容的人的攙扶下,慢慢地走了上來。

    原來花錯先前雖然受傷頗重。但容止地最後一箭,因他竭力阻了一下,只射進他胸口少許,並未觸及心臟,只是因失血過多暫時倒地昏迷,他身旁那人披著厚厚地斗篷。自稱是途經此地地旅人,花錯才一甦醒,在那人攙扶下走了一段路後,正好瞧見楚玉的足跡,便一路跟了上來。

    容止話音才落。花錯便下意識尖銳反駁道:「你死了我也不會死……你這是怎麼回事?」死裡逃生一遭,他地心境平和不少,可看見容止,卻還是禁不住想刺上兩句。

    然而看清楚容止此時的模樣,發覺他身上地血並不是別人的,而是他自己的時候。花錯呆住了。

    容止怎麼會到如此末路?

    容止平靜無波地道:「你也不須費神殺我了,從前是我對你不住,眼下我便將死,也算是以命償你,以血還血,你解了心頭恨,便就此去吧。」

    他懶洋洋地沖楚玉笑了笑,雖然遍身血污。笑意之間,卻有著十足春光明媚的味道。眼眸清遠高雅,正如最初見面那時。

    「我不想留下屍身,你也莫要看著,這麼死去,必定很不好看。」

    說罷。他後仰倒去。

    他的眼睛裡已經全然看不見。腦海之中卻又有無數地影子飛掠而過。

    這一刻,他的心完全地敞開。無數感情湧現出來。

    對父母的冷漠,對師父的感激怨懟,對王意之的欣賞,對花錯的虧欠,對觀滄海地親情,以及最後停駐在意識之中的……對楚玉的……愛。

    他是被囚困了,還是被釋放了?

    楚玉跪坐在雪地裡,慢慢地回想。

    從最初到現在。

    最初,是那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後來,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伴隨著緩帶輕裘疏狂事,天闊雲閒向歌聲,拋了流光,便迎來那大多好物不監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她想,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情我便休,本以為,相見爭如不見,有情總似無情,分開來總是好些……

    可是,為什麼臨到終來,竟是這般境況?

    楚玉彷彿感覺不到雙腿被凍得麻木,時間好像停滯了一般,她定定看著容止身影消失的地方,眼中所有的光彩都在剎那間寂滅。

    花錯也同樣愣愣地望著那個方向,忽然,他猛地推開攙扶他的人,跌跌撞撞地上前跑了幾步雪地裡有很多的血,容止說是還給他的。

    「不……」彷彿受傷地野獸,花錯嗓子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不是……他其實,不是想讓容止死……

    其實,他只是氣不過,他恨容止無情無義,想看他受傷,想看他流淚,想讓他露出軟弱地一面,希望他看起來像……一個人。

    就算容止騙他負他,傷他害他,他還是不想殺容止。

    此刻容止死了,他反而整個人如同墜入永不回暖的寒冬。

    容止死了,殺害他,也有他的一份。

    花錯忽然淒厲狂笑起來,正如數年前與容止決裂之際,甚至比那時更多了幾分絕望。

    為什麼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呢……他最想要的,並不是殺死容止,也不是看容止痛苦,而是回到最初那刻,兩人和睦談笑的時候。

    就算是假地也好。

    花錯地笑聲很快就轉為淒厲嘶啞,最後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左手拿起用來當枴杖拄的劍,看了看忽然啞聲道:「好,好,你還給我,我也都還給你,從你身上得來地劍術,都還給你!」

    話音未落,他猛地揮劍,反手齊肩斬下自己的右臂!

    一條手臂落在地上,鮮血噴灑出來,花錯原就身上帶傷,此刻傷上加傷,幾乎要昏死過去,他咬牙維持清醒,也不去看那他握了好幾年劍的手,只撕開身上衣衫。給傷處包紮。

    勉強止住流血,他拖著蹣跚沉重地腳步,朝山下慢慢走去。

    花錯下山之際,正與追上來的桓遠等人擦身而過,桓遠看著花錯這等狼狽模樣,心中更為駭異。直到看見楚玉,雪地裡就只她一人獨自跪坐,周圍是繽紛血色,而一個被斗篷包住臉的人在一旁不遠處站立,四周遍地茫茫。看不到容止身影。

    桓遠走到楚玉身邊,這才瞧見她空茫的眼色,禁不住心下一慟,他扶上她的肩頭,低聲輕喚:「楚玉……楚玉……」

    也不知叫了多少聲,楚玉的目光才逐漸有了些焦距。她抬起手,用力攥住桓遠地手腕,指節緊繃發白。

    見到楚玉現下情形,他也估摸出容止凶多吉少,他手腕吃痛,卻不掙開,只望楚玉能好過些。

    微微張開嘴唇,楚玉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容止走了。」

    她發出聲音來。這才恢復了思考的能力,先前發生的一切再度在腦海中轟然回放。

    相聚之後是永遠的別離。紫霞仙子後來絕望地說:「我猜到了這開頭,卻猜不到這結局。」

    ……週身徹骨寒冷。

    楚玉淚流滿面。靜靜地等待楚玉地神情緩和一些,桓遠才彎身扶著她的雙臂,道:「起來吧,地上太冷。莫要傷了身體。」忽而又想起站在一旁穿著斗篷的人。他忙轉過頭去,對那人道:「不知道這位兄台留在此處。可還有什麼事?」

    那人一直一言不發,讓他有些不安。

    對方伸手拉下斗篷,楚玉看見那是一隻帶著傷痕的手,接著,她瞧見了那人臉容。

    已經過了這些年,從前的少年面孔,已經褪去了生澀的稚氣,經過風霜琢磨地眉眼,更加地陰沉冷厲起來。

    但這是楚玉幾年來都不曾忘懷的臉容。

    曾經的少年暴君,此刻長成了一個陰沉的青年,他沒有死,他活了下來,他站在楚玉面前,比幾年前還長高了些,就那麼陰戾而沉默地望著楚玉。

    楚玉可以看出,他吃了很多苦,他的手上有經年的傷疤,身上穿著陳舊的衣服,這對養尊處優的皇帝而言,幾乎是不可想像地。

    該來的,總會來地。

    楚玉忽然釋然,反而在這個時候,非常輕鬆地對劉子業笑了笑:「你是來殺我的麼?那就來吧。」

    她神情淡然無畏,心中卻充滿了鬱鬱的悲痛絕望,眼看著因她而敗因她而亡,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現在劉子業出現在眼前,她反而覺得,好像忽然找到了解脫的道路,假如就這樣死去,一了百了,也未嘗不好。

    劉子業靜靜地看著她,當年壽寂之等人與劉部下串謀弒君,他逃入竹林堂裡,眼看劍尖便要及頸,那日請假外出的干林卻忽然趕來,救下他。

    干林是天如鏡地師兄,一直擔任著劉子業地侍衛,劉子業性情雖暴戾,待他卻甚寬厚,他本來應該照天如鏡的吩咐對此事袖手旁觀,但終究是捨不下數年恩情,暗中前來出手救下劉子業,讓壽寂之斬下旁邊小太監地頭顱,抹上血污當作劉子業已死。

    隨後干林送劉子業出宮,放他自行離去,如此才保下來一條性命。

    失去皇位離開建康,劉子業這才想起楚玉臨別前欲言又止,似乎分明是知道了有人要謀反,卻隱下不說,他心知復位無望,最為怨恨的人,是楚玉。

    「阿姐。」劉子業緩緩開口,叫出這個久違了數年的名字,「你要財物,我給你,你要地位,我給你,你要男人,我也給你,縱使你要這個江山,只要你開口,我就是把皇位讓你一半又何妨?可你為什麼要害我?」

    他的聲音較之數年前低沉許多,已經是成年男子的音色,此番帶著隱痛說出,更顯飽歷滄桑。

    楚玉望著他,卻只是笑,她滿不在乎地道:「解釋這些有什麼用呢?難道我要求你饒了我不成?」

    彼時,他是皇帝,她是長公主,現下,他是落魄流浪的復仇之刃,她是心灰若死的飄渺浮萍。

    現下她只覺一切都是空的,連性命也可有可無,誰要拿去,便拿去好了。

    桓遠見此情形,連忙側身擋在楚玉身前,但劉子業只伸手一撥,便將他整個凌空摔出去,桓遠本用一隻手扶著楚玉,這麼一摔,連楚玉也被摜倒在地,她不像桓遠摔得那樣重,卻不起來,只一動不動地躺在雪地裡,像一尊沒有生機的雕像。

    劉子業靜靜地望著她。

    這些年來,他不斷地尋找楚玉,他相信她一定未死,他一定要找到她問個究竟,他一定要殺了她以洩心頭之憤。

    第一年,他滿腔恨意,只想一殺楚玉為快。

    第二年第三年,他從南走到北,一路上看了許多,經歷不少磨難,漸漸地,彷彿也懂得了一些,知道當初自己做皇帝時,是怎麼樣的。

    但是他依舊沒有放棄尋找,他去過很遠的地方,比北魏更北的地方,比南朝更南的地方,他做過很多事,殺過人也救過人,只覺昨日全非。

    但他始終不甘心,他縱然是負盡千萬人,也不曾負過楚玉,他要問楚玉要一個公道。而現在,終於給他找到了。

    劉子業拔出腰間的彎刀,走向楚玉,貼在她纖細的頸間,卻遲遲斬不下去,他本以為楚玉會哭泣害怕求饒,可是她現在的模樣,卻彷彿比死人死得更徹底。

    這時,他瞧見楚玉的披風領子鬆開了,冷風灌進她的頸項,便不由自主地放開刀,伸手去給她繫緊,這個動作和情形是如此的熟悉,劉子業猛然想起來,當年臨別之際,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風,給楚玉穿上,還小心地給她繫緊領口。

    此時她穿的正是當初他給她的那件黑色狐裘,還是數年前那麼嶄新的模樣,這些年來她都不曾丟棄。

    時光是這樣殘酷地輪轉,可以將愛變成恨,也可以讓恨徹底消弭。

    劉子業顫抖著手,他猛然站起來用力踢了楚玉一腳,高聲叫喊道:「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

    她為什麼還留著這件衣裳!讓他下不了手!

    恍若瘋狂一般,劉子業轉身朝山下跑去,很快便再也見不著。

    ……又下雪了。

    地面上的足印,血跡覆蓋上一層銀白,那樣淒厲與潔淨。

    桓遠掙扎地站起來,回到楚玉身邊,用力抱住她。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將愛和恨都掩埋。

    五千字大章,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還有包月月票什麼的,大家就別客氣啦。

    喜歡悲劇結局的同學,這裡可以打住了,其餘同學繼續往下看。

    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這幾天在很忙亂地改出版要交的稿子,還有很多很多的瑣事,同時與編輯溝通,編輯說要幾條《鳳囚凰》的評論,我現在正在努力從以前的評論中翻找,但是假如大家有興趣,也可以新寫幾條,我想到時候多弄一些讓編輯挑著用,出版用的,估計是能印在書上呢o()o…(我看過一些別的出版書,貌似是印在封底上的

    這個評論晚上就要交了,所以假如有想上新評論嘗試一下的同學,要快一些哦,截止到晚上八點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春閨夢裡人

    楚玉在雪地裡太久,凍傷了雙腿,血脈不通,以至於一整個冬天都不能自如行動。找了幾個大夫都說不能醫治,若非觀滄海及時趕來,加以援手,楚玉這雙腿或許便會廢掉。

    但饒是如此,楚玉還是需要修養好幾個月。不能行走的時候,桓遠請人給楚玉做了一張輪椅。

    不論南朝或者北朝,楚玉都沒有去定居,更準確地說,這一整個冬天,她都在走走停停的尋找,尋找容止的屍體。

    她始終不相信容止死了。

    或許這一次,他又是在玩弄什麼把戲,籌劃著什麼圖謀。

    他向來不忌諱騙人,甚至是騙她的。

    自從那日雪後,楚玉便反覆地,一遍一遍這麼告訴自己。

    她順著河流,一直朝著下游尋找,找到哪裡,便在哪裡暫時住下,不光是河道,河道周邊的區域也不曾放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除非見到容止屍體,否則這回她絕不上當。

    為免有誤認錯辨,每找到一具屍體,楚玉都會親自去確認,她所要找的,無非容止一人,可是一冬下來啊,卻瞧了幾十具屍身不止。

    餓死的,病死的,凍死的,遭兵禍匪患被殺死的,各種原因的早夭之人,最初,楚玉只管認是不是容止,看到屍體時還會有些害怕,只確認不是容止後。便令人小心埋葬。漸漸地,到了後來,對於每一具屍體,即便確定了不是容止,楚玉還是命人去打聽其身份,尋找其家人。自然,每次都是找不到地居多。

    這些已然冰涼的身體,他們姓什麼叫什麼家中可有別的人,他們的生前都有怎麼樣的悲歡,是否也會有別的人在什麼地方為他們牽腸掛肚?

    死去地男子。是否也曾風流瀟灑馬踏青郊?死去的女子,是否也曾婀娜娉婷閨閣畫眉?

    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初只因容止一人而生的悲傷,逐漸轉化為一種更廣泛的蒼涼: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在這個紛亂地世界裡,他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

    有一首歌是這麼唱的:

    春去春會來。花謝花還會再開。

    春天再度到來的時候,綠草新萌,青葉初發,鮮花再度裝點大地,但楚玉心中卻依舊全是冰冷荒涼的雪地,再沒有一朵花開出來。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容止,就這麼找下去,只要一日找不到他的屍體。她就一日不相信他死了。

    「今日春光正佳,我們出去走走吧。」見楚玉這般模樣。桓遠終於忍不住,有一日早晨輕聲提議。

    楚玉怔了怔,望著神情微微憔悴地桓遠,見此刻他眉目間已失了幾分從前的儒雅淡定,這方驚覺愧疚。她這一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卻苦了身旁的人與她一道受累,實在大大不該。

    心裡歎了口氣。楚玉點了點頭。

    經過一個冬天的休養,她雙腿的狀況終於好轉一些,昨天已經能在旁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起立片刻,但眼下還是需要繼續借助輪椅。

    桓遠在楚玉身後推著輪椅,兩人正要出這間暫時借助的村舍,忽然部下迎面跑來,言道前方河邊看到一具屍骨。

    桓遠心中微澀,知道這回散心又是不成了,因為楚玉地神情已經在聽到那消息後立即轉為凝重,他索性轉變方向,推著楚玉朝據稱發現屍體的河邊走去。

    橫豎這回也會最終確認不是,要是快一些,說不定還能趕上今日去踏青。

    初春地風還有些微寒,迎面吹來濕潤的水汽,楚玉遠遠地瞧見,在河邊,觀滄海竟然也在,他正站在水裡,手伸進水中摸索著什麼。

    難道……

    楚玉心中一涼,她轉動輪椅,想要快些到達河邊,過一會又嫌太慢,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猛地從輪椅上站起來,踉蹌著拚命跑到河邊,來到河邊,她站住了。

    僅只七八米米寬的小河,河邊的水清澈得幾乎可以一看到底,在河底幽暗地綠色水草間,靜靜地躺著一具森然白骨。

    而觀滄海地手在白骨身上摸索,摸索到一個位置,神情變得黯淡。

    楚玉幾乎不敢深想下去,她的雙腿開始有些站不住,顫抖著聲音問道:「觀滄海……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一定不是地。這樣一具白骨,誰能辨認出他生前的模樣?

    觀滄海沉默片刻,道:「容止幼時曾遭虐打,雖然都已痊癒,但也有照料不周的地方,他肩後下方有塊骨頭,因為打壞了再接上,又接得不大好,長得有些不齊整,雖然外表瞧不出來,但卻是能摸出來的。」

    「那……這具……」楚玉的聲音越來越低,心中越來越恐懼,幾乎不敢問下去。

    觀滄海點了點頭。

    楚玉倒抽一口涼氣,咬牙反駁道:「你莫騙我!才這麼些日子,要腐爛也沒這麼快的?怎麼這骨頭這麼乾淨?」不信不信不信!

    觀滄海神情落寞淡淡道:「你莫要忘了,容止當初是什麼情形。」

    當初……當初他身體如遭千刀萬剮,肌膚血肉皆盡破碎,那般慘厲駭異情形,她此生都不會忘記。

    觀滄海繼續木然道:「再加上一路激流沖刷……」

    「別說了!」楚玉高聲阻止,可是話說出口來時,卻彷彿哀求一般。

    雙腿脫力,楚玉站立不穩,一下子跪進水中,雙膝浸在冰冷的淺水裡,但她顧不上這些,只定定地瞧著那屍骨:那森然的發白的骨頭,掛著幽綠色的水草,就是那個曾經擁有無限光華的容止?

    那個神情高雅不可攀附,可惡的深沉莫測的容止……

    那個容顏輝煌目光沉靜的容止,他鮮活柔暖的肌膚,他平穩跳動的心臟……

    他清雋秀麗的眉梢眼角,他從容溫和的聲音……

    卓絕孤高的身影,如水月鏡花般的笑意……

    全部都沒有了?連血肉都不剩下,只餘這麼一具冰冷的白骨?

    她的容止。

    楚玉慢慢地伏下身體,也不管冰涼河水灌入衣服裡,她小心翼翼地,唯恐弄痛一般,抱住那具白骨。

    容止。

    是哪條河邊的淒寒白骨,又是誰的誰的春閨夢裡人?

    眼淚流不下來,微微張開嘴,楚玉喉嚨裡壓抑的溢出撕心裂肺的破碎嗚咽。

    「容……容……容止啊……」

    在這流離的亂世,縱然她已經見慣生死,可還是會因為一個人的死亡如此絕望。

    「容止……容止……容止……」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七情六慾,喜怒哀樂,貪嗔癡怨,人世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

    完結倒計時開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39 AM

第二百八十五章 很好很好的

    終於確定了容止的死訊,楚玉不再無休止地尋找。

    她非常聽話地讓桓遠和觀滄海帶著她到洛陽住下,還是當初那個她與容止觀滄海比鄰而居的宅院,她很安靜地養傷,很規律的作息飲食起居,她不流淚不哭泣,也……不說話。

    最明顯看到楚玉變化的人,是桓遠,他更願意楚玉發狂痛哭,哭過之後徹底放下,也不願見她這般模樣。

    楚玉安靜得不像活人,有時候她甚至會微微地微笑,嘴角翹起很小的弧度,可是她的眼神,幽深冷寂,如看不到盡頭的隆冬黑夜。

    桓遠不知該如何勸解於她,只有更悉心地在平日裡仔細照料。

    沒過幾日,家門口前,來了個不速之客,亦是舊識故人。

    桓遠見到來人,沒說什麼,只道:「你是來見楚玉的吧,隨我來吧。」

    楚玉坐在輪椅上,來到後院花園中一個人曬太陽,春光明媚柔暖,但楚玉的心中卻感受不到暖意,她只是靜靜地望著這陽光,好像望著另一個世界。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楚玉自然而然地轉過頭,先瞧見前面的桓遠,再來便是瞧見桓遠身後的人,那是個大眼睛的俊秀少年,臉上還帶著不成熟的稚氣,但身材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的高度。

    那少年看起來有些眼熟,楚玉卻懶得多回憶。既然是桓遠帶來地,他自然會給介紹。

    來到楚玉身前,桓遠歎了口氣:「流桑,自從發現容止屍體後,她便一直是現下這幅模樣。」

    流桑?

    楚玉遲疑一會,才將大眼睛少年和從前那個孩子聯繫在一起。分別的日子裡,流桑長得很快,身材的變化自是不必說,他的臉較從前看起來瘦了一些,臉頰上的肉少了不少。只有一雙大眼睛,依舊還留著幾分舊日的神韻。

    見到流桑,楚玉微微一笑,衝他點了點頭。

    流桑有些緊張,他期期艾艾地望著楚玉,道:「我回來了。」

    楚玉點頭。

    「我回來後便不想走。」

    楚玉笑一笑。

    「阿姐也同意了。」

    鍾年年?楚玉依舊是點頭微笑。而這時候,不知為何,對面地少年忽然流露出異常悲傷的神色。

    楚玉眨眨眼表示好奇,為什麼他這種表情啊?她又沒怎麼樣。

    見楚玉如此,流桑更為難過,他蹲下身子,雙手握住楚玉的,哀求地望著她:「我好不容易說服我阿姐。她才讓我回來……可是,是不是太晚了?」

    流桑哽咽著。眼淚盈滿雙目,他快速低下頭,用楚玉的手蓋住他的雙眼:「你不要這麼傷心好不好?你傷心,我會更難過地……我不是為了這個才回來的……你跟我說說話啊……一定要容哥哥不可麼?我不能代替他麼?」

    好像觸碰了某個禁忌的機關,楚玉一瞬間變得呆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流桑手中抽出手來,看著空落落的手掌。低聲道:「是不是一定要大哭一場才能表現我的正常?我只是不想哭而已啊……為什麼你們都這麼擔心呢?」

    自從那日後,她便一直沉默著,其實並不是不能說話,只是彷彿一下子失去了開口的氣力,偶然發呆,感覺竟然很美好,假如能一直不思考下去,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久違地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如同告別的儀式,直到現在,楚玉才算是願意承認,容止永遠不在了。

    楚玉低下頭,撫摸靠在她膝蓋上的流桑的腦袋,雖然流桑現在已經長大,可是在她眼中,還是和從前那個小孩子沒什麼兩樣:「你是你,容止是容止,每個人都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你們誰都不能取代另外一個人。」

    更何況,容止,是不一樣的。

    縱然這世上有千萬種溫柔風情,對她而言,也及不上容止一個悠然的眼色。觀滄海聽著花園內的動靜,微微舒了口氣,他走過兩家宅院相通地門,走回自己房中,拉開書櫃,便露出一條暗道。

    沿著暗道走下去,觀滄海來到一間密室之中,幽暗無光的密室正中擺放著一具石棺,棺蓋敞開著放在一旁地上,石棺中不住傳來古怪地什麼斷裂一般的脆響,他就對那石棺道:「今日流桑來看她。」

    那石棺內傳來一把極低,也是極冷寂沙啞的嗓音:「流桑來了也好,能讓她稍解鬱結,她若是這麼下去,遲早得生出病來。」

    觀滄海身子靠在密室牆上,苦笑道:「從前我幫著你騙她一次,如今我又幫著你騙她一次,她大約做夢也不會料到,什麼屍骨上有異,都是我照著那具骨頭的傷痕編出來唬人的,而這宅子裡依舊是和前次一樣,多藏著一個你。」

    他有些感慨地道:「你又何苦如此呢?在她面前詐死,騙她傷心流淚,縱然她鬱結成疾,難道病因不是你?」

    棺材裡聲音又淡淡道:「自然是要騙她我死了,長痛不如短痛,難道要叫她日日瞧著我這副模樣?」

    聽他如此說,觀滄海又是一歎。

    他雖視物不便,但也知曉容止現在地情形,倘若如今有個眼目清明地人來到棺材邊往裡瞧,定會瞧見做惡夢一般的情形:棺材裡躺著一個人,但是這個人幾乎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全身地肌理骨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開破碎,又迅速的癒合生長,他的身體棺材底浸泡著一層濃厚的血水,人形的物體就躺在這血水之中,身體在破碎死亡與復甦重生之間不斷地徘徊。

    從棺材裡傳來的聲音,便是骨骼肌肉碎裂再癒合的聲音。

    「我現下的模樣,縱然是不相干的旁人瞧見,也會連著做好些天的噩夢,她定然難以承受……咳咳咳……」

    他話說一般忽然好像被嗆到一樣劇烈咳嗽,觀滄海忍不住問道:「怎了麼?」

    過了好一會兒,容止才若無其事接著道:「方纔嗓子碎了一會……我不告訴他,一來是這半生半死的模樣實在不能見人,更何況,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或許最終我還是會死,與其讓她陪著我受折磨,倒不如一開始便告知她我死了。」除了腦部稍為完好一些,身體各部分都在被看不見的力量解離成細小的碎塊,很快又迅速地生長痊癒,迎接下一輪的破碎,每一分的痛感都直接傳遞入腦海之中,永遠無法到達盡頭,在漫長的痛苦折磨之中,容止已經分不出現在是黑夜還是白天,也記不得現在是什麼時候,只能通過時不時前來探望的觀滄海獲知時間的變化。

    從幾個月前他一躍跳下江中開始,便一直在重複這樣的過程,他的身體被那股強橫的力量衝擊得幾乎碎裂開,可是卻又有另外一種力量修補著受損的身軀,讓他不至於死去,但是這樣的活著,容止也不知道會不會比死去更糟糕。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沒有半刻休息的時候,摧毀,蘇生,摧毀,蘇生,在看不到邊際的,身體極致的痛楚之中,他在生與死的界限處緩緩徘徊,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思路依舊無比清晰,而他的眼眸,在沒有流血的時候,依舊穩固沉靜,幽深堅定。



第二百八十六章 沒有遇見你

    自打流桑來後,楚玉的心情終於漸漸紓解,如同過了很長的隆冬,如今終於窺得些許細微春光。

    人的心其實是有很強大韌性彈性的,只要有一息未死,一念未絕,就能慢慢地活過來。

    但這並不代表,楚玉就因此忘記了容止。

    她永遠都不會忘懷,她曾經愛過,離開過,惱怒過,但是卻從未真正憎恨的人,縱然容止死了,也是她心中永遠閃耀著光輝的寶石。

    她過去愛著,現在愛著,將來也會繼續愛著這個人,她現在願意承認,即便生命不再,有的東西,是可以永恆的。

    流桑留下來,給家中增添了不少活力,楚玉終究也沒趕他走,但看他模樣,也約莫明白了些什麼,再不提其他,只用他的方式給楚玉解悶。

    這一日,楚玉忽然聽見門口的方向,傳來流桑的高聲喝罵:「你來做什麼?你還好意思來?給我滾!」

    緊接著伴隨著一陣兵器交戈之聲,期間還夾雜著流桑的喝罵。

    楚玉有些吃驚,流桑平時也是挺好說話的孩子啊,怎地會這麼破口大罵?正好桓遠就在附近,楚玉便請他去看看怎麼回事。

    沒過一會桓遠帶著複雜的神情走回來,道:「天如鏡在門口,說要見你。」

    楚玉愣了愣。

    桓遠神情擔憂地望著她。遲疑道:「你,見不見他?」與流桑不同,桓遠並沒有一見到天如鏡便發怒趕人,對於這個人,他認為楚玉更有決斷處置地權力。

    楚玉忽然一笑,道:「自然要見。為何不見?你讓人傳話給流桑,讓他把人帶到客廳等著,你順便去請觀滄海來,我去換件衣裳。」

    推著輪椅慢慢回到自家臥室,因為她行動不便。所以在這座宅子裡,一切門檻都是不存在的,階梯都用緩和的斜坡取代,就是怕她一不小心給絆著摔著。

    關上臥室門,楚玉先自行換了衣衫,接著才從枕頭下取出一隻木匣。打開蓋子,銀白色的手環光澤流轉,楚玉低頭冷笑一下,蓋上蓋子,放在椅子邊,又慢慢地轉動輪椅出去。

    客廳裡流桑和桓遠已經在等著,前者臉上還有些不忿之色,楚玉衝他們點頭一笑。接著便轉向站在客廳中央的三人。

    居中的是天如鏡,他兩側站著他兩個師兄。方才與流桑動兵器地便應該是他們。

    楚玉和天如鏡看到對方時,彼此都是一怔。

    天如鏡還是那副衣衫乾淨裝束整齊的模樣,但是他整個人好像瘦了一大圈,臉上彷彿一點肉都瞧不見,紫色衣袍如同掛在架子上。空蕩蕩地撐不起來。而天如鏡看見楚玉竟然是坐著輪椅來的。形銷骨立的面容上浮現詫色,站在他身旁的。越捷飛忍不住開口問:「你地腿?」他與楚玉畢竟曾主從一場,雖然他最終還是聽命於師門的,可相處那些日子,要說他對楚玉全無恩義,那是騙人的。

    正如干林不忍心地救下劉子業,那時越捷飛也曾好幾次想來洛陽暗示楚玉小心些,卻被馮亭及時發覺阻止。

    楚玉微笑道:「凍傷了,托你鏡師弟的福呢。」她眼波溫柔,聲音和藹,但說出的話卻帶著冷厲尖銳的譏諷,每一聲都直刺天如鏡地心臟。

    天如鏡不安地抿了抿蒼白的嘴唇,低聲道:「對不住……」

    楚玉也沒多看他,只讓桓遠將她推到主座旁,扶她坐上去,順手她又把盒子拿在手上,道:「你來我這兒,是問我要那手環的吧?」

    她也懶得多說廢話,直接幫他開門見山。

    天如鏡卻恍若未聞,只彷彿失神一般望著楚玉,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楚玉眼中寫滿了對他的嫌惡,就連偶爾不得不對著他說話,也彷彿看著什麼骯髒醜惡的東西。

    楚玉不耐煩地重複說一遍,道:「但這世上沒有白來的東西,你若是想要,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天如鏡輕飄飄地笑了起來,道:「我並不是來要手環的。」

    楚玉訝然道:「你說什麼?」她聽錯了麼?

    她冷然地,毫不留情地道:「不是來要手環的,那你巴巴地來我這兒做什麼?討罵麼?」

    越捷飛有些不平,禁不住插嘴道:「你嘴上便不能饒人麼?鏡師弟也是身份使然,才會做出那些事來,他心中知道對你不住,一病病了一冬,稍稍好轉些便讓我來尋你。」雖然對楚玉有恩義,但看楚玉這麼嘲諷天如鏡,他還是要回護自己地師弟,「他此番前來,是……是……」

    他好像要說出什麼,天如鏡急忙打斷他,道:「師兄,你答應我的。」

    楚玉瞥了越捷飛一眼,微微慘笑道:「他是身份使然,天命驅使,難道就因為這樣,我便不能恨他?他有他地使命,可誰來還我容止?」她恨天如鏡,在容止之前,從未那樣強烈地喜歡過一個人,而在此之前,她也從未有過像這樣清楚而明晰的恨意。

    越捷飛登時啞然。

    再度轉向楚玉,天如鏡面上泛起一絲艱難,他緩緩道:「我不是來索回手環的,這手環,你不是一直想要麼?我需要找一個繼承人,正好你知道許多,通曉其中知識,做繼承人是再適合不過。」

    楚玉這回是真的給驚著了,她狐疑地打量天如鏡:「你在打什麼鬼主意?」不會是想用這種蹩腳的借口把手環給騙回去吧?

    天如鏡苦澀地笑了笑道:「你若不信。可讓我服下毒藥,解藥拿在你手上,容不得我弄鬼。」

    楚玉猶豫一下,還是同意了天如鏡地提議,畢竟她現在固然能把天如鏡千刀萬剮又如何?她地容止永遠回不來了,此外假如天如鏡肯自願服毒那是再好不過。也省得她讓觀滄海動手。

    轉頭問觀滄海要了他比較厲害的一種毒藥,毒發時間為一刻鐘,倘若一刻鐘內天如鏡不能如他所言地做到,沒有解藥,便會毒發身亡。

    楚玉甚至有點希望天如鏡是來拚死拿回手環的。乾脆毒死他好了。

    但讓她驚訝的是,天如鏡竟然完全沒搗鬼,他很快速地讓她貢獻出一點細胞,手環記住她地DNA,接著轉移權限,不過是半盞茶的功夫。便完成了一切。

    手環沒一會兒便套在了楚玉的手腕上,冰涼沉重的觸感讓楚玉有一種彷彿被什麼給鎖住的感覺,楚玉嘗試著發動一下手環地防禦功能,幽藍的光罩頓時籠罩在她身體周圍,這下子她才終於確信天如鏡不是誆騙她的。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便宜她?

    皺了皺眉,她剛要說什麼,卻見天如鏡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道:「如今我總算能卸下職責,今後便交給你了。」他好像終於解脫了一般。整個人都顯得輕鬆不少。

    楚玉負氣冷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拿著手環便會聽你的話去維護歷史?我若是偏要逆你的意改朝換代,現在你可奈何不了我。」

    她一邊說,一邊從觀滄海手中接過來解藥,朝天如鏡遞過去。

    畢竟天如鏡遵守了承諾,她也沒必要一下子毒死他。一想起容止。楚玉便又覺得,就這麼毒死他太客氣了。

    可她畢竟不是一個惡毒的人。雖然有心讓天如鏡品嚐生死不如地味道,卻不知具體該如何實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天如鏡卻沒接那解藥,只露出一個飄忽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每一個朝代,都有一個數,稱之為勢,假如這世上情形與天書所載不符,勢便會發生偏差,而一旦勢發生偏差過大,手環主人也會跟隨著身死。」

    換而言之,其實每一代的繼承人,維護歷史,並不僅僅是維護著所謂天命,還存在著一絲自保生命的意圖。

    假如歷史發生不可逆轉的偏差,那麼手環主人也會跟隨著死去。

    楚玉一怔,手好像被蛇咬傷一般彈起來,她驚駭地望著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銀色金屬環,那物體不僅僅是套住了她的手腕,也套住了她的生命。楚玉又驚又怒,下意識反手扇了天如鏡一巴掌。她本以為天如鏡意在取回手環,卻沒料到他在最後地時候,還擺了她這麼一道!

    天如鏡的臉被這一下打偏至一旁,但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慢慢地又轉過頭來,固執又倔強地道:「所有可能影響勢地人,容止我要殺死,你,我要鎖起來。」

    楚玉想也不想,立即用力把銀色金屬環從手腕上往下擼,冷笑道:「我不會也學你轉移給別人麼?」他會玩這一招,難道她不會?

    天如鏡眼神空落落地,他蒼白臉上印著明晰的指印,嘴角卻流淌出烏血來:「你知道不知道,原本擁有手環,但又放棄權限的人會怎麼樣?」他的目光逐漸空洞,聲音也越來越慢,「會失去所有的記憶,變成一個傻子。」

    這情形與容止那時地權限轉移又有所不同,容止那時是借用,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只要在此期間內不做什麼,便不會有太大影響,而楚玉現在,則是將她地生命和這手環牽繫在了一起。

    楚玉原本滿腔怒火,可是見他這副模樣,卻禁不住怔住,天如鏡眼下的模樣,分明是毒發症狀,可現在距離天如鏡服毒還沒到一刻鐘……她忍不住回頭看觀滄海,後者亦是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天如鏡強撐著最後地意識,緩慢道:「我來此之前,便沒打算活著離開,早已自行先服了毒藥,我一生的價值如今已然用盡,來此完成我最後的使命,便是我死的時候。」

    楚玉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憎恨的人,卻搶在她動手之前,自行踏上死路。

    「我……」天如鏡的目光渙散,言語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我求仁得仁……死又何妨……這是我的……道……我不後悔……可是……可是……沒有遇見你……便好了。」

    假如沒有遇見她,他還會那般冰心無塵,不為任何俗世的情愁所困擾,那樣他便可以堅定不移地朝著目標前行,不會這樣掙扎地愛恨不能。

    他的身軀無力地在她面前跪下,如同一具傷痕纍纍的可悲玩偶,一直在牢籠之中起舞,終於走到了生命盡頭,他瘦削的身體倒在地上,很快地便沒了呼吸。

    只不過眨眼功夫,天如鏡便在楚玉面前死去,他憔悴的臉容上掛著解脫的微笑。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眸底彷彿還印著生前最後看到的那個人影。

    楚玉的腦海一片空白,她沒料到天如鏡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死亡,如此地決絕,這變化快得讓她幾乎反應不過來,原本她胸中滿腔的恨意,可是眼下卻皆盡化作茫然。

    她隱約知道天如鏡為什麼會尋死,那是她從前不願深思的問題,如今更沒有必要深思,人一旦死去,愛和恨都無關緊要,不管多少往事都只能隨風而去。

    過了一會兒,楚玉下意識地望向與天如鏡同來的越捷飛,後者神情雖然悲傷,卻並不激動,顯然他早已知道天如鏡的決定,此番前來,就是來看著他死的。

    越捷飛走上前來,彎腰小心地抱起天如鏡的屍體,轉向楚玉,道:「公主,阿鏡已經用命還給你,這樣可足夠?他其實一直對你……算了,不提也罷。」

    楚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越捷飛也沒再說話,他抱著天如鏡逐漸冷去的身軀,轉過身,慢慢地朝外走去,干林隨後跟上,這兩人,都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補充說明下上章的標題,《很好很好的》,取自金庸一部小說的一句話「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說的是楚玉,不是容止……

    啊啊,今天發現PK票很可怕地到達了一萬……抱頭,要兌現某個承諾了……我本來以為到達那個數,再怎麼快也至少等過半個月,那時候我也完結了,正好抽空寫番外來打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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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41 AM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如從此去

    楚玉現在所接下來的擔子。表面看起來比較嚴峻,實際上只要她自己不主動亂來,乖乖地混吃等死,基本不會有什麼大紕漏。

    但楚玉所認為虧了的關鍵在於:就算不接這手環,她也能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如今反而平白多些什麼。總是叫人不快。

    拉起袖子,楚玉不再深思,轉而將注意力放在如何吃喝玩樂這方面上,她最近都在致力於改變家居環境,希望居住的環境更加舒服一些,如何在沒有空調沒有電冰箱的地方更加舒適地做米蟲,在屋舍地規劃方面,觀滄海提出了不少深得她心地好建議。

    從椅子上站起來,楚玉揉一下僵直酸麻的雙腿,在觀滄海的醫治下。如今她的腿已經能走動,雖然或許還偶爾會有些疼,但調理好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現在觀滄海每天給讓人給她燉藥,美其名曰說是她身體太弱需要進補,每天的這個時候,桓遠就會把藥端來。

    雖說是良藥苦口,但是這藥未免也太良了。還偏偏是那種最難以入口的湯劑。雖然明知道觀滄海不是這種人,但每次喝藥地時候。楚玉都會情不自禁地覺得他是故意整治她。

    算一算,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

    所以楚玉打算逃跑。

    躲一會兒,等藥涼了,她就能找借口不喝。

    飛快地溜出庭院,特地繞開常走的道,楚玉打算先出去避一避,可是才跑了不過十多步,她尷尬地停下來,衝前方的桓遠打聲招呼:「真巧啊。」

    桓遠單手端著藥碗,沉穩地站在楚玉的逃亡路線上,微微一笑:「該喝藥了。」

    雖然完全可以拒絕,但是看著桓遠不溫不火的神情,連推拒的話都說不出來,那種神情好像是最親的親人,在關切地望著你,彷彿一個迴避的眼神都是莫大的罪過。

    楚玉又一次認命地拿過藥碗,非常熟練地屏息皺眉仰頭,以就義的魄力一口氣灌下。

    盯著楚玉喝完藥,桓遠滿意地接回碗,施施然離去,而楚玉則拖著被苦得只剩下半條命地身體回房漱口挺屍。

    躺了好半天楚玉才慢慢回過神來,坐到梳妝台前,正打算整理一下儀容,楚玉忽然瞥見放在台上的一件事物。那是她幾次想還給容止,但是又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一直延誤,最後容止還是留給了她地,不知什麼材質的掛件。

    從前她總是有意無意地忘記還給容止,其實她的記性並不是那麼差,只是那時候她不想記起歸還,因為她想留下容止的一些東西。

    可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現在她甚至並不怎麼隨身攜帶,因為她已經不需要依靠信物去思念容止,甚至的,她不需要如何特別去思念,她呼吸著容止曾經呼吸過地空氣,她生活在容止曾經生活地世界,她的生命是容止挽救回來地,她的心跳延續了容止的心跳。

    不需要如何哀悼,也不需要苦苦思念,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打上了屬於容止的標籤,再也難以磨滅。

    無意識地把玩著那掛件,腦中卻想著別的事,等摔落的聲音傳入耳中時,楚玉才猛地驚覺,手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空了。

    心中陡然一緊,楚玉連忙低頭尋找,雖說是不常帶著,但這東西總歸是有些紀念意義,摔壞了不好。

    快速撿起掛件,細細檢查,掛件本身沒問題,但掛件一頭包著的金片因為方纔的撞擊,脫落鬆開了。

    楚玉心說改日找匠人鑲上,便隨手揭開,卻不料揭開之後,卻發現下方是一隻黑色的方蓋,這白色的長方體只是一個容器。

    楚玉有些好奇,掀開方蓋,她抽出藏在內裡的物件,卻還是一塊白色的細條狀長方體,但兩端卻帶著複雜的紋路。

    看著這物件,楚玉先是愣了一會,接著想起什麼似的面色大變,她快速脫下手環,操縱打開手環的能源部位,這裡她拆開看過許多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雙手顫抖著,甚至有些拿不穩。

    躺在手環中能量槽裡的能源塊,也是一隻一模一樣的白色細條。

    大小,形狀,色澤,完全相同。

    有些恍惚和不敢置信地,楚玉拆下原裝能量塊,換上新發現的這支,再重新啟動手環,切換至能源顯示屏,屏幕上五個格子滿滿當當,分毫不差。



第二百八十八章 春去春又來

    楚玉決定離開。

    離開這個時代,是她早就希望的,如今機會到達眼前,雖然並沒有想像中的狂喜,但她還是宛如下意識一般本能抓住。

    按照能源量格數來計算,離開這裡會消耗掉三格能源,那麼剩下的便不足以讓她再度回來,換而言之,她最多也就只能穿越一次。

    這個地方雖然有許多的牽掛,可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同樣有她記掛的人,假如一定要理性抉擇,楚玉只能說她抉擇不了,她只是本能地想回去。

    或許是因為無論如何也想見家人一面,又或許是留在這裡會一直不能真正開懷起來。縱然平日裡她可以若無其事地與人談笑,可每當夜深人靜午夜夢迴之際,可怕的空寂便會將她整個人密密實實地包住。

    楚玉離開的時候,是靜悄悄的深夜,夜裡的春風也一樣柔媚多情。楚玉的雙腿才完全恢復,便暗中收拾好東西,深夜裡去探訪桓遠。

    之所以要偷偷走,是因為前些天她旁敲側擊地試探過流桑他們的口風,對與她離開的假設,流桑的反應很是激烈,阿蠻亦是十分生氣,未免真正離開時與他們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楚玉才這般連夜脫逃。

    才一敲門,門便應聲而開,桓遠站在門口,衣冠整齊,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到來,特地在門後等待。

    楚玉見狀一怔。

    見楚玉這般神情。桓遠微澀一笑,道:「你此番是要走了?」

    好一會兒楚玉才回過神來,她輕點下巴,低聲道:「是。」這些天她有些魂不守舍,異樣情狀落入桓遠眼中,大約便給他瞧出了端倪。

    不過給桓遠瞧出來了也無妨,橫豎她也是要跟他說一聲地。

    見楚玉神情落寞。桓遠歎息一聲道:「我雖說早知留你不住。卻依舊不曾料到,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你不會回來了,是麼?」

    這些日子,他瞧見楚玉每每瞥向他們時,目光帶著濃濃不捨與歉疚,那分明是永別的眼神。倘若只是暫時分別,絕無可能如此流連。

    楚玉抿了抿嘴唇,更加地心虛和不安:「是的,或許永遠回不來了。」

    桓遠忽然微笑起來,俊雅的眉目映照著屋內昏黃的燈火,在這一刻,溫暖到了極致,他輕聲道:「一路保重。」他知道留楚玉不住。

    楚玉眼眶有些發酸,她後退半步,躬身一揖:「我在屋內給流桑阿蠻留了兩封信。倘若他們因我之故生氣,還煩請代我向他們致歉……桓遠,多謝你這些年來一直照應。」

    桓遠沉默不語。忽然也後退了一步,雙手帶著寬袖抬起來,非常端正,也是非常溫文爾雅地一揖。

    兩人的影子遙遙相對,他與她之間。永遠都有這樣一段距離。

    離開洛陽。楚玉並沒有立即啟動手環,她獨身上路。先去了平城。

    這一去之後,可能再也回不來,因此楚玉離去之前,打算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並在臨行之前,盡量地看一眼想要看的人。

    馮亭終於得到了她想要地,在擊敗容止後,她強逼失去倚仗地拓拔弘退位,將皇位傳給才五歲大的小拓拔,她作為輔政太后,地位尊榮,儼然便是沒有冕冠的女皇。

    拿到手環後,楚玉才發現其實有很多功能天如鏡他們都沒開發出來,比如其中有一向,便是改變光線的折射而達到短時間「隱身」的效果,利用這一點,楚玉潛入皇宮,偷偷地看了眼這對過分年輕的祖孫,馮亭依舊艷光四射,但是一雙眼睛卻已然顯出遠超出真實年齡地滄桑。

    而年齡還是一個幼童的小拓拔,目中是令人心疼的早慧,楚玉再也看不到他面上無憂無慮的笑容,當初他作為拓拔氏的子孫選擇了這條道路,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後悔。

    靜靜地看了許久,楚玉又離開皇宮,改變方向,緩緩朝南行去。

    春光,夏日,秋風,冬雪,復春來。

    楚玉刻意放緩行程,且行且住,所有曾經留下美好記憶的地方,她都一再流連。

    從北朝進入南朝,這一路上不是沒遇到過流寇劫匪,但只要祭出藍色光罩,便能嚇得劫道的人見鬼一般逃走,因此楚玉走得還算平安。

    南朝的故人其實不剩多少,有些人楚玉甚至不知道該往何處尋找,回來南朝,其實多半是為了緬懷一些地方。

    大約是因為被劉子業折磨過甚,推翻了劉子業的劉也沒做多少年皇帝,他的生命在短短數年內便走到了盡頭,將皇位傳給了他地兒子。

    建康那個城市,雖然僅居住了一年,卻留下了她太多的喜怒哀樂,臨行前不去看一眼,她心裡總歸有些牽掛。

    建康城中,公主府楚園都已經易主,看著門楣上的招牌換成了別樣,雖說早已決定放棄,但楚玉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感覺屬於自己地東西被別人給奪去了。

    建康城內徘徊大半日,楚玉回到公主府外,虎視眈眈地守著。公主府現在的主人似乎是朝內哪位文官的居所,但那文官似乎很是喜靜,楚玉在門口蹲了許久,都不見有人進出。她雖然能隱身能防禦,可畢竟不是真的超人。沒辦法飛簷走壁,或直接穿牆而入。

    好容易見一頂轎子抬來,打開大門入內,趁著此時入夜光線昏暗,楚玉連忙發動「隱身」,跟在轎子後悄悄地入內。

    公主府彷彿依舊保持著她離開時地大觀全貌,建築格局並無太大變動。內苑之中竟然沒多少人。楚玉一路行來,別說是守衛,就連僕人都不見幾個。

    府內無人,兼之夜色深濃,楚玉索性便撤去了光線折射,獨自慢行至從前地居所。

    她從前居住地院落也幾乎是與從前一個模樣。就連院名都不曾改動,楚玉見此便不由得感慨此間的新主人實在太懶了,竟然就換了下門口地牌匾,內裡一切照舊。

    輕輕地開啟舊日房屋,屋內打掃得很整潔,但一看便知道是許久沒人住的冷清模樣,楚玉輕歎一口氣,回到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的臥室,床竟然也是原來地傢俱。

    當初就是在這張床上,她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看到容止。

    那時候她萬萬不曾料到,後來地波濤起伏,生死顛沛。

    楚玉走過去坐在床便。忽然倦意上湧,彷彿這一路行來的疲憊都全數湧了過來,楚玉歎了口氣,抬腕用手環設置了防護,只要一有人踏入設定圈子內。便立即祭出防禦光罩。

    如此就算有人發現她。也不虞生命之憂。

    設置好這些,她如同幾年前一樣。在這張久違的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楚玉睡得很安寧,這一年多來,每每入睡之後,她總會夢到一些從前的事,然而這一夜卻沒有什麼前來打擾她。

    一覺醒來是清晨,楚玉整了整衣衫,趁著天光尚未盡亮,便朝昔日的西上閣而去,她走過從前熟悉的一個又一個院落。這些院落裡從前居住地人也一個個浮上她心間,柳色,墨香,花錯,流桑,桓遠……

    最後是沐雪園,容止。

    楚玉站在竹林依舊繁茂的沐雪園前,老遠便站定,她定定地望著黑漆大門,只覺得彷彿經過了一個輪迴。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道葉笛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拔起,清越無比地,如拋至九天之上的絲絃,猛地貫穿楚玉的心魂。

    那葉笛聲是那麼地清透脆亮,又是那麼地宛轉低回。

    她這一生,只在一個地方聽過這樣的聲音。

    楚玉張大眼睛,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摀住嘴唇。葉笛聲曲曲折折,迂迴轉折,那麼地悠長。

    她踏出一步,可是卻又彷彿畏懼什麼似的收回腳來,神情變得驚疑不安。

    可是那葉笛聲始終不曾斷絕,一聲一聲,聽得她幾乎肝腸寸斷。

    全身都彷彿在叫囂,終於,楚玉抬腳朝門口奔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身體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急切,理性這種東西早就被丟棄到九霄雲外,她身體內靈魂正在沸騰。

    砰地一聲推開虛掩的黑漆木門,楚玉三兩步闖入層雲疊嶂的翠色竹林內,葉笛聲剎那停歇。

    好似時光從未輪轉,她才穿越而來,生澀而懵懂地,不知深淺地,闖入那白衣少年的世界。

    光滑地青石台上,半倚著竹叢的少年白衣曳地,宛如浮冰碎雪,他的眉目清淺溫潤,膚光如玉,唇邊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測。

    與從前不同地是,寬袖之中探出的秀美雙手,白皙的皮膚上交錯著斑駁的傷痕。

    拖著腳步慢慢地走過去,楚玉伸出不住顫抖地手,輕輕地撫上他秀麗無倫的臉容。

    掌下接觸到地肌膚,溫涼柔軟,是真實鮮活地。

    楚玉小心地眨了眨眼,唯恐大力一些眼前人便會消失不見,她的手緩緩下移,指尖卻接觸到粗糙地傷痕。

    滿心滿心的都是心疼,她掀開他的衣領,只見他頸項之下,白皙肌膚上交錯著可怖地傷痕。光是看著這些傷痕,便能略約想像出此前他遭受過怎樣的苦楚。

    楚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只是含著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撫摸那些傷痕,她顧不上問容止是怎麼活下來的,也忘了思索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容止現在在她眼前。

    他的呼吸是暖的,他的心跳穩定,楚玉小心翼翼地掀開他地衣衫,難過地以指尖劃過每一道傷痕,縱然這些傷此時已經痊癒,可是她還是止不住想要流淚地衝動。

    容止嘴角微微一曬。伸手便要拉上衣衫,口中輕道:「不要瞧了,很可怕,會嚇著你的。」他還未動作便停了下來,因為楚玉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看著他身上幾乎數不清的傷痕,楚玉終於禁不住哭了出來,她彷彿能看到,容止的身體是怎樣地破碎綻開,她緩慢低下頭,輕輕地將嘴唇覆在他頸間的傷痕上。

    有什麼可怕地呢?不管變成什麼樣。容止都是她的容止。

    更何況,這些傷痕,每一分痛楚。都印著她楚玉的名字。

    楚玉昏昏沉沉地,也是慌慌張張地,胡亂親吻著容止的頸項,她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本能地渴望再多一些溫存。如此方能證明。容止是活著的。

    不知不覺間,容止被按著躺在了青石台上。他有些好笑地望著楚玉,她一邊哭一邊胡亂親著他,又親又咬,她哭得滿臉淚水,好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在汲汲求取著一點點的安慰。

    好笑之餘,他又有些心疼,便抬手輕撫她的背脊,溫柔地撫平她的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玉逐漸回過神來,她擦了擦眼淚,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驚呆了:這個,全是她干地?

    呼,因為怕單獨一章h外出來總是有些突兀,所以還是盡量地和上下文聯繫起來了,修改了一下原先寫好的東西。

    今天開個頭,從明天起開始連載h…(寫這個東西太費神了)

    求包月月票……

    奉上篇後花絮:

    (請謹慎下拉,被雷概不負責。)(我提醒過了啊)

    (你確定要看?)楚玉的手:「不要!」

    楚玉地目光停留在容止身體的某部位,眼睛裡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顫聲問道:「……你?」

    容止沉痛的點了點頭:「有部分沒痊癒。」

    呆了片刻,楚玉忽然一拳捶向容止,隨後掙開他轉身就跑:「分手!」

    容止拉住楚玉:「等一下,為什麼?」

    楚玉淚奔:「兩個受在一起是木有前途的!」

    容止微微一笑,伸出雙手放在楚玉面前:「你喜歡哪根手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42 AM

第二百八十九章 此時難為情

    容止上半身的衣衫已經被扒到了腰下,他烏黑的頭髮如雲一般柔軟地散開來,仰面躺在青石台上。

    這青石台正好能容納一人躺下。

    吻痕和咬痕從他帶著傷痕的白皙頸項開始,漫延到圓潤的肩頭,順著起伏的肌理向下漫延。他傷痕之外的肌膚原本還算光潤,可是此時被楚玉咬了一遍下來,傷上加傷,有幾處還滲出血絲。

    楚玉腦子裡嗡的一下,臉上好像有火炸開:她剛才都幹了什麼?被山陰公主附體了麼?

    就算是好不容易見面太激動,她也不必把容止啃成這樣吧?

    還是說,其實她骨子裡有很濃重的傾向,只是從前沒開發出來而已?

    現現現現現在要怎麼辦?

    楚玉羞愧不已地抬起眼,一不小心瞥見容止身上纍纍傷痕,更不知道該把眼光往哪裡放。

    是要鎮重地扶起他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亦或掩面而去地說:「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慌亂之間,楚玉對上容止含笑的眼眸,即便是這樣又是被推又是被啃,他的態度還是那樣從容不迫,望著她眼神似笑非笑。

    對上他的目光,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煙消雲散,楚玉深吸一口氣,駝鳥式地扭過頭去,彷彿不去看,這件事就沒發生一樣。不看容止,她的緊張才稍微放鬆一些,這時方想起早該注意到的事實:「你騙我。」沙啞著嗓子,楚玉有些埋怨地指控。

    既然他沒死,那麼那具屍體肯定就是假的了。

    觀滄海所以會騙她,也一定是出於容止的授意。

    一想到自己竟然又被他擺了一道。還白白地傷心這麼久,楚玉就覺得很不甘心,她傷心了這麼久。難過了這麼久。結果這傢伙又變魔術一樣在她眼前忽然出現,而她立即便很沒出息地撲上去了。

    完完全全不假思索。

    一想到自己的失態,楚玉便暗暗磨牙:剛才咬那麼輕實在便宜他了,應該再咬重一些才對。

    但若要讓清醒過來地她現在重新咬過,她又不忍心。

    容止單手支撐著身體半坐起來,他微笑地望著楚玉,深凝的目光逐漸轉柔,對於楚玉的指控。他也沒辯解,只淡淡道:「是啊,我騙你,對不住。」

    楚玉轉頭瞥他一眼,看見他身上地傷痕,又是一陣心疼,可是看見傷痕地時候,她也順帶也不可避免地瞧見了那些牙印。緊隨而來的是一陣窘迫,慌忙再轉回頭去。

    「你騙了我,害我很傷心。」楚玉輕哼一聲,決定這回一定要好好扳一下容止這種惡習,要是一直慣著他這麼騙人。今後她肯定會接連上當,「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容止饒有興味地望著她,禁不住抿起嘴唇,笑道:「是。是。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我。」他語調散漫。這樣的道歉幾近敷衍,聽起來簡直全無誠意。

    聽他這個口吻,楚玉一陣氣悶,可是下一刻,努力維持的嚴肅還是快速地流逝,她總是忍不住想去看容止,很想撲過去抱住他。

    心中掙扎許久,楚玉認輸地歎了口氣,她轉過身去,控制目光不去看容止臉部以外的部位。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心中便湧現無數溫暖,強烈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如潮水一般來回衝刷,她從未因為一個人地死亡如此絕望,也從未因為一個人沒有死,從絕望之中如此快速地蘇生復活。

    然而心中的恐慌依舊存在,眼前的一切彷彿做夢一般,即便是現在,楚玉還是會控制不住地去懷疑,這會不會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只要甦醒,容止便會與夢境一同消散?

    小小的怨懟消失無蹤,楚玉傾身再度用力抱住容止,懷裡填滿的時候,她才感覺到安心。手臂空曠的時候,她的心也會陷入不可掙脫地惶恐裡。

    被騙就被騙吧,她從前不是說過麼?只要他好好地活著,被騙一下也無妨。

    更何況,看著他身上的傷痕,她又怎麼忍心多加苛責?

    楚玉手臂抬起少許,越過容止的肩頭,摟住他的頸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她飛快在他嘴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親過之後楚玉便偏過發熱的臉,雙手卻抱得更緊,她貼在容止耳邊,喃喃地道:「你還活著,實在太好了。」

    她不管容止是怎麼活下來地,又或者騙了她多少,以及這些日子來的傷心,喜歡一個人,又怎麼能計較得那麼清楚?

    她傷心她難過也是她願意,她深深地喜歡這個人,他活著她高興他死了她悲傷,這個人是無可取代的,再也顧不了旁的那許多。

    容止反手擁住她,他不為自己辯解,不提這一年多是怎麼熬過來的,也不提是為了什麼而欺騙她,只要兩人能這樣繼續擁抱,那麼一切都無關緊要。

    抬起手扶著楚玉地臉龐,容止將她地臉正過來仔細端詳,她哭得真是狼狽極了,臉上到處都是淚痕,眼睛紅紅的,現在還漾著水光。

    他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失態地哭泣,好像心中情感的堤壩決堤,氾濫千里。

    心頭潤著溫溫的暖意,容止微微笑著,偏頭憐惜地親吻她。

    從秀致的眉梢,到通紅的眼角,他柔軟的唇瓣一路向下,蝴蝶般掠過她帶著淚痕的臉頰,細擦過她瘦削的下巴。

    他親得很仔細,嘴唇密密地覆蓋,溫暖疊著溫暖,最後,他緩慢地印上她的嘴唇。

    楚玉怔怔地張著雙眼,望著容止的眼眸,就這麼盡在咫尺的,她的目光一下子便陷入了那看不見底的深淵黑海之中。

    她沒有推開容止,而是更用力地抱緊他,生澀而笨拙地回應他的親吻。

    唇瓣碾磨著唇瓣,楚玉臉上宛如火燒無邊漫延,因為羞怯,又或許是別的原因,她眼角又流淌出淚水。

    回頭細看,這兩章感覺有點著急了,今後我還會再改改。

    其實前面還有一段折騰的,但是我想了想,決定不繼續折磨大家了,就刪掉改改直接上重逢……(捧臉,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溫柔可愛?)



第二百九十章 衝動是魔鬼(上)

    臉頰挨著臉頰,這樣溫存親暱,楚玉微微喘息,雙手按在他肩膀制住他,將臉別開少許,低聲喚道:「容止。」

    容止見她目中水光閃爍,聲音惴惴不安,心中瞭然,他平穩安然地應著:「我在。」

    楚玉鬆了口氣,再喚一聲:「容止……」

    「我在。」

    伴隨著應聲,一道而來的是失而復得的欣喜,這樣珍重的心情從未有過,往後約莫也不會再有。

    有些滿足地輕歎一聲,楚玉雙臂下滑,手掌捧著容止的臉容,認真看著,眼前很快又朦朧起來,她慢慢地合上雙目,膽怯溫柔地,輕吻容止的面頰,一連串細碎的輕觸,好像蝴蝶的羽翼,但又似更溫存數分。

    楚玉臉上已經如同火燒,霞飛雙頰,紅潤的色澤映在白玉肌膚上,宛如白玉珍珠伴著艷艷珊湖,平添幾分少見的麗色。

    容止隨意半躺著,任她動作,目光凝注地瞧著,只見她雙目緊閉,長睫微微顫動,分明是有些羞澀,卻偏偏強自鎮定,濕潤的嘴唇色澤鮮艷,呼吸都是滾燙的。

    容止抬手勾過楚玉的頸項,修長的手指宛如初開的花一般半攏半展,指尖劃過她耳後細緻的肌膚。

    楚玉雙手抓緊容止的肩膀,只覺得全身的感官彷彿絲絃一般緊繃起來,全數聚集在耳後被觸碰的地方,他指尖輕描淡寫地撩撥勾畫,偶爾有粗糙的傷痕擦過。

    可過了片刻,她又發覺,掌下的肩膀是的,溫熱的肌膚邊是粗糙地傷痕。這傷痕讓她又莫名地慌張起來。

    張開眼,楚玉望著幾乎又要被她推倒躺下,神情從容灑落的容止。

    現在容止已經不再是少年模樣。他稍微長大了一些。看起來約莫有二十二三歲,骨架亦抽長舒展少許,但眉間的清麗高雅始終不曾改變,秀色絕倫,一如初見那時。

    「……容止。」

    「我在。」

    楚玉鼓起勇氣,更貼近一些,注視著他含笑地眼眸。

    他在。

    這樣好容貌,好風致。絕世無雙。

    他沒有如泡沫般消散,不曾像春雪般消融,不管經歷了什麼,他活了下來。

    臉上地熱度持續不退,理智上知道應該抽身,可是心裡卻失魂一般地想要擁抱。

    「容止?」

    「嗯。」

    「容止。」

    「我在。」

    「容止,容止。」

    「我在。」

    「容止,容止。容止……」

    「我在,我在,我在……」

    溫柔呢喃的細語聲中,幽回交錯著脈脈的情愫,楚玉垂目看著他上身傷痕。幾乎又禁不住有落淚的衝動。

    綠影疊嶂下,料峭春風裡,楚玉心裡一半火熱一半冰涼,又是羞怯得想後退,卻又禁不住想上前親吻擁抱。

    但是……會不會太過親密……

    這正躑躅忐忑間。楚玉瞥見容止的眼神。

    溫潤的黑眸底漾著似笑非笑。帶點兒揶揄的意味,微微地還有他所慣有的若有若無地了然嘲弄。彷彿在說她不敢。

    楚玉原本是真不敢的,但對上這目光,她瞬間便想起了從前的事。

    被這傢伙欺騙了多少次?

    他總是這樣什麼都知道,好像什麼都盡在掌握的神情……

    太可氣了!

    腦子一熱,長久以來盤桓的理智頓時被炸得煙消雲散,楚玉牙關一咬,手上用力把他完全按躺下,緊跟著抬腿跨過他腰側,整個人坐在他身上。

    ----事過境遷之後,楚玉一直在後悔,當時她怎麼就一下子失去理智了呢?居然主動對他出手,這種事……這種事……她有什麼可著急的啊?

    衝動是魔鬼。

    但眼下,楚玉腦子裡只有一股火焰四處亂燒,燒得連羞怯也暫時消退不少。

    居高臨下看著笑吟吟的容止,楚玉腦子有些發懵:要……要怎麼做?

    她曾生活在資訊爆炸的年代,活了二十多年,要說完全不瞭解這方面知識那絕對是裝純,先別說學校地生理課,就是電影電視小說裡,也能看到不少的相關內容,可是理論上的瞭解不意味著實際上可行,縱然一肚子理論知識,在真正要付諸實踐的時候,楚玉還是一下子……懵了。

    是先親還是先摸?上嘴還是上手?

    往哪裡上?

    楚玉的目光忙亂慌張地巡迴了一陣子,目光便定在他胸口上方,雖然容止身上有傷,但肌膚完好地部分,膚色還是如珠玉般光潤,他左側肩下鎖骨線條柔和,楚玉咬了咬嘴唇,抖著手摸上去。

    容止忍耐壓抑即將衝出口來的笑意,楚玉從來不知道,她這個模樣最是有趣,看多少次都不會厭倦,自然,這一點,他是絕不會說出來的,

    指尖接觸到的肌膚柔潤溫暖,但旁側的粗糙地傷痕又帶起滿心地憐惜,楚玉抿了抿燥熱的嘴唇,低頭輕輕地吻了下容止地嘴唇,接著向下啄了下下巴。

    她呼吸之下,是溫軟帶著微涼的肌膚,楚玉沿著容止的脖子一路親吻,嘴唇來到他肩頭時,她感到容止手悄然地探入她的衣領,帶些涼意的,曼斯條理地擦過她的頸,掀開她的外裳,卻只掀開一半,便讓楚玉的雙臂擋著,沒法全拉下來。

    「你……不准動。」楚玉紅著臉,湊近容止的嘴唇親吻,見他神情依舊淡定如常,目光清澈如水,不由得心中不忿,但在此方面,她實在談不上老練,此時反而更為苦惱。

    緊緊地按住容止,楚玉弓身伏在他身上胡亂親吻著,一直到了某處,她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呻吟,而下方一直放鬆的身軀,也在那一刻出現片刻的僵硬。

    楚玉抬頭看去,卻見容止淡定的目中終於出現了一絲不穩定的顫動,再低頭看,卻見是容止胸口下方,一處傷疤脫落,新生的肌膚帶著淺淺的粉色,帶著濡濕的唇印,明顯比旁側更細嫩些。

    但再看向容止,卻再也瞧不見那絲絲動搖。

    楚玉有些驚疑,不確定容止方纔那一聲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麼,她伸出手指,指甲剪輕輕刮過唇印尚未乾透的地方,果然如她所願地,容止抿著嘴唇,頰上微紅,臉容側向一旁。

    一隻手沿著他傷痕的邊緣向下輕柔摸索,楚玉終於聽見容止喉嚨深處傳來壓抑的呻吟,低低地如同嗚咽一般,他的手指緊扣住青石台邊緣,柔和的眼眸之中隱約有濕潤之意,呼吸微微急促。

    他平素總是那般從容不迫顯得異常強大的模樣,此刻難得一見任由擺佈的脆弱,反而帶著致命的魅惑魔力,教楚玉幾乎要移不開目光來。手一路朝下,沒過一會兒便摸上了有布料的地方,並好似摸著了什麼,手指輕輕顫抖,楚玉臉上熱度更上一層樓。知道自己摸到了什麼。

    她幾乎想立即拔腿就逃,但想起方才容止的眼神,腦海裡又響起有些賭氣的聲音:不能停下來,停下來就是認輸了!

    深吸一口氣,楚玉轉頭,隔著布料輕輕握住……

    這回,容止的反應更劇烈了些,他的身體如同拉緊的弓弦一般緊繃著,喘息變得急促,目中仿似有星光閃動,顰眉的神情微微苦惱。

    楚玉本來已是極為赧然,卻又不由自主地為他神情所惑,低頭親吻下去。

    嘴唇再度分開時,皆是喘息未定,楚玉直起身子,忽然感到胸前一涼,驚訝地低頭,她看到自己胸前的衣衫已經盡數敞開,白皙的胸口起伏在層疊衣衫之間若隱若現,腰間束帶也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

    垂下視線,正對上容止眼中狡黠的笑意,楚玉咬住嘴唇,不甘示弱地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她心中羞怯得厲害,手甚至不聽使喚地抖起來,手指軟弱無力,好幾次都解不開。

    慌慌張張地扯下容止腰上束帶,他的衣衫更徹底散開來,如此兩人都是衣衫半解,就在這青蔥竹林裡,目光膠著相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bcd232311 發表於 2009-7-27 01:43 AM

第二百九十一章 衝動是魔鬼(下)

    有句話叫做騎虎難下,現在楚玉則是「騎容難下」。

    她知道接下來應當如何,也知道這麼下去會發生何事,但是,現在她身體僵硬著,怎麼都做不下去。

    一想到接下來要那樣那樣還要那樣……她就覺得丟臉得要命。

    但是,但是,難道就在這一步打住?

    那樣未免也太沒有擔當和不負責任了。

    假如在這個關頭逃走,今後一定會被這個傢伙嘲笑到死吧?

    這時候楚玉已經忘了考慮離開不離開的問題,她心裡滿滿的都是容止,眼前的人佔據去她所有思緒,但這上下不能的境地又讓她尷尬羞窘,一時間動作又停了下來。

    容止平復喘息,抬起修長的手臂,安撫地摸了摸她已然散落的頭髮,接著手指滑下,落在她濕潤的嘴唇上,沿著她的唇瓣來回摩挲。

    楚玉遲疑片刻,紅著臉微微低頭,張口含住容止的指尖,認真地輕緩吮吻。

    她垂著眉眼,目中氤氳著霧氣,神情羞澀臉頰緋紅,小貓也似的細細親吻他的食指,雖然身著男裝,此刻卻顯出一種殊異的麗色,衣衫半解胸前起伏若隱若現,容止靜靜地望著她,秀致眉目中儘是憐惜之意。

    瞥見此刻容止臉上又恢復平常鎮定,楚玉有些懊惱,伸手去遮擋他的眼睛:「你不要看,閉眼。」她身上軟綿綿的全無力道,五指張開也蓋不穩,這一伸手,更將胸前原本勉強遮掩的衣衫卻大敞開了來。

    容止目光微轉,隨即一笑。緩緩合上那雙驚心動魄的眼眸,不再瞧得她心慌,口中卻悠然道:「你若是心裡害怕。眼下逃走。也是來得及的。」

    這絕對是嘲笑。

    楚玉原本已又生出退意,但被他一激,很快再度順溜上當,牙關一咬,她從容止身上翻身下來,抬手要脫下衣衫的時候卻又想起什麼停手,反而將衣衫攏好,只磨磨蹭蹭地褪下褲子。

    鞋子一併留在地上。楚玉赤著足,修長光裸地雙腿再度跨上容止腰間,少了一層遮蔽,雙腿之間頓時有涼意侵肌,楚玉禁不住顫抖一下,下意識收攏雙腿。然而她此刻坐在容止身上,腿間怎麼也無法完全合併,而因為她身體挪動。身下容止隔著一層布料的某部位彷彿又起變化。

    是那個什麼……

    楚玉窘迫得快要哭出來。

    她身上穿著寬大的長衫,過長地下擺連她地雙腿一併蓋住,肌膚也沒露出幾寸,但是衣衫之內修長的雙腿卻是未著寸縷的,以一種極為狹暱曖昧的方式。她身體最隱秘的地方與他的只有薄薄的一層布料的阻隔。

    在這樣地困擾下,她的身體感官反而更為敏銳,如此磨蹭著,一股異樣熱流從深處緩緩地滲出,微微顫慄的酥麻在小腹滋長擴散。

    身體的反應太奇怪了。

    楚玉慌亂不知所措。然而手腳卻綿軟無力開始不聽使喚。越是緊張羞怯,反而越是不能自持。肌膚上像點了火,如臉頰一般燒起來,而心裡面卻空蕩蕩的,彷彿在渴求什麼。

    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知道應該做什麼,但也只是理論上知道而已,真正親身體會時,才發覺是這樣的,這樣的……

    楚玉眼前又是一片水霧,連近在咫尺的容止也看不分明,全身上下都蒙上一層燥熱薄汗,她抖著手撥開擋礙地布料,親手握住某件事物時,頓時好像被火燒一樣快速放開,但下一刻,她又咬著牙關,緩慢蹭動身體,讓那個火熱的部位抵住已經微微濕潤的入口。

    箭已經如在弦上,但楚玉卻始終發不出去,強要不管不顧坐下,卻只覺得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而接觸的部位也因為要被強硬撐開而疼痛不已。

    不是說只有第一次會痛麼?這個身體應該不是第一次吧?怎麼還會痛?

    就在上不得下不得的時候,楚玉感到一雙手穿入她地衣衫,輕柔地按在她腰上,將她暫時扶起來少許,接著他一隻手不疾不徐地向下移動,輕攏慢捻地,撩撥著她已然十分脆弱的神經。

    楚玉本能地想阻止他,可是身體彷彿化作了一團水,而話語也埋在宛如擂鼓般的心跳裡,什麼都說不出。

    容止坐起身來,偏頭吻上楚玉的嘴唇,他的目中帶著些溫柔蜜意,動作卻依舊從容穩定,扶住楚玉地肩膀,身體已經浮現燥熱,但親吻之際,卻依舊輕緩纏綿。

    容止不緊不慢地吻著楚玉,他自制力極為強大,縱然身體已然動情,卻依舊能隱忍克制,他一邊親吻著,一邊近距離凝視著楚玉逐漸迷亂地臉容神情,目光偶爾往別處一瞥,卻是瞥向楚玉的手腕。

    白皙纖細地手腕上,銀色的金屬環光華流轉,冰涼冷厲。

    他嘴唇微微勾起,似是有些玩味,接著加深親吻,另一隻手則悄然探幽尋秘。

    楚玉被吻得迷迷糊糊,才一得喘息,忽然感覺身體內部好像多了些什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猛然間僵硬起來,這時才覺察,那是一根修長的手指。

    ……食指。

    就是她方才親過的那根手指。

    楚玉只覺得有一把火從腳底燒到腦門,裡裡外外燒成焦炭,但是容止的嘴唇又溫柔纏綿地貼了上來,春水蕩漾著化開,很快地她又陷入迷幻一般的暈眩裡,毫無抵抗之力地任由容止隨意擺佈。昏昏沉沉裡,她感覺自己好像成了柔軟的水,但是又被容止捏成各種形狀,柔軟的肌膚被一遍又一遍地吮吻噬咬,隱約的疼痛伴隨著酥麻的快意,在裡外炸開。

    胸臆間火熱裡夾雜著生澀,可是不知為何卻又萌生出無可救藥的貪婪。

    晨光逐漸明亮,春日的竹林裡漫溢著的依舊是一片涼意,然而兩人身體周圍卻彷彿幾乎要沸騰起來,容止半躺下來,溫柔而強硬地托起楚玉的身體,完成她方才沒能完成的動作。

    被撩撥得空虛的身體終於被填滿,熱楔壓入身體的剎那,楚玉忽然張開雙眼,往下依舊躺在她身下的容止。

    容止眨了眨眼,飛快掩住一絲異樣,微笑回望著她。

    身體最隱秘的部位咬合,楚玉羞恥不能自已,但卻還是伏低身體,因為這動作,牽動下身相連之處,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她低下身體去擁抱他,也顧不上衣衫散開春光外洩,只弓起身子,盡量貼得近一些,含著淚水輕輕地吻他的嘴唇,呼吸急促,語調顫不成聲:「容……容止……」

    「我在。」

    容止……

    我在。

    惶恐,不安,焦躁,煙消雲散。

    心口彷彿有什麼跟著被填滿。啊啊啊太不好意思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5-9-14 12:17 AM

山陰公主番外——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是山陰公主劉楚玉。

  我是公主,我是金枝玉葉。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身份帶來的好處,那便是我想要什麼,都比世上大多人容易許多。

  父皇很寵愛我,身為女子,我不必像子業那樣惶恐太子之位的問題,我只需要享受身份帶給我的一切便足夠。

  但是後來我才知曉,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人,是能一生順遂沒有煩惱的,總會在什麼時候,又或者什麼地方,讓你遇見那件事,又或者那個人。

  於是我遇見了容止。

  那是春光極好的時候,我居於山陰,閒時乘車出外踏青,春花芳樹,垂楊裁柳,我遇見我的劫數。

  那時候,他一身雪白衣衫,坐在白馬之上,目光顧盼,流麗無雙。

  我從未見過如此風采的少年,禁不住下車與他攀談,那少年甚是溫雅,眸子淺淺含笑,語帶機鋒,他仿佛天南地北無所不知,我總覺得必須挖空所學所知,才能跟上他的說話。

  分別之際我得知了他的名字和暫住之處,回到府邸,卻如何都不能釋懷。

  那時我到了可以成婚的年歲,不久前父皇還曾問我看上哪家公子,他便賜給我做駙馬,當時我並未如何往心裡去,可與那少年交談半日,我卻禁不住心醉神迷,暗道若他是我的駙馬,那我這一生都沒有什麼缺憾了。

  他想必也是喜歡我的吧,否則怎麼會那樣對我笑?

  若論容貌才學,身份地位,天下間比得上我的女子不多,想來無論如何也不會配不起他。

  我翻來覆去想了一夜,如何都不能成眠,心中滿是他笑著瞧我的樣子,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再也忍不住,前往他的住處,表明身份,說會讓父皇下旨,讓他成為我的駙馬。

  ——當時我並不知道,世上會有人對尊貴的皇室不屑一顧的。

  說完之後,我瞧見了他的笑容,還是那麼地溫雅周至,眉目秀麗無雙,可是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卻仿佛多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譏嘲之意。

  然後他對我說不。

  之後的事,每次回想起來,我都覺得仿佛一場噩夢。

  我癡纏不休,他始終以笑容拒絕,我生來順遂,從未給人這麼狠狠地拒絕過,一怒之下便派人擒拿他,卻不料他的本事比我所想像的更大,一直到我請來了天如月,他才終於成擒。

  看見他昏迷不醒重傷的模樣,我有些心疼,卻也微感快意,這就是拒絕我的下場,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後悔了?

  然而他一睜眼,卻又仿佛若無其事般地對我微笑,我這才警覺,他的笑容並不是為了歡喜而發的,之前也不過是我自做多情。

  可我不甘心,我是公主啊,應該要什麼便有什麼才對,於是我留他在府上。

  我待他好,他不領情,我折磨他,他也不在乎,我給他灌藥,然而一夜之後,他還是那麼微笑……不管我做什麼,都仿佛與他無關,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讓我絕望。

  後來,我到了要成婚的年歲,父皇問我要什麼,我心裡說我要容止,可是嘴裡卻隨意說了所知道的一個貴公子的名字,我想看看,假如我跟別的人成婚,容止是否還會無動於衷?

  婚禮很盛大,可是夜晚我卻偷偷地跑到容止的院子,發現他在安靜地看書,見我來了,還是那麼微微一笑。

  那本該是新婚之夜,我卻去看了另外一個男子,隨後躲到無人之處,失聲痛哭。

  那之後,我便終於明白一件事。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東西是我得不到的。

  求不得就是求不得。

  沒有什麼可以改變。

  我的容貌不能,我的身份不能,我的財富不能,甚至我的滿腔愛意也不能。

  我最想要的東西,它就在我眼前,可是我永生永世都無法拿到。

  容止。

  我將我最好的年華給你,我將我最真摯的情意給你,但是你卻讓它們漸漸沉入冰冷的海底。

  我沒有辦法改變容止,只能改變我自己,我跟他達成協議,求他留在我公主府中,我會在身份所允許的範圍內,給他提供一些便利。

  我隱約知道容止的身份來歷詭異,可是我不敢去深思,唯恐想明白後,會真的與他斷絕最後一絲關聯。

  至少現在,我可以騙自己說他是喜歡我的,所以才留在我身邊。

  後來,我又有了收集面首的嗜好,可很少有人知道,那些人之中,多多少少有容止的影子,眉眼鼻唇,臉型身段,神情動作,言辭舉止,有一些像的,我便想拿到手。

  仿佛得到了他們,我便能拼拼湊湊出來另外一個容止。

  可是每當歡宴大醉,頭痛欲裂地醒過來後,我總會心如明鏡:我在自欺欺人。

  歡笑是我,悲傷是我,愛著的是我,恨著的也是我,痛苦掙扎的是我,不能捨棄的是我,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而他作壁上觀,微微冷笑。

  就這麼過了兩三年。

  後來的後來,一天夜裡,我睡著之後,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仿佛有什麼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侵入我的身軀,電光火石間,我明白過來,那是另外一個人的靈魂。

  我感覺我在漸漸地消失,好像飛灰散在風中,那個外來的靈魂正在無意識地奪取我的身體。

  她比我想活下去,那個願望是那麼的強烈。

  是了,原來如此。

  原來是我不想活了。

  我所有的愛情和生機,都孤注一擲地消耗在一個人身上,現在活著的,只不過是一具名為劉楚玉的軀殼。

  這樣……也好。

  佔據我身軀的女子,我該不該提醒你,當你睜開眼睛時,千萬,千萬不要去看睡在你身前的少年。

  不要去看他的眼睛。

  不要對上他的微笑。

  不要與他有隻言片語的交談。

  那是個會吞噬人心的妖魔。

  不要愛上他,否則你會與我一般愛恨不能,生死不如。

  ……

  意識越來越模糊……

  好啦。

  戲已落幕,我該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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