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弄雪天子 -【門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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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17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忙碌

水波的目光幽深:“我眼看著你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本正經地與江夏的各級官府周旋,應付底下的小官小吏,和三十多個商會,商號交涉,與比自己年長三輪的老狐狸們談判,費了不知多少心血,浪費掉自己寶貴的時間,欠下好幾個重量級的人情,卻只為了那幾百個,無甚價值,根本無法給你帶來任何利益,還差一點兒讓你死於非命的土匪,能順順利利地活下去!”

“我那會兒就覺得,你這人真有趣,和我平日裡見到的世家公子哥兒完全不同。”

“要知道,換了另外一個世家子弟,遇上這種事,碰上脾氣急的,回頭就派人屠村,用誅殺匪徒的名義做,事後官府還得謝謝他,就算是性子好,重言諾,不主動讓官府去圍剿這群人,也差不多,更心善的,大約會從裡面挑出幾個有些本事的,給點兒好處,安排個差事,一樣能達到收買人心,彰顯自家仁善的目的。”

“可你呢,竟然真的把那幾百人的生活都考慮到,都安排好,有那份兒力氣,做點兒什麼,都比幹這個收益大......我當年可非常好奇,不知道你長大了,會不會還做這等蠢事!”

水波笑得眼睛彎起,“不曾想,十幾年過去,你這性子是半點兒沒變,哎,沐家能得天下,還是有道理的。”

沐延昭挑眉,用手撐住下巴,想了半天,也沒覺得自己當時真如水波所言。那麼偉大!

誠然,安排這些人,並不容易。

雖說讓幾百個土匪從良,在地方來說。也算是功績,雖說,沐延昭世家子弟。當地官府多少要給沐家幾分薄面,但他當年才十二歲,年紀小,還只是沐家的七子,又不是嫡長子,也沒哪個高官真把他當一回事兒,他去拜訪。人家也就哄著他看看歌舞,吃吃酒席,也就罷了,這種麻煩事,人家表面隨意答應一句。絕不肯為他費心。

那是幾百個人,不是幾十個人,就算想給他們一口飯吃,也得有地方放,沐家那一年,連自己人都有些養不活,就算是要養別人,也要挑有能耐的名士大儒,幾百個鄉民。能有什麼價值?

沐延昭沒辦法,把家裡還有點兒地,能種地的都發放鹽糧,送回家去,剩下的兩百多人,選一部分老實厚道的。準備帶回涯州,看看能不能找一家鏢局,安排一下,事實上,沐家商號生意越做越大,也應該有自己的鏢局才好。

剩下的,就選身體健壯的,派護衛教教規矩,準備推薦給江夏各商會。但這也不是容易事兒,江夏地面上的商號,商會,也有自己的護衛人員,人家更願意培養自己的人手,對外來的,總要多幾分戒備,沐延昭又不得不一次次登門拜訪,挨個說服他們......

這對在商場上沉浸多年的老狐狸來說,都不算簡單,何況做到這些的,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小少年。

可也就是這麼回事兒了,沐延昭笑了笑,他付出了心血,收穫也不少,在這場各方利益交鋒中,他學到很多東西,人也成熟了,更別提還收穫幾個忠心耿耿的人手,土匪裡面帶頭的孫鏢頭,連著他的徒子徒孫,是真為沐家效死命,那個中年文士,於鳳成,後來成了大哥的文膽智囊......只可惜,前年大哥遇刺,於鳳成為了掩護大哥,重傷身亡!

“來,這一杯酒,就敬你一直是我心中的那個沐延昭。”水波親自為沐延昭滿杯,“可惜,我已經不是那個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的水華庭。”

沐七低下頭,喝下杯中的溫酒。顯然,大哥沒有虐待豐朝樂安侯的意思,酒色純淨,味道香醇,絕對是上等的美酒。

“......就是一時感慨,這陣子想的太多,腦子裡亂的很。”水波苦笑,“你放心,我已經想明白了,這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我為豐朝,盡了臣子的本分,其它的,也沒什麼能做。”

“你大哥答應我,讓我避居楚州,雖然可能人身不自由,但沐家大公子的品性,我還是相信的,終此一生,天下再沒有樂安侯水波,只有永靖侯。”

這些日子,沐延旭為了安撫前朝貴族,已經封了好幾位侯爺,水波便第一個得了永靖侯的封號,雖然多只是虛名,卻足夠讓惶惶不可終日的豐朝顯貴們,安心幾分。

將來,縱然再也沒有紙醉金迷的生活,到底命還是保得住的。

沐延昭點點頭,心情黯淡。兩個幼年相交的友人,從此之後,終成陌路。

“別這樣......時間是最好的東西,總有一日,它能把所有的痛苦疑惑都給消磨乾淨,到時候,說不定我們兩個,還有幸能把酒狂歡。”

水波眨眨眼,臉上的笑容頗有幾分豁達,“......對了,別忘了替我向未來嫂夫人道歉,至於齊長關,大約道歉也沒用,他沒一劍劈了我,已經是看你的面子!”

沐延昭莞爾一笑。

水波伸了個懶腰:“我明日就要啟程,今天晚上你別走,咱們抵足而眠。”以前他老嫌棄沐延昭不講衛生,髒的很,現在還是很嫌棄——瞅了瞅沐七那一身還算光鮮亮麗的衣裳,鼓起臉,“不過,你得好好洗個澡。”

曾經的樂安侯水波,大庸家喻戶曉的風流人物,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除了那些一直掛念他的少女,少婦,再沒多少人記得他。

不過,這也許就是水華庭想要的。

水波走時,沐延昭沒有送行,只略略在顧婉耳邊兒提了一句,顧婉心裡多少也有點兒不是滋味,說實話,她對水波的印象不錯,哪怕被那傢伙抓到大庸,被吊在城樓上威脅沐七,她還是要說,這只是造化弄人,水華庭是真把沐延昭當摯友待的。

顧婉自己沒去送行,水波秘密離京,恐怕就是不想招人眼,她也不好添亂,畢竟,現在的顧婉,可是香餑餑一個,關注的人實在多,只派人送了一十八壇上好的美酒,默默祝福那傢伙能開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亡國的皇族,日子不會好過,只希望水華庭能成為其中稍稍幸運的一個。

顧婉也沒有太長的時間去傷春悲秋,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要給自家買一座宅院,要幫自家師傅看顧安撫她那些心下忐忑的族人,還得接待不斷找上門來送禮拉關係的貴婦們。

買一座宅院到是比較容易,一聽顧家要置辦產業,不知道有多少欲巴結新貴的商人,捧著地契上門等她挑選。

鄭陳兩家,都是大庸名門,改朝換代,很難不被影響,雖說沒有傷筋動骨,但是族人收到牽連的確實不少,兩家肯定想著要和新皇族攀上關係,這樣,陳文柔的愛徒,沐七公子的未婚妻,顧婉,就成了很好的搭橋牽線的人選。

顧婉才進京,光是鄭、陳兩家的年禮,她就堆了半倉庫,這還是陳郡主送的別院倉庫夠大。

為了回禮,更是差點兒沒把顧家在京裡的幾個鋪子給掏乾淨,即使是上輩子和這些雜事大了一輩子教導,這一世又受名師教導的顧婉,都有些手忙腳亂,還是沐家大嫂派來幾個管事幫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至於和大庸的名門貴婦交際,到是顧婉最得心應手的,反正她現在是被巴結的一個,登門的都是和沐家關係不錯的,絕不會有人去故意為難她。

總而言之,顧家小娘子在大庸的初次亮相,頗得了幾分真真假假的讚譽,至於那些說她配不上沐七公子的流言,各種酸言酸語,一時半會兒還傳不到她的耳朵裡。

一般情況下,就算有人想挖顧婉的墻角,也得等朝局平穩,狀況明朗之後,這會兒搗亂,萬一讓沐七公子記恨,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大年初六,夜。

月光如水,雖然只有彎彎月牙,卻也給大地鍍了一層亮麗的外衣。

院子裡燈火通明,各處貼著皇宮裡發下來的‘福’字。

今年,新登基的聖人和太子,‘福’字大批發,不只是有從龍之功的勛貴,連大庸高位的官員都收到了。許多和沐家有姻親關係的家族,更是被賞賜了不少很特別的小禮物。

例如幾件禦寒的衣物,一些筆墨紙硯,還有其它零零碎碎比較實用的物件,雖然說不上珍貴,卻著實貼心。

顧家大約是收到‘賞賜’的人家中,唯一一個,既不是頂級世家,也不算勛貴的人家。

夜深人靜,才送走幾位重量級的訪客,累得幾乎脫層皮的顧婉,趴在別院明亮的燭火下,抓著筆辛辛苦苦給自家大哥,大嫂寫信訴苦,盼望二人盡快進京。

一封厚厚的長信寫完,顧婉才松了口氣,抹了把臉,上床睡覺。

這一年,大概是顧家過得最倉促的一年,就連當初在上琅,過年也沒有這般忙亂倉促的,就算物質上簡陋些,好歹算得上團圓。

當然,不只是顧家,整個大庸的世家貴族,都沒什麼過年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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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27 PM

第一百三十八章 莊子

大庸城

碼頭上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絲毫沒有想象中那般凋零衰敗。

顧安然扶著方素,立在官船船頭。

他們此次從涯州來大庸,乘坐的是沐家專門派遣來接的官船,高達兩層,用料豪奢,極為氣派。

這樣的官船,換了往常,恐怕也只有王孫公子才敢使用,船艙闊朗,比尋常屋子還要寬敞,坐在軟榻上,絲毫感受不到顛簸。

立在船頭,看著河面上波濤洶涌,顧安然不由想到當年來大庸求學時的景象,那時他只是個父亡母病的落魄學子,初臨京城,滿心忐忑。此時此刻,他再臨大庸,卻是滿懷壯志豪情。

輔佐英主,功成名就,哪個好男兒不想?

“大郎,娘子,行李都收拾妥當了。”王大指揮著小廝,小丫頭們把大箱小箱的東西搬下船,渡口早有馬車等著,一行十幾輛,馬車上俱挑著燈籠,上書一個方方正正的‘顧’字,頗引人注目。

顧安然點點頭,待看到親自來迎接,立在渡口處的妹妹時,臉上露出一抹喜色。

顧婉笑了笑,任由腳步急切地衝過來的大哥,把自己上上下下,仔細端量。

“高了,也瘦了。”顧安然眯了眯眼,把眼中的淚光壓下去,笑道,“不過,更好看了。”

他總算放下心,妹妹忽然失蹤,生死不明,他這陣子,嘴上不知道多了多少個燎泡,鬢角都增了幾許霜色。這會兒看見健康漂亮的妹妹俏生生立在眼前。仿佛所有的痛苦都不復存在,連本來想要好好教訓顧婉的心思,都消散開去。

“好了,大哥、大嫂旅途辛苦。還是快回去歇歇。”顧婉笑眯眯地走過去。牽著方素的手,扶著她上了馬車。

方素勾了勾脣角,看了顧安然一眼:“妹妹是不知道,自從接到你的書信,郎君就著急火燎地遣散了家中大部分僕從,留下吳管事他們看家,只帶了三娘,寶笙,寶琴。王大,王二,這寥寥幾個人手就上了船。若不是我看不像話,好歹又帶了幾個丫頭婆子,恐怕這一路上,連燒茶倒水的活,寶笙他們都做不過來。”

方素自己的貼身大丫鬟都給配了小廝,讓顧安然給留在涯州,沒跟著走,若不是她這般心性灑脫的,恐怕都要以為丈夫要拿捏自己。

“那咱們可得再添點兒人手了,總靠沐家幫忙。也不是事兒。”

顧婉有點兒愁,她雖然相中了一處宅院,是前朝落魄侯爺留下的宅子,年前就過了戶,但這是要做顧家他們這一支的祖宅。整理裝修都不能輕忽。十天半個月也住不了人,大哥、大嫂來得太快。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看來只能暫時住在從顧家分得的一處莊子裡了。

如果有可能,顧婉實在不樂意在這正忙亂的時候,去莊子和那幫他家無賴嬸娘安排的下人糾纏,本是打算等清閒的時候,抽空打發了那幫子小人就是,可計劃趕不上變化,總不好讓大哥、大嫂去住陳文柔的宅院。

顧婉心裡盤算,面上卻不顯,小聲和方素說了幾句話,一行人就浩浩湯湯地向著顧家的莊子走去。

顧家這莊子雖說一直是顧家大房的,可之前十好幾年,都是顧家二房打理,裡面的管事,還是顧婉的嬸嬸,王氏的奶媽子李氏的男人。裡面大大小小的奴才,都是王氏的人。

顧家的馬車停在大門口,顧安然先下車,才伸手把妻子和妹妹扶下。

只見莊子的大門都是新刷過的,兩邊的草木打理的整整齊齊,莊門口,四五十個丫鬟婆子小廝排排站著。

李氏的丈夫,也是莊子的管事洪青,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前,迎接幾個主子進門。

屋舍似乎剛剛翻新過,院子裡有點兒雜亂。

洪青臉上掛著恭謹的笑容,歉意地前頭引路:“郎君,下人們不懂事,院子還沒清掃乾淨,奴才一定盡快處理,請您安心。”

顧安然點點頭,不怎麼在意,反正也不會在莊子裡常住。

顧婉隨意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興味的笑容,可真規矩呢!

洪青身上穿著乾乾淨淨的粗布衣裳,從頭到腳都收拾的非常妥當,沒有絲毫越矩之處,如果不是早前打聽大庸情況的時候,不知有多少陳郡主留下的人手,在她耳朵邊嘀咕——莊子的管事娘子穿金戴銀,李氏的閨女通身的金玉首飾,衣服用的綢緞,比大戶人家的千金還要好,這一家子早就住進了正房,把自個兒當成了主子!

恐怕,顧婉都會因為這些下人的守規矩,而高看他們一眼!

果然,天底下還是聰明人多。

顧婉失笑,以前看小說,總會看到很多奴大欺主的情況發生,比如說,某某下人在家裡經營幾十年,關係錯綜複雜,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裡,當面就敢給主子難看......這類情況當然時有發生,但大部分都是主子確實好欺負,而那些奴才,也的的確確有自己的依仗,這僅僅是個別特例,絕大多數時候,主子對奴才,都有著生殺予奪的特權。

至少,顧婉絕對相信,別看這些奴才在他們沒來之前,已經享受了十幾年主子的生活,卻絕不敢當著她的面撒野,就算有小心思,也只會暗地裡使壞——能讓王氏委以重任,在莊子裡一做,就做了十幾年管事的人,怎麼可能是蠢笨的。

洪青以前再風光,他也只是個賤籍的奴婢,可不是那些簽了活契,乾幾年還能贖身的奴才,若敢給顧家這幾位主子沒臉,顧婉就是打殺了他,也沒人多說一句廢話!

他們都是王氏留下的奴才,可以想象,現今的主子本身就對他們不滿,這會兒在顧安然和顧婉面前,他們自然是怎麼老實,就怎麼做,一點兒把柄都不肯讓人抓到。

更何況,如今的顧婉,顧家宗族套近乎、拉關係都還嫌來不及,顧家的下人更是恨不得把她當祖宗供起來,即使是被王氏拿捏住的奴才,也絕不敢對她有半分不恭敬之處的。

進了門,顧婉身後,走出四個婆子,抬著兩個青尼小轎。

洪青的目光閃了閃,到沒說話,顧婉也不理她,只笑著對方素道:“上轎子走吧,嫂子一路行來,著實辛苦了。”

方素含笑點頭,上了轎子。

四個婆子,一路抬著顧婉和方素去往內院,很快來到一個紅墻碧瓦的院子處,看方位布置,正是正院,顧婉拉著方素的手,陪著她一起進去:“這裡哥哥和嫂子暫住,我就住隔壁的竹園。”

顧安然和方素兩處都看了看,見正院裡梅樹遍布,頗為清雅,竹園種了一排竹子,也很有意趣,還算滿意。

看完暫住的地方,顧安然讓妹妹和妻子先去休息,他則去書房,準備一下先得去見恩師。

顧南年前就隨著沐家的家眷一起來了大庸,顧安然作為弟子,來京城之後,自然要先拜見老師的。

顧婉指揮下人,把帶來的行李先安置好,除了日用的東西拿出來擺放,其它的都收著,暫時不開箱,這會兒若要打開,搬家的時候還要折騰,未免麻煩。

丫鬟們忙裡忙外地整理用具,顧婉和方素在榻上落座,寶笙和寶琴兩個丫頭早就很有眼力勁地端來熱水,服侍她們洗漱乾淨,又捧來熱茶。

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下肚,方素舒了口氣,通體舒暢,顧婉瞧著她的面色,卻有幾分憂慮:“嫂子的臉色不好,莫不是累到了?”

顧婉連忙給方素把了把脈,確定她只是略染風寒,並不嚴重,才松了口氣:“嫂子恐怕是在船上吹了風,還是要小心些才好,我開個方子,抓幾副藥喝,過兩天就好了。”

方素失笑,剛想說什麼,就見李氏領著兩個一身紅衣的少女,登上石階。

寶笙撩開簾子,略有些疑惑,“李媽媽?您這是?”

李氏滿臉堆笑,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一起,恭恭敬敬地道:“奴才看主子身邊只有兩個丫頭伺候,特意撥了兩個看著伶俐的,幫忙打打下手。”

顧婉隔著竹簾,隨意瞥了一眼跟在李氏身後的丫頭,見其中一個滿臉驕矜之氣,無論怎麼看,都不似個丫頭,心思一轉,就知道這女孩兒是李氏和洪青的獨生女,不由眯了眯眼——才誇那個洪青洪管事聰明,沒想到,他老婆卻是個蠢笨的,女兒養出一副小姐脾氣,不知道藏著掖著,居然敢往主子身前湊,真不知死活!

還沒等她發話。

路三娘也領著四個俏麗的丫頭出現在門前。

這幾個丫頭穿著一色的青蔥色的衣袍,面容俏麗,舉止溫文,一進門,就向著方素和顧婉躬身行禮:“見過娘子。”

顧婉點點頭,對方素笑道:“這幾個是沐家大夫人怕我剛來京城,缺少人手,特意給挑選的丫頭,都專門教導過,很知道規矩,春梅擅針線,以前跟著如意坊的繡娘學過,夏蘭會算賬,秋菊廚藝不錯,冬雪年紀最小,手上有點兒功夫,嫂子出門,便帶著她吧。”

聽顧婉徐徐說來,李氏臉上一青,心下略有不安!

她剛一躊躇,顧婉便漫不經意地瞟了李氏一眼,隨口道:“李媽媽也有心了,你帶來的那兩個,且讓寶笙教導幾日,送去伺候哥哥便是。”

李氏先是為顧婉不把她女兒放在眼裡,連名字都不問而不悅,一聽說讓伺候顧安然,又臉上一喜,低聲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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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31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嫉恨

顧婉並沒有真把幾個心思不正的下人放在眼裡,簡單說了幾句話,就把人打發走。

寶笙和寶琴倆丫頭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自家小娘子,為什麼要把怎麼看也不似丫鬟的女孩子送去伺候大郎,可她們兩個對顧婉服膺得很,主子不說, 她們也絕不會多問。

李氏領著女兒洪風瑤,回到東跨院。

剛一進屋子,洪風瑤的臉色就大變,委委屈屈地紅了眼眶,撲倒在榻上,咬牙切齒地抓起枕頭,對著一直低眉順眼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頭綠兒,一頓劈頭蓋臉地打。

綠兒顯然被打習慣了,抱著腦袋,一言不發,更不敢哭出聲來。

李氏皺皺眉,走過去坐在榻上,喝了一碗茶水,才不急不慢地道:“風兒,娘不是告訴過你,就算想出去,打人的時候也不好往顯眼的地方下手!”

“你還說!看看咱們現在過得什麼日子,住的這破房子,穿的這破衣裳,我都不好意思出門見周好她們。”

想到十天之前,她在莊子裡還是呼風喚雨的大小姐,穿著綾羅綢緞,出門佩戴的首飾,比一般的地主家的千金都不差,可自家爹爹一聲令下,她就從闊朗精緻的大屋子裡,搬到偏院,這還不說,她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飾,全讓爹爹弄走藏了起來,如今穿的,用的,吃的,何止是下了一個檔次,生活待遇天差地別!

越想,洪風瑤越生氣,全沒想過。這才是她本來的生活,以前的風光,都是虛幻的。

“娘,現在到好。你還要女兒去當奴婢,去看人家的臉色!”

人就是這般,如果一開始沒有得到好的生活也就罷了。可一旦得到,乍然失去,一定會覺得異常失落,心性堅定的人,或許能冷靜思考,扭轉不利的局面,但心性不好的。則很容易因為巨大的落差心理失衡,做出蠢事。

李氏的臉上也陰晴不定半天,但她到底比女兒聰明些,嘆了口氣,握住閨女保養得宜。和千金閨秀相比,也絲毫不差的手,臉上露出幾分滿意:“傻丫頭,你以為爹和娘,願意委屈你?這不是沒有辦法?好孩子,你在忍忍......”

李氏的目光隱約露出幾分貪婪,“現在顧家可非同小可,小娘子攀上了天家,將來就是正經的皇親。現在大夫人還沒有一二半女,你要是勾住大郎,讓他圍著你轉,再生下長子,娘撈夠了本兒,想法子謀出府。恢復良籍,咱們家就算是翻了身,以後子子孫孫,都不用伺候人了。”

洪風瑤似乎真讓李氏說得動了心,雖然懵懵懂懂,但她還是本能地知道,她以前享受到的富貴榮華,都很虛無,如果不能真正翻身做主子,那就如現在一般,很輕易地失去一切!

顧安然和顧婉各忙各的,方素也急著適應大庸的新生活,而距離他們並不遠的顧家宗族裡的人,還有叔叔一家,卻因為他們,頗費思量!

顧家宗族內的所有人第一時間達成共識,那就是無論如何,一定要讓顧安然和顧婉,深刻地感受到宗族的溫暖。

自從大庸的貴人們,都知道顧婉和沐七公子訂婚之後,顧家上下,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一絲細微的變化,並不明顯,但以前用鼻孔看人的貴人們,逐漸變得和顏悅色,平日裡只能羨慕的宴會,家裡的女眷也開始能接到帖子參加,哪怕是和顧安然,顧婉兩兄妹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出門之後,一報出姓氏,多少也能感覺到方便之處。

總而言之,顧家再也不是以前那種上不了檯面,某些人提起來,根本就不知道‘世家’裡面還有這一號的,無關輕重的小家族,現如今,哪怕是鄭家,周家這等大世家出來的人,說起顧家,也會恍然大悟地道一聲,原來是那一家!

他們都不傻,當然清楚這一變化是怎麼來的。

其實,沐家是世家大族,親朋故舊很多,顧家在一些頂級世家眼裡,現在也就是和新朝聯姻,有了那麼一點兒興旺發達的本錢,真要想讓人重視,那還得靠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努力,如果下一代子孫不爭氣,馬上就會再一次落入三流世家,甚至成為庶族的可能,無他,底蘊不夠!

但眼下,就算只是借了皇族的勢,好歹顧家有了那麼一絲希望,宗族裡的族老們,也想著有生之年,還能看見家族興旺的一天。

再說,顧安然和顧婉,就算不看後面牽扯的關係,也是很出眾的小輩,關懷一下,讓他們和家族聯繫更緊密,別疏遠得斷了關係,那是理所當然的。

至於負責聯絡感情的人選,肯定是顧宇最合適,他可是兩個小輩的親叔叔,小輩又沒有長輩,由叔叔出面,關照關照侄子,侄女,再合適不過了,以前兩個人遠在涯州,鞭長莫及,現如今總算有機會,在這些族老們看來,顧宇應該趕緊表示表示心意,送宅子,送銀子,送人,缺什麼,族裡出也沒問題。

對這個,顧宇是沒有意見,他也為自家侄子侄女高興。

雖然顧宇自詡還有幾分讀書人的清高,並不像要藉助裙帶關係討好處,但這無礙於他發自內心地覺得,顧婉和沐七公子的婚事兒,著實不錯。

那沐七公子雖然為人低調,可沐家贏得天下之後,知道他的人也多了起來,至少在傳言裡,沐七公子文武雙全,溫文爾雅,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兒!

只是,他也知道,這會兒顧婉和顧安然都忙,他身體也不好,經不住折騰,除了在顧婉來大庸的第三天,派人接她過府,說了幾句閒話之外,就沒多打擾。

還是顧安然來京之後,拜望過老師,便主動過來拜訪,顧宇見自家侄子已經脫去少年人的稚嫩,變得成熟起來,更是欣慰不已。

顧宇這些年來大病小病不斷,一直病歪歪倒在床上,沒有大好,可也暫時沒有危及生命,如為一高興,精神好了不少,還能下床了,到是意外之喜。

他心下開懷,卻不知道,他的嫡妻王氏,此時的心緒,分外複雜。

王氏是絕不樂意看著顧安然和顧婉好過的,莫名其妙的心結,持續到今天,怨怒這兩兄妹,已經成了王氏的習慣,此習慣還根深蒂固,輕易消滅不了,顧安然和顧婉過得越好,她越是憤怒。

顧家老宅

自從改朝換代以來,王氏已經著急上火了好長日子,到了年末,隨著顧婉來京,她的怒氣也越發收不住,下人們也不敢露出絲毫年節的喜慶勁,就怕惹得主母發飆。

如果顧婉知道,自己能給王氏帶來這麼大的影響,恐怕還會故意在她面前多轉幾圈,就算是前世的恩怨,此生不必過於計較,可讓前世的‘仇人’難過,看著她丟了那副溫柔和善的假面具,總還是高興的。

王氏守著熏籠,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大紅襖裙,滿頭珠翠,端端正正地坐著,若有所思地聽著大丫頭念節禮單子。

說到顧宇做主,給顧安然和顧婉的回禮,聽著那一連串的好東西,王氏的手微微顫抖,臉上到還勉強能不動聲色。

正說著話,顧媛的貼身丫頭來報,說小娘子又和未來姑爺吵了架,這會兒正在房裡哭。

一聽這話,王氏的心肝都顫了顫,她是個母親,疼愛兒女的心從來沒有變過,她捧在手心兒裡,小心翼翼地看護大的女兒,如今竟然落到如此下場,她如何不恨?

可是,不讓媛兒嫁給黃傑,一個名聲都壞了的女孩子,還能有什麼出路?難道,真像女兒哭訴的那般,送她去廟裡,讓她青燈古佛的過一輩子......那廟裡,又哪裡能真是好去處!

再說,女兒不嫁,傳出流言,她的安和,哪裡還說得到好親!

想起前日,她出門做客,曾經連遠遠看一眼,都不容易的鄭家的二夫人,笑眯眯地和她拉家常,話裡話外地說,她有一個好侄女,說沐七公子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品行出眾,才貌風流,房裡還一個丫頭都沒有!

想起沐七公子,不現在該稱呼七皇子了,七皇子即使這般忙碌,還是不忘把大箱大箱的禮物送去顧家,雖然說是給顧安然的,但真正是為了什麼,明眼人都明白!

兩廂一對比,王氏越發覺得自家女兒可憐,她把說不出的嫉妒都咬碎了吞進肚子裡,細聲細氣地吩咐:“以後給......侄少爺,侄小姐的禮,都加重三成!”

即使她不樂意,但她還是要勉強自己和顧婉處好關係,至少不能讓顧婉對她這個嬸嬸敵意太重,和七皇子拉上些關係,指不定對自己兒女的將來,還會有些好處,黃傑書讀得是不錯,可他不爭氣,壞了名聲,大約再無未來可言,可媛兒除了他之外,也不能嫁給旁人,那也只能認了,大不了她養女兒一輩子!

王氏苦笑,早知有今日,當初就該在顧婉面前,裝裝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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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37 PM

第一百四十章 相見

目前,王氏的那點兒心思,還沒辦法影響到顧婉。

過了二月,顧家的新宅整修完成。

雖說皇家並沒有頒布太多的禮儀規制,但什麼身份住什麼樣的宅子,還是得符合規矩,現如今他們的新宅以前是侯府的,即使落魄了,還是有很多不適合顧家用的地方,只是邊邊角角的修改,就很是耗費了一些時光。

若不是沐延昭體貼,下令匠作那邊鼎力相助,撥了十幾個本事比柳木頭只強不差的老工匠,帶著一堆徒弟幫忙,恐怕這宅院修不了這般快。

顧婉這些年來,建造宅院,整修宅院,此類的活計做過好幾次,對這些事兒早已經輕車熟路,這次幫忙的人更多,到也並不曾費太大的力氣。

大庸的宅子和在涯州不同,不能只想著自己住的舒服,還得考慮門面問題,除了自家的院子往舒服裡布置之外,新宅該有的‘奢華’,是半分也不少的。

新宅占地,大約有四十畝,和大庸尋常的宅院不同,是顧婉更適應的江南園林的風格,雖然不如涯州那邊兒,直接將山林當庭院更大氣,但這裡的園子更為精巧細緻。

亭台樓閣,橋廊榭舫,館軒轅齋,一應俱全,無一處不巧妙,院中有活水引入,例如戲泉亭、弄影堂、依山樓、逐風閣、雲霄館、九曲廊橋一類,多臨水而建,假山池沼都獨具匠心。

雖說現在才是二月,天剛回暖,但是園中流水淙淙。青松翠柳,給百花未盛開的園林,平添了幾許綠意。

顧家這一家三口,都十分滿意。

顧婉更是心道。這宅子統共連裝修都沒花到八千兩,實在是太過於便宜,換了別人買。不到一萬兩,估計連想都不用想。顯然是出售的主家,為著討好她,特意打了不小的折扣。

對此,顧婉也只能苦笑,現在大哥還未出仕,這些人就上趕著巴結。看來,以後再想像在涯州一樣,清清靜靜地過日子,可能性不大了。

顧婉還好,她對自己將來要面臨的生活。早有心理準備,只是有點兒擔心自家大哥。

顧安然才來大庸沒多長日子,就有不少達官貴人禮賢下士,做出一副求賢若渴的模樣......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幸虧他自己腦子清楚,才沒被這突如其來的風光迷了眼。

顧安然的人生歷程,顧南這個當師傅的,已經有了規劃——

先要把他提溜到王府作文書,好生栽培。王府這個出身也比較好,離開之後,在別處也會讓人高看三分,等到顧安然歷練出來,再放去到大理寺和刑部混一混,露露臉。借機和上層打好關係,然後找機會擱到地方上磨練幾年,等到資歷夠了,回到京城入主中樞。

顧安然是顧南看中的徒弟,他自然會為他考慮,各種利弊,不知在腦子裡盤算過多久,顧安然心裡也有數,這陣子乖乖地去王府被操練,並不攙和旁的事務。

............

新朝初立,大赦天下,文德元年,整個大庸城都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的,至少表面上,那些懷念前朝的舊臣,並沒在此時鬧事兒。

當然,這是改朝換代,就是再求平穩,還是得有些風波動盪,一朝皇帝還一朝臣呢,這破舊迎新,新的朝廷建立,肯定要提拔任用新的人,分封功臣,打擊那些在前朝勢力根深蒂固的朝臣世家,短短月余時光,在人們還沒怎麼察覺的時候,就有無數的家族衰敗下去,又有許許多多戰隊成功的家族大幅度發展,很快在朝廷裡立足。

等到二月,朝野上下,已經漸漸達成平衡,沐家的的確確得人心,又是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準備,不比那些赤手空拳打下江山的皇帝,手底下人才眾多,光是自己的培養的親信,雖然不能撐起整個朝廷的架子,還是得借用前朝的官員,但掌控朝廷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不過,也不可能一直風平浪靜,哪怕沐家在得人心,也免不了有跳梁小丑,找不痛快,沐家面上寬宏,但該狠下心的時候也絕不心慈手軟。

自從進入大庸,還不等朝政徹底平穩,太子沐延旭就花費了大力氣開始整頓朝廷,前朝官員,凡是能任事者,原職留任,屍位素餐者,無論有什麼背景靠山,一律解職歸家,前朝權貴,沒有違法亂紀行為的,不損分毫,但是,一旦查出,犯下十惡不赦大罪過的,一概抄家的抄家,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其雷厲風行,真是把大部分人嚇了一跳。

各世家大族,也讓他鬧得,一直是外松內緊,表面歌舞昇平,實際上家家戶戶都很緊張。

連沐延昭都讓大哥給指揮得團團轉,忙得好長時間抽不出工夫去探望一下他的未婚妻,顧安然身在王府,雖然沒有人給他什麼重要的事情做,但還是忙的也好幾日沒機會回家。

太子殿下才開始處理朝政,就表現出強硬的一面,這讓顧南頗為擔心,好幾次對沐延旭說,讓他謹慎行事,這年頭當皇帝也不容易,何況是太子,要是真趕盡殺絕,剛平穩下來的朝廷,說不定又起風波,到時候,沐家還不知道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去平定局面!

幸好沐延旭不是個笨人,他的動作還在可控範圍之內,即使是利益受損者,也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沐延旭一直沒有踩到眾人的底線,也沒想去踩,他也不過是趁著現在正亂,剪除毒瘤,剛開國是最好的時機,一旦過去這個時機,大家都開始求穩,再想清除前朝留下的隱患,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果然,除了一開始殺雞儆猴,折騰了幾家確實罪大惡極的人家,之後,太子殿下的手段就日趨圓滑溫和,朝野上下,也漸漸恢復平靜。

等到三月,朝政步入正軌,被冊封為涯王的沐延昭,也清閒下來。

這傢伙每日都不樂意呆在他那座被太子哥哥精挑細選,挑的地段最好,離皇宮最近,也最闊朗的豪華王府,而是一天到晚往顧家跑。

顧安然再一次感覺到了牙癢癢的滋味,可沐延昭現在更不能惹了,這位成了他的頂頭上司,還是一位位高權重的王爺,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當面對這傢伙吼一句:你沒事兒別往我們家跑!

只能暗自腹誹,明明太子殿下把戶部和大理寺都扔給他管,目前這兩個和吏部,是最忙碌的衙門,他怎麼還有工夫跑來占自家寶貝妹子的便宜!

其實,這時節,可沒有未婚夫妻不許見面的規矩,男女訂了親,長輩們還會主動給他們一點兒培養感情的機會,只要別太過分,沒人會說閒話!

顧安然一點兒眼色都沒有地戳在院子裡,看著沐延昭和自家婉兒越說越熱乎,不知道沐延昭說了一句什麼,婉兒一抬頭,那如花的笑顏,燦爛無比,看得顧安然的心,都不覺柔軟,剛軟了一下,就瞅見沐延昭竟然把爪子伸到了自家寶貝妹妹的臉頰上,輕輕捏了捏,又捏了捏!

沐延昭很滿意,手感不錯,光滑細嫩,漂亮的眼睛一眯,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忽閃了幾下。

顧安然的臉頓時一黑,惡狠狠地剜了那隻不規矩的長手一眼,結果,他還來不及阻止,就瞅見她的妹妹竟然一點兒虧不吃,也把爪子擱在了沐延昭的臉上!頓時頭暈目眩,心裡滴血——他那溫柔端莊,堪為世間女子楷模的妹妹啊,怎麼他一不注意,竟然學會耍流氓了!

顧婉可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好長時間沒見到沐延昭,她也不免有些思念,如今機會難得,自是要多吃點兒‘豆腐’!

顧安然咬牙切齒,卻也只能看著小妹笑盈盈地端來一籠兒香噴噴的湯包,個個玲瓏飽滿,可愛的不行。先給沐延昭盛了一碟子,才給他盛,勉強露出笑臉,接下了碗。

他臉上的笑容就是再僵硬,也不能少,誰讓這一個是他的寶貝妹妹,另一個是實權王爺,一個都得罪不起!

“婉娘親自下廚,在下不勝感激,只是,還望婉娘小心,仔細傷了手才是!”

沐延昭一彎眉,露出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的笑靨。

顧安然低下頭,用力拿筷子戳碟裡的湯包,一不注意,戳得汁水橫流,噴了他一身。

顧婉嚇了一跳,急忙道:“大哥,你慢著點兒,還有很多呢,不用急,快去換身衣裳吧。”

顧安然看著衣擺上的污漬,黑漆漆的面上,露出個很恐怖的笑容,一字一頓地道:“不用了,反正吃完飯就要換洗衣服,何必麻煩!”

他怎麼會肯讓妹妹和沐延昭這隻心懷不軌的惡狼單獨在一起?

顧婉看了他幾眼,頗為奇怪,平日裡大哥也沒少吃湯包,就算喜歡,也不至於這般迫不及待吧,到底不是大事兒,想了想,顧婉便搖搖頭,不多勸說,扭臉兒衝沐延昭笑道:“嘗嘗看,合不合口味?你也別總吃甜的,天底下的美食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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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41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氣度

沐延昭神情自若地用筷子挑開一點兒面皮,吹了吹熱氣,然後大大方方地下嘴,咬了一大口,他的速度極快,沒一會兒,整整兩籠,四十個半大不小的湯包就進了肚,連一點兒面渣都沒有剩下。

偏偏這種近乎狼吞虎咽的吃法,出現在他的身上,也絕不會有半點粗俗,只會給人大氣自然的感覺!

顧安然也不能不承認,這人天生就有一股貴氣!

顧婉對心上人,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好的,她就煩那些吃東西窮講究的人物!

像水波那樣,吃個飯也窮講究,挑三揀四,菜色有半點兒不如意,倒了喂豬也不下嘴,連給她布菜的姑娘不漂亮,手不好看,他都不肯吃一口,吃雞隻吃雞舌,食魚只食魚腹,一頓飯下去,耗費掉的食材,得百戶人家一年勞作才弄得出來!

難不成就算是真正的風流人物了?

就是有人狡辯,說他們這種人的做派,促進了經濟發展,減少了失業率,養活了不知多少人家,顧婉還是不喜歡!

沐七就從不講究氣派,出門也不過帶上三五僕從,個把功夫不錯的護衛,但顧婉就是覺得,他比那些動輒前呼後擁,出一趟門,和搬家差不多的所謂貴介子弟,更有氣度。

偶爾談論起來,陳文柔總說婉兒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但面對沐延昭,也是頗為讚賞的,要不然,她也不會從一開始就贊同兩個人的婚事。

狼吞虎咽地吃完飯,沐延昭還不肯走。和未來的小妻子肩並肩地坐在院子裡,賞景賞月,聊的都是家務瑣事,可兩個人之間氣氛極好。似乎自成一個世界,旁人根本無法介入,讓顧安然越看越覺得。沐七這傢伙根本就是故意要氣著自己!

就在他覺得自己一腔怒火將將忍受不住,甚至手腳蠕動,恨不得當真不管不顧地揍沐延昭一頓,將他趕出門去時,沐延昭終於心滿意足,施施然告辭而出。

沐七一走,顧安然氣哼哼地看著自家寶貝妹子。顧婉疑惑地眨眨眼:“大哥,您還不去換衣服,多難看啊!”

顧安然頓時欲哭無淚,耷拉著腦袋溜回去換衣裳了。

............

這一夜,顧婉睡得不錯。很是舒坦,第二天一早,用了早膳,送了大哥出門,顧婉就去聽濤館看望嫂子。

方素把聽濤館的正房,當成管家議事兒的地方,一日裡到有大半日是在這裡呆著,所以聽濤館的家居擺設都是顧婉專門翻找的比較好的設計,由柳木頭親自打造。

一進門,顧婉就見方素抱著一隻大抱枕,坐在窗下的布藝沙發上面。

方素早和顧婉處得熟悉了,並不像一開始那般守禮,見顧婉來了,笑眯眯地伸手拉著她坐在身邊。把懷裡的抱枕塞過去一隻:“抱著吧,很暖和。”

此時雖已經是春日,但大庸的天氣還沒有徹底回暖,屋子裡雖有壁爐,依舊顯得寒涼了些許。

顧婉也不推辭,縮在沙發上,就見路三娘捧著一疊名冊,交給方素:“夫人,這是府裡的下人名單,除了咱們從涯州帶回來的十五人之外,還有到大庸之後,皇家恩典,贈送的二十名男女僕從,另外,從人牙子處,采買的下人一共七十人。剩下的,就是原來別院的僕從三十五人。”

“三娘已經按照夫人的吩咐,讓他們各盡其職,只是,小娘子從別院帶過來的洪管事和李氏,還未交割清楚,尚沒有到任。”

說完,路三娘就不開口了。

方素蹙眉,顧婉笑了笑:“洪風瑤過來了?”

路三娘點點頭:“是,洪風瑤跟大郎身邊的碧荷,彩玉一起過來的,大郎最近不在家,就先把她安排去廚房了。”

顧婉點頭,他們搬家,大庸幾個莊子的管事,都做了一番調動調整,尤其是剛分得的兩個莊子,下人大部分都給銀子遣散了,管事的也走了幾個。其實,從莊子到手之後,顧婉就開始琢磨著要好好處置一番,雖然不大在意這兩個莊子的出息,她卻更不樂意讓別人矇騙,尤其是讓她那位嬸嬸得意。

兩個莊子,剛來涯州,就賣了一個給沐延昭,讓他處理掉,要不是洪濤當管事的那個莊子,裡面有一眼溫泉,位置也好,莊子也大,顧婉恨不得把它也賣掉,省得麻煩,要按照顧安然的說法,發還洪濤幾人的賣身契,也算恩典。

一開始顧婉也是這麼想的,可看過賬冊,卻是改了主意,洪濤給的賬冊,表面上沒什麼,但歷年的出息,也未免太少了,一個溫泉莊子,冬日能種植蔬菜的,出息才比另外一個莊子稍微多一點兒,怎麼看怎麼不正常,顧婉乾脆就打算拿他開刀,好讓新來的下人們看看主家的手段。

顧婉想到洪濤最近的小動作,暗自盤算著什麼時候能下手,一轉念,又想起那個洪風瑤最近也被憋壞了,怕是也要有動作!轉頭見自家大嫂似乎並不在意她給大哥送俏麗丫頭,還是道:“我把麻煩丟給哥哥,嫂子可別惱,這洪家一家子是我嬸嬸的人,留下來就算不麻煩也膈應,可無故發賣了,總不大好。”

方素搖搖頭:“說什麼呢,我還不信你大哥不成!”

方素的臉上略帶了幾分羞澀,也的的確確是信任顧安然,成親這麼長時間,她與顧安然也算是琴瑟和諧,家裡人口簡單,又沒有侍妾通房給她添堵,顧婉弄給大郎的那個丫頭,明顯是王氏的人,註定了大郎不會對她有什麼想法,方素沒什麼好擔心。

只是,顧婉還是在方素的臉上,看到一點兒憂急,不覺驚訝:“嫂嫂,你最近的氣色真的不佳,難不成風寒還未痊愈?”

不應該啊,顧婉給她把過脈,剛來時那一點兒風寒,早該好了才對。

方素笑了笑:“沒事兒,好了,你要是心疼嫂子,就來幫嫂子看看,這人手怎麼調派才合適!”

他們一家子從涯州來大庸,只帶了比較得用的下人,剩下不是發銀子遣散,就是留在涯州看家,所以,自然比較缺少人手,可顧婉還是寧缺毋濫,並未大肆添加下人,這會兒人手就有點兒緊張,雖然顧家的人口稀少,可這麼大的宅子,需要照管的人可不少。

顧婉仔細盤算了一下:“還真不大夠,三娘費費心,別讓府裡亂起來,我和嫂子再叫人牙子過來,挑些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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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46 PM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丫頭

又說了幾句閒話,陪著嫂子整理了一陣子家務,顧婉就回了自己的春合苑,如今陳郡主還未來,她的功課並不重,閒暇時光還算多。

今日的陽光又好,顧婉乾脆拿了一本詩集,歪在榻上躲懶。

寶笙和寶琴兩個本來該在屋裡伺候,只這些日子家裡人手短缺,顧婉手底下識文斷字,能說會算的這倆大丫頭,都讓路三娘借去算賬,熬了好幾宿,活兒依舊未完,此時,寶笙、寶琴一人手裡捧著一本賬冊,坐在壁爐旁的矮桌前,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

不多時,顯然是碰上了什麼難題,寶琴嘟著嘴,眼角眉梢都寫滿憂慮焦躁。

顧婉不覺失笑:“你們倆到比我這個主子還忙呢,罷了,別在這兒折騰,有什麼事兒去問三娘。”這倆丫頭在屋裡,雜音眾多,太不清淨!

算盤還是顧婉到了大庸之後才給做出來的,以前都用算籌,雖然她以前在二十一世紀,也學過撥算盤,可比起前世用了幾十年的算籌,總覺得也方便不到哪裡去,可來了大庸,人手不夠的情況下,顧婉想了想,還是把算盤折騰出來,她用不慣,想來這些還沒養成用算籌習慣的小丫頭們,會覺得算盤簡單容易快速得多!

果然,比起繁瑣的算籌,寶笙、寶琴更愛算盤,自從學會使用算盤,倆人就人手一個,再也不碰那些裝在袋子裡,很占地方的長長短短的東西,才練習了不到半月。算賬的速度居然比顧婉一點兒不慢,顧婉看得都眼紅,也忍不住讓人做了一個金玉的小算盤,有空就拿在手裡撥著玩。一開始還是有點兒彆扭,可用了一陣子,就顯出好處。算盤能替代算籌,果然有其道理。

寶笙和寶琴又糾結了半天,扭頭看自家小娘子。

顧婉失笑:“那些帳,我可沒看,你們還是去問三娘的好!”

當主子的要不會放手,什麼都管,那還要下人作甚?

寶笙、寶琴無奈。只好抓過一個剛買來的小丫頭,玉香,一本正經地道:“你在這兒伺候小娘子,要盡心,別多話。聽見沒。”

玉香今年才十一,是才從人牙子那兒買來的,是大庸附近的林家莊人,家裡是做豆腐的,生意還不錯,只是孩子太多,她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還有兩個弟弟。三個姐姐兩個已經出嫁,三姐姐也訂了親,正在家備嫁。

這年頭,女孩子出嫁之後若想過得好,無論如何也要有些嫁妝,家裡大哥又到了讀書的年紀。玉香她爹還想送兒子讀書,算來算去,家裡的錢是絕對不夠的,玉香看著爹娘,姐姐哥哥都在發愁,腦袋一熱,就跑去把自己給賣了。

玉香長得周正,家世清白,又能說會道,很是機靈,路三娘挑人的時候,一眼就相中了她,正好寶笙、寶琴的年紀漸長,馬上要嫁人,就把玉香和另一個小丫頭,放到倆人身邊學習,以後若是做得好,就給小娘子當大丫頭。

當然,路三娘這些年做事越來越妥帖,替顧婉準備的小丫頭不可能只有這兩個,另外還有十多個資質不差的在培訓著。

玉香聽了寶笙的話,拍著胸脯保證,一定不偷懶,好好照顧小娘子!

倆人一出門,她就很乖巧地坐在壁爐旁邊,拿出針線簍子,開始做衣裳。她的手指極靈巧,顯然是做慣了活計的,不一會兒,就繡出一朵很精緻的牡丹花。

這小丫頭,從小就跟著她姥姥學習蘇繡,聽說,她姥姥以前還在宮裡做過活兒,年歲到了才放出宮嫁了人,別看玉香還小,可手藝著實不錯,以前她在家,也總是拼命多做一些針線活,換了銀子貼補家用,不過,那時他們家錢少,買不了好料子,只能給一般人家做。

尋常人家,就是買衣服,又哪裡會買昂貴高檔的,玉香也只是粗粗地繡幾個花樣,能看得過去就成,自從來了顧家,小娘子很大方,工錢高,還時不時能拿到賞銀,她便趁著閒暇,用自己的銀子買了些好料子,不做活兒的時候,便繡來貼補家用。

一開始,玉香還只是夜裡下了工,沒有差事兒的時候,藉著月色繡幾針,不敢耽誤差事,卻偶然讓寶笙給抓住了,當時,玉香還以為自己肯定會被責罰一頓,沒想到,寶笙問明情況,又看了她的針線,乾脆給她加了工錢,就專門讓她替幾個主子做一些針線上的活計。

從此,她的工錢加了一倍不說,小娘子心善,又不吝嗇,凡是她衣裳剩下的邊邊角角,都讓她自用,她若做的好,小娘子還會把好的布匹緞子賞下來,這才進府一月,她就存下了一兩半的散碎銀子,三匹上好的布料,還都是大紅的,玉香捎帶了兩匹回家,正好讓她三姐姐多做身喜慶的衣裳。

做一會兒活兒,玉香便抬頭看自家主子,見顧婉舔了下嘴脣,心裡一動,趕緊去捧了一杯花茶過來,小心翼翼地端給顧婉:“小娘子,您說過,花茶最養顏,喝一點兒潤潤喉吧。”

顧婉一笑,點點頭,端起茶杯品了幾口,抬頭看見小丫頭晶亮的眼睛,笑眯眯地掐了一把她粉嫩的臉頰,她對這個小丫頭印象挺深:“對了,我記得你姐姐要出嫁了呢,到了日子你回去看看吧。”

小丫頭的眼珠子一瞬間變得更是閃亮,實在沒想到小娘子居然連她姐姐要出嫁的事兒都知道!

其實,是玉桂無意間透露給寶笙,寶笙隨口問了幾句,才讓顧婉知道。

玉桂就是三娘放在顧婉身邊的另一個小丫頭,顧家丫鬟的名字,和別人家的不一樣,並不只為主人家方便,就給隨意改名,如果原來就有名字,那就按照原來的叫法叫,如果原來沒有,那才由主人家起,不過,這年頭窮苦人家都不興給女孩兒起名,一般都是大丫,二丫那麼叫,玉桂以前就沒有名字,顧婉乾脆讓她隨了玉香的玉字。

這裡的風俗,在姑娘出門前三日,小姐妹們都要聚一聚,也是給即將出嫁的姑娘添妝。

到了日子,玉香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顧婉還專門派了輛車送她。

這林家莊,距離大庸也只有十里地左右,也算是大村,有四五百口子人,多是靠種田為生,也有像玉香家似的,家裡做點兒小買賣。

玉香家在林家莊,還算是富裕人家,一個大院子,五間正房,若不是孩子眾多,怎麼也不至於賣女兒,就是到如今,玉香的爹娘雖然認了命,還是深恨自家閨女就這麼糊糊塗塗地把自個兒給賣了,每次來看她,總要數落幾句,街坊鄰居閒言碎語也不少。

玉香以前只託人捎過東西,這還是離家之後,頭一次回來,心中也有幾分忐忑,一抬頭,見到兩盞大紅燈籠掛在院子前,心裡更是以跳,遲遲疑疑地下了車,走進家門。

玉香的爹正在豆腐坊裡做豆腐,她娘正和她三姐姐說話,結果,一眼看見玉香,登時呆滯,眼眶一下子紅了。

到是玉香兩個還不大懂事的弟弟,撲過來,一人摟住玉香的一條腿——“五姐姐,你戴的是什麼,閃亮亮的,好漂亮啊。”

“五姐姐,你的衣服滑滑的,我也要。”

玉香她娘,一巴掌拍開兩個小子,拉過自家小五,左看看右看看,哭道:“小五,你終於回來了,你,你......”你在主家可受了委屈?

雖然這陣子,五姐兒總捎話回來,說自個兒過得好,還往家裡捎帶了不少銀錢,可自家閨女自家心疼,玉香她娘一想到女兒去伺候人,心裡就難受的厲害。

玉香明顯猜到娘親想什麼,心裡哭笑不得,顧家那樣的人家,別人都是拼了命的想進去,她爹娘實在是想得太多,面上卻還是露出安撫地笑容,耐下心來解釋:“娘,主人家十分仁善,我現在伺候我們家小娘子,這次姐姐出嫁,小娘子知道了,還特意許了我一天假,讓我回來看看。”

玉香她娘親眼見到閨女,見她面色紅潤健康,身上的衣服更是鮮亮的很,多少放了心,臉色好看了些。

玉香笑了笑,一手一個,摟住兩個小弟弟,從包袱裡拿出一盒子多味糖果,“這是我省下來的,給弟弟吃著玩吧。”

說著,打開盒蓋,兩個小男孩兒歡呼一聲,樂呵呵地一人抓了一大把,衝出門去。

她娘看著那糖果盒子,嚇了一跳:“這是......上次我去置辦年貨,見過這種糖,要五百個銅子一盒的,這,這就是半兩銀子啊!”

玉香聽見價錢,也嚇了一跳,怔了怔:“......這麼貴!我們......我們平日裡都是吃這些零食!”她們這些丫鬟,除了一日三餐,比別的人家還多一餐之外,下午還可以吃一次零食,糕點茶水糖果之類,數量不少,一般都吃不完,她以前還以為給下人吃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想到——“娘,你不會看差了吧?”

“怎會看差,當時我也想買一盒子,給你姐姐當喜糖,只是價格太貴,實在舍不得,看了好一陣子呢!”玉香她娘小心地把盒子收起來,一臉心疼,“哎,剛才就不該讓你弟弟禍害,等大後日,咱們就用這個待客,三姐兒面上也好看。”

玉香糾結了一會兒,也就放下,湊到床邊,細細地端量她家三姐玉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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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25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紛爭

玉薔是待嫁女,正是最嬌羞的時候,這會讓讓妹妹這般看,臉都紅了,“小五,你看什麼!”

“我看新娘子漂亮不漂亮呢!”玉香笑眯眯地道。

玉薔咬了咬牙,一下子撲過去,抓住玉香一陣撓,撓得她滿床打滾,哈哈大笑。

她們娘親看著倆閨女高興,也不去管,好半天,倆人都鬧累了,玉香才氣喘吁吁地從包袱裡拽出兩匹紅布,塞給姐姐:“好了,好了,我給姐姐賠不是,快拿去做衣服吧。”

這布料極好,雖不是綢緞的,卻織得細膩光滑,玉薔拿在手裡,心中一暖,低聲道:“還是給你留著吧,將來,我們小五也要嫁人的。”

“好姐姐,你儘管用,我們的衣裳主子一季發好幾套,穿不完的。”玉香說完,忽然一拍腦袋,“我都忘了,娘,你們看看,這是府裡發的月錢還有賞銀,我都攢著呢。”說著就拿出了一個布包遞過來。

她娘有點兒奇怪,一邊打開布包,一邊道:“你不是都把月前捎回來了?”

“這是這個月剛賞的。”

布包打開,竟然是好幾塊兒散碎銀子,玉香的娘,眼睛都瞧直了——“小五怎麼這麼多啊?這是銀子,恐怕怎麼也有一兩重了?”“一兩半,以前都是銅子,我讓管事給換成銀子了。”玉香不大在意地道,“銅子太重,實在不好存放。”

玉香的娘更是驚訝:“你上個月,剛捎帶回來五百個銅子兒,這個月。怎麼又攢了這些,小五,咱們是清白人家,你可別......”

“娘!”玉香頓時哭笑不得。“你自己的閨女。你還不知道,我哪裡會做壞事,這並不算多了,我現在只是三等的小丫頭,得不了太多賞錢,我們小娘子屋裡,一等的姐姐,一個月就能得一個二兩重的銀錁子,這還不算賞銀!”

她娘不禁咋舌。吐出口氣:“我現在總算相信,我們玉香這一步是走對了。”

“那是自然。”玉香神采飛揚,“我們小娘子。還讓寶笙姐姐教我們幾個小丫頭認字算賬呢,我一個月,就學會了一百多個字!還學會了打算盤,寶笙姐姐都說我聰明!”

她娘看著女兒高興的模樣,頗為欣慰,頓時覺得自家女兒長進許多,嘆道:“怪不得人們都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還真有道理。看看,咱們小五如今多出息!好孩子,你要好好努力,以後得了主子的器重,出嫁也有體面。”

“娘。您說什麼呢!”玉香臉上一紅。不依不撓地湊到她娘身邊膩歪半天,才消停下來。

玉香只在家裡呆了一日。見過街坊鄰居,又陪著三姐姐的小姐妹說了一陣子話,第二日一大早,顧家又派了車來接。

街坊鄰居見顧家那拉車的竟然是用的馬,還不是駑馬,都瞠目結舌,對玉香羨慕非常,還有好幾個家裡有閨女的人家,向她打聽顧家還缺不缺人手。

尋常老百姓,沒聽過沐七王爺未婚妻的名字,顧家又低調,自是不知道顧婉的身份,可看見這馬車,卻足以證明顧家非同尋常了,這年月,馬可不是一般人家養得起的,百姓家裡能有一頭牛,或者騾子之類,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大牲口,沒有人會想著養馬,一來,馬很嬌貴,得好生伺候,也不適合下地幹活,二來,馬算是軍事物資,沒有門路,想買也買不到,所以,家裡有馬車的,一般都是大戶人家,而願意用馬車接送下人,不用說,肯定是世家大族!

玉香心滿意足地回到顧家,還特意捎帶了娘親給裝的醬菜,拿回去讓寶笙、寶琴兩個姐姐嘗了嘗。

顧婉聽說玉香回家,正想著叫她進屋,關心幾句,看她家裡還有沒有困難,畢竟,玉香那個小丫頭拼了命似的做女紅的模樣,她還是看在眼裡的,沒成想,寶笙去叫人,半盞茶工夫了,竟然還沒返回,又等了一陣子,寶笙才來復命,身後還跟著一身狼狽,臉上紅腫的玉香。

“喲?這是怎麼了?”顧婉嚇了一跳。

寶笙冷著臉道:“小娘子,剛才寶琴讓玉香給大夫人送一碗燕窩過去,無意中碰上了洪風瑤,弄髒了她的衣裳,就讓那丫頭打了一巴掌。”

也是玉香運氣不好,這陣子,顧安然在七王府的時候多,就是回到家,也是陪著老婆妹妹,根本用不著她伺候,她也找不到任何一點兒接近大郎的機會,這麼長時間,顧安然叫不出她的名字不說,她甚至沒有正式地見到顧安然,僅僅是遠遠地看過一眼。

顧家下人的生活,其實不算差,也算不上很忙碌,可洪風瑤以前在家裡,一向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如今猛然變成丫頭,又哪會不失落萬分,偏偏她爹每一次見她,都不忘叮囑她,要牢記自己的身份,她是丫頭,不是主子,不可以耍小姐脾氣之類,弄得洪風瑤更加煩躁,正好玉香撞到火頭上,就倒了大霉,洪風瑤想都沒想,就照著以前的習慣,揮手一巴掌下去,甚至忘了打人不打臉的規矩!

“小娘子,我已經讓她在門外跪著了,您看看怎麼罰?”

顧婉眯了眯眼,心道:恐怕到了收線的時候,“寶笙,你去把我藥箱裡那瓶白色的藥膏拿來,給玉香抹上,小姑娘家的,別留下痕跡。至於洪風瑤,哪裡還用得著我處置,按照規矩,你親自去打她十巴掌,再有下一次,直接發賣。”

寶笙點點頭,低聲道:“是,小娘子。”

說完,轉頭就出門。

這到把玉香給嚇了一跳,瞪大了眼,顧婉搖搖頭,“別多想,家裡待下人不嚴苛,可犯了錯,就是要罰。”

玉香點點頭,一臉認同,她雖然小,可也知道什麼叫賞罰分明。

“好了,快去擦藥吧。”顧婉揮揮手,把小丫頭打發出去,她就是閒著,也不耐煩和洪風瑤那樣的蠢人玩。

不知道寶笙使了什麼手段,接下來,洪風瑤著實安分了好幾日。

顧婉也不理會,根本沒把這丫頭當回事兒,洪濤,李氏這陣子忙著疏通關係要留在莊子上,還要操心女兒,根本沒有時間關注其它,顧婉已經著手抓他們的小辮子,等到家務理得差不多,就該處置了,這會兒讓他們先蹦躂蹦躂無所謂,只要不蹦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就懶得管。

而且,雖然最近家事煩亂,可主要負責整理家務的,是方素,顧婉到有一大半心思,放在家外面,這陣子,大庸可真是熱鬧的很。

因為太子殿下居然和四王爺,禮王沐延曄鬧起了紛爭,而且鬧得頗有幾分轟轟烈烈的意思,簡直是朝野皆知。

這可是大事件,沐家以前是出了名的兄友弟恭,除了太子之外的幾個兒子,都被封了王,二子為信王,三子為義王,四子為禮王,最小的第七子,則最為特殊,封了一個涯王,據說,一開始太上皇和太子給他挑了個‘智’字,可沐延昭十分不喜歡,總覺得他實在當不起一個智。

老七難得使性子,太子沒轍,乾脆就讓他自己挑,於是涯王就出來了,太上皇一邊嘆息,一邊兒還把沐家的老家,涯州,分給了他當封地。

總而言之,這幾個月,沐家幾兄弟除了因為沐延昭的封號問題,鬧出點兒笑話,還不為人知,其它時間,都是和樂融融的,一直到三天前,這種局面被徹底打破——太子和禮王在禮王府邸大打出手,甚至驚動了金吾衛!

這種宮闈秘聞,其他人就是聽見風聲,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探聽,唯有顧婉,就是不想聽,沐延昭還要湊過來和她嘮叨幾句。

其實,這雖然算不上大事件,卻也並不算小,而且,倆人也算不上打架,最多是鬧得聲音大了點兒,正好讓巡邏的金吾衛聽見,還以為有人在王府鬧事,就登門拜訪,正碰上太子氣衝衝的出門,緊接著又看見臉青了一塊兒的禮王也奔出王府。

於是,太子和禮王不和的消息,就傳揚開來!

三天前,太子難得有閒,聽說禮王好幾日沒露面,擔心自家弟弟是不是病了,就輕車簡從,去了禮王府邸!

這時節,並不似未來電視裡演的一般,太子啊,皇帝啊,都被關在皇宮裡,輕易不能出宮,出個門,讓御史給逮住,就是一通勸諫,實際上,皇帝也好,太子也好,平日裡沒事兒,想出門溜達溜達,尤其是去自己兄弟姐妹家,連招呼都不必打一聲,帶著侍衛直接走就成。

沐延旭去到王府,也沒讓人打招呼,就直接進門,問了問,知道自家弟弟好好的,這會兒正呆在書房裡讀書,半吊著的心也放下,卻不曾想,他和沐延曄一見面,就讓著急火燎的沐延曄,劈頭蓋臉地給教訓了一頓——

“魏王曾經立下大功,夏家也是累世簪纓,世家豪門,現在魏王身死,為何他的嫡長子夏林要降級襲爵?你可還記得,夏家曾經多次為沐家軍籌集軍費?夏林的十二弟,就是為了救太上皇,才傷了眼睛,你這不是要恩將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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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30 P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笑話

一開始,沐延旭聽了弟弟的話,還耐著性子和他解釋,可禮王不知發什麼瘋,一句話都聽不下去,太子這陣子正為國事煩心,更兼聽說沐延曄每日與大庸世家子弟聚會,期間服食五石散,清談作詩,晝夜不歸,沐延旭最討厭的就是如今世家子弟所謂的‘高潔雅致’心下一火,抓住弟弟就捶了兩下。

要是換成過去,沐延旭脾氣上來,踹弟弟幾腳,被踹的根本不會計較,別看沐延旭外表斯文端莊,可沐家除了老七之外,誰沒讓他教訓過?自家兄弟,根本沒有隔日的仇怨!

但這一次,也不知為何,禮王居然使性子,硬是把他太子大哥給趕出門去,還正好讓金吾衛碰上,於是,事情鬧大,連已不問世事的萬歲爺都知道了。

目前,朝野上下最引人關注的事件,便是此次‘兄弟鬩墻’!

顧婉也不由分了一點兒心思在這上面。

這場爭執的起因,其實很簡單,就是沐家想要一定程度地廢除分封制,限制世家的力量,而他們拿出的策略裡面,最重要的就是‘降級襲爵’!

此處說的分封制,並不是西周時期的分封,雖然性質可能差不多,但大多數會情況下,還是要領受皇帝的冊封的。只是,各個皇室宗親,世家大族,功勛子弟,在其封地上,地位絕對的至高無上,當地百姓,只知道王、侯,不知有皇上,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如果諸侯對朝廷忠心還好說。一旦起異心,就很容易形成武裝割據,甚至顛覆王朝,豐朝之所以滅亡。嚴格來說,除了它本身的原因之外,世家大族勢力太強大。也是重要因素。

要不是沐家在涯州的勢力強大,涯州根本不受朝廷約束,恐怕沐家想要謀反,還要費更大的力氣。

很容易理解,新王朝建立之後,沐家肯定要想辦法避免,自家王朝將來落到和豐朝同樣的地步。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打壓世家的力量。

降級襲爵,就是最有用的手段。

當然,說要降級襲爵,也不是皇帝金口一開。想做就做的,根本不能一蹴而就,沐家和他們親密的僚屬,已經不知道私底下商量過多少次。

在沒有確定之前,自家人商量一下也就罷了,決不能把沐家的這類想法透露出去,太子這會兒,著實是為自家的四弟頭痛萬分。

陽春三月,百花盛開

沐延昭坐在禮王府的花園裡。一壺清酒下肚,臉色薄紅,看著從頭到腳,每一處都寫滿了不服二字的四哥,不覺失笑。

“七弟,你笑什麼?你難到也覺得大哥的做法沒問題?他這不是典型的恩將仇報?難道我們沐家得了天下。就能隨意翻臉不認人了?”

沐延昭漫不經心地舉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酒,眉目舒緩,本略略有些蒼白的膚色上,也染了一抹暈紅,”唔,的確有些問題。”

禮王的眼睛一亮。

沐延昭又繼續道:“大哥未免操之過急,該徐徐圖之才是。”

“你......當真不可理喻。”禮王一口氣沒上來,憋得臉色通紅,捶胸頓足地拼命咳嗽了幾聲。

沐延昭卻不理他,慢條斯理地抖了抖衣袖:“世家世世代代傳承爵位,祖宗立有大功,被封為王,數代子孫下來還是王爺,要不是碰到改朝換代,或者參與謀反還沒成功,那就永遠不用交稅,就能太太平平地在自己的封地裡享受自己的好日子。”

“而且,就算是一個王朝覆滅了,於他們來說也算不上大事,可憐那皇家,除了新王朝為彰顯仁義,或許會挑選個人物,當擺設一樣,封個爵位供著,其他人莫不被削為平民,但世家大族可不同,他們把持著朝廷的方方面面,或許還是改朝換代的促成者,新王朝為了安撫世家,還得給他們爵位,他們照樣能享受特權,繼續在新王朝裡做他們的高官顯貴......咱們沐家也是世家出身,若非世家,也沒能耐搞什麼武裝割據,更得不了天下!”

沐延曄咬著牙等著沐延昭。

其實,沐延曄從來不是一個笨蛋,這些道理他當然了解。

只是,從此之後,他們沐家與夏家,便徹徹底底地成了對立面,他或許依舊能得到夏如瑩的人,他現在是位高權重的王爺,就算夏如瑩是夏林疼愛的妹妹,可只要他開口,夏林一定很樂意用自己的妹妹維繫與皇室的關係,雖然夏如瑩也只能當側妃,但側妃也是妻,並不是妾,在夏家人眼中,這就夠了,還是榮耀!

但他終此一生,再也得不到那個聰慧女子的心!

“我聽四嫂說,你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回房睡了?”沐延昭看著四哥神色變幻,忽然開口道。

沐延曄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怎麼?七爺還想管我房裡的事兒?是不是連我納幾個小妾,也要求你允許?”

沐延昭心裡一嘆,臉上掛上一絲無可奈何:“我只是希望,你和四嫂都好。”

............

雖然沐延旭和沐延曄鬧起了矛盾,但目前來說,事態還在可控範圍之內,至少世家那邊兒,還在猜測這倆兄弟是因為什麼鬧了彆扭,除了沐家的自己人,沒人知道沐延旭這位年輕的太子,甚至還沒有站穩腳跟,居然就開始謀劃這種大事。

顧安然是顧南的弟子,是顧婉的哥哥,也算是沐家自己人,自是知道這樁事,他如今已經不是昔年心思單純的少年,思想雖然還遠算不上成熟,卻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忽悠的了的。

顧婉把手伸到壁爐那兒烤火,寶笙和寶琴一人拎著一條用竹簽串好的魚,小心翼翼地翻轉,烤的外焦裡嫩,才吹涼了送到顧婉嘴邊。

顧婉吃完魚,瞅了還戳在窗戶旁邊充當木頭人的大哥一眼,笑道:“大哥莫煩,這事兒沾不到你身上,你只管看著就好。”

顧安然點頭:“我資歷淺薄,能跟著學一學就不錯,這事兒,總會有個雷厲風行的厲害人物挑擔子。”

任誰都能看得出,降級襲爵這四個字的好處,可是,想要推行,卻也並非易事,以前父親是親王,兒子還是親王,現在到好,父親是親王,兒子竟然就變成了郡王,傳上幾代,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平民,更不要說,還要有不少人,從實封,變成空有一個爵位,而沒有封地,世家的人又不是傻子,哪裡能容許這個?

不只是世家,就是皇室宗親,也不樂意的。

無論由誰還提出和執行這條法令,那他都註定了要接手一個燙手的山芋,得罪的是這個時代最有勢力的一批人,沐延旭肯定不會自己乾,他也舍不得讓自家的兄弟們幹!

可是,要是讓其他人來做,一個弄不好,身死名裂,還是小事兒,說不定連家族都要被牽累!所以,這個人並不容易選出來,不光要才智高絕,還得真正沒有私心,願意排除萬難,把這件對朝廷有好處,對皇帝有好處,對他卻沒有半點兒好處的差事辦妥當。

顧安然雖然明白一切,卻還是有一點兒彆扭,在他印象中的沐家,永遠是光明磊落的,即使他經常找沐延昭不痛快,但他也得承認,沐延昭是個正人君子,真正的君子,但是,現在他心中光明磊落的一群人,卻都在暗地裡謀算著給世家下絆子,還要推另外一個無辜之人下火坑,而他自己,還有他尊敬的師傅,居然也在一旁‘搖旗吶喊助威’!

“是了,現在沐家是皇族,沐延昭是七王爺,要是還和以前一樣,那可並非我朝幸事!”

接下來的日子裡,雖然沒有發生沐家不希望看到的禍事,卻算不上風平浪靜,禮王府鬧出了一個大笑話!

禮王沐延曄親自去夏家下聘,要求娶夏家的如瑩姑娘。

這本也不是大事,而且,很多人樂見其成。

禮王只有一個妻子,除此之外,連個小妾通房都沒有,事實上,沐家的人只有一個正妻的很多,他們認為,會貪戀美色,那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現。

但現在不同,皇家子嗣單薄,可不利於穩定,凡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們,肯定會勸諫萬歲,廣納後宮,在這裡,定國公沐放身體虛弱,已經是風燭殘年,就變成了很多大臣拼命地往太子和諸王家裡塞女人,要不是沐延旭不耐其煩,發了火兒,指不定連還沒有成親的沐延昭都逃不開騷擾。

沐延曄要納側妃,他的兄弟們當然都看不過眼,三個嫂子更是生氣,可這也不是不合規矩的事兒,他要堅持,兄嫂也不好多說什麼。

問題是,沐延曄這小子得寸進尺,腦子發昏,非要以正妃之禮迎娶夏如瑩!

這可把他的幾個兄嫂給氣壞了,要知道,沐延曄的妻子,也是他當初自己求來的,人家是靈州都督薛亮的獨生愛女,薛家是靈州的世家,雖然不算大,卻很排外,他娶到這個媳婦,可是著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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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35 PM

一百四十五章 彪悍

沐家的四夫人,薛瑩,人生得漂亮,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才女,自從十五歲嫁給沐延曄,至今已經十二年,為他生下了兩個女兒,和沐延曄一直是琴瑟和鳴,沒有一次紅過臉。

這些日子,沐延曄和夏如瑩舊情復燃,要以正妃之禮迎她過門,但這種事兒,不合規矩,不好聽也不好說,那些知道的,自然不會在薛瑩面前胡說八道,就是腦袋已經不正常的沐延曄自己,對妻子也是心懷愧疚,張不開嘴。

這事一拖延,就拖延到世家大族差不多都知道沐延曄這個白痴去萬歲爺那兒跪門檻,非要求娶夏如瑩,只有當事人之一的薛瑩不知道。

可薛瑩是沐延曄的妻子,是他的枕邊人,夫婦倆一起生活了十二年,自己的男人心裡有事兒,女人又怎麼會察覺不出?

這日傍晚,沐延曄一時苦悶,喝酒就沒了節制,喝得醉醺醺的,偷偷摸摸從後院溜出出家門,一個護衛都沒帶,薛瑩看見了,一則擔心,二則也想知道自家男人到底出了何事,便乘了車跟在後面,一路跟著他踉踉蹌蹌地走,穿街過巷,幸好這年月京畿治安還不錯,否則,沐延曄一個醉漢,一準兒被扒得連層皮也剩不下。

薛瑩跟了一陣子,正想下車把自己的丈夫扶上車回府,卻見沐延曄跑到夏家的後門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這還不算,這傢伙發酒瘋,砰砰砸門。非要讓夏如瑩出來見他,要不然,他就一頭吊死在夏家門梁上。

禮王是喝醉了,神志不清。衣衫凌亂,大汗淋漓,和個瘋漢也差不多。那夏家看門的人哪裡認識他,見一個醉漢口口聲聲喊自家娘子的名字,氣得一擁而上,堵住他的嘴就往外扔。

薛瑩聽了呆了半晌,顧不得去解救,一遲疑間,竟然看見夏家奔出一個一身孝服的婦人。大約二十七八歲,她剛衝出來,就見沐延曄一把掙開那群人的挾制,撲過去把那個婦人摟在了懷裡,二人抱頭痛哭。這還不算,沐延曄還口口聲聲地嘶喊:“若無你為妻,我也生無可戀,我二人生不能同寢,只好求一個死同穴了......”

沐家的車夫嚇了一跳,猛然回頭,瞅著自家的車門,生怕四夫人一刀結果了這對男女。

薛瑩推開車門下車,她面色到還鎮定自若。只是一步步地走過去,走到夏府門前。

夏如瑩的臉一下子變得雪白,猛地低下頭,渾身顫抖。

薛瑩卻連看也沒看夏如瑩一眼,揚起手,啪地一聲。甩了沐延曄一巴掌。

她這一巴掌,打得極重,沐延曄一個趔趄,撞到夏家的大門,夏如瑩心疼的咬緊牙關,卻不敢伸手去扶上一扶。

沐延曄被打得臉上火辣辣的疼,酒卻醒了大半兒,一抬頭,朦朦朧朧地看見他的結髮妻子立在身前,只覺得薛瑩的目光銳利的像一隻豹子,他的腦袋頓時清醒,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哪樣?”薛瑩冷笑,“我嫁給你十二年,你這會兒竟然想著和另外一個女人去生同寢,死同穴,好,我薛瑩向來恩怨分明,那個女人和我沒關係,我管不著人家,你欠我的,我卻要討回來。”

她話音一落,不等沐延曄開口,一手奪過車夫的馬鞭,劈頭蓋臉地一頓抽打。

夏如瑩這才嚇壞了,撲過來要阻止,可此時,門口的鬧劇驚動了夏家,夏家的夏林一看眼下的情況,也顧不得會不會得罪禮王,反正是絕不敢摻和進去,更不敢讓夏如瑩還跑去添油加火,硬是拽著哭嚎不止的夏如瑩回了家,大門緊閉。

薛瑩根本不看別人一眼,專心致志地打得沐延曄眼睛翻白,才把他向垃圾一般,丟在夏家大門口,留下一句話:“你不是要和她死同穴,儘管去,我不攔著!”

說完,上車就走,回到家,薛瑩帶著自己的嫁妝,牽著兩個閨女的手,乘著車就回了靈州,太子聽到消息,一邊兒對弟弟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的要命,還是派了人去阻攔,奈何,夏瑩就算在沐家十二年,表現得賢良淑德,但她還是正正經經的將門虎女,發起飆來,沐延旭派出的護衛,追到城門口,也硬是攔不住她。

薛瑩就騎著高頭大馬,一鞭子放倒一片敢阻攔她去路的,硬是衝出了京城,遠走高飛。

這樁笑話,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皇帝和太子想要隱瞞,也絕對隱瞞不住,很快,就天下皆知!

“沐七,你不會也有這麼個要生同寢,死同穴的紅顏知己吧?”

沐延昭現在越來越大膽,連顧婉的閨房,他都敢登堂入室了。

顧婉歪在美人榻上,眯著眼,看著背光的沐延昭。

沐延昭伸長了腿,坐在一邊,隨手剝開個橘子,把一瓣橘子塞進小娘子的櫻桃小口中,臉上依舊是不懈可擊的笑容:“當然有,不就是你?”

顧婉搖頭,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了句:“真是失望......”沐家在她心裡的光輝形象,一下子大打折扣,原來,即使是沐家,也是良莠不齊,並不是所有子弟都毫無缺點。

想到此,顧婉又是一笑,本就如此,天底下本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兒,到是薛瑩,當真讓她刮目相看了。

薛瑩可是個世家女呢,這年頭,世家女像她這般的,可不多見!

薛瑩,要她想起了那個一身紅衣,英姿颯爽的洛紅纓。

洛紅纓是一個,薛瑩又是一個,她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個身為女子,竟然能彪悍到這個地步,就算現在人們對悍女,多有詬病,顧婉依舊羨慕她們的瀟灑,她們即使受傷,也決不妥協的堅定!

如果,她當初能有這樣的勇氣,那也許,她的人生,也就不會變得那般枯燥乏味!

相較於顧婉完完全全地站在薛瑩這一邊,覺得沐延曄根本配不上薛瑩,被踹掉再好不過,沐七卻是心情複雜的,畢竟,沐延曄是他的四哥,那人便是千錯萬錯,千不好萬不好,那還是他骨血相連的兄弟。

“我四哥和四嫂的婚事,認真算起來,還是我做的大媒,現在想想,是我不該多嘴,害了四嫂這個好姑娘。”沐延昭聲音裡帶著一絲苦意。

“我四哥和夏如瑩是有緣無分。”沐延昭一抬頭,見顧婉耐下心聽,索性一嘆,歪了歪身子讓自己做得舒服一點兒,開始‘講古’,“那一年,我爹和我師傅帶著我去大庸辦事,結果遭遇刺客,說來巧合,夏林帶著他十二弟夏森,喝完茶出門,正好碰上這樁事。”

沐延昭的眼睛裡,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當時,夏森還是個七八歲的孩童,卻是難得有一副菩薩心腸,看見我爹即將被刺,下意識地就衝了過去,結果被刀鋒傷了眼睛,我爹和我,也受了傷,後來,我們就留在了大庸養傷。”

“夏家對我們沐家有大恩,我爹四處尋訪名醫,想要治好夏森的眼睛,還讓涯州那邊兒,送來了大批的珍貴藥材,押車的就是我四哥,整整一年時間,我四哥天天代表我爹,去夏家看望夏森,送去的藥材和大夫,不知凡幾,到最後,夏森的眼睛沒有治好,我四哥卻愛上了夏林的嫡親妹妹,夏如瑩,夏如瑩是正經的世家女子,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過的男兒,都是自家親戚兄弟,我四哥的出現,也許正好滿足了她所有的幻想,反正,兩個人迷迷糊糊地就相愛了。”

“可是,夏如瑩當時已經訂了親,她的夫家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劉家,即使只是旁支,也是輕易不能得罪,再說,世家最重名聲,又怎麼會肯讓夏如瑩退婚,事實上,在這兩個人之間的事兒,剛讓夏林發現,夏如瑩就被嫁出門去。”

沐延昭苦笑:“四哥很痛苦,可他也到了成親的年紀,我爹不可能放縱他耗著不成親,正好,當時有一批貨要發往靈州,我們沐家也想從靈州買一批好馬,我就推薦了我四哥擔當這一回差事,我作陪,正好和他一塊兒出去散散心。”

“我們到了靈州,拿著我爹的信,去見了靈州都督薛亮,靈州本地的世家一向有些排外,若是沒有關係,很難做得了買賣,我爹和薛亮還有幾分交情,我們就在薛家住了下來,期間,薛亮便派了他的小女兒薛瑩,帶著我四哥去靈州的三個大馬場相馬。”

“靈州地處偏僻,靈州的人也生性曠達,雖說這時代的女孩子本就沒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慣,可靈州的女兒,比起其它地方,更多幾分豪氣,所以,薛瑩和我四哥同進同出,她家的兄弟姐妹們,都未覺得不妥當,可我卻看了出來,我四哥對薛瑩是頗有好感的,見到她之後,眼睛裡隱含的抑鬱,也消散幾分,我那時年紀還小,不怎麼懂人情世故,可又......”

沐延昭也沒辦法把當時的思想狀態表露出來,只好一攤手,苦笑,“反正,我就是覺得四哥總要娶妻,還不如就娶了讓他有好感的薛瑩,省得他整日愁眉苦臉,還害得家裡人都擔心,便鼓動了他幾句,然後,我那四哥竟然就真跑去追求薛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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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39 PM

第一百四十六章糟心

顧婉看著沐七的臉色糾結,也是嘆氣,情之一字,最是磨人,沐家老四這是陷到泥淖中,無論如何做,都只有一個‘錯’字!

薛瑩一去不回,夏如瑩整日以淚洗面,哭得她大哥一夜白頭,狠下心來打算隨便找個人把妹子嫁了,卻顧忌沐家,不敢輕舉妄動。

禮王沐延曄日日飲酒,頹廢異常,全無半點兒擔當。

太子沐延旭派人去往靈州,欲接回四嫂,靈州都督薛亮卻是召集了一批靈州的世家子弟,開始光明正大地給女兒擇婿。

靈州和其它地方的風俗不同,男女多豪爽,直來直去的好漢為多,女兒也不以再嫁為恥,何況,薛瑩是薛都督的愛女,品貌超群,她的舉動,在大庸人看來,確實過頭,可在靈州的人看來,乃是理所應當,全無差錯。

沐延昭難得愁眉苦臉。

那些國家大事縱然複雜,那些世家大族縱是難纏,想找一個能替沐家披荊斬棘,死而後已,努力碾壓破壞許多約定俗成規則的鬥士,固然更是困難,可面對這些,他也只是累,沒有愁過,可現在碰上的是家務事,他卻不能不愁了。

“四嫂另嫁,我那倆侄女該當如何?”

沐延昭嘆息連連,一想起他那兩個粉雕玉琢,冰雪可愛的小侄女,心肝就抽痛,沐家這一代,除了他太子大哥有兩個庶子,一個庶女,還病病歪歪,不知長得大、長不大之外,只有他四哥家,有嫡出的子嗣,即使只是兩個女兒。卻也讓沐家上下愛得不行。現如今讓四嫂帶走,不說四哥,就是一向穩重的大嫂,也是難受的好幾宿睡不著覺,大哥更是急得嘴上都生了一層燎泡。

“我大哥派去的人,一見我四嫂說什麼都不肯回京,就想要先把兩個小郡主帶回京城,沒曾想,人家薛大都督竟然為了兩個外孫女。連夜開了宗祠,把她們計入族譜,改名換姓......”

想到那個外粗內細的薛亮。沐延昭哭笑不得,也就是靈州薛家,薛亮一枝獨大,族人雖多,卻為他馬首是瞻,他又是出了名的渾人,才敢這般乾淨利落地把沐家的閨女歸到薛家去。要是換了別的世家,就算心疼女兒,也要顧忌一二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四哥作孽。該他自己去想辦法,你們發愁又有什麼用?”

顧婉這幾日,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磨得耳朵生繭,早沒了一開始的好奇,很是不耐煩聽了。

沐延曄闖了禍。他自己泡在酒窖裡不出來。以為醉死就能解決一切,哪有那麼好的事兒?

顧婉不屑地一挑眉。伸出手去惡狠狠地揉了揉沐延昭的腦袋,推著他出門:“行了,別膩在我這兒,你還不夠忙嗎?趕緊對付你家四哥去!”

送走沐七,顧婉才叫寶笙、寶琴倆丫頭送來茶水,看了看天色,外面濃雲密布,眼看著要下雨:“大嫂還沒回來?”

寶笙替自家主子倒上茶,笑道:“大夫人才離開一個多時辰,小娘子放心,王大他們機靈的很,淋不著大夫人的。”

“我到不擔心下雨。”顧婉抿了口茶水,咕噥了句。

前幾天顧安然從顧南那兒淘換到幾本醫書,裡面有不少養生的方子,就想給自家叔叔送去,他這陣子在王府跟著瞎忙活,一直沒有時間,今日方素的身體好了些,也有了精神,就乾脆自告奮勇地去了顧家老宅。

本來顧婉要跟她一塊去,奈何沐七這傢伙最近老是踩著點兒登門,方素又怎麼好和七王爺搶人?她又不是顧安然,還巴不得自家小姑子和未來夫婿多聯絡聯絡感情,就把顧婉扔按在家裡自己去了。

顧婉並不擔心王氏對方素不利,她還是很了解自家嬸娘那人的,那女人即使恨一個人入骨,只要需要,她依舊能擺出溫柔菩薩似的相貌對著你,把你捧得高高的,讓你對她感恩戴德,這會兒,就看自己這個未來七王妃的名頭,她也不會去無故得罪自家嫂嫂。

眼看著天色要變,顧婉連忙吩咐寶笙、寶琴關門、關窗、收衣服,結果,寶笙剛出門,就又轉身回來,身後還跟著一臉晦氣,眉頭緊蹙的冬雪、春梅。

顧婉一怔:“這是怎麼了?”

“小娘子,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哭的眼睛都腫了。”冬雪咬牙切齒,氣哼哼地道。

顧婉二話不說,一路急行,連門也沒敲,就進了大哥大嫂的臥房,果然見方素趴在床上失聲痛哭,嚇得顧婉手腳冰涼:“嫂子,您這是怎麼了?”

——她家嫂子當年,除了大哥重病的時候,可是一滴眼淚也沒掉過的!

方素一轉身,就撲倒了顧婉懷裡,支支吾吾,磕磕絆絆地說話,她聲音嘶啞,說了半天,顧婉也沒聽懂她說什麼,只好轉頭去看冬雪她們。

幾個丫鬟個個義憤填膺,卻是都低頭不語。

顧婉嘆了口氣,順了順嫂子的背,冷道:“說吧,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最後,到底是顧婉平日裡積威甚重,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你推我,我推你,還是磕磕絆絆地把事兒給說了,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王氏見方素一直未孕,欲送美妾給顧安然!

顧婉頓時一呆,第一個念頭,這王氏又要鬧什麼麼蛾子!

若是王氏知道,顧婉居然如此想她,肯定會覺得很冤枉,她現在正想著怎麼和顧安然與顧婉和好,最起碼不能留下心結,又怎麼會這時候找事兒?

她的奶媽媽李氏回去探望主子,無意間說到自家女兒現在在顧安然身邊伺候,又說起顧安然身邊伺候的人太少,連個妾侍都沒有,王氏就動了心思,但別管她以前心裡怎麼想,怎麼恨不得整死他們兩兄妹,這一回,她確實是懷著討好顧婉和顧安然的,尤其是顧婉的心思,才做出了這等事。

在王氏想,自古姑嫂之間就很難融洽,方素嫁入顧家這麼久,還未生下一兒半女,顧安然身邊又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顧婉是妹妹,還是未出嫁的姑娘,恐怕就算心裡著急,也不一定好意思插手自家大哥房裡的事兒,那她關心關心侄子的子嗣,說不得,顧婉還得感激她!

正好,今日方素登門,王氏便一臉慈愛地把她留下說話:“......不如給大郎納個婢妾,生下一兒半女,還不是要叫你娘親,做女人的,尤其是當嫡妻,合該大度些。”

方素當時就傻了。

顧安然和顧婉沒有爹娘,王氏也算他們的親近長輩,按照禮法,她不但能說話,而且,說出的話還很重要,她開了口,方素哪能不胡思亂想!

於是,方姑娘高高興興地出門,回來的路上越想越難受,一進門就撐不住了。

“婉兒......大郎他是不是怨我了......他要是想......我就......反正,我不會讓大郎絕後!”

方素第一次哭得一抽一抽的,心裡都有了和顧安然和離的念頭,她反正是絕不肯和任何一個女人分享丈夫的,要是大郎動了歪念,怪她不能生,那她寧可自己走人,空出顧家大夫人的位置,讓顧安然另選妻室!

方素被自己的心思嚇了一跳,呆了呆,哭得更大聲兒,簡直成了嚎哭。

顧婉哭笑不得,心裡嘆氣,一把把嫂子推起來,讓她坐好,塞去手帕讓她擦乾淨臉:“嫂子,你和大哥才成親一年多而已,你還年輕的很呢,遠不到著急的時候,你這會兒就著急,那些成親三五年沒孩子的女人,還要不要活!”

“好嫂子,你就放寬心,我給你診過脈,你的身體健康的很,我大哥也一樣,這是孩子緣分沒到,等到了,你要個十個八個的,也生得出來。”

她知道,其實方素也是著急了,她自從嫁給顧安然,就沒一點兒不好,只是這麼長時間,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這年代就是這般,新婦一年生不出兒子,便會被人指指點點,被懷疑不能生,女人,還是得有個孩子,才能在夫家站穩腳跟。

方素被說得這般難受,主要還是她自己在擔心,擔心自個兒真不能生兒子。

一聽顧婉這般說,方素的神色便一下子好了很多。

顧婉也松了口氣:“嫂子別擔心,咱們顧家,一個浪費口糧的都不養,要是我哥敢胡亂伸爪子,不用你動手,我先替你打斷他的腿!”

“撲哧!”方素被自家小姑逗得一樂,擦乾淨臉,不好意思地讓冬雪準備水,還口不對心地道,“小丫頭說什麼呢,就是你哥真看上哪個丫頭......我也不是那善妒的。”

顧婉笑眯眯哄著自家嫂子去沐浴更衣,回過頭,臉就拉下來,“寶笙,你去問問三娘,我要的那本賬冊,可整理好了,要是沒有,就讓她加加班兒。”

“是,小娘子。”寶笙應了一句,就退出們去。

顧婉也起身離開,心裡一狠,叫過寶琴,吩咐道,“這幾天讓三娘少給那個洪風瑤派些差事,讓她松快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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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43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處置

今年春日,顧婉本還擔心雨水太少,沒成想,從昨夜開始,天上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下雨,打得外面青磚白墻,還有那條鵝卵石的小徑濕漉漉的。

顧婉的房間有些暗,寶笙換上了一個米黃色的燈罩,點了兩盞燈,壁爐裡的木柴也加了些,大火熊熊,把整個房間烘得暖洋洋的。

熏爐裡擱了兩塊兒沐延昭送來的香料,聽說是從海外運來,香煙裊裊,有一絲絲甜甜的香味兒。

下著雨,顧婉隔著玻璃窗,畫了一幅春雨圖。

方素倒在旁邊的榻上,愣愣地出神,前日,她在王氏那兒受了委屈,這幾日都有些精神不振,今天顧安然難得早早回家,去書房不知做什麼正事兒,換了往常,方素早就跑去給自家丈夫準備茶水糕點,各種吃食,一心一意地關心自己的男人了,可這會兒,她也擰了性子,竟也鬧上彆扭。

顧婉畫完畫,提筆落款,打量了下,覺得畫得一般,兩輩子畫畫,畫出來的東西,也只是湊合,依舊沒有真正名畫家那樣的靈性,到底只是興趣兒,哄自個兒樂一樂,也不把這個當正事兒,也就沒什麼滿意不滿意的,擱下筆,收起畫來,回頭衝方素笑道:“嫂子,我大哥的春衫,您不動幾針?”

方素一歪腦袋,抱住做成一隻大花貓形狀的抱枕,“他哪裡就缺我這件兒衣裳......”

口氣裡透出一股子酸味。

顧婉撲哧一笑,知道方素其實已經想開了,這會兒不過是還有點兒抑鬱。就由著她泛酸,夫妻間鬧鬧彆扭,也不全是壞事。

顧婉乾脆招呼那一幫圍著桌子一邊兒嗑瓜子一邊觀雨的小丫頭,“閒著也是閒著。都來,一邊兒賞雨景,一邊陪我做做針線。剩下的緞子就賞你們。”

說著,就讓寶笙從庫房裡把她那些好緞子拿出來,這些有很多是她自己的,也有不少沐延昭送的,沐延昭那傢伙自從見到顧安然和顧南,還有孫鏢頭他們都換上了春衫,就樂淘淘送給顧婉好多綢緞。雖不明說,但可憐巴巴地穿著厚厚的冬裝整天在她面前打轉兒,那意思誰都看得出來了。

一口口箱子打開,都是最上等的綾羅綢緞。

幾個小丫頭看著那光鮮的面料,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這個說月白的好,顯得大郎俊俏,那個說寶藍的好,顯得大郎更挺拔。

方素鼓起臉,一把將一匹銀紅的緞子扯出:“就用這個做,我看,這種他最歡喜!”

幾個人正說著話,隔著窗子就見不遠處一個不似丫鬟,到似小姐打扮的少女。一身泥污,冒著雨大哭大叫地向著這邊兒衝。

顧婉一怔,方素也嚇了一跳,從榻上起身,一把拉住顧婉,就把她往身後推。顧婉見自家嫂子渾身炸毛似的護著自己,心裡一樂,別說她們現在可是在二樓,就是在一樓,要是顧家的下人放任一個丫頭衝進自己的房間,還衝撞了自個兒,那這些人都該找塊兒豆腐撞死了。

安撫地拍了拍方素的手,顧婉就衝寶笙、寶琴道:“寶笙,你們倆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一樓守門的幾個丫頭婆子,果然沒讓那個丫頭衝進屋。

一群下人正避雨,看見那少女直奔正房而來,口裡大嚷:“夫人,夫人,您要給我做主......”

她的聲音凄厲又嚇人,幾個丫頭和婆子都給驚到了,根本沒多想,唯一的念頭便是不能讓她闖進屋嚇到自家主子。

其中一個婆子,二話不說,掄起手裡的掃帚,一掃帚下去,打得那丫頭晃悠了兩下,另一個婆子,上去一腳,踹在她的膝蓋上,踹得她咣當一聲,跪倒在地。

這時,她身後追上來的兩個婆子,才氣喘吁吁地趕到。

寶笙出門,一眼認出其中一個婆子,正是伺候方素的,寧氏,不覺驚訝:“寧媽媽,您這是怎麼了?”

寧氏咬牙切齒地上前按住那個女子,才抬頭道:“是寶笙啊,這丫頭居然還敢來衝撞小娘子,真是不想活了。”

地上跪著的女子,居然還很有一股子狠勁兒,一把抓住寧氏的胳膊,一張嘴,喀嚓就是一口,寧氏疼的一吱呀,到底不敢驚動房裡的主子,硬忍著把她的腦袋往地上撞了一下,這才讓她疼的松了嘴,寧氏手明眼快地一把將一方帕子塞她嘴裡,松了口氣。

這時,另外一個婆子這時也追上來,和寧氏一起擰住那個丫頭。

寶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蹙眉,這女子雖然狼狽,但看穿著打扮,卻顯然是很精心的收拾過,臉上上了薄妝,穿著露肩收腰裙,裙擺很長,雖然染了泥污,可還是看得出,這料子不錯,衣服的樣式也好,就是不像正經人家的女兒穿戴的,寶笙記得,當年她跟著舞姬師傅,看花魁表演的時候,仿佛就見那些青樓女子,做過這類打扮。

此時,她也看清楚了那女子蓬頭亂發掩蓋下的真容,皺了皺眉:“你是......洪風瑤?”

洪風瑤被堵了嘴,支支吾吾地開不了口,只是一臉悲憤。

“寶笙姐姐,夫人和小娘子,讓方媽媽把人帶進來。”玉香走出門,一本正經地喊道,卻是偷眼看滿身狼狽的洪風瑤,心下好奇——前陣子這位主兒還一臉跋扈,整日以欺負小丫頭為樂,怎麼今天就變成了這副德行!

顧婉和方素坐在廂房的軟榻上,隔著屏風,看著前方的婆子和丫頭。

洪風瑤似乎這會兒也有了點兒懼意,卻還是咬牙,挺直了身子站在地上,寧氏皺眉,怒道:“見了大夫人和小娘子,你竟然還如此刁蠻,還不跪下。”

說著,寧氏就狠狠拽了一把她的胳膊,但洪風瑤猛地一抽手,到反把方婆子拉得踉蹌了一下。

顧婉搖搖頭:“算了,既然人家不想跪,也不必強迫,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寧氏為難地看了顧婉一眼,蹙眉道:“小娘子,這......”

這事兒實在不好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可寧氏看顧婉一臉的沉靜,又見自家主子方素根本沒想起要讓顧婉避諱,只好含含糊糊地說了一遍。

今天顧安然難得回來的早,又下了雨,在書房裡忙了一陣,便去沐浴,結果,洪風瑤居然躲過王大和守在浴室門前的小廝護衛,不知從哪兒鑽了進去。

顧安然一見她,頓時嚇了一跳,臉色鐵青,怒叱了幾句,叫她出去,沒想到,這女子居然得寸進尺,不光不走,還主動貼過去投懷送抱,幸好王大聽見動靜,衝進門把人給拎走,要不然,還不知鬧出什麼事端!

顧婉目瞪口呆——她確實想到了洪風瑤可能會有點兒動靜,但是,這年頭丫頭爬床,也是欲迎還拒,遮遮掩掩的吧,怎麼還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勾搭主子的?

這姓洪的丫頭,莫不是腦子有毛病?

顧婉頭一次為自己‘欺負’一個腦子有病的女人,而覺得有一絲絲不好意思,看了寶笙一眼,寶笙就連忙出門,去交代家裡的下人們都閉上嘴。

這畢竟不是光彩事兒,對自家大哥的名聲,雖然不至於有太大影響,可還是不好看,別鬧得風風雨雨才好。

方素更是氣得渾身發抖,要不是她嫁給顧安然之後,修身養性了好些日子,不復未出閣時潑辣,說不得這會兒洪風瑤那張全身上下最出色臉,就不復存在了。

兩個主子,一個跟看神經病似的,看著她,另一個眼神冰冷的仿佛把她當成了死人,洪風瑤瑟縮了一下,卻是滿臉不服:“奴婢只是想伺候大郎,又有什麼錯?哪個男人身邊不是三妻四妾,大郎連一個通房丫頭都沒有,豈不是顯得大夫人善妒?”

方素這下到讓她給氣樂了,搖頭失笑:“原來,你做出如此寡廉鮮恥的舉動,我還得謝謝你為我著想?”

顧婉搖頭:“行了大嫂,何必跟個渾人置氣......大哥說要怎麼處置?”

方氏低著頭道:“大郎交代,這樣不懂廉恥的丫頭,咱們顧家無福消受,讓奴才打她二十板子,然後綁出去發賣了了事。”

洪風瑤臉色唰一下慘白,不可置信地瞪著方氏。

方氏看也不看她一眼,又道:“大郎還吩咐,務必要和人牙子講清楚,自家就不要銀子了,只需人牙子把她往賤裡賣,也要說清楚這女人的無恥行徑,省得禍害好人家,大夫人請放心,奴才肯定是找得相熟的人牙子,最是懂規矩,不會帶累大郎的名聲。”

聞言,方素頷首:“這還差不多。”

此話一出,洪風瑤再也撐不住,再也擺不出一直以來的,那副倔強面孔,嚇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嘶喊道:“夫人,小娘子,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您就看在我爹,我娘一輩子為顧家操勞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說著,她就撲倒在地,跪著向前爬了幾步,重重地磕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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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47 P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溺愛

青石地板堅硬無比,只撞了兩下,洪風瑤的額頭就又青又紫,看起來分外狼狽。

方素攪著一方錦帕,一言不發。

顧婉蹙眉:“也罷,這事兒早該處理,寶笙,你去請洪管事,李媽媽夫婦來明經堂,把大郎也喊過去,他才是一家之主,就是有什麼決斷,也該知會他一聲。寶琴,你先帶洪風瑤下去,收拾乾淨,這一身皮,看著著實刺眼。”

半句免了處罰的話,都不肯說。

寶笙和寶琴伺候顧婉多年,對自家主子也算了解,自是知她的心意,脆生生地應了一句,就一個出門傳話,一個把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的姑娘攙扶起來,扶到自己的屋裡去換衣裳。

洪風瑤聽到自家爹娘,卻悄悄松了口氣,大約在她心裡,還是極相信自己的父母的,覺得只要有父母在,她此次一定可以轉危為安。

............

明經堂位於顧家宅院正中央,名字還是顧安然題的,一開始到不是什麼正經待客的地處,後來因著離顧婉現在住的春合苑,顧安然和方素住的弄影堂,常呆的聽濤館都很近,而且地處闊朗,環境也極佳,便常常在此地議事。

今日下了雨。堂前的牌匾染了濕氣,鏤空雕刻了吉祥圖案的大門,古樸的窗稜,看在眼裡都霧濛濛的,除了在明經堂伺候的小廝,婆子們,時不時地用手裡的抹布擦拭擺設門窗,弄出些動靜,堂內半絲聲響也無。安靜得讓人不舒服。

洪青一步一步走進堂內,一開始步履匆匆,快到了,反而放慢了速度。李氏跟在他身後,低眉順眼的。

別看在屋裡,李氏一向驕橫。可在外面,她還是很給自家男人臉面的。

只是雨中路滑,李氏年紀大了,身體也虛胖,走路一步一踉蹌,分外艱難,走了一陣子。便有些不耐,忍不住皺眉:“下著雨,她們不安安生生地在家裡歇著,叫咱們幹甚!”

洪青橫了媳婦一眼,低聲冷道:“噤聲。這什麼地方,也容得你撒野!”

李氏頗不以為然,卻沒再開口。她以前是王氏的奶媽媽,跟了主子十幾年,後來以前的丈夫死了,和兒女也生分,王氏心疼她,才又給她找了一個男人,便是洪青。

洪青比李氏還要小五歲。因為娶了李氏,才被王氏提拔,但這人是真有本事,識文斷字,賬目算得好,又會來事兒。王氏有不少私密事都是交給他做的,難得這人還腦子清醒,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絕不打聽,也算是王氏身邊涉及到私密的奴才裡,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一個。

如今,洪青和李氏其實就等於在莊子上養老,若不是莊子忽然易主,可以想象,他們的人生絕對不會差了,在奴僕中,肯定算是過的最好的。

洪青和明經堂的下人們打了聲招呼,被算不上客氣地引到屋裡坐下。

李氏大為不滿,咕噥道:“連杯茶水都沒有?”

洪青坐在右邊的椅子上,不去理會一臉煩悶的媳婦,默默沉思,臉上未變色,心裡卻很是有些焦躁,不知道大夫人和小娘子忽然要見他,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

這會兒洪青還不知自家女兒做了什麼,只想著手底下的賬是不是做得夠乾淨,越想,洪青心裡就越不踏實,他雖然覺得大夫人和小娘子都年輕,縱然自己的賬目做得不大妥帖,她們倆也不容易發現,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今的主子,身份不同,又對他們一家沒什麼情分,一旦出事兒,他一輩子的經營可就全完了。

他洪青謹慎了一輩子,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若是因為這點兒小事兒栽了,未免太可笑!

想到此,他有點兒後悔,這些年來,他們夫婦也撈得不少,夠以後一輩子錦衣玉食過日子的,當初莊子易主兒的時候,他就不該舍不得,若是早早讓自家婆娘和王氏說說,要回賣身契,這會兒,他們一家三口指不定到哪裡過上富家翁的好日子了,哪用像現在似的這般擔驚受怕!

前陣子主子家要換管事,把庫房裡積年的賬冊都拿去查,他就覺得不好,硬是頂著不肯回府,找了各種藉口留下處理後患。

經過幾日的掃尾,他應該沒有什麼把柄留下了吧?

就洪青心裡暗暗打鼓時,顧安然一臉晦氣地進門。

洪青心想,不是說,大夫人和小娘子召喚?怎麼大郎也來了,這一耽擱,還來不及行禮,顧婉和方素也到了。

寶笙、寶琴很有眼力勁兒地往椅子上塞上軟墊,扶著兩個主子坐下。

至於洪風瑤,這會兒雖然讓收拾乾淨了,可寶笙、寶琴自然不肯給她穿主子的衣裳,連自己的衣服,都不喜歡讓她碰,只給她翻出一件做活兒時穿的袍子,讓她蓋住肩膀,此時淚眼朦朧,走路都走不穩當,需得兩個婆子在身邊架著她。

李氏本來還很鎮定,一抬頭,看見女兒的狼狽相,頓時嚇了一跳,眼淚嘩啦啦就流下來,再也顧不得其它,撲過去摟住女兒,失聲痛哭:“哎呦呦,娘的瑤兒啊,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了你,娘要宰了那殺千刀的......”

洪風瑤見到母親,似乎也有了依仗,有了些氣力,可到底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說她做了什麼,只撲在她懷裡嚶嚶得哭。

母子倆的哭聲凄厲無比。

方素早就憋著一肚子氣,這會兒火氣騰一下,上來:“冬雪,給我堵住嘴,寡廉鮮恥,青天白日就敢脫光衣裳鑽男主人的浴室,還好意思哭,再咧咧,我撕了你的皮!”

冬雪應了一聲,走過去兩下就撥開又哭又鬧的李氏,往她和她女兒的嘴裡各塞了一塊兒帕子,隨手扯下兩人的腰帶,把母女兩個捆在一起,才反身回到自家主子身邊,卻免不了咕噥一句:“可惜了我的帕子!”

氣得李氏臉色發青,掙扎半天,越掙扎越覺得勒得緊,半晌,就氣喘吁吁動彈不得。

冬雪從小就勁兒大,七八歲就和成年人力氣差不多,李氏面上凶狠,實際上養尊處優慣了,哪裡能擰得過她?

看到這兩個人的醜態,又見那洪風瑤哭得梨花帶雨,一身保養的極好的肌膚,因為掙扎,影影綽綽地露出來,方素臉色變了變。

顧安然面上也不好,卻還是走過去扶住妻子低聲安慰道:“娘子,你消消氣,你還不相信為夫?就是為夫動了歪心思,也看不上如此德性的。”

方素一個白眼飛過去,今天折騰這一出,她這麼一發泄,近日來憋在肚子裡的悶氣居然下去不少,又有顧安然溫柔體貼地幾句話,舒暢多了。

顧婉咳嗽了聲,方素一臉不好意思,趕緊推開顧安然正襟危坐,在小姑子面前和人家哥哥親親我我,實在不好看。

洪青卻再也顧不得揣摩主子的心思,一見女兒的樣子,心裡就一咯噔,知道這是出了什麼事兒,二話不說,跪在地上,又見自家媳婦如此不著調,背後更是冷汗淋漓,並不辯解,只一個勁兒磕頭,翻來覆去一句話:“請大郎看在小女年幼無知的份上,恕罪!”

顧安然只是冷冷地盯著他瞧,臉上喜怒難辨:“若是做錯了事,只一句年幼無知就能了結,那顧家的家規家訓,豈不是都成了廢紙。”

顧安然無論人前人後,一直斯文寬和,少有人見他發怒,這會兒他一怒,卻也是氣勢極盛,讓人不自覺雙腿發抖。

洪青低下頭,不敢說話。

顧婉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啜了口茶:“大哥,內宅的事兒,還是我做主吧。”

顧安然點點頭,握著茶杯閉目養神。

顧婉聳聳肩:“也沒什麼,就按咱們顧家的規矩辦,洪風瑤杖責二十,發賣了了事,洪管事,一切依照規矩,你不會有意見吧?”

洪青一怔,頓時心如刀絞,苦笑連連,小娘子當真厲害,這是掐住了他的軟肋。他年過四十才有了這麼唯一一個女兒,從小溺愛,就算現在恨她不爭氣,卻也舍不得她受苦。

一扭頭,見妻子牙呲目裂,顯然怕極了,洪青嘆了口氣,爬起身,走過去安撫地順了順老妻的背,低聲道:“別怕,沒事兒的。”

對於李氏,外人嫌她粗鄙,說她是蠢貨,配不上自己,洪青卻始終記得,當年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廝,人到中年,無妻無子,任誰都看不起,在顧家本也是個可有無可的角色,李氏卻是王夫人身邊的紅人,想找比他更好的,也極容易,可李氏就是相中了他,帶著大筆的嫁妝,嫁給了他這個一無是處的男人。

就算他現在發達了,可他從沒有一日覺得李氏配不上他,老婆孩子惹了禍,他總要給擔著。

他又看了看女兒,嘆息:“是爹不好,爹早知道你娘的心思,可爹心疼她,狠不下心去勸,萬事由她的性子,這才害了你。”

洪風瑤瞪大眼,根本不知道自家爹爹在說什麼。

洪青搖頭苦笑——他還是算錯了人心,一開始媳婦打顧大郎的主意,他雖覺得不妥,可媳婦和女兒堅持,他也覺得大郎的品性好,跟了他,即使是做妾,到也不是一定做不得,沒想到,女兒竟然這般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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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51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血債

洪青把目光放在顧婉身上,低聲道:“小娘子,只怪洪青管教妻女不嚴,才讓她們惹出大禍,請您開開恩,準她們娘倆贖身而去......至於老奴,任憑小娘子處置。”

李氏一聽自家相公這般說,頓時牙呲目裂,惡狠狠地瞪著顧婉,怒吼:“你和你娘一樣,就是個下賤坯子,呸!你敢動我閨女一根汗毛,老娘拼了命也要讓你......”

顧安然的臉色一冷,手頭的茶杯還沒砸下去,就見洪青已經撲過去,一巴掌甩在李氏的臉上,打得李氏腦袋嗡嗡直響,一口牙齒和血掉落,她被打懵了,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自己的男人。

洪青卻不看他,只望著顧婉:“小娘子,老奴承認,老奴這些年貪了不少莊子裡的出息,家底也攢下一點兒,賬冊老奴都有記錄,就在莊子正房的牌匾底下,若是小娘子需要......”

“你到是聰明!”顧婉嗤笑一聲,接過寶笙、寶琴遞過來的黃皮子賬冊,扔過去,“不用我問,你居然都自己說了。”

洪青撿起賬冊,翻開一看,臉色頓時變了變——居然和他的暗賬差不多,就是有些出入,也無關大局,他萬沒想到,眼前這小娘子才來京城沒多久,就有這本事!

洪青心裡忽然升起巨大的不安,他本以為小娘子只是看他們一家不識趣兒,霸著莊子不肯走,才動了火兒,在他看來,他們一家只是個小人物,顧家大郎和小娘子初來乍到。恐怕多少存著要留個好名聲,才到就動叔叔、嬸嬸留下的僕從,對大郎和小娘子的名聲有礙。

這次,小娘子抓住自家閨女的錯處。最多不過是讓自己把貪了的銀子吐出,讓主子出口氣,也就罷了。兩個主子身份高貴,只要他們不徹底惹毛了這幾位,應該不屑和他們一群小人物計較!

所以,洪青一看見自己的女兒,馬上就打定主意,放低姿態,老老實實地把這些年不該占的好處都捨棄。只求一家三口平安無事即可,以他的本事,還有這些年正正經經攢下的銀子,就算舍了那些銀錢,也不至於被打落塵埃。錢還可以再賺,女兒只有一個。

但是,看到眼前的賬冊,洪青忽然不確定了。

果然,顧婉聽了他的話,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你以為,就你手裡那點兒銀錢,能讓我今天坐在這裡,為你們一家三口浪費時間?”

她若是真只因為洪青和李氏貪墨的銀子不高興。反正不怕查不出證據,捆去見官也罷,免職發配到偏僻地方讓其做苦工償還也罷,方法多得很,哪用得著等這麼久?

顧安然和方素都忍不住扭頭看了自家妹妹、小姑子一眼,頗為意外。

尤其是顧安然。看著自家妹子從容不迫的模樣,感嘆萬分——婉兒已經長大了!

現在看來,寶貝妹妹去當沐延昭的媳婦,好像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一開始,顧安然對自家妹子選的這門親,非常不滿意,總是心裡打鼓,再到沐家得了天下,他就更不高興,總覺得妹子柔弱的小肩膀撐不起那般沉重的責任,當王妃,哪裡有嫁到清貴人家,來得簡單舒服!如今這雖只是一樁再小不過的小事兒,可見到如此有氣勢的妹妹,他也可以安心了。

洪青臉色微變,遲疑許久,扭頭看了媳婦和女兒一眼,他的妻子一身狼狽,再不復過去的精神氣,女兒也眼光呆滯,面如死灰。

“您想要什麼?”他終於妥協。

顧婉也不避開顧安然和方素,只是讓寶笙和寶琴帶著下人們出去,關上門窗,笑道:“很簡單,我只要你手裡那一封血書。”

“啊!”洪青一愣,頓時,蒼白的臉上滾下大顆大顆的汗珠,“你......怎麼知道?你說什麼......”

洪青激靈靈打了個冷顫,眼前浮現出那一張形容枯槁的臉,仿佛有大片大片的紅色,在他身前蔓延開來!

死命地一咬嘴脣,洪青的身子一晃,李氏擔心的連女兒也顧不上,掙扎著滾過去。

洪青卻清醒過來,單薄的身體裡好像忽然充滿了力氣,猛然抬頭,瞪視著顧婉:“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顧婉嘆了口氣:“看來,你的心還沒全變成黑的。到這個地步了,你說我知道什麼?景天十一年,王家村東頭於家。”

她的聲音並不高,也並不重,可洪青卻一下子癱倒在地,好半晌不說話,顧婉也不催促。

顧安然和方素十分好奇,可看顧婉一臉嚴肅,洪青也顯得極為驚懼,也就沒有急著追問。

過了不知多久,洪青的思緒似乎變得平緩,整理了一下衣裳,嘆了口氣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必要隱瞞,說實話,我洪青不是個好人,這些年沒少幫著王夫人做見不得人的事兒。我也不後悔,天底下這種事兒多了去了,我不做,自然有別人做。”

“只是,老於家不一樣。”洪青的臉色有些暗淡,“當年我家鄉饑荒,老婆卷了我的銀子跟野男人跑了,兒子和兩個閨女都病死,我沒辦法,逃荒到了大庸,那時的我,身無分文,以前只會讀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幾乎要餓死街頭,是老於家那個妞妞心軟,給了我一口饅頭。”

洪青似乎回憶起往事,連面色都有些柔和,“老於也是個厚道人,照顧了我有多半年,後來我身體好了,一看沒辦法生活,就去顧家賣了身,在莊子裡做點兒粗重的活計,日子就這麼不好不壞地過了下去,我和老於的關係不錯,他是個好人......”

顧婉的眼睛閃了閃,對洪青遲遲不入正題,有些不耐,想了想,到沒有催促。

“老於家的妞妞,人生得漂亮,和我閨女似的,我也疼愛她,經常趁著在廚房裡幫忙的機會,給她留出一些好吃的吃食,妞妞嘴饞,最喜歡吃雞脖子,幾天不吃就想得慌,到常常往顧家的莊子裡跑......沒想到,那一天卻出事兒了!”

洪青的目光一點點兒地陰郁下去,“那是個冬天,下了大雪,大郎......是顧安和領著一幫朋友到莊子來泡溫泉,他們吃吃喝喝,弄了十幾個舞姬跳舞,玩鬧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兒,一群人才醉醺醺的走了,我送走了這幫祖宗們,回去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

說到此,洪青的眼睛有一絲絲乾澀,“沒想到,我剛走到溫泉邊上,就看見妞妞赤身地躺在地上,她身上青青紫紫,一片髒污,人也氣息全無......”

“我嚇了一跳,腦袋當時就懵了,愣了半晌,才過去查看,發現妞妞她氣息奄奄,但還有一點兒呼吸,只是凍得渾身僵冷,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又不敢叫大夫,更不敢驚動別人,幸好那時天亮的晚,我就趕緊用斗篷卷著她回了我的屋裡,趁人不注意,偷偷送她回了家!”

聽了他的話,李氏忍不住支支吾吾,目光更是透露出強烈的不滿,要不是被堵住了嘴,還不知她要說什麼不能入耳的話。

洪青第一次沒理會她,咬著牙繼續說道:“顧家家大業大,老於一輩子老實懦弱,就算遇見這種事兒,他氣得吐了血,可也不敢去找顧家的麻煩,更不願意讓這事兒張揚出去,要真傳揚出去,他們家的妞妞哪裡還有活路。”

“我本來想著,老於忍氣吞聲,這事兒就這麼遮掩下去算了,卻沒想到,老於不敢去衙門,王氏到派人登門,威脅了老於一頓,讓他小心一點兒,口口聲聲說,若他敢泄露出去半個字,定要滅他們滿門,老於一時氣急攻心,就動了手,把王氏派去的丫頭青萍趕走,當時我就躲在墻外,沒臉進去,眼看著青萍一臉青腫地出來。”

“第二日,我就聽說老於被氣得吐血而亡,妞妞上了吊,讓她弟弟救下來,她弟弟於軍,再也咽不下這口氣,拉著她姐姐就說要去衙門告狀,結果,當天晚上,王家村大火,點著了好幾戶人家的房子,老於家一家四口,都死了,大部分化成了灰,只有妞妞被她娘和她弟弟護在身下,留了一具全屍,我偷偷地去給老於家收斂屍骨,才發現妞妞竟然有了身孕......也不知是誰的孩子!”

李氏一聽,更是急得眼睛充血,猛地撞在洪青的懷裡。

洪青低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攏了攏老妻子花白的頭髮:“二妮兒,你別倔了,我知道,你十四歲就跟了王氏,把她當你親閨女待,可你不能否認,你伺候的那個王氏,面上仁慈的像菩薩,實際上,是個心狠手辣的毒婦,和你共事了近三十年的陸媽媽,牛大叔,還有如玉,青萍幾個丫頭,被她不聲不響地就給處理了,說是主子恩典,放了他們回鄉,具體怎麼回事兒,現在也只有我才知道。”

“還不只是這一樁,王氏利用如玉和青萍,給老太太下藥,讓老太太癱瘓在床,她自己到得了個孝順媳婦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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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53 PM

第一百五十章 把柄

洪青嘆了口氣,搖頭道,“哎,說這些幹什麼,無論如何,王氏總沒有害到咱們,她對咱們有恩有義,可我洪青不是好人,為了老婆、孩子和我自己,只能選擇對不起她......小娘子,我不知你從哪裡聽說,妞妞曾經留下一封血書,沒錯,血書是在我手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把這要人命的東西留下了,你若是想要,我可以給你!“

說完,洪青閉上嘴,一語不發。

顧安然臉色大變,渾身發抖,顧婉也是一副極為驚訝的表情。

看到兩兄妹如今的神態,洪青臉上閃過一抹疑惑,不禁有些後悔,難不成——顧婉不知道這些?

可他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此時也只有緘默無語。

顧婉摸了摸發冷的指尖,苦笑,她確實知道一點兒關於的血書的事兒,也影影綽綽地聽人們說過,王家村老於家的火災,和王氏有些關係,但她是真不知道這件事的內情。

上一世,哥哥死後很久,她才發現哥哥用的方子,吃的藥都有問題,才開始懷疑濟民堂,懷疑王賢民,懷疑王氏,著意去打探王氏的各種消息,從一個據說被王氏趕出去的丫頭口中,聽到些瘋言瘋語,就是有關老於家那一場大火的,還有傳言說,老於家有一封血書留下來,讓家裡一個姓洪的管事拿走了云云。

這一世,顧婉還是到大庸之後,見到洪青,又查到老於家確實死於火災。才突發奇想,看看洪青手裡有沒有王氏的把柄。

至於王氏給婆婆,也是顧家兩兄妹的親祖母下藥的事兒,顧婉是真的一無所知。這種事情,王氏顯然也不可能讓外人知道。

一想到,王氏連她婆婆都敢害。顧婉心下一驚,看來自己的警惕完全不錯!

以前在涯州,離王氏很遠,就是王氏動什麼心思,也影響不到自家,顧婉並沒打算和她計較,可現在。她們兄妹搬到了大庸,以後還要長長久久地在大庸生活下去,王氏是誰?她是自家叔叔的妻子,是她們兄妹的嬸娘,在禮法上來說。是他們名正言順的長輩,就算是分了家,不算一家人,但若是王氏動歪心思,想要整治大哥和自己,也並非無法可想。

那王氏前世能害死大哥,今世,她永遠也不會有這個機會,可她們兄妹總得防著點兒。萬一王氏用她長輩的身份,為難她們怎麼辦?

一不注意,要是被扣上不懂禮數,不敬長輩之類的帽子,自家大哥的仕途,肯定走不順。就是她自己,也會受影響。

顧婉到了大庸之後,忙碌之餘,居然發現王氏頗有主動示好的意思,送去年禮,王氏回禮非常豐厚,顧安然去拜訪叔父,回家也難得說了幾句嬸嬸看著溫柔慈祥多了的話。

王氏有如此改變,不但沒讓顧婉高興,還讓她渾身發毛。

顧婉從不怕喜怒形於外的人,不怕那些明刀明槍的攻擊,可王氏這樣的,太讓人不爽,她這般能忍,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在他們遇到挫折,遇到危險的時候,她忽然冒出來給他們兄妹最致命的一擊。

顧安然自是不知道妹子腦海里想些什麼,但他也氣得不輕,臉色發白:“這種事......這種事......”

方素一把抓住丈夫的手,厲聲道:“這事兒決不能傳揚出去,太......王氏怎樣無所謂,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一旦傳揚開來,咱們家也落不到好!”

這會兒她還沒有兒女,卻已經發散思維到,看見自己的兒女因為王氏做的醜事,而被人鄙夷的可憐樣子!

“難不成就這麼算了!不說老於家,難道我的祖母受的罪,就這麼白白算了......”顧安然是個正常人,只要是正常人,遇見這種事兒,就沒有不義憤填膺的,可偏偏做出這些的,是他的嬸嬸,也是他們顧家的人!

“不行,我得去一趟,我得告訴叔叔。”

媳婦害婆婆,這種事情,顧安然連想都沒有想過!

“大哥,你別急,此事要從長計議,善惡終有報,先安定一下心神,冷眼看她的下場。”顧婉嘆道。

顧安然無奈,卻也明白,老於家的人都死光了,死無對證,又過了這麼多年,查都不好查,只憑一張判斷不了真假的血書,最多也只能壞了王氏的名聲,連累顧家全族,想給王氏定罪,根本不可能!

再說顧家的老太太,常年稱病不出,顧安然和顧婉去老宅,就從沒有見過她,老太太說怕過了病氣給孩子,一次面也沒見到。

“那......無論如何,先想辦法看看老太天的情形。”

“我會讓沐七派個精通醫道的太醫過去,王氏總不敢攔著王府送去的太醫吧,再不行,讓沐七請一道聖旨。”

顧婉說完,見大哥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兒,才轉身看著還跪在地下發呆的洪青,讓寶笙把洪青手裡的賬冊接過去收好,“你貪墨的銀子,一分不少地吐出來,這些年該你的工錢,我一分不少地給你,還會另外給你們一家三口安排個差事。”

洪青張口欲言。

顧婉搖頭:“贖身出去的話,就不用再說,別怪別人,就怪你這人的腦子實在太好使,知道的也太多,放出去我可不放心,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讓你們一家三口在一起,不用分開。”

她實在不明白,王氏看著也挺聰明,怎麼就讓洪青給矇騙了,明明這人知道這麼多,竟然沒擱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還放他去莊子裡享清閒。

由此可見,這個洪青,也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若非時運不濟,身份太差,指不定也能功成名就。

洪青閉上眼,他也知道,一旦把這些說出口,眼下的結果,已經算是最好的。

李氏卻是傻傻呆呆,顧婉呼叫寶笙和寶琴,讓幾個粗使婆子把她帶下去時,她還是雙目呆滯,渾身發抖。

閒雜人等都下去了,房間裡只剩下顧安然夫妻和顧婉,幾個人面面相覷許久,顧安然嘆了口氣:“腦仁疼,都回去歇著,婉兒,你也準備準備,你師傅不是要來京城了,功課可別落下,要不然郡主教訓你,可不要回家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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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7:57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和離

顧安然把洪青一家子領走,至於安置在哪兒,用不著顧婉操心。

至於那一紙血書,果然不是假的,第二天就送到顧婉手裡,讓人觸目驚心,顧婉看著那東西,愣了半晌,心裡也有幾分不是滋味。

想了片刻,顧婉嘆了口氣,叫過寶笙,吩咐她拿著自己的信,去找一個人。

顧婉進京之前,陳文柔把她在京城的幾個探子據點兒都給了她,陳郡主經營多年,手底下人才眾多,不乏三教九流之輩,其中臨摹筆跡,造假之類,更是拿手好戲。

寶笙去送了信,晚上就有一個軒亭齋的夥計登門。

軒亭齋是做古董生意的,這個小夥計看起來普普通通,還少了兩根手指頭,卻是仿造字畫的高手,顧婉跟他一說,他就輕輕鬆松把血書仿造了五十多份兒,還每一份兒都不同,特意營造了恐怖的效果,即使是意志堅定如顧婉,看一眼那東西也心驚肉跳。

血書仿造完,顧婉就讓那夥計給拿走了。

她只說了一句話:“三個月之內,讓所有的血書出現在王氏的床頭上,一天一張。”

小夥計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

這其實並不算容易,一天兩天的,送一封血書,固然不難,可等王氏警覺,還要繼續送,那就不那麼容易了。

但顧婉想起陳郡主吹牛時說的,她手底下的探子,出入皇宮內院,世家大族。都如入無人之境,哪怕有一日,她想知道哪位娘娘穿了什麼眼色的肚兜,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也就放下了心。顧家老宅又不是龍潭虎穴,王氏也沒有什麼人手好用,對付她。可比進出皇宮,容易的多了。

雖然一開始顧婉只是想拿捏住王氏的把柄,必要時也有能牽制她的東西,他們兄妹固然不怕那個女人,可想到有這麼一個對他們很有敵意的長輩,總會心有不安。

但是,真的親眼見到這張皺巴巴的血書。顧婉忍不住心顫,她不算是心軟的人,但她也是個正常人,是有良心的女人,還知道善惡對錯。她沒有能力,或者沒有遇見,也就算了,她也不想做個打抱不平的所謂英雄,可這事兒,她遇上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總得盡盡心才是。

王氏區區一句話,害得一家四口慘遭橫死。不知她夜半時分,會不會心驚肉跳?

顧婉嘆息過後,到也很難為這些陳年舊事費太多心思,只囑咐了沐七給顧家老太太打包太醫。

未婚妻開口,沐延昭自然盡心,一口氣從他大哥手裡打包了四個太醫。通通送到顧家,太醫到沒診斷出老太太中毒什麼的,只說老太太的飲食不大好,重新給布置了食譜,開了藥方,其中一個還是前朝太醫院的院判,會一手金針過穴的妙法。

能當上太醫的,實際上真不會有庸才,像薛神醫,藥王陳伯這樣的民間高手,畢竟只是少數,大部分醫生還是喜歡權力富貴的。

便是薛神醫,遇上世家豪門相邀,不也得千里迢迢出診去?

三天,十二次針灸,本來老太太是一整天都痴痴呆呆,迷迷糊糊,到如今,每天竟然能清醒個把時辰,雖然說話磕磕絆絆,到底好了不少。

為此,顧安然和顧婉還特意登門拜訪,捎帶過去一些名貴藥材。

也不知道王氏的所作所為,是不是讓老太太察覺到了,自從老太太醒過來,就再不肯讓王氏近身,她還想裝賢惠媳婦,奈何凡是經她手的藥湯,老太太寧是死不喝。

現如今,整個顧家老宅,從主子到僕從,看著王氏的目光,都帶了幾分異樣,連顧宇這個厚道人,也忍不住懷疑王氏對老太太不敬。

聽到這則八卦的時候,顧婉正在家裡讀書,對此,她是頗為幸災樂禍地嗤笑一聲。

那王氏,一直以來展現在人們眼前的,都是一張溫婉孝順的面皮,現在到好,臥病在床多年,長時間沒有起色,根本不曾出門半步的老太太,讓幾個太醫三天就治得好了一半,就算是太醫的醫術高明,卻也得怨王氏以前沒給老太太求來名醫,要不然,顧家老太太也用不著受這麼多年的罪了!

更別說老太太的舉動,明顯是不待見王氏,這樣的情況下,別人想不懷疑她都難!

以前王氏在婆婆癱瘓在床的時候,親事湯藥,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偏偏她數年如一日,伺候自家婆婆盡心盡力,才得了賢良的名聲,如今鬧出這般戲碼,至少,王氏的好名聲能毀掉九成半!

半個月後,顧家又請了大夫,據說顧家的當家夫人王氏病重。

幾個去給她診過脈的京城名醫,眾口一詞地說,王氏是中了邪,此乃心病,藥石罔效。

顧家有些嘴雜的小丫頭們,也個個言之鑿鑿,說王氏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對身邊伺候的丫鬟動輒打罵,才沒幾日,整個人就瘦的皮包骨頭,脫了相,脾氣暴躁的,連顧安和,顧媛一雙兒女,都輕易不敢往自家娘親身邊湊。

顧婉吐出口氣,徹底把這樁拋下,不再關注王氏的消息了。

在大庸,顧家這點兒八卦,本也算不上什麼大事,現在京城最大的消息,是禮王的離婚案!

四月中旬,沐家折騰了一個多月,拜託了不知道多少勛貴人家的夫人,還有薛家的親朋故舊去做說客,禮王妃薛瑩,死活不同意重歸於好。

禮王被他親爹逼著去薛家跪門檻,連薛家的人都心軟了,可薛瑩愣是硬著脾氣,誓死不應。

薛亮的妻子,薛瑩的親娘,都忍不住摟著女兒勸說:“孩子,天底下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婚姻,禮王千萬個不好,你已經嫁了,而且,還有嬋嬋和娟娟在,哪怕為了兩個孩子,你就原諒了他吧,那是男人,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禮王殿下,已經算不錯。”

這話不差,別看薛亮是個武夫,還有八個小妾在呢。

“瑩兒,我當初嫁給你爹的時候,你爹已經有兩個通房丫頭了,這些年,我還做主給他納了兩個妾,房裡有顏色的丫頭,更不知有多少,可這當家做主的,還不是娘親?只要你......”

薛瑩猛地抬頭,那雙眼睛,是那般的倔強。

她娘的話音忽然一頓。

薛瑩一寸一寸地把目光從天邊收回,認認真真地注視著她的母親:“娘,您說的,孩兒都明白。您說過,女人想過得好,要看自己,會過日子的,就是放在天底下最惡劣的環境裡,也能過得有滋有味,那些不會過日子的,便是給她個好的沒邊兒的丈夫和家庭,她也能把自己折騰到地獄裡去......”

“這些,孩兒都記得,可是——沐延曄,孩兒的的確確是不屑要了。”薛瑩第一次失聲痛哭,似乎想把多日來壓在心裡的郁結之氣,通通哭出來,“娘,女兒也有女兒的驕傲,他沐延曄算什麼東西,配讓女兒委曲求全嗎?女兒全當這十幾年,就是做了一場噩夢,如今夢醒,女兒依舊可以昂首挺胸,過好自己的日子!”

不但如此,薛瑩還不肯把兩個女兒還給沐家。

在這個年代,離婚不稀奇,可女方非要孩子,這就是個天大的稀奇事兒,放在哪兒都不占理,可人家薛亮硬氣,就是不還孩子,直接開祠堂,把兩外孫女錄入族譜。

沐家這邊兒,本就理虧,也鬥不過薛亮這個不顧臉面,很願意耍賴的厚臉皮,見薛瑩主意已定,實在不好意思堅決不同意,皇帝嘆著氣答應了,太子派人登門道歉,把分給沐延曄的安家銀子,劃出一半給了薛瑩,就算是養孩子的錢。

還封了薛瑩一個郡主,算是表彰她十幾年的勞苦功高。

男人在外面建功立業,實際上女人在家裡的作用也不小,沒有她操持家業,養育兒女,男人也不能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沐延曄的功勞,怎麼也得分給薛瑩一半。

總而言之,薛瑩順順利利地抱著孩子,蹬了男人,拿走了嫁妝和封賞,留在了娘家。

這真算是一樁大事了,新朝初立,就出現這種樂子,可以算是讓天下世家都看了大笑話,顧婉聽到消息,對薛瑩佩服之餘,對沐家也是真心敬佩。

就算沐家只是因為薛家勢力不小,這事兒又鬧得天下皆知,這才咬著牙吞下苦果,可就算如此,沐家也算厚道,有風度的。

夏家一看禮王竟然真的和王妃和離,想了半天,還是覺得夏如瑩除了嫁給禮王,實在沒有出路可尋,畢竟,以夏如瑩的名聲,不嫁給禮王,就真的只有一條路可走,出家為尼——青燈古佛的過一輩子!

沒想到,夏如瑩也是個性子倔強的,非要見沐延曄一面,才做打算,她哥哥夏林心裡為難,卻還是答應下來,結果,夏如瑩和沐延曄見了面,才說了幾句話,臉就白了一下子,好半天才恢復正常,回到屋裡,將當年沐延曄所贈的各種小禮品,整理打包,全數返還,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失魂落魄的禮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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