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弄雪天子 -【門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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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08:58 PM

本帖最後由 a10296a 於 2014-10-26 10:01 PM 編輯

七十四章 買賣

錦衣男子一見高孝那副窩囊樣,眼睛裡閃過一抹輕蔑,冷道“還不把賣身契給我?”

高孝一怔,扭過頭去看虎哥兒。

虎哥咬著牙,臉色鐵青,眉宇間盡是凄惶。

高孝心下也是一嘆,自從高家落敗,僕從盡皆散去,唯獨這姐弟二人,一直不離不棄······他雖然感慨,到底還是隻看重自己,盯著虎哥兒,溫聲道:“虎哥兒,你把賣身契與這位老爺,跟著他,以後錦衣玉食,風光無限,比跟我們兄弟兩個窩囊廢好。”

虎哥身體一顫,淚珠子啪嗒啪嗒地滾落。

高孝心裡也有幾分不忍,一扭頭,卻見錦衣男子的手,正一下下敲擊在一隻漆黑的木盒上,那種敲擊,雖無聲響,卻讓他的心不停抽搐,一咬牙,扭頭道:“還不去?你不聽話了?”

虎哥猶豫半晌,終究還是從懷裡把那張他細細收藏的米黃色紙張拿了出來——當初高老爺子給他們姐弟的,唯有這賣身契,他一直舍不得燒,正是因為,這是唯一能夠供他懷念老爺子的物件了,他擔心多年之後,會把老主子的音容笑貌忘記,這才想留下一個念想。

一步一遲疑,虎哥終究還是一步步地向那兩個錦衣男子走去。

錦衣男子眼睛裡的輕蔑更濃,呢喃自語:“高建成啊高建成,你一介商賈,卻不肯守商人的規則,偏去充什麼英雄好漢,看看吧,九泉之下睜大眼看著,你的兒子怎麼讓你這一世英名盡毀。”

他口中似有恨意,這恨意卻很複雜,仿若帶著幾分遺憾。

“哎!”這時,忽然有一個極清淡的聲音響起——“不知你們這欠條,能否出讓給在下?”

滿屋子的人都一怔,虎哥兒也停住腳步,遲疑不定地扭頭看沐延昭。

凡是那個一直不曾開口的年長男子冷冷道:“你想買?你可知道,這欠條價值幾何?”

沐延昭老老實實地搖頭:“時間倉促,尚來不及調查······這位仁兄,不知可讓在下看一看兩位高公子寫下的欠條?”

年長的男子,冷笑一聲,居然當真就一抬手·把那黑漆盒子扔給了沐延昭,毫無拖沓,輕鬆地就像,他扔的只是一箱子垃圾。

另一男子輕咦一聲,高家兩兄弟眼裡更是流露出極為狂亂的光芒,緊張得背脊發冷,著實希望那公子哥兒一把火將欠條一舉燒毀。

“別人要看,我自然不會允準,可是沐家的七公子開口,我總要相信公子的信譽。”

孫鏢頭心下一沉這天下認識七公子的人可不多,來人恐怕不好相與。

沐延昭不動聲色,輕輕打開木盒,慢慢地,一張張翻看那些米黃色的欠條,前面都是百十兩銀子的小賬,到了後面,數額越來越大,最後,已經變成了幾十萬兩銀子的巨債......

即便是沐延昭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變了變臉色,苦笑:“這麼蠢的債主,我怎麼就沒遇見?”

他們沐家,一直有點兒入不敷出,時不時需要拆借,可也沒哪個親朋好友,樂意連抵押都不要,就出借幾十萬兩銀子的,現在卻有‘白痴',願意把銀子借給兩個家業破敗的敗家子!

那‘冤大頭'債主冷笑一聲:“怎麼樣?這欠條,你還買不買?”

沐延昭嘆了口氣,低語:“能讓人用這百萬巨款做局,也不枉我沐家幾十年如一日的辛苦經營了。”這裡若不是涯州,想對付兩個敗家子,顯然用不到下這麼大的本錢。

—“孫鏢頭,讓兄弟們把車上的箱子搬進來。”

孫鏢頭應了一聲,走過去打開大門,打了聲呼哨,外面立即有八個漢子,搬了兩口箱子進門,這箱子很大,也頗為沉重,落地時,悶響一聲。

沐延昭也不多話,走過去,一抬手,把箱子打開。

陽光照入,燦燦光芒,直照得屋內所有人都忍不住閉了閉眼睛,高家的兩位公子,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目中有極度貪婪的光輝一閃而逝。

看到這整整兩箱花白的銀子,那錦衣男子,也不自覺面色沉重,眯了眯眼,良久,才扭頭對他的同伴笑道:“二弟,你看看,天底下的傻子何其多,還有人上趕著抬著銀子到旁人家來買欠條的。”

那被稱為二弟的錦衣男子,喃喃自語:“這筆銀子拿出來,你們沐家不知道又有幾處產業,要因為周轉不開而倒閉了。”

這句話一出,高孝和高傑身體一顫,猛然抬頭,充滿乞求地看著沐延昭。

沐延昭此時到不著急了,緩緩坐下,捧起一杯溫茶,悠遠的目光高孝和高傑的面上打了個轉,低聲道:“你們二人,與老爺長得不大像。”

高孝一怔,訕訕不語。高老爺子其實長得不好,身體枯瘦,臉上總有悲苦憂慮之色,而高孝和高傑兩兄弟,此時雖然面目浮腫,年紀也大了,卻還是看得出,他們兩個年輕時是美男子。但此時,高孝卻知道,沐延昭此語,絕不是在誇讚他們兄弟。

沐延昭撫摸著茶杯,目光從光禿禿的墻壁,斑駁的地板上滑過,這座宅子,曾也是高老爺子細心經營,想要留給子孫後代的財富,現如今,卻破敗至此——有半幅不知名,字也不算好的條幅,孤零零地躺在角落,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隱約還能看得出,是‘忘年之交’四個字。

孫鏢頭走出去,把條幅撿起,摺疊收藏。

沐延昭笑了笑,笑容卻難免帶上了悲情—當年老爺子與他玩笑,說是要自己多多地留下墨寶,現在也去不值錢,可將來,指不定子孫落敗之後,還能用這些字重振家業呢。

老人音容猶在,這些話也如在耳畔,可這變故,卻是兩個人過去都不曾想到過的。

沐延昭不著急,那兩個債主,居然也不大著急。

高家兩個兄弟,卻是心急如焚,看著沐延昭還在那裡緬懷過往,目光在房屋墻壁上流連,頗有遺憾之意,似乎為他的忘年交居然只有兩個敗家子兒子留存而深感不值。

高孝臉上又紅又白,終於忍不住咬牙道:“說我們敗家,我爹比我們更甚,要不是他笨到只給我們留下了幾千兩銀子的家產,還有這麼一座破房子,我們又哪裡會落到這般下場?”

高傑的臉色也不大好:“我們高家,以前可是富可敵國的,要不是他老人家太蠢,得罪了朝廷,還不知道多藏匿些財產,整天不是送米送糧給那些流民,就是給那些苦哈哈的所謂義軍,我們兄弟,又怎麼會落到現在的地步,既然都到了如此地步,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這些話,大約是在兩兄弟心裡藏了許久,如今被逼到絕境,反而一發不可收拾地爆發出來。

錦衣男子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大笑,孫鏢頭也臉色難看,沐延昭到不氣惱,只是長嘆一聲,點頭:“他老人家確實不通世故,為旁人想得多,為自己想得太少。”

這時,虎哥忽然懵懵懂懂地開口:“公子,你是我們家老主人的朋友?”

沐延昭一笑,點點頭。

“你是來幫我們家償還欠債的?”

“也不算,我只是來買欠條而已。”沐延昭勾了勾脣角,看了倒抽一口氣,緊張萬分的高家兄弟一眼。

那虎哥聽得懵懵懂懂,摸摸腦袋,嘀咕道:“反正,我覺得你不是壞人,你就是來幫我們高家的,你是老爺子的朋友,不像兩位公子的朋友,只會從家裡搶東西,我不喜歡他們,他們是壞人,你是好人。”

這孩子有點兒痴傻,說的話也顛三倒四的,卻難得一片赤誠,心思通透,讓高家兩兄弟,忍不住臉紅—是,他們說他們的父親是傻子,可是,傻子結交來的友人,抬著銀子來給他們解圍,而他們兩個通曉人情世故,自詡為聰明人的兒孫,卻只有一幫落井下石的狐朋狗友。

即使如此,他們也不認為父親是對的。所謂大義,在大多數人心裡,都是茶餘飯後聽一聽的笑話,看別人去做可以,自己是絕不會那般愚蠢!

沐延昭拍了拍虎哥的頭,不再多言,而是指了指自己帶來的銀子:“這一共是紋銀三十五萬兩。”說著,又讓孫鏢頭拿出一疊地契文書,遞給錦衣男子看。

錦衣男子眯著眼,毫不在意地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摔,陰沉沉地道:“七公子還真是捨得下本錢,這些鋪子,田莊出讓,哪怕是沐家,怕也得傷筋動骨。”

沐延昭無奈地一攤手:“誰讓這些年,那老頭子幫我良多,我涯州百姓能屢次從災難中掙脫出來,那老頭功不可沒,現在他後人有難,我就是臉皮再厚,也不敢不伸手幫上一把。”

年長的錦衣男子聞言,臉上似笑非笑,許久才道:“你們沐家太過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看來,萬歲爺可以對沐家放心了。”

“閒話少提。”另外一人敲了敲桌子,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白銀,“沐七公子,你拿來的這些銀子卻是挺震撼人心,可惜,全加在一起,也不夠買下所有欠條!”



第七十五章 金縷

沐延昭微微凝眉,修長的手指在右手腕一直青玉的雕花鐲子上滑過,他的手指細長,略有些蒼白,卻很漂亮:“七間旺鋪,一個大莊子,六個園子,雖說是這世道,可合起來按照市價,也值二十萬兩,一共五十五萬兩......”

“七公子此話到還公允。”

錦衣男子面上帶笑,“高家二位公子共欠下八十九萬兩,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剩下的三十四萬兩,公子可還湊得齊

沐延昭輕輕一嘆,苦笑:“我怕是湊不齊了······不知道,二位可肯寬限時日?”

那年長的尚未答話,略微年輕的已經陰沉沉地冷笑道:“我毛家兄弟,在江湖上也有赫赫威名,你七公子說出來的話,是話,我們也不是張口就放屁,既然說了,只有一月之期,一月已到,錢拿不到手,就別怪我等不客氣······當然,二位公子也不必太擔心,我們是守法良民,不會真的做什麼削手斷腿的事情......”

話音未落,一把銀光閃閃的袖裡刀,已經甩出,貼著高家老二的耳朵,鑽入墻中,高孝白眼一翻,登時就昏死過去,高傑嚇得嘶聲吼叫,聲音沙啞,瑟瑟地跪倒在地。

毛家老二卻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動作,依舊笑著,只是這笑容裡,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在,別說是兩個未曾經過世事的公子哥兒,就是孫鏢頭,也覺得背脊發涼。

這兩個衣著打扮像富貴人家管事的男子·終於流露出江湖草莽的本來面目。

虎哥本來懵懂,此時才尖叫一聲,就要向自家主子撲去,卻讓孫鏢頭一把抓住,牢牢按緊。

沐延昭苦笑抬頭,只見窗戶的縫隙中,透進來的陽光,把這二人的面目,照得有些扭曲,頗有光怪陸離之感,他只有沉吟,良久才道:“這二人身嬌肉貴,你們要來何用?”

毛家老大似也有些不耐煩,口中卻只道:“無論是拿來‘喂狗’還是用來‘喂豬’,能挽回多少損失,就算多少,總之,這是我兄弟的事,與閣下無關,現在,肯給閣下面子,才在這裡與你商量,要是閣下湊不齊銀子·我們兄弟可要把人帶走了。”

此時,高孝悠悠轉醒,聽到毛家老大的話,嚇得面色發白,終於帶了哭腔:“······沐公子,沐爺爺,您老人家行行好,救救我,萬不能讓我跟他們走啊!”

沐延昭無奈地一攤手:“我是真的沒辦法了。”

他這話一出,高家兩兄弟頓時面色慘變,毛家兩兄弟也頗為意外,毛家老二更是冷笑:“我還以為,沐家有多麼仁義,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沐延昭不理他,眉眼間流露出淡淡的倦意,扭頭看向門外,輕聲道:“本不想麻煩你......這一次,怕是要又要被大郎記恨,說不得,郡主娘娘也要生氣......”

屋內的人都是一愣,跟著沐延昭的視線外移,卻只看到空洞的院子,其他什麼都沒有。

毛家二兄弟皺眉,站起身,慢慢走向高孝和高傑,就在他們快走到高家二兄弟身邊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很婉約,很動聽的聲音——“你放心,大哥不會生氣,師傅也很高興,畢竟,區區一點兒銀錢,與沐七公子的人情相比,著實算不得什麼。”

沐延昭看了孫鏢頭一眼。

孫鏢頭面上訕訕,低下頭去。

“還不幫姑娘開門,難不成,你還要姑娘自己動手?”沐延昭對待手下一向優容,尤其是對孫鏢頭這樣的老人,從來客氣的很,像現在如此言語,已經算是責備了。

孫鏢頭老老實實地走過去,將大門打開。

眾人都跟著向外看去,外面陽光明媚,就見踏著細碎的陽光,拾階而上的是一個小姑娘。

還是個美麗的,讓毛家兩兄弟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物,也舍不得眨眼的小姑娘,她也就十一二歲,身量卻長,一張臉,也說不得有什麼特別,不過是明眸皓齒,玉面朱脣,這等形容美人的詞彙罷了,她也並不像一般女子,故意走得婀娜多姿,只是平平常常地走來,卻仿佛踩在雲端,每一步,都似乎敲擊在人的心口上。

“此人是誰?”

毛家兄弟,尤其是老大,自負見多識廣,見過的美人,更是車載斗量,卻沒想到,在涯州苦寒之地,居然還有如此人物,無論是沐延昭,還是眼前的少女,即使放在國都大庸,也能算得上是少有人能及了。

只是,顧婉並沒有自我介紹,徑直走上前去,也上了一炷香,默默鞠躬行禮之後,便一伸手,從身後護衛打扮的少年手中過一個方方正正的匣子,走過去擱在沐延昭手邊。

那匣子並不新,很是有些古舊,卻是玳瑁製成,雕工上佳,樣式精美,四角鑲嵌明珠,在座的都是識貨之人,單這一隻匣子,也值萬兩之數。

顧婉撫摸了一下這隻匣子,臉上露出幾分很柔軟的笑意,隨手取出一隻玉石鑰匙,把匣子打開,眾人隨著她的手看去,待看到裡面的東西,俱都愣了一愣,失聲驚呼,連美人都再顧不上欣賞。

那金燦燦的光芒,在陽光的照耀下,讓所有人都忍不住閤眼。

連沐延昭都沒想到,顧婉拿來的,居然是一件金線縷結而成的衣袍,上面鑲了上好的羊脂玉的玉片,綴上珍珠流蘇,流光四溢,華貴異常。

顧婉隨手把衣裳甩在桌子上面,衝沐延昭道:“公子,可否借劍一用?”

沐延昭並不多言,把腰間懸的長劍取下,遞給顧婉。

此時,士大夫,世家貴族的公子,多以佩劍作為裝飾,反而是真正的江湖人,不敢光明正大地仗劍而行。不過,別人的劍,大多都是純粹的裝飾品,可沐延昭這一把,雖然外表樸實無華,但劍一出鞘,懂行的都眼睛一亮——雖然不是什麼吹毛短發的神兵利器,卻也算得上百煉鋼製成的好劍。

顧婉接過劍,反手豎起,劍尖向下,猛然刺下,用力一劃......

“啊!”在座的都嚇了一跳,高家兄弟更是顧不上害怕,一下子從地上竄起來,毛家二人也一陣心疼——別說編織如此精巧了,就是這些金線,也價值不菲,更何況,這件兒衣服,根本就是藝術品,不能只以金子來看價錢。

沐延昭卻是摸了摸眉心,眼睛裡露出幾分笑意——婉娘的力氣不小,比旁的小娘子彪悍多了。他的劍雖不算重,一般女子拿在手裡,卻也做不到如此平穩靈巧。

顧婉見大家都驚嚇不已,才一笑收手,把長劍還給沐延昭,又拿起桌子上的金衣,抖開,陽光灑入,衣服已然金燦燦一片,完整無缺,連一根線條都不曾損壞。

毛家老大一怔,走上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確定這衣裳並無毀損之處,皺眉道:“奇怪,真奇怪,金子本為軟物,怎麼會刀槍不入。”

顧婉當然不會回答她,只是又把金衣收回匣子中,笑問道:“不知道,我這件兒衣裳,能不能抵償得了那三十四萬兩債款?”

顯然,剛才顧婉在外面,已經把大廳裡的事情都打聽清楚了。

或許,只是一件金縷衣,價值沒有那般高,可是,當此亂世,一件刀槍不入的金縷衣,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何況區區三十餘萬兩銀子。

說起來,還是顧婉吃虧。

但是,毛家兄弟明顯是來找茬的,並不真是跑來討債,所以,在他們二人二話不說,拿了錢,捧著玳瑁匣子,轉身就走,沐延昭和顧婉,還真覺得有幾分詫異。

無論如何,沒出什麼大事兒,總是好的,沐延昭松了口氣,看了那高家兩兄弟一眼,大大方方地把所有的欠條都收入袖中。

高家兄弟兩個,眼睛裡明顯流露出極度的失望。

沐延昭笑了,呢喃:“八十九萬兩白銀啊,要是高老爺子還在,估計也就一兩年的事兒,不知道你們兄弟,什麼時候才能還清......我就不跟你們算利息了。”

一句話說完,兩兄弟都耷拉下腦袋,靠他們兄弟倆,一輩子恐怕都還不清。

孫鏢頭搖搖頭,拎著這兩個敗家子回去,準備進行再教育,沐延昭則親自護送顧婉回家。

只是,老天爺可能看不得他們太過順利,回家的路,終究還是不能太平......

誰也沒想到,在涯州的地面上,居然當真有人敢明目張膽地來劫持沐家的公子!

沐延昭腦袋嗡嗡的,睜開眼,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心裡一揪,低聲道:“婉娘?”

“我在。”依舊很鎮定,卻帶了幾分沙啞的嗓音響起,沐延昭松了口氣,一伸手,順著衣角,緩緩摸到顧婉的手,牢牢握住,苦笑道,“連累你了。怕不怕?”

“怕還是要怕一怕的。”顧婉的聲音暗啞,語聲裡也帶了幾分無奈——她還是把涯州看得太安全,在她印象中的涯州,還是那個堪稱‘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世外桃源......要是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她絕不會親自跑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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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09:09 PM

第七十六章 情趣

沐延昭忍不住低聲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輕咳。他握住顧婉的手,這是他第一次碰女孩子的手,果然柔軟無骨,只是冰涼冰涼的,讓沐延昭不能自已地心疼起來。

“對方一共五十二個人,三個帶頭的,兩男一女,其中一個擅長使毒,女子使長鞭,武功應該不算高。”顧婉的聲音很低,到還鎮靜,“不知道孫叔他們怎麼樣,不過,對方只帶走了我們兩個。”

沐延昭昏昏沉沉地躺在冰涼的地上,聽著顧婉說話,忽然覺得,婉娘可愛得讓他想——正想著,嬌軟的身體欺上前,溫熱的呼吸就在耳邊。

沐延昭嚇了一跳,一顆心砰砰作響,便聽顧婉道:“他們來了......”

在寂靜的環境裡,又呆了不知多久,沐延昭才看到暗淡的燭光隱隱透入,也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第一時間,卻不曾擔心那些劫匪會拿他怎樣,而是轉頭看向顧婉。

在黑暗裡,光線不好,他的視線也朦朧,可就是這樣的朦朧的身影,也讓沐延昭松了口氣,他忍不住閉了閉眼,腦海中有各種不妙的思緒翻騰——師傅曾說過,感情會讓人軟弱,一個人感情太濃厚,就會有弱點......幸好,他只是沐家的麼子,不是頂門立戶的嫡長子,所以,軟弱便軟弱吧。

陷入這般境地,還不知明日如何,沐延昭首先擔心的卻是自己的感情,若是讓顧婉知道。肯定以為他的腦袋有毛病。

事實上,沐延昭就是這樣,越是緊張的時候,他越是能恨輕易地放鬆下來,連劉衎都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天賦異稟。

不多時,大門洞開。火把將整個空間照亮,顧婉眯了眯眼,抬頭。見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那男人皺皺眉,看了沐延昭一眼。遲疑道:“怎麼還沒醒?”

顧婉不語。

那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煩躁得撓了撓頭,抓得頭髮凌亂,嘀咕道:“不應該啊,就是下了點兒迷藥,連小姑娘都醒了,一個大男人怎麼還不醒?”

“小哥?”隨著門外一個嬌美的聲音傳來,纖細的身形出現在顧婉的眼前,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醒了沒有?”

“還沒有。”

女子怔了怔,舉著火把走近。蹲下身,細細地照了照沐延昭的臉。

顧婉藉著火光,略略打量了一下這個女子——這是個雙十年華的女子,她長得極美,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弱柳扶風的美麗。而是明艷的,火辣辣的迷人,身材更是修長健美,尤其是一雙長腿,矯健有力,和大多數閨閣女兒都不相同。

顧婉有點兒羨慕。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更強壯一些,可是,遺傳自母親的身材,雖然婀娜多姿,卻遠遠和健美無關。

那女子卻是連看都不看顧婉一下,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沐延昭身上,她的目光迷離,如夢似幻,輕輕伸出手,在他的額頭上碰了碰,沐延昭被碰得瑟縮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做出剛醒來的模樣,看著那個女子,一語不發,眼神也是溫潤的,只是無神。

女子咬咬牙,低下頭去,不顧沐延昭的閃避,再次摸了摸他的額頭,才道,“小哥,他的頭好熱,他發燒了。”

那個被叫做小哥的男子愕然,連忙也低頭去看,半晌才咬牙怒道,“怎麼這般身嬌肉貴,我說妹子,就這麼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你至於痴迷這麼多年,要我看,白送咱也不要!”

話雖如此,那個男子還是讓人送來了厚實的棉被,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粥雖然有些焦糊,樣子不好看,但這時候,也就顧不得挑剔了,沐延昭接過粥,自己嘗了一口,就遞給顧婉。

他的動作大大方方,卻讓旁邊那女子臉色煞白,一扭頭,背過身去,那被稱作小哥的男子,卻是饒有興味地看著顧婉,嘖嘖稱奇:“喲,剛才沒注意,原來我們沐七公子有美相伴呢。”

顧婉不理他,拿小勺一口一口,吃得慢條斯理,也津津有味。她昨天一天沒吃什麼東西,早餓了。現在這種情況,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無論要做什麼,能做什麼,吃飽了飯,有了力氣,總會好一點兒。

那男子見顧婉吃得香甜,笑眯眯地湊近,貼著顧婉站穩,仔仔細細端量她的眉眼,一邊看,一邊感嘆:“還真是一個美人胚子......美人,沐延昭有什麼好?你不如跟我......”

說著,他就低下頭去,淺薄的嘴脣仿佛要在顧婉漂亮修長的睫毛上滑過,沐延昭目中厲芒閃爍,尚未開口,就見顧婉一手端著粥,毫不遲疑地一抬腿——

“嗷!”

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氣,臉色慘變,踉蹌著又蹦又跳地後退了幾步,不可思議地看向顧婉——她剛才的動作實在是太利落了,果決得無一絲遲疑。

但現在看過去,那姑娘還是低眉順眼,說不出地順服,怎麼看,也是嬌弱的小美女一隻,甚至連喝粥的動作都沒有停,一直喝了有一半,才又把碗遞回給沐延昭。

沐延昭也嚇了一跳,連伸手接碗的時候,都抖動了下,差點兒沒把粥給扣了,心裡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回憶一番——貌似,他也是有賊心沒賊膽的,沒有過什麼過於失禮的行為,最多也就牽牽手,摸摸頭髮......幸虧如此!

男子青白著臉,後怕不已,看顧婉的眼神,分外糾結,這哪像是尋常小姑娘,他以前也沒少做調戲良家婦女的事兒,最彪悍的也不過是被甩一巴掌罷了,大多數碰上他這樣的‘惡霸’,都給嚇得不知所措,可憐巴巴,欲哭無淚。

那女子卻是目光複雜地在沐延昭和顧婉身上滑過,看向沐延昭,目光凄然,而看向顧婉,則是強烈的,說不出的厭惡。

但她終究沒多做什麼,只是淡淡道:“顧姑娘,是我六哥無禮,你放心,此事與你無關,我心裡有數,等我的事情做完,我自會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回顧家。”

說完,她一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間暗室,男子也緊隨其後,一步一踉蹌地走了出去,大門再一次關上,黑暗重新降臨。

顧婉和沐延昭,都略略松了一口氣。

沐延昭小聲道:“那個女子是蕭家七娘蕭易如,男子是蕭家老六,人很輕佻,卻不是個惡人,蕭七娘就是看在陳郡主的面子上,也不敢對你無禮......”

既然蕭家兩兄妹不知道自己受傷的事情,看來,上一次遇到的刺殺,與他們無關,至少,來刺殺他的人,不是蕭家的。只是,蕭家的人抓自己,多少還有些道理,他和沐家的‘恩怨’,由來已久了,為什麼要連顧婉一起綁架?

沐延昭蹙眉,略有遲疑。

顧婉點點頭,“昨天他們在外面商量,說要盡快把咱們運出享城,只是,這裡是涯州,你一失蹤,沐家就立即行動,整個涯州,各個城池都戒嚴了,他們只好把我們安置在蕭家一處商鋪的暗室裡,一時半會,想必沐家也找不到蕭家頭上。”

蕭家和沐家雖然不算盟友,彼此的關係一直算是不錯的,世家大族,總會有各種牽連,祖上不知有多少次聯姻,彼此關係錯結,雖然也因為種種原因,偶有敵對之舉,但一般情況下,肯定不會撕破臉,讓雙方都不好看。

“既然昨天沒走,以後就越來越難走了,他們怕是想走山林。”稍稍放鬆了一下,沐延昭開始覺得腦袋脹痛,傷口麻木,整個人昏昏沉沉,身子骨寒涼,“婉娘,連累你了......”

顧婉頓覺得肩膀一沉,溫熱的,略帶急促的呼吸,吹在她的脖子上,顧婉忍不住顫抖,心下嘆息,一伸手,扶著沐延昭躺平,躺在自己的膝蓋上,給他掖了掖被子。

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覺到他的肌膚滾熱,顧婉低聲道:“沐延昭,咱們說說話,你別睡了。”

雖然是五月,可暗室中陰冷潮濕,一個病了的人,若是睡著,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安安靜靜地躺在美人的膝蓋上,沐延昭到覺得身體不是那麼難受,還有些飄飄然,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年輕人,和自己心儀的姑娘同處一室,無論是怎樣的狀況,都難免心猿意馬:“......婉娘,他們的主要目標是我,對你的看管,大概不會很嚴......”

“如果你不是沐家七公子,如果我只是孤身一人,如果劫持咱們的人,惡意很深,非要我們的命不可,我說不定會想辦法扔下你逃走,畢竟,你生病了,我一個人跑,指不定還跑得掉,帶著個生病的大男人,更是千難萬難。”

顧婉低聲笑起來,“可是,現在的問題就在於,你是沐七公子,只要我還想在涯州生活,還想我們顧家安安穩穩的,就不能扔下你,再說,和你在一塊兒,指不定我的安全還有些保障,離開你,那就不好說了。”

顧婉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雖說是陳文柔陳郡主的弟子,她也明白,郡主對自己的看重,可別人不知道,別人說不定還當自己於陳郡主以前教導過的,女學裡的學生一樣,即使出事,郡主也不會大動干戈!

“......讓你這麼一說,情趣全沒了!”沐延昭眉眼舒展開,伸出手,摸索著握住顧婉的手,牢牢攥緊,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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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09:14 PM

七十七章

被挾持的第三日,兩個人被下了藥,昏昏沉沉地裝在貨車裡,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處,有一段時間,兩個人甚至不在一起。

好在,等顧婉能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身邊還有那個病歪歪的沐延昭。

顧婉適應了空間的黑暗,側耳細聽,只能聽到風聲鳥鳴聲,人的說話聲,腳步聲非常細微,視線穿過破破爛爛的窗戶,能夠看的出來,這應該是郊外,外面青山綠水,只是渺無人煙。

他們現在所呆的地方,仿佛是獵戶上山狩獵時暫住的木屋,破舊,古老,透風,還帶著一股子野獸的腥氣。

顧婉摸了摸沐延昭的額頭,燙的厲害,他病得更重了,再這麼下去,恐怕不大妙。

無論劫匪抓沐延昭到底是為了什麼,他都對這幾個劫匪很重要,那些人當然不能讓他死了,事實上,一路上顧婉很是吃了些苦,吃喝都不講究,可沐延昭卻被照顧得相當不錯,飯食和湯藥都不缺,只是,沐家的人天生身體就不好,很少有長壽的。

沐延昭最近一段時間,奔波勞累,又重傷未愈,如今這般折騰下來,能活下來,已然是萬幸。

“我是不是顯得很狼狽?”

不知何時醒來,一抬頭,便看見顧婉坐在身邊發呆,沐延昭勉強把視線落在她的面頰上,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凌亂的衣袍。

顧婉笑了,只是搖頭——任何一個人三天不洗臉。不洗澡,不梳頭,他總不會還能光鮮如故,不過,沐延昭不一樣,他始終神色平和,不急不亂。即使疾病和傷痛,摧殘了他的身體,卻無法毀滅他的精神。

“直覺告訴我。我們的處境不會太好,看來要想辦法自救了。”沐延昭低語。

顧婉抿了抿脣:“你擔心蕭家綁架你,是被利用的?有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沐延昭沒有說話。顧婉苦笑:“我們現在是在荒郊野外,周圍沒有人煙,甚至不知道還在不在涯州地面,就是我們能跑出去,恐怕也只能落一個葬身虎狼之口的下場,更別說你也知道,現在世道不太平,你一個病人,加上我一個弱女子,想要安安全全回到涯州。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們也只能以不變應萬變,看看這些劫匪到底在想什麼了!

沐延昭的身體滾熱,可顧婉的身體,卻一直是清涼無汗。帶著說不出的迷人的幽香。

如果是正常的情況下,沐七公子一定是個最為守禮的公子哥兒,可現在,他的腦子半清醒,半迷糊,所以。當他不自覺地拉住顧婉的手,說什麼也不放開的時候,顧婉到也不曾把他當成登徒子對待,只是多少有些無奈,就不知那位蕭家七娘看到這樣的情形,心中會有什麼感覺!

有時候,人生就是一盆家一盆的狗血潑出來的。

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蕭易如走進門,她身後的粗壯漢子,手中捧著小兒臂粗的蠟燭。

顧婉一看到她,就呆了一呆——蕭七娘今日很美麗,她似乎喝了酒,臉頰緋紅,有些醉態,畫了不算濃艷,卻非常精緻的妝容,身上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嫁衣,那嫁衣的繡工並不算好,甚至連上面的鴛鴦,都有點兒像野鴨子,可穿在她的身上,卻是說不出的艷麗。

沐延昭手一緊,本能地扯著顧婉的手,把她護在身後。

顧婉苦笑,忽然覺得鼻子發癢——七公子真是糊塗了,此時此刻,哪裡能做出這般刺激蕭易如的事情?

沐延昭仿佛也回過神,暈暈乎乎的腦袋又開始運轉,他站起身,踉蹌著向前走了一步,靠在墻上,既把顧婉和蕭易如分開,也盡量沒有過於刺激這個蕭家的七娘子。

顧婉更是低眉順眼地立在墻角,恨不得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蕭易如的眼睛裡,有一簇火苗,閃爍不定,她的視線,從沐延昭身上,轉到顧婉身上,又重新落在沐延昭略顯蒼白的臉上。

“我爹給我訂親了,定給了京城一個破落戶家的兒子!”蕭易如的手攥緊,指尖刺入掌心,殷紅的血絲,深入大紅的嫁衣,轉瞬就消失不見。

沐延昭咳嗽了一聲,苦笑:“蕭姑娘何必這麼說,王家也是百年望族,蕭姑娘的父母,總不會害你......我見過王凱,他理性睿智,英俊瀟灑,是個好歸宿。”

事實上,沐延昭還有些覺得,蕭易如配不上人家王凱。

“你住口!你知不知道,我為你做了多少?”蕭七娘伸出手,張開五指,上面到處是細碎的傷痕針孔,“我最討厭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矯揉造作的女人,可我為了你,每天學做針線,我為了你,日日讀那些枯燥乏味的書籍,我為了你,再不與兄長出外冶游騎馬射獵,悶在家裡彈無聊的琴曲,擺弄磨人的棋子,我都快變成我最討厭的那種女人了,可是你呢,你卻半點兒都看不出我的付出?”

“你沒有!你甚至讓你爹,仗勢欺人,逼迫我們家和王家訂親,要把我嫁出去!”

沐延昭只能苦笑——到底是誰說,自己喜歡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秀?就連他自己,都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兒,別人到先知道了!再說,沐家怎麼會干涉蕭家女兒的婚姻?大嫂前些日子,明明還鼓動自己,說蕭家七娘真心真意,不如就娶了算了,反正沐蕭兩家聯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顧婉卻忍不住有些羨慕——蕭易如這樣的姑娘,想必一直是活得無憂無慮吧,也只有她這樣的,在家裡備受寵愛,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什麼也不必擔心的女孩子,才能如此肆意,天真自在,任性而為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哪怕像現在,她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綁架了沐家的七公子,想來,她的父母兄弟,也會為她擔當,為她收拾爛攤子!

可惜啊,大小姐的任性,當笑話看,挺有趣,但要自己來承受的時候,這滋味就不大好受了。

蕭易如慢慢地走到沐延昭身前,眼睛裡的火苗越燒越旺:“陳大哥說了,女孩子就應該敢愛敢恨,就應該為自己的未來賭一把,我實話告訴你,我才不要嫁給王家的那個混蛋,這一次,若是我爹和你們沐家,不肯答應我與王家退親......”

她的手,輕輕地放在沐延昭滾熱的面孔上,“你就別想從我手心裡逃走!”

顧婉恨不得一頭栽地上,徹底無語——她以前還覺得這蕭家的千金活得瀟灑,性情也爽利,還算不錯的,要不然,陳文柔也不會動心收下她當弟子!

但如今一看,這女子究竟要白痴到什麼地步,才能想出這般不靠譜的主意,而且......她胡鬧,怎麼蕭家的其他人,也任由她胡鬧!世間被逼婚的女子有很多,逃婚的有之,一哭二鬧三上吊,誓死不嫁的也有,可是,綁架人家別人家的公子,逼迫自家的爹娘退婚的,恐怕千古以來,獨此一份!

沐延昭也呆了,半晌沒有說話,好長時間才苦笑:“蕭姑娘,到底是誰給你出了這麼一個出其不意的‘好’主意?”

蕭易如是真的有些醉,腳步不穩,對沐延昭的話,也聽而不聞,搖搖晃晃地走到顧婉身邊,抬手,似乎想摸顧婉的臉。

顧婉退後一步,沐延昭不著痕跡地擋了一擋,到底沒讓她碰到。

蕭易如到也不以為意,目中略略地帶了一點兒輕蔑之色:“你也喜歡子羽哥哥?千萬別痴心妄想,沐家不會要一個喪父喪母的孤女做媳婦,你最多也就能當他的滕妾......不過,要是我將來成了沐夫人,到可以看在子羽哥哥挺喜歡你的份上,讓他給你一個名分。”

顧婉沉默不語,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默默念道——她喝醉了,她迷糊著呢,她腦袋不清楚......

這時,另一個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面帶焦慮,一見蕭易如,就連拉帶扯地把她拽走:“小妹,大事不妙,大哥來了。”

“什麼?”蕭易如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去,近乎尖利地喊道:“大哥怎麼會來?他不是在大庸?又怎麼會找到我們?”

“我怎麼知道,總之,要盡快將沐延昭藏起來,這會兒就讓大哥發現了他,我們就什麼都別想做。”蕭家六郎的聲音似乎頗為苦惱,“要是此時就讓大哥把人救走,我可沒法子向陳昊交代!”

蕭家兩兄妹顯然對這位大哥頗為忌憚,匆匆忙忙地離去,連門都忘了關好。

沐延昭掩住脣,細碎的笑聲從口中溢出,笑得睫毛閃爍,顧婉白了他一眼:“都落到這個地步了,你笑什麼?”

“咳咳......我這次的跟頭未免栽得太冤枉,要是沐家哪一家敵人綁架了我也就罷了,偏偏是小女孩兒胡作非為,這話要是傳出去,我沐七公子的臉面,怕是一點兒都剩不下。”

沐延昭一邊笑,一邊搖頭,喃喃自語,“將來一定要好好教導兒孫,不只是繼承家業的嫡長子要教育,其他兒女太不成器,也會出亂子的。”

說著,他忽然一低頭,對上顧婉的眼睛,目中含笑:“你放心,‘滕妾’這個稱呼,永遠也落不到你的頭上。”顧婉一怔,一時間,只覺得沐延昭的眸子,亮的驚人,尚未來得及說什麼,就忽然一扭頭,低聲道:“......看來,蕭姑娘的如意算盤沒有打成,蕭家的大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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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09:19 PM

第七十八章 親昵

沐延昭笑了笑:“你的聽力真好。”

果然,大門洞開,一個面目威嚴,一身正氣,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出現在門口,蕭易如和她的六哥,緊隨在他身後,都神情惶恐,臉色煞白。

那男子一看到沐延昭,眼睛裡便閃過一抹怒色,隨即黯然,回過頭,看著蕭易如,臉上浮現出隱隱的失望之情:“七娘,你這是把我蕭家往絕路上逼......恐怕,你我三人,還有我身邊的十幾個護衛,這一次,都要魂歸黃泉。”

“大哥......您怎麼......胡言亂語。”蕭家老六一時間摸不到頭腦,“我們不就是綁了個沐家的小子,又沒拿他怎樣,只是七娘想要出口氣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何至於說什麼生死!”

蕭大郎苦笑,看著這兩個被爹娘寵愛到無法無天的弟妹,嘆道:“告訴大哥實話,鼓動你們這麼做的,是不是中書令陳昊?”

蕭六郎嚇了一跳,把頭一縮,咕噥道:“陳大哥和我只是心疼七娘,不願意她多年苦心都白費罷了,再說,蕭家要和沐家結盟,憑什麼犧牲七娘的幸福?”

一聽六郎的話,蕭易如猛地抬頭,一臉的驕傲和倔強,眼眶隱隱紅。

蕭大郎收斂了笑容,他是蕭家頂門立戶的長子,平日在弟妹面前,極具威嚴,此時板起臉,六郎和七娘面面相覷,到底不敢多言了——“小六,七娘。你們和陳昊交好,那你們可知道,陳昊和沐家是什麼關係?”

蕭易如怔了怔,遲疑道:“當然知道,陳昊的娘親,是定國公沐放嫡親的妹妹,說起來延昭見了陳大哥。還得叫一聲哥呢。我第一次與陳大哥見面,正是在沐家......”

蕭六郎也挑眉:“這次,陳大哥說這傢伙還欺負七娘。還惹了陳大哥的娘親生氣,無論如何都想給他一個教訓,讓他長點記性。我這個當兄弟的,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聽六郎振振有詞,蕭家大郎忍不住敲了敲額頭,扭頭看沐延昭,沐延昭臉色平平,並無半分意外,聽人提起陳昊的名字,也不曾有半分動容。

蕭大郎不由心中暗贊,都說沐家人個個都是傑出之輩,果然。哪怕最無名氣的七郎,也氣質穩重,非尋常人可比......要是小六有這份功力,他也不會如此左支右絀,出了大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小六,七娘,你們是不是把要走的路線,都告訴了陳昊。”

“是陳大哥來信,說安排好了,要我們一路帶沐延昭去楚州......大哥。到底出了什麼事,您就別賣關子了。”蕭六郎看他大哥臉色難看,也不由有些惶恐。

蕭大郎卻是當機立斷:“我們馬上走。“

顧婉本來還縮在角落裡,低眉順眼的裝木頭人,這會兒已經迅一隻手扶住沐延昭,另一隻手把薄被往他身上一裹,飛快地奔出門,上了蕭大郎乘坐的馬上,動作利落地蕭易如都沒反應過來!

............

馬車一路從小道上奔馳,骨頭都差點兒因為顛簸而散架,沐延昭牢牢地把顧婉護在身邊,盡量撐住她因為坑窪的道路而搖擺的身體。

坐慣了減震狀況良好的馬車,現在坐這雖然算不上破爛,卻遠遠不夠舒適的車,沐延昭都覺得有點兒難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婉娘,委屈你了。”

顧婉摸了摸沐延昭的額頭,不怎麼熱,又給他把了把脈,情況到還算好,已經沒有大礙,從袖子裡掏出一支竹筒,把裡面的水遞給他喝。

這水苦的厲害,沐延昭一口吞了進去,整個眉頭都攢起來,眨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的。

他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苦,小時候經常生病,需要喝各種苦藥湯,喝得多了,就越膩煩,到年紀漸長,他已經是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肯喝藥。

顧婉失笑,伸手整理了一下他越凌亂的鬢。

不是顧婉不想把整個藥片喂給沐延昭,只是他們都是‘肉票’,到哪兒都有眼睛盯著,兩個人由經常被灌了迷藥,昏昏沉沉地趕路,顧婉清醒的時候,沐延昭又是昏睡狀態,牙關緊咬,就顧婉那一點兒力氣,掰都掰不開,萬不得已,她只好用碗筷把藥都碾碎了,下到沐延昭喝的湯水,米粥裡面,喂給他喝,既容易下口,也比花花綠綠的藥片更不引人矚目。

沐延昭顯然知道顧婉的小動作,卻從不曾點出來,也不問這藥粉是怎麼來的——這一點兒,讓顧婉也很驚訝,她還想著,沐延昭發現自己動的手腳,就算不至於懷疑自己下毒害他,怎麼也會詢問一二,畢竟,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粗枝大葉,不知道小心謹慎的男人。

或許,他只是知道,自己是‘藥王’陳伯的弟子,覺得自己隨身攜帶藥物,也是理所當然,但是,顧婉還是喜歡沐延昭這份不說出口的體貼。

沐延昭和顧婉‘耳鬢廝磨’‘你儂我儂’,至少,在蕭七娘眼睛裡是親密的很,可她被自家大哥壓製,也不敢多說什麼,只乖乖地坐在馬車上,惡狠狠地瞪著顧婉。

對於這樣的視線,顧婉早已免疫,完全地視而不見。

蕭家大郎也看出自家妹子的心思,心裡難受,要是可能的話,他也希望自家妹子得償所願,但這種事情,本就強求不來。

如今,蕭六郎帶著十幾個護衛騎馬而行,其他的人手都是兩兄妹雇的,如今已經給了銀錢散去,蕭大郎,蕭七娘,還有沐延昭和顧婉同乘一輛馬車,幸虧馬車足夠寬敞,坐了四個人,也並不顯擁擠。

沐延昭看了蕭大郎一眼:“你不是在大庸?”

“著了道,米管事說七娘逃婚,我一著急,就連忙封鎖消息,追了過來......等趕到徐州,才現不對,這是有人故意做局。”

蕭大郎見沐延昭的精神不錯,也稍稍放下心,笑道,“陳昊真是個聰明人,這個局雖然簡單,卻很有效,蕭家的人殺了沐七公子,陳昊挺身而出,除掉綁匪,還包括我這個蕭家嫡長子,沐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尤其是你大哥,絕不可能放過殺了他弟弟的凶徒,而陳昊呢,他為七公子報了仇,指不定還能趁蕭家混亂的時候,一舉吞併蕭家,還能得到沐家上下的感激,無論怎麼算,都是陳昊得利!”

蕭易如越聽,臉色越難看,氣憤不已地咬牙:“大哥,你胡說什麼,陳大哥是個好人......”

兩個人都不理會她,沐延昭面無表情,抿了抿脣角:“我記得半年前,陳昊家有一筆賑濟災民的善款被搶劫了,他肉痛的很,一反往日的低調,帶著人四處剿匪,連我大哥都說,難得能看到他上躥下跳,焦頭爛額的德行......所以,哪怕現在陳昊帶著人,把綁架我的綁匪一舉殲滅,也並不奇怪。”

“只是,你大概已經不堪忍受綁匪的折磨,傷重身亡了......也就是說,我們是有死無生。”蕭大郎嘆了口氣。

馬車裡再次沉默,一行人根本不敢在以前約定好的落腳地點停駐,夜深人靜,也只好棲身荒野,用過簡單的晚飯,沐延昭坐在火堆旁,閉目養神,夜裡風冷,他睡不著,一睜眼,卻見顧婉也坐在火堆旁邊呆,不由靠過去,笑道:“怕嗎?”

這是沐延昭第二次問她怕不怕,顧婉挑眉:“我知道,你不會死在這裡。”

沐延昭目光閃爍:“對我這般有信心?”

顧婉笑了,視線從沐延昭越來越凌亂破碎的衣袍上掃過:“沐七公子,總不會坐以待斃。”

望著在火光下越明麗的佳人,她的笑容溫婉,這一路行來,她不吵不鬧,不慌不亂,表現出來的,永遠是低調安分無害的一面。

沐延昭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在他認識的女子中,顧婉並不是最出類拔萃的,他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男人,名門淑媛,青樓名妓,各種各樣獨具風情的美女,他都見多了,可是,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他才會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情動難自已。

無論這是不是愛情,但是,他渴望呵護她,擁有她,這是事實!

也許在夜幕下,人的慾望總是極容易釋放出來,沐延昭看著在火光下閃爍著說不出光澤的佳人,伸出手,放在她冰涼的面頰上,細細摩挲。

顧婉也沒有掙扎,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沐延昭,這個男人長得真好看——女人果然是視覺動物,如果是腦滿腸肥的粗魯漢子做出同樣的動作,她恐怕早就一巴掌甩了過去,可是,現在,做出如此舉動的是沐延昭,她就只感覺到熱氣升騰,一張臉,瞬間通紅!

“我......”顧婉剛想開口,遠方忽然有馬蹄聲傳來,守夜的護衛慌亂地跑動,不遠處,蕭易如嚇得尖聲大叫!

“七娘,你上馬。”蕭大郎臉色鐵青,一把將蕭七娘抱起來,扔到蕭六郎的馬上,又招過來三個護衛,“護著他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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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09:26 PM

第七十九章 情動

“我不要......子羽哥哥......”

鋪天蓋地地箭雨飛至,蕭易如嚇得瑟瑟發抖,哭嚎不止,蕭六郎一把將她拎起來,倒著放在馬背上,毫不遲疑地狂奔而去。

雖然蕭家老六平時不著調,可到了危及生命的緊要關頭,顯然還是夠果決的。

蕭大郎把另一匹馬交到沐延昭手裡,臉色到還鎮定,那漫天飛舞,帶著火舌的箭只,也只是讓他的臉色隱約發白,並不曾失去鎮靜。

“你們走山路,分開走,如果活下來,就直接回涯州。”

沐延昭和蕭大郎對視一眼,蕭大郎帶著幾個護衛,轉頭衝了回去,他也毫不遲疑地上馬,一反身,沐延昭拽住顧婉的手,想把她拉上馬背,這時,後面忽然有火箭飛射,擦著顧婉的手背和頭髮掠過,顧婉的髮頓時冒出一團火星,手背被灼傷,疼得她一哆嗦,就鬆開了手。

也許是受到驚嚇,那匹矯健的駿馬,長嘶一聲,飛快地向前奔去,幾乎只一瞬間,就離顧婉足足有兩個馬身。

沐延昭嚇得臉色大變,還沒回神,已經跳下馬,撲了過去,摟著顧婉就地一滾,牢牢地把她護在身下,火箭擦著沐延昭的肩膀,後背,飛掠而過,一道道血痕,一道道焦黑的印記,出現在他的身上。

顧婉也因為撞擊,疼得忍不住皺眉,卻是連哼都沒哼一聲,摸出一把匕首,把自己燒著了的頭髮割下來,甩在地上,這才抬頭,看向沐延昭因為痛苦,而略有些扭曲的臉,“怎麼樣?”

沐延昭滿頭冷汗。嘴脣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顧婉嘆了口氣:“裝什麼英雄,你這會兒要是死了,可不是只有一、兩個人會倒霉!”指不定,他們顧家也會被暴怒的沐家大公子遷怒。

馬蹄聲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近。顧婉一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密林。咬緊牙,也顧不得亂飛的火箭,扶著沐延昭起身,藉著夜色,飛快地向叢林裡奔去。

一開始,是顧婉扶著沐延昭跑,可沐延昭到底是男人,就是身上有傷,體力也比她足。很快就變成了沐延昭拖著她飛奔,很快就鑽進密林。

有了濃密的樹木阻隔,火箭終於消失了。

山路泥濘,坑坑窪窪。顧婉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快散了架,耳朵轟鳴,曾經貼著臉頰飛過去的火星,刺激的本來嬌嫩的肌膚,火辣辣的疼痛,周圍的樹杈,刮得她的衣衫破爛,時不時飛出來的驚鳥,給這逃亡的旅程,更添了幾分詭秘......

“啊!”

腳下忽然踢到不知是石塊兒還是木墩的東西。顧婉的身體頓時重心不穩。失去平衡,她倒下的一瞬間。下意識地鬆開沐延昭的手,但沐延昭卻再一次攥緊,力度之大,讓顧婉覺得,自己的手腕仿佛都要讓他給捏碎了。

藉著沐延昭的支撐起身,腳下傳來的疼痛,讓顧婉忍不住苦笑,靠在沐延昭的懷裡,摟著他的脖子,任憑他牢牢地將自己抱在懷裡。

顧婉沒有說什麼你扔下我自己走的話,只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是太重了,要是有命回家,一定要減肥!

不知道跑了多久,沐延昭踉蹌地停下腳步,靠著一顆大樹坐下,顧婉緊緊地貼著他的身體,坐在他的懷裡,兩個人都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此時月色正濃,月光透過濃密的烏雲,已經相當黯淡,沐延昭的眼前一片朦朧,胸口的傷再一次崩裂,鮮血噴流。

顧婉喘息了片刻,勉強挪開身子,“你別動,我看看你的傷?”

沐延昭根本就沒有力氣說話,只看著顧婉將他的衣襟割碎,露出猙獰的傷口。

顧婉拿出一瓶藥粉,細細地塗抹均勻,藥性很強,疼的沐延昭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苦笑:“看來蕭家的人還真是沒對婉娘太失禮,連搜身都搜的不夠徹底。”

顧婉沉默不語,扯下一片衣袖,給沐延昭重新包紮了傷口,聽著不遠處傳來的騷亂,壓著他俯下身體,小心翼翼地躲藏在茂密的草叢中。

沐延昭也放緩了呼吸——現在,他們也只能聽天由命。

可是,老天爺這一回,似乎沒有站在他們身邊,騷亂越來越近,至少有二十幾根火把,把整個密林照得敞亮。

顧婉睫毛微顫,抬頭,藉著月光,見沐延昭的臉上,然還帶著一絲微笑,雖然很細微,確實是笑容,忍不住低聲道:“你在想什麼?”

沐延昭一伸手,攬住了顧婉的腰身:“我只是想,英雄末路的時候,總要有美人獻吻,才算合情合景。”

顧婉一愣,沐延昭已經毫不顧忌地把嘴脣貼了上來,顧婉本能地一退,卻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略一遲疑......

也許,夜色太朦朧,月光太迷人,也許,是今晚的壓力太大,身後的追兵威逼過甚,顧婉忍不住放縱了自己,感受到沐延昭冰冰涼涼的嘴脣,那麼溫柔,又那般的纏綿......

罷了,說不定,他們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的一天,那麼,順從他吧!

在漆黑的夜晚,冰涼的,帶著雨水的泥濘的密林中,身後是手持鋼刀利劍的追兵,顧婉滿頭亂髮,一臉的髒污,沐延昭也是傷痕累累,一身的血水,這也許他們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候,既然連這般的狼狽,還是會覺得彼此的誘惑力驚人,那麼一晌貪歡,也沒什麼不好!

隱隱約約地,有很多奇怪的聲響傳來,像是重物倒地,還有接連不斷的驚呼聲,怒吼聲,但是風太大,他們又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到底是聽不太清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婉睜開尚有春意殘存的眼睛,一側頭,就看到他們身邊的樹杈上,立著一個漆黑的影子。

顧婉一怔,臉色爆紅。

沐延昭卻是不緊不慢地收拾好亂七八糟,皺皺巴巴的衣服,站起身,再一伸手,把顧婉也拉起來,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發鬢,才道:“剛來?”

那個黑影從樹上一躍而下,輕輕盈盈地落在草地上,一絲聲息也無。

他的眼睛很亮,像墨玉一般幽深,只有看到沐延昭的時候,才會有一絲溫度,從眼底深處,浮現出來,那種極冷之後的溫暖,分外讓人感動。

“我來晚了?”

沐延昭一笑,聳了聳肩,“沒有,相反,還有點兒早。”

說著,眼角的余光落在顧婉身上,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脣,“這樣的福利可不是每天都有,要珍惜呢!”

顧婉吐出口氣,拍了拍臉頰,面無表情地抬頭——真正老牛吃嫩草的還不知道是哪個,憑什麼是自己害羞?

............

夜晚,一時找不到驛站,也只能露宿荒郊。

蕭大郎他們也趕了回來,傷亡慘重,只剩下寥寥幾個護衛,也是輕傷重傷遍身,六郎和七娘似乎突圍出去了,蕭大郎雖然有些擔心,但並未看到有殺手追蹤他們,想必脫險的可能性很大。

齊飛白燃起了火堆,沒有人說在密林裡點火危險——他們奔波許久,已經身心俱疲,此時望著跳動的火苗,才能讓身心都安靜下來。

藉著火光,齊飛白看向沐延昭,每次相遇,似乎都是自己形容狼狽,這一次,到是難兄難弟,兩人都不好受了。

塞上飛白的劍,自然是極快的,可殺死一群訓練有素的馬上悍將,還是讓他受了傷,傷勢頗重,腿上著的那一箭,甚至傷了筋骨。

他看著沐延昭,又看了看偎依在沐延昭身邊的顧婉,一彎脣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他很少笑,笑起來卻並不讓人感到彆扭,還很溫暖漂亮:“餓了嗎?”

沐延昭點頭,摸了摸肚子,聳聳肩,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很餓,此時若是可以吃一碗飛白做的香肉,那可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我去給你做飯。”齊飛白二話不說,站起身就向後面的樹林裡走去。

蕭大郎詫異地盯著他輕快的背影好半晌,遲疑道:“這人......是塞上飛白齊長關?”

齊長關——一個孤僻冷漠,劍法高絕,甘於寂寞的殺手,也會為別人煮飯嗎?

只是,此時蕭大郎也顧不得去好奇一個游俠殺手,他的心始終提著,雖然陳昊埋伏下的人手被盡數剪除,但誰又能確定,他不會再安排,第二波,第三波殺手?涯州的人,能及時趕到嗎?種種紛亂的情緒,塞滿了他的腦海。

“......你們沐家,實在太心慈手軟,若是當初趕盡殺絕,也不會有今日之禍。”蕭大郎一向穩重,從來與人為善,這一次會對沐延昭說出這句話,恐怕是真的生氣了,畢竟,被利用的是他的妹妹,就是此劫過去,蕭家得以保全,不必與沐家交惡,他妹子的名聲,恐怕也會毀得很徹底,大約,再不會有好的歸宿。

他總還是個好哥哥,總要為嫡親的妹子打算的。

沐延昭只是笑了笑,世人都說,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多少英雄豪傑登上頂峰,都是踩著親朋好友的屍骨上去的,可天底下,還是平常人多,真能手起刀落,殺死血脈親人,毫不遲疑的,又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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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09:31 PM

本帖最後由 a10296a 於 2014-10-26 10:33 PM 編輯

第八十章 不速

沐家和陳昊父輩的恩怨,起源於十五年前的楚州災荒。

豐朝前前後後的災荒發生過不知道多少次,十五年前,是場大災。水災、旱災接踵而來,瘟疫橫行,冬日裡還發生了地動,造成整整二十萬災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那時候,水澤登基不久,還是有些雄心壯志的,朝野的局勢,也不曾紛亂到這般地步,最多就是有些風雨欲來的兆頭。

有了災民,朝廷自然要賑災,水澤便派了當時的陳國公陳曦然,陳昊的父親,作為欽差大臣,前往楚州,也不知陳曦然是犯了什麼病,居然私吞了賑災糧款,而且,還在百姓準備進京告御狀的時候,帶兵追殺,殺死足足有八千多人,還將這些人定位為亂民,梟首報功,使得整個楚州哀鴻遍野。

定國公沐放,無意中得到消息,大驚失色,仔細追查,發現都是實情,卻實在查不出陳曦然為何做出如此舉動,要知道,陳曦然一向急公好義,為人敦厚,和沐放的私交甚密,要不然,兩家也不會結成兒女親家。

沐放到底不肯以私廢公,就上報了朝廷,水澤大怒,命沐放將陳曦然抄家滅族,陳家凡是十五歲以上的男丁,盡皆處死,其他的流放幽州,女眷賣為官奴,朝廷旨意下來,沐放只能遵從,任憑愛女跪在臥房前,三天三夜,哭得聲嘶力竭,雙目充血,沐放也愁得一夜白頭。終究還是想不出救下陳家的方法,只能疏通關係,想辦法把女兒和外孫摘了出來!

如今十五年過去,這些陳年往事,多數人已經不記得,也只有世家大族的有心人,還記得那一年陳家血流成河的情景。

輕盈的。像黑夜裡捕食的野貓一般,相當規律的腳步聲響起,打斷沐延昭的沉思。

齊長關拎著一條。還算肥碩的狼回來,已經剝了皮,沐延昭起身。挑了四個護衛們用的頭盔,就近在溪水裡洗乾淨,裝了水,撐在柴禾上。

齊長關的劍,還有削狼肉的一天,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顧婉想要幫忙,沐延昭卻不許,只兩個男人湊在一起,很有默契地分工合作。狼肉比狗肉更粗糙些,足足煮了大半個時辰,才算是熟了,只是,還有些硬。沐延昭挑了狼大腿上,最鮮嫩的一塊兒肉,分出來,從大樹葉裹著,遞給顧婉。

肉並不好吃,可肚子餓的時候。也就顧不得那麼多。

深夜,坐在荒郊野嶺,對著篝火,啃食粗糙的狼肉,這樣的經歷,沐延昭,顧婉,還有蕭大郎,都少有,只是,蕭大郎心事重重,也沒有時間感嘆,略略地填了填肚子,便就近找了個乾爽的地處,鋪上柴禾,躺下睡了。

顧婉也昏然欲睡,隨手把一盒子墨綠色的藥膏塞給沐延昭,身上披著他的衣袍,順勢躺在火堆旁,耳邊傳來的是沐延昭和齊長關細碎的笑語,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不善言辭,冷僻孤傲的齊長關,也是有朋友的,而且,他居然和沐延昭是朋友,在沐七公子面前,他的表情溫柔,眼睛也很明亮,似乎所有的孤單和寂寞,都離他遠去。

真是奇怪,這兩個身份各異,似乎永遠不會有交集的男人之間,居然會產生友誼?

顧婉忍不住笑了笑,目光落在沐延昭身上——今夜的經歷,她或許會長長久久地記住,不知道,沐七公子會不會銘記於心,應該會的,今夜有亡命,有佳人,有摯友,人生最難忘的東西,都在今夜出現了,他又怎麼敢不記憶深刻?

沐延昭當然不知道,他心悅的姑娘正脈脈地看著他,他只眉目含笑地伸手替齊長關包裹崩裂的傷口,每一處傷,都細細上了藥。

齊長關穿的單薄,臉色也蒼白,他一路行來,受傷頗重,此時腿上的傷口血流未止,黑紅的血絲滲出,滴在草綠色的地上——他這一生,甘願為之流血的人很少,沐延昭卻是第一個。

“要是我找不到你,會如何?”

剛才的情勢太危險,齊長關這般冷靜的人,也忍不住想,他要是沒有及時趕到,又會如何?

沐延昭一揚眉,手指靈活地把手中的裹布綁了個結,滿意一笑:“那你就該羞死了。”

精擅追蹤的塞上飛白,可是能把最會隱藏的狐狸,在最廣大的荒野中尋出,何況是蕭家一雙千金公子哥,還帶著兩個行動不便的大活人。

聽他這般說,齊飛白也只能閉口——其實,他是輕易不信人的,沐延昭這次是到了享城,才隱約感到不對,為防萬一,託人給他送了封信,托的人是陌生人,一般情況下,齊飛白是連見都不肯見,但因為事情涉及了沐延昭,他也只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

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即使是故友重逢,也只是默默相對,很少交談。

一夜光陰,很快過去,第二天一大早,蕭家和沐延昭他們便分開,齊飛白護送沐延昭和顧婉回涯州,蕭家大郎要返回大庸。

也許是陳昊夠果決,一旦失敗,立即收手,絕不肯多作拖延,他們這一次,一直到了涯州境內,和急得焦頭爛額的孫鏢頭,還有沐家大公子派出的大批人馬匯合之後,也再沒有遇上半個匪徒,連攔路打劫的土匪,也看不到。

顧婉離家時雖然做了安排,交代了去向,可她被綁架的時候,王大和王二是一塊兒被迷昏的,後來被拋在享城郊外,被沐家的人救起,自是心急如焚,第一時間就送信給顧安然,顧安然更是顧不得請假,直接就衝出集賢館,直奔享城而去,若非孫鏢頭阻攔,說不定顧安然早就驚慌失措,出城去找妹妹了。

此時見到完完整整,安安全全的顧婉,顧家上下才算松了口氣。

顧安然舍不得責罵飽受驚嚇的妹妹,惡狠狠的目光全往沐延昭身上招呼,‘嚇’得沐延昭,即使蠢蠢欲動,也不敢去牽顧婉軟乎乎的小手。

看著沐家七公子難得一見的侷促而尷尬的眼神,顧婉不由莞爾,低下頭,任由大哥拉著自己的手,登車遠走。

沐延昭遠遠地看著顧家那輛一看就知道,坐起來肯定很舒服的馬車,漸行漸遠,眨了眨,呢喃:“看來,是到了和大哥、大嫂談談的時候。”

如果沒有遇到婉娘,他或許會和師傅一樣,一直到大業達成,家國太平的那一天,才考慮成家,考慮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共結連理,留下子嗣,給家里長輩一個交代。

這種想法,可能很傻,但他到底不願意讓一個陌生女子,嫁給自己這樣,永遠只會把心思放在家國大業上的男人,那對對方,太不公平。

但他遇到了顧婉,心動的莫名其妙,於是,再也顧不上公平與否!

即使忐忑難安,即使並不想讓婉娘陷入只要和他扯上關係,就可能再也掙脫不了的麻煩之中,可沐延昭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自私一回。

............

經歷一場磨難,好不容易回到家裡,顧婉卻依舊不得清閒——因為有不速之客。

方家的管事媽媽周氏是前日到的,當時顧婉正處於逃亡途中,顧安然正為自家妹子的安危擔心,自是沒有閒工夫去關心方家的人為什麼找上門來。

以至於今天顧婉進了家門,寶笙、寶琴用所謂驅邪消災的水淨身淨面,舒舒服服坐在飯桌前,讓大哥盯著喝了一碗驅寒的薑湯,又用美味的水晶蒸餃填飽肚子之後,才聽路三娘提到,方家日前派來一個管事媽媽,帶了不少禮品登門,求見顧大郎。

顧婉一怔。

顧安然也驚訝地挑眉,他前些日子正琢磨著要不要順了叔父和妹妹的意,寫信去方家議親,畢竟,顧、方兩家訂下婚約已久,他年紀也大了,向來那位方素姑娘也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無論如何,要有個交代才好。

卻沒想到,他的信還沒送去,對方到先來了。

顧婉吐出口氣,皺眉吩咐:“寶笙,去請周媽媽到偏廳,我和大哥馬上過去。”

周氏是方家現任當家夫人,周榮的奶娘,方、周兩家,雖然都算不上什麼高門大戶,可家境都不錯,來往的也多為富貴人家,周氏雖然是個僕人,可因為主人器重,在家裡也是綾羅綢緞,滿頭珠翠,過的是尋常老百姓來想也想不來的富裕生活,所以,她的眼光高,心氣也高,這次到顧家送信,就是帶著任務來的。

方家的老爺夫人,自從顧風死後,就一直不是很滿意這樁婚事,畢竟,顧家大部分家財,都是顧家老二,顧宇繼承的,顧風只要了兩處宅院,一個莊子,一個鋪子,而且,這莊子鋪子還是顧宇在打理,誰知道最後能給顧安然兄妹剩下些什麼。

方家為了女兒著想,也不想孩子嫁過去受苦,只是一直以來,女兒倔強,說什麼也不肯退後,最近,又聽說顧安然居然進入集賢館讀書,方家兩口子,雖然還是不願意這樁婚事,到底心裡嘀咕,商量了半天,想著女兒的年紀越發大了,這才派了周氏去顧家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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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09:36 PM

第八十一章堅定

周氏一開始初來顧家,滿心滿眼都是瞧不起,只把顧家當個破落戶。只是多住了兩日,到有些謹慎起來。

這顧家的宅院實在精巧,擺設雖不奢華,卻是恰到好處,下人們舉止斯文有禮,個個識文斷字,規規矩矩,她刻意親近,也不曾探出半點消息,顯然,至少,嘴是相當嚴的。

寶笙來傳話時,周氏正打量巡視的一隊護衛身上的甲胄和兵器,暗暗咋舌,光是護衛差不多就有四五十個,還個個披掛整齊,每個人身上的裝備,沒有七八兩銀子,估計都置辦不下來,這樣看來,顧家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窮困潦倒,何況,這樣訓練有素的護衛,也不是什麼人家都能用得起的。

周氏跟在寶笙身後,走過抄手遊廊,不久就到了正房,只見這房子壯麗軒昂,連偏廳也布置得素雅舒適。

一個婆子手裡捧了一盤子新鮮的荔枝,正好進門,寶笙瞧見,笑了笑道:“沐七公子又送荔枝來了?咱們大郎還在生氣?”

張婆子憨憨一笑,她是顧家遷了新之後,求了人牙子賣身進來的,一開始只是做一點兒西掃的粗活,後來顧婉見她手腳利落,人也憨厚,就提起來,專門給顧婉守夜,月俸也加到一兩,這些日子仔細瞧著,還真是個老實人,盡忠職守,深得顧婉的新任,可惜不識字,年紀也大了,學不會什麼,要不然。還得更出息些。

這會兒聽寶笙這般說,張婆子笑道:“大郎收下了,讓給小娘子送屋去,閒來可吃兩顆。”

自從妹子被沐延昭牽累,‘失蹤’之後,顧大郎更是看沐延昭不順眼,沐延昭幾次送信過來。都讓他半路截下,不肯給顧婉。

顧婉心下好笑,卻也不想大哥老是憋著氣。再說,顧安然在家裡呆不了幾天,總要回集賢館的。讓他憋著氣回去,顧婉也擔心他不能安心學業,索性不聞不問,由著兩個大男人較勁,反正,不管是顧安然還是沐延昭,都是有分寸的人,想必做不出太掉價的事兒。

顧家的下人,對沐延昭時不時送一些新鮮吃食或者小玩意,來討小娘子歡喜。自是見怪不怪,沒太當回事,周氏卻大驚。

她在涯州呆了這幾日,沒少打探消息,也聽說沐家的一位公子與顧家大郎和小娘子交好。現在看,還真是關係匪淺,不覺驚訝,那可是沐家,豐朝四大世家之一,縱然是四大世家中墊底的。對他們方家來說,也是高不可攀,怎麼竟會折節下交,和已經落敗,只剩下兄妹兩個的顧家,扯上關係!

心緒翻騰,周氏抹了把汗,暗自思量,見了顧家大郎,怕要恭謹些才好。

想到此,周氏一進門,就覺得有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偷眼瞧了坐在主位上的兄妹倆,便低下頭,不敢直視主人家的面容,畢恭畢敬地行禮,遞上方老爺的親筆信一封。

顧大郎言語到還溫和,斯文有禮,先是問方家二老好,才拆開信粗略地一讀,讀完,略微蹙眉,敲了敲桌上的茶盞,沉吟半晌。

周氏頓時提了口氣——她自己也不知老爺信裡寫了什麼,有些擔心言語不對,惹得這位未來姑爺不高興。

顧安然卻沒多說什麼,神色也淡淡的,吩咐寶笙把捎帶給方家的回禮準備好,就讓周氏下去休息了,一直到周氏臨去,才又見了她一面,把回信交給她帶走,並沒有主動說起自己和方家小姐的親事。

其實,方老爺送來的信中,言語並不是很不客氣,雖然還是有自矜之詞,但隱隱約約中,還提到了方素的婚事,也對顧安然能夠得到顧師的青睞,表示祝賀,希望他再接再厲,爭取更進一步,功成名就,總之,這話裡話外,雖然對顧安然這位準女婿還是不大滿意,但總算是承認他是方家的準女婿了。

五月天,正是花嬌葉嫩的時節。

顧婉合上沐延昭送來的一封信,見顧安然臉色不虞,不由笑道:“不高興了?”

顧安然嘆氣:“方家這樣的態度,最讓人頭痛,他們要是看不起我,乾脆退婚,我也就答應,沒什麼大不了,可他們這般,既瞧不起我的身世,還猶猶豫豫地不退婚,一點兒不幹脆果決......真當我顧安然,非方家千金不可不成?”

這種膩歪事兒,確實讓人心煩,本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了就訂了,顧安然一向重信守諾,萬不肯讓父親的英名有損,自然不會輕易退婚,但要方家不同意,顧家也不會非要對方守諾不可,顧安然行情正好,不怕找不到合心合意的媳婦。

顧婉搖搖頭:“怪不得方家日漸衰落,有這麼拎不清的老爺夫人,到處招惹仇恨,將來也沒什麼指望了。大哥,你別煩惱,你的信裡不是明言,若方老爺同意,便馬上去提親,他若不願意,那麼退還庚帖婚,退婚便是,我們顧家,絕不糾纏。”

一開始,顧婉也為了自家未來嫂子的事情煩惱不已,畢竟,她的大嫂是真正的好媳婦,上輩子一輩子對大哥不離不棄,對她這個小姑子,也照顧有加,如果可能,她自是希望這一切都不要變,可事到臨頭,她反而不急了,如果老天爺註定,大哥大嫂要結成連理,那就順其自然,要是這一次,兩個人沒有緣分,她就只當方素是自己的姐姐,將來有機會,必要報答她的恩情......

再說了,現在想想,她不必執念,方素不嫁給大哥,也許,此生此世,會過得更好,更幸福,也說不定,何必糾結。

“也是。”顧安然吐出口氣,不再多想,扭頭看向妹妹,眼睛裡閃過一抹沉思,“不說我......婉娘,大哥問你,你......對沐七公子怎麼看?”

“我等他來求婚。”

顧婉落落大方地道,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動聽,卻是讓顧安然的腦袋嗡嗡作痛,牙也直癢癢——他就知道,這次接到妹子,他就心裡咯噔一下,覺得不大對勁兒,雖然明面上沒怎麼樣,可沐延昭的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種不同的意味。

“婉娘,沐家是世家大族,非常複雜。”顧安然遲疑半晌,搜心刮肚,也想不出沐延昭有什麼可以指摘的地方。

那小子的品性,誰也不能說不好,也不像現在那些世家公子似的,喜歡狎妓養戲子,更不囂張跋扈,人長得也溫潤,是小娘子們喜歡的類型。

如果,他的身世低一些,是尋常百姓,那顧安然也就認了,妹子嫁給他,沒什麼好不放心,現在的問題在於,顧家和沐家,門不當戶不對,不是一個層次的,別說他們兄妹父母雙亡,顧家的家產,大部分都是二叔繼承,就是父親還在,還是顧家的當家人,這門親,一樣不合適。

顧安然遲疑良久,終究是道:“妹子,我看現在的兆頭,定國公沐放,恐怕是有問鼎天下的野心,如果失敗,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萬一成功,沐七公子怎麼也要封王拜侯,那時候,你怎麼辦?”

功成名就,死糟糠的,還少嗎?

顧婉笑了,默默看著大哥,低聲道:“大哥,你說的,我都知道,可能面臨的一切,我都考慮過,如果可能,我也不想要他。問題是,我把所有可能失去的,與可能得到的放在一起,反覆掂量,還是覺得,沐延昭這塊兒燙嘴的山芋,實在好吃,不吃不行。”

顧安然一愣,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伸手戳了戳顧婉的小腦袋瓜,哭笑不得:“你啊......哎,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顧婉眨眨眼,一臉的無辜——她比別人多了這麼長的人生,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成長,但總算學會了什麼叫不要瞻前顧後,遲疑不決。

沒打定主意的時候也便算了,打定了主意,她就再不去想沐延昭能不能活下去,不去想他將來富貴之後,會不會把她丟在腦後。反正,此時此刻,她相信沐延昭的為人,相信沐家的家風,也相信自己不會成為他的負擔,願意為了他這麼個人,為了自己的喜歡,去忍受寂寞。

顧婉摸了摸沐延昭送來的信,這一生,過得波盪起伏些,不要本來想象中的,平淡的幸福,也沒什麼不好,如果是為了那個沐延昭,她想,她可以摒棄私心雜念,永不退縮逃避,她有勇氣,有信念,願意和他在一起。

上一世,顧婉見到的,都是汲汲營營,沉淪於俗世,千篇一律,沒什麼差別的,像臉譜一樣的男人,此生,然有幸遇上傳說中的那種心懷夢想,擁有那種‘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豪情的真男兒,像她這樣‘貧乏’的一個小女人,怎麼能為了各種顧忌,放棄從天上掉下來的這塊兒‘大餡餅’?

若是沐延昭知道,他就是顧婉心目中,美味可口的大餡餅,不知會有怎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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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02 PM

第八十二章 舍粥

齊長關還是走了,把沐延昭送到涯州,便轉身而去。

人生八苦,愛別離,便是之一,沐延昭是齊長關唯一的朋友,可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齊長關永遠不能理解沐延昭的所思所想,沐延昭也不願意強迫友人放棄自己的生活,和他一樣捲入這用無法逃避的大業中來。

不過,沐延昭沒有時間去過多的感懷,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首先第一緊要的,便是和蕭家正式結盟,也要處理陳昊的事情。

夏日的第一場雨到來時,沐延昭就接到蕭家大郎來信,除了有關兩家盟約之事,也多了一句嘴,說六郎和七娘都已經被找到,只是七娘誓死不肯回大庸,無奈,蕭大郎想著,她闖的禍太大,雖說應該沒有傳揚開來,可世上沒有透風的墻,這小妮子老老實實避避風頭也好,就不要去大庸丟人現眼了,便讓六郎陪她暫時住在涯州的別院裡,若是有可能,還希望七娘能拜得陳文柔陳郡主為師,讓陳郡主好好地磨一磨她毛躁的性子。

蕭大郎的信中,字裡行間,多少透露出點兒煩惱,顯然也對這個不省心的妹妹頗為頭痛,可天底下能做到大義滅親的人畢竟是少數,至少,蕭家祖輩裡優柔寡斷的性子,蕭大郎也沒少繼承。

沐延昭對這些到不大關心,他根本沒把蕭七娘放在心上。

夏日來臨,涯州本就多雨,今年更是古怪。一連多日大雨瓢潑,涯州還好,沐家上下出動,提高警惕,該有預防措施都有,防洪做得不錯,到沒出太大的亂子。

外面卻哀鴻遍野。

黃河大水。據聞有六個州郡被徹底摧毀,死了足足有十幾萬人,其它的地方不知。不過,光是涌入涯州境內的災民,就連數都數不過來。朝廷安置的福田院,便民所都擠滿了,連大街小巷上,也是人挨著人。

官府的存糧不足,涯州刺史劉輝稱病不出,定國公沐放,雖然連續三道表章急送京城,希望朝廷早日撥下賑災糧款,可朝廷也是國庫空虛,就算近年好歹沒發生大的戰爭。也算稍有餘力,水澤也勉強撥出些許糧款,但上下盤剝,估計一星半點兒也發不到災民的手裡了......

雖是白日,可烏雲密布。房裡點了燈,才勉強算是敞亮起來。

顧婉抬頭看著窗外雨簾,略略皺眉,隱隱約約仿佛能聽到人的嚎哭聲,寶笙、寶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桌案,錢嬸子端著碧梗粥進屋時。臉色也發白。

“錢嬸,讓三娘過來一趟,帶著賬冊。”

顧婉略略沉吟,攤開紙筆,揮灑而就,信一封,讓王大送去沐家,給七公子。信剛寫完,路三娘就帶著賬冊過來了。

現在兵荒馬亂的,顧婉又是挨過餓的人,從一開始,就十分注重糧食的積累,早先沒少往家裡存糧,他們郭家屯其它人家,也是家家戶戶都有糧庫、地窖,哪怕遇上災荒,一兩年內,也是吃喝不愁的。

顧婉想了想,乾脆往地窖裡封存了一批,保證家裡能挨上半年的口糧,就把自家糧庫裡,其它的陳糧,新糧都搜集出來,又通過沐家,和涯州城幾個大糧商溝通了下,低價購買了一批糧食,就在家門口開設粥棚。

錢嬸子,路三娘都說顧婉心善,顧婉只是笑了笑,“雖然杯水車薪,可能做多少做多少,求個心安罷了。”其實,顧婉當然是好心,可她更怕災民長時間沒有吃食,餓著肚子會生出禍患。

當年在大庸,她就遇上過好幾次災民衝撞大戶人家,糧庫被哄搶一空,還鬧出人命的事情,那時候,顧婉只是深宅婦人,除了膽戰心驚,生怕自家遭難之外,什麼也做不了,可重活一世,她能自主,就想著盡量多做點兒事,讓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度過災年。

說是舍粥,也用不著顧婉去做體力活,王大、王二,還有家裡的護衛們,把搬運糧食的活兒都乾了,顧婉最多跟著錢嬸子,路三娘,還有家里幾個廚娘,幫著在院子裡架上幾口大鍋,開始煮粥,寶笙、寶琴、沫兒,就帶著小丫頭們負責把一勺一勺的熱粥,放進災民的碗裡面。

一開始,災民聚攏的不多,後來,聽說顧家舍粥,越來人越多,郭家屯的鄉親們聽說,好多有閒工夫的婆子媳婦,也都來幫忙。

郭玉柱還做主,貢獻了一些家裡餘糧。

確實如顧婉所說,顧家這一點兒糧食,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到了第五日,糧食就快見底了,這還是顧婉趁著忙亂,沒少偷偷摸摸地從商店裡購買糧食補充進去,才能堅持到現在。

吳管事指揮著從糧庫裡往外搬運糧食的時候,還有點兒納悶,覺得自家的糧庫別看不大,可實際上夠能盛放糧食的,兩天前他就以為糧食要見底了,結果硬是又堅持了兩日,裡面竟然還剩下不少。

當初顧婉建自家倉庫的時候,除了明面上一座,村裡一座,還在地下建了不少。所有糧庫,銀庫,還有地下室,都修建得非常複雜,門洞眾多,路線也崎嶇,還設計了不少機關暗門,光是設計圖,就用幾十張,下人們幾乎都弄不清楚家裡到底有多少個大大小小的地下糧庫。

家裡的下人,都以為主人家是擔心戰禍,打造藏身地,也不以為怪,卻不知道,顧婉就是要家裡的倉庫複雜一點兒,等到需要她做手腳的時候,不會太顯眼。

又是一日,錢嬸子剛從外面粥棚回來,愁眉苦臉地道:“小娘子,咱們手裡的餘糧,最多還能堅持半日,您看?”

顧婉皺眉:“別急,我托了孫鏢頭,還有陸老爺,花老爺幾個大糧商去買糧食,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能回來了。”她總不能直接變出糧食來,她還不想被人當成妖怪或者神仙什麼的‘頂禮膜拜’,不過,只要外地的糧隊一到,就是買來的糧食不夠,她也能給補上。

錢嬸子松了口氣,還是免不了叮囑兩句:“您可注意點兒,咱們盡盡心,做到問心無愧就是了,千萬別傷筋動骨。”

顧婉失笑點頭:“放心,我心裡有數。”

兩人正說話,寶笙匆匆進門,急聲道:“小娘子,來人了,說是蕭家蕭易如,特來拜望小娘子。”

顧婉一愣,“蕭易如?”

“是啊,小娘子,那位姑娘坐車過來的,剛才因為災民太多,她的車馬不能通行,還抽出鞭子在外面大鬧了一場,吳管事擔心出事兒,這才讓奴婢把人領進門。”

寶笙也是一肚子火氣,現在大家為了舍粥的事兒,鬧得焦頭爛額,好幾日沒有睡個好覺,偏偏這時候登門找事,太沒有眼力勁了。

顧婉搖頭,聽說蕭易如被關在別院裡禁足,不許外出,怎麼......大約是這幾日,蕭家也聯合涯州的大戶,在各地都設了粥棚,很忙亂,這才顧不上蕭易如,把她放了出來。

話雖如此,人還是要見的,顧婉連忙換了一身見的衣裳,這才去客廳。

蕭易如精神似乎不大好,有些萎靡,臉上也有愁苦之色,和上一次見時的囂張跋扈,大不相同,卻也沒有了逃亡時的狼狽。

見到顧婉,蕭易如第一次細細地打量。

顧婉遭劫的時候,割斷了頭髮,此時雖然好好整理過,燒焦的地方已經修剪過,卻還是不太長,只到肩膀,簡簡單單地用緞帶綁起來,面上也不曾上妝,又操勞了幾日,實在算不上狀態良好,可是她天生麗質,人長得漂亮,即使蕭易如自負美貌,卻也不能不承認,兩個人的美麗完全不同,和明艷大方的自己站在一起,顧婉是絲毫都不遜色的。

只是現在,顧婉年紀還小,比不上她成熟有魅力,再過幾年,可就不好說了。

“你知不知道,你和子羽哥哥根本不合適?”蕭易如目光複雜,終於第一次地下高傲的頭顱,咬牙,“就是子羽哥哥喜歡你,可他的父母兄弟不會喜歡你的,你嫁進沐家,一定不會覺得幸福,婚姻本就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不是自己的事。”

顧婉撓頭,她這會兒真不想和蕭姑娘來糾結這些,但既然決定了要沐七公子,話還是得說明白才好:“聽蕭姑娘的話,我就知道,蕭姑娘是個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你又怎麼會做出綁架我和沐延昭這般離譜的事兒?你的舉動,不只是會毀了你自己,連帶蕭家,也將名譽掃地。”

“閉嘴!我自己的錯,我自會承擔,用不著你管!”

蕭易如聞言,臉色頓時一白,甚至打了個寒戰,顯然,回到家之後,她也受到了懲罰,讓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心裡也有了懼怕之意。

但正因為她付出的太多,才更不甘心:“不要轉移話題,顧婉,只要你放棄,不要再糾纏子羽哥哥,你可以隨便提條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什麼都做......再說,以你的身份,何必非要嫁進世家大族是受罪?我聽說也有尋常莊戶的上進男子欲求你為妻,你安安分分的,過尋常百姓的日子,不是很好?”

顧婉苦笑,蕭易如是腦補過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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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07 PM

第八十三章 瘟疫

也不知這位蕭姑娘在想些什麼貧家女嫁入豪門,麻雀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古怪故事。

顧婉一攤手,只道:“奈何沐延昭心悅的是我,而不是你,將來的寂寞、苦難,自有我們兩個共同分擔,與蕭姑娘無關!”

一句話,氣得蕭易如臉色瞬間變綠。

“你......”

兩個人正說話,錢嬸子走進門道:“小娘子,有個小子鑽進咱們院子裡來偷糧食,正好讓王大抓住,您看看怎麼處理吧。”

顧婉怔了怔:“什麼?”這陣子顧家舍粥,外面的災民雖然多,卻也自覺維持紀律,偶爾有騷亂,也很快就平息,沒發生什麼哄搶,顧婉一直覺得挺幸運,在這災荒連年的世道,老百姓心裡都憋著一股氣,稍微有點兒火苗,就可能爆發出來......

有人偷糧食,可真不是好兆頭。

“寶笙,你送蕭姑娘出去,我有事,就恕我不能待客了。”

蕭易如臉色大變:“我話還沒說完,喂,你不許走!”

顧婉卻是再也顧不上蕭易如,不管這位怎麼叫囂,怎麼生氣,怎麼跳腳,怎麼放狠話,直接招呼寶笙,把這位蕭小姐送走,別讓她留在這裡礙事,就和錢嬸子去了前院。

王大和王二正收拾倒在地上的兩袋,顧婉走過去一看,粗麻布的口袋,底部有一條裂開,接口處參差不平,很顯然是讓牙咬壞的,已經脫了殼的谷子滾落。

一個大約只有十來歲。身體枯瘦,臉色蠟黃的孩子倔強地立在墻角,一雙手緊緊抓著兩把小米,攥得死緊。

顧婉打量了一下,覺得這孩子雖然狼狽,可臉洗得乾乾淨淨,比一般的災民還要有規矩些。不由奇怪:“為什麼來偷糧食?你在外面領不到粥?”

小男孩兒低著頭不說話。

錢嬸子苦笑:“咱們糧食不大夠,為了能堅持到糧食運回來,現在是限量供應。每個人,一天只供給兩碗,吃不飽。也餓不死便是了,這孩子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怕是吃不飽......”

顧婉一怔,嘆了口氣:“以後別在偷了,錢嬸子,再給他盛碗飯。”

小男孩聞言,猛地抬起頭:“我不餓,我要給我妹妹,我妹妹病了,他們不許我妹妹來排隊......”

顧婉回轉的腳步一頓。低下頭,皺眉:“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妹妹生病了?”

“我......我叫花苗,我妹妹叫花妙......她在路上就病了,胡叔和花嬸要扔了她,我不要。我要妹妹......”小男孩兒說話顛三倒四,可顧婉還是從他的話裡,聽出些不詳的預兆。

所謂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些難民,可別有傳染病。若是帶入涯州,那就真成了大麻煩!

顧婉想了想,還是親自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錢嬸子和路三娘,本來是說什麼也不肯讓顧婉涉險,錢嬸子更是急得臉都紅了,扯著顧婉的胳膊,死活不撒手:“我的小娘子,這可使不得,別人躲還躲不及,您怎麼能往前湊,要是大郎知道,那該多擔心......”

最後,顧婉堅持要去,又讓寶笙準備了白紗布,矇住口鼻,這才勉強讓錢嬸子鬆口,不過,錢嬸子非要跟著一起去,沒辦法,只好多浪費些紗布之類,應該好歹能頂點兒用。

人們本能地就知道要躲避病患,涯州的大戶,還有災民自動自發地搭建了不少草棚,好歹也能擋風遮雨,花家這兩兄妹,本來是跟村裡的長輩們一起逃難而來,現在整個破舊的草棚子下面,只有一個花妙一個小姑娘,蓋著床草席,瑟瑟發抖,其他人早就躲開了。

顧婉到時候,小姑娘正抖得厲害,嘴脣發青,這麼熱的天,居然滿頭冷汗,花苗一進草棚,進撲到妹妹身上,開始抹眼淚。

錢嬸子被嚇了一跳,急道:“小娘子,我見過這病,可是會死人的,咱們還是......”

一句話沒說完,花苗就猛然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她,那股子凶悍勁,讓錢嬸子渾身發毛,顧婉搖搖頭,嘆道:“是瘧疾......”

說著,伸手將花苗拽開,“你別離你妹妹太近,你要是也病了,她可就真沒有指望了。”

顧婉手裡是有特效藥的,可這藥是西藥,給小部分人用還好,傳揚出去,別人來求藥,她可生產不出來......

“姐姐,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妹妹......”受盡苦難的孩子,天生就知道什麼人更好說話,花苗看也不看錢嬸一眼,一個勁兒地給顧婉磕頭。

顧婉哭笑不得,苦笑道:“行了,趕緊起來,我好歹也算是半個大夫,不會見死不救,這也不是絕症,能救活的......你先去煮一碗水來。”

等到花苗煮好了水,給小姑娘吃了藥,顧婉暗自沉吟,一個人兩個人還好,要是人多了,光用西藥,不說刺眼,她也買不起,記得以前看書,看電視,都說青蒿素是治療瘧疾的,說不得,還是得用古方試試。

治療瘧疾的藥方貌似早就有了,晉代葛洪的肘後方裡就有記載,不過,流傳不廣,大多數大夫還不會用,一直到明代,才傳播開來。而青蒿素,只有一種黃花蒿裡面有,還和古代藥方裡入藥的青蒿不同,是一種黃花蒿,有臭味,要說青蒿,還有人知道怎麼用,而黃花蒿,就很少有大夫會當藥用了。

想了想,顧婉讓寶笙去拿來紙筆,將黃花蒿和青蒿的樣子都畫下,遞給花苗:“你去後山,採集一些這種草藥,採集回來,煮成湯汁給你妹妹喝。”

花苗一怔,滿臉驚訝:“這草我知道的......能當藥吃嗎?”

顧婉點頭,“去吧。”又叮囑花苗,多採集一些,越多越好。

花苗興衝衝去采藥,顧婉這才開始考慮預防瘟疫的問題,她以前也不是沒想過,只是勢單力孤,最多也只能在自己家裡,注意衛生,讓下人們勤洗手,勤洗澡,尤其是接觸過災民之後,必須洗澡消毒,可更多的,她就做不了什麼了。

而官府和沐家,都在為賑災的糧食發愁,哪裡還有精力顧及衛生問題?

沒辦法,顧婉也只能盡量要求災民們吃東西的時候注意,水要煮開了才能喝,顧家現在設粥棚,舍粥,救活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好歹在附近的災民心裡,還是有些威望的,說話也有人聽,一時間,至少顧家附近,環境衛生狀況還算不錯。

到了六月份,各地終於出現了晴朗的天氣,沐家的商隊也帶來了大批的糧食,整個涯州,由沐家帶頭,各個大戶人家,都開始有餘力賑濟災民。

看到大批的糧食分發下去,顧婉總算出了口氣,雖然她這陣子表現的鎮定自若,實際上一直很擔心涯州會發生民亂。

雖說在她的記憶中,涯州似乎太平的很,可事實究竟如何,又有誰會知道!新朝建立,自然是民心所向,所有陰暗面,都會被掩蓋住,根本沒有人去揭新朝的短處,就是涯州並不似宣傳中那般宛如人間天堂,人們也不會明言。

勉強度過缺糧的危機,顧婉在家裡安生了沒多長時間,就果然如她擔心的那般,大災之後,又發生了瘟疫。

一開始,只是周遭其它的州郡,陸陸續續地有人感染疾病,規模很小,並不很引人注意,可沒過多長時間,連涯州都有災民患病。顧婉好幾日沒接到沐延昭的書信,聽孫鏢頭說,他現在見天在外面跑,視察災民的安置情況,不免有些擔憂,生怕他一不注意,也染上瘟疫。

不只是災民,沒過兩天,連集賢館的那位韓落韓大公子,也病了,上吐下瀉,很快就病體支離。

顧師連夜請來濟民堂的坐堂大夫,確定是瘧疾,這一下子,可是晴天霹靂,連顧一清都腦袋一懵。濟民堂的大夫更是直接打道回府,說什麼也不肯多呆,就怕連自己也給感染上。

韓落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一病,比別人還要厲害得多,很快就病得奄奄一息。

顧一清當機立斷,連忙讓集賢館的其他學生都回家去,其實,就是他不發話,也不會有人肯再留在集賢館了,瘧疾,在現今,可是瘟疫,是要人命的,只要是人,都惜命得很,何況,集賢館中的學子都是當世英傑,誰願意在功成名就之前,就先倒在瘟疫上面。

唯一的好處,就是顧安然也回到家。

結果,顧安然一回家,聽錢嬸子說,他的小妹妹救了個感染瘧疾的小丫頭,立時是又怕又氣,生氣過後,才顧得上仔細詢問病人的情況。

那小丫頭的身子骨弱,現在還沒好利索,但確實是好了許多,已經能坐起來,用些吃食,顧婉也不知道是這些青蒿的作用大,還是自己給那孩子吃的西藥的作用大。

顧安然頗為詫異,仔細端量了自家妹子許久:“沒想到,我們婉娘的醫術挺不錯呢,這瘧疾,濟民堂的大夫可是談之色變。”

以前聽說妹妹要學醫,要學制藥,他也沒多想,考慮到技多不壓身,女孩子會點兒醫術,對自己也有好處,就由著妹子折騰,連顧婉霸占整整一座‘醒春居’,不許外人進入,一有空就進去瞎倒騰,他也只是一笑了之,沒當回事兒,現在看來,婉娘還真挺有學醫的天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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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11 PM

第八十四章 長大

雖然說顧安然和韓落的關係不算好,但畢竟是同窗,都是顧師相中的弟子人選,顧安然總是希望韓落平安無事的。

顧婉從善如流地寫了藥方,有用黃蒿草制了不少藥丸子,讓顧安然送到集賢館給韓落,至於韓落急匆匆趕來的家人,肯不肯給他吃,那就不是顧婉能決定的了。

這陣子一直精神緊張,現在顧安然回到家,顧婉總算松了口氣,能睡上個安穩覺,不得不說,家裡沒有當家的男人,就是忠心耿耿的護衛再多,也難讓人心安。

夜裡,顧婉窩在軟榻上,只覺得渾身疲憊,夢裡,她不停地在密林裡奔跑,似乎又回到仿佛已經過了很久的那場迷夢中,凶猛的野獸在背後追趕,前方充滿誘惑的身影若隱若現,荊棘劃破了她的衣袍,刺痛了嬌嫩的肌膚......

鮮紅的血流下來,染紅了潔白的長腿。

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大早,顧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拉拉床頭的鈴鐺,叫了寶笙過來。

寶笙和寶琴一個捧著熱水,一個拿著香胰子,香露,毛巾,進屋服侍自家小娘子洗漱,結果,一掀被子,都嚇了一大跳:“呀,小娘子,你受傷了......”

顧婉摸摸隱痛的小腹,大囧,額角抽搐地去堵兩個小丫頭的嘴——寶笙和寶琴比顧婉還要小一些,又沒有生活在信息高度發達的二十一世紀,當初跟著胡姬的時候。也甚少貼身伺候,這會兒自然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

哪怕顧婉小心解釋過,這純屬正常現象,這倆姑娘還是一腦袋的問號。

路三娘到滿臉欣慰,看著顧婉在屏風後面折騰,“我們小娘子終於長大了,別擔心。這是好事兒。”

早不是第一次經歷,也沒什麼好害羞尷尬的,顧婉大大方方換了衣物。用上用白布和棉絮自製的小翅膀,她到是想用商店裡買來的,奈何物件出處不大好說明白。以後或許可以偷著用,這第一次,太受關注,還是低調些好。

顧婉對這個時代的生活沒什麼不適應,畢竟幾十年生活在這裡了,可就這一點兒,衛生用品著實不方便。幸虧她自己的內衣,從一開始就自己按照現代的習慣縫製,這身體一開始發育,還用肚兜之類的。  顧婉就覺得不大舒服了。

路三娘和錢嬸子一整天陪著顧婉,絮絮叨叨地跟她嘮叨各種注意事項。

錢嬸子手裡拎著小小的衛生用品,笑道,“小娘子這個注意好,比月事帶方便也乾淨。咱們這樣的人家也用得起......”

路三娘也感嘆:“當初小娘子非要種這白疊子草,我還覺得奇怪,沒想到,白疊子這般有用。”

現在不只是顧家,整個郭家屯都在種植棉花,棉布的衣裳。在郭家屯早就不稀奇了,也漸漸開始向外流傳,只是現在是戰亂時期,流傳的還不算廣。

聽著兩個女人的碎語,顧婉直翻白眼,躺床上,蓋被子,藉口睏倦,總算把兩個不放心的長輩給打發走了。

打發王二去陳郡主家走一趟,請個假,顧婉便一直在床上磨蹭到中午,期間喝了兩碗當歸紅棗粥,等到陳文柔拎著各種保養的藥材登門,才悠哉哉爬起身。

這還是顧婉的新宅建起來之後,陳文柔頭一次到顧婉的閨房,以前來過兩次,也只是在主院專責會的廳裡略坐了坐。

結果,一進顧婉的院子,再進顧婉的正房大門,陳文柔的眼睛就亮了,整張臉都在放光:“......沒想到,柳木頭的本事了不得。”

她看了看還迷迷糊糊的愛徒,眼睛裡閃過一抹笑意:“我們婉娘真是會享受。”

顧婉住的房子,和現在大多數千金小姐的閨房不同,家設計偏向簡約溫馨,廳裡安置了簡易的布藝沙發,通體黑白的色調,很大氣,木質的地板上鋪著天鵝絨的地毯,是米黃色的,極為鮮亮,整個空間都洋溢著青春色彩。

廳外便是花園,假山池沼,人工引流而來的活水潺潺流過,花木並沒有特意修剪,有些凌亂,可顧婉就是喜歡這種自然的味兒。

她的臥房位於二樓,懸空的木梯和樓下的廳相連,開放式的結構,有一個大大的陽台,陽台上藤蔓纏繞,藤椅和木質方桌都是柳木頭新近特意打造,最是舒適不過。從陽台上望去,正好能看到後山嶙峋的怪石和瀑布,高大樹木的枝椏,甚至延伸到陽台內部,顧婉一招手,仿佛就能招來無數飛鳥,走獸。

當初柳木頭看到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宅子時,都被嚇了一跳,感嘆這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實用,也最獨特的住宅,就是樂安侯水波花費了整整一年,召集了整個豐朝所有能工巧匠,在大庸城東打造出來的豪宅,只看舒適程度,也遠遠無法和這座宅院相比。

顧婉很狗腿地扶著自家老師坐到陽台上,讓寶笙端來紅棗姜茶,又從床頭的櫃裡拿出幾本遊記,擱在桌子上,這才落座。

陳文柔很滿意,現在正是暑期,就是在房子裡放置幾個冰盆兒,也難免悶熱,可顧婉的臥房,卻是涼風習習,尤其是往陽台上一坐,舉目遠眺,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共為鄰,真真是避暑的好地方,陳文柔當場決定,要經常來探望探望愛徒。

“等熱天過去,也讓柳木頭給我造個避暑的別院。”

顧婉頓時笑了:“師傅哪裡會缺避暑的莊子,弟子這兒,也就是依山傍水,才顯得涼快些罷了。”說著,連忙又奉上一杯紅棗茶,讓自家師傅潤喉,一雙眼睛眨呀眨,做乖巧狀,等待自家師傅說話。

顯然,陳文柔親身到訪,不可能只是為了小女孩兒要長大了這點兒事兒,若是有什麼叮囑的,派手下的嬤嬤走一趟就成,還比她更經驗豐富呢。

陳文柔眯了眯眼,慈愛地看著顧婉,拍了拍她的頭:“別多想,師傅就是來看看你,小丫頭,你最近莫要出門,老老實實呆在家裡,要是有官府的人登門,就說病了。”

陳文柔說話沒頭沒腦,似乎真是閒來無事,跑到小徒弟家蹭吃蹭喝,喝了杯茶,吃了點兒點心,又給愛徒留下功課,就打道回府。

直到第二日,涯州刺史府的人,連同濟民堂的兩位坐堂大夫親自登門,顧婉才知道自家師傅是什麼意思。

原來衙門的人聽說顧婉有治療瘧疾的藥方,這才登門求教,藥方到沒什麼,顧婉很乾脆利落地扔給濟民堂的大夫去研究,不過,官府有意組織一批民間大夫,和醫官們一起,到便民所,深入災民中去治病救人,而顧婉自己,然也在名單之內,還是領頭人,卻讓顧婉有些意外。

顧婉是顧家的千金閨秀,可不是大夫,又沒開著什麼醫館藥鋪,無論如何不該找到她的頭上,刺史府來的小吏卻是和和氣氣,說是濟民堂的王賢民王神醫,一力推薦,說顧婉的醫術超凡脫俗,在涯州無人能比,又有治好瘧疾的經驗,這個重擔,非她莫屬。

一開始,刺史府的人是希望王賢民主持大局,不過,王賢民藉口京城有貴人遣人來求醫,他必須去京城,沒時間留在涯州,這才推薦了顧婉。

一聽說是王賢民的主意,顧婉一口回絕,只說她不是大夫,醫術只會皮毛,不敢擔此大任,請另擇德高望重的醫生做主。

要是答應做這個主管,萬一疫情嚴重,指不定朝廷還會給她定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讓她來承擔責任,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可不會做。

不過,顧婉還是答應下來,要去幫忙救助災民。

在她心裡,她確確實實是個大夫,該有的醫德,絕不可少。

顧婉要去幫忙,家裡沒人同意,陳文柔也皺眉,後來想了想,嘆了口氣,到沒阻止,藥王陳伯卻很高興。

按照這位老頭的說法,‘德不近佛者,不可以為醫;才不近仙者,不可以為醫’一個好醫生,無論如何都要德才兼備,德在才先。顧婉能有仁心,這才有點兒他藥王弟子的摸樣。

顧婉到不怎麼認同這種說法,她還是覺得,對醫生來說,當然要有醫德,可醫術最重要,沒有醫術,醫德再好,也不算醫生。要是讓她選,她可是寧願選一個醫術好,卻不怎麼講道德的大夫求診,也不樂意讓一個只有醫德,醫術很差的大夫看病!

朝廷說是派來了醫官,實際上,這些醫官只願意呆在醫館裡面,根本不樂意去災民中間,就怕自己也染上疫病。

顧婉至少用不著擔心自己的安全,乾脆聯繫了一批,膽子大,仁心仁術的大夫,坐著馬車,車上裝了好幾盆黃蒿草提煉出來的藥丸子,見人就分,有病治病,沒病預防,沿路也講一講預防瘧疾和其他傳染病效果好的藥方,畫下圖來,讓人按圖索驥去采藥。

沒多長時間,整個涯州,到處飄散起藥湯味兒,尤其是顧家附近,鬧得錢嬸子他們天天燃香熏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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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17 PM

第八十五章 偷香

顧婉和大夫們的努力,還是相當有效果的,畢竟,涯州並不是瘟疫的源頭,狀況比外地可要好很多,疫情很快就被控制住,再不曾擴散,大多數病人也陸陸續續地痊愈了,死了不過幾十人。

幾十個人死去,放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是大事故,可在這個亂世,就是不鬧災,尋常一州之地,一日死亡的人數,也不會比這個更少。

“小娘子,香湯已經準備好,您舒緩舒緩吧。”

剛回到家,見過大哥,寶笙就笑眯眯扶著自家小娘子進入浴池。

把顧婉安頓到白瓷砌成的半人高的水池中,準備好香胰子和香精,兩個丫頭就退了出去,顧婉在現代社會,染上的毛病,沐浴的時候,不喜旁人服侍。

帶著些許藥香的熱水,蒸氣彌漫,仿佛將顧婉骨子裡的疲憊都浸了出來,整個身體不覺輕盈許多,香噴噴的天然無刺激的沐浴露,給本就柔滑的肌膚,更添了幾分細膩。

泡完澡,顧婉細細地把保養用的香精塗抹了一身,待到都吸收完了,才吐出口氣,出門。

女人果然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愛美的。

顧婉本來沒想這麼早就開始護理肌膚,畢竟,小孩子的肌膚自愈能力強,太早保養,到也不好,只是後來見寶笙、寶琴兩個丫頭的皮膚蠟黃,手腳也粗糙,才買了一些保養品給她們試用,用過之後。效果然相當好,而且,只是保養了半個月,兩個小丫頭就幾乎脫胎換骨了,之後大半年沒再保養,皮膚然一點兒都沒有變差。

看來,隨身商店裡賣的東西。到還真沒有弄虛作假的,質量比各種國際名牌的化妝品都好,顧婉就乾脆自己也買了些高質量的用上。

——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這是女為悅己者容的本能反應!

趴在軟榻上,寶笙用柔軟的棉布替自家小娘子擦拭濕漉漉的頭髮,寶琴給她揉肩捏腿。

兩個小丫頭別看年紀小。手藝卻極好,不多時,舒服得顧婉便懶洋洋進入半睡眠狀態,迷迷糊糊地感嘆,小日子過得舒服啊!現在,自己雖說不似以前當侯府夫人時那樣,前呼後擁,大小丫頭幾十個,但相比而言,顧婉還是喜歡如今的生活。

上一世。雖然富貴,可侷限在小小後宅,生活幾十年如一日,寡淡如水,一個月。或許都見不到丈夫一面,一年說的話,有十幾句就算不錯,呆在偌大的,冰冷的宅院裡,每日彈琴作畫。也無人欣賞,唯一出門的機會,也不過是去廟裡燒香禮佛......

“啊......”

寶笙短促的喊聲,驚醒了顧婉,顧婉抬頭:“怎麼了?”

“是......七公子。”寶笙嚇得唰一聲,拉上厚重的窗簾,臉色通紅,哭笑不得地道,“七公子在岩石上坐著呢。”

顧婉眨眨眼,披散著頭髮便坐直了身子,寶笙和寶琴手忙腳亂地給她拿鞋,拿衣服,取首飾。

“別折騰了,這些首飾我現在哪裡能戴?”她年紀本就小,戴上一兩朵珠花還好,什麼鳳釵,步搖,如今都不能戴的,現在頭髮只剩下半截,那些漂亮的首飾,就更是隻能欣賞,無緣佩戴了。

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襟,穿上靴子,顧婉才坐在陽台上,拉開窗簾,向外看去,就見沐延昭裹著一條藏青色的披風,坐在岩石上,要不是離得她的房間太近,藉著夜色掩映,估計都看不出他是一個人。

顧婉失笑:“好大膽,哪來的賊子?”

自家大哥沒有陪,也不是由吳管事帶領,這傢伙顯然是偷溜進來的!她實在沒想到,溫文爾雅,端方守禮的沐延昭,然會一個人孤身闖民宅!

顧婉一挑眉,回頭對寶笙道:“我這雅心閣的門戶,未免太松懈了些,你們記著,等下告誡咱們的護衛隊長一聲,要他注意......這一次進來的是沐延昭,下一次,萬一放進匪徒,那還了得!”

沐延昭站起身,笑道:“我可是偷香竊玉的雅賊,只是除了小娘子你,小生可沒興趣去竊旁人!”

顧婉搖頭,難得聽見沐延昭花言巧語——這傢伙花言巧語的時候,竟然還能做到一本正經,溫文爾雅,若是旁人從遠處看,大約只會以為,這人不過是說些問候天氣之類的尋常話語。

到也不用臉紅,顧婉的面皮,從來是比沐延昭厚的,乾脆坐在陽台上,拽下幾顆沐延昭送來的荔枝,給他扔下去:“你忙完了?怎麼不走正門?”

“我也想走正門,只可惜,‘惡犬’擋路!”

沐延昭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他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就是笑容,一笑起來,連眼睛都在笑,無論是微笑,還是豪爽的大笑,都有其獨特的迷人之處,不像陽光那般刺目,如月光一般溫柔......真真是笑顏如花,無人能及。

“小美人雖好,奈何有一個凶神惡煞的哥哥,不得已,我也只能行這無禮之事,還望小娘子莫怪,莫怪!”

看著他的臉,聽著這人用極斯文的語氣,說出如此不著調的話,顧婉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誰能相信,平日行為舉止,無不君子的沐延昭,也有這樣的一面,只是,這傢伙把自家大哥比作惡犬,未免太可惡。

調笑了兩句,沐延昭到底還是不習慣勾搭小姑娘,無奈地拍了拍臉頰,緩和了眉眼,嘆道:“......婉娘,你也太大膽了些,疫病那種東西,也是你能沾染的嗎?”

他也沒想到,聽說顧婉涉險去災民中間給患病的病人診病,自己竟然會怕的這樣厲害,他以前有過很多很多此的懼怕,怕看見手下將士的死亡,怕看見滿城縞素的場面,可這些年,卻似乎麻木,很少怕了,實在沒想到,然還會有感受到揪心之痛,驚懼交加,舉止失措。

他在顧安然說,顧婉連日疲憊,不見外人之後,竟然會要求小歐,帶自己偷偷潛入雅心閣,幽會佳人,別說是他自己,就是小歐,聽到他要求之後,也是傻了大半天,追問了好幾遍,才滿頭大汗地答應下來......他該慶幸,小歐一向守口如瓶,不用擔心有什麼流言傳出。

顧婉一愣。

沐延昭的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憂鬱:“我很擔心......也很驕傲,真沒想到,婉娘你然連瘟疫都懂得治!”

顧婉搖頭:“只是知道一點兒皮毛罷了,其實,很早以前就有治療瘧疾的方子,可惜,大部分毀於戰火,沒有流傳開來。”

“是啊,戰禍。”沐延昭嘆息,抬起頭,細細地打量了顧婉許久,也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輕聲道,“婉娘,你一直沒有給我一個準信,現在能不能給我?”

顧婉莞爾——怪不得沐家一直被其他三大世家排擠,也很少與其他三大世家聯姻,鬧了半天,人家早就看出沐家子弟,那‘彪悍’的‘不知禮’的性情了。

顧婉從藤椅上站起來,立在陽台邊上,看著沐延昭,很輕,很細微地道:“......等到你謀得一方淨土,便來向我求親,我總會等你。”

啪嗒!

假山後面一聲脆響,小歐低頭貓腰,一隻手緊緊扣在山壁上,另一隻手虛虛地抹了一把汗——這倆人也太光明正大了,這種話,好歹悄悄說,身為下屬的自己,壓力很大啊!

當夜,沐延昭走之後,顧婉該吃吃該睡睡,事情確定了,到再不像以前,想起他便糾結,日子照常過下去,災後重建的工作,那是官府和沐家的事情,與顧婉再無干係。

只是,有一點兒,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以前顧婉懂醫術的事情,只在小範圍內傳播,畢竟,她幾次出手,多是在濟民堂,而王賢民,顯然不會過分頌揚她,來顯示濟民堂的‘無能’。

可這一次不同,顧婉的名字雖然沒有到處宣揚,可架不住受顧家恩惠的人多,這才過去沒多長時間,顧家的小娘子,就成了醫術高超,仁心仁術的活菩薩,弄得顧婉心虛不已。

她自己有幾分幾兩,她還是知道的,以前就是跟著院長學了一點兒皮毛,後來雖然也讀了不少醫,又跟著藥王陳伯學了一陣子,但最多也就是剛剛入門,根本沒辦法和行醫十幾年的老大夫比,她現在顯得醫術不錯,也不過是在後世呆了三十幾年,見多識廣罷了。

這下可好,名聲遠揚,很多病患都蠢蠢欲動,想要上門求醫,幸虧顧婉是閨閣千金,沒有開什麼醫館藥鋪,也不是所有人都好意思登門,偶爾來幾個,讓吳管事就給打發了。

壞處很大,好處也有一點兒,陳伯對顧婉的管教力度加大不少,不像以前一樣放羊吃草,只要有功夫,就把她拎到身邊,細細教導,沒幾日,顧婉就覺得自己的醫術,那是大有長進。

顧婉的生活,算是步入正軌,可顧安然卻有些焦慮,因為集賢館到現在也不曾開課,顧師又遲遲沒有交代,不只是顧安然,連其他的學子都著急了,信件雪片似的飛去顧師家裡。

臨近七月末,顧師終於發話,集賢館會在八月份開課,顧安然總算松了口氣,結果,當天晚上,顧南顧一清,顧大名士,然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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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23 PM

第八十六章 恢復

顧安然是絕對的‘受寵若驚’,把顧婉私藏的一瓶紅葡萄酒都拿出來分享。

醇香的美酒,在琉璃杯中,晃出耀目的色澤,顧南舒舒服服地坐在涼亭裡,一邊轉動酒杯,一邊長嘆:“好酒,芳香醇烈,到比宮廷佳釀,還有滋味......”

葡萄酒,在豐朝達官顯貴眼中,並不算珍貴,可像顧家這般汁液晶瑩剔透,不顯渾濁,香味醇厚的,卻是罕見。

顧南覺得,自家這個小徒弟出身來歷不簡單,其根據就在此,也只有真正有傳承的世家大族,像飯食,酒水,才有自己的獨門手藝,只傳子孫,秘不示人,要真正培養出一個貴族,那至少也要三五代人努力......

一開始,顧婉也就是照著買來的方子釀造果酒,手藝日漸純熟,又逢沐延昭那小子新近從高昌國得了不少上品的好葡萄,巴巴送來討好小美女,再看一眼自家花園暖棚裡的葡萄藤架子,一時心動,就著手開始釀造葡萄酒。

失敗了兩回,不是色澤不鮮亮,就是味道不醇厚,最後還真給她釀成,出來的成果,竟然不比後世酒廠出品的差多少。

顧安然嘗到美酒,大呼不可思議,顧婉卻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一來自己的手藝不錯,有點兒天分,二來方子是好方子,葡萄也是從商場裡選購的,適合釀酒的,想不成功都難。

雖然美酒誘人,但此時此刻。永遠以自己‘酒鬼’的身份為榮的顧師,卻難得沒有把心思放在酒水上面,漫不經心地品了口,皺眉道:“文泰,文韜的病始終不見好。”

顧安然進入集賢館之後,因為早年夫婦雙亡,一直不曾取字。又已經成年,顧師就做主,給他加冠取字。顧師親自為他取字,還讓顧安然高興了好一陣子。

顧安然一怔:“怎麼會?我妹妹的藥方很有效,咱們涯州不少染上疫病災民。病情都好轉了。”那位韓公子的條件,可比外面的流民好得多,有名醫診治,專人照顧,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按說,早該痊愈才對。

顧南苦笑。韓家那位聽聞心頭肉生病,匆匆趕來來的二夫人,一顆心都掛在韓落身上,顧家送藥方來。她一聽說開藥方,送藥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當場就把藥方給擱在一邊,藥丸子更是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把希望放在從大庸帶來的名醫身上。

這位薛澤, 薛神醫的嫡傳弟子,也確實是有本事的,讓韓落的病情有所緩解。

可韓落本就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身體虛弱,他這種身體,要是一直安安生生地在家裡過紈褲公子的富貴生活。不勞心,不勞力,也不去想什麼學文習武,功成名就,永遠保持愉快舒暢的心情,那或許還能活得長長久久,但他偏不,非要勞心勞力地苦讀詩書,尤其是到了集賢館,因為有一個顧安然在旁邊,更是一門心思努力,非壓顧大郎一頭不可。

不止如此,他還為了所謂的愛情,日日夜夜牽腸掛肚,不得好眠,就這樣下去,好生生的健康人也得垮掉,何況是他!

再加上,最近他心裡藏了一樁事,一樁把他折磨得不得安寧的大事,瘟疫來襲,以他的身體狀況,想不病都難!

顧一清含含糊糊地把韓落現在的情況一說,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不聽說你們家小娘子的方子管用,我才說用藥試試,反正薛神醫的那位弟子,如今也焦頭爛額了,這藥給他灌了兩天,確實有用,可那小子還是病病歪歪的,一直不見好。”

顧安然恍然:“先生的意思,是讓舍妹去給韓公子看看。”

顧一清連忙點頭,一開始他是打算書信一封,請薛澤來一趟,可薛澤行蹤不定,也許等人找到了,韓落早就魂歸黃泉,至於無論怎麼看都是最好人選的那位藥王陳伯,他連想都沒敢想,那個倔強老頭,與鄭、韓、張、周,四家,可是有深仇大恨,讓他來看病,別說他不會答應,就是答應下來,估計韓二夫人也不敢讓他看。

這只是小事一樁,顧師親自來請,顧婉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乘車來到集賢館,顧婉還是第一次進入集賢館內部,頗有興致,舉目四顧,果然一如外界傳言,處處簡陋,連韓公子住的竹樓,也是歪歪扭扭,仿佛隨時都要坍塌一般。

顧安然扶著妹妹下車,一抬頭,就看到六個大丫鬟簇擁著的,滿頭珠翠的貴婦人。

“是顧家小娘子吧?麻煩你了。”

“哪裡,小事一樁,還是讓我先看看病人吧。”

在小樓門前等待的是韓家的二夫人,也是韓落的親娘,四十幾許的年紀,眼角早有了細紋,人卻如弱柳扶風,婀娜多姿,頗有風韻。

韓二夫人顯然滿心都是寶貝兒子,聽顧婉這般說,連忙帶路,把人領到韓落的病榻前。

疾病的的確確摧毀了韓公子的身體,簡直枯瘦如柴,不過,人到醒著,半靠在床上,青白的手捧著濃黑的,味道難聞的藥汁,一口灌進嘴裡,輕輕咳了兩聲。

二夫人連忙拿出手帕,細細地替他擦拭額上的細汗。

韓落也很乖順地任她作為,眼睛裡隱隱約約現出一抹愧疚,“娘,孩兒沒事,藥都喝過了,今天也沒有嘔吐......”

二夫人眼睛一紅,這兩天,韓落只喝了一點兒米湯,一時大汗淋漓,一時又冷的打寒戰,看著兒子難受,她這個做娘親的,恨不得以身代之:“好孩子,娘請來了顧家小娘子給你看病,涯州鬧瘟疫,就是她給出藥方,活人無數,我兒的病,肯定也能治好。”

韓落一怔,抬頭看見顧婉,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目光閃爍,仿佛不敢正視。

顧婉頓時驚訝,這人似乎不像傳言中的那位高傲公子,心裡雖然奇怪,顧婉還是老老實實地墊上絲帕,給韓落把脈。

把完脈,又看了藥方,顧婉略微沉吟,道:“韓公子的病情已經得到控制,只是,目前喝的藥物,藥效不大足,這才遲遲未愈。”

這個時代,越是名醫,越是下藥求穩,尤其是薛神醫這一派,向來是不喜歡急功近利,劍走偏鋒,開的藥,一向是四平八穩,就連顧婉給官府的方子,也被稍微改動了一下,使得藥效更溫和,這才肯給人服用。

如此治病,對於慢性病,當然沒什麼問題,也安全,但是,對於急性病,就有點兒不妥,很容易拖延病情。

韓夫人聞言,臉色大變,急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小娘子,您千萬要救救我的落兒!落兒從小身子骨就不康泰,哪裡受得住這般折磨!”

怎麼看都是貴婦人的韓二夫人,哭的眼睛紅腫,滿面焦急。

顧婉想了想,道:“我祖上傳下一些藥丸方子,對急症效果很好,早先大哥已經送了過來,現在看,韓公子似乎未用......如果夫人信得過我,到是可以給韓公子服下。”

二夫人一怔,訕訕道:“那藥丸......實在抱歉,奴家一不小心,便給弄丟了。”

顧婉挑挑眉,一想便知,肯定是韓二夫人覺得她的藥丸子賣相不佳,又是個不知名的小姑娘送來的,恐怕一入手就給扔了,哪裡敢讓他們家的寶貝兒子服用,大戶人家對入口的東西都很謹慎,更何況是藥物,這到沒什麼不對。

顧婉也不說破,乾脆留下了一顆藥,就告辭離去。

至於對方吃不吃,拿給別的大夫查驗,會不會查驗出什麼東西,就真不幹她的事兒,反正她該盡的心力,已然盡到。

第二日,韓二夫人就再次登門,這一次行為舉止更是氣了三分,還攜帶重禮,晚上韓落又發了病,而且相當嚴重,甚至驚厥過去,韓二夫人顧不得讓大夫檢查顧婉的藥丸,病急亂投醫,就給兒子服下,沒想到,一夜過去,韓落的狀況就好了許多,早晨,甚至還喊餓,喝了一碗粥。

顧婉笑了笑,對二夫人的千恩萬謝,也沒放在心上,這病,當然不可能那麼快就好,不過,西藥和中藥比,一大特點就是見效夠快。再加上這個時代的人還沒什麼抗藥性,不必肌肉注射,口服抗瘧原蟲的藥物就可以了。

再次給了二夫人一瓶藥,這一回,不顯眼的藥丸子的待遇,明顯和以前不同,第一時間就讓二夫人珍而重之地收好。

果然,又過了兩天,就傳來消息說,韓落已經大好,能夠移動,如今只需靜養,韓二夫人已然把人接走,走得雖然很匆忙,但臨走之前,還托顧師給顧婉送來大筆的謝禮。

顧婉也不客氣,高高興興地收了,就當是診金。

病人痊愈,集賢館也正式開課,顧家的重新回歸正常生活。

只是,這個正常,僅僅是尋常百姓家,多雨的夏日還沒有過去,就傳來水澤病重,昏迷不醒,朝中大臣懇請太子監國,而齊王殿下,懷疑父王是被謀害,起兵入京,號稱要清君側。

顧婉聽見寶笙和寶琴一臉無奈地說起這個消息,感嘆著這場變亂要持續多久的時候,正坐在桌前,對這一本從自家師傅那兒討好的字帖練字——表面沒有絲毫不妥,心裡卻是乍然緊張起來,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長達三年之久的戰亂,終於開始。

在景天二十年十二月初八,定國公世子沐延旭,攻入大庸,宣布新朝成立,定國號為慶之前,這天下,是難得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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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30 PM

第八十七章 小說

桂影飄香,正是金秋時節。

大周山腳下,本來荒蕪的土地,如今已經是金燦燦的一片,好一派秋收盛景。

大半年的時光過去,郭家屯在涯州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把村子打造成了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雖然外面依舊是兵荒馬亂,甚至比往年更慘烈,可是在這裡,動盪和離亂,似乎已離人們遠去。

顧家的書房裡,燈火通明,顧婉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厚實的一疊書稿推到前方,她眼前擺著一個朱紅色的木製托盤,上面置著幾個精巧的小碟子。

鮮綠的小黃瓜,清脆可口,小巧玲瓏的蟹黃湯包,尚冒著熱氣。

顧婉輕輕地咬開湯包薄薄的皮,小口小口,細嚼慢咽地吃了四個包子,又一碗桂圓蓮子粥下肚,才心滿意足。

“錢嬸子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寶笙和寶琴,一邊端來漱口水,拿著帕子給自家主子清理,一邊撤了托盤。

寶琴見主子一副飽足的舒泰樣兒,不由道:“主子,大晚上的,您可少吃點兒,小心積食。”

顧婉擺擺手,隨手從桌案上拿起一疊書稿,雪白的宣紙上,清秀的正楷小字,墨香熏染,賞心悅目。

寶笙和寶琴不自覺都收了聲,在燈燭之下,安安靜靜地寫文章的顧婉,有一種莫名的氣質,讓旁人的心,都跟著清淨下來。

陳文柔是個好師傅,在學業上·她是對顧婉要求極為嚴格,功課從不肯少,尤其是打基礎的階段,但在確定顧婉已經把所有能通過反覆練習學會並且熟練的知識都牢牢地掌握住之後,她出類拔萃的教學手段,就逐漸顯露出來。

最近半個月,顧婉上課上得非常愉快,陳文柔每天,除了檢查一下顧婉該完成的功課,就是帶著她出外郊遊,會客,她選擇的客人,有名門大戶的當家夫人,千金小姐,也有寒門出身的尋常人士,甚至還有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各式各樣,每一個人都有其獨特之處,絕不會讓人不喜,反正顧婉是交到不少好朋友,也玩得樂在其中。

除此之外,就是烹一壺香茗,帶著愛徒用最舒服的姿勢,坐在花園裡,一邊兒賞風景,一邊給她講故事。

那些不為人知的朝野秘聞,豪門隱私,江湖瑣事,任誰聽了都會心驚膽顫的各種消息,都變成一個又一個有趣的小故事,輕輕鬆松地就從陳文柔的嘴裡冒出來,顧婉一開始聽得滿頭大汗·後來就變成了津津有味。

到現在,兩個月過去,她也能高高興興嗑著瓜子,和自家師傅討論‘當今聖上為了得到婉貴妃,誅殺了他一向信賴的衛國大將軍陸逸,和達瓦族,塔塔爾部,唯一一個嚮往和平的三王子決裂,導致整個豐朝的統治土崩瓦解,·這究竟真的是為了紅顏美色,還是有什麼更深入的內情;或者分析一下,鄭、周、劉三大家族,幾百年來·每一次的結盟與分裂,都有什麼樣的目的,為了達到何等效果。

和陳郡主這樣彪悍的女人呆得久了,顧婉也養成不太把世家豪門放在眼裡的性情,至於區區一郡主,是怎麼知道這些隱秘的,陳文柔只要不說,她就不問,反正,顧婉算是徹底服了自家師傅,人家這一輩子,才是活得瀟灑且痛快,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聽多了故事,某一日,忽聞陳文柔感嘆:“我一開始,讓人搜集這些八卦秘聞,其實就是太無聊了,咱們女人,又不能去青樓喝花酒,又不能總是騎馬冶游出去瘋跑,天天不是繡花,就是彈彈琴,看看書,最大的樂趣,也不過聽聽戲文,或者是翻翻遊記,偏偏這些遊記雜記,看一本兩本還好,看得多了,也厭煩,無趣,實在無趣······”

顧婉聞言,忽然就有點兒手癢,這個時代的娛樂活動實在太少了,紙張昂貴,印刷技術也不行,書籍多為經書典籍類,像話本什麼的,也許說書人手裡有些,但根本沒有流傳,文字還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提供消遣的讀物,根本不存在。

其實,自己閒來無事,寫一寫話本小說,也挺有趣的,至少,能豐富自己的生活。

顧婉跟了陳文柔這麼長時間,別的學沒學到且不說,雷厲風行,是學了十成十,既然有了這樣的念頭,每天晚上,功課完成,她就開始寫也許是這個時代第一部小說作品。

顧婉讀了兩輩子書,在後世,更是什麼都讀,年輕時也喜歡看看消遣類的通俗小說,雖說沒有真正動手寫過長篇,可小短文,評論性的文字,可真沒少寫,這會下筆,雖然不是輕輕鬆松,到也自覺寫的不錯。

她寫的是一部纏綿悱惻的傳奇故事,以蘇妲己為主人公,寫她和蘇部落的未婚夫,帝辛和伯邑考的愛恨糾纏,有傾軋,有掙扎,有宮闈秘聞,也有俠骨柔情,雖然是悲劇,但是,她卻用的喜劇的手法來寫,至少,顧婉寫的時候,是眼中含淚,笑著寫完的。

這部小說,雖然沒給別人看,但顧婉還是信心十足,覺得自己寫的不差,畢竟,有師傅認可的東西,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才寫了不到三分之一,陳文柔就看得捧腹大笑,笑過之後,又忍不住熱淚盈眶,十分喜歡,最近為了顧婉能好好地把它寫完,連功課留的都少了。

寶笙、寶琴還有沫兒,幾個小丫頭也喜歡自家主子的文字,時不時地混在書房,藉口伺候文墨,總想著先睹為快,以前寶笙、寶琴還好,沫兒是一看書本就頭痛的,到是喜歡給顧婉學算術,總拿著柳木頭打的算盤撥弄。

顧婉正審閱書稿,寶笙、寶琴站在旁邊偷看,忽聽門外傳來錢嬸子的聲音——“大郎,您怎麼回來了?集賢館今兒放假?”

只片刻,大門洞開,顧安然大踏步地進門。

顧婉放下書稿,回頭笑道:“大哥,怎麼這麼急?慢一點兒,寶琴,給大哥倒杯茶......”

寶琴點點頭,急忙捧了杯茶過去。

顧安然的臉色甚是難看,目中隱約帶著暴怒,顧婉怔了怔,不由驚訝,她家大哥一向溫和,鮮少動怒,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能不著急?婉娘,你看沒看叔父來的信?”顧安然走到桌前,結果寶琴遞過來的茶,一口喝乾,才怒道。

顧婉挑眉,搖搖頭:“是叔父來的信,我便直接讓王大送去給大哥了?怎麼,叔父信裡說什麼?可是顧家出了事!”

這陣子,他們和堂叔顧宇聯繫上,信件來往頻繁,幾乎每月都有一封,顧宇信中所言,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大好,十分關心兩個侄子侄女的生活,還想著讓顧安然盡快去一趟大庸,一來是和方家小姐的婚事,二來,叔父覺得顧安然年紀大了,可以承擔家業,想要把顧風留下的家產,分給顧安然。

只不過,最近外面實在不太平,集賢館的學業也還沒完成,顧安然一直沒有機會出行,其實心裡對這個叔父還是很關切的,每一次送信,都會尋一些調養身體的藥方和上好的藥材,兩人的關係也越來越親近,這陣子,每逢說到叔父,顧安然都是很親近的自家人口吻。

顧安然拿出一封信,摔在桌子上,怒道:“婉娘,你自己看!”

顧婉詫異,從善如流地拿起信來,打開細讀,一讀,便忍不住皺起眉頭,信居然不是叔父所書,而是她那個嬸嬸寫來的。

讀完信,顧婉的臉色也是變了變,眼角眉梢帶了幾分薄怒,恨恨道:“荒唐,我怎麼不知道,我居然和王氏的外甥指腹為婚?”

一聽‘指腹為婚,這四個字,顧安然氣得渾身哆嗦,“那個黃傑是什麼東西,真當我不知道不成,我好歹也在大庸讀書多年!”

要真有指腹為婚之事,為何嬸嬸以前不曾說過?

當年他在大庸求學,也曾經拜訪過嬸嬸,那時叔父不在京城,出外行商未歸,嬸嬸雖說未曾直接將他趕出家門,卻也極為冷淡,根本就當沒他這個人,以至於三年來,除了逢年過節,他送上節禮,不失禮數之外,再不肯踏入顧家祖宅。

那個時候,那位嬸嬸可不曾說她的外甥與自家妹子有婚約,現在只憑空口白話,就想要他把妹妹嫁給那品性惡劣的黃傑,怎麼可能!

再怎麼說,王氏也只是嬸娘,不是親爹、親娘,他妹妹的婚事,還由不得這個女人做主!

“大哥,你先別急,坐下歇歇。”顧婉蹙眉,低聲道,心裡有些奇怪,上輩子她可沒遇見這種事兒,她記得,上輩子黃傑是娶了一位姓武的商女。

黃傑,字環峰,是王氏庶出妹妹的兒子,黃家以前就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只是尋常殷實人家,後來天下大亂,黃家也破敗了,王氏的妹子,就帶著兒子投奔了姐姐。別看王氏對夫家的侄子侄女狠心,對她的娘家人,卻是不錯,雖然只是個庶出妹妹,卻也照顧周到,還讓黃傑進入顧家的族學裡讀書,黃傑也出息,才學不錯,深得先生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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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35 PM

第八十八章 卑劣

黃傑的年歲漸長,很快就到了說親的時候,他娘親想著,自家身份雖然不高,出身商家,又沒落了,可自己有一個顧家當家夫人的姐姐,兒子也出息,想來說一個高門大戶的媳婦不大可能,求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到也並非不行。

小王氏藉著姐姐的關係,參加了幾次飲宴,拐彎抹角地打探大庸未出閣的千金的情況,最後相中盧家庶出的三小姐。

盧家不是名門世家,可也不算差,家中農莊田產都不缺,門下的生意,從綢緞脂粉,到米面糧食都有,剛來大庸發展不到兩年,算不得什麼,可在盧家的老家廬州,卻是不可小覷的鄉紳大戶。

這黃傑的皮相不差,也有些才學,再說,他還年輕,盧家一想,一個庶出的女兒,想來也嫁不到太好的人家,不是給人當續弦,就是隻能找個低一些的門戶,這麼看來,和黃傑也算匹配,就推了另外幾個來說親的媒人,遞了話給小王氏。

卻不曾想,黃傑根本看不上人家盧家的小姐,當時就放出話來,他黃家只娶世家女。

盧家聽到消息,自然是大怒,盧家小姐也被壞了名聲,之後姻緣一直很艱難,家裡人又不想委屈她嫁得太差,一直蹉跎到十八歲,最後嫁去了青州。

聽說女兒出嫁的時候,盧家的姨娘哭的死去活來的,連盧家正房夫人臉色也很難看,他們家只有這一個女兒。雖然是庶出,可一向受寵,再加上這孩子聽話孝順,深得正房夫人的喜愛,從小就養在身邊,和親生的閨女也沒什麼不一樣,現在嫁到異地。夫家比以前來說親的人家都低了不止一個檔次,這一生,恐怕再見不到幾次。哪能不傷心!

再說黃傑,他放出話,要娶世家出身的媳婦。可這哪裡容易?

如今這世道,所有的人家都想娶世家女,連皇室也不例外,這到也可以理解,世家女都是從小教導,嫁人之後,打理家務,出外社交,什麼都能做得妥妥當當,比小戶人家出身的閨秀好得多。不是還有一句俗語,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就是這個道理。

總之一句話,世家女是不愁嫁的。哪怕是庶出的女兒,又哪裡看得上黃傑這樣沒有恆產,寄人籬下的男子?

黃傑遲遲說不上媳婦,小王氏就著急了,後來一想,她姐姐家就有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剛過了十二歲,出落得如花似玉,在大庸城小有才名,兩家不是正好親上加親?

一想通了,小王氏急忙和兒子去商量。

黃傑想了想,顧家家資豐厚,又只有一兒一女,女兒還是嫡出的,被父母鍾愛,身份夠高,嫁妝肯定也不薄,他在顧家的族學裡讀書,也見過那位小姐顧媛,真真是花骨朵一般的女兒家,雖說為人似乎高傲了些,可那有什麼,他娶回家慢慢調教就是。

小王氏見兒子答應,立馬去找她姐姐商談,這母子兩個,根本沒想過顧家會不答應這個要求,在他們母子心裡,黃傑自然是哪裡都好,就是天仙也配得起,要不是年紀大了,估計黃傑都敢去想,等出仕之後,要求娶個公主回家!

顧家夫人卻不是個糊塗人,她雖然偏心自家的外甥,卻也知道,外甥心高氣傲,志大才疏,不是個好人家,精心培養出來要起大作用的女兒,是萬萬不肯隨便嫁出去的,但她到底還是想讓自家的外甥娶一個世家女,提高身份,將來出仕,也好有底氣。

王氏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丈夫說過,老大家的那個小子,拜在大名士顧南,顧一清名下,而且有望成為入門弟子,這顧家大房一支,眼看著就要起來了,近些日子,那顧安然往家裡送的禮物,好多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抄錄下來的藥方,養生方子,給大夫看過,都說是千金難得的秘方......

當初劉燕十里紅妝嫁給顧風的時候,王氏是見識過的,對於劉燕的嫁妝,她二十年前就垂涎三尺,對能一個不知來歷的孤女,竟然能嫁給品貌風流的妙公子顧風,而自己只能嫁給二房的顧宇,她是一千一萬個不滿意,天生就對劉燕有莫名的敵意。

這種敵意裡,還夾雜了諸如羨慕,嫉妒之類的情緒。

別看顧婉和顧安然,想起自己的母親,只覺得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常年臥病,丈夫早逝,但在當年,劉燕的美貌和才情,還有那種千年世家望族才能培養出來的風韻,讓大部分閨閣千金都是自慚形。

王氏說起來,就是個暴發戶的女兒,家裡有再多錢,也養不出貴氣,自從嫁給顧宇之後,就一直被拿來跟劉燕比,婆婆喜歡大兒媳婦,對她卻一向橫挑鼻子豎挑眼,就連丈夫,也對大嫂敬重有加。

一個病病歪歪,天天跟有人欠了她錢的女人,有什麼了不起!哪裡比得上自己為顧家從早到晚,操心操力......王氏心裡那股子怨氣,不知道憋了多久,要不是後來顧風不知原因的,忽然放棄繼承家業,帶著妻兒遠走他鄉,她指不定會生出什麼麼蛾子來。

雖然對劉燕諸多的不滿意,可是,王氏一想到當初劉燕衣食住行,非名品不用的氣派,還有她隨手賞給丫鬟們的首飾,也個個不凡,心裡就和貓抓一般,癢癢的厲害。

這麼一想,王氏便打起顧家大房的主意。

現在顧家大房,只剩下兄弟兩個,顧家那姑娘出嫁,劉燕的嫁妝,肯定是她的,要是能帶著嫁給自己的外甥,到了大庸,一個十來歲的弱女子,還不是任憑自己揉圓捏扁,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

王氏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把妹妹叫過來密談,小王氏其實比她姐姐還有見識,畢竟日子過得沒有她姐姐和順,對外面的事情也就得更關注,一聽到顧安然是顧一清的弟子,當時就動了心,就算顧婉沒有大筆的嫁妝,不是世家女,只要她有一個哥哥,是顧一清的弟子,那對自己兒子的前途,就大有好處。

黃傑也相當滿意,只要他娶了顧安然的妹妹,看在妹子的面子上,顧安然肯定會提攜自己,只要他能和顧師搭上關係,以自己的才學,自然能得到顧師的看重,到時候,還怕不能飛黃騰達!

當初集賢館招生,黃傑也想去,奈何他考不上大庸的知名書院,而顧氏族學裡,也沒有名士,沒資格推薦學生去參加考核。

為此,黃傑還抑鬱了好長時間,做夢都想拜一個大名士做先生,好作進身之階。

做美夢做了好幾天,黃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他和顧安然是有過節的,那時候,顧安然也在大庸求學,去顧家拜望,而黃傑正在顧氏族學裡讀書,偶然見到顧安然,只當他是個破落戶,來顧家打秋風,沒少嘲諷擠兌,還帶著一幫顧氏族學裡的學生們,很是給了他一個沒臉!

黃傑現在還記得,那時候顧安然對他百般挑釁的不屑一顧,連甩都不甩他一下,轉頭就走,還有臨走之前,那冷峻嘲弄,帶著鄙夷的眼神,想起來就心裡不舒服!

顧安然對他的印象如此差,又怎麼可能把妹妹嫁給她?更別說在顧一清面前為他美言了。

黃傑把話一說,大小兩個王氏都傻了眼,尤其是小王氏,更是恨鐵不成鋼,下定決心以後要好好教育兒子,讓他知道什麼是風度,就是裝,也得裝出翩翩公子的樣兒!

其實,現在黃傑裝的還不錯,風評不差,那時候只是年紀小,不懂事,才會在明面上給人難堪。

王氏是個打定主意不回頭的倔強性子,如今對劉燕留下的嫁妝垂涎欲滴,又哪裡會放棄,正想著有什麼法子讓顧安然答應這門婚事,忽然發現了自家丈夫寫給顧安然的信,一見那個死老頭居然有意把顧家一半的家產給那兩個喪門星,心中大怒。

王氏是個慣會裝的,尤其是在丈夫面前,此時當然不可能去顧宇眼前大吵大鬧,只能絞盡腦汁想要打消顧宇的念頭,可旁敲側擊,見丈夫的意志堅定,甚至說出,兩個孩子不肯來大庸,他只要身體好一點兒,就動身去涯州,把房產地契給兩個孩子送過去。

她一時心急,就換了給顧宇吃的藥,打算讓他的病,晚一些痊愈,說實話,王氏雖然心狠手辣,可在孩子沒有長大成人之前,她是真不想顧宇死,但顧宇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剛有些起色,讓她一換藥,又很快衰敗,甚至是臥床不起,腦子也有些糊塗。

王氏一開始著急,後來一想,這豈不是正好?先把顧婉嫁給黃傑,以後的事情,再作打算,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封所謂‘指腹為婚’的信件。

顧家,顧安然和顧婉心情都不太好,任是哪一家發生這種事兒,都得難受。

不過,顧婉到也沒怎麼擔心,把書信隨手收起來,嘆道:“別擔心,有我師傅在,還有你師傅在呢......我到有些擔心叔父的身體。”

顧安然一怔——的確,那信上蓋了叔父的印記,對自家的叔父,他還是了解的,若非出了事,自己的私印,根本不會給別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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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41 PM

第八十九章 活魚

“小娘子,大庸可真氣派!”

寶琴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高聳入雲的城墻,極盡雕琢的樓台瓦舍嘰嘰喳喳。

顧婉的眸色幽深,默默點頭:“太祖皇帝曾經召集六百萬民夫,興建大庸皇城,光人,就累死了足足二十萬,這大庸城,是用血汗建成的,哪能不氣派?”

寶琴的聲音一滯,慢慢坐好,心情卻再也激盪不起來。

各地都在打仗,戰火已經籠罩了大半個豐朝,可大庸城依舊與往常沒什麼不同,達官貴人們照常宴飲享樂,老百姓依舊苦苦掙扎求生。

伊水河畔,倚翠樓對面的泰然居,依舊如往常一樣,開門迎客。

顧安然一揮手,下馬,四處看了看環境,笑道:“婉娘,時候不早了,我們在泰然居住一晚,明天再去叔父那兒。”

顧婉失笑——鬧了半天,自家大哥磨磨蹭蹭不肯快走,也是因為不大樂意去搭理他們那一位嬸嬸。

這次所謂‘指腹為婚,的烏龍事件,顧婉到沒有過於擔憂,今非昔比,她和大哥已經不是隻能靠叔父幫襯立足的兩個弱小孤兒,現在,沒人能強迫他們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讓嬸嬸往身上潑一盆‘背信毀諾,的污水,如今天下大亂,誰還去在乎這些小兒女的小事兒,再說,她顧婉也不會坐以待斃,還不知道那位嬸嬸會不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流言這種東西,可不是只有王氏一個人會做。

顧婉扶著自家大哥的手臂下車·一看到泰然居門前戳著的一張桃木的紅牌匾,再看看上面張牙舞爪的‘鬼畫符,,忽然大樂。

顧安然愣了下:“婉娘?”

“......沒事,只是看見這泰然居,我就想起沐延昭跟我說的一段往事來。”

“七公子?”顧安然略微蹙眉·嘴角抽搐了下——難不成,那位沐家的七公子經常偷偷摸摸勾搭自家小妹?

“什麼往事?”

顧婉挑挑眉,眼睛裡流露一抹笑意:“豐朝國都大庸的王孫公子眾多,其中有不少好附庸風雅,不但狎妓,還喜歡美少年······你知道的,大哥,沐延昭現在就漂亮·聽說年少時·,更是可愛的很!”

按照後世狼女們的說法·那是絕對天然無敵小正太,是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吃幾口嫩豆腐。

顧安然翻了個白眼,琢磨半天,也沒覺得沐延昭有哪裡討人喜歡,反正在他眼中,那小子就是個大尾巴狼,屬於絕對需要防範的對象,稍一不注意,他家小妹就讓那小子給叼走了。

顧婉自是不知大哥的想法,脣畔帶笑,陷入回憶中。

沐七公子第一次到大庸,就是住在這泰然居。

當時,他大概十三四歲,生得脣紅齒白,模樣俊秀,走在大街上,手裡免不了要捧上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送的瓜果鮮花、繡帕荷包......只是,他那樣的美貌,不只是女孩子喜歡,看在傾慕美少年的猥瑣大叔眼中,也是很出挑的。

那一天,風和日麗,沐延昭坐在泰然居,臨窗飲酒,賞風弄月,好不快哉,雖說算不上眾人圍觀,可路人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然後,麻煩就來了。

鄭家三房的九公子,鄭敏和,那會兒就在泰然居的二樓飲酒,無意中見到沐延昭,驚為天人,當時就捧著酒杯下樓,非纏著沐延昭陪他喝酒不可,連身邊倚翠樓頭牌花魁,那都甩在一旁不理會。

這鄭敏和也是一朵奇葩,生得肥頭大耳,蠢笨如豬,偏偏自以為風流才子,最喜歡羽扇綸巾的打扮,長袍廣袖,那衣裳還是雪白雪白的,把‘附庸風雅’四個字做到了極致,就那副打扮,放在真正名流名士身上,是瀟灑,是流行,擱他身上,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按說皇室裡可能出貌醜的皇子,畢竟沒什麼底蘊,可世家大族出身的,男女都漂亮的很,也有風度,要不怎麼說是世家?幾代俊男美女聯姻,生下的孩子,想難看都不太可能,而這鄭家的小九,更是有一個風華絕代,把鄭家三老爺整得五迷三道的娘親,卻偏偏是好竹出歹筍,生下這麼一個作孽的兒子,長得不行也就罷了,腦袋還打結,成天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幹,讀書習武,一樣不做,就知道和狐朋狗友瞎混。

沐延昭遇上這麼個渾人,還被調戲了一通,偏偏這地方是大庸,他又不好鬧大,只有不去理他,避一避就是了。

不過,他不和渾人計較,可他卻有個睚眥必報的好友。齊長關難得和沐延昭見一面,哪能容得下這種事,從那之後,鄭敏和一連兩個月,每天早晨,都會赤身裸體,鼻青臉腫地被懸掛在泰然居二樓。

第一天,鄭敏和氣得跳腳,第二天,鄭敏和叫囂抓住整他的混蛋,要剝皮抽筋,第三天,第四天,他痛哭流涕······到了第十天,他晚上戰戰兢兢,甚至不敢睡覺,躲在鄭家老宅,請出他爹爹的親衛來保護他,可他照樣還是迷迷糊糊地就讓人收拾得赤條條。

就連在泰然居安排人手看管也沒用,根本就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麼人,什麼時候,把人給栓上去的,要是有人在二樓守衛,凡是守著的人,一到時間,就會陷入迷糊狀態,堵住口鼻,不吃不喝,也照樣沒用。

一開始大庸的老百姓也驚怕,後來全當新鮮景觀,還人打賭這場戲什麼時候結束,有人說鄭敏和得罪了高人,也有人說,是他染上了髒東西,反正是眾說紛紜。

折騰了兩個月,折騰得整個大庸雞飛狗跳,連皇帝都被驚動了,下令嚴查,折騰到沐延昭從大庸離開,這事兒才算平息。

主要是一驚動皇宮,就可能出動高手,齊長關再有能耐,寡不敵眾,還是小心為妙!

後來泰然居鬧鬼的消息甚囂塵上,影響到泰然居的生意,還是沐延昭心裡過不去,書信一封,請京城南安寺的宣海大師去念了三日的經文,請玄妙觀的李妙子道長,製作辟邪牌匾一張,這才算讓泰然居恢復了生意,還有不少客人因為好奇,慕名而來,生意到很是紅火了一陣子

聽顧婉輕聲訴說這段隱秘往事,顧安然忍不住展眉而笑,“真沒想到,那個齊長關,還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我也沒想到呢。”顧婉莞爾,齊長關那般木訥的性子,原來也有促狹的時候,“走吧,天色不早了,趕緊歇一歇。”

這會兒還不是飯點兒,泰然居的大堂人不多,寶笙、寶琴選了臨窗,景觀最好的位置,整理乾淨,顧安然和顧婉則要了四間上房,先去梳洗休息。

不愧是大庸,泰然居的上房布置得相當典雅,尤其是給顧婉安排的這一間,屏風擺設,每一樣都是精品,墻上掛的書畫,也是名畫的高檔仿品,床榻被褥都是簇新的,帶著淡淡幽香,顯然都熏過香,顧婉算不上太講究,這樣的房子完全能滿足她了。

洗漱乾淨,顧婉才叫了大哥一起下樓用飯,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寶琴怒氣衝衝的聲音:“你們做什麼,這是我們的座位···...”

顧婉低頭,就見寶笙正心疼地撿起扔到門外的小包袱,打了打上面的塵土,幸虧裡面沒什麼易碎物品,否則,她非要氣死不可。

而本來屬於他們位置上,換成了陌生的一男一女。

那男子和顧安然差不多年紀,面容冷漠,氣定神閒地坐在窗邊欣賞外面的風景,而那個女子,大約才十一二歲,生得很秀氣,眼角眉梢間略帶了幾分傲氣,這會兒,根本看都不看寶琴一眼,不耐煩地道:“誰說是你們的座位,上面又沒寫你們的名字。”

“我們明明把包袱放在上面占座位了,你看不見啊!”

“你說放就放了?誰能證明啊?”那小姑娘笑眯眯地敲敲桌子,扭過頭去,再不看寶琴一眼,寶琴還要爭辯,顧婉笑道:“算了,寶琴。”

說著,顧安然和顧婉走到另外一張桌前坐好,寶琴氣呼呼的,磨磨蹭蹭地走回來,惹得顧婉輕笑,這丫頭現在活潑許多,不像以前那般謹小慎微,這是好事兒,她掃了旁邊那一男一女一眼,眯了眯眼,回頭笑道:“小二哥,聽說你們泰然居的水煮活魚,最最知名?”

那店小二一怔,卻連忙堆笑道:“自然,自然,我們的大師傅特別擅長做水煮活魚,做出來的魚肉,鮮嫩可口,吃過的客人,沒有不稱讚的,小娘子,您可要嘗嘗?”

“來到泰然居,自然是要嘗一嘗,只不過,我不吃你們店裡的魚,我要剛從伊水中出來的活魚。”顧婉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呵欠,“出水一刻鐘的魚,我就不愛吃了。”

“啊?”店小二啞然,為難地道,“伊水的活魚到不難找,可是,要出水不到一刻鐘的,那得去現釣......小娘子可有耐心等?”

“長途跋涉,我都餓了,哪裡還有力氣等,罷了,我這裡有李妙子道長送的信符一張,你去水邊燒了,讓伊水龍王給我送三條活魚上來吧。”

這話一出,來泰然居來吃飯的客人,都支稜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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