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弄雪天子 -【門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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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45 PM

第九十章 時間

顧婉掃了好奇的店小二一眼,當真從寶琴拿的包袱裡掏出一張紙,紙張潔白。

那店小二摸了摸腦袋:“客官,這是白紙啊?”雖然紙張的質量很高,他從不曾見過這麼潔白光滑的,但再怎麼看,這也就是一張白紙罷了。

顧婉煞有介事地搖搖頭,“我也看著像白紙,不過,當初李妙子道長,逢岐山大旱,心有不忍,特意用這種白紙,書信一封給雨伯求雨,信剛焚毀,大雨便下,去歲我見李妙子道長時,他便送我一張,只說大事不可做,小事盡可找諸神幫忙,我想,吃幾條活魚,算不上大事吧!”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是半信半疑,那一雙搶了他們座位的男女,也甚是好奇地睜大眼睛看過來。

店小二更是滿腦袋漿糊:“確實聽說李妙子道長極善於求雨......只是,沒聽說他老人家去過岐山那!”

顧婉一下子笑了,讓寶琴取來筆墨,輕輕鬆松,簡簡單單地寫了幾個字——‘請水龍王送活魚三條’,然後把紙張往店小二懷裡一扔。

“伊水就在門外,還不速去!”

店小二嚇了一跳,雙手捧著這紙張,想了想,既然客人這般說,自然要去試試的,神仙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雙手舉高,恭恭敬敬地出門而去。

周圍吃飯的客人,一聽有這熱鬧,也個個跟出去看熱鬧,無論何時何地。人們都有從眾心理,尤其是有熱鬧看的時候。

那占據臨窗上好位置的男女,也莫名其妙地瞅了氣定神閑的顧婉等人,跟著起身往外走。

顧婉這才施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指揮著寶笙、寶琴把臨窗的那個位置擦拭乾淨,笑道:“大哥。請上座。”

顧安然頓時無語:“婉娘,你可比以前促狹了,跟那位七公子學壞了吧。”

“哪的話。我多乖巧,可不肯像個潑婦似的,隨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人爭執。”一句話。說得在場的都樂了,顧安然也是失笑不已。

寶笙、寶琴兩個丫頭高高興興地擺上瓜果點心,又要了幾樣小菜,茶水,慢慢吃喝。

半晌,那個店小二滿頭霧水地回來,支支吾吾,磕磕絆絆地道:“幾位客官,這李妙子道長的信符已經焚毀,只是大約小的身上沒有仙氣。指揮不動水龍王他老人家!”

顧婉挑挑眉,一本正經地道:“哦?大概是今日水晶宮大門未開,也罷,就湊合一下,隨意做幾條水煮活魚上來好了。”

那店小二這才松了口氣。滿面堆笑道:“是,是,請客官放心,我們大廚的手藝,包君滿意。”

卻說她們吃吃喝喝,好不自在。那一男一女回來,見‘自己’的座位居然被霸占,哪還能不知道顧婉是故意消遣他們。

那男子還好,只是面色不虞,女子卻是橫眉怒目,氣得臉色發青,衝過來大怒道:“你們幾個,卑鄙無恥,居然騙人......給我滾開,這是我們的座位!”

顧婉和顧安然對這丫頭的粗言粗語聽而不聞,徑自吃喝,寶琴一邊笑眯眯給自家小娘子布菜,一邊笑道:“我們小娘子略施小計,就讓人主動讓座,也不知,豬是不是都比這種白痴聰明。”

寶笙目中也帶了幾分笑意,卻白了寶琴一眼,斥責道:“豬怎麼得罪你了,人家豬是躺著也挨刀啊,說人家作甚!”

兩個丫頭幾句話,刺激得那少女臉色漲紅,眼看就要爆發,卻被她身邊的男子一把拽住:“媛娘,罷了,別與人起爭執,不好看。”

他低下頭,貼著那少女的耳朵,細語了幾句。那少女的臉上升起一片緋色,居然當真把火氣吞回肚子裡,瞪了顧婉等人一眼,就另尋位置坐好。

顧安然和顧婉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這件事兒就這般算了,只是泰然居顯然並不知道水煮活魚的具體做法,不過是順著顧婉的話,按照字面意思燉出一鍋魚湯來,好在魚肉新鮮,大廚的手藝也是真不錯,味道還好。

一邊吃飯,顧婉忍不住皺眉覷了旁邊那女子幾眼,顧安然心下驚奇,低聲道:“婉娘,不過是京城一嬌嬌小姐,你別太放在心上了。”

顧婉點頭,她只是覺得,這一雙男女,實在是有幾分眼熟,好像是極熟悉的,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不多時,泰然居外又有一個青年男子進門,那男子美冠華服,腰佩金帶,面如冠玉,神態嫻雅,他一進門,本來潑辣的那少女,就臉色羞紅,陪著她的男子,也抱拳行禮,那男子彬彬有禮地和這二人見禮之後,便落了座。

顧婉卻抬起頭,看了這人一眼,才靜靜低下頭,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一下碗中的米粒,吐出口氣,笑了笑——沒想到,見面來的居然如此之快,如此突然,她果真是放開了,竟然連見到他,都能保持平靜無波的心緒。

這人,正是榮淮安,畢竟曾經是幾十年朝夕相對的枕邊人,即使三世為人,她還是難以遺忘,只是,見到他,居然也和見一個尋常陌生人的感覺,沒什麼不同了,時間,果然是最神奇的良藥,能解開天下最難解的結。

顧婉本以為,自己見到他,或許會意難平,或許會心懷怨念,此時相遇,才知道,一切已經過去,這個人,再也沒辦法影響自己的心情。

顧安然不知道自家妹子一轉念就想到這麼多,試了試溫度,給妹妹舀了一碗魚湯,端給她細品:“嘗嘗吧,味道還算鮮美,泰然居廚子的手藝真不錯。”

顧婉從善如流,笑眯眯地低頭喝湯,只是心中好笑,見到榮淮安,記憶之門打開,她也想起剛才那一雙男女是什麼人了,竟然是顧家二房的顧安和和顧媛,說起來,還是堂兄妹呢。

真沒想到,自己和他們竟然生疏到面對面也不相識的地步,也是,當年和這兩個人接觸時,畢竟年紀小,顧媛出嫁又早,顧安和是男子,又常年在外打理生意,自然也是見不到的,後來嫁給榮淮安之後,到是打過交道,不過,那時顧媛已經嫁為人婦,和現下少女的模樣,大不相同。如今這麼長時間過去,自己認不出也正常,只是,她抬頭看了大哥一眼,為何大哥居然也認不出這二人?

其實,這真不能怪顧安然,當初顧安然在大庸求學,而顧安和則隨顧宇出門在外,而王氏,根本就沒想起來要讓自己的女兒與堂哥見上一面!

顧婉稍稍詫異了一下,便放開了,不去管自家大哥為什麼不認識顧家這兩兄妹,只看到顧媛盯著榮淮安的眼神,頗為驚訝——她雖然知道,顧媛認識榮淮安,但卻不知,顧媛對這個人,居然有別樣的心思在,顧媛這姑娘可真會裝,上輩子,在自己眼前,顧媛和榮淮安,可向來守禮,連多餘的話,都不曾說過半句。

酒足飯飽,又小坐片刻下食,天一擦黑,顧安然和顧婉,便回房休息。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夜色沉寂,心宿的光芒陳黯,顧婉秉燭而坐,兩隻雪白的,身體略見肥碩的鴿子,落在她的膝頭,搖搖晃晃地蹦跳玩鬧。

顧婉點了點鴿子的腦袋,笑道:“小東西吃得這般肥,也不知還飛的動,飛不動。”

逗了鴿子一會兒,她就隨手將桌子上的書稿整理好,收到檀木匣子中,打算托王大送與陳郡主,陳郡主現在對這位‘蘇妲己’痴迷得很,一日不讀,就渾身不舒坦,還誇讚顧婉文風綺麗,文筆絕佳,寫出的文章,讓人讀起來,足以讓人三月不識肉味。

陳文柔打算出巨資雕版印刷,還是精裝版,筆墨紙硯,都用最好的。

對於這樣的高評價,顧婉也只是一笑了之,她心裡清楚,她寫的文字,當然不算差,畢竟讀書多,也算了解這個時代人們的喜好,只是,這不過是略作消遣而用,和真正名士大儒的文字不能比。

不過,眼下的時代,確實是百家爭鳴,對文字的束縛很小的一個好時代,什麼樣的文章都能寫,很少有條條框框去約束,就如她這般,寫出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文字,也沒有道學家去批判,若是換了她在後世知道的那些歷史中,她寫出來的東西,恐怕就真的只能是用來賺錢的粗鄙之作,不但不能揚名,恐怕還得隱姓埋名才是。

第二日,一大早,顧婉和顧安然慢慢收拾東西,準備去顧家老宅,只是,兄妹兩個,心中都沒有近鄉情卻之感,要不是擔心叔父,恐怕他們都不樂意登門。

顧婉也讓王大把給陳文柔的信送走,沒曾想,她的信還沒送出門,沐家一位打理大庸生意的管事,就找了過來,給顧安然和顧婉帶來兩封信,分別是顧南和陳文柔師兄妹兩個,給自家徒弟的。

顧婉大是驚訝,打開信一看,不過薄薄一頁,看完,心裡卻松了口氣,笑道:“不愧是師傅,姜還是老的辣。”

顧安然也笑道:“咱們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我家先生和郡主,都是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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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53 PM

第九十一章 探病

顧家雖然不算什麼名門,卻也是世家,傳承百年,底蘊不淺。

顧家老宅,位於大庸永安坊,這裡不似長樂坊那般,家家戶戶高門大院,處處是世家大族,三品以下的官吏都不好意住,卻也是勛貴人家聚集,並非尋常百姓能夠流連的所在。

顧婉坐在馬車裡,心緒平靜,偶爾隔著窗紗,看外面紙醉金迷,太平盛景,也只一笑了之。

青石鋪就的大道寬廣平坦,馬車行走在上面,絲毫不見顛簸,顧婉跪坐在桌旁,提筆練字,墨跡清晰,毫無模糊之處。

“眼看著末日的氣象顯現,這裡到還是和往常沒什麼不同。”顧婉把視線從窗外挪回,笑了笑,提筆寫道——‘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尺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游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台萬種色......’

她自幼練字,一日不輟,此時一手楷,端端正正,筆筆到位,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字,只是有一點兒,總讓顧安然驚異,陳文柔喜逐顏開——她的字,總是欠缺幾分婉約,多了幾分大氣,都說人如字,字如人,顧婉從頭到腳,都是嬌弱姑娘,偏偏字寫得豪氣,要是讓不知根底的人看見,指不定會以為她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了。

“婉娘,到了。”

車外傳來顧安然平平淡淡的聲音。

顧婉停筆,下車。就見到了顧家老宅那略有些古舊的大門,還有門前斑駁的石雕坐像。

這座老宅是一百年前就已經建成,後人多次翻新,依舊恢弘壯闊,在大庸來說,也算是難得的好宅院。據說三十年前,京中左僕射方相公就曾出重金欲購此宅。說是風水寶地,當時顧家當家人舍不得,只推說不敢倒賣祖宅。

幸虧方相公雖然大事上糊塗了些。到底不是個囂張跋扈的,做不出仗勢欺人,強買強賣的事兒。只是他老人家縱然不在意,眾多仰起鼻息之輩,也免不了為了討好方相公,對顧家頗多刁難,要不是顧家在大庸雖算不上根深葉茂,到也有幾分人脈,指不定,顧家早在多年前就衰敗了。

大門前站著兩個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都在靠著墻打盹。

顧安然皺眉,臉上略帶了幾分怒意。他昨夜就讓王大送了信,近日就算王氏不開門迎接,好歹也該使一管家,到門口等上一等,才算全了禮儀。這大門緊閉的,自家那位嬸嬸,可真是不把他們兄妹放在眼裡。

“王大,去叫門。”

顧安然的臉色不大好,卻還是把心口一點兒怒意,壓了下來。不為嬸嬸,總要為叔叔著想,要是鬧大了,叔叔的臉面也不好看。

其實這一回,顧安然和顧婉是冤枉了王氏,王氏此人雖然沒什麼見識,可卻是個慣會裝的,尤其是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以前他對顧安然冷落,不過是因為顧宇不在家,她婆婆早就病得管不了事,她才沒有顧忌,現在顧宇在家,她又打定主意要把顧婉說給外甥黃傑,對這兩兄妹,還是相當在意,早在二人進京之前,便收拾出一個獨立的院子,也囑咐黃傑這陣子好好用功,爭取給顧家兄妹留下個不算差的印象。

只不過,前幾日顧宇好不容易身體好些,清醒地能坐起身,顧家的一個老管事,卻無意間在他面前說漏了嘴,把王氏欲將顧婉嫁給黃傑,還說什麼指腹為婚,給泄露出來。

顧宇大為生氣,他怎麼不知道,自家侄女許了人家?這不是明擺著要逼迫婉娘嫁給黃傑?一怒之下,把老妻叫來訓斥了幾句,王氏心裡有鬼,滿腦子都是怎麼安撫自家男人,王大送來的信,只送到了管家手中,她根本連看都沒看。

此時一聽顧家兄妹然來了,王氏也嚇了一跳,暗道失策,擔心更惹得顧宇不高興,又想著在丈夫面前重新裝扮上慈善面孔,急忙收拾收拾就打開正門,親自帶了百十個僕婦下人,一字排開,把顧安然和顧婉迎進正廳。

那場面,與其說是熱情周到,倒不如說是先來個下馬威!

不過,王氏本人,卻是雙目含淚,一見顧安然和顧婉,就道:“大郎,婉娘,你們可是來了,這一路上,沒少受累吧,快,快,好好歇一歇。”

一邊說,一邊吆喝著下人替他們收拾東西,運送行李,亂成一片。

兩兄妹見到慈眉善目,風韻猶存,對著他們倆噓寒問暖不停的王氏時,也齊齊嚇了一跳,顧婉忍不住冷笑——當年她可就是被這人這副慈善面孔,給哄得差點兒連自己都賣了!

顧安然更是詫異,這待遇也太好了,和初見時真是天差地別。

不過,顧安然和顧婉不同,還沒徹底認清王氏的真面目,見他這麼熱情,雖說有幾分不自在,還怨著這人算計自家妹妹,到底心氣平了些許。

雙方見過禮,顧安然和顧婉一刻都不耽擱,先去看顧宇,王氏其實不大願意顧宇見他們兄妹,就怕自己一不注意,顧宇已經將顧家大半的家財全給了這倆人。

現如今,家產的事情,已經是王氏心裡的一個結,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辛苦操持這麼多年的家業,莫名其妙地給了兩個外人!

只是,顧宇早早就吩咐老管家,等候顧家兄妹,她就是不願意,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顧安然讓王大把車馬牽到已經準備好的偏院裡,自己攜著妹妹,與老管事一起向叔父的住所走去。

秋日已到,院子裡不像夏日那般吒紫嫣紅,顯得有些蕭瑟,這地方顧安然還有印象,院子中隱蔽的角落,仿佛還留有他幼時的印記。

顧婉的印象卻不大深刻了,她心中的顧家的老宅,一直是叔父去世後,嬸嬸重修裝修的那一個,一派的金碧輝煌,非是現在這般質樸模樣。

顧宇雖然和顧風不同,早年在女色上,頗有幾分嗜好,年輕時也是風月場所的常,家裡美妾成群,可現在年紀大了,因為敬重妻子,加上身體也不好,妾侍大多被打發到莊子上去,留下來的,也不過是王氏的陪嫁丫鬟柳氏,還有養了兩個庶女的孫氏,以至於住的雖是正房,卻冷冷清清,空空盪蕩,讓人一看,心裡發堵。

顧安然壓抑住心中的激動,進了外廳,略微停了停,散了身上帶的寒意,這才牽著顧婉的手,慢慢推開房門。

一進屋,繞過屏風,看到床榻上面色蒼白的顧宇,顧安然和顧婉的眼眶,都微微一紅。

“叔父......”顧安然的聲音暗啞,忍不住迅速上前幾步,撲倒床前,重重跪下,握住顧宇伸出的手,顧婉眼睛發熱,她甚至比顧安然感觸更深一些,想到當年若非叔父照顧,他們兄妹頭恐怕更難在大庸立足,即使自己有滿腔委屈,可叔父對他們兄妹,到底是問心無愧的。

顧宇此時已經病入膏肓了,背脊微駝,才四十多歲,卻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一身錦袍,空空盪蕩地穿在身上,見到顧安然和顧婉,面上才露出幾分喜意,掙扎著坐起身,握住顧安然的手,“大郎,你可來了......快,快起來......”

顧婉急忙拿了靠枕,塞在顧宇背後,又給他掖了掖被子,柳氏很有眼力地拿過兩個繡墩,讓顧安然和顧婉坐下,才退出去,掩上門。

顧宇細細地端量了兩兄妹,漸漸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欣慰:“你們長大了,大郎真像大哥,一樣的風姿俊秀......”又轉頭去看顧婉,臉上浮現出幾分慚色,“婉娘,你別氣,叔父對不起你,娶了一個蠢笨的婦人,然想敗壞我家婉娘的名聲,你放心,所謂指腹為婚,根本是無稽之談,當年你娘親懷上你的時候,黃傑還老老實實地呆在黃家,叔父雖然是老骨頭一把,不頂用,可還制得住你嬸嬸,我已經罵了她,雖是好心,可也不能胡來......”

“好孩子,你別擔心,你要是看不上黃傑,叔父就幫你推了他,黃傑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心性還好,不會為難你。”

顧婉笑了笑,閉口不談所謂的婚約,知搖頭道:“叔父寬心,婉娘沒有生氣。”

她也聽出來,其實,顧宇不是不待見黃傑,他大概對黃傑的印象還不錯,只是生氣王氏的自作主張,不過,顧婉到不大在意,她是打定主意讓王氏和黃傑自食惡果,偷雞不成蝕把米,所以這會兒,到沒表現得怎麼激烈,溫溫順順的。

看顧婉氣質嫻雅,神色間並不怨念,顧宇也放了心,笑道:“你們兩兄妹好,我就安心了。”

又詢問了一番兩兄妹這些年的生活情況,還是顧安然擔心他過於勞神,加重身體負擔,才藉口還得整理院子,帶著妹妹離去。

顧安然帶著顧婉去見顧宇時,黃傑正在族學中上課,一聽說顧婉來了,心裡一動,就請了假,急急忙忙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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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0:57 PM

第九十二章 盤算

回到他一家借住的梧桐苑,黃傑收拾乾淨,換了一身新衣,他身邊的小廝已經很有眼力勁地上前,低聲道:“主子,小的去打聽了一下,只是這顧家下人的嘴嚴的厲害,什麼都沒探出來,不過,聽在馬房伺候的林權說,那顧家的馬,都是千里寶馬,車輛更是外面樸質,內裡奢華,連身邊伺候的小丫頭,衣裳首飾,也樣樣精緻,想來這顧家的家底,十分豐厚。”

黃傑點點頭,視線從半新不舊的家擺設上掃過,眸子裡隱隱有幽光閃過——雖是親戚,可寄人籬下的滋味,當真不好,總有一天,自己要高高在上,讓這些曾經用鼻孔看人的,都匍匐在他的腳下,搖尾乞憐,在那之前,臉皮這種東西,是沒甚大用的!

“主子?”

黃傑輕咳一聲,賞給小廝一個荷包,挑起眉笑道:“做得好,再去打探,要把顧家的家底探清楚......雖說我最看重的是,顧安然乃顧師弟子這一重身份,可要是顧家的家底太薄了,也不好看......給我收拾收拾,我這就去拜見姨媽。”

黃傑來到芮安堂的時候,王氏正對著手里長長的禮單發呆,神色恍惚,只眸子深處,偶爾有一抹說不出是貪婪還是嫉妒的光芒閃過。

王氏抬頭看向自己豐神俊朗的外甥,目中閃過一抹慈愛,笑道:“傑兒,顧婉的嫁妝想必不會薄,當年她娘親離開的時候,可是帶走了八輛馬車的東西。價值連城的寶貝數不勝數,你娶了她,再不用愁將來入朝為官的花費。”

她說到此,意味深長地瞅著黃傑,又道,“而且,顧婉生得如花似玉。端的好顏色,你可要穩住,別讓她拿捏住你才是。”

“黃傑知道。姨媽最疼黃傑了。”

黃傑笑眯眯趨上前,替王氏揉著肩膀,眼睛裡詫異之色一閃而逝。口中卻道,“姨媽放心,外甥是什麼人,您還不知道?等到顧婉進門,我肯定把她治得服服帖帖,讓她天天來伺候姨媽。”

“知道你孝順。”

王氏眯了眯眼,心裡不覺痛快,當年的劉燕,待她雖說彬彬有禮,可骨子裡透露出來的高傲勁兒。讓她現在想起來,還渾身不自在......

她再高傲又怎麼樣?等到她的女兒做了傑兒的媳婦,她有的是時間去整治調教,那女人曾經讓自己羨慕嫉妒不已的萬貫家財,最後。還不是便宜了自己!畢竟,黃傑入讀的是他顧家的族學,拜的先生也是他們顧家人,將來出仕,也是要靠她這個當姨媽的去託人舉薦,到時候。收下外甥孝敬的銀子寶貝,也就順理成章了。

就算指腹為婚這個說法,老爺和顧家兄妹不承認,有老爺在,她也不敢隨便傳流言,先把這事兒落實了再說......王氏還是對自家外甥能拿捏住顧婉,很有信心——區區一個無父母教導的女孩兒,哪裡逃得出自家那風月場所歷練出來的外甥的手掌心,只要製造機會,自家那外甥,想必知道應該怎麼做!

“傑兒,顧家兄妹被安排到蘆花院了,你這幾日陪她們兄妹四處走走,上上心,女孩子嘛,都是要靠哄的。”王氏臉上的笑容越發慈愛,當真像是為小輩著想的慈善長輩。

黃傑面色不變,恭恭敬敬地應了,他也知道自家這個姨媽打的主意,只是不在意,像他這樣出身的人,若想出人頭地,怎麼也要找一個靠山才是,顧家和他沾親帶故,天然親近,就是最好的選擇,至於錢財,當然越多越好,可該花費的時候,也不能吝嗇。

如今事情八字還沒一撇,甚至可能永遠都沒有那一撇,可這二人,已然像是勝券在握,盤算起別人家的銀子來,不得不說,有些人腦子裡琢磨的東西,真是正常人永遠無法理解的。

這時,王氏的貼身丫頭翠柳,忽然急匆匆趕來,神色驚慌。

王氏皺眉:“死丫頭,什麼樣子,穩當些,出了何事?”

翠柳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奴婢聽在主院伺候的雨墨說,咱們老爺今早上信一封,邀請族裡的三位族老來府上,聽說,是要讓他們做個見證,好把大房的家產分給堂少爺和堂小姐......”

王氏一怔,一瞬間,臉色猙獰,黃傑低下頭,臉上到隱約現了幾分喜意——他既然要娶顧婉為妻,妻子家多添些家產,對他來說,總是好事。

好在王氏還穩得住,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這些年都是她打理家業,家裡的銀錢,也都在她手裡捏著,就是顧宇有心給顧安然和顧婉財產,她不答應,給出去的也不過是空殼子,算不得什麼!

只是,一想到顧宇一心為兩個外人打算,王氏的心,就跟刀割似的,疼的厲害:“......少爺和小姐去哪兒了?”

“夫人,您忘了,榮家的大公子請少爺和小姐去戲園子聽戲了。”

王氏的臉色頓時好轉些許,吐出口氣,笑道:“媛娘長大了......等少爺和小姐回來,讓他們上我這兒,我有話和他們說。”

對榮淮安,她還是有幾分滿意的,榮家家世雖然不能和真正的世家大族比,可和顧家相比,卻是好上許多,況且,那榮淮安還是個有見識的,年紀輕輕,就被人譽為大庸四公子之一,文采風流,前途不可限量,要是能得他為乘龍快婿,自家的媛兒,也就終生有靠。

蘆花院

顧婉坐在樹蔭裡讀書,一讀便是三個時辰,不言不動,書本攤在膝頭,書香迷人,兩隻雪白的鴿子,踩著陽光斑點,時時落地,時時又飛上香肩。

顧安然才看著叔父服了藥回轉,臉色有些陰沉,這會兒見妹妹眉目舒緩,緊蹙的眉頭才略略鬆開,於石桌上取一杯熱茶飲下。

顧婉沒抬頭,只道:“叔父的身體如何?”

“......身上發熱,剛才還咳了血......”顧安然嘆了口氣,“似乎和爹爹的病症一樣,也是癆病。”

當年父親便因癆病而亡,現在叔父然也患了此症,顧安然心下難過,有時也想,是不是他們顧家的人,都可能罹患此絕症,將來,他自己是不是也要落到病體支離的下場。

他到不是貪生怕死,只是顧家這一支,只剩下他一個男兒頂門立戶,為了妹妹,為了家庭,他萬不能也與爹娘一樣,撒手人寰......

顧婉眨了眨眼,似乎猜到兄長的心思,奈何生身父母選擇不了,就是真會遺傳上癆病,也只能提前預防,沒別的辦法。

不過有她在,這一生,大哥絕不至於英年早逝,顧婉笑了笑,“別急,我那日替叔父看過,情況還不是太嚴重,能醫好的,我們等一等看吧。”

她的醫術雖然算不上多好,但這般明顯的病,還是能診斷得出來,只那日看了大夫給叔父開的藥方,心下奇怪——顧家家世不錯,請的大夫也是名醫,開的藥也對症,按說,如果叔父按時吃藥,就算不能根除病根,病情也不應該加重,這裡面恐怕有些旁的緣故。

她暫且不出手給叔父治病,就是多少有些擔心暗地裡的老鼠破壞,萬一不但治不好叔父,還讓叔父的病情再次加重,她可就有口也說不清了。

癆病,在這時代可是絕症,只能緩解,無藥可治的,顧安然只當妹妹是安慰自己,沒把顧婉的話放在心上。

顧安然坐在椅子上,陪妹妹枯坐半晌,看顧婉一直安安靜靜地讀,絲毫不見焦慮,忍不住咕噥道:“婉娘,你可真沉得住氣,昨天王氏旁敲側擊,一個勁兒說那黃傑的好話,你怎麼半個字也不反駁?”

顧婉笑了:“我一個閨閣女子,什麼都不懂,能反駁什麼,反正既然嬸嬸礙於叔父的面子,不敢撕破臉渾說,咱們就當不知道她的意思,謹守禮儀,別行差踏錯就是,師傅不是說,她的局已經做好,我們就安安心心看熱鬧便是?”

顧安然咬牙苦笑:“話雖如此,但事情一日不明朗,你讓哥哥怎能安心?哎,我這寶貝妹妹越長越大,可真讓我頭痛!”

“......婉娘,大哥將來給你尋一個門當戶對,知道上進的好郎君如何?不要那高門大戶,省得你受了欺負,大哥都沒法子給你出頭。”

顧安然本不應該把這種話說的這般明白,可兩兄妹向來親近,顧婉也一向大方爽利,私下裡談話露骨些,她也不會羞澀生氣。

顧婉搖搖頭,沒多說什麼,在這個時代,多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情深意濃,大部分都來源於朝夕相處,那些所謂的才子佳人的傳說,多是因為得不到,才風靡萬千少女少婦。如果沒有遇到沐延昭,也許,平靜地嫁人生子,度過一生,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可是遇見了他,就再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也許他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合適的,也許和他在一起,會很艱難......顧婉伸手,捧起落在本上的小鴿子——那也沒關係,最起碼,和他在一起,自己會覺得幸福,幸福這種東西,來之不易,理當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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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04 PM

第九十三章 詩經

顧婉有些後悔,她該早日脫身——應付這些無趣的人,未免讓人心裡不舒服。

在第六次看望叔父歸來途中,偶遇黃傑,看他做出一副溫文爾雅狀,眉眼含情,手捧卷,倚在菊花叢中,衝自己微笑的時候,顧婉終於覺得牙疼不已。

事實上,黃傑的扮相是真不錯,至少,那位從昨日晚宴上初見,就一直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顧媛,就覺得黃傑真真是風雅之士,不該便宜自己一個俗人!

顧婉很想說,那一本《詩經》,就算再好看,再喜歡讀,也不至於一連半個月,日日被拿在手中,這麼翻來覆去的看,那書籍豈不太可憐,還能要否?

雖然顧婉出入都帶著寶笙、寶琴、王大、王二,而且盡量和大哥在一塊兒,沒事兒的時候一直窩在蘆花院,絕不輕易出門,可這裡是人家的地盤,只要想,找機會偶遇一點兒都不難。

到現在,事態已經發展到有些嚴重的地步,顯然,那位黃傑公子,可能覺得自己在顧婉面前露了臉,留下了好印象,追求行動更加明目張膽,也更肉麻了些。

這位公子,時不時地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蘆花院外面,賞月飲酒,吹笛彈琴,還吟詩,吟的詩,寶琴這位不大喜歡讀的都會背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顧婉聽得耳朵長繭之後,就只有一個感覺,黃傑的功課確實不錯,至少。把‘關雎’倒背如流。指不定將來,還真能靠出眾的文采騙一個半個的貴族千金下嫁。

只是,他這麼折騰下去,顧婉還好,寶笙。寶琴她們就有些受不住。主子能堵住耳朵睡覺,她們還得給守夜呢!

顧安然也是滿肚子火氣,偏偏人家就是在蘆花院外的涼亭裡賞月,吟詩。又沒有闖進來,也沒有當面說什麼,她們兄妹倆不過是客人,哪裡能跑去指摘?

不知道師傅設下的局。什麼時候才能有效果,要是還要等個十天半月,她可真有些受不了了!

“罷了,我明日親自去給叔父抓藥熬藥,以表孝心。”

顧婉看著寶笙、寶琴眼睛上的黑眼圈,決定盡快讓自家叔父的身子骨好起來,好早些脫身,最多每次叔父喝藥,她都去盯著,不讓旁人有下手的機會。反正真正起作用的是她手裡的藥物,熬好的中藥,也不過起一個輔助作用,只要不給換成毒藥,旁的到沒什麼大礙。

這些日子,她藉著探病的機會,已經仔仔細細給自家叔父檢查過身體,癆病不輕,放在眼下,確實是病入膏肓,就是她下手治療,這般簡陋的條件下,再加上她本身的醫術也算不上高明,還真有些心中無底。

幸虧給自家叔父看病的,不是王賢民,而是一個姓趙的老大夫,醫術高明,以前還當過御醫,後來告老,就在京裡含飴弄孫,一般人根本請不到,這一次還是因為和顧宇有幾分交情,這才願意出診。

趙大夫的醫術不錯,開的藥也對症,有他坐鎮,顧婉心裡也有些底氣。

顧婉最近時常去探望顧宇,親自安排他的飲食起,顧宇心裡疼愛自家兄長唯一的女兒,自然不管王氏怎麼想,怎麼說顧婉年少不懂事,還是照樣聽從。

趙大夫對顧婉做的諸般安排,也感覺還不錯,想想覺得挺有道理,對顧宇的身體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還覺得顧婉這姑娘果然有天分,要是個男子,指不定能成良醫。

顧宇因為顧婉孝順,半月下來,精神到好了不少,再聽說顧婉和陳郡主讀之餘,還學習醫術,便高高興興地把自己手裡收藏的幾本醫送給了她,這世道,本來就是不成良相,便成良醫的,大夫,也算是受人敬重,顧宇一點兒也不覺得顧婉是個姑娘,就不該學些醫術傍身。

顧宇的精神一好,到有不少來探病的,他是逢人便誇自家的侄女賢良孝順,不像他兒子女兒,父親生病,還日日出去瞎跑,沒有一點兒定性。

鬧得顧婉頭一次上京,就有了那麼一點兒知名度,也讓王氏鬱悶不已,好幾日溫柔小意地伺候自家老爺,也把閨女拎到病榻前盡孝,讓玩野了的顧媛頗不開心。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顧婉還算了解自家的叔父,這是個好人,忠厚老實,為人仁義,也容易相信人,怪不得這些年做生意,賠多賺少,雖然不算敗家,到底是守成有餘,進取不足的。

不過,這樣性子的人,不多疑,也好糊弄,至少,顧婉想著,偷偷摸摸給他吃自己買來的藥,應該不容易被識破。

............

大庸城外,距離大庸,大概至少也有五十里以上,有一個人煙稀少的山村,村東頭還有一座月老祠,據說已有百年曆史,雖然年久失修,但因為十分靈驗,香火還是旺盛的。

“你住的這是什麼破地方?”

水波掃去沾在他長袍廣袖上的塵灰,蹙著眉,等到王凱和樓音兩個利利索索地取出一張白虎皮,鋪在石凳上,才遲遲疑疑地落座。

沐延昭挑了挑眉:“這裡有什麼不好?白雲停陰岡,丹葩曜陽林。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嘯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餱糧,幽蘭間重襟。躊躇足力煩,聊欲投吾簪......若是有一日,能與婉兒於此,點一爐藏香,相對默坐,那也是美好如夢了。”

水波一愣,眸內閃過一抹苦意,口中卻笑道:“還想著你家那小美人呢?你難道不知,你家小美人快成別人家的了!”

沐延昭一挑眉,意外道:“都說樂安侯是大庸最大的紈褲子弟,現在看來,別的先不說,至少,整個大庸所有的紈褲子弟加起來,怕也沒有這麼靈通的消息。”

水波沉默半晌,才笑道:“陳郡主也是殺雞用牛刀,不但用到了京里幾處人脈,欠下幾個人情,連那個女人都被放了出來。”

水波的心情有些奇妙——當年初見時,他就知道那個小女孩兒身份不簡單,卻不曾想,幾年過去,那個女孩兒不但把沐延昭迷得神魂顛倒,還讓陳文柔這般從來不吃虧的女人,也維護至此,連手下輕易不動的王牌,也為她亮出。

“別說這些,咱們兄弟相見不易,不如喝一杯?”沐延昭笑了笑,伸手為水波倒了一杯酒,此次之後,再臨大庸,恐怕就是帶著刀兵而來,而非美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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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12 PM

第九十四章 花園

“好,喝酒......閔月。”水華庭懶洋洋一笑,忽然高聲喝道。

高閔月手中捧著水晶梅瓶,裡面只是一束從山崖間隨手拾取的野花,蓮步輕搖,長裙拖曳地步入茅屋。

素手執盞,美人捧杯,水華庭伸手連人帶酒杯,都撈到自個兒的懷中,醉眼迷離。

沐延昭搖搖頭,微笑——他此次來,除了要和楚州的楚將軍見一面之外,本還想將高閔月送回高家,但現在看來,她過得不錯,似乎用不著自己多事。

水華庭雖然是風流花心的紈褲子弟,卻絕不玩弄女子,無論是真的憐花惜玉,還是假的憐花惜玉,高閔月跟了他,總好過陷在泥濘裡不能自拔。

喝了一盞清酒,沐延昭精神還好,這樣的酒水,難讓他醉,此地離大庸極近,快馬半日就能到......他忽然很想見一見婉兒。

強把莫名的衝動壓下去,沐延昭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失笑,他沐子羽,什麼時候也變得兒女情長起來,大庸城中那豆大點事,哪用得著他在這裡牽腸掛肚?

秋日裡天高雲淡,碧空如洗。

顧婉扶著寶笙的手,身後寶琴手中端著托盤,裡面是一碗墨黑色的藥汁。

清晨路滑,寶琴的腳步小心,蔥綠色的小襖略顯得單薄了些許,風一吹,便冷的打顫。

顧婉笑著搖頭:“早與你說過,大庸的天冷的早,你偏偏不聽。”

寶琴一縮腦袋。寶笙也笑了:“主子才賞了一身羽緞的披風,可這妮子就是舍不得穿,也不知道存起來要做什麼!”

蘆花院位於顧家老宅的西側,距離主院不算近,要經過一個不算小的花園,秋日,花園也顯得有些寥落。滿地的枯枝敗葉來不及清理,配上金燦燦的陽光,這景致。到是不錯的。

顧婉走在青石小徑上,偶爾看到幾個粗使婆子慢吞吞地清掃庭院,正走著。前方忽然有一陣清脆的鈴聲,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

寶笙和寶琴嚇了一跳,齊齊上前護住主子,就見一個雪白的,肉呼呼的小圓球滾到顧婉的足下,睜著一雙黑珍珠一般,濕漉漉的小眼睛,盯著顧婉瞧,卷縮的小尾巴搖來搖去,甚是討人喜歡。

顧婉一樂:“哪裡來的小狗?”

就這麼一駐足的工夫。小徑前方,就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顧婉抬頭,見一群男女繞過花叢走了過來。

顧婉一怔——走在最前方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她都認識,男子便是榮家的那位榮淮安,榮公子。

此時的榮公子,還沒有將來威嚴的氣勢,卻是眉眼溫和,面容和煦。配上高大的身形,白皙的皮膚,幽深的瞳子,很難不討人喜歡,此時看到顧婉,他顯然也有些意外,目光落在顧婉身上,眼睛裡不自覺閃過一抹驚艷!

他是看慣了美人的,可眼前的少女,卻與眾不同,明明是嬌弱的身姿,可雪白肌膚掩映下,鼻梁筆挺,櫻脣粉紅,尤其是一雙眼睛,眸光略帶慵懶,卻是清亮透徹,並無鋒利,卻很堅定,整個人有一種奇妙的矛盾感,清純與嫵媚,嬌弱與堅毅,和在一起,讓她顯得魅力十足,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心頭髮熱。

“原來是姐姐,怎麼,又去看爹爹?”顧媛跟在榮淮安身後,看到顧婉,略略皺眉,上前一步,先把地上圍著顧婉繞圈的小畜生給抱起來,順了順毛,才開口道。

雖然她很討厭顧婉天天裝模作樣,害得自己也被娘親教訓,好幾日呆在娘親身邊抄寫佛經,給爹爹祈福,都疏忽了榮大哥,但也許是在榮淮安面前,她的脾氣收斂許多,語聲嬌柔,還算客氣。

顧婉莞爾一笑,把視線從雪白的小球球身上移開,上前見禮:“叔父的藥熬好了,我順路送去。這幾位是?”

榮淮安首先開口:“在下榮淮安,見過姑娘。”

顧婉略微點頭回禮,就調轉目光,並不與他略有些放肆的視線相接。

緊接著,一個穿著藕荷色衣裳,相貌婉約,看起來有些懦弱,始終低眉順眼走在顧媛身邊的女子,低聲行禮道:“婉姐姐不認識我,我是顧芊。”

原來是王氏陪嫁丫頭生的庶女,顧婉笑著還禮。上輩子只見過她幾面,沒多大印象,聽說後來讓王氏嫁給了一個小商戶。

叔父顧宇,一共有兩個庶女,一個庶子,除了顧芊之外,長女也是庶女,半年前已經出嫁了,嫁給寧王府的三公子做繼妻。

寧王的三公子據說是個痴兒,腦子不好使,年過二十,還是紈褲子弟,甚至連話都說不利索,更是個狠戾性子,一著急就要上演全武行的。

他頭一個妻子還是當今聖上水澤指婚,是御史大夫秦家的小姐,可沒兩年,秦小姐就暴斃而亡,京裡面傳言,說秦小姐是被丈夫打死的,寧王府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流言壓下來。只是,他們三公子的婚事,就越發艱難。

半年前,寧王府的王妃宴請京裡面適婚的小姐,想為老三挑選妻室,本來顧家的老大,是沒接到請柬的,畢竟,顧家也算是名門,寧王不過是個閒散王爺,沒必要隨便得罪人。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王氏和顧宇密談許久,又去了寧王府一趟,顧家的大小姐顧芙,還是去參加了,之後沒多長時間,兩家的親事就定了下來,雖然顧芙淚如雨下,沒兩月就形銷骨立,到底還是認命,嫁進寧王府去。

這件事的內情,顧婉是知道的,那顧芙是顧家所有小姐里長得最出眾的一位,就是顧婉自己,也不覺得光憑容貌,能勝得過她,端的是媚骨天成,偏偏還性情貞靜,雖然是庶出,卻是顧家長女,自幼就被顧宇和顧家老太太喜歡。

當年,老太太身體尚好,還能理事的時候,甚至還說過,他們家的芙兒應有大造化,就是進宮做娘娘,也當得起。

顧媛和她站在一塊,人們很容易第一眼先注意到顧芙,因此,王氏很早就看顧芙不順眼,時不時下絆子,挑唆的顧宇都覺得顧芙顏色雖好,為人卻輕佻,將來恐怕會成了紅顏禍水!

這一次,寧王府的親事,顧宇本是不想答應,可聽王氏說,顧芙然和打理園子的一園丁私相授受,顧宇心下嘀咕,後來就算查明這只是傳言,實際上並無此事,可顧芙的名聲也壞得差不多,想來尋不到好親事,顧宇一想,寧王府好歹也是王府,三公子再不好,配顧家一個庶女,也配得起,猶豫半晌,也就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下來。

顧婉想,大概自家叔父也和這個時代大多數的男人一樣,並沒有把一個庶女太當回事兒,要不然,稍微以做父親的思想為女兒考慮一下,也不會覺得這樣的親事妥當。

諸般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顧婉又把視線落在另外一個衣裳上繡了紅梅的少女身上。

顧媛臉上閃過一抹異樣,指了指這位站在榮淮安身邊的女子,笑道:“這是雲家的小姐,雲昭容,是榮大哥的朋友。”

她這話說的有些不情願,介紹的時候雖然氣,可眼睛裡的鄙夷,連旁邊的榮淮安估計都看出來了。

顧婉心下嘆息,此時此刻,顧媛還是個喜歡做夢的小女孩兒,雖然有幾分嬌蠻,卻是至情至性,不善偽裝,和她那個娘親,大不相同。

她當然是知道這位雲小姐的,正是榮淮安心心念念很多年,捧在手心裡都怕摔著的青梅竹馬,今日一見,身形到比前世更纖弱些,臉色也蒼白,不過,一雙眸子,仿如秋水,極富風情,怪不得能得到榮淮安幾十年如一日的寵愛。

她打量雲小姐,那位雲姑娘卻也細細地瞧她,好半晌,才盈盈一笑道:“早聽媛妹妹說,婉兒妹妹小小年紀,就拜在陳郡主門下,果然是我見猶憐,怪不得能得郡主的喜歡,哎,可惜,姐姐我身體不好,受不得累,要不然,還真想經常與妹妹切磋一番呢!”

她這話裡,帶著一絲酸味,顧婉聽了,也只是一笑了之,記得以前有傳聞,這位雲姑娘也是陳郡主的記名弟子,曾經有幸,聆聽郡主教誨,雖然不確實,可這個傳言,卻讓外人對她高看幾眼,連榮淮安,也經常誇她文采不凡。

上輩子,顧婉常常想,自己是不是當真比不上這個女人,卻始終沒有答案,只是今世,她們兩個大約是打不著關係了。

顧婉隨意地和幾人交談了兩句,就道:“姐姐先行告辭,再耽誤,藥該涼了。”便讓開路,請顧媛帶著人們先過去。才轉身,攜著兩個丫頭繼續向正房走去。

一直繞過花園,進了正房,寶琴才吐出口氣,衝著顧婉一皺眉頭,暗自咕噥:“顧老爺病得那麼厲害,他們還有心情玩鬧!”

“胡說什麼,人家是主,我們是客,你這張嘴,給我老實一點兒。”寶笙一個白眼飛過去,偷偷掐了妹妹一把。

顧婉只當沒聽見,這時,伺候顧宇的小丫頭已經撩起內室的簾子,走出門:“姑娘來了?老爺正說起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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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21 PM

第九十五章 上鉤

似顧婉進門,外面風寒,屋子裡卻暖意融融,一股子熱氣撲面而來,一抬頭,不由愣了愣,臥室裡居然有客人在。

是個乾瘦的中年男子,滿臉的皺眉,看起來足有四十餘歲,身著甲胄,身量筆直地坐在榻上,身上罩著風氅,猩紅的,彪悍氣息噴薄而出。

顧宇的臉色很難看,帶著怒氣,一見顧婉進門,臉色才好轉,眼睛裡閃過一抹慈愛之意,笑道:“婉娘來了,快進來暖和暖和,今年大庸天氣反常,冷的早,你是姑娘家,可別凍著。”

旁邊時候的小丫鬟急忙遞過去一隻小巧的手爐,顧婉也不推辭,拿在手中,才趨上前,仔細打量了下叔父的面色,笑道:“叔父這是跟誰生氣?”

顧宇的病,最忌諱生氣,也正因為如此,王氏萬事都瞞著他,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聽顧婉相詢,顧宇的面色又難看了些,臉上還帶出幾分慚愧,口中卻道:“沒什麼,不過是下人多口舌,我耳根子不清淨罷了,些許小事。”

似乎不想多,顧宇一看到寶琴手中濃黑的藥汁,半坐起身,接過來一口喝下。顧婉急忙拿出一罐蜜餞。

顧宇高高興興地吃了,才扭頭衝身邊的中年男子道,“我這把老骨頭,本來覺得活不了幾天了,沒成想,我家婉娘的醫術好,硬是把我從閻王殿裡拖了回來······婉娘,這是你五叔,叔父一向把他當親弟弟看的。”

顧婉一怔,連忙見禮。

那中年男子點點頭,還是面無表情,只是看顧婉的目光,十分柔和,隱約帶著感激之意。

顧婉一轉念,恍然大悟,原來是他!這位正是五年後那位徵西大將軍顧明峰,按說他雖然是顧家人,但和顧宇的關係很遠,不出了五服,卻也沒什麼來往。

他本是顧家這一代族長的第五子,只可惜是個庶子,嫡母向來看不上他一群庶出子女,到了成年,只給了一點兒錢財就都打發出門,顧宇此人心善,對幾個本家的兄弟頗為照顧,沒少給錢給糧。

這顧明峰也是個狠人,七八歲就偷偷去大庸一家武館,給人幫傭,那家的師傅覺得他根骨好,就收下他做了弟子,顧明峰也確實不錯,能吃苦,外表雖沉默寡言,人卻聰明,很快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學得一身好武功,十八歲從軍,三十歲就因戰功彪炳,入了當今聖上水澤的眼,做了正四品的驃騎將軍,現在已經是十分得皇帝信任的近臣。

而且此人極為幸運,豐朝這艘大船沉沒之時,眾多名噪一時的大將軍都遭到清洗,唯獨他,率先投誠,靠著手下精兵,到了慶朝,依舊站得穩穩當當。

整個顧家,也就是他最有出息,族長的其他兒子多紈褲,下一任顧家族長,他的呼聲最高。

顧婉是知道的,這人雖然狠戾,卻很念舊,自始至終把顧宇當成恩人對待,上一世,嬸嬸侵占了她娘親的嫁妝,到後來,連自家舅舅都沒要回去,就是因為有這個人在,舅舅不願意因為一點兒財產,和他起齟齬。

而顧媛最後能頂著一個大庸第一才女的名頭,嫁入高門,也有他的面子在。

“來的匆忙,也沒有準備見面禮,侄女,這把彎刀送你,別嫌棄。”顧明峰暗暗從懷裡摸索半天,才發現他一身戎裝,什麼都沒有佩戴,乾脆把腰間繳獲的一把鑲嵌了三顆藍色寶石的彎刀遞過去。

顧婉眨眨眼,一時不知該不該收,還是顧宇大笑:“婉娘,老五給你,你就接著,都不是外人,客氣什麼。”

顧婉這才含笑收下,顧明峰見他始終大大方方的模樣,冷硬的臉上,也浮現出幾分笑意,顯然很喜歡顧婉的性格。

顧宇欣慰地一笑:“等晚上,再見見大郎,這會兒我打發他去你二爺爺家拜訪了,好不容易來一次京城,怎麼也是顧家的人,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盡一盡。”

他這話,也是給顧明峰聽,顧明峰和家裡的關係冷淡的很,整個顧家,也就只和顧宇一人交好,在顧宇這個傳統男人看來,這雖然不算大逆不道,卻也不對,每次見他,都要點上兩句。

顧明峰顯然習慣了,低下頭,一語不發,顧宇也不多勉強,把視線轉移到顧婉身上,慈愛道:“老五,我叫你回來,主要是想讓你給我做個鑒證。”

他抬起頭,臉上露出幾分苦笑:“我老了,這一次是我幸運,有婉娘妙手回春,可下一回,還不知道會不會一蹬腿,一閉眼,就此離開人世。”

顧婉臉色微變,欲言又止,顧宇搖頭:“婉娘,你聽叔父說,當年大哥不知為何,帶著你娘遠走他鄉,把家業都給了我,他是嫡長子,按是應該頂門立戶的,只是他有苦衷,我這個當弟弟的,只能暫時替他保管顧家的家產,可我沒本事,這些年來,家裡的產業出的多,入的少,顧家也不復當年盛況,我有愧啊!”

“叔父!”顧婉的眼眶一紅,臉上卻露出一抹笑,“叔父何出此言,我聽大哥說,爹爹一直覺得,自己一走了之,不負責任,實在對不起你,去世之前,也很想回大庸見您一面,只是半路上身體就不行了,撒手人寰!”

說起顧風,顧婉也是心中酸澀,顧宇更是涕不成聲,好半天才止住淚水,嘆息道:“當初聽說大哥英年早逝,宛如晴天霹靂,我當時就想把嫂子接回家中供養,奈何嫂子性情倔強,堅持不肯來大庸,後來,連書信都少了······罷了,以前的事都已經過去,再提也無用,婉娘,我已經在信中和你大哥商量過,你大哥也長大了,這顧家的家業,叔父我本是暫時替你爹爹照顧,現在,也應該物歸原主。”

“叔父,你這是什麼話!”顧婉蹙眉,到不是顧婉清高,實在是這些年來,都是顧宇打理家業,顧家的家產,合該是屬於顧宇這一房的,再說,顧婉也不稀罕顧家那點兒產業,更不想為了這麼點兒東西,再惹來麻煩。

要不是自家那位嬸嬸上一世對自己和大哥做得太過分,這一世又算計她,顧婉這一次來,只會取走父親的一些舊物,其它的分文不取。

而且,她很了解顧宇,自家這位叔父是個耳根子很軟的男人,上一世他就有心想把大部分產業留給大哥,大哥堅辭不受,他又一聽嬸嬸哭訴,一想顧安和與顧媛,一直到去世,也沒有下定決心分家,最後給顧安然的,還是顧風名下的一個莊子和一個鋪子,而且,還是被搜刮乾淨之後的。

至於顧風在大庸的兩處宅院,王氏也只折了一筆銀子給顧安然,那筆銀子,是十多年前的價兒,和當時宅院的價值比,何止相差十萬八千里!

不過,這一世,顧宇卻貌似十分堅持,可能是顧家兄妹並不曾來到大庸,沒有受到他的照顧,還沒有磨掉顧宇心中對侄子,侄女的疼愛,再加上顧婉這些日子,孝心可嘉,顧安然送給他的藥材,也價格不菲。

只見顧宇搖了搖頭,低聲道:“顧家的產業,十幾年下來,讓我折騰的縮水了足有三分之一,安和那孩子,一向清高自詡,恐怕比起我來,都有不如,給他留下一份家產,讓他衣食無憂就夠了。至於媛兒,我這個當爹的,少不了她一份嫁妝...···”

顧婉還要再說,顧宇忽然大聲咳嗽,咳得臉色漲紅,一邊咳嗽,一邊聲音嘶啞地道:“婉娘,叔父知道,你嬸嬸年輕時就與你娘親不對付,這裡面,也有我的原因,將來,她要是得罪了你,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她,她就是個糊塗人!”

顧婉嚇了一跳,急忙扶他躺下休息:“叔父,您趕緊歇一歇,有話以後再說,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勸半天,才讓顧宇躺下,顧婉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待到顧宇睡著了,才和顧明峰告辭離去。

寶笙和寶琴見自家姑娘臉色不好,一路上都很沉默,不曾多言,結果,一進蘆花院,一隻雪白的鴿子,就一頭扎進她懷裡來。

顧婉取下鴿子腿上的紙條,看了看,臉色稍微變好了些許,把紙條交給寶笙,讓她焚毀,笑道:“怪不得叔父心裡不痛快!”

寶笙四處看了下,見私下空曠,才取出火摺子,燒了紙條,壓低聲音道:“那黃傑黃少爺,可真有艷福,就是不知,這艷福他消受不消受得起!”

這兩天黃傑都不曾來糾纏顧婉,顧婉也松了口氣。

那位大少爺如今正一門心思陪著一位也不只是哪裡的名門千金遊覽京城,不但連族學都不去了,還四處借貸,就這兩天,便用買書本的藉口,從顧家的賬上支了足足三千兩銀子——王氏素來疼愛他,他的月例,和顧安和的一樣,一個月有五兩銀子,平日裡應酬,需要稍微大筆的銀子,只要百兩以下,賬房從沒有為難過他。

只是這一次,數量也太大,黃傑畢竟不是顧家的人,顧家的老賬房心裡發虛,這才回稟顧宇,顧宇也才知道,黃傑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一女子大獻殷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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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24 PM

第九十六章 無恥

只是,顧婉還是太單純了些,她實在沒想到,黃傑的臉度,和她以往見過的人完全不同,就算是另外找到了更好的目標,居然還照樣對自己獻殷勤,至少是似有似無地玩曖昧!

這日,顧婉路過花園,本來她很少在這類地方停留,就是擔心碰上黃傑,但最近那個人的心思都放在府外,她才稍稍松懈了一些,卻不曾想,稍一不注意,就讓對方給堵了個正著。

黃傑一身紫色的衣裳,頭戴玉冠,彬彬有禮,敲到好處地攔住顧婉的去路。

別說,他的皮相真是不錯,也會表現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如果是別的單純小女孩兒見到他這副風流樣子,就算不動心,心裡也會漣漪的。

“妹妹這是要去哪兒?”

顧婉略微蹙眉,粉紅色的團扇遮住脣角,極為諷刺地一笑,極為生疏地道:“黃公子還是稱呼我顧姑娘為好。”

“妹妹何必這般客氣,咱是自家人,和該親近親近。”黃傑的語調不疾不徐,似乎絲毫體會不出顧婉話中的冷意。

見顧婉轉身要走,黃傑更是一伸手,從袖子裡掏出一方天藍色的繡帕,放在鼻尖輕嗅了下,笑道:“這方帕子是黃某在園中拾得,想必是妹妹的吧,今日物歸原主了。”

寶笙和寶琴讓黃傑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

顧婉的嘴角抽搐了下,臉上神色未動,隨意地瞥了那繡帕一眼,冷道:“這帕子到是眼熟,似乎是我大哥一直用的,我記得角落裡還繡了他的名字······寶琴,你讓王大親自備一份謝禮,去拜謝公子。

寶琴脆生生地應了一句:“是奴婢這就去,公子,請把繡帕給奴婢吧,奴婢去還給我家公子即可。”

黃傑的臉色一僵,詫異地舉起繡帕,仔細看了看,果真在角落裡發現了‘安然,二字。不過,他到未曾惱羞成怒,只是怔了怔便笑著送回了繡帕。

顧婉松了口氣,主僕三人轉頭就走,一路急行,三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寶笙更是扭頭瞪了寶琴一眼,怒道:“你這死妮子在家裡也就罷了,出門在外,也不知道小心,小娘子的針線,也是隨便丟得的?”

這方帕子是顧婉閒來無事,繡給顧安然的東西。

剛才看見它落在黃傑的手裡,顧婉也是心下大驚——幸虧是給大哥的,要是她繡給沐延昭的東西讓人摸去,那還了得!

寶琴眼眶一紅,一甩手,重重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哭道:“小娘子,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更小心才是。”顯然,是蘆花院的下人趁著她洗衣服的時候,把帕子給順走的,她還是太大意。

“行了。”顧婉皺眉搖搖頭,“以後咱這些私密的物件兒都要收妥當,不可再犯否則,我饒了你,哥哥也饒不了你。”

寶琴的臉一白,咬牙道:“小娘子放心,寶琴再也不敢!”

顧婉的心情卻有些抑鬱,皺眉:“按說,黃傑為了討佳人歡心,這會兒應該擔心他自己的名聲才是,怎麼還敢糾纏於我?”

略一遲疑,顧婉猛地一睜眼——是了,這是顧家老宅,想必黃傑心裡有數,他在這裡的所作所為,是絕對傳揚不出去的,他也自信,自己為了名聲,更是不敢泄露一星半點兒。

這人大概是擔心雞飛蛋打,外面的佳人他想求,自己這個在他心裡,已經是半擱入鍋中,快煮熟的鴨子,一時半會,卻也不想丟棄,萬一外面的佳人求不得,好歹也有個退路,就是成了事兒,對於男子來說,哄得個把小姑娘愛慕,不但不是罪過,還能讓人羨慕。

顧婉哭笑不得地搖頭:“這人指不定還做著左相齊人之福的美夢呢!寶笙、寶琴,你警醒些,小心門戶,我看,這個黃傑可不是省油的燈!等到師傅的計劃成功,讓他吃了悶虧,這人都不一定能學乖!”

寶笙驚訝不已:“也太囂張了,他可是寄居在顧家,難道也不擔心顧老爺生氣?”

這世上總是有人,不知廉恥為何物的!顧婉搖搖頭,領著兩個小丫頭回房去,順便整理好自己的東西,能鎖起來的都鎖起來,自己親自保管鑰匙。

顧宇的的確確相當地生氣。

臥房裡滿屋子的藥味,熏得人難受。

本來顧婉讓把窗戶開一條細縫,好把晦氣泄出去,這陣子屋裡的空氣好多了,可今日,哪怕藥味兒充斥了整個房間,也沒人敢動一動窗戶。

整個臥室,死寂一般。

王氏低眉順眼地在榻上坐著,顧宇直愣愣地看著她,臉上的怒色,連一向會好話哄人的王氏,都不敢出聲。

顧宇閉上眼,良久,才道:“......你聽著,若是有隻言片語,有礙婉兒閨譽的話傳出去,你便帶著嫁妝,自去吧,我顧家,容不下你了!”

王氏渾身一顫,不可思議地抬頭,實在沒想到一向對她溫柔體貼,幾乎事事依從的丈夫,居然會為了一樁小事,出這等話來,驚道:“老爺,您這是什麼話!我可是一片好心!所謂莫欺少年窮,傑兒的學問好,人也周正,婉娘無父無母,又是在小地方長大的,沒什麼見識,將來能到什麼好親,我是覺得,傑兒也算是良配,又聽我妹妹,他兩個是自小指腹為婚的,這才......”

“胡說八道!”

顧宇難得氣得臉色發青,重重地一拍桌子,“這種話再不許說,指腹為婚?婉娘出生時,你妹妹還沒到我顧家來,再說,婉娘多大,才十二歲,黃傑比婉娘可是年長六歲,怎麼扯得上指腹為婚,聽著,以後要再這等混話,你別怪我不客氣!”

王氏臉色一白,低下頭,到底不敢再頂撞,只是咕噥了句:“老爺何必生氣,我也是好心!”

顧宇看了王氏好半晌,目光詭異,良久才搖頭:“也罷,我不管你存的什麼心,從現在開始,婉娘的事,不許你插手,還有,讓你的外甥,離我侄女遠一些!”

他這還是第一次對王氏如此疾言厲色。

顧宇是這個時代最正統的讀書人,就算後來從商,也牢記著這個時代的規矩,他為人迂腐,相當看重名聲,也很清楚,要是顧婉卷進黃傑的桃色緋聞裡面,名聲就真毀了,輕則被人恥笑,重則,一輩子姻緣艱難,對此事,他看得甚至比顧婉這個明白將來形式的人自己,都還要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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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35 PM

第九十七章 迷惑

顧宇的精力不濟,沒多久,就又上床睡下了。

王氏擰了擰手裡的帕子,面無表情,緩緩起身,到外廳坐下,身邊的伺候的丫鬟小心翼翼地遞上一碗參茶。

王氏閉上眼,遲疑道:“表少爺又出去了?”

兩個貼身的大丫鬟低聲應了一句。

王氏的手一緊,臉色驟變,許久,才恢復平靜,皺眉冷道:“我聽說,表少爺傾慕一個外地來的女子,還為了她,傾盡千金?”

身邊的丫頭面面相覷,穿粉紅衣裳的桃紅低聲回道:“表少爺跟著了魔似的,日日去迎風客棧與那女子宴飲。”

“迎風客棧?”王氏怔了怔,迎風棧別看名字普通,可不是一般人能入住的。

這迎風棧的主人是樂安侯水波,聽說水波開這家客棧,不為賺錢,只是為了自己享受,為了建它,軟磨硬泡,把水澤的內庫都掏空了一小半。

裡面有天下最好的廚子,天下最好的釀酒師,有從倚翠樓挖來的絕色歌姬,每一間雅閣,每一戶庭院廂房,都是讓負責宮廷建造的大師設計,裡面每一樣擺設,都價值連城。

可以說,尋常富貴人家的子弟想去消遣,三五日就可能耗盡家財,不是真正權貴人家,或者富甲天下的大豪商,見到迎風客棧的招牌,就是要退避三舍的。

“黃傑,竟然去了迎風客棧?”王氏坐直了身體,臉色微變“看來。那女子不一般,怪不得黃傑不依計劃行事!”

“夫人?”

王氏身體一震,吐出口氣,低聲道:“桃紅。告訴顧海波。以後表少爺再去賬上支銀子,就先支給他,不夠的,我事後補上。還有,告訴表少爺。讓他也不要冷落了顧婉。”

“是。奴婢這就去。”桃紅的目光一閃,似有些不屑,卻還是恭恭敬敬地應下。

讓黃傑魂牽夢繞的女子,姓水。閨名水清煙,十日前才從外地來到大庸,來的第一天,就入住迎風客棧。還占據了棧裡最富貴的迎風閣來宴客。

每日迎風閣裡菜肴飄香,絲竹聲聲,歡聲笑語一片,來往的人,有寧王府的世子,有鄭家的九公子,有羅家的玉面神醫,反正,滿座賓都是一跺腳就能讓大庸震動的大人物。

本來像黃傑這等人,在這樣的席面上,恐怕連給人布菜的資格都沒有,他偶然聽族學裡的狐朋狗友說到這樁新鮮事,也不過是羨慕一番,想著要是他能娶一個這樣豪富,還有如此人脈的媳婦,哪裡還用在顧家受氣,恐怕早就飛黃騰達了。

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天上會掉下一塊兒大餡餅。

那天,他偶然聽族中幾個同窗好友談起京城的新鮮事,就說到迎風客棧的這位佳人,大家爭辯一番,都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如此大的面子,黃傑琢磨了半晌,甚至猜測,這女子姓水,乃是國姓,指不定是一位郡主。

下了課,黃傑想起聽到的那幾句閒言,不覺對水清煙更多了幾分好奇心,雖然迎風客棧是進不去的,但他還是未回顧家,直接去了迎風客棧對面的酒樓,叫了幾個小菜,喝起酒,順便在酒樓裡打聽下消息,看看能不能找機會,給那些貴公子留下幾分印象,好為將來入仕做準備。

剛飲了幾杯,門外卻溜進來一個小廝打扮的嬌小女孩子,一進門,四處張望了下,便驚惶地鑽到黃傑的桌子底下。

沒片刻,外面就吵吵嚷嚷涌進來十幾個人,有貴公子打扮的,有家丁打扮的,還有丫鬟打扮的,即使是丫鬟,卻也是綾羅綢緞,滿身珠翠,其中一個公子,還是一身的朱色,這年頭,敢正大光明穿朱色的衣裳,那隻能是王侯。

黃傑自以為眼力不差,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知道剛才那小廝,肯定是個姑娘,還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哪怕是粗布衣裳,也難掩她一身風華。

心裡一動,黃傑本能地就說了謊,把外面這群人給騙走,才請自己桌下的女孩子出來,剛才沒看清楚,此時一見,黃傑一瞬間就覺得嗓子發乾。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女孩兒如何美麗!

誠然她是漂亮的,嬌容吹彈欲破,眼波溫柔如水,但比起顧家的兩個千金,顧婉和顧媛,還是有些差距,就是黃傑平日裡見到的美女也不少,他是個很實際的男人,光是容貌美麗,很難讓他動容。

但這個外表只是小廝裝扮的女子,腰上隨意束著的腰帶,卻讓他嚇了一跳,那腰帶是紫色的,上面墜了一隻飛燕形狀的水晶吊墜,薄如蟬翼,晶瑩剔透。

這吊墜黃傑認識,而且印象深刻,不只是他,估計所有還記得清和公主那一場盛大的婚禮的人,都不會不知道這一個吊墜。

當時清和公主出嫁,就在大庸東城清明門前,遙遙跪拜父皇,並將隨身的這一枚水晶吊墜,當場送給了來送嫁的好友,也就是現任鄭國公的兒媳婦,陳素柔。

因為在場圍觀的人眾多,口口相傳,清和公主的舉動也傳揚出去,黃傑當時站在最前排,他的眼力又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個吊墜的形狀,他對自己在珠寶鑒定上的能力,也很自信,事實上,在十二歲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認錯過任何一樣珠寶首飾。

......能佩帶清和公主所贈之物的,那該是什麼身份?

此人自然不是陳素柔,陳素柔已經年過三十!但是,能夠佩戴清和公主所贈之物,顯然,此人肯定與陳素柔關係密切,而且,還很有可能和清和公主相識,否則,陳素柔也不會把清和公主的東西交給她,這麼說來,這姑娘不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就是皇室中人,無論怎麼看,都是貴人一個!

黃傑忽然覺得,自己要轉運了,一顆心砰砰直跳......暗中打量了一下,此女明顯對周圍的環境非常好奇,目光純淨,臉上的神色,也一直懵懵懂懂,但禮儀極佳,行為舉止無不透露出高雅,這種雅韻,是融入骨子裡的,毫無造作之情。

很明顯,這就是一個被家人寵壞了的名門千金,代表著很單純,很好哄,十六七歲的年紀,又正是春心盪漾的時候!

黃傑的心一下子活泛起來,想起十年前那位寒門出身,卻因為郡主傾慕,一朝翻身,不到十年,就做到了左僕射的郡馬爺,他黃傑,怎麼也不會比一個寒門小戶,除了皮相,什麼都沒有的男人差。

果然如他所想,這姑娘單純無比,也對黃傑毫無戒心,沒幾句話,就被黃傑探出,這人就是在迎風客棧大宴賓的水清煙水姑娘,是隨父親進京的,因為她年紀到了,她爹爹想在京城為她擇婿,這姑娘很得父親寵愛,甚至磨得她爹許諾,只要品行不差,夫婿隨她選擇,哪怕是寒門子弟,她相中了,她爹爹也無二話。

“可是爹爹說話不算數,來參加宴飲的人,都好無趣,個個都是所謂的名門公子,嫁給他們,還不是一樣困在另一個大宅子裡,出不去門,那日子過得,太沒意思!”

小姑娘努著嘴,殷紅的嘴脣,微微上翹,一臉的嬌憨,黃傑面上帶著和煦微笑,輕聲寬慰,心裡卻忍不住嘲諷——這世間果然毫無公平可言,他終日汲汲營營,就是希望出人頭地,過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可有些人,天生喊著金鑰匙出生,有父母為自己打算一切,卻偏偏還要不滿意,非想尋求刺激,想要去掙脫所謂的牢籠!

不過,沒有這樣單純好騙的女孩兒,也就沒有他想要的一步登天的機會了。

黃傑心下冷笑,卻是使出渾身解數,把小姑娘哄得暈頭轉向,不但通報姓名,臨走之前還戀戀不捨,說要自己帶著她遊覽京城。

黃傑當然一口答應下來,接下去的幾日,更是領著小姑娘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夜半夢回,黃傑做起有朝一日,鯉魚躍龍門的美夢之時,也忍不住感嘆,果然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閨秀,花錢如流水,買東西根本就不問價的,這才幾天,他就為她花了幾千兩銀子,買的還是一堆亂七八糟,毫無用處的東西。

不過,想到這兩日,水清煙讓他參加迎風客棧的宴席,和那麼多他曾經只能仰望的貴公子們同桌宴飲,他的心一下子火熱起來,別說幾千兩,就是一萬兩,十萬兩,他也不能露怯!

此時,顧婉卻沒有心思關心黃傑這隻已經掉入陷阱的獵物,因為,今天早晨,本來已經大好的顧宇,病情忽然加重,整個人陷入半昏迷中。

顧婉和顧安然聽到消息,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急匆匆趕到正房。

一進門,就聽見王氏大聲的哭嚎,傷心欲絕,一見到顧婉,王氏的眼睛瞬間通紅,猛地站起身:“你還敢來,都是你,你安的什麼心,給我家老爺煮的什麼藥!”

顧婉皺眉,臉色一冷:“嬸嬸請慎言。”看也不看王氏一眼,擠開她便走到病榻前,近前一看,顧婉的臉色也不覺變了變——此時,顧宇的情況顯然不好,臉色潮紅,呼氣困難。

“你們給叔父吃了什麼?”顧婉一轉頭,看到桌子上的魚湯,端起來聞了聞,怒道“我不是說了,不能給叔父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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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35 PM

第九十八章 撕破

侍候在一旁的小丫頭嚇得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偷眼看向王氏:“......奴......奴婢......”

王氏板起臉,狠狠地瞪了顧婉一眼,不屑道:“這麼多年,可沒哪個大夫說過,我們家老爺要忌口的,魚湯滋補,他日日要喝,根本就沒出過問題,你一個小毛孩子,自己不知道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別把罪過推到魚湯上面。”

顧安然聞言,臉上頓時升起幾分薄怒,氣道:“嬸嬸,我們看在叔父的面子上,才給你幾分顏面,叫你一聲嬸嬸,你要是再敢胡言亂語,破壞我妹妹的名聲,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顧安然一向溫和,與人為善,可是讓顧南顧一清調教過的弟子,沒有幾個是真沒有脾氣的,此時心中大怒,氣勢逼人,臥房里幾個侍女,都承受不住,身體發軟,臉色蒼白,連王氏,都一陣心悸,心中雖怒,卻到底沒敢衝顧安然發火,只喃喃自語幾句——“魚湯可是補品,怎麼會喝不得?”

顧婉雖然交代過,不要給顧宇吃魚肉之類的東西,但王氏根本沒記在心上,在她的心裡,哪怕打顧婉的主意,想要外甥娶了她,卻也從沒把她放在眼裡的,對她的話,一向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哪會當回事!

事實上,也確實不是所有的魚肉都不能吃,得了這類慢性病,補充營養非常重要,不吃藥的時候,喝喝魚湯也沒什麼。只是顧婉記得,上輩子就聽說,她叔父吃一些魚之後,忽然呼吸困難。口吐白沫。很快就故去了。

顧婉猜測,可能是叔父本身對某些魚類過敏,或者是吃的藥,和魚肉一混合,出現藥物中毒。而且應該很嚴重。再加上此時她見叔父的體質較弱,才特意叮囑了一下。

此時,顧婉心下焦慮,顧不得和王氏爭辯。趨上前,想要看看顧宇的情況!那王氏一伸手,擋住她,冷冷道:“我們老爺自有我來照顧。大夫一會兒就到,可不敢再勞駕你。”

顧婉腳步一頓,有些無奈,皺眉:“嬸嬸請讓讓,叔父的情況不好!”

王氏卻連看也不肯看她一眼,顧婉還要再說,卻見趙大夫拎著藥箱,步履匆匆地趕到,王氏頓時松了口氣,急忙迎上前,“趙大夫,你快來看看,我家老爺到底怎麼了!”

趙大夫點點頭,湊過去翻開顧宇的眼皮,又給他把脈,良久,皺起眉,嘴角抽動,極為疑惑地撓頭道:“這是......風邪入體?顧老爺可是吃了什麼不對的東西?”

王氏臉色一變,目光閃爍,咬牙道:“趙大夫,您快開藥,救救我家老爺!”

趙大夫遲疑半晌,撫須搖頭:“這等急症......哎,只能聽天由命了,老夫實在沒有把握,你們還是盡快另請高明。”

王氏聞言,臉上白了白,身體晃了晃,勉強站穩,還是道:“趙大夫,您好歹開個方子!”

趙大夫想了想,勉為其難,留下一張方子,但也明言,“夫人,這方子並無大用,為今之計,也只有試試看,要是再無名醫,恐怕,顧老爺撐不了多久了。”

一句話,讓王氏傻了眼,手足俱顫。

這時,顧宇轉醒過來,憋得臉色通紅,喘著粗氣,咽喉裡咕嚕作響,跟拉風箱一般,努力伸出手,探向顧婉,王氏眼眶一紅,哭道:“老爺,奴家這就打發這小妮子出去,不讓她再禍害您。”

顧宇聞言,眼睛怒瞪王氏,一用力,砰一聲,整條胳膊摔在桌子上面,將桌上的梅瓶掃到了地上,嚇得王氏尖叫一聲,紅著眼睛衝到顧婉面前,怒吼:“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

說著,掄起胳膊,衝著顧婉就是一巴掌。

顧安然嚇了一跳,剛想上去阻攔,顧婉皺皺眉,一伸手,把王氏扇過來的手拍開,甩了甩拍得有些痛的手,上前一步,肩膀靠過去,一擠一撞,王氏就不自覺地踉蹌著退開幾步,顧婉繞過她,走到病床前,先給叔父把了把脈,又給他吃了一顆抗過敏的藥片。

然後才轉頭衝旁邊的小丫頭道:“去煮一碗紅棗湯來。”

小丫頭一怔:“紅棗湯?”卻是躊躇不前,為難地扭頭看向王氏。王氏板起臉,理也不理。那小丫頭到底不敢違背自家夫人的意思,咬牙低頭,一動也不敢動。

“聽她的話!”

這時,大門洞開,顧明峰大踏步地走進門,目光直刺在王氏的面上,王氏嚇了一跳,似乎被顧明峰說不出陰狠的視線給驚到,好半晌,才磕磕絆絆地喊:“五弟,你何必聽一個黃毛丫頭的話,嫂嫂這就去延請名醫,一定治好老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甚至不敢抬頭,只因顧明峰的煞氣太重,重得王氏站在他眼前,便不自覺胸悶氣短,顧明峰也不理會她,平平淡淡地看了那小丫頭一眼,小丫頭立時打了個激靈,一路小跑,衝去廚房。

顧明峰才徑直走到病榻前,看了看顧宇的面色,臉上露出幾分憂容,低聲對顧婉道:“小娘子,宇哥相信你,我也信你,務必救救我宇哥。”

說完,他一扭頭,掃了王氏一眼,冷淡地道:“嫂子,趙大夫曾經做過御醫院的院判,醫術在大庸,也數一數二,他都沒辦法,我們最好聽小娘子的話,你要是在自作主張,就不要怪弟弟失禮。”

王氏一怔,又有不甘,卻低下頭,一句話不敢再多說,只是恨得咬牙切齒。

顧婉吐出口氣,覺得手心濕漉漉的,說實話,她其實把握也不算大,看自家叔父的狀況,似是重症過敏,出了人命也不稀奇!

好在,這方面,西藥比中醫治療,見效快得多,顧婉的運氣還不錯,她買來的藥片,還算對症,質量也好,雖然不是肌肉注射的,但效果並不差,吃了藥沒多長時間,顧宇的臉色就好了不少,哇一聲,嘔出一口黑血,大聲咳嗽起來。

王氏嚇得臉色煞白,惡狠狠地刮了顧婉一眼,顧婉和顧明峰,反而松了口氣,不一會兒,小丫頭把煮好的紅棗湯端來,顧婉親自喂給自家叔父喝下去。

“我會開一個食療的方子,從現在開始,叔父的飲食,都要按照我開的方子安排。”

顧婉松了口氣,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指揮著小丫鬟們給自家叔父換了身衣裳,扶著他躺好。

趙大夫也上前給顧宇把了脈,確定顧宇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不由抬頭,看著顧婉嘖嘖稱奇,口中更是讚嘆連連“沒想到,真沒想到......”

他閃閃發亮的目光,讓顧婉渾身發毛,幸好現在人們生性淳樸,絕不會隨意問別人的秘方,只是,顧婉還是讓趙大夫看的很不好意思,主動和他老人家分享了些西醫能讓老中醫們理解的常識,還說了不少中醫現在還沒有的藥方之類。

趙大夫相當滿意,越看顧婉越順眼,也教給了她不少東西,這能在御醫院混出來的老大夫,醫術自然不差,經驗也豐富,遠不是顧婉這樣才入門的年輕大夫能比,一番交流,顧婉也是獲益匪淺。

在急症上,西醫的效果很顯眼,但調理身體,還是要乖乖地按照中醫的法子來,大約是有顧婉在,趙大夫也想露一手,這一次開出的調理藥方,當真是精妙獨到,非常適合顧宇的身體狀況,與以前的中規中矩完全不同。

............

顧宇就著顧婉的手,多吃了大半碗碧梗粥,顧婉還特地給他蒸了一碗蛋羹,鮮嫩滑潤,很是適口。

“婉兒的手藝真好。”顧宇的臉色不錯,這幾天睡得安穩,也很少咳嗽,加上每一餐都由顧婉親自烹調,雖然清淡,卻也養出了一點兒肉,看起來沒以前那般瘦弱。

靠著枕頭坐在榻上,見顧婉靜靜地在桌前練字,顧宇的眼睛裡,流露出一抹笑意,隨即嘆道:“要是媛兒,像你這麼孝順那該多好。”這幾天,顧婉日日在跟前伺候,可他那寶貝兒女,卻是天天出去玩耍,連每日請安,都心不在焉的。

顧婉輕笑:“媛妹妹聰明伶俐又活潑,叔父該高興才是。”

她心裡明白,顧媛是顧宇的親生女兒,他自己說可以,自己若是有隻言片語的不滿之意,肯定會讓叔父不高興,這便是疏不間親的道理——上輩子,她就是太不注意,仗著叔父疼愛,說話直來直去,到了最後,連叔父對她的感情,也給消磨得淡了。

果然,聽顧婉如此說,顧宇心下高興,臉上的笑容也濃了些許。

顧宇的身體見好,眼看著只要好好調理,便能痊愈,顧安然和顧婉也算放下一樁心事,便打算回家去,顧宇自然是千般不捨,就連王氏,都不想他們兩個早走——便是要走,也得讓黃傑得了手再走。

只不過,經過上一次的鬧劇,王氏與他們兄妹也算撕破了臉,顧婉每日請安,也只是去叔父那兒,見到王氏,從來一語不發,她根本找不到機會探問顧婉到底對黃傑怎麼看,也只能催促著外甥,加快動作,最好能讓顧婉留下個信物,讓那妮子,除了黃傑之外,再無人能嫁,若是黃傑能娶水清煙水姑娘為妻,這女人就是個妾,娶不成,也算是有了這個不錯的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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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40 PM

第九十九章 風波

王氏這一異想天開,確確實實給顧婉帶來不小的困擾。

這日天氣晴朗,顧婉扶著顧宇在院子裡走了走,於花園尋了一涼亭坐下,又捧了一盆菊花,擱在桌上讓叔父欣賞。

這菊花不是花匠精心培植的,而是寶笙和寶琴清晨去外面采來的野花,雖然無富貴之氣,也別有韻味,顧宇甚是喜歡。

顧婉也喜愛,興致來了,便讓寶笙拿了筆墨,細細地把這菊花繪了下來,她工筆畫畫得極好,一盆野菊燦然開放,設色妥當,栩栩如生,心下滿意,正想著提筆落款,沒成想,眼前就投下一片陰影,一抬頭,看見黃傑作玉樹臨風狀,正站在涼亭的石階上。

“妹妹真是丹青妙手,可惜,有畫無詩,讓人遺憾,不如,讓為兄題詩一首......”說著,黃傑就漫步走入,俯身拾筆。

顧婉嘴角抽搐,隨手把桌子上的畫作揉成一團,皮笑肉不笑地道:“這畫壞了,叔父,婉兒以後再畫給你看,這會兒就不打擾黃公子賞菊。”

說完,也不看黃傑的臉色,扶著顧宇,身後領著兩個滿臉不悅的小丫頭急匆匆回房去,顧宇先是失笑,接著又皺眉,嘆道:“看來,不放你們兄妹走是不行了,要是讓我家婉兒在叔父家吃了虧,那叔父我,真是九泉之下,也沒法和你爹爹交代。”

回過頭,顧宇就吩咐把前院和後院的角門鎖了,讓族學裡的學生們。少往後院來,雖然這個時代,風氣還算開放,自家兄弟姐妹來往,並無什麼避諱,但黃傑不同,他算是外男。又這麼大了,哪能隨隨便便就往後院跑,不說顧婉。就連顧媛,也該避一避。

這一連數日,與黃傑的離奇偶遇急劇增加。不止如此,顧家一眾的小丫頭們,忽然都傾慕起黃傑來,到處流傳他的詩詞,他的文章,人人都說他何等的有才華,怎麼得族學的教書先上,顧九爺的喜歡。

尤其是黃傑五天前才寫完的一本書,是有關現在的察舉制,還有。皇權,世家,士大夫和寒門之間的關係的,文章思想深邃,鞭辟入裡。文筆也辛辣,相當不錯,在迎風客棧宴席之後的詩會上初次展示,才數日工夫,就讓黃傑頗有些聲名鵲起的徵兆,雖然因為時間短。他還遠遠算不上名揚京城。

顧婉都莫名其妙,完全弄不懂,這種時候,這位不去加深和水清煙水姑娘的感情,不去借機抬升自己的名氣,怎麼那麼多的空閒,竟跑到她眼前來亂轉,折騰得顧婉見他便躲,連客氣話都不說了。

其實,顧婉是不知道,追女孩子的花銷實在不小,尤其是水清煙,真是把一個沒有銀錢概念的大家千金刻畫得入木三分,就是黃傑有顧家做後援,這些時日下來,也被水清煙的大手筆給嚇得得心驚膽顫,還肉痛的要命。

如今,他已經不像一開始那般熱衷於陪著水姑娘四處游逛,反而有兩次藉口在家溫書,未曾應邀,這才有更多的時間來糾纏顧婉。

不過,顧婉到不擔心,那位水清煙,據說是陳文柔手下的大將,陳郡主暗處的產業,大半都是她掌管,若非為了愛徒,陳文柔也絕不會輕易讓她出馬,別看此人容貌不是頂尖的,腦袋卻靈光的很,哄個把男人,對她來說,小菜一碟。

到是顧安然聽寶笙兩個說起此事,十分不安,好幾日睡不踏實,“這還了得!萬一有流言傳出,婉娘哪裡還洗的乾淨,不行,咱們還是盡早離開算了。”

第二日,顧安然便去顧宇那裡告辭,說要和妹妹返回涯州,這一次,許是真有些黃傑胡作非為,顧宇到沒有堅持讓他們留下,只是交代,務必多留兩日,他已經請了顧家本家的幾位族老作見證,趁著他還在,先把屬於大房的家產分給顧安然。

顧安然推脫不過,又想想王氏的嘴臉,到底默認了——他爹的東西,給自家叔父完全無問題,自家兄弟,血濃於水,這點兒錢財不算什麼,可是,他就是不想讓王氏那個潑婦好過,非要氣一氣她不可。

顧安然也知道,自己這些小家子氣的想法,若讓先生知道,指不定會挖苦他幾句,在顧南看來,若被旁人惹到,自個兒並不在意,便視若無睹,若讓自己不痛快,那就想法子讓那人從眼前徹底消失,最忌諱就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奈何他年輕氣盛,脾氣到底壓不住,偏偏對方是嬸嬸,看在叔父面上,總不好真下狠手整治,也只能讓她肉痛一下便罷。

確定了要離京的時間,顧婉定下心來,讀讀書,寫寫字,陪陪自家叔父,整理一下行李。

顧安然則帶著禮物去拜訪同年,拜會曾經的先生,他在大庸求學三年,知交良友眾多,這時節交通不便,人們分離之後,相聚艱難,一旦相逢,總免不了要好好聚一聚,加深下感情。

這日,顧安然照例拎著顧婉帶來的一壇美酒出門訪友,顧婉坐在家裡替叔父縫製一件夾襖,完成了大半,就剩下一點兒收邊兒的工作。

閒來正拈針線,寶笙忽然腳步輕快,面色詭異地進門:“小娘子,出事了,有人上門搗亂!”

似乎上午有人找那位表少爺黃傑,兩個人一言不合,在大門口還吵了起來,鬧得不可開交,此時人群聚集,不少老百姓都在顧府門前看熱鬧。

連顧家的家丁僕婦,手頭沒有差事的,也跑去圍觀。

顧婉心下好奇,眼珠子一轉,先讓王大去找老管事,讓他注意些,別驚動了正在午睡的顧宇,自己帶著倆丫頭和王二,也漫步走出去,打算看看這樁新鮮事兒。

一出門,顧婉頭一眼,卻不曾看門前那個臉色通紅的年輕書生,也沒看黃傑,她的視線,直接就落在不遠處,柳樹下,懶懶散散倚樹而立的男子身上。

沐延昭居然來了,他何時到的大庸?

顧婉忍不住一笑,她早就知道,有些人天生有一種氣場,他所在的地方,永遠具有最迷人的風光。

此刻便是如此,大門前明明人很多,華服美冠的貴公子也有幾個,偏偏沐延昭一襲舊衣,卻仿佛連頭戴紫金冠的貴人站在身旁,也掩不去他半分風采。

顧婉忽然覺得很開心,這樣一個秀逸俊美瀟灑的男子,鍾情於她呢!

沐延昭睜開眼,目中忽有一道清亮的光射出,落在她的身上,居然有幾分依依之情,顧婉的臉難得一紅,輕咳了一聲,偷看兩眼,良久,才避開他,終於看向顧府大門前的兩個主角。

上門‘搗亂’的是個書生,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樣,形容枯瘦,背脊微駝,遠比不上黃傑意氣風發。

顧婉側耳細聽周圍的竊竊私語,很快就弄明白,原來這個書生姓胡,自幼苦讀,早年在家嘔心瀝血三載,終於寫成一本書,帶上京城,準備以此書為敲門磚,欲拜名師,好能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可他讀書多年,家裡的錢財都耗盡了,父母親人相繼故去,在京城也沒有人脈,再加上一路艱難,初到京城,就病倒在客棧,很快,僅有的一點兒盤纏用盡,人也病得起不了身,只能等死。

據他所言,正在他被客棧老闆掃地出門時,遇上了黃傑,黃傑無意間翻到他寫的滿箱書稿,不覺對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情,主動伸出援手,不但將他接到黃家在大庸的一座小別院中養病,還日日與他探討學問,兩個人很快相交莫逆,胡姓書生也把自己寫的書稿,第一次拿出來,請黃傑指教。

黃傑讀了幾日,卻說此書只是一般,很不成熟,其中的觀點在大庸也早有人提起,雖然不曾成書,到底是拾人牙慧之作,胡書生聽聞此言,頓時抑鬱,病情更重,很快便病體支離,眼見著要撒手西去,過了一陣子,就連黃傑也少去看他,也不在延醫問藥。

十天前,胡書生一口痰憋住,昏死過去,沒想到,睜開的時候,自己竟然置身亂葬崗,要不是有幸遇見上京路上,曾見過的一個路人,並得其照料,他此時已然曝屍荒野了。

胡書生牙齜目裂地瞪著黃傑,怒道:“我本當你是好人,卻不曾想,你居然如此卑鄙,這本《草堂拾遺》明明為我所寫......”

說著,這胡書生慷慨激昂地將整本《草堂拾遺》,背誦了一遍,語聲流暢,居然半字不差。

周圍的人,本來以為這胡書生就是個上門打秋風的,此時聽了他背誦的文章,看向黃傑的目光,隱約有些詭異起來。

黃傑自然不承認,依舊胸有成竹,十分坦蕩,只是微微皺眉,略帶憤慨:“胡公子,我見你可憐,才收容你在我家養病,是你說閒坐無聊,要我把自己的書稿拿給你看看,好做我第一位讀者,我當你是知音,這才任你在我的書房中讀書,卻不曾想,你居然恩將仇報,污衊於我,胡公子,你本是才華橫溢之人,相信將來必能成一番氣象,何必要做這種事!”

黃傑的話,裡面透露出一股子濃烈的失望之情,胡書生聽後,氣得臉色發青,周圍的人竊竊私語聲更濃,不過,比起毫無名氣的胡書生,在大庸混跡多年的黃傑,到底還是更容易取信於人。

立時便有不少人,對胡書生指指點點,還有須發斑白的老先生,長嘆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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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45 PM

第一百章 真假

“你......”胡書生臉色灰敗,“你胡說八道!”

他萬萬沒想到,這黃傑如此奸猾!

本來,《草堂拾遺》分為上下兩篇,他見這幾日,黃傑只拿了上篇出來,下篇根本未曾流出,是想著,忽然出現,嚇他一嚇,又把全篇一一背誦,心想說不定黃傑一時心慌意亂,出現差錯,會說自己是個騙子,專門把文章背下,登門訛詐。

周圍都是明眼人,到時候自然會懷疑——自己一個窮書生,要說背下已經面世的上篇,還有可能,可又怎麼見得到,黃少爺秘不示人,尚未流傳出來的下篇!

卻不曾想,這黃傑乍見自己未死,忽然出現,居然還能不慌不忙,思路清楚,竟顛倒黑白,一開始就說曾給自己讀過全篇,把路都堵死了。

胡書生長嘆一聲,心口絞痛——多年心血,終究化為一旦。

見對方頹廢,黃傑卻漸漸氣焰囂張起來,腰板筆直,一臉的正氣凜然,“自五日前本書寫完,上冊於我幾位知交和先生手中傳閱以來,承蒙京城諸位賢達看得起,本人也算是薄有名聲,沒想到,你居然起了嫉妒之心,做出此等惡行,胡兄,我也不為難你,你聽我一句勸,回去之後,踏踏實實地做學問,莫想這不勞而獲之事。”

“黃公子果然心胸寬廣!”

“這種無恥之徒,便該把他打出京城,省得污了首善之地!”

人群裡,和黃傑關係不錯的。立時就搖旗吶喊,胡書生看到周圍人不屑鄙夷的目光,閉了閉眼,心下悲涼。神思恍惚。隱隱約約看到了自己被誣衊,聲名盡毀,家門蒙羞,無數人唾罵,父母在九泉之下。也罵他無知。多年來的嘔心瀝血,多年來被鄰里鄉親罵是敗家子的悲苦!

即使自己回到家鄉,重新開始,帶著剽竊他人文章的惡名。恐怕也再無出頭的一天。

胡書生舉目四顧,苦笑:“罷了,罷了......到了今日地步,我還有何顏面返回故鄉。”

他猛然抬頭。看向黃傑,目中帶了三分譏諷:“是我識人不清,誤以為你是好人,也怪不得旁人,只是,我胡芳,絕不容許你這個卑鄙小人,如此矇騙世人......我今日在此,以死明志,魂魄必長留此地,好好看看你將來的下場!”

說著,他猛地衝了幾步,向顧府的大門上撞去。

黃傑嚇得腳下發軟,驚呼失聲,周圍的人也都驚得閉上雙眼,就怕一睜眼便看到血濺五步的慘狀。

良久,居然沒有撞擊聲響起,大家睜開眼睛,卻見那胡芳已經被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不覺都松了口氣。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哪能輕易毀損。”

人們一愣神的工夫,忽然見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緩步走了過來,他的步伐不緊不慢,身上的衣服,料子雖好,卻很舊了,未戴冠,只用一根碧色的簪子。

此人面容俊秀,卻也並不到一見便驚才絕艷的地步,可他緩步行來,人們不知不覺便讓開路,仿佛這本溫柔的男子,天生就有一種讓人服從的氣場!

“沐公子來了!”寶笙輕輕扯著顧婉的袖子,聲音很興奮。

沐延昭穿過人群,走到顧家的大門前,那兩個架著胡芳的男子,自覺走到他身後站定,這二人一言不發,老老實實地充當護衛,雖然,這二人的衣著打扮,其實比沐延昭還要好上一些。

黃傑站直了身體,臉上猶有後怕,畢恭畢敬地衝沐延昭行了一禮:“謝公子援手,要不然,我們顧家的大門,怕要染上血腥氣了。”

沐延昭面上含笑,“黃公子客氣。”應了這麼一句,他就不再理會黃傑,而是伸出手,敲了敲那胡芳的肩膀,笑道:“胡公子,你年紀輕輕,尚未娶妻生子,要是輕言生死,恐怕令尊令堂,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了。”

胡書生睜開眼,看到沐延昭,臉上一紅,似乎有些慚愧。

沐延昭搖搖頭,轉頭面相黃傑,笑道:“黃公子,我聽說您的大作,是五日前剛剛完稿,上篇前日已然供京城各位名士賞鑒過,下篇卻未曾面世,可是真的?”

黃傑一怔,心下遲疑,終究還是點頭道:“確實如此!”

沐延昭眯了眯眼,用手指敲擊了一下額頭,面上露出幾分意外之色,“這可不太對。”

黃傑本能地覺得危險,連忙一臉為難地道:“各位,胡芳兄弟這幾天病重,可能是病糊塗了,才會把我給他看過的文章,當成是他自己的,我這胡芳兄弟,其實才學不錯,頗有見地,我與他相交多日,也對他佩服不已,我也相信,他要是腦子清醒時,絕不會是個沽名釣譽之徒,若是因為此事,壞了前程,那可就可惜了!”

“呸!”黃傑一臉的慈悲相,胡芳卻並不領情,“你別裝好人,我胡芳不吃你這套!”

剛才還感慨黃傑大度的圍觀群眾,立時覺得胡芳這人真是不識抬舉,卻也有人覺得,胡芳連死都不怕,莫不是這裡面真有貓膩,嘰嘰喳喳地爭辯聲四起,嘈雜一片。

“各位——”沐延昭忽然吐氣開聲,他的聲音並不高,嗓音清淡,但他一開口,嘈雜聲便自覺自發地消彌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家聽我一言。”

沐延昭把視線落在黃傑身上,臉上的笑容未變,漫不經心地道,“黃公子,你說你五日前才寫成此書,我卻在一個月前,就已經看過這本書了。”

他的話並不重,反而帶著一股子漫不經心,卻宛如驚雷,炸得半條街都靜了一靜。

黃傑更是臉色大變,猛地攥起拳。冷笑:“這位公子,我敬重你剛才幫我解圍,可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臉,胡說八道!”

沐延昭也不惱怒。伸手將一直站在他身後的王凱和樓音兩個人拽出。笑道:“我沐某向來少入京城,京城的諸位並不了解我,不過,這兩個人,想必認識的人不少。”

樓音和王凱萬般無奈。勉強抬起頭。四下抱拳行禮。

“啊!是樓公子和王公子!”

“聽說劉相公把兩個愛徒輸給了小侯爺,是真是假?”

“這位公子是樂安侯了?”

“非也,非也,在下曾在倚翠樓見過小侯爺一面。這人不是他,再說,小侯爺一套衣服,從來只穿三次。天下誰人不知,這人雖然相貌出眾,卻不會是小侯爺!”

顯然,樓音和王凱都是大名人,尤其是在大庸,不認識他們的人不多見。

人們看沐延昭的眼光,不自覺帶了幾分驚疑,畢竟,能讓曾經的左相劉承風的愛徒,跟在身後當‘小廝’的人,世間還真沒有幾個。

“各位就是信不過我,總也該信得過這二位,他們若是虛言妄語,恐怕不只是水華庭,相爺也饒不了他們,是也不是!”

很多人都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誰不知道劉相爺一諾千金,教徒甚嚴,他手下的弟子,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絕不會有半字虛言。

沐延昭笑了笑,“我這一個月,一直住在京郊,今天晌午才進入京城,自京城東門,到達顧府門前,這二位跟隨左右,寸步不離,我做的每一件事,他們都清清楚楚。”

沐延昭扭頭看了樓音一眼。

樓音老老實實地點頭:“受主人之命,我們二人保護沐公子,直到他離開京城,期間,寸步不離。”

沐延昭挑眉:“我入京城才不過一個時辰,黃公子不曾送書稿於我,一路奔波,甚至未曾在茶樓酒肆停留,沒有和任何一位京城人士來往,更沒有和胡公子交往過,與胡公子見面,還是一個多月前,在江上我捎帶了他一程。這一切,樓音和王凱,都能作證!”

樓音認命地點頭:“我願意以性命擔保,沐公子自入京城大門,便馬不停蹄,直衝到顧府門前,期間除了挑三揀四地在香脂坊裡戳了大半個時辰,害得我們兄弟一起丟人之外,再沒有做別的!”

一片大嘩,樓音這麼一說,到讓本來緊繃的氣氛,松快不少。

沐延昭掩面輕咳,偷眼瞧了瞧也在偷笑的顧婉,才扭頭,一本正經地繼續道,“而黃公子是五日前才完成此書,書稿只在小範圍流傳,萬萬不可能傳出京城去,而且,下篇內容,並未曝光,按理來說,我的的確確,應該不知道這本《草堂拾遺》的內容......黃公子,你說呢?”

他臉上一直帶笑,他的話,沒有絲毫火氣,一直都平緩和悅,不說周圍的老百姓,就連黃傑,也不得不承認,這人風度極佳。

只是黃傑本能地感覺到不妥,但左思右想,也不覺得沐延昭能耍出花樣,良久,板著臉點頭。

“也就是說,若我能背出此文的全篇,便說明,我確實在進京城之前,就讀過這篇文章!同樣代表著,該書並非黃公子所著,而是胡公子的傑作?”

黃傑一愣,臉色瞬間醬紫,怒氣騰騰地瞪著沐延昭。

不只是他,連胡芳都愕然地看著沐延昭,詫異道:“......沐公子,上次在江上,你何時讀過我的書稿?”

沐延昭搖頭不語,只看向黃傑,似乎對他的臉色頗感興趣:“黃公子莫要覺得沐某說話不好聽,所謂真的假不了,若是沐某錯了一字,自然會給黃公子賠禮道歉,到時候,黃公子想要沐某怎麼賠禮,沐某都做。”

黃傑見胡芳的反應,一顆心到稍稍放下——這人肯定是誆騙嚇唬於他,心下冷笑,要是一般人,可能被唬住,但他是誰,他可是黃傑,十幾歲就在名利場上掙扎的人,見慣了各種大陣仗,哪裡又是這人只言片語就能嚇住的。

雖然不懼,黃傑還是暗嘆——若非一心討好水清煙,一心想把握住和那些貴公子交好的機會,他絕不會這般倉促就把書稿拿出,應該再等一等,確定一下!

心下翻騰,黃傑面上還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冷笑道:“好,若是公子能把文章默背出來,我就承認這本書是胡芳的,從此之後,見到他便退避三舍,否則,我也不與公子為難,只要公子莫讓這個小人,在到我顧家門前搗亂!”

沐延昭失笑,卻也不得不承認,黃傑此人,還真有些意思,裝君子,裝大度,裝的挺像,論起做戲,恐怕水華庭也不能與他比。

“那在下,可就開始背了。”

沐延昭清了清嗓子,在場的人精神都是一緊,連黃傑也暗暗提氣。

“王凱,你去拿一杯茶水給我,說了這麼多話,嗓子都乾了。”

周圍立時一片吐氣聲,黃傑臉上一僵,一顆心上不上下不下,難受的厲害,王凱低下頭,翻了個白眼,這會兒讓他到哪裡去找茶水?

顧婉使了個眼色,寶笙立即從門房裡端出一個大陶杯,裡面灌了一缸子涼水,捧出來,王凱連忙道謝,舉著陶杯塞沐延昭手裡,沒好氣地道:“委屈公子,湊合一下!”

沐延昭笑了,“放心,我可沒你們主子那麼難伺候。”

潤了潤喉,沐延昭才不緊不慢地將文章背出。

他第一字個吐出來,黃傑就覺得身上一冷,忽然有些後悔,面上卻還能保持鎮定,只希望這人是虛張聲勢,可能是剛才翻看了一下那本書,才能記住一星半點兒。

可是,他失望了,沐延昭的聲音,始終平穩,不急不緩,也不曾故意抑揚頓挫,只是這般平平淡淡地把文章背了出來,間或對其中一兩句做出解釋,對某些觀點讚許,批評,或者補充,經常是寥寥幾句話,就讓人豁然開朗,連胡芳都聽得入神,腦中文思泉涌,恨不得現在就拿出紙筆,將自己的文章修改一番。

黃傑的臉色越來越差。

等沐延昭將文章背誦完,周圍響起一片讚嘆聲時,他已經不知所蹤,此時雖是亂世,但大庸文人眾多,來這裡看熱鬧的,也多有眼力,大部分都能猜測得出,沐延昭絕非等閒之輩,此時,這文章到底是誰所作,不言自明,卻也無關緊要了。

連胡芳,都放下了滿心的憤慨,甚至沒想起找黃傑的麻煩,一把拽住沐延昭的胳膊,激動地道:“先生真是大才,還請先生教我!”

沐延昭呲牙,哭笑不得——說實話,他真不覺得這些‘紙上談兵’,能算多麼高深的學問!

“胡公子,在下還有要事,這樣吧,你要是願意,等我離開京城時,咱們可以同行,再慢慢切磋。”

胡芳這才撒手,卻還是腳步遲疑,到底壓低聲音問道:“公子,上次在江上,我記得我並未將書稿給公子看。”

“誰說沒有,我不是幫你抬過書箱?”沐延昭笑眯眯地轉身,留下依舊滿腦袋漿糊的胡芳,走到顧婉面前,壓低聲音道,“婉兒,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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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49 PM

第一百零一章相聚

喝茶在哪裡都能喝,顧家的老宅還是莫入的好,裡面有慣會出麼蛾子的嬸嬸在,顧婉好心,不把沐七送去找罪受了。

“我帶了好茶葉,咱們去別處喝茶!”

得了小美人的應允,沐延昭把滿腦袋漿糊的胡姓書生給忽悠走,就‘裹挾’顧婉上了車,只讓王二留下給顧安然捎個話。

馬車使用了沐家車行的專用底座,防震性能極佳,大庸的道路也平坦,坐在馬車裡,顧婉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沐延昭卻仿佛被顛得坐不穩當,整個人出溜來出溜去,就溜到顧婉身邊,還很理所當然地把顧婉的小手給握在掌心裡。

顧婉到沒掙扎,任由他捏著。

寶笙和寶琴低下頭,全當沒看見,寶琴還很好奇,目光從沐延昭和自家小娘子身上劃過,笑眯眯地問道:“沐公子,你當真在一個月前就看過那位胡公子的文章?”

沐延昭愜意地眯著眼,漫不經心地道:“是啊,不過只看到前幾頁和一張封皮。那日他在渡口找不到船,我便捎帶了他一程,他的書箱漏了,我幫他收拾了一下,偶然看到的,說來也是有緣,真沒想到在京師還能碰上。”

寶琴眨眨眼,十分意外:“那......公子剛才?”

沐延昭得意地彎起脣角,一本正經地咳嗽了一聲,道:“那自然是因為本公子法力無邊,能掐會算,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

寶琴鼓著臉,瞪著沐延昭,心裡覺得他說大話,可看這人一副正氣凜然樣,居然有些半信半疑了。

顧婉哭笑不得,隨手把帕子扔自家笨丫頭臉上:“這話你也信!”

顧婉側頭,白了得意洋洋的公子哥兒一眼。笑道:“這傢伙又在顯擺他過目不忘,過耳成誦的本事呢,那會兒胡公子不是把那文章已經背誦了一遍?”

說著。顧婉似笑非笑地瞥了沐延昭一眼,“你也就唬一唬黃傑那樣的,要是在涯州。看你還能不能唬住人!”涯州沐家,很多人都知道,沐七公子過目不忘,一年半載前偶然聽見的只言片語,他都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裡,這事兒要是發生在涯州,怕是沒人肯跟這傢伙打賭的。

這傢伙也就仗著自己在大庸,無人認識,才能隨便糊弄人。

寶琴一聽,對沐延昭的崇拜之情不減反增——過目不忘啊。古時所謂的天才神童,怕才有這樣的本事吧,沐公子的能力,堪比先賢!

沐延昭也笑了,把顧婉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低語:“誰讓那個笨蛋敢打你的主意,我只是唬一唬他,已經很仁慈。”

是很仁慈,仁慈到讓人家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大庸的閒話一向傳得快,恐怕用不了多久,甚至此時此刻。黃傑欺負外鄉來的書生,竊取人家的文章的醜事,就會傳遍京城。

“那可不關我的事,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我這般正直的人,自然要站在正義的一方。”沐延昭笑眯眯拉著顧婉的手。

嘻嘻哈哈一陣,隨著車輛搖晃,沐延昭卻懶洋洋歪在顧婉的肩膀上睡了。

顧婉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是不是裝的,卻到底伸手順了順這男人華順的長髮,一轉眸,就看見他細長濃密的睫毛,以及眼底下淺淺的陰影。

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底最深處劃過,癢癢的,麻麻的......

顧婉想,為了這樣美妙的感覺,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從了這個男人,沒辦法,只有當對的人出現的時候,才能明白,除了這個人之外,她可能還會遇到很多很多合適的男人,但那些人無論多好,於她來說,只能將就罷了!

她這一生,絕不想將就!

馬車到的地方,是沐延昭在京城的私宅。這宅院大約不是沐延昭選的,沐延昭選擇居所,從來不挑剔。兩座宅院,只要都能住人,他肯定選擇相對便宜的那一座。

可是眼前的私宅,是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周圍風景優美,對面就是迎風客棧,宅院涉及的精巧獨到,配套設施完備,交通便利,附近都是風雅所在,簡直無一處不妥帖,不用問,顧婉也知道,這麼一座宅院,絕對比面積比它大上十倍的還要昂貴,絕不是沐延昭的菜。

顧婉稍一思索,就知道這肯定是水華庭的手筆,水侯爺那人,除了自己講究,對朋友也從不吝嗇,前陣子還聽說,他花了一年半的時間,買下了韶平先生十年來親手燒制的,他比較滿意的所有陶杯,一共六百三十二個,價值萬兩白銀,結果,這小子精挑細選出一隻,用來喝茶,剩下的一口氣全砸了!

當時看到這則消息,顧婉只想到,拿著那樣的陶杯喝茶,她大概都品不出茶的滋味,那樣的陶杯,哪個小丫頭敢拿去洗,萬一碎了,從自個兒身上割肉來賣,要賣上多少年才能還得清?

幸好沐延昭永遠不會有他這位龜毛朋友的毛病!

爐子裡開始燉排骨湯。沐延昭要求喝茶,可顧婉改了主意,非要吃火鍋——沐延昭的精神不好,應該多睡一下,茶這種醒神的東西,還是不喝為妙。

好在沐延昭似乎早有準備,宅子是提前收拾過的,廚房很乾淨,鍋碗瓢盆一切齊全,連顧婉以前送給他的那種黃銅鑄造的鍋子也在,就是小了一點兒,大約是仿製的。就是調料不多,幸虧寶笙寶琴精細,想到自家主子可能在外面用餐,該帶的都準備好了。

不一會兒,排骨湯煮的香氣四溢。

顧婉和沐延昭爭相把凍魚片,凍羊肉片,牛肉片,還有各種香菇,豆腐,粉團,蘿蔔條,下進去,呼嚕呼嚕地吃。顧婉還親自下廚做了餡餅,棗泥的,略甜,很和沐延昭的口味,看著沐七公子一臉滿足,小口小口地啃餡餅,那種感覺也挺奇妙。

他們倆吃,顧婉也不好意思讓人家樓音和王凱餓著,特意分了一盤讓他們也嘗嘗鮮。本來樓音和王凱並不大喜歡甜食,反而對顧婉做的火鍋情有獨鐘,可看到沐七那糾結悲憤的小眼神,倆人頓時胃口大開,你一個我一個,吃了一盤又很厚臉皮的又去要一盤——丫的,這幾天讓沐七公子折騰的欲生欲死,眼下有機會,哪有可能不扳回一局!

吃完飯,沐七歪在椅子上下食,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顧婉說話:“對面就是迎風客棧,經常有很不錯的戲文可看,你這兩天有空,就過來看看,我把鑰匙留給你。”

顧婉失笑,沐延昭臉上的表情很有趣,他一直是個比較寬容平和的男人,很少與人為難,這會兒見他為了自己,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般不客氣,感覺還不錯!

只是沒坐一會兒,沐延昭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顧婉替他拿了件大氅蓋上,看著他睡著時才會顯現出疲憊的臉,忍不住嘆了口氣。

外人只能看到沐家七公子年輕英俊,有財有權,整個人耀眼奪目的讓人羨慕嫉妒,卻不知道,他有多忙碌,有多累。

此時是沐家最艱難的時候,黎明前的黑暗......這人能百忙之中,抽出這麼一個下午,奔到大庸來看她一看,肯定是很不容易的。

沐七安安穩穩地沉睡,顧婉帶著寶笙,寶琴收拾了碗筷,就啟程回去,他們要在天黑之前返回顧家老宅,要不然,還不知道頗有些妹控傾向的顧家大少會做出什麼事情!

出門時,顧婉隔著車窗,居然看到了黃傑,就在迎風客棧的後門,黃傑站在一輛精緻豪華的馬車前,扶著車門正和車內的人說話。

顧婉的聽力不錯,可街面上比較嘈雜,能聽到的聲音也斷斷續續,不過,車內是一個很柔美的女聲,嬌俏中帶著幾分高傲,很清澈,也很迷人。

黃傑的臉色不大好,鐵青鐵青的,這到正常,今天早晨那件事發生之後,他要是還能興高采烈的,那他的腦袋肯定是有毛病。

車內的女人低低地說了幾句話,黃傑的臉上頓時就有了一層紅光,眸子深處,甚至平添了一抹亮色,顧婉一愣,吐出口氣,揉了揉眉心,搖頭苦笑:“這人怕是要倒霉了,只希望師傅的火氣別太大。”

她從來明白,自家師傅其實是一個很小氣的女人,很是有幾分任性,做事隨心所欲,同情心、悲憫心這樣的東西,在她身上根本不存在,她要是想動手禍害人,只要一開始,就不會考慮對方是不是冤枉,值不值得,有沒有必要之類的問題。

“小娘子?”

“沒什麼,回去吧,別讓叔父和哥哥久等。”顧婉冷漠地扭過頭,不再看車外。

接下來的兩天,都沒有再遇見黃傑黃少爺的攔阻,不過,有兩次顧婉陪叔父的時候,見到嬸嬸,發現她的精神有些恍惚,臉色也難看,還聽蘆花院的幾個丫頭閒聊時說,王氏和小王氏是吵了起來,聲音很大,甚至連外面巡夜的婆子都聽見了,小王氏離開的時候,臉都青了一塊,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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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5 11:54 PM

第一百零二章歸還

秋風寒涼客廳裡四角都安置了炭盆,把整個屋子烘烤得熱氣騰騰。

顧家宗族的幾位族老,還有老五,顧明峰,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顧明峰見顧宇的面色還好,心下到還寬慰,其他幾人卻是多日未曾見過,看到顧宇斑白的發,枯瘦的身體,都不覺唏噓。

妙公子顧風英年早逝,如今連顧宇也纏綿病榻,他們顧家真真是子孫凋零,不復當年了。

這時,顧安然牽著顧婉的手進門。

眾人一抬頭,都覺得眼前一亮,其中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更是揉了揉眼睛,笑道:“這個哥兒肯定是風兒家的,和風兒到有七八分像!”

其他人也應和了幾句。

顧宇看著顧安然和顧婉攜手而來,臉上便露出幾分笑意,“可不是,這顧安然,現在拜在顧師門下,到沒丟他爹爹的人!”

顧宇拉著顧安然,挨個介紹,眾人仔仔細細端量,見他生得相貌極好,人又溫文爾雅,再聽說他已經拜在了名滿天下的大名士顧南門下,對他更是客氣了幾分。

眾人寒暄過後,顧宇咳嗽了一聲,笑道:“我這身子骨越來越差,安然也長大成人了,這次請幾位至交好友過來,就是想讓你們給做個見證。”

屋內一片靜默,好一會兒,顧明峰才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在一天,顧家必不至於亂起來。”

顧宇欣慰一笑,轉頭看著顧安然和顧婉。目中閃過一絲亮光——兩個孩子男俊女俏,還都有出息,安然且不說,頭上頂著顧師的招牌。將來入仕。地位低不了,就是婉兒,有陳文柔陳郡主照應,將來也肯定比媛兒要過得好。

他高興之餘,也免不了長嘆。自家的安和和媛兒不是不好。只是讓他們娘親給慣得一團孩子氣,尤其是媛兒,單純任性,不知何時才能長大!

他這次非要把大哥留下的東西重新分給安然和婉兒。有三分心是為了和大哥的兄弟之情,另外七分,到是不想讓安然和婉兒與他們家疏遠了,媳婦王氏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只不過,王氏畢竟是女子,見識淺薄,她就不想想,為了這麼一點兒家財,壞了自家的名聲,還讓安然這個明顯將來會出人頭地的孩子記恨,又有什麼好處,兩家是骨肉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呢,趁著現在不晚,至少也得讓安然記他們幾分好處,將來,也能照應安和和媛兒幾分。

腦海中思緒萬千,顧宇卻鄭重其事地將兩個大莊子,三間旺鋪的地契,交給顧安然,顧風名下的也在其內。

不等顧安然推辭,又讓人將一口藤箱搬進來,顧宇伸手撫摸了一下藤箱,笑道:“這是你們爹爹以前把玩的物件,還有些書本,筆墨等物,他走了之後,他的書房我都沒動過,現在好了,安然拿去吧,也算留個念想......好孩子,你別跟叔父客氣,這些東西,本就該是你們的。”

“你們要是嫌離得太遠,不好管理,叔父可以找人幫你們賣了,要是願意留下,也可以自己找幾個管事,別抹不開臉面,咱們顧家的人,做什麼都要大大方方的。”

這一次,顧安然和顧婉都沒推拒,就是眼眶忍不住發紅。

又花了大半日的工夫,顧宇把莊子和店鋪的管事都叫到眼前,令他們挨個拜見顧安然,也算是換了新的主家,顧婉準備了幾個紅包,塞給自家大哥做打賞用。

幾個大小管事,對顧安然面上到還算敬重,大約顧宇叮囑過,不過,實際上如何,到底能不能用,恐怕還有待觀察。

顧婉問了問,又看了賬本,兩個大莊子,其中有一個還是溫泉莊子,三個旺鋪,一個經營的是胭脂水粉,因為是百年老店,在大庸到還有幾分名氣,還有一個綢緞鋪子,另外一個租給別人開了酒館,除了胭脂水粉的鋪子能賺些錢,其它的生意都一般,有時候還要略賠一些。

這三家鋪子,都有了年頭,在大庸是老招牌,顧安然和妹妹商量了一下,實在舍不得賣掉,到是兩個莊子,溫泉莊子可以留下來,另外一個位置一般,面積也不大,轉手賣掉到不是不行。

按說應該顧安然管這些事情,可他現下讀書要緊,又不大通商賈之事,只能先讓顧婉打理,可到底心疼妹妹,只說讓她管著玩罷了,賠了也不要緊,大不了都租出去,就收租金,反正他們家也不指望這些東西過活。

當然,顧婉不可能這般沒志氣。

不過,顧婉也僅僅是先看了看,暗自打起腹稿,沒多說什麼,雖說這幾間鋪子既然給了她,她就不可能繼續讓它們半死不活下去,但事情不急於一時,大庸與涯州相隔何止千里,她肯定鞭長莫及,要是沒有得用的人手,縱使她出錢,出力,拿出救命良方,也要看管事們夠不夠忠心耿耿,一個不小心,便宜了外人,那她可就成了冤大頭!

琢磨了一會兒,顧婉乾脆寫信給自家師傅求助,讓她老人家替徒弟分憂解難!‘利用’起自家師傅來,顧婉是半點都不會手軟的,她若是此時此刻,還想不起陳文柔,恐怕回去之後,郡主大人才會好好教訓她。

處理完這樁家事,顧宇是精神大振,還特意辦了一次家宴,一家人聚了一聚。

宴席也挺沒意思的,在場的大約只有顧宇一個人是真心想讓大傢伙一塊兒開心開心,顧安然和顧婉參加,只是不希望叔父失望罷了。

王氏一直沒給顧安然和顧婉好臉色,皮笑肉不笑的,也就在顧宇面前的時候還收斂些,只不過,她心裡似乎有的別的事兒,有些心不在焉......

大概是顧宇早先和她詳談過,所以,王氏就算很不高興,到沒當面給顧婉他們難看。

至於顧安和和顧媛兩個,顧安和清高自詡,雖說對爹爹把自家的鋪子分給‘外人’有點兒不滿,卻不肯讓人看笑話,也就擺出張冷臉,和以前一樣,對什麼人都是愛答不理,而顧媛一直面色緋紅,心神搖蕩,一顆心根本沒放在家裡,估計都不知道家中發生了什麼事。

總體來說,顧安然和顧婉此次大庸之行,算是很圓滿,這裡的圓滿,指的是叔父的身體狀況,總算轉好,他們沒白來一次。

至於黃傑那個人,從一開始顧婉就沒放在心上,顧安然除了一開始乍然得知嚇了一跳,之後生氣歸生氣,氣的也主要是王氏找他們兄妹的麻煩,他感到寒心,可真沒覺得黃傑真有可能娶到他的寶貝妹子,他這個當大哥又還沒死呢,就是死了,也輪不著黃傑!

事情都處理妥當,顧安然和顧婉就準備打道回府,說要回去,卻真不是馬上就能走,顧安然得挨個與同窗好友道別,好不容易來一次大庸,還要捎帶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回去,至少要給顧南帶些禮品。

顧婉也不能忘了陳郡主和陳伯。

兩個人特意抽出半天時間,出門逛街掃貨,把大庸街面上零零碎碎的各種工藝品,小玩意,一掃而空,很是活躍了一把京城的市場,還讓一眾小商小販眉開眼笑。

此時離年節還有一段兒時間,卻也到了準備年貨的時候,大庸正熱鬧,外面的商販也多,可顧家兩兄妹,硬是把市面上弄得貨物緊俏!

商人們開心,顧婉也心滿意足,這些精巧東西在大庸不值錢,可到了涯州,卻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用來送禮,顯得別緻不落俗套,還很實惠。

間歇,顧婉又去了一趟沐延昭在京城那一座小別院,已經人去樓空,顯然,沐七公子也沒多少閒暇時間滯留在大庸。

顧婉心裡明白,能在大庸見沐七一面,已經算是意外,不可能朝夕相處的,她也不過傷感三秒鐘,就丟在腦後,到底不是小女孩兒,沒那麼多傷春悲秋的心思。

幾日下來,顧婉也再沒看見過黃傑,只隱隱約約聽顧家的下人嚼舌,說黃公子經常夜不歸宿,也不知在忙些什麼,按說他的名聲,這會兒在大庸也算是爛大街了,他不老老實實地躲在家裡避風頭,相反,還一天到晚不著家,實在挺古怪,不過,顧婉想到自家師傅的手段......那位黃公子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十月初十,宜嫁娶,開光,出行。

顧安然收拾好行李,把妹妹扶上車,告別了堅持出門送行的叔父,終於要返回涯州了。

結果,馬車尚未出城門,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很熟悉的叫喊聲——“顧兄,小娘子,暫且留步!”

顧安然皺眉,低頭和兩個鏢局的鏢頭說了句話,大隊停下。顧婉詫異地回頭,就看見榮淮安快馬加鞭,嚇得周圍行人競相走避,急如星火地衝著他們的車隊奔來!

顧安然他們兄妹回家,自不可能孤身而行,現在這世道,要是就他們兄妹,再加上幾個下人,恐怕走不出二十里,就栽進賊窩裡出不來了,自然是早就找好了走鏢經驗豐富的鏢局護送。

出城時人馬眾多,頗有幾分浩浩湯湯,此時一停,到是把城門都給堵住了一小半,顧安然皺眉,正想著先出城去再說,榮淮安已經趕來,一下馬,便高聲叫道:“小娘子,敬請留步,聽說小娘子醫術無雙,能治好癆病,榮某有一朋友,自幼即罹患絕症,還望小娘子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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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12:01 AM

第一百零三章冬雪

顧婉愣了下,隨即笑道:“榮公子切不可聽眾人以訛傳訛之言,顧婉的醫術平平,離出師還早,公子還是另請高明的好。”

榮淮安眼睛一暗,目中露出幾分濃郁的憂傷:“······無論如何,請小娘子為昭容診斷一下,只要能治好昭容,在下必有重謝······若真無法,榮某也決不強求。”

顧婉嘆息,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上輩子也是如此,為了給雲昭容延醫問藥,榮淮安日日奔波,只要聽說哪裡出現名醫,便是千難萬險,也要趕去求醫,千金一擲,在所不惜,便是在家,大部分時間也陪在那個女子身邊。

記得有一次,顧婉生病,燒得人都迷糊了,貼身的大丫頭去請了羅大夫看病,沒成想,羅大夫剛到大門口,就讓榮淮安劫走,說是雲昭容咳嗽不止,非要羅大夫先給她診斷。

那一次,顧婉病得昏天暗地,要不是身邊的奴才得力,又趕緊出去另尋了個大夫,恐怕,顧婉能不能活下來,還是未知數。

顧婉也不知道多少次,因為所謂的,少給了那位嬌客補品藥物,遭到斥責——雲昭容從不明說顧婉苛待她,但她每一次楚楚可憐地要身邊的丫頭,少煮一碗燕窩,稱是過於浪費了,榮淮安就心疼的要命,以為是顧婉吝嗇!

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顧婉才逐漸對榮淮安冷了心,自顧自地過自己的日子·從此不再為他傷神,只是,那畢竟是枕邊人,是她曾經傾心相許的丈夫,被自己的男人如此冷落錯待,顧婉又如何能不恨不怨!

其實,顧婉知道,雲昭容的身體狀況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糟糕,相反,就是一般的大夫開方子調理,她也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奈何這位雲姑娘就是喜歡弱柳扶風,病弱西施的模樣,榮淮安也吃她那一套,

上輩子,顧婉只要和雲昭容多說幾句話,那位姑娘便會做出一副氣息喘喘,弱不勝衣的姿態來,榮淮安一準兒奔來英雄救美!

次數一多,顧婉本能很討厭,榮淮安在她面前表現出對雲昭容病體的憂心忡忡。

這輩子,縱使不在把這個男人放在心上,見了他之後,心緒起伏到也不算厲害,可這樣的感覺,還是稍稍殘留了下來。

雖然,榮淮安的行事,讓顧婉心裡不舒服,可她到底還是啟程去了榮府,只略站了站,開的方子和雲昭容以前的方子差不多,僅僅多加了一味所謂顧家祖傳的特效藥。

“我帶的藥·都給叔父用了,因為用的藥材昂貴,價值不菲,家裡剩下的也不多,如果榮公子想買,我便成本價賣給你幾顆,按時服用,相信對雲姑娘的身體有好處。”

顧婉言之鑿鑿。

榮淮安居然也並不懷疑·當即就出了五千兩銀子的定金。其實,顧婉只想要五百兩而已。

這銀子拿回來,顧安然瞠目結舌,十分不好意思,顧婉卻拿的一點兒都不覺得燙手,和當年榮淮安為了雲昭容花的銀子相比,這不過是九牛一毛,算不了什麼。

顧婉決定回去之後,就把藥片外面裹一層苦藥的外衣,送去給榮淮安,反正那位雲姑娘吃的藥比飯還多,再加上些更苦的,還更讓榮淮安憐惜,沒什麼大不了!

不知為何,做了這麼一點兒小小的‘惡作劇’,顧婉的心情居然大好,面對榮淮安的殷殷相送,居然也能面露微笑,一派自然!

榮淮安卻是一怔,一顆心忽然砰砰砰砰地跳起來——不能不說,顧婉實在好看,尤其是那明媚的笑容,任哪個正常男人見了,也要心動三分的。

這榮淮安是榮家的嫡長子,人生得相貌好,家世不俗,喜歡他的女人成群結隊,他也和這個時代大部分男子一般,自以為風流倜儻,調戲個把小少女是常有的事兒,可這一次,榮淮安卻忽然心動,就是她了!多麼好的老婆人選,人漂亮迷人,還是陳郡主的愛徒,兄長是顧師的弟子,家世低一些,可也是名門,怎麼看怎麼合適!

榮淮安這個人很現實,他雖然鍾愛雲昭容,也覺得雲昭容才是他的真愛,可他自以為孝順守禮,很明白婚姻必須門當戶對,要是雲家還沒破敗,雲昭容還是千金大小姐的時候,他肯定會娶雲昭容為正妻。

但現在不一樣,雲昭容運氣不好,十四歲,兩家還沒說親的時候,她爹雲御史就因為惹惱了皇帝,讓水澤給滅了,她娘親沒兩天也殉夫而死,她是獨生女,沒有兄長扶持,不過還算好,家裡到沒什麼極品親戚,沒人欺負她一個孤女,家產都給她留下了,雖然不多,可也足夠她置辦一份不錯的嫁妝,而且,榮家老太天還心疼她,看在兩家多年交情,對她照顧有加。

榮淮安的腦筋正常,他心裡明白,就是再喜歡雲昭容,也不可能娶她為妻,沒娶正妻之前,甚至不能接她進門,男人未婚,有個通房丫頭不要緊,可要是納上一房貴妾,估計就再沒有哪一家的名門淑女,肯嫁給他。

今年,榮淮安已經十七,到了說親的年紀,而且,雲昭容也十六歲,等不了了,他要盡快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媳婦,也好趕緊把昭容接到家裡來照料——他實在不放心昭容一個人住在雲家空曠的大宅子裡,奈何昭容守禮,沒有個名分,說什麼也不到榮家長住。

榮淮安滿腦子胡思亂想著送走了顧家的車隊。

顧婉當然不知道他心裡的念頭,若是知道,沒準兒當時就會甩出去一把刀片,先把人給剁了了事!

沐七曾經送給顧婉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片,可以很妥帖地放在袖子裡,薄的和絲綢似的,外人輕易察覺不到,但鋒利無比,若有機會,隔斷人的咽喉,毫無困難。還有一把很可愛的小彈弓,和藝術品一樣,仿佛給小孩子玩的東西,但除了射程有限之外,威力不小,一百米之內,用石頭塊兒當箭只,也能讓人昏死過去。

這兩樣東西,顧婉都很喜歡。聽說是沐家一位鑄造兵器的大師打造的,接到禮物,顧姑娘第一個念頭就是,看來沐家真的準備起兵造反了,要不然,怎麼連鑄造兵器的師傅都收容,這可是很犯忌的事兒!

顧婉和顧安然回到家裡,已經入冬了。

今年的冬天,一日比一日冷,連著下了好幾場雪,都是大雪,寒風凜冽,比去年冷的還要厲害。

這日午後,外面又是鵝毛大雪。

顧婉和寶笙、寶琴在壁爐前面烤肉吃,沫兒靠著壁爐給自家娘親編圍脖。

顧婉探了探頭,見面外的雪,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不由皺眉,苦笑道:“我記得去年雪下得晚,大家都擔心今年收成不好,可今年雪下起來沒完,又要擔心會不會遭災了!”

這兩天,顧婉已經千叮嚀萬囑咐,要自家莊子裡,還有郭家屯的居民們都注意,千萬別凍死了人,別讓雪把房子給壓塌了。

好在這是涯州,沐家早準備了好幾套應急方案,一時到不至於太擔憂。

寶笙和寶琴臉色還好,笑道:“小娘子別擔心,咱們村裡的房子都是石頭的,地基也打得牢固,我看,大傢伙都挺高興的,瑞雪兆豐年嘛。”

顧婉笑了,收起臉上那副憂國憂民的姿容,只是收拾出棉手套,棉帽子,羊毛圍脖,高腰的防雪的皮靴子,通通打包,讓人給自家兩位師傅,大哥,顧南,孫鏢頭一群人,還有那位沐七公子都送了一套過去。

幸好這活兒簡單,一教就會,顧婉稍微說一說,家裡的媳婦丫頭都能做,做的還挺精緻,比顧婉自己動手都好,大家一塊兒幫忙,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做出這麼多套來送人。

陳文柔收到愛徒的禮物,自然是頗為欣慰,就用他們送禮物的箱子,裝了一大箱子凌亂綢緞,還有珍珠首飾,讓王大捎了回來,這回禮,顧婉可是賺了不止一星半點。

沐七公子心裡也得意,當時就武裝整齊,包的跟只大熊貓似的,還笑得見牙不見眼,擺出一副我很開心,我有人關懷,我非常——欠揍的表情,讓一眾為了軍事,為了後勤,為了各種雞毛蒜皮還不能不處理的小事焦頭爛額的幕僚謀士們......個個都恨得牙癢癢。

這還不算什麼,最招人恨的是,在大家都吃冷冰冰的大鍋灶的時候,沐七公子居然有香噴噴熱乎乎的愛心便當!

最近入冬,外面的兩大世家,各路義軍,與豐朝的明爭暗戰,又到了比較緊要的關口。沐七公子就做主把辦公地點搬到興元郊外的莊子裡,離顧家不遠,也不知是真的為了安全,還是為了和他心上人幽會更方便,反正,安全不安全的,大家都沒看出來,只看到沐七公子一日三餐,都有人用大大的食盒裝了美食奉上!

別人都端著普普通通的米飯,就著大鍋出來的寡淡無味的肉湯吃,一天三頓一個樣,偏偏他沐延昭,早晨是熱乎乎的碧梗粥,鮮嫩的,脆生生的黃瓜條,加了姜汁,毫無腥味的雞肉,香噴噴的煎豆腐,中午有花樣翻新的菜色,葷素配合,每一樣都色香味俱全,讓人一看就流口水,晌午還有好吃好喝的茶水點心,晚上是很貼心的好消化的補湯......怎能不讓人各種羨慕嫉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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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4-10-26 08:09 AM

第一百零四章奪食

“小七啊,你不待這樣的,你爹,你大哥,你大嫂,都快急哭了,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怎麼一點兒都不君子?難不成咱涯州的佳人你都看不上?你到底看上哪個,你就說吧,哪怕是水家的女兒,只要你樂意,相信你大哥也厚著臉皮幫你求下來了。”

沐延昭看也不看故作糊塗的小歐一眼,夾了一顆魚丸,塞進嘴裡細細咀嚼。

這會兒正是午飯時候,沐家給手下人提供的午餐質量還行,至少不缺少肉食,在整個豐朝,估計也沒有沐家這般照顧屬下的主家。

沐延昭本人的食物更精緻。

顧婉掐著時候送來一隻巨大的,分量十足的飯盒,裡面的菜色很新鮮,遠不是如今蒸煮的尋常菜式,湯也做得鮮美可口。

沐七咬了好幾口炸得焦黃的魚丸,任由濃香的汁水充斥口腔,把肚子都弄得暖烘烘,才心滿意足地吐出口氣。

小歐從右邊的墻角,挪動來挪動去,連人帶坐墊挪動到沐延昭身畔,直線距離至少有三十米,然後手腳麻利地從沐延昭的食盒裡抄走一條外酥裡內,塗抹了不知名香料的烤魚,吃得眉開眼笑,一邊兒吃,一邊囉嗦:“哎,雖說你沒娶媳婦,卻比我們這些娶了媳婦的更幸福,你嫂子可從沒想過給我送點兒什麼吃食......”

雖然都說是孫鏢頭家的嬸子給沐延昭送飯,可大家又不是白痴,先不說嬸子能不能做得出這般花樣翻新的菜色。就是能做出來,她老人家也不會厚此薄彼,只專門做給沐七吃吧!

小歐吃得興高采烈,還秉承著獨樂了不如眾樂樂的心思。招呼現在在涯州的沐家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來享受美食。

二公子是個斯文人。在沐家一直是沐延旭的文膽智囊,很有古時候士大夫的氣度,就算有壞心眼,也都用在敵人身上,對自家人。卻是頗為照顧的。這會兒稍微嘗了幾口,就算喜歡,也不好意思占弟弟的便宜。

老三卻是個憨貨,生了一副貌似潘安的容貌。性子卻和野張飛似的,一看見沐延昭夥食好,他自己的食盒就夠扔了,直接伸出爪子來下手抓。

他要是把這股子氣勢。用在帶兵打仗上面,沐家大公子也就不用擔心老三莽撞,每次派他出去,都要安排幾個年長的長輩挾制他了。

沐延昭哭笑不得,趕緊往他爪子裡塞把筷子,心頭的鮮血嘩啦啦地往外噴——顧婉準備給他做的,加了甜味的小點心,一會兒工夫,就全進自家三哥的肚子裡,一塊兒都沒給他留下!

這小點心樣子可愛,更是可口的不得了,他舍不得,才想留到最後,當飯後甜點,慢慢吃。沒想到,一念之差,小點心就這麼長著翅膀給飛走了!

一群吃貨把沐延昭的飯盒瓜分了一大半,才嘀咕著不夠,以後要多做些云云,一個個溜出門去幹活,沐延昭看著空空盪蕩,只剩下一堆碎骨頭的食盒,徹底無語,無奈地刮了小歐一眼。

小歐毫不介意,笑嘻嘻地剔牙,咕噥道:“我這不是先幫你未來媳婦,在你家裡人面前賣個好,將來你想娶她,阻力也小一些。”

“......難道我還得謝謝您老人家?”沐延昭苦笑,自己的婚事,用不著這幾個小混球添亂,他也從不覺得,婉娘的身份低,配不上沐家,他只覺得,大勢未定之前就把婉娘娶進門,太過冒險,這樣的亂世,一般小民委曲求存,還能苟全,可他們沐家,卻必須傾盡全力,拼命一搏,一旦失敗,恐怕不只是沐家的兒郎屍骨無存,還會連累妻小。

這個世上,可沒有罪不及妻兒的規矩!

小歐一看,就知道這人想些什麼,搖了搖頭,莫名其妙地道:“你這人向來瀟灑,性情剛毅堅定,怎麼一碰上顧家那小娘子就犯糊塗?這般猶豫不決,真不像你沐七公子會做的事!”

要是換了他,哪管那麼多,既然喜歡,先娶進門,擱自己身邊再說,沐延昭堂堂沐家七公子,還怕照顧不好自己喜歡的女人?

“罷了,隨你去,反正顧家小娘子一日大過一日,等到人家許給別人,你就知道著急了!”

沐延昭一怔,婉兒日漸長成,風姿盡顯,將來肯定不只有他一個人,看到婉兒的好處,他就算對自己有信心,對婉兒也有信心,但一天沒有定下,這件事就不能說再無變數......他是不是應該和大哥、大嫂,更深入地談一談了。

雖然早在他和婉兒把話挑明之後,他就給過大哥暗示,但大哥顯然對婉兒不是特別的滿意,要不然,也不會縱容嫂子四處放風,說要給他擇妻。

只是當時,因為婉兒年紀尚小,而他又了解大哥,很清楚地知道,若是自己當真認定,大哥一定會答應,再說,他也對婉兒有信心,只要大哥願意了解婉兒,就不會不喜歡她。

也確實是如他所想,大哥對這件事,始終抱著不支持也不反對的態度,大嫂頗有微詞,卻也僅僅是覺得顧婉年紀太小,擔心他等得時間太長,到真沒覺得婉兒身份不夠!

沐延昭笑了笑,他到底並不真是一個優柔寡斷的男人,一轉念間,便決定晚上就寫信給大哥,縱然現在沐家正處在危急關頭,公務繁忙,家裡從主子到幕僚,門客,再到關係錯綜複雜的盟友,沒有一個有閒工夫,的的確確不是訂親的好時機,可也要先把話說明白,兩家通個氣,等事態穩定,便行文定之禮!

既然做了決定,沐七就定下心,讓下人撤下碗筷,洗漱完畢,把地圖打開鋪在桌子上,讓小歐把幕僚和幾個門客都招呼進來,開始處理正事。

此時局面正亂,沐家上下,所有人心裡都繃著一根弦。

水澤自知身體狀態不行了,便立了二皇子為太子,讓太子監國。大皇子早逝,二公子是長子,在名分上,以他為太子並無不妥。

只是二皇子的母親僅僅是個婢女出身,到死也就是個從五品的小媛,家世貧寒,家裡的父兄都不爭氣,太子並沒有母家可做依靠。

水澤選他為太子,估計看重的就是他和世家大族牽扯的不深。

但是,燕王,荊王,一母同胞,表舅是劉家,他們母親小時候是在劉家長大的,和劉家的人關係親厚,如今劉承風急流勇退,打算躲避這場風波,劉家又向來不肯牽扯入這類事情中去,但燕王和荊王,卻也不是好惹的,早在之前,就藉助劉家之勢,發展了屬於自己的力量。

而洛王,商王,十三公主,都是周貴妃所出,周貴妃是周家女,有周家在背後撐腰,懷王,成王的靠山是鄭家,另外幾個成年還未封王的皇子,母家有世家大族,也有勛貴人家,各自代表著一派的利益,可以說,只要是龍子鳳孫,就沒有一個不對那個位置感興趣。

所有成年的,有了勢力的皇子,都不會甘心讓區區一個無才無德,沒有勢力的太子擋在前面。眼下鄭家和周家聯盟之勢已成,劍鋒直指太子,可太子雖然沒有多大的勢力,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發展勢力,但他到底代表正統,又謹小慎微,還真沒有太大的失德之舉,有點兒小毛病,也不過是小打小鬧,遠遠到不了需要被廢的地步!

沐延昭敲了敲地圖,臉上略微帶了一絲苦意:“都到了這個地步,可那些王爺還只為了那把怎麼看都並不舒服的椅子絞盡腦汁,卻不想想,他們就算爭勝了,又坐不坐得穩江山!”

前陣子京中鬧得驚天動地,水澤病重吐血,燕王和洛王都是厲兵秣馬,頗有一舉帶兵攻入京城,清君側,除奸佞的打算,雖然後來接連數次民間起義,又給這鍋將來沸騰的湯裡面加了一盆涼水,暫時沒大鬧起來,可是,若不能釜底抽薪,暫時的平靜,又有何用?

西北大草原上,達瓦族蠢蠢欲動,年年寇邊,而且,一次比一次囂張,一次比一次更難滿足,朝廷卻兵備松弛,文臣貪財,將士畏死,顯貴們醉生夢死,夜夜笙歌,對老百姓的壓榨,到一年比一年更嚴重,再加上連老天爺都不給面子,天災人禍不斷,人們已經到了極限,各路義軍蜂擁而起。

這亂世的跡象,除了那些被糊了眼睛,塞上耳朵的京城顯貴們,大部分人都看得清楚,恐怕,就連水澤,心中都是有些驚懼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數次整頓禁軍,忽然開始重用很多寒門出身的優秀將領,可是,他的努力到底太遲了!

沐延昭的神情中,隱約透露出一點兒憂鬱,沐家做好了一切準備,他也對自家有信心,但不走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到底什麼人才是這場大變局中最大的贏家!

小歐掌管沐家的情報系統,這會兒隨手抽出兩份急報,擱在桌案上,低聲道:“三天前,鄭家的勇毅軍借道許州,進駐津州,死死卡住了大庸的門戶,周家暫時沒有動作,但聽說,周家軍也頗有異動。我到不擔心鄭家,只是周家若是有行動,很可能,威脅到我們涯州。”

沐延昭點頭,吐出口氣,嘆道:“起大風了。”雖然早就是風雨飄搖,可現在,他們即將迎來的,怕是強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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