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弄雪天子 -【門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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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0:51 A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宅院

除了陪嫁的下人之外,還得多準備些陪嫁的宅子,莊子。

陳文柔想了想,便從自己的莊子裡挑出兩個最得她喜歡的宅院,讓翠姑把地契翻出來,笑道:“這個宅子離沐家在涯州的老宅最近,而這一個在大庸,雖然沒有前一個大,可這是當年太后留給我的,地段很好,尋常人就是有錢也買不到。”

陳文柔的目光有些悠遠,仿佛憶起當年,那時候,那位太后也是如此拉著她的手,殷殷祝福,只望她將來一切順遂。

無論如何,太后終究是疼愛她的,就算一開始這份兒疼愛裡,夾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可天底下,哪裡有純粹的感情?就連生身父母,也不是必須不求回報地去愛自己的孩子。

陳文柔神思不屬,面上卻紋絲不露:“沐家在大庸有自己的產業,將來遲早要發展過去,給你留一個宅子,將來總會用得到。”

顧婉一看那地契,覺得其中一處有些眼熟,不覺怔忪。

她是知道這個宅子的,上一世她出嫁,舅舅送了一處宅子,便是同一個,當時她以為是舅舅給的,也就沒多在意,後來舅舅無意中泄露,她才知道這宅院居然是旁人的添妝!

那時,她頗為好奇,詢問了數次,舅舅也只是笑言,那人是劉家的知交故舊,因為身份特別,讓她不要多問了。

顧婉挑眉,瞟了陳文柔一眼——這會是巧合?

顧婉是從不相信巧合的,不過。她確實是愛極了這座宅院,當年她每一年都要去常住,有時候甚至大半年呆在那裡。

這所宅院和大庸慣常的宅院有所不同,並不規整。頗具前朝的婉約氣息。住宅並不算大,可卻有數個精巧的園子,裡面亭台樓閣,格外精妙,每一處裝潢。每一樣擺設。都是名家設計,甚至一草一木,也不同凡俗,甚是討顧婉的喜歡。

記得榮淮安也極喜歡。甚至好幾次想從她手裡討來,送與他那位紅顏知己養病用!因為那宅院裡冬暖夏涼,還有一眼溫泉,很適合調養身體。

顧婉勾了勾脣角。冷笑——他確實好眼光!

顧婉偶爾辦宴席,宴請大庸的貴婦,無意間聽幾個老婦人講古,才知道這宅子的來歷。

它以前是前朝皇族的私宅,豐朝太祖榮登大寶之後,就把皇族勛貴屠殺殆盡,前朝幾百年積累下來的財富,都讓水家一家給瓜分乾淨,因為造殺孽太多,大半個京城都空了,留下的好宅子,還院子,數不勝數,許多精美絕倫,價值不菲的宅院,都讓太祖隨手就分給一幫從龍功臣。

但這一個,卻是太祖看了都喜歡,特意留下做了皇莊,又傳給水澤,水澤孝順,又給了太后,可以想象,經過歷代皇帝的翻新,修建,這宅院該是何等的迷人,其價值完全不是能用銀錢來衡量的。

榮淮安與顧婉不同,他們榮家在大庸經營多年,不算頂尖的世家,卻也不容小覷,哪裡會不知道這個宅子的珍貴之處?

顧婉漫不經心地腹誹了幾句,想起那時她心中雖不舒服,卻還覺得掃了榮淮安的面子,心有不安,特意把另外一個陪嫁的園子送與雲姨娘,就忍不住唾棄自己!

幸虧陳文柔不知道愛徒做了這等傻事,要不然,非得氣死不可。

如今顧婉一天只上半天的課,偶爾碰到陳文柔有事,還時不時地要放幾天假,課程安排,就變得緊湊許多,只清閒了片刻,連一小碟點心都沒吃完,就又讓陳郡主抓去書房上課。

天將將擦黑,王大才駕著車來接顧婉回家。

顧婉的車,是柳木頭手工新打造的,車行裡不對外銷售的精品,可以說,幾乎代表了當前最高科技水平,就是走在泥濘的道路上,也不會顯得很顛簸,隔音效果也極好。

就是有一點兒,關著窗戶的話,顧婉便聽不到車外的市井俚語,感受不到越來越熱鬧的氣氛,到是讓顧婉覺得少了幾分趣味。

顧婉歪在車裡的靠椅上,正琢磨著是不是要打開窗戶欣賞一下沿途的風光,就聽見銅質的傳音孔裡傳來王大的聲音——“小娘子,郭大爺來了。”

顧婉笑眯眯地打開竹窗,探出頭去,果然見到郭玉柱郭老爺子騎著一頭通體黝黑的小毛驢,不緊不慢地在道上走。

“郭爺爺,您這是幹什麼去?”

郭玉柱一扭頭,見是顧婉,擺擺手,示意王大不要停車,這才道:“去給你毛叔送點兒水果,上次你不是給了我一盤香蕉,他吃過就惦記著了,那麼大個人,嘴還是那麼饞,真是!”

隨口打趣幾句,郭玉柱才揮揮手,道:“丫頭,趕緊把紗窗放下來,風太大。”

秋日裡涯州風大,興元這兒又有一個礦場,到處塵土飛揚的。

顧婉從善如流地把紗窗落下,趴在窗口,隔著粉色的紗窗,和郭玉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看著顧婉年輕稚嫩的面孔,郭玉柱一臉的感慨:“真沒想到,咱們郭家屯的日子能過得這般好,婉娘啊,郭爺爺得謝謝你。要不是你,恐怕郭家屯的老老小小,都過不下去了。”

上個月有消息傳來,整個上琅遭到蠻族劫掠,房屋農田被毀去大半,幸虧留下的村民不多,也警惕,出事兒的時候都藏進了山裡的避難所,沒來得及躲藏的,也躲進了隱秘的地窖,再有他們村和肖超逸肖將軍的關係還好,當地軍隊救援及時,沒讓蠻族的馬匪呆太久,人員傷亡到是不大,只是,家業大半都給毀了。

郭玉柱剛聽到消息的時候,後怕的出了一身冷汗,簡直不能想象。要是郭家屯的人都留在上琅,或者他們和肖超逸交惡,會發生什麼樣的慘劇。

顧婉笑了笑,安慰道:“郭爺爺別這麼說。鄉里鄉親的。本就該互相照應......這些年達瓦族越來越囂張,我看,上琅那邊兒遲早有大戰,咱們村裡的人,能走的還是都走吧。否則萬一出點兒差錯。那可不得了。”

郭玉柱也是犯愁:“別說遲早,就去年,上琅多少次差點兒就變成戰場,我老頭子一接到老家的來信。就心驚肉跳啊,嚇得頭髮都白了大半。”

留在上琅的人,都是郭家屯的老人,要不然也不會故土難離。說什麼也不肯走,和郭家屯的村民都是沾親帶故的,哪怕他們離開了故鄉,也不可能不擔心。

顧婉嘆了口氣,世事無常,哪裡來的事事如意?

“郭爺爺,要不然您在去封信,勸勸大傢伙都出來算了,咱們都在涯州,他們來了也不怕沒有照應。說實話,我現在挺缺人手,前陣子徐茂還說要我開一個土肥的作坊,增加點兒肥料產量,我也想,就是人手不夠,又不敢隨便雇傭外人,怕秘方外泄,可產量一直上不去,連村裡的地,都得節省著用。”

徐茂並不是郭家屯的人,是逃難來涯州的,從小無父無母,吃百家飯長大,是自己登門賣身給顧家。顧婉看重他腦筋靈活,又不奸猾,還識文斷字,就收了他,考察了有大半年,覺得這人性子穩重,腦袋好使,就讓他做了管事,專門管外面的生意。

郭玉柱一聽,臉色嚴肅起來:“婉娘,你那肥料方子的事兒,可輕易別泄露出去。這些年你造的那水車,有那些農具,你說都是書上看來的,你又是和沐家合作生產,沐家家大業大,你將來又要嫁過去,爺爺我不擔心,但這肥料關係重大,不是鬧著玩的,我看,咱現在還是就制了自己用,你若真要和沐家合作,大規模製造,也別露了自己的名號。”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種話,爺爺雖然沒讀過書,卻也是聽說過的,這肥料和你其它的生意不同,雪糖雖然利潤豐厚,可也只是個奢侈些的吃食,不至於讓人有什麼搶奪之心,水車農具,固然重要,但仿造起來並不難,就算你和沐家保密,過不了多久,別人也能琢磨出來,關係並不大。”

“可你徐管事做的那些肥料......說實話,郭爺爺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種能讓莊稼增產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好東西,顧家只靠它,一輩子都不愁了,可現在這世道,要是泄露出去,肯定會惹來禍事的。”

郭玉柱私底下三令五申,要求村裡人對肥料的事情保密,郭家屯的人也團結,到現在,村裡糧食豐收,人們也只當郭家屯的人會種田,不知道這裡面還有肥料的作用!就是現在,郭家屯的人手把手地教其他人種地,說是施肥,也只是施加一些草木灰,還有簡易的綠肥罷了。

顧婉笑著點頭,“這方子確實太燙手。”

如今人們種莊稼,根本就沒什麼專門的肥料,連草木灰都很少有人撒,《齊民要術》裡,到是用作物莖稈,和牛糞尿混合壓製成肥料的法子,可知道的人極少,何況,這樣簡單的肥料,和顧婉提供的方子,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東西,如今土地畝產,就是封條雨水的時候,兩百斤,就算是多的,多數時候也就一百多斤,極不穩定,可用上肥料,畝產少說能達到六七百斤!

這個時代,糧食就是命根!

“郭爺爺放心,我和沐家合作,就是為了讓咱們郭家屯隱藏在幕後,不要太招人眼。”

郭玉柱笑了:“你心裡有數就好。”

顧婉到村口才和郭玉柱告辭,慢悠悠回到家裡,又忍不住有些思念那個男人——沐延昭不回來,她有好多事兒都不敢做,各種不方便啊!

雖然不想承認,可顧婉心裡明白,她如今是不知不覺地把沐延昭當成依靠了,總想著萬事有他,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心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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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0:57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糖果

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本該是閤家團圓的日子。

沐延昭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桌案旁,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大大方方地把眼角滲出來的晶瑩的淚花兒擦拭乾淨。

桌案上隔著一個很精美的朱紅色的食盒,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三層糖果。糖果是由花花綠綠的紙張包好的,顏色多樣,看起來極吸引人的眼球。

沐延昭顯然很喜歡吃,也吃了不少,從食盒旁邊擺放的十幾張糖紙上就能看得出。

可此時此刻,他下手拿時,卻多了幾分遲疑,好半天,才吞了口口水,咬咬牙,猶猶豫豫地又撿起一顆糖果,剝開,一閉眼,塞在口中——“唔,葡萄味兒的,好吃!”

奇妙的果香,誘人的甜美味道,讓沐延昭異常滿足,整個眉眼都舒展開來,整張臉上露出來的都是極享受的表情。

“哎呀呀,要是每一顆都這麼好吃,那該多好!”七公子忍不住長嘆。

歐和要笑不笑地瞅著沐七公子糾結的小眼神兒,心裡也好奇,伸出手去從食盒裡撿起一顆,塞嘴裡嘗了嘗,滿意地點點頭:“......似乎是牛乳做的,很好吃。”

沐延昭鼓起臉,一把拍開歐和的手,蓋上食盒的蓋子,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收好。

歐和哭笑不得:“不就是一品齋新出的糖果,你又不是小孩子,至於這麼小氣!”

最近一品齋新出品了不少新品糖果,至少是討了小孩子的喜歡,名聲大噪。

其實。一開始顧婉覺得現在琢磨糖果什麼的,多少有點兒不合時宜,畢竟,外面戰亂頻繁。一般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糖果對大部分人來說,實在是太奢侈。只是沒想到,一品齋的生意,居然沒有被戰亂影響,生意越做越大——那些世家大族才不管尋常老百姓的死活,該享受的奢侈品從來不會少一分一毫,一品齋最高檔的糕點糖果,不但不愁銷路。反而比普通的賣的更好,到真真讓顧婉詫異不已。

有錢不賺,白白放過,可不是顧婉的作風,乾脆就又招了幾個點心師傅。又翻出幾份糖果配方,變著花樣的做出來‘騙’銀子。

一開始,做出來的新糖果也不過是各種水果,牛乳,薄荷,等等一般的口味而已,包裝上也下了不少功夫,各種口味的糖果,被做成不同的樣式。圓形的,星星形狀的,蝴蝶的,各種花卉的,甚至還有一顆紅心的,同類型的都放在一起。裡面加上一些不同字樣的標籤兒,各種祝福語,讚美的話之類。

結果漂亮的包裝很吸引小孩子,甚至連某些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也買來互贈,顧婉覺得有趣,又和王梅幾個商量,弄出不少適合成年男女,老年男女食用的糖果,光是按照甜的程度,就分出五類,更別說其它的花樣了。

如果一開始一品齋的糖果點心比較單調,現在品種已經多到足夠讓某個顧客,一年四季都享受不同樣兒的美味了。

一品齋的糖果做出來,顧婉照例是要送給相熟的朋友們品嘗,像陳郡主這般,並不特別嗜好甜食的無所謂,也就嘗嘗鮮兒而已,到是沐家的八娘茹蘭,正是喜歡甜食的年紀,一嘗到一品齋的甜品,就跟見了魚腥的小貓似的,天天都要吃一大堆,簡直上了癮,完全沒夠的樣子。

顧婉見這小丫頭一個月就肥了十幾斤,變得肉呼呼,圓滾滾,頓時嚇了一跳,再看她吃糖,吃的那般凶,總算是知道沐延昭為什麼那麼喜歡甜食了,鬧了半天,根本就是沐家的遺傳,沐家的人,大約都都嗜好甜食。

看沐茹蘭把糖果當飯吃,顧婉有點兒擔心她吃壞了牙齒,可說她幾句,小丫頭片子根本不當一回事兒,顧婉一氣之下,找王梅幫忙,做出一堆怪味的‘糖果’來,什麼辣味的,苦味的,臭豆腐味兒的,酸味的,反正什麼稀奇古怪的味道都讓她給弄了出來。

有時候顧婉都佩服自己,要知道,這可不是未來二十一世紀,在如此落後的年代,就算藉助隨身商店裡各類配方的幫助,能手工做出這麼多奇怪的調味劑,也是極為難得的事情!

一堆怪味糖果,混合在正常味道的糖果中被送到沐茹蘭手裡,果然,沐八娘讓顧婉整治得淚痕點點,之後長達十幾天,看見糖果就發怵。

不過,顧婉想到了開頭,沒想到結尾。

很多人聽說顧婉有這種奇怪的糖果,居然起了好奇心,明知道是受罪,居然還忍不住也想嘗嘗看,連陳文柔都找顧婉要了一些。

顧婉哭笑不得,只好讓王梅盡量把怪味兒的也做的不至於不能入口,稍微刺激一下就行了,刺激太大了,她擔心自家師傅受不了。

陳文柔吃了這些糖果之後有什麼表現,顧婉不知道,反正她只知道,好幾次有客人拜訪自家師傅,都是紅著眼睛出來的,再後來,涯州開始有傳言說,誰要是吃陳郡主家的點心,能從頭到尾毫不失態,那他不是個幸運兒,就是意志力強的很!

流言傳開,陳郡主的客人居然不減反增,好多人想試試自己的運氣,還有一些性格活潑的,特別偏愛看別人的笑話,每次見到別人吃到辣味,嗆鼻的味道,而淚流滿面,就會暗爽不已,心懷大暢,就是自己吃到特殊的,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別看陳文柔不大喜歡甜食,卻很喜歡這種品嘗驚喜或者驚嚇的感覺,居然要求顧婉多開動腦筋,再多做些口味出來。

經過陳郡主和她那群莫名其妙的客人們的宣傳,居然有人去‘一品齋’訂購專門的怪味糖果。

王梅和王剛姐弟,歷練了這些年,生意眼光好了不少,一看有市場,就乾脆把顧婉惡作劇弄出來的糖果包裝一下,摻雜在正常的糖果中出售,專門弄出來一個系列,會吃到正常糖果,亦或是嘗到奇怪的滋味,全憑運氣。

這東西雖然不像一般糖果那般暢銷,賣出去的居然還真不少。

顧婉實在是小看了人們在吃上的承受力,和獵奇心理。

所有怪味的糖果中,客人們對芥末味兒的評價最高,甚至還有人很期待吃到。好多人都說初品嘗的時候,著實是讓人涕淚橫流,可經過幾次嘗試,吃多了居然上了癮,並不覺得怎樣難吃了。

顧婉雖然對這些人的心思不怎麼明白,卻礙不著她高高興興地數錢。說來,顧家現在也算得上是家大業大了,不說和沐家聯合做的那些生意,就是自家的田莊和鋪子,一年的出息也足夠他們兄妹幾十年的花銷,仔細算算,顧婉都忍不住咋舌,家裡的生意縱然不能和那些掌握了鹽糧生意的大世家,大豪商比,但比起一般尋常的世家來,竟然也沒有遜色太多。

世家祖祖輩輩積累的財富不少,但像古董,宅院,書籍之類,大多都是死物,再說,世家綿延好幾代,人口眾多,要是子孫爭氣的還罷了,子孫只知道吃老本的,傳承到如今,挨家挨戶的分下去,其實單個人的財富,恐怕還不能與顧婉相比。

中秋夜

寶笙、寶琴、沫兒一幫小丫頭,在廚房裡熱熱鬧鬧地做月餅,準備晚飯。

顧婉窩在房間裡翻著賬本,看著越來越多,越來越厚的賬冊,她才恍然,一轉眼,顧家居然已經發展到了如此程度。

顧婉笑了笑,想起昨天沐七的來信,信中多多少少透露出些許信息——沐家光明的前路,仿佛已經很通透了。

似乎這一次,沐家的戰爭進行的比上輩子還要順利一些,至今,趁著周鄭兩家內戰,藉著豐朝的反撲,沐家不聲不響地占領了豐朝半壁江山,大部分名聲不錯的義軍,居然都聚攏在了沐家的旗幟下。

周家、鄭家,回過神來之後,已然事成定局,雖然兩家還是不甘心,數次聯合圍剿沐家的勢力,可惜,沐家一統江山,是民心所向,他們縱使困獸猶鬥,也迴天乏力了。

到上個月,周家和鄭家兩家接連吃了豐朝與沐家的大虧,損失慘重,這兩家似乎看透了如今的形勢,先後與沐家接觸,似有投誠之意。

但樂安侯水波,也以太子的名義,頒下聖旨,安撫周、鄭兩家,說明只要兩家臣服,便既往不咎!

可是周、鄭兩家的當家人都不是傻子,豐朝實在是弄得民怨沸騰,也確實扶不起來了,就是他們豁出老本修理豐朝這艘破船,也只有跟著一起沉船這一條道路!

也許,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會比前世更早到來!

顧婉雖然早就知道,沐家奪取江山的步伐很快,但現在看到沐家的名聲如日中天,天下有識之士,紛紛去投,還是不得不心生感慨——好名聲的的確確不能當飯吃,但在這種亂世裡,好名聲真的至關重要!

顧家這位小娘子於中秋佳節躲在房間胡思亂想,默默念著她遠在戰場的未婚夫,而在大庸,還有另外一個惦念著她,也惦記著沐七公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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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01 AM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禮物

大庸

中秋佳節,本該人月兩團圓。窗外卻秋雨瑟瑟。

“不知沐七現在身在何方?”

水波的房間,依舊華麗無比,精緻的桌椅,由皇宮裡最手巧的繡娘織的山水屏風,地上鋪著織錦,墻上的字畫,千金難求,隨意擺放的古董,連皇宮內庫中都罕見。

香爐中,煙霧繚繞,香味清雅,焚的是上佳的貢香。

桌子上未動的珍饈美食,尋常人家一年四季都不可能品嘗的到,紅泥火爐上溫的酒,香醇清透,讓人見之忘俗。

高閔月跪坐在榻前,為他執盞。

“以後,這些錦衣玉食,美酒名妓,怕是享用不得了。”

水波嘆了口氣,略略有些寂寞。

沐七總對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做派不以為然,可吟詩作畫,賞花調琴,與美人相伴,出遊狩獵,偶爾長歌一曲,這就是他二十多年生命裡絕大部分的東西,去除這些,他的生命裡,又哪裡還能留得下其它?

“閔月,我會讓樓音送你去涯州。”

他此話說的斬釘截鐵,面無表情,高閔月只是低下頭,並不曾抗議。

屋中一時寂靜,水波把身上雪白的斗篷拉得緊了一些,目光晦澀難明,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連高閔月都聽不見——“也許連沐七自己都不知道,他待顧婉,與眾不同。”

水波心底深處有似乎有一絲絲的嫉妒,偶爾幾次相見,沐七一說到顧家那位小娘子。眼角眉梢便溫柔起來,那種繾綣的情意,自己恐怕永遠也得不到。

臉上帶著幾分調侃的笑意,水波的目光中。卻隱隱閃過一抹掙扎。似乎潛藏著說不出的痛苦,就連當日太子棄城而去,豐朝四分五裂,他也不曾像今日這般恍惚迷離。

他的目光穿過窗戶,落在遠方——如今豐朝四面楚歌。沐家已經占據了大半江山。不再是從前的沐家,其實,很早之前他便有過種種憂慮,只是那時當真沒料到。有一天,他竟然真的會不擇手段地想要謀算他生命裡唯一的摯友。

那是沐延昭啊,無論多少次針鋒相對,多少次恨鐵不成鋼。多少次看他不順眼,可他水波,在這個世上,唯一承認的,最好的朋友,只有沐延昭一人......

今年中秋的月光,顧婉總覺得比往年寡淡了些。

剛才八娘來過,帶來了一隻箱子,說是沐延昭千里迢迢捎回來,送給顧婉的。

顧婉一笑,想起八娘揶揄的眼神,心裡空落落的感覺到底是沒有了。

那是一隻半人高的箱子,雕刻的花紋很富麗,也有一點兒俗氣,不過,考慮到沐延昭身在軍中,能找到這麼一隻箱子,顯然已經算是不容易。

顧婉把箱子打開,就見裡面放著一個包袱,包袱用的是雨過天青色的綢緞,很細膩,遲疑了一下,伸手打開,忽然間華光四射,閃耀得顧婉眼前一片晶瑩,好半晌才恢復過來。

那竟然是一套鳳冠霞帔!

鳳冠並不大,卻是顧婉前世今生看過最美麗,最精緻的鳳冠。那霞帔上每一顆玉石,樣式都不同......

顧婉的手一顫,輕輕拿起,那霞帔上竟用金線細細繡上了她和沐延昭的名字!

——虹裳霞帔步搖冠, 鈿瓔累累佩珊珊!顧婉心口柔軟成一片,有一天,她會纓絡垂旒,玉帶蟒袍,帶著滿滿的喜慶,嫁給心目中的良人!

小心地把包袱重新包裹好,顧婉才轉移目光,看向同樣放在箱子裡的那一張白虎皮,那是一張毛色十分鮮亮的虎皮,完好無損,裡面卷著一張紙條,上面只簡簡單單地寫了五個字——‘為佳人添裝’。

顧婉失笑,搖搖頭:“這麼破的字也拿出來獻醜?”都說字如人,人如字,偏偏在沐延昭身上就沒顯現出來,他的人是如玉君子,可他的字,實在庸常。

顧婉心下高興,可轉念又嘆息,這陣子聽聞戰局緊張,她擔心沐七分心分神,已是好長時間沒有寫信去‘騷擾’他,可現在看來,她的諸般顧忌,沐七卻是不以為然呢!

若是沐延昭知道顧婉的心思,肯定會抗議,在沐七的心裡,顧婉的信件,從不是騷擾,而是動力!

又摩挲了下一個女人一輩子只能佩戴一次的鳳冠霞帔,顧婉才重新收好,關上箱子,讓王大王二抬去庫房。

吃飯的時候,寶笙、寶琴都覺得自家小娘子今日精神甚佳,情緒也高,連方素都忍不住多瞧了小姑子幾眼,打趣了幾句。

吃罷飯,顧安然居然回來了,大約中秋佳節,顧南也不好意思真不讓愛徒閤家團圓,顧婉見嫂子一雙明眸閃亮,剛想很識趣地走開,留給兄嫂二人一點兒獨處時間,就聽寶笙進來道:“小娘子,柳夫人打發人來說八娘生辰,雖然不請戲班,可也要擺幾桌酒,給她慶賀一下,請小娘子也去。”

顧婉應下,中秋後一天,便是沐八娘的生辰,這她早就知道,禮物也早早準備好。只目前尚在國孝期間,實在沒想到沐家還要給八娘正兒八經地辦宴席,慶生辰。

第二日,一大早,顧婉換了身天藍色的,袖口鑲銀邊的衣裳,既不算太顯眼,也不至過於寡淡,又取了一個玳瑁的梳妝盒,裡面裝著一把玳瑁小梳子,一套化妝用品,眉筆,眉夾,眼影,眼線筆,脣彩,胭脂,一應俱全,底下的抽屜裡面,則擱了一套指甲刀,掏耳勺,一把小剪刀,都很別緻,除了缺一面梳妝用的玻璃鏡之外,這首飾盒和現代的相比,也不差什麼了。

不是顧婉不想給沐茹蘭準備玻璃鏡,實在是缺少材料,即使有製作玻璃鏡的方子,她也暫時做不出來,至於用水銀做,毒性太大,一時半會兒的,顧婉還不至於那般急功近利。

收拾停當,顧婉便上了車,一路去到沐家,因為是早晨,宴席還沒開始,顧婉先去見過柳夫人,說了幾句閒話,因為柳夫人正招呼客人,是金家的當家太太,帶著他家小公子金鷹,顧婉沒多呆,就被打發去沐茹蘭的院子了。

一進院子,沐茹蘭的奶媽媽就迎過來,笑道:“小娘子來了,趕緊進屋,別凍著。”

顧婉和沐茹蘭混熟了,在沐家下人眼裡,根本不算外人,顧婉也沒推辭,隨意和崔媽媽說笑幾句,塞給她一個剛繡好的荷包,就推門而入。

一進沐八娘的屋子,顧婉不覺愣了愣,這小妮子居然躲在帳子裡說什麼都不出來,她那兩個貼身大丫頭,一人捧著新衣裳立在一旁,另一人正細聲細氣地勸說。

“八娘,您快出來吧,今兒是您的好日子,要好好梳洗打扮才是。”

沐八娘把被子一拉,蒙上頭。

小丫頭裹著被子跟個大肥蟲子一般,在床上縮成一團,十二萬分的可愛,顧婉失笑,“這是怎麼了?八娘,你這是幹什麼?”

捧著衣裳的大丫頭如意要笑不笑地低頭,小聲道:“剛才陶夫人開玩笑,說要把茹蘭許配給金家的哥兒,結果金家的哥兒不樂意,說,說......”

如意的臉色通紅,嘴角滲出幾絲笑意,沐茹蘭忽然把被子一掀,氣哼哼地叉腰:“他說我長得沒有陶敏敏好看,他要娶陶敏敏,胡說八道,什麼眼光!哼,就他一個小屁孩兒,就是想娶我,他,他也沒那個能耐!”

沐茹蘭憤憤不平,一張臉鼓得跟只大桃子似的,嬌俏又可人,逗得幾個丫頭都低聲而笑,顧婉也笑起來。

“是,是,金耀輝沒眼光,將來想要娶咱們茹蘭的好男子,會踏破門檻的。”

顧婉這麼一說,沐茹蘭也樂了。

茹蘭比顧婉還要小一歲,過不多久,也到了要議親的年紀,這時代的姑娘早熟,說茹蘭已然開始懂得男女之情,到不為過,可是,剛才陶夫人說的話話,明顯是開玩笑,因為金家的哥兒,今年才剛三歲而已!

金家也是涯州的老牌世家,在涯州經營了幾十年,雖說遠遠比不上沐家在涯州的地位,但是兩家同是涯州世家,聯姻是經常的,關係親近得很,真算起來,金耀輝還得叫沐茹蘭一聲姑姑。

顧婉笑眯眯地拍了拍八娘的頭:“行了,我帶了禮物給你,趕緊出來。”這丫頭其實就是為金耀輝那一句,她比不上陶敏敏好看而氣不過。

陶敏敏是陶夫人的侄女,和沐茹蘭同歲,同在涯州,兩個又都是世家千金,難免時不時地被拿出來比較一二,論家世,沐茹蘭占優,但論人緣,茹蘭就比不上那個陶敏敏了,陶家的姑娘,出了名的處處周全,無論老少,都覺得她大方得體,是個好姑娘。

沐茹蘭隱約也覺得自己跟個三歲孩子計較,太不應該,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婉兒姐姐是沒有見過她,那個陶敏敏慣會裝的,在別人面前,是處處周全,好像人家想什麼,她都知道......總之,跟她呆在一塊兒,我就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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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10 A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次

小丫頭的火氣來得快,也去的快,一轉眼就把那一點兒小彆扭拋在腦後。

顧婉把她拉到梳妝檯前坐好,把自己的小禮物拿出,細細地給她畫了一個不算濃艷,卻很精緻的妝容。

“真漂亮......”

沐茹蘭以前不大注重容貌,可畢竟是個女孩子,也到了愛美的年紀,這會兒捧著顧婉送的小玩意兒,愛不釋手,喜歡的不行。

“這脂粉真細膩,比我大嫂子用的都好呢。”

顧婉聞言一笑——雖然是她出的方子,可製作胭脂的卻是陳郡主推薦的師傅,以前全是伺候宮裡的娘娘們的,那地方的女人,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是最正經的工作,胭脂水粉,自然都是用上好的,給她們制胭脂的師傅,手藝又怎麼會不精湛?

顧婉親自給小丫頭化好妝,又指揮著如意給八娘梳好頭,裝扮一新,戴上鮮亮的金釵,整個人頓時煥然一新,待宴會開始,八娘羞羞答答地出現,就連柳夫人都怔了怔,滿面感嘆。

“哎,以前八娘總像個假小子,我和你哥哥老是發愁,現在看看,我們八娘這麼一裝扮,也是鮮花一樣的美人。”

沐茹蘭被誇得臉色通紅,低著頭去扯顧婉的手,小聲在她耳邊兒嘀咕:“看見了沒,金耀輝那個混小子看我都看呆了,哼哼,看他還敢不敢說我不好看!”

顧婉咬了咬嘴脣,才把溢出脣角的笑聲給吞回去,茹蘭還是小孩子脾氣。居然和一個三歲大的小毛孩子計較,幸好這會兒陶敏敏不在,否則,她沒準兒也要去和人家比一比。到底誰更好看。

其實說是給八娘過生日。不過是藉著這個由頭,大人們聚一聚,還有就是給那些看到沐家的前程,企圖巴結上來的人一個機會。

應該說,是給雙方一個機會!

因為沐家地位的水漲船高。就連顧婉這個沐家未過門的媳婦。地位也跟著高了許多,以前顧婉陪同陳文柔去應酬,人們只把顧婉當成陳郡主的附屬品,而現在。就算是到名門世家做客,顧婉也是不可小覷的人物。

從這幾個月來,別人對待自己越來越客氣的態度,顧婉也能夠大致估算到。沐家坐擁天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一直鬧到傍晚,宴席才散,顧婉便告別了沐茹蘭和柳夫人,乘車而去。

沐八娘的生辰過後,天也一日日冷了,轉眼就過了九月,秋風乍起,草木枯黃。

只是涯州的老百姓,卻都沒有感受到天氣的寒涼,反而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有一股奇妙的氛圍鋪陳開來。就連顧家的下人們,偶爾聚在一起閒聊,臉上都顯露出不可抑制的喜意。

顧婉心裡也熱乎乎的,半月前,沐家軍占據東都定安,齊王歸順,三天前,昌州郡守大開城門,率治下百姓迎接沐家軍進入昌州,直逼津州,至此,大半江山,已經歸屬沐家。

更喜人的是,沐家軍在定州連戰連捷,重創塔塔爾部,達瓦族的三萬騎兵,被盡數滅在峰谷峽口之外,世子桀驁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至少三年之內,塔塔爾部恐怕對中原地區沒有威脅了。

最善於趨利避害的世家大族,大約已經開始‘投資’沐家,以便於在新朝的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了吧。

從來沒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這些世家大族,有自己生活在這個世上的規則,他們從不會真正把自己陷入絕境中去,無論怎樣改朝換代,他們永遠只做贏家。

顧婉勾起脣角——果然與前世不同,前世沐家的勢力形成如此大的規模,還是在年後,現在竟然提前了好幾個月。幾個月的時間,對一場傾國戰爭來說,雖然並不算長,但對顧婉,卻有著不同的意義,這代表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這日,顧婉在家裡讀書煩悶,便帶著寶笙、寶琴去街市上逛逛,因為王大還有事情做,便找了馬房一個伶俐小廝給她們駕車。

一路上,顧婉隨口和寶笙、寶琴兩個說笑,忽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聲如擂鼓,要不是駕車的都是寶馬良駒,一準兒會被驚到。

寶琴皺眉:“怎麼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的?”

寶笙連忙拉開車窗,向外看去,卻見當頭的居然是歐和,他一人領著足足有百位騎兵,個個身著甲胄,呼嘯而過,馬匹也甚是神駿。

顧婉挑眉:“歐和居然回來了?看來,定州那邊兒安穩了,只看沐家想用多長時間攻克大庸吧......”

歐和現在可是赫赫有名的鐵騎將軍,這人於峰谷峽口一戰成名天下知,論起名望,比在幕後無人知曉的沐延昭,還要高上許多。

與大庸決戰在即,他怎麼可能不回來?

“不知道東西送沒送到沐延昭手裡?”顧婉低下頭,呢喃自語。

寶笙一怔:“小娘子別擔心,孫鏢頭不是說了,必不負所托,小娘子給七公子的東西,肯定一樣不少地送過去。”

寶琴也揶揄地偷笑:“小娘子給七公子的物件兒,殺了他們,他們也不敢貪墨了去,您啊,一百個放心。”

顯然,兩個丫頭還以為那不過是自家小娘子給未婚夫的回禮!心裡還高興著,小娘子和未來姑爺感情好。

顧婉輕笑:“嗯,我放心的。”

上一世,沐延昭是在陣前受了一次重傷,後來又帶傷工作,勞累過度,耗損了生命,這才因風寒,不治身亡,顧婉雖不知他到底是怎麼受的傷,也不知道他是何時患病,但顧婉還是把所有的積分都花了一干二淨,才買下一件真真正正的‘寶衣’,還有不少治療風寒的特效藥。

雖然昂貴的很,讓顧婉肉痛不已,多年來的積蓄全部花光了,但是,至少,現在這個時代的刀槍劍戟,就算是近距離刺在沐延昭身上,也傷不到他。

其實一開始他上戰場時,顧婉就該買下來給他,只是多少有些擔心給的太早,他過發現寶衣和藥物的用途,早早送給別人。這才想著等到臨近沐延昭去世時,才把東西給他。

沐延昭的性子,顧婉多少有幾分了解,若是提早知道顧婉送他的衣服是真正的刀槍不入的寶甲,肯定第一時間給他大哥穿上。

不是沐延昭不重視自己的生命,只是和家國天下的大業相比,他把自己,放在了更後面的位置。

沒想到,戰事進展的比顧婉想象中還要順利,她漸漸開始擔心,沐延昭受傷的時間會不會提前?他會不會等不到沐家軍圍攻大庸的那一天,就......

這一次收到沐延昭送的禮物,顧婉便乾脆下定決心,把東西買齊全,用回禮當藉口,托了孫鏢頭幫她把這一箱子救命的物件送去給沐延昭。

想必,七公子未婚妻的東西,他們一定會重視,也一定會送到沐延昭手中吧?

顧婉苦笑,這件事情裡,有許許多多的不確定,可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老天爺願不願意成全他們。

從一開始,顧婉始終做著最壞打算,可事到臨頭,終究還是不能鎮定自若地說出——他若活著,我便嫁給他,一生不離不棄,他若死了,我便連他那份兒一起活,照樣要活得幸福精彩!

等到騎兵過去,馬車重新前行,寶笙忽然一聲低呼,指著窗外,臉上露出一抹驚色:“呀......停車!”

顧婉一怔,回過神兒,順著寶笙的視線看過去:“怎麼......那是......”

寶琴眨眨眼,滿臉喜色,扭頭衝顧婉道:“小娘子,是齊公子呢,齊公子怎麼會來涯州?我們......我們師傅......”

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在寶琴的眼睛裡骨碌打轉。

顧婉笑了,以前寶琴可從沒哭過,就是當年離開她們那位胡姬師傅,跟自己走,也只是紅了眼眶而已,現在看來,寶笙和寶琴都變得更像正常的女孩子了。

一遲疑間,齊飛白已經穿過長街,走到馬車前面,他依舊是身姿挺拔,依舊是瘦骨嶙峋,臉上的神情也依舊漠然。

只是......他的步伐雖快,卻有些遲疑不決。顧婉忽然凝眉,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以前的齊飛白,眸子清透如稚子,但今時今日,他那雙烏黑的,仿佛比最上乘的瑪瑙石還要黑亮的眸子中,卻充斥著說不出的痛苦。

“齊公子?羅姑娘近來可好?”顧婉眨眨眼。

齊飛白沒開口,向來穩定如山的手,居然有些微微顫抖,許久,他才閉上眼,一隻手伸出來,低聲呢喃:“對不起......”

顧婉眼前一黑,十分不可思議,齊飛白居然會對她出手?這怎麼可能?每次沐延昭說起齊飛白的時候,那種信任,讓她幾乎覺得,沐延昭比相信他自己,更信任這個男人,難不成,這樣的深情厚誼,都是假的?

恍惚間,腦海里又轉了一個念頭,便是明明人們都說涯州的治安是天下最好的,為何如她這般安分守己之人,卻兩次都在涯州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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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10:09 PM 編輯

第三卷 功業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路上

初冬時節,細雪紛飛。

春城是千年古城,前朝厚德皇帝便因愛此地山水,於此處興建數座行宮,連綿十數裡,耗費的人力金銀不知凡幾。

到了豐朝,皇室宗親,世家大族,偏愛此地風雅,古老的城池,也煥發了新生,商旅漸多,城中的那些歷經百年風塵的煙雨樓台,有著連大庸皇城,都比不了的獨特風韻。

顧婉坐在一匹毛色鮮亮的黑色小叫驢的背上,讓齊長關牽著走到了雲來樓的門前。

雲來樓在春城這等地處,也是排的上字號的酒樓,大門高且闊,裡面一樓有十幾排,三四十個散座,二樓則是左右兩排雅閣。

雅閣中陳設典雅,綠竹做的窗戶,珍珠串成的垂簾,墻壁上山水風景畫,俱是名品,臨窗遠眺,煙霧籠罩著的大霧山,形如仙鄉,似有靈獸珍禽奔走飛翔。

顧婉卻是看也不看一眼,手裡捧著一個巴掌大的繡繃,飛針走線,那七彩的絲線在陽光下流光四溢,襯得大紅的緞子,更加鮮亮,色澤也更柔和迷人。

齊長關依舊沉默寡言,伸出胳膊,讓顧婉踩著下了驢。

顧婉在大門口立著,他也便立在顧婉身後一臂長的位置,一語不發,並不催促。

雲來樓的掌櫃的好奇,店小二也好奇,大堂的客人們看著這一雙男女,著實更好奇——那男人低著頭,看不見臉,但只見他身形單薄。一身黑色,襯得他的手更瘦,本是纖細修長的手,看起來卻骨節突出。難看的很。

而那女子,雖然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卻是生得一副好相貌。眉如柳葉,明眸善睞,瓊鼻櫻脣,肌膚如雪,那一身裝扮,也是極好的,雪白的。堪稱名貴的裘皮斗篷,越發襯托得她姿容不俗。

站了許久,顧婉才吐出口氣,抬頭看了雲來樓的招牌一眼,道:“今天能吃上一頓安生飯了吧?”

齊長關一語不發。好在顧婉也沒指望他能回答,舉步進去,擇了一個臨窗的雅座,招呼店小二過來,笑道:“把你們酒樓的招牌菜各上一份兒,再來一壺女兒紅,要二十年陳的。”

店小二眼睛一亮,知道這是大主顧,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

不多時。菜蔬擺了一桌子。

如今人們飲食簡單,這時節又是初冬,更沒什麼好菜可吃,但云來樓不愧是百年老店,這一桌子飯菜,哪怕擱在大庸。也算是值三四兩銀子的好席面。

顧婉不是個很嬌縱的,雖然吃不慣如此清淡,缺少調味料的食物,可還是細嚼慢咽地吃了不少,吃到半飽,才拿起酒杯淺酌細飲。

齊長關只吃了小半碗兒的米飯,數著米粒吃,不像是吃飯,到像是吃藥,眉頭緊蹙,臉色鐵青,似乎下一刻,就要把胃裡的東西統統吐出來一般。

半個月的行程,讓他們倆走了兩個半月。

這兩個半月來,齊長關吃的東西還沒有顧婉十分之一那麼多,一開始顧婉心裡有氣,並不理他,只是時候久了,卻有些擔心——這人本就瘦,但初見時,他雖然瘦,卻瘦的很有型兒,讓人憐惜,也好看得很。這才區區兩個多月,這人就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形容枯槁,不似活人,連那一雙眼,也成了死魚眼珠子,一點兒活氣都沒有。

顧婉知道,他這是自虐呢,吃不下,睡不著,趕路還不肯騎馬,只肯步行,翻山越嶺,天寒地凍,還得打發各路人馬,一路折騰,這人沒自己折騰死自己,已經是萬幸了。

顧婉心下嘆息,卻也不知該怎麼勸他——他挾持了自己去大庸,自己還不知道能得個什麼結果!

一杯酒尚未飲盡,忽聽鄰座有個粗糲的聲音道:“沐家世代忠良,怎也成了亂臣賊子......亂臣賊子......這年頭,亂臣賊子著實多,世道越來越壞了。”

他似乎喝醉了,聲音很大,震得整個酒樓都靜了三分,人們循聲望去,便見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看他衣著打扮,身穿朱色服飾,頭戴紫金冠,大約也是皇室宗親,不過,豐朝宗親多,並不稀罕。

客人們並不想惹麻煩,這裡畢竟已是朝廷能掌控的地盤,沒人願意去隨意得罪一個可能的皇親國戚。

卻是坐在顧婉身後的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睜著一雙渾濁的眼,隨意一掃,冷笑一聲,漫不經心地道:“是啊,沐家是亂臣賊子,人家亂臣賊子的地盤今年所征收的賦稅,一共不過一千萬貫,豐朝如今只剩下半壁江山不到,一年所徵的賦稅,居然足足七千萬貫,比去年還多出兩千萬貫,據說就是因為太子要在洛城修宮殿,納美女,供他享樂。”

“身為亂臣賊子的沐家,在定州三拒達瓦族騎兵,擋住了蠻族鐵騎,而豐朝的豐功偉績也不小,上個月東安的鄭大帥出兵楚州,殺了楚將軍楚廷,連楚家襁褓中的嬰兒都沒有放過,還斬首兩萬三千人,哈哈,那頭顱掛的滿城都是......足足兩萬三千人,比歐將軍率大軍苦戰三個月,誅殺的塔塔爾族士兵都多,真是了不起,戰功彪炳,只不過,我怎麼不知道,小小的楚州,居然有兩萬多的叛逆,要真有這麼多,楚州怎麼居然還沒有改天換日?”

顧婉的手一僵,連齊長關的神色都略微變了變。

楚州楚將軍是沐延昭招攬的,半年前便準備發兵定州,助沐家軍一臂之力,這事兒本是私密,可顧婉和沐延昭在一起久了,這些消息,多少還是知道一點兒。

齊長關顯然也知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說的果真不錯,這個世界每向著天下太平邁進一步,踩踏的都是累累白骨。

那貌似皇親國戚的中年男子,卻聽得瞠目結舌,臉色漲紅,咬牙切齒半天,怒道:“無論你們如何狡辯,沐家不顧君臣之義,起兵謀逆,亂臣賊子這個稱呼,總當得起!”

那老者只是冷冷淡淡地摸著手中酒杯,道:“國不正,民起攻之,理所應當。”

酒樓裡的氣氛,一時間凝滯,老掌櫃嚇得直哆嗦,好半天才顫抖著手指了指墻上莫談國事的牌子,滿頭大汗地道:“二位,二位,您兩個都是來吃酒的,可別給小老兒我惹禍啊!”

中年男子哼了聲,低下頭去,繼續醉生夢死,那老人也意興闌珊,沒了說話的意思。

顧婉一杯酒喝完,又取了繡繃繼續繡。卻聽樓下傳來一陣異常沉重的腳步聲,顧婉耳力驚人,醫術也不錯,一聽見這腳步聲,就擱下酒杯,笑道:“麻煩來了,就是不知是你的麻煩,還是我的麻煩......”

這裡已經臨近大庸,想來是屬於顧婉的麻煩大一些。

齊長關輕輕擱下筷子,走到顧婉身前,低聲說了句:“得罪。”然後便一彎腰,把顧婉抱了起來,一閃身,就到窗前,毫不遲疑地跳了下去。

他雖然瘦,手臂卻有力的很,把顧婉抱得穩穩當當,就連落地時,也沒有讓她感覺到半絲顛簸。

酒樓下停著一輛很豪華的馬車,馬車裡坐著一位雙十年華的俏麗女子,齊長關一撩車簾,一把將那女子拽下,把顧婉送了上去。

這一通動作,如行雲流水,順暢自然,那俏麗女子甚至沒回過神,只能眼睜睜看著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才想著來尖叫。

顧婉靠在厚厚實實的皮墊子上面,哭笑不得,咕噥了句:“齊公子,你這搶劫的手法真是專業,你以前莫不是做強盜的?”

以後齊長關若是缺錢,就去幹這無本的買賣,肯定日進斗金!

齊長關沉默片刻,聲音雖然很遲疑,可是居然開了口:“我以前是殺手,掙錢不少,夠我生活,不用做強盜。”

聽聞此言,顧婉怔了好半天,眨眨眼,支支吾吾地道:“殺人可不是什麼好行當。”

車外靜了下,齊長關點點頭:“我已經答應子羽,再不以殺人為業,我答應他的......”齊長關忽然戛然而止,再也不肯開口。

顧婉心裡一嘆,她知道齊長關想說什麼,他想說,他答應沐延昭的每一句話,都做到了,可他說不出口,那是因為,他終於要做一件對不起朋友的事,終於要辜負朋友的信任,可人生在世不稱意,總要面臨取捨。

對於齊長關挾持她的原因,顧婉已能猜出大半,既然是往大庸去,那必然是和沐延昭有關,想必是大庸有人要齊長關抓住自己,威脅沐延昭!

隨著馬車搖搖晃晃地在顛簸的道路上行走,顧婉忍不住苦笑,她還是忘了,在這個亂世,和沐延昭那樣的英雄扯上關係的女人,就免不了上演蕩氣迴腸的狗血戲文,一般來說,她這樣的女人,都是為了譜寫英雄悲歌而存在的,屬於非常重要的道具!

顧婉咬咬牙,又拿出繡繃,繼續飛針走線:“齊長關,到下一個集市,別忘了再給我買一些針線。”

大概是她命中有這一劫,偏偏在她積分花去絕大部分,如今只剩下一個零頭的時候,遇上這種事!現在只看,她努力繡了兩個半月,弄出來的刺繡,能不能換一些有用的東西,好幫助她脫離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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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18 A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友誼

馬車行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齊長關一拉韁繩,那拉車的馬一聲長嘶,停了下來。

他本不大會趕車,馬車驟停,讓顧婉的身子一下子向前俯衝,衝出車門,正好撞在齊長關的背上。

齊長關居然沒穩住身子,踉蹌了一下。

顧婉嘆了口氣,他不行了,換了以前,就是鐵錘重擊,這人也能紋絲不動的,大約已是到了極限。

顧婉也不知道心裡是何滋味,但總不算好,跟在齊長關身邊,就算明知他是綁架自己的敵人,心裡也並不太害怕,換了別人,怕是要心驚膽顫一陣子,扶著齊長關的肩膀,向前望去,擋在泥濘小道上的,一共有五人,高矮胖瘦居然差不離,年紀也差不多,都是一身的黑色。

指望齊長關開口,不大可能,前面這五位更是來者不善,顧婉索性嘆了口氣,順手把手腕上的玉鐲摘下來,又解下貂裘斗篷,笑道:“諸位若是手頭不方便,我身上銀錢雖不多,出一些買路費,到還使得,還請各位放我們過去吧。”

當先的那位黑衣男子,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雖然僵硬,可到底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和氣一些,溫聲道:“小娘子,您不要誤會,我等不是劫匪,也並無惡意,我家公子,與小娘子還是舊識,當年在邊境小城,承蒙小娘子招待,公子一直希望能回報一二,此次小的們前來,只是奉命請小娘子去做客,萬不敢有失禮之處。”

顧婉一怔。

那黑衣男子卻轉頭衝齊長關道:“齊英雄,您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將小娘子交給在下就好。您放心,只要小娘子順順利利地去往我家公子的別院,您的妻兒,肯定分毫無損。”

齊長關猛一抬頭,眼光如刀:“我不是英雄!”他每一個字吐出口,都極艱難。卻冰冷刺骨。

顧婉看不到他的臉。可他的身體,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脖頸下方,不知道撕裂了多少次的傷口。鮮血噴流,齊長關卻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也毫不在意。

這一路行來。他歷經大小十餘戰,既與涯州沐家,或者別的意圖討好沐家的家族。派出營救自己的人手交手,又和大庸方面派來的人周旋,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早就傷痕累累,他到現在還沒有崩潰,已經大大出乎顧婉的意料之外。

或許有些人,天生就能夠忍受痛苦!

“你們的主子是樂安侯水波?”

對面的五人低下頭去。默認了。

顧婉嘆了口氣,忽然感到很疲憊。其實,她這一路上被照顧得很好,吃最好的,喝最好的,住店也是住上房,哪怕露宿郊野,齊長關也會努力把暫住的破廟變成豪華的寢宮,無論什麼要求......

以至於兩個半月下來,顧婉不但沒瘦,身子還豐腴了些許,與齊長關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大不相同,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見他們倆,肯定會誤以為是顧婉綁架了齊長關。

但此時此刻,顧婉卻真真正正地感到疲累無奈——她在現代社會生活多年,按說早應該習慣了人情關係的冷漠,今朝是朋友,明朝就能衝你捅刀子,這種事情,從來不少見!

可如今不同,在現如今,人們還是講道義的,人們重名聲,重信譽,為朋友兩肋插刀,還沒有成為笑話——當沐延昭知道,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至交好友,往他的後心上惡狠狠地捅了兩刀,可以想象,他到底會有何種感覺!

顧婉能理解齊長關和水波,一個人的一生,本就時時刻刻面臨抉擇,只是在當前的抉擇中,沐延昭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其實,在沐延昭的抉擇中,被捨棄的,何嘗又不是水波?

齊長關低著頭,一雙腳卻動也不動,他本就習慣了沉默,可此時,卻是不得不開口:“我送他去大庸,不用你們。”

顧婉忽然想起那一夜,同樣是她和沐延昭被困於荒野,同樣是殺手追殺。那時的齊長關,不遠萬里,孤身仗劍,一人獨擋追兵,和現在一樣,他也是滿身的傷痛,狼狽之極。但那一次,他的心裡,肯定不像如今這般迷茫。他甚至是快樂的,高高興興地煮了肉,喂自己的好友,一雙友人,難得晤面,心中想必開懷不已。

到現在,顧婉還記得,他看著沐延昭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好看的很。

對面五人聽了齊長關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卻依舊笑容滿面,不疾不徐地道:“齊公子,我等只是替我家公子跑腿的,奉命行事而已,您何必和我們為難,既然遲早要去大庸,小娘子和我們走,我們一樣不會慢待她,公子爺交代過了,小娘子乃是貴人,我們得像對待祖宗一般待她,您只管放心。”

好嘛,連婚還沒有結,她就成了祖宗。顧婉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從齊長關的身後走出來,道:“好吧,我和你們走。”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去大庸,只應付一個水波,卻比連著齊長關一起應付要容易一些,再說,齊長關已經是強弩之末,恐怕也沒有力氣帶著自己走了,要不然,他哪裡會和人家廢話,前面兩個多月,遇上這種事情,齊長關向來是用劍來代替自己的嘴的。

初冬的雪細細密密的,總是不知不覺就濕了衣襟,顧婉抬手,攏了攏略有些凌亂的鬢角,扭過頭去,看著沉默的像一根枯木的齊長關:“你和羅姐姐都不容易,此次回去,帶著羅姐姐走吧,聽延昭說,你本是生長於塞北大漠,大漠黃沙,雖然荒涼了些,可地廣人稀,不容易遇見中原的這些‘爾虞我詐’。”

齊長關不說話,顧婉也不理會,提起裙裾,上了車,前面那五人聞言,不覺怔愣,旁人只當她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如此年幼,碰上這等事,不哭不鬧,還能勸解‘仇敵’,當真是不容易了,這五人本是豐朝皇帝水澤培養的死士,水澤死後,就跟了水波,自有傲骨,輕易不服人的,但這會兒,也不得不對顧婉多了幾分敬意。

馬車重新啟動,顧婉坐在馬車裡,繼續自己的繡活,沒聽見腳步聲,也不知道齊長關是不是按照她的說法,已經走遠了。

接下來的行程,反而沒有跟著齊長關時那般順利,似乎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沐家的勢力更大,沐家軍更是陳兵津州,對大庸形成三面合圍之勢。

一路上穿過城池,那五人也變得更加小心謹慎,時不時改容換裝,顧婉很聽話,她想,她大概算是最聽話的肉票之一,一次都沒想過要逃跑,半點兒麻煩都沒給這五個人找。

本來,顧婉覺得離大庸越來越近,這五個人應該會松懈才對,不曾想,他們不但沒有松懈,反而更緊張,以前夜裡,好歹只有兩個人輪班盯著她,現在,不光是這五人徹夜不眠地守著她,甚至隱約能感覺到周圍盯著她的人更多了,不只是明面上的這五個。

寒冬臘月,顧婉終於來到大庸,期間甚至離沐延昭只有一尺之遙,但她終究沒尋到任何逃走的機會,還是被完完整整地送入了這座雄壯的城池。

她總覺得,大庸城比上一次來,更高大,卻也平添了幾分頹廢。

到了大庸的第三天,她才見到水波,是在大庸的軍營中,顧婉洗漱完,服侍她的侍女,給她穿上一襲粉紅色的宮裝。

顧婉以前從沒有穿過豐朝的宮裝,也有點兒嫌棄它的繁複,但不得不承認,這果然是最能襯托女子美麗的衣裳,層層疊疊的紗裙美的驚人,就是顧婉這樣還算不上達到人生最美麗年華的少女,穿上她,也平添了幾許仙氣。

“嘖,當年我就知道,你長大了,肯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顧婉一進門,就看到了水波,眨了眨眼,一時間卻不大敢認,一開始,她對水波的印象甚至比對沐延昭還要深刻,那種骨子裡帶出來的奢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可眼前的水波,頭髮凌亂,只用了一條青色的緞帶綁起來,添了一道從眉心延伸至嘴角的傷疤,他以前面如冠玉,現在肌膚略黑,也有些粗糙,一雙保養的極為漂亮的手,也多了傷痕。

除了油腔滑調,見到美女就要調戲的毛病未變,這人的變化也太大了些。

“你可是放了羅姐姐?”

水波坐直了身子,眼角眉梢的輕佻收斂,露出幾分凝重之色:“我從此以後,在沐延昭心裡,便成了卑鄙小人,這本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願意的,可命運如此,我也沒有辦法,但不去為難一個懷孕的女人,我還做的到。”

顧婉松了口氣,隨即笑了:“水華庭,你難不成以為,把我綁了來,就能讓沐家退兵?我到覺得,你若是直接去綁定國公沐放,或者沐家的大公子沐延旭,還能起到一點兒作用。我只是個女人而已,你莫把我看的太重要。”

水波很同意地頷首:“可惜,若是我能在大軍環繞中,抓住定國公沐放,大公子沐延旭,那這場戰爭,也就算不上絕望,即使是想去沐家老宅,抓到他們家的夫人姑娘,也難如登天,唯獨你,讓齊長關下手,到還容易些。我不指望你能起多大的作用,只要能讓沐延昭分分心,讓他傷傷神,哪怕他只出一絲紕漏,就是我的機會。”

顧婉苦笑:“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把我看得這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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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28 A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忠義

顧婉的確被看得挺重,但水波大約心存愧疚,並沒有把她鎖起來關進地牢裡,還任由她在軍營中閒逛。雖然,身後不只是跟著一隊兵士,還有樓音、王凱,水波最倚重的兩個人看守。

十二月,寒冬,寒風凜冽,刮在臉上,如剔骨鋼刀。

顧婉以前從沒到過軍營,此時聽著熱火朝天的操練聲響,看見雪亮的刀槍,頓覺別樣滋味在心頭......她總以為豐朝腐朽,朝政敗壞,沒想到,國家都要亡了,水波這禁衛軍軍營裡,居然還是戰氣凜然的。

水波不知何時來到顧婉身後,面色陰沉,鋼刀被他修長的手捏得死緊:“你看我這軍營如何?”

“我只是個女子,哪裡懂這些。”

水波仿佛聽不到她的話:“三天前沐家軍的黑面將軍龍逸,在城下叫陣,我的副將齊平,出城迎戰,被龍逸削去首級,死無全屍,齊平的妻子,聽聞惡兆,急怒攻心,吐血而亡,只剩下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齊平的老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不知能不能熬過去......”

顧婉沉默,猛然一抬頭,聲音也冷下來:“楚將軍楚廷率軍欲往定州,你的鄭大帥本來答應讓道,楚家軍集聚時,卻卑鄙地用楚州三萬老百姓當人質,命楚廷投降,楚廷無奈,聽見鄭大帥承諾,只要他們束手就擒,便絕不傷害一個百姓,只好命令三千楚家軍放下武器,卸除甲胄,卻不曾想。三千楚家軍盡被屠戮,楚廷一門老小,也沒逃得過追殺......更離譜的是,楚州手無寸鐵的百姓。也讓你那位鄭大帥安上了叛逆的帽子,大好頭顱,成了他邀功的本錢!”

“水波。我可是聽說,你對鄭大帥許以重獎,要他鎮守?”

顧婉的聲音裡,並無輕蔑,可水波的臉上卻火辣辣的疼。

營門口處忽然一陣喧嘩,打碎了軍營裡怪異的沉默氣氛。

水波心裡一沉,轉身向營門口走去。顧婉也心下嘆息,扭身跟在後面。

急匆匆趕過來的副將薛紹,一見水波,便一把拉住他:“你別過去,不過是一群城裡的刁民鬧事。我著人彈壓就是,你一出去,說不定群情洶涌,更壓服不住。”

水波愣了愣,猛然頓足,舉目遠眺,入目的是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人群,黑壓壓一片,個個面黃肌瘦。目光呆滯,閉了閉眼,從心底深處透出寒涼,手足冰冷。

忽然,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抱著凍得嘴脣發青的孩子撲倒在營門前。抓住守門士卒的腿,嘶聲裂肺地嚎哭:“軍爺,您大發慈悲,放我們出城去吧,我無所謂,可我孩子還小,今日我公公要煮了我孩子吃肉啊,我們真的活不下去了......”

顧婉心裡一驚,倒抽了一口冷氣,她視力好,聽力也好,遠遠望去,只見那黑壓壓的人群,老的少的,個個衣著單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老百姓本是最怕見官的,如不是實在活不下去,哪裡會有膽子聚在軍營鬧事?

薛紹咬牙:“侯爺,此時萬萬不能心軟,心軟不得。咱們營中的糧草,也最多隻能夠半個月嚼用了......”萬一引起嘩變,不是鬧著玩的!

他一揮手,立時有一隊兵士過去,揮起鋼刀,把這些民眾驅散。

水波眼睜睜看著他的士兵,拿著刀背惡狠狠地砸在須發花白的老人身上,砸在懷中摟著嗷嗷待哺嬰兒的婦人身上,砸在哀哀啼哭的孩子身上,他一動不動,怔然出神。

顧婉修長的手指,捏住衣角,大庸被圍困多日,缺衣少糧,那些豪門大戶還好,可尋常百姓,遇上戰亂,哪裡還活得下去?

上一世大庸被圍城時,她安安穩穩地呆在城外的莊子裡避禍,雖然也心驚膽顫的,可是,畢竟沒餓著,也沒凍著,亂世中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在生生死死中反覆掙扎,她還有什麼好怨?

水波一聲不吭地看著民眾們被打散,終於轉過頭,看向顧婉,目光悲涼:“不能等了,總要有一個了結。

第二日,一大早,顧婉就被裝扮一新,衣服裡裡外外都換了下來,繁複的宮裝穿在身上,讓她一身的仙氣,少了幾分人間煙火味。

天上紛紛揚揚的落了雪,水波帶人過來,給顧婉的手足脖頸上,系了鎖鏈,鎖鏈並不粗,可捆住顧婉單薄的身形,卻是毫無問題。

“欽天監說,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年景。”

水波褪下甲胄,恢復成高冠廣袖,在城墻上臨風而立,城下,鐵騎壓境,巨大的轟鳴聲讓大庸古城震動不已,守城官兵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水波面無表情,只看著城下騎著一匹土黃色高頭大馬的沐延昭。

沐延昭還是老樣子,一身舊衣,絕代風華,他身體瘦弱,不是猛將,但只要有他在,沐家軍就仿佛永無後顧之憂,全軍將士,除了浴血拼殺之外,再不必擔心其它。

以前,水波就羨慕沐延昭這般揮手抬足間穩定軍心的能耐,現如今,即使心裡不肯承認,他還是要說,自己有點兒怕他。

“沐延昭......”他終於開口,原來一向懶得高聲呼喝的水波,聲音也能這般高,遠遠地穿過鐵蹄聲,鑽入沐七公子的耳朵裡,“我只要你沐家軍退出津州,只要你一年不入津州,我便放了顧婉,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紅顏知己。一年時間而已,一年時間換你的女人,其實,你也不算吃虧。”

沐延昭靜默良久,終於嘆息道:“沒想到,我們之間,也會有今天。”

水波目光如冰,一絲情緒不漏,揮揮手,一身華服的顧婉就被戴上城頭,並無刀斧加身,可在寒風下,顧婉極冷,用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站直了身子,不搖不晃。

顧婉低下頭,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沐延昭的眉眼,也恍恍惚惚,看著如在雲端。

“咳咳......”顧婉忍不住低聲咳了兩聲,莞爾一笑,也不管沐延昭能不能聽見,高聲道,“別擔心,我也就今日吃了些苦,這陣子過得,到比你這位兄弟還要舒服許多!”

沐延昭似乎也笑了笑,只是臉上的笑容,說不出的無奈悲涼。

顧婉咬牙,臉色是真的發苦,她也沒法子不苦,她重生這些年,只想著怎麼救沐延昭,卻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被卷進這一場亂局:“沐七,按說,你現在應該雙眼含淚,手輓長弓,一箭把我射死在城墻上,然後一鼓作氣,攻下大庸,手刃仇敵,替我報仇雪恨,才當得起英雄二字。”

“可惜,我手無縛雞之力,怕是拿不起太重的弓,再說,我也當不起英雄的評價。”

一雙男女,居然當著城上,城下,千萬將士的面,公然說笑。

沐延昭到底不是聖人,看到顧婉單薄的身影,在城墻上搖搖欲墜,他滿手心都是冷汗,此時還沒有牙齜目裂,還能說上幾句笑語,已經算的上沉穩。

他勉力把視線從顧婉身上,轉移到水波身上:“華庭,你了解我,你應該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一年時間,說來簡單,可這一年,會有多少將士戰死,會有多少老百姓陷在戰火裡不得自拔,他等不得,沐家等不得,這個國家更等不得。

水波的臉色慘白,慢慢拔出腰間的長劍,架在顧婉的脖頸上,如雪的劍鋒,映襯的顧婉容顏慘淡,連聲音都變得飄渺:“記得那次咱們在神廚方享的私宅聚會,吃飽喝足,免不得說說閒話,那時我說過,我水波管不了別人如何,但我自己,總歸要牢記忠義二字,這一攤子髒污中,好歹也要出我這麼個乾淨人......咱們朋友一場,相交知心,無論如何,我以前是真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的,你信不信?”

沐延昭的視線,牢牢盯著顧婉,卻還是點頭:“我信!”

水波的聲音更低,連沐延昭都是將將聽得清楚——“可是這忠義二字,總難兩全,我對皇上盡忠,對我大豐盡忠,只能對你不義了......古人云割袍斷義,可你我之間的情義,只割衣袍,又哪裡能斷得乾淨!”

沐延昭忽然一冷,就見水波一抬手,手中的長劍重重向肩頭削去。

“啊——”

“侯爺不可!”

水波的副將薛紹嚇了一跳,撲過來已經來不及,一條斷臂跌落在青灰色的城墻上,鮮血噴濺,將水波的衣袍,染成猩紅。

顧婉嚇得緊緊閉目,撲鼻而來的血腥味讓她張口欲嘔,卻硬生生忍了下去。

水波面如金紙,身體晃了晃,薛紹撲過來抱住他,他才沒有栽下城頭,靠在薛紹肩膀上,任由對方手忙腳亂地給他止血,咬著牙,看向沐延昭:“沐七,我不欠你了。”

沐延昭用力揪住馬脖子上的毛,若是往常,他的座駕早已經馬蹄飛揚,長嘶不已,但今日,這匹馬仿佛也知道主人的痛楚,並不搗亂。

“你救了不知多少次,從來只有我欠你,何來你欠我?”沐延昭一揮手,戰鼓擂響,低低沉沉地吼道,“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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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33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淚

戰車動盪,擂鼓陣陣,城下刀兵如林,那種鐵蹄轟隆的巨大聲響,使得整個城墻連同守城的官兵一同震顫。

立在高高的城墻上,水波的臉色蒼白,他身邊的士卒,牢牢地將他壓倒在城垛裡面,每一個士兵,俱是神色惶惶。

薛紹眼睜睜看著沐家軍的兵馬盔甲,就如潮水一般,蜂涌而至,其聲勢之巨大,遠不是前幾次遭遇戰能夠相比,他臉色慘然,雙目充血,高聲喝道:“放箭,放箭!”

箭只傾瀉而下,不知多少攻城的官兵,被一箭射落,整個人癱在猩紅的泥土上,成了這一場戰爭中微小的塵埃。

沐延昭依舊冷靜,揮揮手,讓兵士暫時退開,結成陣型,豎起盾牌,毫不遲疑地命令投石車將巨大的石塊兒,拋擲在大庸古老的城墻上面。

薛紹的臉色青紫,心中的怒火噴涌,冷笑:“沐七,你的心是不是黑的?你的血是不是冷的?連自己的女人都不想要了,也好,我這就替你結果了她!”

薛紹從身旁的兵士手中,搶過一把砍刀,刀鋒閃亮,那一瞬間,顧婉甚至能感覺到刀上森冷的氣息。

沐延昭握著馬韁的手一震,一雙清亮的眸子,終於染上了濃郁的黑色,連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座下的土黃馬本能地長嘶一聲,向前衝了幾步。

水波也臉色大變,右臂雖已斷掉,卻還是火辣辣的疼,他咬緊牙關。把心裡想吼出來的‘住手’二字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和著絕望的血淚——這是一場戰爭,凡是能夠打擊敵人的行為,都是理所當然。這裡沒有無辜者,沒有正義,沒有道德。最要命的是,絕不能心軟......

顧婉這時反而冷靜下來,似乎她一到緊張關頭,就會變得很冷靜,還不等薛紹的刀削斷她纖細的脖頸,她手上的細鎖鏈忽然斷裂,拼盡全身的力氣。在城墻上一撐,閉上眼,一躍而下!

在這一瞬間,顧婉忍不住自嘲,不知道自己起跳的姿勢。是不是很優美......如果未來人們根據這段兒歷史,拍成電視劇,自己的行為,不知會被演繹成什麼模樣!

其實,在在場敵我雙方,所有官兵眼裡,獵獵寒風中,黑髮飛揚,長袍飄蕩。面色如玉的她,美麗的宛如神仙妃子。

沐延昭靜靜地看著,一動都不動,耳邊的戰鼓聲,刀兵相交的鏗鏘聲,忽然變得遙遠飄渺......

他的貼身護衛孫樹海。牢牢地盯著自己的主人,低呼了一聲,咬牙衝過來,低聲道:“七爺,您受傷了,七爺?”

沐延昭抬著頭,動也不動。

孫樹海跳下馬,奔過去抓住他的手,硬是把他手裡的長鞭奪下,只見他兩隻手都是鮮血淋漓,一條普普通通的馬鞭,居然把他那雙只曾拿過筆墨,撥過算盤的手,磨得支離破碎。

孫樹海手無足措,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替主子包裹傷口。他舉目四顧,高聲呼喊別人來幫忙,沐延昭卻身體踉蹌,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孫樹海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攙扶,沐延昭卻勾起脣角,露出一絲微笑,輕咳了一聲,推開他,摸索著爬起身,搖搖晃晃地拉住韁繩,用鮮血橫流的手按住鞍,銀色的披風上,馬鞍上、地上、馬背上,一片殷紅。

掙扎了半晌,終於上了馬,沐延昭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大口大口地噴出來,他咳得搖搖晃晃,終於坐不住,又一次從馬上跌落!

周圍一片驚呼。

沐延昭聽而不聞,用力撐起身子,不屈不撓地想要攀上去,掙扎許久,始終上不去,他的愛馬長嘶不已,一屈膝,跪了下來,沐延昭一怔,臉上的微笑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他嘆了口氣,終於不做無謂的嘗試,俯下身,蒼白的臉貼在馬脖子上面,閉上眼睛——

“不要管我,繼續攻城。”

他付出了這麼大的,如此慘烈的代價,如果還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不能完成他的諾言,不能給世間千千萬萬的老百姓,一個天下太平,那豈不是太過悲哀?

只是,再太平的天下,也只是別人的了!

孫樹海和周圍的將士大聲呼喊著什麼,他一絲也聽不到,耳邊只有奇怪的嗡嗡聲,眼前一片猩紅,沐延昭想,他大概是累了,為了這場戰爭,他不知道多少日夜不眠不休,又怎能不累,他現在需要一場長眠,不醒的長眠!

可他偏偏無法睡,耳邊的驚呼聲太響,響亮的讓他心慌意亂——為什麼他們還不肯讓他睡,他很累很累了啊!

沐延昭從來都是有風度的,即使是一襲舊衣,他也能穿出錦衣華服的味道。

但此時此刻,沐延昭明明穿戴銀色盔甲,本應是意氣風發的勝利者,可他卻仿若只是世間飄零的幽魂,連生命都不復存在!

“七爺,你睜開眼看看,看清楚,顧小娘子還沒死呢!”

孫樹海急得臉色漲紅,用力板起沐延昭的臉,搖晃他的身體,大聲吼道:“七爺,你看看,孤劍小娘子哪有那麼短命!”

就在顧婉一躍而下的同時,一個穿著豐朝兵卒衣袍的男子,也跟著從城墻上竄了下來......眾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吊在半空中的男子和女子,連攻城的都緩了一緩,雖然城墻上的箭只如雨而下,可一時間,卻沒有人想到要在半空中飄蕩,看得人眼花的少女身上,補上一箭!

真險!顧婉覺得,她若是有一天能再去一次二十一世紀,別說特技演員,就是去馬戲團都能成為名角!

遠處是密密麻麻的兵馬,頭頂上是飛舞的箭只,她看不到沐延昭。忍不住嘆息,剛才那一跳,嚇到他了吧?

低下頭,看著至少離自己還有三米左右的地面。顧婉眼前一暈,這要是鬆手跳下去,斷手斷腳也不是不可能!

她這念頭剛一轉。鉤在石縫上的鐵鉤鬆動,顧婉身體失重,飛落而下,她只覺得腰間一緊,一個極有力的臂膀摟住她的腰身,然後她身體一輕,就讓人像麻袋一樣甩在了肩膀上。

寒風呼嘯。顧婉只覺得耳邊風吼雷鳴,就像坐在在風雨中扁舟上一般,上上下下,分不清東西南北,眼前霧濛濛的。看什麼都花。

顧婉向來足以傲人的好耳朵,都有點兒罷工的意思,只隱隱約約聽見不知道多少人嘶吼嚎叫。

“帶她走,別在戰場上礙事兒!”

“七爺,您不能過去,後退,後退!”

“保護七爺!”

顧婉勉強抬起頭,視線穿過數不盡的刀槍箭雨,見到沐七的臉。他的眼睛紅的像在流血,他雪白的披風,染上了一層淡紅,他發絲凌亂,他神情絕望!

顧婉忽然覺得揪心的厲害,張了張嘴。想叫他,想告訴他,她都明白,她不怨不怪,卻灌了一嘴寒風,然後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

她覺得自己只是稍微迷糊了一會兒,然後等她徹底清醒的時候,已經安安穩穩地躺在津州沐家軍營的大帳中。

顧婉精神恍惚:“沐七......”嘶啞地叫了一聲,隨即戛然而止,不能叫呢,戰爭還在繼續,她甚至能聞到濃郁的血腥味。

齊飛白穿著敵人的衣袍,立在榻前,他還是瘦的不成人形,但精神卻比二人共處的那近三個月,要好上許多。

一見顧婉醒來,他忽然一低頭,避開顧婉的目光,欲言又止,從來刻板如岩石的面孔上,也帶了一絲說不清的愧疚。

顧婉咬牙,咕噥道:“要不是你,我的銀鉤肯定斷不了......不過,要不是你,我說不定就因為流箭死在戰場上了。兩者相抵,別指望我謝謝你!”

齊飛白一怔,欲言又止。

顧婉皺眉,難得沒有保持淑女風度,事實上,她又餓又累,精神疲敝,也沒有力氣去保持自己的風度:“想說什麼就說,裝什麼啞巴?”

“我覺得你藏東西的本事很厲害,居然身上不只藏了刀片,還有繩索彎鉤,你能不能教教我?”

齊飛白一本正經地道,眼睛裡是毫無掩飾的好奇和崇拜。

顧婉身子一僵,目光閃爍,咬牙道:“師門秘技,恕不外傳。”

齊飛白的目光,瞬間黯淡,低下頭,“哦!”

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居然不像是裝的,連顧婉都看的有點兒心疼,如果是真有什麼秘技,她指不定就真教給了他!

顧家小娘子既然醒了,齊飛白便不呆在大帳中,轉身離去,進來兩個侍女,捧著熱水衣服,服侍顧婉洗漱。

顧婉總覺得,這兩個小侍女看她的目光,充滿了欽佩,簡直像是仰望,這讓顧婉渾身不自在,她還以為沐家的人會把她當成掃把星,畢竟,她是一個被當成人質,威脅沐家七少爺的女子!

深夜,顧婉擁著兔皮大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帳簾飛舞,一個冰冷的人影,卷進來一陣冰冷的風,然後顧婉就騰雲駕霧地飛起來,落在一個冰冷的懷抱裡。

血腥味真不好聞!顧婉嘆了口氣,沒有掙扎,哪怕她將要窒息,哪怕那雙手勒得她的腰身都要斷了,她還是沒有掙扎。

良久良久,大帳內的溫度,都讓臘月的冷風吹得一絲不剩,顧婉才摸了摸沐延昭的頭,低聲道:“以後,我去學武,我學著用匕首,學著保護自己,好不好?”

沐延昭沉默不語。

顧婉一怔,輕輕地掙了下——

撲通!

卻跟著這個冰冷的身體,一起栽倒在軟綿綿的榻上!

“沐延昭!”顧婉臉色一白,用力掙脫他的挾制,藉著月光,一低頭,看到的卻是滿手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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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37 AM

第一百三十章 手術

顧婉怔然出神。

“我沒事!”沐延昭安撫笑了笑,隨意地攏了攏被污染的亂七八糟的斗篷,走到桌前坐下,揮毫潑墨,寫了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

他的身量筆直,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叫來傳令兵:“這封信給大哥送去。”

緊接著又把手下幾個文書都叫入帳內,一一交接任務,把該自己處理的事務都給分派了下去。

“此戰陣亡將士登記造冊。”

“遺骸屍骨要收斂好,事後送他們回家,若是家中獨子,有父母妻兒的,必須為其奉養照料。”

“通知商行,冬衣糧草盡快從運河送來。”

“孫樹海,你暫代我的位置,不要出現差錯,攻入大庸......若非必要,給豐朝的皇室宗親留個體面......沐延昭有條不紊地安排好工作,著重安排撫恤百姓,撫恤傷亡兵卒的一應事務,最後還把齊長關給喊進門:

“你別在我這兒呆著,回去守著弟妹。”

一句話沒說完,他就毫無預兆地倒下去。

齊長關嚇了一跳,一手撈住,任由沐七人事不知地躺在他肩膀上,不知所措。

“我就說......”孫樹海臉色慘變,“我就說不對勁兒,剛才鐵箭楊碩就在城墻上,他力大無窮,手頭也準的厲害,七爺肯定是傷在他手上了。”

顧婉氣得跳腳,拽住齊長關的胳膊:“把他抬到榻上。”齊長關一絲力氣也無,顧婉連拉帶拽地把人弄到榻上。扯下他身上的斗篷,露出血淋淋的腹部,還有斷了尾的箭。

顧婉小心翼翼地把他身上的鎖子甲脫下來。

血腥氣熏得顧婉腦袋發矇,孫樹海看了看斷箭。臉色慘變。瘋了似的扯著嗓子吼叫:“軍醫,快叫軍醫!”

傳令兵踉蹌著衝出去叫軍醫,不多時,頭髮花白的老軍醫就讓兩個身強力壯的漢子給抗到了大帳內。

老軍醫暈頭轉向地進門,把圍在榻前添亂的一群男人都趕走。看了沐七的傷之後。忍不住搖頭:“我怕是無能為力了!”

孫樹海的眼睛通紅,惡狠狠地瞪著那老軍醫。老軍醫被他心裡發毛,還是勉強道:“你也是戰場上的老兵,應該知道腹部這樣的傷有多嚴重。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活不下來。”

顧婉怔怔地看著沐七,咬牙切齒:“我給他準備的防刺服呢?他為什麼不穿?”她掏乾淨‘腰包’買來的寶衣,這傢伙竟然敢不穿?

孫樹海不明所以。顧婉咬了咬牙尖兒——此時不是追究的時候。

“藥箱,對了,藥箱。”顧婉一把抓住孫樹海的衣領,氣勢洶洶地怒吼,“我讓你叔父替我給沐延昭捎來的藥箱在哪兒?”

“啊?”孫樹海一怔。

“啊什麼啊?東西呢,趕緊拿來,不想要你們七公子的命了?他想早死,我還不想做寡婦!”

孫樹海滿頭霧水,還是那老軍醫腦子清醒,“原來那些東西都是小娘子的?”他嘀咕了句,轉身就衝出去,孫樹海急忙讓兩個士卒跟上照顧,老大夫年紀不小,大冬天,還下了雪,外面路滑,萬一出點兒差錯,那可了不得。

顧婉俯下身,打量沐七蒼白的臉,努力把當年在學校裡學到的東西都給回想起來,說實話,她的醫術真的不算精妙,而且她是內科醫生,當年開的小診所,也多是治療一些尋常的病。

“脈搏,呼吸......還算好。”顧婉深吸了口氣,沉下心,把顫抖的手放在脣邊,惡狠狠地咬下去,她相信自己的專業素養,盯著沐延昭青白的嘴脣,皺眉道,“沐七失血過多,恐怕必須輸血。

“輸血?什麼輸血?要怎麼做?”孫樹海急得滿頭大汗,想起當初大公子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好好照顧七公子,可他居然讓七公子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若是七公子有個萬一,他有一百條命也不夠賠償的。

顧婉沒耐心地道:“就是把你們的血分給你們七少爺一部分。”

說完,也不管孫樹海什麼表情,從腰裡解下一隻灰藍色巴掌大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密封的針線包,驗血用的試紙,小玻璃瓶裝的酒精,膠皮管,針頭等等。

盤算了一下剩下的積分,顧婉松了口氣,雖說不夠買齊手術工具的,但也差不太多,專門的手術刀沒有,用別的刀具消消毒也照樣用。

顧婉抬起頭,道:“來吧,過來驗血。”

周圍的人臉色都煞白,微微顫顫,卻一個個擁上前,沒一個退縮,孫樹海把和他爭搶的兩個副將擠走,“小娘子,用我的血,我願意把血給七爺。”

後面嘈雜聲四起,一個個喊著很樂意為七公子流血,個個帶著一去不回頭的悲壯!

顧婉被吵吵得頭痛,剛想說什麼,孫樹海和他身邊的人忽然被一股氣勁兒衝擊,後退了幾步,齊長關一言不發地坐在沐延昭身邊,面無表情,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顧婉,用我的血,我欠他的!”

“拜託,你就是欠了他,也不是一點兒血能還得清。”顧婉哭笑不得,“排好隊,挨個驗血。”

顧婉先拿針挑了下沐延昭的中指,確定他是A型血,不覺挑眉,咕噥了句:“說起來,還真有點兒像!”

再拿針在齊長關的中指上挑了下。“嗯,你的可以。”

接下來帳子裡的人,居然沒有一個是A型血,到是有一個是O型的,顧婉咬牙:“算了,就你一個也差不多,死不了。”

被第一個淘汰掉的孫樹海,愣了愣:“小娘子,我為什麼不行?我不怕死!”

“說你不行,就是不行,添什麼亂!”顧婉哪有力氣去安撫他,抓住齊長關的胳膊,把膠皮管上的針頭扎進他的血管,眼看血液源源不斷地流入沐七體內,才松了口氣。

這時,老軍醫辛辛苦苦抱著藥箱趕到。

顧婉眼睛一亮,一把接過,打開箱子看看,需要的抗生素類藥品居然還剩下不少,麻醉藥居然也有,還是她師傅陳伯按照她給的方子配出來的‘麻沸散’。

“這藥好使,大家舍不得用,盡量留下來給重傷的兵士了。”老軍醫有些感嘆,“要不是有小娘子的藥,不知多少人活不下來。”

顧婉苦笑,這也算是沐延昭幸運,見孫樹海還蔫了吧唧地在榻前打轉,皺眉道:“給我一盆燒開的水,還有,給我準備一些小型的刀具,別在帳子裡礙事兒,除了老大夫留下幫忙,其他人都出去吧。”

忙亂了片刻,終於準備好一切。

顧婉閉了閉眼,面色凝重,沐延昭只中了一箭,但那箭並不普通,顯然是特製的,有寬大的倒鉤兒,能最大程度地去傷害敵人。

她必須在沐延昭身上動手術,必須把這箭取下來,硬是拔出的話,這傢伙絕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顧婉吸了口氣,苦笑,手上的工具不齊全,藥物也不算太多,她還是個生手——好吧,自己解剖課的成績向來名列前茅,眼前這個不是沐延昭,而是一隻小兔子!雖然可愛了點兒,但她不用怕,狠下心動手就是!

做了下心理建設,顧婉沉下心,拿起消過毒的刀,穩穩地下手!

三天后。

顧婉昏昏沉沉地倚在床前,腦袋一點一點的,忽然驚醒,茫然四顧。

“接著睡。”齊長關把沐延昭額頭上的濕巾取下,換了一塊兒,平平靜靜地道。

顧婉按了按腦袋,活動了一下肩膀:“怎麼樣?”

“還在發熱,不過比昨天睡得沉一些。”齊長關的聲音低沉喑啞,難聽的很,顧婉嘆了口氣,也不看他,扭頭把視線放在沐延昭身上。

此時,距離手術已經過去三天,他們也搬入津州的一處沐家的別院中,雖然沐延昭其實不大適合移動,但在陰冷的大帳裡養病,更讓人放不下心。

如今大庸還在圍困中,沐延旭卻已經抓住了豐朝太子,再加上城內糧草斷絕,想來是支撐不了太久。

顧婉輕輕摩挲著沐延昭青白的臉,沒想到,沐家的勝利提前了兩年,沐七還是在鬼門關中走一回。這大概就是他的劫數,命中註定,逃不脫。

自從兩次回魂重生,顧婉便對命這種東西,有一種說不出的敬畏,可是她卻不因此消極,反而對世事看開不少——只要盡心盡力,哪怕結果不盡如人意,到也用不著過於遺憾難過。

“你不累?去睡吧。”

齊長關見顧婉發呆,又說了一句。

顧婉聳聳肩,出去洗了把臉,揉揉眼睛,繼續盯著,卻不覺羨慕地瞅了齊長關一眼。

這傢伙前陣子可著勁折騰自己,三天前還陸陸續續輸給沐延昭至少七百毫升的血,接下來,三日三夜,連個盹都沒打,卻還是精神奕奕,看不出半點疲憊,這哪是一般人,要換了她,早就休克,說不定連小命都丟了。

習武強身,真不是說著玩的!

顧婉用力拍了拍沉重的頭——她是真的很需要鍛煉下身體。就說三日前,她給沐延昭做完手術,硬撐著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項,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結果,第二天沐延昭高熱不止,她半睡半醒地就讓齊長關給折騰起來,那種又驚又怕的滋味,沒有一個健康壯碩的身體,絕對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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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41 AM

第一百三十一章 甦醒

“今天他看起來好多了。”齊長關替沐延昭掖了掖被角。

顧婉聞聲抬頭,也是心有餘悸。

昨日夜裡,沐七忽然高燒不止,軍營中所有人都嚇壞了,齊長關不管不顧,拽著她的衣領硬是把她揪起來時的表情,到現在,還讓顧婉一想起,心就砰砰直跳。

尤其是看到沐七燒得臉頰通紅,不間斷地呻吟掙扎,顧婉更是心驚膽顫——會不會手術時消毒不好,會不會是輸血出了問題?會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併發症,這些抗生素該用多少才合適?

看著沐七如此虛弱無力,不復往日的風華,滿腦袋的疑問,讓顧婉一向堅韌的神經,也不覺繃緊,揪心的厲害。

幸好他漸漸恢復——雖然高燒未退,但已經能看到曙光。

又給他用了一次抗生素,顧婉摸了摸沐七的額頭,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溫度稍稍低了一些。

孫樹海捧著托盤進門,那托盤足足有兩臂長,相當大,他走起來微微顫顫,搖搖晃晃,顧婉急忙幫著托了一把,擱在桌子上。

托盤裡的食物很普通,雞湯,肉粥,大餅,大塊兒的牛肉,可是分量十足。

“小娘子,齊公子,您二位好幾日不曾好好吃一頓飯了,多少用一些,要不然身體哪裡頂得住?”

顧婉也不挑食,就著盆裡略冷的水,洗了洗手,就卷起一塊兒餅,泡在熱乎乎的粥裡,慢慢吃下去。齊長關卻是搖了搖頭。

孫樹海很無奈:“齊公子,您除了前天喝了一碗粥之外,就什麼都沒吃,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齊長關不說話。顧婉看他一眼,扭頭衝孫樹海道:“孫副將,你讓廚房煮一鍋魚湯。給他補補身子,那些什麼人蔘之類大補之物就不要擱了,給他吃也是浪費。”

孫樹海一愣,急忙道:“我這就去拿。廚房裡煮著呢。”

“還有,再煮點兒紅棗桂蓮粥,多加冰糖,當零食吃還不錯。最要緊的是補血。”說著,顧婉覷了齊長關一眼,“誰知道沐七還需不需要輸血,總要讓他這個提供血液的,血更健康才是。要不然,我還擔心沐七輸了這傢伙的血之後不適應。”

齊長關猛地抬頭,很認真地看著顧婉:“怎麼讓我的血健康?”

顧婉失笑,強忍住翻白眼的,也一本正經地道:“你乖乖按照我的食譜吃飯就是,你要是不吃東西,你的血也會變得質量很差,對沐七的身體不好。”

齊長關再也沒有廢話,把孫樹海端來的魚湯。全都吞進了肚子裡,到後來,孫樹海到要擔心齊長關會不會撐到自己。

孫副將見油鹽不進的齊長關,在顧婉手裡也沒耍花樣,面上就露出幾許欽佩,見顧婉細細端量自家七公子。目光溫柔,不覺放低了聲音:“小娘子,我真慶幸,您在這裡。”

孫樹海是真的很慶幸,他當兵十年了,一直在定州,年年要打仗,年年要看到身邊並肩作戰的戰友,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因為各種傷痛,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能撐過去的,十個人裡面,也沒有一個,大部分到死前,還痛的厲害。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的血都變成了冷的,看到受了重傷,不能醫治的戰友,會毫不猶豫地給對方一刀,就為了那些勇敢的將士們,不要在臨死之前,露出軟弱的醜態。

三天前,看到自家七爺的傷時,那種絕望,沒有經歷過戰場的人,永遠不能理解!

當時會問也不問,就聽從顧婉的指揮,又何嘗不是絕望之下隨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再不敢放手,當時,他們都不去想,小娘子能不能救活七爺,但心裡,其實是很害怕,很擔心的。

可之後,看到平平靜靜躺在病榻上的七爺,他們到比顧婉,還要堅信七爺會好起來,這是經驗問題,顧婉畢竟沒有上過戰場,沒有見過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重傷的士卒都是什麼樣子。

孫樹海的眼睛閃亮,顧婉也只能苦笑,她遠不是看起來這樣冷靜的,雖然歷經兩世,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但作為一個醫生,她還是第一次明白,什麼叫醫者不自醫,為什麼醫生不能給自己的親人治病。

因為壓力實在太大,面對重要的人,你永遠不會有絕對的信心,你由始至終,都會忍不住懷疑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對的?我會不會失手......我會不會害死他?

沉重的壓力,會讓一個意志堅定的醫生崩潰!

到了第五日,沐延昭終於退燒,連人都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見的就是婉兒跪坐在桌前,正不知書寫著什麼。

顧婉沐浴在陽光下,鬢角插了一支桃花玉簪,花色艷麗,形貌優美。但她的容色,卻襯得桃花也暗淡無光。

沐七的視線,沿著她一頭如水青絲,滑落到她的手上,玉指纖纖,皓腕如雪,用不著看她的容貌,只憑這雙手,沐七就覺得,號稱天下最美的前朝那位傾國美人,也比不上她。

“醒了?”顧婉若有所覺地回頭,正好對上沐七黑亮的眼睛,眉眼瞬間讓濃濃的喜色侵染,更增了千萬分的光華,手一顫,怪模怪樣的筆就落了地。

顧婉深吸了口氣,才挪動到榻前,俯下身,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一滴冰涼的淚珠,滾落在沐七脣畔,滋潤了沐七乾裂的嘴脣。

半晌,顧婉回過神,抹了把臉,認認真真地檢查沐七的傷口,松了口氣,笑道:“我就知道,那十殿閻羅肯定不會留你,你這樣煩人,還是老老實實地留在世間禍害世人吧。”

沐七四下一顧,見屋裡沒人,一抬手,想撈住佳人的纖腰,可惜,一下子扯動傷口,痛得他倒吸了口冷氣,額角滲出一連串的冷汗。

顧婉失笑,輕咳了聲:“咳咳,你想作怪,至少還得等上三五天,想徹底康復,最快也得半月。”

沐延昭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抱住顧婉,臉上露出幾分不滿意:“瘦了,手感不好。”

顧婉搖頭,用兩根手指把他的手挪開,笑眯眯走到門前叫孫樹海:“孫副將,你們家七爺醒了,還不趕緊過來拜見。”

嗖一聲,人影晃動,先進屋的是齊長關,又雞飛狗跳了半晌,孫樹海才衣袍凌亂地衝進屋。

臥房一下變得擁擠萬分,顧婉隨手拎起桌上的本子,準備給他們留一點兒空間:“別折騰太久,沐七還得休息。”

聽著此起彼伏的答應聲,慢步走到門外,顧婉便聽見沐七笑眯眯地調笑:“飛白,就算弟妹好細腰,你也不用把自己折騰成骷髏,萬一哪一天回家,弟妹把你當成妖魔鬼怪,掃地出門,那可怎麼了得!”

還能說笑,看來沐七的身體是真的恢復了,顧婉莞爾,拎著本子,四處看了看,見院子裡有一個石桌,位置不錯,安靜且向陽,便走過去坐下,繼續寫自己的戰場救護手冊。

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已經徹徹底底地和沐家休戚與共,但她還是不準備弄出火藥之類的東西,雖然,火藥並不難,有商店系統在,原始的,有些威力的配方,她想弄到很容易。

但是,顧婉太了解火器會給這個世間帶來什麼,那東西太危險,或許將來天下一統之後,她可以拿出配方,做研究之用,不至於等到千百年後,讓自己的國民在這方面落後於海外國度,但現在,她絕不想這東西出現。

但真切地感受到在戰場上受傷,會是何等慘烈的事情之後,顧婉覺得,她還是應該做點兒什麼,她區區一介女子,沒有學習木蘭的勇氣,可作為一個大夫,為沐家培養一批專業的軍醫還有醫療兵,總不是難事,哪怕只讓死亡率變得小一些,輕傷重傷的兵卒,好歹有一絲能返回故鄉的希望,通往勝利的,那累累白骨鋪成的道路,能夠稍稍薄一點兒,也是功德一件。

顧婉寫的只是一本醫療手冊,並不是醫書,並不複雜,真正的醫生需要長時間的培訓,但培養醫療兵,卻容易的多,只要讀懂了這本手冊,再經過短時間的訓練,普通人也能正確處理戰場上的傷勢,在戰場上,能早一刻治療,就有可能讓一個重傷的患者活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偶爾陪著沐七之外,顧婉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這本並不算厚的薄冊子上面,還順便讓孫副將撥了幾個,軍營裡識文斷字的文書,跟著她學習。

也許是因為顧婉救治沐七時表現出來的強大能力,也許是那幾個被孫副將分到她身邊幫忙的文書,本身就是精英,個個對顧婉簡直是絕對服從不說,還舉一反三,分外聰明,更別說他們簡直比二十一世紀即將參加高考的高三學生還要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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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45 AM

第一百三十二章 紅纓

顧婉到挺能適應津州的生活。

沐延昭清醒之後,屋子裡來來往往的人多起來,她便獨居一院,除了每日替他檢查身體,一塊兒吃吃飯外,到不常見面。

顧婉畢竟是個未婚的女子,一開始事急從權,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的時候,沒人能說什麼,但現在,一切進入正軌,總要有些避忌。

孫樹海心細,特意挑了兩個農家女孩兒服侍她,一個叫桃紅,一個叫二丫,都是津州鄉下人家的女兒,家境可能不大好,但也沒到過不下去賣兒賣女的地步。

孫樹海就是相中這他們幹淨利落,背景清白,特意尋來照顧顧婉,最多幾個月而已,給的工錢很高,這兩個是高高興興,絕無半點兒不樂意。

其實,津州不知多少名門世家等著討好沐七,別說婢女,就是絕代佳人,只要沐七開口,也能成群結隊地送入家門,但那些婢女,再怎麼溫柔小意懂規矩,孫樹海也不大敢讓她們太過接近顧婉。

桃紅和二丫大概是對工錢很滿意,而且,貼身陪伴大家千金,這名頭也好聽,兩個人都很懂事聽話,也盡職盡責,就是整理醫療手冊,教導那幾個文書時,都寸步不離地跟前跟後。

這日,顧婉終於把那小冊子給編寫完成,扔去印刷,難得清閒下來,裹了件狐腋袍子,也沒梳頭,倚在榻上,漫不經心地。

桃紅和二丫兩個照著樣子給她做毛茸茸的分指手套,倆丫頭別看年紀小,手卻很巧。做出來的手套到比顧婉自己做的還細緻些。

做好了一雙,就樂淘淘地替顧婉戴上,又低下頭去繼續,顧婉笑了笑。扔下書本,隨手撥了撥剩下的皮子,比較大塊兒的都讓倆丫頭拿回家。縫縫補補做個墊子褥子什麼的,都合用,至於邊邊角角,乾脆拼起來做成小包,簡簡單單,到讓兩個小丫頭看的欣喜不已。

主僕三人正玩鬧,孫樹海忽然送來一口箱子。

“洛紅纓洛將軍從定州來。順便捎帶了歐和給七爺的東西。”孫樹海一向板正的臉上露出點兒笑意,連皺紋中都添了幾分調侃,“七爺的私財,還是交給未來夫人保管更妥當。”

顧婉失笑搖頭,隨手打開箱子。

裡面盛著明晃晃的紅藍寶石。玉如意,雕工或者粗糙或者精細的首飾,還有十幾顆拳頭大小的珍珠。

孫樹海都看得眼花,好半晌才笑道:“這些都是七爺的私房錢,小娘子可要看緊些,男人嘛,手裡還是少點兒銀錢比較安全。”

其實,在沐家這等豪門來說,這些東西也算不上什麼。大約是歐和繳獲的物件——戰爭,除了破壞之外,也能讓勝利者嘗到不少甜頭,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男人嚮往戰爭了。

顧婉把珠寶撥了撥,裡面還有另外一口灰撲撲很不起眼的小箱子。則盛著不少名家字畫,看到這些,顧婉才提起些興致,笑道:“歐將軍的眼光不錯,都是名家珍品呢。”

真計算價值,其實這些名家字畫,反而比那些珠寶首飾還要貴重。

顧婉小心地把東西收好,勾起脣角,抬頭問道:“洛將軍已經來了?早聽聞洛紅纓,洛將軍大名,卻是始終緣慳一面,今日能相遇,我可要好好和洛將軍聊聊才行。”

這卻不難,晚宴時,顧婉就見到了那位巾幗英雄。

傳聞中,洛紅纓有三頭六臂,顧婉一見才知,她大約有三十幾歲,長得五官端正,明麗,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子,也英氣,雖說飽經風霜,眼角眉梢間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皮膚也略顯粗糙,但這一切都無損她的美貌,只會給她帶來與眾不同的風韻。

顧婉一見,便喜歡上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子,洛紅纓顯然對顧婉第一印象也好得很,別看顧婉面上柔弱,可歷經兩世,內心深處剛強得很,對於兵法雖然並不精通,可後世網絡發達,她讀書多,知識面也廣,並不是迂腐女子,和洛紅纓很能聊得起來。

而洛紅纓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就算混跡行伍十多年,骨子裡頭,到比顧婉還要傳統,在軍營,她是女子,又是將軍,剛硬慣了,難得碰上能說幾句心裡話,聊得來的女孩子,能遇見顧婉,她也是極為喜悅,就連故意做出的嚴肅表情,在顧婉面前,也柔軟三分。

兩個女人一見如故。

孫樹海一看這個,乾脆把洛將軍也安置到了顧婉的院子裡,讓兩個人就住一塊兒,可以朝夕相處。

兩個人也的的確確是相處的很愉快,可是,洛紅纓卻對沐七極為冷淡,不,不只是冷淡,每一次見到沐七,那目光都跟刀子似的。

要知道,洛紅纓雖說投奔了沐家,但她在軍中還是極有威望的,此次來津州,沐七也給足了她面子,硬撐著病體,參加了她的接風宴,洛將軍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還毫不避忌地表露出她對沐七的敵意。

對她的種種表現,不只是沐七奇怪,孫樹海等軍中比較八卦的傢伙甚至懷疑,洛紅纓喜歡上了顧婉,把沐七當情敵看待了。

這個說法很快就得到軍中大部分人的贊同。

畢竟,洛紅纓對顧婉是真好,對沐七也確實是很不好,連沐延昭看洛紅纓都有幾分警惕,旁敲側擊地提醒了顧婉好幾次,讓她不要和洛將軍走得太近。

聽了這種種傳言,顧婉瞠目結舌,不得不感嘆,八卦這種東西,無論哪個世界,都不缺少市場。

其實,洛紅纓為什麼討厭沐七,顧婉多少能理解。

別看這個女將軍現在很強大,很有些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她當年,也不過是個命途多舛的薄命女,她家也是耕讀傳家,書香門第,父母恩愛,可惜身體不好,在她十四歲時便纏綿病榻,急忙忙給她選了一個丈夫,是定州的將門子弟,姓楚,名遠,字行之。

洛紅纓懵懵懂懂地嫁進了楚家,就像這個時代所有的賢妻良母一般,操持家業,孝敬公婆,楚遠是天生的將軍,心心念念都在戰場上,洛紅纓也理解他,盡職盡責地照顧家庭,好讓他無後顧之憂,所謂長嫂如母,洛紅纓也確實做得不錯,把弟、妹照料的都很好,很完美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擔。

景天九年,蠻族入侵,楚遠奉命禦敵,不曾想,定州離邊境太近,敵人早有準備,竟然混入了奸細,把楚遠和洛紅纓獨生兒子掠走,借此要挾楚遠投降。

達瓦族的人,凶狠成性,年年寇邊,年年讓邊境不得安寧,不知道有多少城鎮村落,因為他們毀於一旦,豐朝當時已經是軍心動搖,許多人都拿不穩弓箭,聽到城外的擂鼓聲就瑟瑟發抖,只有楚遠獨撐大局。

洛紅纓喝了酒,或許是這些年太累了,或許真的是和顧婉一見如故,或許是覺得顧婉和她一樣,同樣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居然把塵封於心底深處,從不肯表露出來的秘密,說給了顧婉聽。

“他當時好威風,沒有半絲怯意,他對著我們的兒子說——楚家世世代代都是英雄,果果你也是楚家的種,不許哭,然後親自輓起長弓,一箭把我們的果果射死在了城樓上。”

“我現在還記得,我千辛萬苦地找到他,想他救我們的果果,卻只是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淚眼朦朧地看著我的丈夫,殺死了我的兒子。”

洛紅纓的眼睛乾乾的,一絲淚光也沒有:“效果很好,定州將士都被他的行為感動,本來低落的士氣,一下子高昂起來,眾志成城,軍心可用,他們僅僅花費了三天,就擊退了蠻族,保住了定州城八萬百姓的生命。”

顧婉怔愣許久,她前世便聽過許多關於洛紅纓的傳說,也有人說起過洛紅纓還不是女中豪傑時的隱秘,但聽當事人在涼如水的夜裡,平平靜靜地訴說往事,顧婉依舊感覺到深深的悲哀。

與洛紅纓相比,自己是何等幸運,面對同樣的境地,沐延昭雖不可能妥協,卻不必靠親手殺死自己,來提升沐家軍的士氣。

她雖然成了人質,但她是個能夠理智思考的大人,還很有行動能力,而水波,也並不是嗜血狠毒的野蠻人,即使過程再糟糕,他們終究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洛紅纓一壺接一壺地飲酒,她的酒量很好,喝了那麼多,臉上依舊沒有醉意,目光清澈:“他做的沒錯,他救了那麼多的人,他是對的,守衛邊疆,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我連怨恨他,都不知該不該......可是,命運捉弄我,還不等我選擇原諒他,還是遠離他,命運就替我做了選擇,我被十公子劫走,去了龍王寨。”

“就算別人都說,龍王的十公子是個魔鬼,是個好色無恥的男人,但他對我是真好,他教我習武,教我兵法——連楚遠這個做將軍的,都沒有想過教他的妻子讀兵書。”

“後來,十公子見我真不願意留在龍王寨,還親自去求了龍王,放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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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50 AM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發泄

世上能有今日的洛紅纓,至少有一大半,是龍王寨十公子的功勞。

洛紅纓從定州來,自然不是為了休息遊玩,除了因為一些私密原因不好在定州呆著之外,她還是沐家大公子欽定的主將,主要任務便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京城拿下。

只在津州停留兩日,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戰局,洛紅纓就和顧婉依依惜別。

臨走時,顧婉十里相送,沐延昭很不放心,奈何他身體未愈,想跟上都不可能,只好眼巴巴看著自家未婚妻親親熱熱地和另一個心思不明的女人攜手離去。

顧婉遠遠望著洛紅纓的背影,她一身甲胄,大紅的披風迎風招展,座下是高頭大馬,那等颯爽英姿,讓天下女兒都欣羨不已,只是總讓人覺得,她再挺直的背脊,也只有剛強倔強,沒有快樂。

好不容易交到一個投緣的朋友,卻只有短短兩日的緣分,顧婉也難免有些寂寥。

不過,洛紅纓果然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女將軍,兵法嫻熟,她一到,便掌控住了局勢,各種手段頻出,連顧婉閒暇時和她開玩笑說到的都用上了。

諸如宣傳攻勢——大批量地飛書送入大庸,著重往軍營裡散髮,上面寫下豐朝一筆筆血淚,不知道是哪位大名士所書,描繪之精彩,放到未來,絕對是能寫出絕世悲情文的好手,簡直讓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估計就算水澤復生,看到這些。也會覺得豐朝不滅亡,才是不合天理。

顧婉覺得,這些飛書能第一時間印出來,還得感謝她。她為了自己的醫療手冊能早點兒面世,沒少和軍中工匠討論方便快捷的活字印刷術。

沐家派出的勸降使臣,除了和水波磨嘰之外。還拎著大把的銅錢,分發給大庸街面上的乞兒流民,讓他們競相傳唱沐家的仁德,豐朝的腐朽墮落。

各種段子,有不少很通俗易懂的都是顧婉親自操刀編出來的,當時說來不過是給洛紅纓找樂子,現在到派上了大用場。

宣傳戰是永遠不落時的手段。此招一出,大庸城的暗潮洶涌任是誰也阻攔不住。

親身經歷這一段兒歷史,顧婉才明白,沐家的好名聲或許有他們家的的確確很不差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因為沐家是勝利者。宣傳也到位的緣故。

緊接著,沐家在大庸城的細作,一大半都曝露出來,金錢珠寶各種許諾,光明正大地涌入大庸各個世家大族。

所謂法不責眾,就是水波想要查探,也不可能把整個京城所有的世家都查探清楚。

城中斷絕糧草,百姓們就差易子而食,城外日日肉香彌漫。這一場戰爭。還沒有開始,已經註定了結果。顧婉估算,按照進度,大概新年到來時,大庸城便能夠歸於沐家。

當然,戰場上的紛紛擾擾。影響不到顧婉,雖然相隔不遠,卻是完全不同,她在津州感受不到戰火的氣氛。

一日日過去,等到寒風呼嘯,大雪紛飛,沐延昭的身體也算是徹底康復。

臘月初八,又是一場大雪。此時的雪不比往常,天已經完全冷下來,雪落下沒多久就結成冰,一走一出溜,也不似以前那樣紛紛揚揚。

雖說不在家,可臘八還是要過,顧婉帶著桃紅和二丫,在廚房裡忙了好幾日,弄出各種臘八粥,軍隊裡的士卒吃的,就是簡簡單單,熱乎便成,而送去給津州各世家的,需得好好包裝,味道先不說,至少樣子要好看。

給沐延昭的,顧婉親自動手,加了好多紅棗,蜂蜜和糖,甜軟可口,但最好還是別進別人的嘴,畢竟不是所有人能像沐七似的,有著對甜食永無節制的熱愛。

這日,顧婉捧著大碗的臘八粥,喂食沐延昭,無意間瞥見擱在屏風上的白斗篷。

沐七公子和大部分老牌世家子弟不同,他為人比較節省,一般喜歡的衣裳穿舊了也舍不得扔,就說這件兒斗篷,皮料的確好,可沐浴了戰火,壞了好幾處,要換旁人,早就扔垃圾堆裡去了,偏偏他還留著。

“想什麼呢?”

沐延昭喝了一口粥,香甜的氣息在口腔中炸開,一直甜到了心裡,忍不住微微眯眼,一扭頭就看到自家未婚妻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衣裳瞧,頓時笑了,“怎麼?婉兒想為我縫補衣衫?我固然高興,卻舍不得婉兒你那纖纖玉指啊!”

“......我只是想......”顧婉面無表情,平平靜靜地盯著沐七的眼睛,“我辛辛苦苦找到的讓你貼身穿的金絲軟甲,還有兩件厚實的防刺服,難道還比不上你這件兒尋常的斗篷?”

枉費她當日就想到沐七可能會發現衣服的好處,讓給別人,即使肉痛的厲害,耗乾淨了所有的積分,還是多給他準備了兩件兒,沒成想,沐七他不拿自己的小命當回事兒,她顧婉便是再用心,又有何用?

這陣子擔憂他的身體,也怕影響他的工作,顧婉一直把紛雜的思緒埋在心底,不肯輕易表露,但那不代表她就真的心情平靜。

沐延昭挑眉,訕訕一笑,心虛地低頭:“婉兒,我也沒想到,竟然會需要我上戰場啊,那寶衣我本也沒想離身,只是戰況複雜,大哥、二哥、三哥,比我要危險的多......”

“閉嘴!”顧婉深吸了口氣,也不知為何,今日就是壓不住心裡火,她站起身,推開窗戶,讓冰冷的風撲面而來,衝刷她心裡的怒意。

但她的怒意,根本沒辦法讓沐延昭真真正正地理解。

在沐延昭心裡,她只是過於擔憂,為了以防萬一,才送來寶衣,在沐延昭的意識中,他自己根本沒有危險,真正危險的是在戰場上殺敵的將軍,是他的兄長,他一了解到寶衣的價值,立即作出他最認為最正確的舉動,這並沒有錯。

顧婉苦笑——從一開始和沐七在一起,就擔心著的,沐七將會早逝的心結,她根本沒辦法和任何人說明,若是真的說出口,最好的結果,可能是讓人以為,她太擔憂未婚夫,而精神錯亂了,而最糟糕的結果,別人相信了她,那她就是異類,而異類,在這個世上,永遠都沒有好下場。

好在,沐七沒事!顧婉忽然一撐窗戶——“啊!沐七是個白痴!”

這是第一次,她放下淑女的架子,不顧自己算上今世,已經三世為人,像個潑婦似的,高呼大叫。

沐七一怔,心裡一抖,卻很鎮定地把手裡的碗放下,走過去從背後抱住顧婉纖細的肩膀,婉兒的身體是如此纖細,在他的懷裡隱隱顫抖,他能體會婉兒的怒火,也知道,婉兒是不願意把這份怒氣宣泄在他的頭上的。

婉兒她沒有因為自己不顧她的死活,悍然開戰而生氣,而是為了他不聽她的話,把心上人贈送的寶衣,給了別人,而滿腔怒氣,這個事實,讓沐延昭既心酸,又快活。

顧婉叫的痛快,門外守衛視而不見,外面的下人僕婦嚇得不輕,卻不敢來觸主人的霉頭,只好放輕手腳,更加小心翼翼,一時間,津州別院居然除了顧婉的宣泄聲外再無其它聲響。

好半晌,顧婉喊累了,掙開沐七的擁抱,抹了一把臉,攏了攏頭髮,整理了一下衣襟,又變成溫婉大方的大家閨秀。一扭頭,揪住沐七的耳朵:“剛才你什麼都沒聽見,沒看見。”

咳咳,恐怕這裡的隔音效果並沒有好到如此程度,再說,窗戶開著,怕是整個別院都知道未來七夫人發威時很凶惡了。

沐延昭的眉眼溫柔,好脾氣地摟住她:“婉兒,我不敢保證我再不會遇到危險,可是我要告訴你,再沒有下一次,以後,哪怕只是你給我的一針一線,我也會隨身帶著,絕不給別人,我會很努力地不讓你擔心,我會找很多功夫極好的護衛來保護自己,好不好?”

顧婉點頭,“我也一樣。”

確實需要更多的護衛,她都掉進同一個坑裡兩次了,難保下一次還有好運氣,有驚無險,毫發無傷。

沐七笑起來,眨眨眼,從碗裡拿起勺子,塞進身前的佳人手中:“我手好酸,婉兒喂我。”

“............”

顧婉的臉皮雖厚,這會兒居然也有點兒不好意思,翻了個白眼,推著沐七坐下,把碗往他手裡一塞,見這傢伙根本不知見好就收為何物,眼巴巴地瞅著她,臉上更紅,乾脆把粥擱下,“冷了,不好吃,等過一會兒喝新的吧。”

沐延昭有點兒遺憾,終於還是不忍心逼她,摟著婉兒坐好。

今日難得有閒,兩個人湊一塊兒,也沒什麼正事兒,不過賞賞雪,說幾句閒話,說著說著,沐延昭到主動說到洛紅纓的頭上。

“有洛紅纓在,我大哥高枕無憂,那人在領兵上,還是很有一手的。”

沐延昭臉上浮現出一抹奇怪的表情,似乎感嘆,似乎遺憾,“只是,她情感上著實不順遂,這些年,洛將軍和她的副將馮立,始終合作默契,感情深厚,所有人都以為,這次定州戰事結束,馮立與她,能喜結良緣,卻沒想到,數年相依相伴,比不上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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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1:56 A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送禮

別管沐七這傢伙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給顧婉說洛紅纓的故事,不可否認,他成功地勾起了顧小娘子的好奇心。

“婉兒可知道馮立?”

顧婉點點頭,她自然是知道的,有一個算是把八卦當事業經營的師傅在,論起消息之靈通,她在全國貴婦淑媛中排名,也是前幾位。

而女人天生便喜歡關注男人,就如男人湊在一塊兒,總會對女人評頭論足一般。

馮立馮朝陽,楚州馮家嫡長子。出身名門,幼從名師,知詩書懂禮儀,雖逢亂世,家門破敗,但在尋常閨秀眼裡,卻是不可多得的的好男兒,這樣一個男子,落難時遇到了洛紅纓,從名門世家的公子哥,變成沙場戰將。

“商川那一戰,因為馮立不忍心,思量反覆,終究放縱了黑鬍子那幫馬匪,結果自己中了埋伏,害得洛紅纓飛騎來救,重傷三十餘處,才救了他,我師傅當時就說,馮立此人遇事優柔寡斷,猶豫不決,不配為帥,遠比不上洛紅纓。”

沐延昭苦笑,“在定州,清和公主趁著世子桀驁不在,帶著兩個婢女逃離塔塔爾部,被洛紅纓所救,本來洛紅纓是想把清和公主送去給我大哥安置,卻不曾想,馮立居然一見之下,就愛上了她,私自做主,把公主給放了。”

沐七說這句話時,面上多多少少有幾分不可思議,顧婉也是啞然——馮立和洛紅纓在一起五年,共同殺敵,攜手馳騁。多少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奈何卻比不過另一個女子的回眸一笑。

“馮立放走了清和公主,洛將軍前去質問,馮立卻是瘋了似地說。他死心塌地地愛慕清和公主,願意為了清和公主做任何事,他說。清和公主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本不應該被卷進這場天下紛爭中,她楚楚可憐,只要是男人,就該憐惜她,珍視她,那一陣子。洛紅纓只要稍有舉動,馮立就用懷疑的眼光看她,總覺得她會派人去傷害清和公主,全不記得,那位公主是洛將軍冒險救回。要不是洛將軍,她不是被世子桀驁抓回去,就是落在了土匪手裡,這兩種結果,還不知是哪一種更好些。”

“於是,為了軍中不過於動盪,也為了洛紅纓的耳根清靜,大哥乾脆下令讓洛將軍來大庸。”

沐延昭的口氣裡略帶了幾分輕嘲,他這人向來君子。待人以寬,很少諷刺別人,可這一回,顯然對馮立頗為不滿。

“我沐家在他眼裡,難道是會欺凌弱小的?清和公主到了我大哥那兒,難不成就是羊入虎口?什麼時候。我們沐家的名聲壞到這地步了!”

沐延昭搖頭苦笑,便是大哥,也只會將清和公主奉為上賓,好生安置她,大庸城已經是囊中之物,大哥完全沒必要自己給自己臉上抹黑,惹出以婦孺為人質的臭名。

“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對清和公主,我們沐家,只會心懷愧疚,她的犧牲,根本是我中原大好男兒的恥辱,隨便找出一個沐家軍的兵卒,也該明白這個道理,他苦讀詩書多年,連這點兒都不能了解......大哥把這樣的人放在我沐家軍中,我著實很擔心呢。”

一番話下來,若是沐七的目的是讓顧婉心思轉移,那他做的到不錯。

顧婉忍不住為洛紅纓感慨,她這樣一個才貌雙全,智謀高絕的女人,為什麼總是在感情上遭遇不幸?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在二十一世紀看到的一些故事,那裡面的女人,凡是聰明的,幹練的,好像多沒有好下場,比如翠羽黃衫霍青桐,比如毒手藥王的得意弟子程靈素。

她們都是好女子,卻偏偏遇不上能看到她們好處的男人!

顧婉明眸一轉,盯著沐延昭,吐出口氣:“沐七,你放心吧,天底下討厭的男人太多,像你這麼好的,真是鳳毛麟角,無論如何,我都會惜福,牢牢地把握住你。”

她寧願要一個腦子清楚的英雄,哪怕,自己在他的心裡,永遠也占不到第一位,但至少,自己絕對有著最重要的位置,不用因為別的女人,黯然神傷。

沐延昭一怔,眨眨眼,大笑,伸手揉了揉顧婉的秀髮。

年節的氣氛一日比一日濃郁起來,便是身處津州,還是亂世,過年也不能馬虎。

剛到臘月,沐家別院上上下下一群僕婦就開始準備,打掃房屋,清洗傢具,連犄角格拉的地處也收拾的乾乾淨淨,好多荒廢的院子也拾掇了出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盡心盡力,說是要把一整年的污穢都除乾淨,這樣,來年就會有好的運道。

顧婉猜測,大約是覺得主家很快就身份不同,連下人們也跟著風光,滿腔的喜悅壓抑不住,都藉著年節,發洩出來。

送禮的更多,沐延昭稱病閉門謝客,自有旁人代為接待,除了個別不宜推脫的,需要他去見一見外,這個年上,沐七公子到也算不得太辛苦。

這一年過去,顧婉已經是十四歲的窈窕少女,女孩子十幾歲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沐七老覺得,三五日不見,自家小紅顏的個頭就抽高一截兒。

女孩子長個兒是好事兒,只是那本來就不算豐腴的小佳人,越發纖細窈窕,總讓沐七擔心,等他回到涯州,顧安然會不會懷疑他虐待妹妹,跑來跟他拼命!

這當然都是沐七閒來無事胡思亂想,事實上,顧婉對自己的身材很滿意,該長肉的地方長肉,不該長肉的地方不長,這一世營養充足,面色比以前好看,個頭也高,用不著想象。她也知道,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長成記憶中那個漂亮女子。

新年要換新衣服,顧婉長了個頭。以前的衣服也多不能穿了,藉著過年大采購,偷偷換了一批綾羅綢緞。賞了別院的下人許多,還給桃紅和二丫一人三匹上好的緞子,放了倆丫頭回家過年。

然後就給自己和沐延昭都做了不少衣襪鞋帽,其中一套大紅的襖裙,最得沐七喜歡,還沒過年,非讓顧婉穿給他看。

七公子全不在乎翩翩公子的面子。撒嬌耍賴,糾纏不休,連手下人看熱鬧都毫不在意。

顧婉哭笑不得:“你的衣裳不是青的,就是白的,要不然便穿黑的。明明愛素淡,怎麼忽然喜歡起這般鮮亮的顏色?”

沐延昭但笑不語,怎也不好意思告訴她——從他開始盤算吉日,琢磨著要迎娶婉兒進門開始,只要見到紅色,便心下歡喜。顧婉無奈,其實,她也不討厭這種大紅,只不過。還沒過年,穿上未免扎眼,卻耐不住沐七糾纏,乖乖地換了。

一身紅妝,輕盈盈出門,沐七幾乎看呆了眼——顧婉生得好。無論穿多麼好看的衣裳,那衣裳也只是陪襯,遮不住人的風采。沐七得意洋洋拉著顧婉的手,非要去院子裡轉一圈,顧婉失笑,難得過年,也就隨他,反正院子裡都是自己人,也不怕惹來閒言碎語。

兩個人攜著手,就大大方方地從東苑,走到西苑,繞過南院,又進了北園,最後才回到顧婉的凝香閣,一路走過,沐七言笑晏晏地給婉兒訴說各院落的布局,景致,和用途,別院的下人們很能體會主人的心意,個個低眉順眼,表面上絕無偷看的。

年輕的僕從或許只知道七公子這是心悅顧小娘子,年長的卻都明白,估計主子是懷著顯擺的心思,想要表露出顧婉是未來沐七夫人這個事實。

效果想必不會差,況且,自從顧婉救了沐延昭之後,她在沐七手下心裡的地位,已經是直逼沐七了,將來沐七和顧婉若是下的命令相背,這些下人還不知道會聽誰的!

回到凝香閣,歐和竟然回來了。

沐七頗為意外:“居然回來了?這麼說,大庸的形勢定了?”

歐和漫不經意地點頭:“年前就能拿下。”

說著,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沐七和顧婉扯在一起的手,笑著掏口袋,掏出一把石頭雕成的小吊墜兒,各種動物形狀的。

“來,來,別嫌棄,雖然比不上別人的大禮,可我辛辛苦苦地從定州帶回來,也是禮輕情意重嘛。”歐和覷了沐延昭一眼,意有所指地道。

沐延昭頓時無語:“我記得大哥給你的俸祿不少啊,這麼節省做什麼?”

歐和鼓起臉:“還能幹什麼,攢錢娶媳婦啊,現在想娶個媳婦不容易,你要是沒錢,哪個大姑娘願意跟著你去吃苦受罪?”

沐延昭不理他,撿起一隻小兔子模樣的,還挺喜歡,隨手塞顧婉手裡:“拿著吧,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姓歐的心意,咱們還是要領。”

“當然,我這麼點兒薄禮,肯定是比不上人家送的絕色佳人。”歐和笑眯眯地靠在窗前,故作羨慕,“我聽說鄭家送了你美貌姬妾五十人,其中還有最擅長歌舞的胡姬,你這單薄的小身板,消受的起不?要不要兄弟給你分擔分擔?”

沐延昭的面孔扭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顧婉怔了怔,好半晌才恍然——她怎麼說,別院裡忽然熱鬧起來,丫鬟們多了不少不說,還個個花枝招展的,一開始還以為是過年,下人們也打扮了下,鬧了半天,都是別人送的美女!

一想到這個,顧婉皺皺眉,心裡多少也有點兒不舒服,似笑非笑地瞥沐七一眼:“我說,你非得拉著我逛園子,不會是想讓我欣賞一下你的新寵吧?”

“咳咳,哪有什麼新寵,為夫這是讓新進的丫鬟們,見識見識主母的美貌,省得她們有別的心思。”沐七努力把自己裝得正氣凜然,踹歐和一腳。

歐和笑了,從善如流地收拾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二位,你們也該準備一下,馬上我沐家軍就要進駐大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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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00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行李’

歐和說對了。

臘月十七,豐朝太子讓出皇宮,住進了代邸。

臘月二十,定國公沐放在太極殿即皇帝位,國號慶,祭告上天,大赦天下,改換年號為文德。

剛到二十三,沐放舊病復發,立大公子沐延旭為皇太子,詔曰:“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旨意下發,沐家那些門生故舊,各級官吏,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沒半個人驚奇。

這些年來,沐放本就不怎麼管事,身體也極為糟糕,要不是擔心朝局未穩,估計一開始就是沐延旭即皇帝位,他做太上皇。

上一世沐家得天下時,沐放已經病逝,正是沐延旭即位。

當年,沐家七年內換了三個皇帝,還都是兄死弟及,很多人都揣測這裡面的恩怨情仇該有多麼複雜,偏偏當時朝政清明,不以言獲罪,市井小民也喜歡皇家的八卦,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聽都聽不過來,就連現在身處局中的顧婉,也不覺有些憂心。

她雖然沒有見過沐延旭,卻也知道那位大公子今年已經四十有五,比沐延昭大二十多歲,身體狀況也不大好,子嗣還很單薄,嫡妻柳氏不曾有孕,兩個侍妾到給他生了兩兒一女,但都病病歪歪的,很是有養不活的樣子。

而沐家老二、老三、老四,到現在連一個庶出的兒女都沒有。

說來也怪,定國公的兒子們,居然都沒有他的本事。個個子嗣不豐,此問題現在還不顯眼,畢竟沐家剛得天下,但過些時日。怕是滿朝文武都要操心皇家子嗣傳承了。

臘月十七那一天,沐家大公子就親自跑來,把沐延昭給打包帶去了大庸。

慶朝新立。沐延昭這位七公子哪能不在?各種筵席得參加,還得負責安撫因為改朝換代,雖說不至於終日惶惶,卻也心懷忐忑的朝廷官員,世家大族。

另外,豐朝留下的皇親國戚們,總也要安置一番。前朝太子還在呢,也要有個交代。

豐朝的皇宮到沒遭受多少戰火,除了有些宮殿,因為宮女太監逃竄時過於忙亂,而被折騰的亂七八糟之外。到用不著大肆整修,好歹讓沐家的工作量小了一些。

沐家幾個公子,包括大公子在內,實際上都不夠細心周到,還是七公子沐延昭,最能撐起局面,他就是想躲懶,在這種關鍵時刻也不可能。

顧婉還沒進門,當然不好與他同行。不過,過年還是要去大庸過,沐延昭走後第二日,她也要收拾東西準備進京。

顧家在大庸沒有宅院,但陳郡主所贈的宅院早就有人打理,傢具齊全。顧婉去了,直接便能入駐,顧婉本是被抓來的,根本沒什麼行禮,按說抬腳就能走人,可她在津州這麼長時間,那些世家大族送了不少禮物,沐延昭又走得太急,他自己的東西,也都留給顧婉收拾。

結果折騰了一整天,顧婉才把所有的東西都分類打包,總算是松了口氣,想著趕緊進京,把宅院收拾出來,然後著手購買新宅。

她家大哥,大嫂大約也快來大庸城了,等他們到來,總不能住在陳文柔給顧婉當嫁妝的宅子裡吧,這地方顧婉住住還行,畢竟是師傅的,和她母親的也差不太多,但要是顧安然住進去,那就有失體統了,再說,以顧安然的性子,肯定也不會住。

一切收拾好,準備出門,剛走到凝香閣門前,顧婉的腳步一頓,就見十二個窈窕美女盈盈下拜,領頭的那一個,低眉順眼地跪下,“娘子安好!”

顧婉一暈,端著笑容讓她們都起來,這才想起,還有最大件兒的‘行李’沒有打包。

眼前這一眾美女,真是個個秀色可餐,豐腴的,纖弱的,嬌媚可人的,明艷端麗的,無論是小家碧玉,大家閨秀,還是頗為人所詬病的具有名妓風範的美人,一應俱全,其中最出色的無疑是領頭的這一個,大約十七八的年紀,眉宇間帶著一絲愁怨,宛如西子捧心,惹人憐愛。

顧婉是一分憐愛都找不出來,只覺得麻煩,想了想,終於想起這些美女的身契在哪兒,連忙讓沐延昭派來照顧她的雲媽媽去把壓在衣服底下的那個箱子翻出來。

顧婉一張張看過去,數了數,每個人的身契都在。

沐延昭自己嫌麻煩,就把麻煩扔給她處置,顧婉都不知道該說這傢伙混蛋,還是誇獎他夠聰明,漫不經心地抬頭問道:“你們可都是自願為我家奴婢?”

一堆美人連忙表態:“奴婢等願聽差遣!”

顧婉點點頭,“都有什麼特長?”眾美人一愣,半晌才小聲回答。

有的能歌,有的善舞,領頭的那一位,不但能歌善舞,還能吟詩作畫,放在外面,那就是不可多得的才女,說起話來,聲如黃鶯,柔美動聽。

顧婉聽了半天,皺眉:“可有人會做飯?可有人會裁衣?”

眾美人面面相覷——她們都是被專業訓練來服侍男人,討男人歡心的,哪裡會去廚房沾染煙火氣,哪裡樂意碰針線傷害自家的纖纖玉指。

顧婉失笑:“什麼都不會,你們還做什麼奴婢?”

領頭的美人滯了滯,乾脆跪下,抬起頭,一臉堅定:“奴婢等願服侍郎君,沏茶研磨,疊被鋪床。”

這臉皮厚的,要是換了個主子,估計得氣死!

顧婉頓時哭笑不得,乾脆讓人搬來把椅子,坐下,笑道:“你們是我的奴婢,我們家,沒有人需要你們沏茶研磨,疊被鋪床,我只給你們兩個選擇,有願意從良的,我替你們找個婆家,發還身契,送你們嫁人,若是不願意也可,留下來就得學一門手藝,我們顧家,不留沒用的人吃白飯。”

在場的美人,顯然都沒想到,顧婉如此不客氣,一點兒名門閨秀的含蓄都不具備,全傻眼了。

顧婉這時也不著急,讓雲媽媽繼續看著收拾東西,自己慢慢悠悠地品茶。

一群美女半晌沒說話,顯然沒一個願意走。

沐家可是未來的皇家,沐七怎麼也能弄一個王爺當當,這些做夢都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女,哪個願意離開?

顧婉無聊地搖頭:“罷了,不會也沒關係,雲媽媽,你把她們帶下去好好教導教導,看看有沒有可堪造就的......我馬上要進京,她們就暫且留在別院,等我安頓好,再另行處置。”

“是。”

雲媽媽很聽話地往前一戳,冷冷道:“愣著作甚,跟我走。”

領頭的那美女嚇了一跳,眼眶頓時一紅,要是顧婉把她們帶進京城,那便是委屈些,她們也認了,但留在津州別院,過上十天半月,誰還會記得她們,她們豈不是一輩子都無出頭之日,心裡一驚,急忙哀哀切切地哭叫:“娘子,您怎可如此善妒?”

顧婉挑眉,“像我這般公平體貼的主家,你們上哪裡找去?要惜福才是,你們慢慢想想該怎麼選,想改主意,就告訴雲媽媽。”

說著,擺擺手,立時有幾個很有眼力的粗使婆子,上前來拉拉拽拽,把一群美女都給弄走。

沐家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誰也不曾想,這位怎麼看怎麼溫柔嫻淑的未來七夫人,居然如此厲害!

顧婉也不在意他們的想法,前世含蓄了一世,看著丈夫弄了一院子的美人,她還得給那個男人好好照顧,見多了正房夫人操持家務,沒幾年熬成黃臉婆,這一輩子,她可不樂意裝賢淑,看著自己的丈夫弄一堆女人回家,未來丈夫也不行。

其實,這個時代的女子多彪悍,也就世家女還有點兒賢良淑德的風範,很多勛貴人家的女兒,都極會拿捏丈夫,彪悍到極點的,連著丈夫和小老婆一起打,也不是沒有。

當然,這依舊是男人的時代,有權有勢的男人養一群小妾,是很正常的現象,但妻子比較厲害,男人比較懼內,家裡只有一個大老婆的,卻也不算少見。

所以說,顧婉的行為,著實算不上很過火。

要不是這些人都是鄭家送的,好歹要給鄭家留幾分面子,不好沒兩天就給發賣了,她肯定馬上找幾個合適的人牙子,把人打發走了事。

至此,行禮總算都處置好。顧婉也沒耽誤,立時便啟程,整個車隊,浩浩湯湯地進京了。

比顧婉早進京的沐延昭,此時,心情卻略有些沉悶。

沐家進京的時候,樂安侯府沒有遭到衝擊,相反,沐延旭還派人把它保護起來,但是,曾經大庸最富麗堂皇的居所,如今,已經有了幾分衰敗。

沐延昭走進樂安侯府,看著熟悉的假山池沼,看到把口古樸的陶甕,不覺笑了笑——水波最好享受,他的府邸,修建的比皇宮還要精美許多。

雖是冬日,可廊下的花草樹木,都還綠意盎然,顯然是侍弄花草的工匠使了旁的手段,而且打理的極為用心。

見到入目的景致,不像想象中那般‘可怕’,沐延昭的心緒,多少也平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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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06 PM

第一百三十六章不悔

沐延昭在院子裡轉了許久,終於進屋。

水波半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此時聽見動靜,才睜開眼。

沐七走到他身邊坐下,從桌上拾起一顆金色的橘子,剝開皮,塞了一瓣進自己的嘴,又塞了一瓣,給水波吃。

水波嘴裡含著橘子,含含糊糊地道:“我聽說,朝廷文武百官,有九成歸順你們慶朝?”

沐七笑了笑,點頭。

水波嘆了口氣,殘存的手臂抬起來,看著修長蒼白的手指,嘆了口氣:“也不奇怪。所謂君臣義,本就不只是對臣下的要求,君王無仁義,又哪能強要百官忠心耿耿?”

如果他只是尋常官員,也是會毫不猶豫地拋棄豐朝這艘破船,無論怎麼看,沐家執掌天下,也不會比豐朝更差了。

奈何他是水波,奈何——“皇帝舅舅負了天下人,卻不曾負我,所以,天下人負他皆可,我卻不能負他!”

沐延昭微笑:“我知道......你已經盡了全力。”

水波目光柔和下來,轉過頭,靜靜地看著沐七那一雙從始至終,都明亮清澈的眼睛:“我這幾天總是在想,想了很多過去的事兒......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我去參加楚州刺史老太太的壽宴,當時你也在。”

“錯了,還要更早。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你曾經在江夏孫家莊遇到了一群土匪?不過,你遇到土匪的次數多了,怕是印象不深吧。”

沐延昭一怔。恍然道:“怎麼會?我就是遇見再多土匪,那一次,卻是第一次那般勞心勞力。”當時,他從江夏回到涯州。累得病了半個月。可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值得,當年那幫土匪的大頭領,如今已經成了他很重要的手下,孫鏢頭十幾年為他鞍前馬後,勞苦奔波,著實不易。

只不過,沒記得那裡面有水波什麼事兒,到是——飛白幫了他一個大忙!

那一年。沐延昭才十二歲,漸漸地正式接手他家師傅的職責,那時。涯州沐家雖然也是老牌子世家,但在銀錢方面,多少還有點兒困窘。

沐家和江夏的程家談了樁生意,現在想來,其實那一點兒皮貨生意,實在算不上重要,可在當時,沐家很缺銀子,哪怕是一點兒小生意,也需重視。為表鄭重,沐七公子便親自送貨,挑了涯州的永城鏢局護送。

沐家的商號,十幾年前,並不算特別大。也就是中等的商號。比多如牛毛的小商號體面些罷了,永城鏢局。卻是涯州乃至於全大豐,赫赫有名的大鏢局,做這樁小生意,當然用不著鏢局費多大的心,只是看沐家的面子,派了十幾個押隊的鏢師,十幾匹駑馬。

一路不急不慢地走到江夏地面。

一個老成持重的永城鏢局鏢頭,忽然打馬上前,低聲道:“郎君,情況有點兒不對,您避一避,退到後面去。”

尋常商旅,一說起土匪強梁,就嚇得兩股打顫,可沐延昭到對土匪並不懼怕。

他年紀雖小,卻是跟著師傅歷練多年,光是隨著沐家商號出行,就遇上了七八次土匪打劫,心裡明白,真正的悍匪並不多見,大多數都給鏢局面子,尤其是像永城鏢局這樣硬招牌的。

土匪打劫,也只是求財,一般都是挑軟蜀子捏,遇上硬茬子,退避者多,畢竟,拼死拼活殺一場,就是最後搶了貨物,還不夠傷藥費,何苦來哉?

他們現在走的商路,都是大批商隊走過的,算是熟路,雖說也偶有土匪攔路打劫,但真正嗜殺的悍匪很少,要不然,這裡也形不成商路了。

鏢師指揮著商隊圍成一圈,把鏢車護在中央。

沐延昭規規矩矩地退到保護圈內。

永城鏢局,別看只出動了十幾個鏢師,但能進這種大鏢局的,個個都是老手,經驗豐富,幾乎沒用多長時間,一眾鏢師,已經手持武器,緩緩散開,有人壓陣,有人一路衝到鏢隊前方,彼此掩護,陣型整齊。

大傢伙剛剛準備好,路邊忽有人高呼一聲:“上!”

黑壓壓一片一頭,就從路邊叢林中衝了出來!

等這些人一衝出來,沐延昭就嚇了一跳,不是因為他們有多麼悍勇,也不只是為了那足足幾百個人頭,比商隊的護衛加起來多幾倍。

而是因為這群人真不像土匪!

除了領頭的那幾個,一身彪悍氣息,大約是行伍出身,其他人,莫不是面黃肌瘦,衣不蔽體。

手裡也沒有什麼刀劍,不過是木棍,鐵叉,剪刀,菜刀,還有拎著磚頭的,扛著擀面杖的。這不奇怪,如今鐵器都是管製品,尋常人家上哪裡去找什麼刀劍武器。

但人的的確確很多,而且,這夥人大約是餓急了眼,眼珠子通紅,悍不畏死地衝上來,眼看著就要闖入第一道防線。

一個個高呼大喊:“衝,反正活不下去了,拼死撈一把,也好過餓死。”

一群土匪,一臉的悲壯絕望,卻顯然是下定決心,嚇不退,驚不走。

這樣的因為生活所迫,被逼到絕境的人,反而比正經的強盜,更讓人頭痛。

連永城鏢局一群見慣了場面的鏢師,臉色也不大好,這群土匪人數太多,他們鏢師也是血肉之軀,不是銅墻鐵壁,一個人讓十好幾個人圍住,哪怕都是花拳繡腿,也受不了。

畢竟,這一群鏢師不是真正江湖上的高手,也只是受過一陣訓練的普通人。

被土匪的氣勢一衝,鏢師也忍不住腿軟。

領頭的一個老鏢師,忍不住走到沐延昭身邊,低聲道:“郎君。咱們敵不過,不如罷了,貨物就給他們吧。”

沐延昭點頭,“這些貨物。咱們都不要了。驚一驚馬,把鏢車給他們。”

貨物再重要也重要不過人命,土匪太多,總不能讓鏢師和護衛舀命去填,他一聲令下,幾個護衛衝過去,一刺拉著鏢車的馬,六匹馬一驚,長嘶不已。一路小跑,就衝入了土匪群中。

這些人是要劫財的,哪裡真能讓貨物跑了。立時顧不得人,通通圍上去,連拉帶拽地控制住鏢車,土匪頭領更是掄起菜刀,連砍帶削,很快就把貨箱上的麻繩給砍斷,劈開箱子,貨物咕嚕嚕地倒下來,裡面的皮料滾落!

領頭的土匪一愣,呆了呆。臉上不覺露出濃重的失望之情,不只是他,便是其他的土匪,也失落的很。

其中一個大約只有十幾歲的小土匪,眼淚都要落下:“怎麼不是糧食?”

當此亂世。黎民百姓。哪裡會需要這些皮料,虎皮。貂裘,價值千金,再是好東西,在他們眼裡,也比不上五穀雜糧,比不上白花花的銀子。因為他們沒有門路,也沒有時間,更沒本事用最快的速度把這些東西脫手,換不到急需的生活物資。

可無論如何,對方已經交出貨物,留下人也沒什麼用了。

“罷了,放他們走。”領頭的那人嘆了口氣,低語,“聊勝於無,咱們想想法子,看看這些東西能換多少柴米,總要把這冬日熬過去才行。”

領頭的伸手拉住馬車的韁繩,轉身就想走,其他人也多耷拉著腦袋,準備離去。

永城鏢局的鏢師們,都松了口氣,能少去一場血戰,總是好的。

緊張的氣氛稍稍放鬆了些,跟在沐延昭身邊的一個鏢師,抹了把額頭的冷汗,苦笑:“這就對了,我看你們的樣子,都是附近的村民,也不像悍匪,喊打喊殺,像什麼話!”

他這句話一出,沐延昭便皺眉,心裡嘆息。

果然,本來已經轉身準備離去的土匪,再一次站住腳步,收到一半的‘武器’,也再一次握緊。

這些人的臉色,煞白煞白的,看向眾人的目光,都隱隱露出驚懼。

一個穿著打扮雖不好,卻有幾分斯文的中年男子,扭過臉,直愣愣地瞪著沐七身邊的鏢師:“你認識我們?是了,我想起來了,昨天你在劉嫂子家討了碗水喝!”

那鏢師一呆。

“殺!”那中年文士閉上眼,惡狠狠地吼道。

幾乎只是眨眼間,這群本是烏合之眾的土匪,再一次衝了上來,此次,他們更凶猛,幾乎只一個碰面,第一道防線就有崩潰的跡象。

那領頭的土匪,似乎有些不忍,卻被中年文士一把抓住胳膊:“沒辦法,你該知道官府的狠毒,咱們作孽,做就做了,總不能讓村裡的老少受累!他們要是活著回去,等著我們的只能是官兵的圍剿,要是咱真是土匪也就罷了,可村裡還有幾個出息的後生,總不能連累他們......”

廢話雖多,但中年文士語速快,也就片刻工夫,鏢師們一看這些人發狠,也不做無謂的口舌之爭,下手毒辣,一轉眼就砍倒了十幾人,可土匪人多勢眾,漸漸地,防守也開始出現漏洞。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道黑影閃現,一下子衝入人群,所過之處,哀嚎聲一片,所有人不是斷了胳膊,就是瘸了腿,那人一手抓住沐延昭的胳膊,帶著他飛躍而起,落在鏢車那高高的貨箱上。

沐延昭嚇了一跳,那些土匪也被忽然而來的血腥突襲,嚇得渾身顫抖,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土匪,被鏢師們殺了十幾人,又讓人用如此的恐怖的手段斷手斷腳,看著鄉親們在泥濘的土地上打滾哀嚎,還能舀得住武器,全賴心裡對家人的擔憂。

齊飛白扶著沐延昭的胳膊,很認真地道:“我沒再為了錢殺人,這是為了你,不算違約。”

沐延昭失笑,咳嗽了一聲,轉身看著已經士氣全無的土匪:“我知道,你們本都是尋常老百姓,若非世道不好,實在過不下去,也不會出來拼命,你們放心,我說話算話,說把貨物給你們。它就是你們的了,而且,我也保證,至少。我和我的人。都不會去通知官府,此事到此為止,就當沒發生過,如何?”

沐延昭年紀雖輕,也是風塵滿面,但他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度,讓人心折。

領頭的土匪和中年文士面面相覷,好半晌,那中年文士才遲疑地道:“你怎麼保證。自己說的是實話?”

沐延昭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氣度不凡,明顯來頭很大。這種貴人,捏死他們這群平頭百姓,比踩死一隻螞蟻,也難不到哪裡去,就這般放人,中年文士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放心的。

看著雖然心驚膽顫,還是努力握緊‘武器’,努力站直身子的土匪,沐七也撓頭,眨眨眼。笑道:“那你又想如何?反正,我不擔心。”

他隨手把身邊的瘦弱少年推到身前,“這傢伙別看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別說你們幾百人,就是你們的人數再多一倍。他殺不完你們。帶著我突圍而去,遠走高飛。絕無問題,只不過,真到了那個地步,就是我想放縱你們,也要為戰死的鏢師兄弟,討個說法了。”

齊飛白生得相貌極好,目光純淨,人也瘦小,此時低眉順眼地站在沐七身邊,由著他推來推去,要是平常,誰也不會把這麼個‘小人兒’當危險人物,但此時此刻,他臉上身上還沾著血,地上被他打斷了手腳的可憐人還在哀嚎,任誰也明白,這人不好惹!

中年文士心下忐忑不安,土匪們的臉上,滿是絕望。

終於有一個漢子,受不住刺激,捂住臉嚎啕大哭:“我死了無所謂,可我老娘怎麼辦,他老人家三十歲守寡,辛辛苦苦才把我拉扯大,現在病在床上,我這個當兒子的沒本事給她買藥治病,難道還要讓她老人家為我傷心......”

他一哭,所有人都開始掉淚。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滿腹辛酸淚,經歷之凄苦悲慘,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沐延昭年紀尚幼,就算聰慧穩重,不比尋常少年,這種事情,還是見得少,臉上便不覺露出一分不忍。

那中年文士,眼珠子一轉,居然換了一副面相,扯著旁邊的土匪頭領就跪了下去,他剛才喊打喊殺的時候,氣勢十足,這會兒一跪下,竟然也比別人看著更可憐:“郎君,今年春旱夏澇,蝗蟲肆虐,朝廷大肆徵斂,我們村裡早就沒了餘糧,將將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昨天,孫尚他娘親,為了給兒子多留下一口飯食,把自己吊在了樹上,要不是孫尚發現的早,恐怕是要魂歸黃泉......”

“郎君啊,我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放了你,我們全村都跟著蒙難,不放你,我們都是在地裡刨食的窮苦人,又哪是這位大俠的對手,您就發發慈悲,給我們指一條活路吧!”

此人在土匪中顯然地位不低,他一跪下,其他人也跟著屈膝。

“您要是不給我們一條活路,還不如這會兒就讓你的人砍掉我們的腦袋,小的引頸就戮,絕不反抗。”

中年文士一個手勢下去,哭聲一片,哭的見慣了悲苦的鏢師們,心裡都七上八下的。

沐延昭頓時傻眼,他一個小小少年,哪裡見過這種撒潑耍賴的手段,只能絞盡腦汁,看看有無辦法安頓這些人。

............

“你收下一群土匪不說,還東求西求,關係用盡,一個個地幫他們安排差事。”

水波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沐延昭挑眉:“其實,我當時是想,這個中年文士腦子挺好,糊弄人,一套一套的,也算是人才,薦給我大哥,說不定有用。”

他那會兒年紀小,卻也看得出,這中年文士,就算稱不上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說他是個人才,也不為過,至少,此人眼光不錯,能看得出沐延昭心軟仁善。

他也很明白,帶著村民當土匪,這種事兒絕對長久不了,就是今天沒有碰上沐延昭,說不定明天會碰上更厲害的人物,到時候,整個村子毀於一旦,也是極正常的,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了個貌似面慈心軟的貴人,還是個小孩子,似乎沒被世間的黑暗侵染,他要是不下定決心搏上一搏,恐怕老天爺都會唾棄他!

別看他的舉動像是胡鬧,可胡鬧之前,他觀察的很仔細,腦子也轉了好幾圈,衡量許久,才下定決心的——

主要是他們村子已經面臨絕境了,就是情況再壞,怕也不過和現在一樣,等死而已。

水波側過頭,看著現在身量修長,眉眼溫和的沐延昭,臉上的抑鬱之情,略略消融了些許:“當時我也在江夏。”

沐七一怔。

“當時我正在望川樓喝酒,就看見一人舀著沐家的牌子,進了江夏好幾家糧號,買了十幾車的糧食,我有點兒好奇,當時就沒走,留下來看戲了。”

水波嘆了口氣,“哎,要是我沒有留下多好,如果我的好奇心少一點兒,也許......”

他的話終究沒說出口,因為到現在,他其實也沒有後悔,沒後悔和沐延昭成為朋友,哪怕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他還是要說,生平能得沐七為友,或許是他貧乏的生命中,難得的一抹亮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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