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鄉村原野 -【果蔬青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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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28 PM


第179章 情深不壽

     小蔥大驚,想要起身逃走,卻根本站不起來,眼睜睜地瞅著那人爬到面前,將濕淋淋的沉重身軀壓在她身上。

     驚恐欲絕之下,她也爆發出一絲力氣,右手腕一低,從袖口扯出一枚鋼針,用力刺進那漢子肝臟部位,因為她要抬手刺胸口的話,肯定就被阻止了。

     那漢子慘叫一聲,右手死死掐住小蔥脖子,左手將她右臂捉住,壓在頭側不讓動彈,一條腿也壓在她左臂上,口中大罵不止。

     小蔥呼吸驟然困難起來,聽那漢子惡言折辱,心想死也不能讓他得逞,於是拼盡最後的力氣,左手抽出袖口的鋼針,手腕一翻,往他胯下刺去,正中命根子。

     一聲慘嚎在沉沉的靜夜中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虧得他壓住了小蔥手臂,使她無法得力,不然的話,再扎深一寸,定要讓他暈過去。

     漢子凶性大發,手上不松反緊,氣喘吁吁道:「老子……先殺……死你,再……再……玩,再……餵……魚……」

     小蔥胸腔閉悶,再也反抗不了,心中絕望地喚道:「哥哥……」

     眼前流星般閃過熟悉的親人身影,還有泥鰍和李敬文,對著她淒然叫喊。

     她,再也到不了京城了!

     再不能跟爺爺奶奶和爹娘紅椒他們相聚了!

     她要去找玉米,他那麼小,沒有人陪咋成哩!

     迷濛中,似乎聽見山羊鬍子一聲悶哼,掐住她脖子的手也鬆動了,她陷入一片黑暗中,眼角滑落一滴淚珠,在月光下閃著晶瑩的清光。

     ********

     在一百里外的一個山谷,板栗和秦淼縮在一棵大樹上沉睡。忽然少年一聲驚叫:「妹妹!」

     秦淼歪在他懷裡,被他驚動,迷濛中喃喃道:「葫蘆哥哥……」

     板栗只覺心中大痛,抓住她肩膀使勁搖晃,一邊淒聲道:「淼淼,起來!起來了!咱們去找小蔥。小蔥……妹妹……」

     可是任憑他如何搖晃,秦淼也沒有睜開眼睛。

     她太累了!

     剛離家的時候,她身子本就不好。加上連番的趕路和逃命,還有張家抄家、皇上下旨賜婚,都令她難以承受,這時候也不是睡著,竟是半昏迷狀態,哪裡還能搖得醒!

     板栗望著黑沉沉的森林,心急如焚。

     他有種預感,覺得妹妹肯定出事了。剛才睡夢中,竟如同被人掐住脖子般,就要死過去,這絕不是好兆頭。

     可是淼淼……

     他低頭探了探少女的鼻息,還算正常,但額頭卻有些發燙。

     糟了,淼淼病了!

     焦灼徬徨中,耳邊響起娘的聲音:「我張家,要崛——起——了!」

     他抹一把眼角的淚水,低語道:「娘,張家,真的能崛起麼?」

     他摸索到秦淼的背囊,亮起火摺子,想翻找一樣藥喂秦淼吃。

     可面對那各色瓷瓶、木盒和紙包,根本毫無頭緒。

     這藥可不是亂吃的。

     若是外傷,就算不懂,抹上止血生肌的藥,再包紮上,肯定出不了大錯,像淼淼這樣,他就不敢胡亂用藥了。

     無奈之下,板栗熄滅了火光,讓秦淼靠在自己身上,望著沉沉的黑夜發呆。

     天明後,秦淼在鳥兒的鳴叫聲中睜開眼睛,只覺渾身無力。

     板栗欣喜地叫道:「淼淼,你醒了?

     秦淼見他下巴上鑽出一層淺淺的鬍子渣,虛弱地笑道:「板栗哥哥,你……沒睡?鬍子都……出來了,也好,更認不出來了……」

     她聲音如蚊蠅,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板栗急忙打斷她話,將她病了的情形告訴她,讓她不要說話勞累,又翻開她的背囊,問她該吃哪種藥,還說他準備找個地方,等她養好了病再走。

     秦淼眼圈就紅了:還沒找到師姐,她又病了,這不是更加拖累板栗哥哥了?

     板栗見她又要落淚,忙打疊起一番言辭安慰她。

     秦淼提不起精神,也無法替自己診治,略定定心神,挑了一個瓷瓶出來,讓板栗餵她一丸藥,也不知對症不對症。

     板栗將她綁在後背,輕輕地爬下樹,然後四處找尋一個妥當的地方,好歇腳幫秦淼養病。

     他默默地對著森林深處念道:「小蔥,自小你就能幹,哥哥相信你肯定能闖過這關的,咱們一家人肯定能在京城團聚的。」

     一直到晌午,不等板栗找到一個合適的山洞,他發現秦淼病勢加重了,已經陷入昏迷。焦急之下,不敢再耽擱,就在一條山溪旁尋了塊乾淨坡地,將秦淼放了下來。

     放下秦淼之後,他只覺手腳發軟,一陣虛脫。

     任他如何年少體健,在連番打擊奔波後,又背著秦淼和行囊走了這麼遠,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可他不敢有任何的鬆懈,燒水,幫秦淼喂藥食,砍樹枝搭建簡易棚子,直忙了半下午。

     天黑的時候,山中忽然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板栗坐在秦淼身邊,啃了一塊烤熟的豹肉,一邊將布巾沾了冷水敷在秦淼額頭上,又不時更換。

     忽然,他摸摸秦淼小手,覺得有些不對勁:少女正哆嗦不停,手心冰涼。

     他急忙點燃一根樹枝,就著火光,看見秦淼嘴唇青紫,抖縮成一團,似乎三九寒天正臥在雪地裡一般。

     他頓時就慌了,一把扯掉她額頭上的布巾,俯身急喚道:「淼淼,你醒醒,別睡了!咱們要走了,去找小蔥了!淼淼,你醒醒啊……」

     先前雖然淼淼也昏迷,但他並不多擔心,因為已經餵她吃了藥。俗話說「兵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吃了藥,總要睡一覺,才能漸漸好起來,哪能立竿見影哩!

     可是,眼下淼淼這模樣,竟不再是發熱,竟轉為寒症了。天哪,他往常一聽小蔥說啥冷熱寒涼、表裡虛實就頭暈,如今可咋辦?

     秦淼已經人事不知,板栗抱著她不停呼喚:「淼淼,快醒醒!你快醒醒!你睜眼瞧瞧,葫蘆哥回來了。是葫蘆哥回來了……」

     慌亂間,忽地想起葫蘆對她非凡的影響力,於是就在她耳邊不住喊葫蘆哥回來了。

     秦淼悠悠蕩蕩中,就聽板栗喊「葫蘆哥回來了」。她費力地將眼睛睜開一絲縫,入目是板栗憔悴的面容,頭頂上是拉拉雜雜的樹枝綠葉。

     這一刻,她心裡十分明白:他們還在山裡!

     葫蘆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好天真,就因為一個夢,便固執地認為葫蘆哥還活著,爹娘都認為她魔怔了,她反而笑爹娘對葫蘆哥哥沒信心。

     如今,看這光景她就要死了。死了就能見到葫蘆哥哥了,葫蘆哥哥一定是在陰間娶得她,這也跟夢中情形相符合。

     這麼一想,她心裡就輕鬆起來。

     本來麼,只要兩心相悅,只要能跟葫蘆哥哥在一起,死也好,活也好,在哪還不是一樣!

     她見板栗臉上有淚水,想努力對他展開笑容,卻只咧了下嘴角,道:「板栗……哥哥,我……要……走了,去跟……葫蘆……哥哥……在一起。對……不……住……」

     板栗哥哥對她的心意,她怎會看不出來,可她這輩子注定要辜負他了。

     雖然她說得斷斷續續,但板栗還是聽清楚了,頓時心中大痛,抱著她吼道:「不許走!我不許你走!淼淼,葫蘆哥哥走的時候要我照顧你,他回來要是見不到你,不會放過我的。你不能走!」

     淼淼吃力地寬慰道:「他……葫蘆哥哥……不……會……怪你的……對不住……」

     板栗只顧嘶吼,哪裡聽見她的安慰,可是他聽清了最後三個字。

     「淼淼,你說『對不住』有啥用?你要真覺得對不住,就好好地活著。這輩子,你嫁給葫蘆哥;下輩子,你嫁給我!」

     他終於喊出了心裡話,痛哭失聲。

     秦淼一陣失神:這輩子……下輩子……

     板栗見她又要閉上眼睛,急得五內俱崩。

     傷痛之下,忽然腦中靈光閃現,也不再嘶吼,只湊近她耳邊,幽幽低語道:「傻瓜,葫蘆哥哥沒死,要是你這會兒死了,你們陰陽相隔,永遠不能在一起。」

     「你知道麼,葫蘆哥哥沒死。他跟我說,他要當將軍,他會做將軍!白虎將軍!!!我會做玄武將軍。你忘了,葫蘆哥沒走的時候說的。你要是死了,這將軍夫人可就讓旁人做了。」

     「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葫蘆哥哥就會娶蟬兒表妹了……」

     他不住地念叨,儘管秦淼又閉上了眼睛,可是卻不安的很,嘴裡喃喃呼喚:「葫蘆哥哥……葫蘆哥哥……不要娶……蟬兒……」

     板栗急忙道:「不娶,不娶!你要等他回來。葫蘆哥哥滿腹才華,文武兼修,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他不住地說葫蘆的各種事,卻依舊感覺少女的身子冷了下去。

     絕望之下,他再也顧不得了,解開外衣,又除了秦淼外面的衣裳,將她緊緊摟在胸前,用自己滾燙的胸膛溫暖少女冰塊一樣的身軀。

     一邊又含淚道,葫蘆哥哥小時候就悶不吭聲,他這傢伙總是不到最後不會出聲的……

     鄭葫蘆,就是個悶葫蘆!

     打小就不愛哭,不愛鬧;說話少,幹事多;屎尿少,吃飯多……

     棚子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水不斷地落,順著頭頂上的枝葉縫隙滲入棚子裡面,再滴落到板栗身上。

     他上身微微前傾,擋住秦淼,任憑雨水浸透自己的頭髮,然後積攢多了,從臉上滾落。

     懷裡,秦淼依舊哆嗦著,更添了幾分痛苦的神色。

     她右手緊緊捂在胸前,那兒有個硬硬的小東西——葫蘆哥哥送她的小葫蘆。

     葫蘆……鄭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0 PM


第180章 白虎發威

     鄭葫蘆如今怎樣了呢?

     遙遠的西北戰場,元國軍隊和靖國軍隊正在進行慘厲廝殺。

     葫蘆揮舞著一柄大刀,如同地獄殺神,收割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葫蘆哥哥,你一定會回來的,是不是?」

     「我不想做將軍夫人……葫蘆哥哥,我只想跟你在清南村種田,我不想做將軍夫人……不想……不想……」

     如潮水般喧囂的戰場,振奮人心的叫喊和淒厲的慘嚎交替,他卻只聽見秦淼哀哀的哭聲。

     想起前天醫學院學生帶來的音信:張家鄭家被抄,姑姑一家被流放,玉米被狼吃了,板栗小蔥逃走,秦淼也跟著逃走,永平帝下旨為洪霖秦淼賜婚……

     他只覺渾身熱血沖頂,兩眼漲紅,「啊——」

     一邊狂叫著,一邊揮舞著那柄長刀,所過之處,元軍盡皆死傷。

     忽然,一眼瞥見指揮使常飛正跟一個敵軍百夫長對戰,似乎還落在下風,他催馬飛奔過去,高高揚起手中大刀,狠狠劈下!

     百夫長早就看見這個瘋子了,見他氣勢如虹地殺過來,情知難逃一死,便不管不顧撲向常飛,拚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

     可他到底慢了一步,高高飛起的時候,看見下面一個無頭身軀手執彎刀踉蹌了兩步,便轟然倒地。緊接著,他睜大眼睛,看見那個瘋子的大刀一往無前地朝常飛橫掃過去——又一顆頭顱高高飛起!

     他真的瘋了,連自己人都殺!

     這是敵軍百夫長最後的念頭。

     常飛也在想:「你個狗東西,敢殺上官,等回去老子要好好治你……」

     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一個少年靖軍目瞪口呆地看著葫蘆如同旋風般從身前捲過,先劈死敵軍百夫長,接著又砍了常飛的頭。他使勁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時候,葫蘆忽然回頭,對他冷冷一笑。然後一揚手,把那大刀向他橫甩過去。

     滅口!

     那軍士見長刀迅疾而來,第一念頭就想要躲開,卻是兩腿哆嗦。動也動不了,不由閉眼嗚咽:死在自己人手裡,太冤了!

     大刀呼嘯而過,卻沒有意料中的疼痛。他睜開眼睛一看,那刀正釘在身後的地面上,他旁邊倒了一具無頭元軍。

     原來,他不是殺我,是救我!

     少年抹了把冷汗,又疑惑:怎麼剛才看見他殺了個營指揮使?

     一定是他眼花,看錯了。

     那指揮使是元軍殺的,然後這個人又殺了元軍,兩顆頭一塊飛起來了,他就看花了眼。

     少年軍士搖搖頭,為自己找好了藉口,不敢再走神,忙又投入殺敵中。

     葫蘆太勇猛,招來了四五個元軍圍困,他左衝右突,忽地坐下馬前腿一跪,將他甩下馬背。

     原來,是被人砍中了馬腿。

     他一個滾地,倒在地上,還不忘舞動新搶來的大刀。

     連續砍傷三個元軍後,最後兩個不敢再上前,葫蘆也覺身軟力乏,忽然一把抓起一個被砍作兩截的元軍上身,一刀割在他脖子上,將嘴湊上去「咕咚咕咚」飲起血來。

     一邊飲用,一邊兩眼上翻,眼珠骨碌轉動,往四下里掃瞄,嚴密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那元軍尚未死亡,他低下眼眸,看著下巴底下不停晃動的頭盔,感覺到喉嚨裡的血被一股大力往外吸吮,只覺毛骨悚然,連先前被砍作兩段時也沒這般恐懼,嘴裡發出「呵呵」的聲音,才一會工夫,就死過去了。

     那兩個元軍被這情形嚇呆了,兩股戰戰,幾乎要轉身逃走。

     其中一個強忍住恐懼,發一聲喊,端著長槍就衝過來。

     葫蘆手一揚,將那半截屍體朝他扔過去,砸個正著,正踉蹌後退的時候,長刀就隨後而至了。

     另一個元軍看著喝飽人血精神抖擻站起身的葫蘆,嘴上一圈殷紅刺目的血腥沫子,慘叫一聲,轉頭就跑。

     還沒跑兩步,就被一個靖軍給殺了。

     所有的元軍見了葫蘆都如同見了魔鬼,四散避逃。

     葫蘆不斷仰天長嘯,頓時靖軍都朝他身邊圍過來,一齊殺向敵軍腹地。

     這場大戰從清晨一直持續到傍晚,暮色沉沉的荒野,全無初夏的繁榮茂盛,一片蕭條和死寂,人也東一撮西一群的,散佈在山坡林地和溝谷。軍士尋不見將領,將領身邊也沒了幾個軍士,滿目都是屍橫遍野。

     葫蘆身邊的人聚了散,散了聚,換了不知幾撥。

     忽地看見前面一個小山坡上飄著一桿「胡」字帥旗,聚集了一二百人,外面卻有四五百元軍圍困。

     一個將死的靖軍營指揮使努力撐起身子,腰腹間露出腸子,對葫蘆伸手喊道:「去……去救將軍……鎮北將軍……快呀……快去……搬救兵……」

     話未說完,又倒地不起。

     葫蘆指出一個腿快的軍士道:「你,去那邊——我先前看見雷指揮使在那邊跟敵人廝殺,讓他趕快來救將軍。」

     那軍士轉身撒腿就跑了。

     葫蘆帶著餘下的幾十人就朝著山坡衝去。

     山上的人卻拚死護著那桿旗往下衝,正抵擋不住敵人的圍殺,忽見葫蘆迎面殺過來,一個偏將頓時大喜,忙高叫道:「擋住敵人!」

     說完,一行人簇擁著「胡」字大旗跟葫蘆他們擦身而過,將這攤子交給了新來的殘兵。

     葫蘆一聲不吭,率人悶頭殺出一條血路,轉頭一看,後邊又圍上了。

     他只得又殺回去,所過之處,血濺三尺,加上臉上、唇邊都是血,看上去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那偏將見他如此勇猛,大喊道:「你——護著將軍先走!」

     既然自己沒能力保護將軍,那便讓旁人來吧,他倒是忠心耿耿,拚死斷後。

     葫蘆眯眼打量旗下的中年人。尚算鎮定,頜下三縷鬍鬚迎風飄動,一派儒雅,卻又不失威嚴。

     這就是混世魔王的爹——鎮北將軍胡敬?

     他正指揮剩餘的軍士往南邊突圍,聽見偏將的喊聲,掃了葫蘆一眼,立即喝道:「不必理會本將軍,只管拖住他們。」

     說完,看了看遠處,唇邊露出一抹冷笑,一挺手中長槍,殺入敵軍中。

     葫蘆定睛一看,遠處煙塵滾滾,一隊元軍騎兵正趕過來,足有五千人數。

     他不禁瞳孔一縮,隨手拍翻一個元軍,尾隨胡敬殺往南邊小樹林。

     很快,敵人就追上來了,葫蘆不再拚命廝殺,而是守在鎮北將軍身邊,只有敵人靠近時,才出手了結。

     胡敬暗暗點頭,覺得此人勇猛沉著,是個難得的人才。

     他看看身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一揮長槍道:「進去。」

     又一波元軍殺上來,靖軍拚死抵擋。

     正酣戰間,「嗖」地一聲,一隻飛箭朝著胡敬激射而至。

     胡敬沉著地舉槍格擋,卻已經晚了,那箭顯然不是普通人射的,力道驚人,迅猛急速,先一步釘在他胸口。

     鎮北將軍當即落馬,眾人大亂。

     葫蘆拍馬上前,一把提起他放在身前,往樹林中殺去。

     「為什麼?」

     樹林中,胡敬奄奄一息地靠在一棵樹上,淡淡地問葫蘆。

     剛才,這個人明明可以救他,可是卻眼睜睜地任由那箭射向他,更不要說以身擋箭了——護衛上官,這可是下屬軍士的職責。

     若不是看他在身邊,又勇猛非常,那些護衛也不會離開他。

     葫蘆抹一把臉,輕聲道:「我姓鄭!」

     胡敬渾身一震,盯著他臉仔細地瞧。

     葫蘆一邊注視著外邊的戰況,一邊對胡敬裂開嘴,伸手握住他胸前的箭尾,猛一用力,那箭又沒入幾寸,幾乎要從他後背對穿過去。

     胡敬嘴邊溢出鮮血,顫聲道:「你……你好大的膽子!」

     「比你膽子小一點兒。再說,你也該死了——屢次用兵不利,打了這麼多場敗仗,早該死了。就拿眼前來說,你想以身為餌,自己死不足惜,把這麼多兄弟都白白犧牲,還自以為得計!」

     「你……你……老夫縱橫沙場二十多年,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

     葫蘆輕蔑地打斷他的話:「不是縱橫沙場,是縱橫官場。邊關安定已久,你們這些武將熬得只剩下傲氣了,還有剛愎自用,用兵全不知一點變通。」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會替你死;我,要替你生!替你做這將軍!替靖國鎮守西北!!!你放心,鎮北將軍沒了,還有白虎將軍,玄武將軍!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場國難會催生無數英豪和賢臣,往後,我大靖只會更加繁榮興旺!」

     又輕聲道:「當然,你家的混世魔王不可能名列其中。他多行不義必自斃,必將暴屍荒野!」

     他摸摸胸前,那裡有淼淼送他的腰帶。

     系在外面擔心被鮮血染髒了,系在裡面又怕被汗水污染了,他只好依舊用封套包好,貼在胸口放著,時時刻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讓它激勵自己。

     胡敬一口鮮血噴出,閉目長嘆:「家門……不幸……」

     葫蘆冷笑道:「『子不教,父之過』!更何況你還縱容他作惡,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他派人暗害我。只不過,我這條命在你眼裡,連螻蟻也算不上吧?我要多謝你們——不是你們,我也不能歷練成長的如此之快。」

     胡敬默然。

     葫蘆剛要再說,忽見先前那偏將匆匆退入林中,便低頭哀聲道:「將軍——」

     胡敬萬沒料到他這樣剛烈的人也會惺惺作態,不禁又是一陣氣血翻滾——胡家,危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2 PM


第181章 朱雀起,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那偏將衝到近前,看見胡敬胸前的箭,大驚失色,撲過來喊道:「將軍……」

     葫蘆站起身,後退一步,將位置讓給他。

     偏將以為他在為自己防守,於是哆嗦著跟胡將軍說話。

     胡敬見葫蘆一派淡然的模樣,竟是毫不慌張,抖手指向他,對偏將道:「他……他……」

     他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偏將體貼地替他說道:「這人拚死保護將軍,甚是忠心。將軍放心,等回去後,屬下會提拔他的……」

     胡敬聽了怒不可遏,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頭一歪,就死去了,臨死還大睜著眼睛看葫蘆。

     偏將痛哭道:「將軍——」

     葫蘆眉頭一鬆,放下按住腰間寶劍的手。

     他見有敵軍殺入叢林,便對偏將道:「大人,這不是哭的時候。依末將看,還是先出去要緊,不然,連將軍屍身也不能帶回去了。若是被敵將割了頭去,那可就……」

     偏將醒悟,忙收了淚,將胡敬屍體搬上馬背,直奔南方逃去。

     出了樹林,他燃放了一顆赤色信號,不多時,果然從前面山後轉出一支人馬。

     葫蘆一見來人大喜,高聲喊道:「三叔!」

     來人是個高壯的將官,面色卻稚嫩;旁邊還有個魁梧粗壯的將官,嘴邊一圈鬍鬚,要成熟不少。

     兩人大笑著迎上來,各自給了葫蘆一個熊抱。

     原來是趙鋒和老鱉。趙鋒已經升任為營指揮使了,老鱉為副指揮使,二人統領一千健卒。

     那偏將很意外雙方竟然認識,但聽後面喊殺聲大了,便沉聲喝道:「這不是敘話的時候,先趕路要緊。」

     葫蘆攔住他道:「大人。你不能走。」

     偏將不悅道:「這是將軍和二皇子定下的計策,特地在南邊埋伏了人馬接應,好拖住敵軍。你一個小小的隊長,敢質疑此策?」

     葫蘆定定地看著他道:「已經拖了一天了。這時候就該殺回去,不然,二皇子和洪將軍那邊可就危險了。大人難道沒有察看過,敵人並沒有派多少人馬過來。」

     那偏將愣住了:這似乎不是一個小小的隊長該管的事吧?

     葫蘆又加了一把火道:「不如大人穿上將軍的盔甲。再把旗幟豎起來,咱們殺回去,沿途收留散兵,這樣不是更能拖住敵人?二皇子只說拖住敵人。並未說怎樣拖,若是咱們往南去了,敵人卻不追了。那該如何?」

     那偏將躊躇。他從來只知執行軍令,何曾這樣私自主張過?不過,聽葫蘆說得好像有理,又看看趙鋒和老鱉,有些擔心和猶豫。

     葫蘆暗自撇嘴:一個將軍而已,只當自己多大的人物,有二皇子在。敵人會來攆你?

     趙鋒和老鱉早就不耐煩,見將軍已經死了,哪管那許多,只說殺回去才是上策。

     偏將無法,又怕真的會誤了二皇子的事,心道反正就是一條命,不如拼一場,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就這樣,這一千人轟然出動,往回殺去。

     那偏將穿上了胡敬的盔甲,將胡敬屍身綁在馬上馱著,被眾人擁在中央,一時間倒也有些大將風範。

     葫蘆本不想插嘴的,畢竟他官職比趙鋒小,又不是他們營的人。可是,看著那一千人排著方陣就這樣嗷嗷叫著朝前衝,勇猛的氣勢跟趙鋒和老鱉一個樣,不愧是他倆帶出來的兵。他不禁嚇了一跳——這不是去送死麼?人家可是有五千人!

     他急忙攔住趙鋒道:「三叔,這樣不成。對方人多,咱們要用錐形陣。」

     趙鋒哈哈大笑道:「葫蘆,你看好了——」

     跟在他身後的軍士一揮手中令旗,那一千軍士依舊是嗷嗷叫著往前衝,但跑動之間互相穿插,很快就變成了錐形陣,可見平日裡操練十分熟練了。

     葫蘆微微一笑,他是白擔心了。

     趙鋒若是沒歷練些本事出來,也不能升為營指揮使了。更何況還有老鱉,那可是個讀書人,粗中有細,定不會讓趙鋒犯這樣的錯誤的。

     只有他,這兩年是白忙了,還差點送了命。

     他臉色又陰沉下來。

     這錐形陣是軍中常用的進攻陣形,只不過,若是沒有勇猛的人充當尖頭,那這陣勢也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很快就會被沖散。

     可是,今天不一樣,趙鋒、老鱉、葫蘆,這三人匯聚,自然另有一番成就。

     出發前,葫蘆鄭重地往嘴裡塞了點東西,引得老鱉好奇地問他吃啥。

     葫蘆搖頭,並不言語。

     這支幾十騎兵帶著一千步兵的隊伍殺出去後,連那個冒充將軍的偏將也驚呆了。

     趙鋒打頭,幾乎無人可擋;老鱉和葫蘆跟在他身後,一個殺左邊,一個殺右邊,也是無人可擋,餘者軍士按照陣形不住交替穿插,真如一隻尖錐般扎進敵人大隊中。

     所過之處,均是一片人仰馬翻。

     敵軍將領見事不對,就想包抄合圍,但葫蘆和老鱉怎會讓他如願?

     他見趙鋒殺紅了眼,也不統領隊伍了,或者他根本就知道,葫蘆和老鱉自然會替他管的,只得替他把握全局,指點他忽東忽西,將敵人的包抄隊伍沖散。

     元軍見始終不能把這點人包圍,不禁大怒,待要四散開來的時候,這支人馬忽然殺了出來,擦著大隊邊沿繞圈,跟削山芋似的,一層層地削皮。

     靖軍散兵望見這支人馬,頓時精神大振,不少人跟了進來,隊伍也越來越大。

     等劉井兒也殺到葫蘆身邊的時候,這尖錐的頭部就沒有人能撼動了。

     趙鋒一馬當先,直往敵人帥旗下衝去。

     葫蘆心中一動,對老鱉和劉井兒厲喝一聲,三人便護著趙鋒,以迅雷之勢殺向中央。

     身後,那些步軍們差點都跟不上了。全仗他們勇猛,所過之處無人敢靠近——靠近的都死了——才能得以跟隨。

     那元軍將領見他們自投羅網,得意萬分,令人層層包圍。勢必要耗死他們。

     不料,這四人竟然勢不可擋地往自己面前衝來,不禁心驚,召集人馬不住前赴後繼地攔阻。又命弓箭手射殺。

     混亂中,四人都身中數箭,卻絲毫不理會。

     他們如同攜帶戰利品一般,阻擋的人多了時。順手就拔出身上的箭來投擲出去,必然斬殺一名元軍,看得人心驚膽寒。

     幾次攔阻不住。四人一路勢如破竹。好幾個千夫長都是一合之下喪命。

     元軍將領不敢冒險了——這是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來了。他在身邊人勸慰下,便緩緩往後移動陣腳,讓更多的人攔在面前。

     這一動,可就不好了,葫蘆高喊:「敵人逃跑了——」

     錐形陣中間的人也乖覺,他們暫時不用動手,便一起跟著大喊「敵人敗了」「敵人逃了」。一時間靖軍氣勢如虹。

     而元軍見主將旗往後撤退,不知怎麼回事,也終於亂了起來;又有人要去圍堵他們四人,不讓靠近大旗;也有人害怕往後退,亂竄亂踩。

     趙鋒只盯著那將旗,並斬殺一切敢於阻擋的人,兩側的人都由葫蘆等三人清理。

     因而,當那元軍將領終於心驚,要轉身逃跑的時候,已經晚了——連同身邊護衛的人一起,被趙鋒攔腰斬成兩截,也省了他們挨個地替他阻擋。

     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四人開始往帥旗殺來的時候,元軍將領還在嗤笑不已。當那驚天一刀橫掃過去的時候,戰場似乎死寂下來,只剩下元軍將領不甘的慘嚎。

     元軍呆滯了:他們是草原上的勇士,每一個人從會走路起就騎馬玩弓箭,那麼多百夫長、千夫長圍著,竟讓人殺了萬夫長赫林?

     不,這不是真的!

     靖軍中什麼時候出了這樣的勇士,可以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老鱉割下赫林頭顱,讓身後親隨用槍插住挑了起來,然後和葫蘆等人仰天長嘯。

     所有靖軍齊齊應和,喊殺聲如怒濤翻滾,令元軍心膽俱喪,以為靖國援軍到了。

     接下來,戰場上呈現奇怪的現象:人多的元軍被人少的靖國軍隊追殺,自相踩踏而死的,比被靖軍殺死的還多。

     所謂兵敗如山倒,莫過如此!

     ********

     凌云關,中軍府衙大堂,二皇子秦源高踞帥案後,下面兩列將官一直排到中門外,有副將偏將,最低也是營指揮使,趙鋒就在其中。

     秦源對門外寒聲道:「帶鄭昊!」

     葫蘆被人帶進大堂,參拜過二皇子後,秦源一指堂下跪著的一個軍士道:「此人說你在戰場上斬殺營指揮使常飛,又害死鎮北將軍胡敬,可有此事?」

     葫蘆慢慢地站起身,先盯著那軍士看了好一會,然後轉向大堂下的眾將官,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先是低笑,接著是大笑,最後笑得前仰後合。

     眾人都愕然!

     秦源知道必有緣故,但也不能容忍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一拍桌案喝道:「大膽鄭昊!敢蔑視本殿下! 」

     趙鋒見此情形急了,就要出列,卻被身後一個人死死拉住。

     那是李敬武。

     葫蘆似乎並不害怕,他慢慢地歇了笑聲,抬頭輕聲對秦源道:「殺沒殺,有什麼要緊?還不是人家一句話的事。」

     他叉開雙腿,如鐵柱般釘在大堂中央,對著眾將官道:「人家胡家一句話,我姑姑張家就被抄了;胡家一句話,我鄭家也被抄了;胡家一句話,我被人數次謀害、險死還生;胡家一句話,我數次建功,不但不得陞遷,反而獲罪。如今胡將軍死了,我不是更應該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3 PM


第182章 我不死,這聖旨要如何執行哪?

     這番話如同炸雷,炸得眾人目瞪口呆,連秦源也說不出話來——張家獲罪抄家的事,他當然知道,私心認為「甚是荒謬」。

     葫蘆輕笑道:「你們猜猜,張家因為什麼獲罪?」

     他輕快地接著道:「因為住處有烏龜。」

     眾人更是呆滯:這算什麼罪名?

     秦源看著眾將官的神情,心中覺得不妙,剛要開口,就見葫蘆轉身,對站在他身邊的洪霖道:「人家一句話,皇上就下旨將我已經定親的未婚妻室賜給洪五公子了。可憐她不樂意,只好離家出走,至今生死不知。」

     洪霖俊臉迅速漲紅,手腳微微顫抖。

     秦源急忙道:「那是先前傳出你已戰死,父皇才下的旨意……」

     他解釋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就算人家戰死,也不能這邊才死,那邊就賜婚,何況人家女家還不樂意。

     葫蘆再次轉身,對著眾人慘笑:「我是該死了!到了該死的時候了!要是我不死,這聖旨……要如何執——行——哪——!」

     他緊握雙拳,仰面向天狂吼道:「要如何——執——行——哪——啊——哈哈哈!!!」

     一陣野獸般的嚎叫從他嘴裡發出,穿破屋頂,直刺蒼穹,震得眾人耳鼓發麻。

     等他停下嚎叫,還能遠遠聽見群山傳來回音。

     秦源大怒,猛拍桌案:「大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驚愕地看著葫蘆,半天合不攏嘴。

     只見葫蘆慢慢低下頭,逐一掃過眾人,再轉向他——兩邊眼角均流下一行血淚,掛在面龐上。配合那眸中滔天的怒火仇恨,竟是令人不敢正視;胳膊上、肩膀上的箭傷也掙得崩裂,沁出殷紅血跡。

     眾將官看得滿心悲憤,都跟著流下了眼淚。

     那出首的軍士也驚呆了:他親眼看見這個鄭昊殺了常指揮使。怎麼現在反倒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樣?

     趙鋒最先忍不住,跳出來嚷道:「要殺就殺!把我們都殺了吧!也省得元國人費心來殺。殺光了,國滅了,啥都沒了,一了百了……」

     李敬武嚇得魂飛天外,死拉住這個霸王,用手摀住他的嘴,不讓他往下說,一邊對秦源乾笑道:「我三叔……我們自小跟葫蘆兄弟情深,一時失態,望殿下恕罪。殿下是知道的,那年張家失了火,才搬進桃花谷。那谷裡有烏龜是不錯,可從沒聽人說不能養烏龜哩!我……末將小時候也捉過烏龜、吃過烏龜……」

     秦源忽然冷靜下來,他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望著眾將官,沉聲道:「自古文武分列,掌管不同事務。刑法訴訟自有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決議。是非曲直,自有公論。豈是我等武將可以插嘴的?況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朝廷上任何一件事,都牽連深廣,絕非表面看來那樣簡單。」

     他又對葫蘆道:「鄭昊,本殿下念你此次立了大功,且家中遭難,姑且饒過這回;若再敢妄議朝政,煽動軍心,定斬不饒!來人,帶他下去治傷。」

     洪霖見他措辭嚴厲,末了卻讓人帶鄭葫蘆去治傷,心中一凝,垂下眼瞼一言不發。

     葫蘆不知作何想,一言不發,直直地跟一個將官去了後堂。

     眾將官見二皇子神色肅穆,都凝然端坐,不敢再有異樣,唯有一人被葫蘆激起了血性,他就是雷指揮使。

     等葫蘆走後,雷指揮使站出來,將幾月前自己見到常飛如何對待鄭昊的情形一一說了,說當日他就疑惑不已,只是不明白緣故。

     有功不獎,反而要打軍棍,聽得大家面色各異。

     李敬武又道,自他們來了軍營後,上面就單把葫蘆和劉井兒抽走隔離,又不是提為將官,最後連劉井兒也被調離了;屢次立功,卻屢次不見陞遷。

     大靖軍隊編制,同鄉者編為一處。

     秦源面色愈發陰沉。

     他將目光慢慢移向那個出首軍士,嚇得他磕頭如搗蒜,聲稱自己絕沒有虛言。忽然想起什麼,又說第五營的那個誰也看見了,不如叫他來問。

     聽了這話,眾人面色又變幻不休:胡家和鄭家這麼大的仇,難道鄭昊真的殺了常飛?

     證人就是被葫蘆救下來的少年軍士,名叫程三。

     程三在大戰中撿了一條命,還殺了不少人,撈了不少軍功,正開心地跟人吹噓,就被叫到二皇子面前。

     他傻呵呵地呆望著威嚴貴氣的二皇子,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一般。

     秦源見他一臉崇拜加仰慕地痴看自己,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又有些好笑,咳嗽一聲,命人跟他說了緣由,並問他當時都看見了什麼。

     眾將官都眼不眨地死盯著他:要是他也說看見鄭昊殺了常飛,鄭昊可就危險了。

     趙鋒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恨不得把這人給瞪死,或者,只要他說出不利於葫蘆的話,他就一定不會放過他。

     程三想都沒想,立即否認,說常飛是被敵軍的百夫長殺了,然後鄭隊長殺了百夫長,替常飛報了仇。

     他還喝敵人血,嚇得那些敵軍看見他就跑……

     他劈裡啪啦將葫蘆殺敵喝血的事蹟說了一遍,聽得眾將官熱血沸騰,不住有人拍手大喊道:「好!好!」

     秦源眼中露出奇異的神色。

     那出首的軍士傻眼了:怎會這樣?

     他大喊道:「胡說!一定是他救了你,你才幫他說謊,你明明見他殺指揮使嚇呆了……」

     秦源一愣,出聲問程三:「鄭昊救了你?」

     程三點點頭道:「是啊!鄭隊長隔老遠把大刀扔過來,把敵人腦袋砍了,我還做夢呢!」轉向首告的軍士,「我瞧他那個猛啊,前面百夫長才砍了指揮使的頭,他跟著就砍了百夫長的頭。後面一顆頭飛得比前面那顆頭還快,我就看呆了。你肯定也是看花眼了。」

     後一句話是對那出首軍士說的,他之前不也是看花眼了麼。

     秦源眯起眼睛望著出首的軍士,他已經不相信他了。

     因為,若真是葫蘆殺了常飛,一定會滅口的,怎會去救程三?他甚至不用出手,只要讓敵人殺死這個程三就行了,那不是更穩妥?

     那軍士汗如雨下,哆嗦不已。

     程三又疑惑地問道:「怎麼說鄭隊長害死了胡將軍?胡將軍不是被敵人射死的麼,好多人都看見的。鄭隊長帶著我們,一路收拾聚集殘兵去救胡將軍,要不是他,胡將軍早就死了。」

     趁著眾人出神的時候。趙鋒又大吼道:「不就是想找藉口要殺了葫蘆麼。直說就是了。」

     秦源正出神,被他吼叫聲嚇了一跳,氣得瞪了他一眼,喝道:「此事本殿下自會處置。你若是再敢喧嘩吵嚷,打斷你的腿!」

     趙鋒果然不敢說話了,鼓著嘴巴生氣。

     事後,那個出首的軍士被重責五十軍棍,去了半條命。

     洪霖臉色鐵青地回到住處,獨坐了一整夜不曾入眠。

     二皇子則招來親隨秘密吩咐了一番,那人便星夜趕回京城去了。

     ********

     四月中旬,湖州府梅縣後衙一間書房裡,一個身穿短打衣衫的瘦子跪在地上,對書案後的人回道:「老爺,屬下無能,把人跟丟了。還有,折了三個兄弟……」

     書案後的人正看書,只聽得書頁翻動輕響,不聞回答,讓瘦子忐忑不安,額頭上沁出汗水來。

     好一會,才問道:「他們就這麼厲害?」

     這聲音十分清冽,如珠玉相擊,聽著是個年輕男人。

     瘦子慚愧地說道:「這個……屬下不知。屬下並未同他們照面。屬下兄弟發現他們兄妹蹤跡後,一邊派人來傳信,一邊跟著他們。誰知等屬下帶人趕去的時候,兩個兄弟都死了,還有一人根本不見蹤影。偏又遇上下雨,將山中的痕跡沖得乾乾淨淨……」

     他將詳情細細地說了一遍,說有三個人,都做男裝打扮。

     「這樣啊……」

     年輕老爺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案,沉吟了好一會,才道:「他們走的這方向……去西南,往軍中去找!他們是在逃流犯,定不敢公然露面。若要尋找機會崛起,也只能是軍中了。你派人去軍中守著,這一撥三人好認的很:兩個是女扮男裝的,不可能上陣殺敵,只能幹老本行——當隨軍大夫,還有一個肯定不會離開她們左右,這樣三個人還不打眼?」

     瘦子詫異地問道:「老爺如何知道另一個也是女子?」

     忽見那人眼光一定,忙低頭道:「屬下該死!」

     年輕老爺揮揮手道:「去吧,找到他們按之前交代的行事。」

     「是!」

     瘦子磕頭後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那年輕老爺又靜坐了一會,對外揚聲道:「來人!」

     一個管家模樣的老僕走進來,恭敬道:「老爺有何吩咐?」

     「這幾日那孩子怎麼樣了?」

     「不大好,老是罵人。」

     年輕老爺沉默了一會,道:「備車,去瞧瞧。」

     「是!」

     一輛樸素的馬車駛進梅縣東門的豆腐巷,穿過狹長的巷道,在一個大院前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書生模樣的人,一個老僕和兩個長隨跟在後面。

     一個面色黝黑的漢子,恭敬地將他們迎進門。

     院內格局很簡單,正房是五間大瓦房,東西各三間廂房。

     去正房坐定後,上了茶,那黑漢子便從隔壁拖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進門。

     那孩子用手撐著門框不肯進去,嘴裡大罵:「日你祖宗,我日你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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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3 PM


第183章 刁鑽的玉米

     他忽然停住罵聲,驚愕地看著堂上坐著的年輕書生,眼中滿是疑惑。

     這就是張家被狼叼走的三少爺——玉米。

     穿一身破舊的灰色粗衣褲,腦袋頂上胡亂紮了個小辮子,四周淺淺一層才長出的短髮,顯得蓬亂不堪,臉蛋還算乾淨,卻再也沒有往日的白皙和嬰兒肥,小下巴瘦得尖尖的,皮膚和嘴唇都乾裂粗皺,黑亮的眼睛裡滿是戒備。

     書生眼神一閃,不動聲色地低頭喝了一口茶,然後才抬頭打量玉米。

     他蓋上茶盞,問黑漢子道:「這孩子哪來的?」

     黑漢子忙賠笑道:「老爺,這娃兒是小的前兒從外邊回來的時候,從狼嘴裡救下來的。可他不但不感激,還整天罵人,說小的們是人販子,把他販賣到這來了。老爺說說,小的冤不冤?」

     書生聽了笑道:「他一個小孩子家,哪懂得那許多。想是聽家人說人販子的事聽多了,就記住了。」

     黑漢子笑著點頭。

     書生又問玉米道:「小兄弟可記得家在哪裡,家中都有些什麼人?」

     玉米只是盯著他,閉緊了嘴巴一聲不吭。

     書生覺得無趣,忽見他盯著桌上果盤裡的茶點,忙招手問道:「你想吃這個?那就過來呀!」

     他以為這下小娃兒肯定要過來了,誰知玉米還是扶著門框不動,並死盯著他,只是喉嚨卻動了一下。

     書生嘆了口氣,溫聲道:「你認得我?」

     小娃兒愣了一下。「哼」了一聲道:「你才比不上我大哥好看哩。」

     書生心中一鬆:原來,當他是他大哥一樣的人了。

     也是,他這副讀書人的打扮,在小孩子眼裡可不是差不多!

     於是,他又招呼他來吃點心。

     玉米不知為何,這次卻「蹬蹬」跑過來了,一邊還對黑漢子挑釁地斜了一眼。

     他一點也不客氣,直接把那點心盤子拖到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忽然又停住了,把小手翻過來瞧了瞧——上面滿是灰塵污跡,於是在破衣上狠狠地擦了擦。

     只是那污跡幹了。卻是擦不掉的。

     書生眼神一頓,忙道:「去打水來,給小兄弟洗手。」

     那黑漢子就走出去叫人。

     等一個粗使婆子打了水來,玉米自己向著木盆內洗了手,還把指甲縫裡的泥都摳乾淨了,又用乾布擦了手後,這才轉身來吃點心。

     盤子裡裝的是糯米糖糕,白皙軟糯的餈糕面上撒著一層細密的黑芝麻粒兒,聞著甚是香甜。

     玉米撿起一塊,一口咬下一半,使勁咀嚼起來。不等嘴裡的吃完嚥下,又把剩下的一半塞了進去,跟著又抓了兩三塊在手裡。

     書生一笑:這才像個孩子!

     他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兒?」

     玉米含糊應道:「玉米!」

     書生見他肯答話了,心中暗喜,接著問道:「姓什麼?」

     「玉米。」

     書生皺眉:「家在哪裡?」

     「玉米。」

     這下,連堂下站的黑漢子都氣歪了嘴,對書生望著,言下之意:老爺你瞧,這孩子就是這麼討厭。

     書生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跟小孩子接觸不多,愣是不知玉米是什麼心思。

     正糾結間,忽然他睜大了眼睛:只見玉米嘴裡包得鼓鼓的,兩手各抓了兩塊糖糕舉在嘴邊準備著,似乎隨時等嘴裡空了就塞進下一塊。只是不經意間,一塊糖糕就掉進他左邊袖口去了。他把小手往嘴上一蓋,做出一股腦兒喂進嘴的模樣,腮幫子腫老高,其實先前那一口根本就沒嚥下去。

     書生見他一邊做小動作,一邊對自己看過來,急忙裝作不在意,又問道:「你家還有些什麼人?」

     毫無疑問的,他又得了一個「玉米」的回答。

     這一會工夫,玉米又往袖子裡藏了一塊糖糕。

     書生便道:「不要再吃了,馬上就要吃飯了,吃多了點心就吃不下飯了。」

     玉米「哼」了一聲道:「我拿一塊留著晚上吃。」

     說完,果真又拿了一塊捏在手裡。

     這……這明拿暗偷的工夫跟誰學的?

     書生看得嘴角直抽,吩咐人拿了張乾淨紙過來,讓他把那糖糕包上,不然的話,再塞進袖子,等晚上掏出來,那不成了爛餅了。

     玉米顯然對他這一舉動十分滿意,破例送了他一個笑臉。

     書生便問玉米想吃什麼。

     玉米似乎對他有了些信任,答道:「雞,魚。」

     他家多的是雞,有的是魚,可他好久沒吃了。

     這家人院子裡竟然不養雞,真是比豬還懶,害得他這麼些天連雞毛也沒看見一根;也沒個池塘養魚;也不栽些果樹,院子裡淨弄些沒用的花兒,頂屁用!

     這時候,家裡的櫻桃該紅了吧?

     想著紅豔豔的櫻桃,小娃兒覺得嘴裡冒酸水兒,鼻子也一酸,就要掉淚,硬是死死地忍住了,把目光轉向那黑漢子——

     很好,看見這傢伙他就討厭,也不會惦記家裡人想哭了。

     娘說了,懶漢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說不定他們都是人販子,不干活,專靠賣小娃兒賺錢。

     一定是這樣!

     他對著黑漢子在心裡罵道:「死豬!懶豬!黑豬!日你祖宗!」

     黑漢子跟他相處了些日子,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這小崽子在罵自己,頓時眼中凶光一閃。

     玉米立即張嘴罵道:「日你祖宗!小爺要挖了你家祖墳,把你祖宗的骨頭抖出來曬,讓他們都睡不成覺!」

     書生正喝茶,聞言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見鬼一樣瞧著這小子。

     玉米無辜地回望他:「我日他祖宗,不是日你祖宗。」眼珠一轉,「他總是罵我打我還不讓我吃飯,我就要日他祖宗了。哪個打我我就日哪個祖宗、挖哪個祖墳。」

     黑漢子氣得直哆嗦。

     書生吩咐人將孩子帶下去,然後對黑漢子把臉一沉:「你不讓他吃飯?」

     黑漢子嚇了一跳,吶吶道:「他……他……老是罵人,罵得這麼毒。太可惡了。」

     書生冷冷地說道:「不過是個小孩子,計較那許多做什麼?我費了這大心思把人弄來,難不成就是為了讓你折騰玩兒的?」

     黑漢子頭上就冒汗了。

     書生道:「記住,往後他要什麼吃什麼。只要不過分,只管弄給他。再把那身衣裳也換了,過些日子我再找人來教他讀書習武。你只管把人看緊就是了。」

     黑漢子忙躬身應是。

     吃飯的時候。玉米展現了超乎尋常的飯量。把一盤子魚和雞都掃下肚子,還吃了兩碗飯,丟下飯碗又抓起一隻雞腳啃。

     書生見他吃得滿嘴是油,心情也很好,他自己只簡單吃了些蔬菜,微笑問道:「可好吃?」

     玉米把啃完的雞腳往桌上一扔,小嘴兒一撅:「不好吃!」

     這話噎得書生直翻白眼,盯著他面前一堆雞骨頭和魚刺,彷彿在問:這些又是怎麼回事?

     玉米當然不會回答他。

     本來就難吃,根本沒有櫻桃姑姑做的魚和雞好吃。

     不過,這不是挑剔的時候,不管這傢伙想幹嘛,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好容易吃這一頓,下一頓還不知在哪哩,當然要儘量往肚子裡裝了,這樣也能捱得時候長一些。

     飯後,書生並未怎樣,就帶人離開了。

     此後只要一有空閒,他就來看玉米,跟他也越來越熟。但不知怎麼回事,無論他如何問,玉米也不跟他說張家的事。

     這孩子委實令人捉摸不透,他不是應該告訴他家在哪裡、家中有什麼人,然後求他送他回家嗎?怎麼卻跟守著一個秘密似的不說呢?

     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了,命令黑漢子將玉米綁在凳子上,用籐條猛抽他後背和屁股,他則在暗中觀看。

     小娃兒哭得驚天動地,卻只是反覆罵「日你祖宗,挖你祖墳」,連爹娘都不曾叫一聲,彷彿這兩句話可以減輕疼痛似的。

     書生皺眉,隨即又讚歎地點頭,見玉米已經奄奄一息,再也哭不出來了,忙傳令不許再打了,吩咐給上藥。

     臨走時又交代黑漢,以後都不准再打他,要好好養著他。

     黑漢子忙答應了。

     誰知這人是個心思狹隘歹毒的,著實討厭玉米,因此藉著書生命令,便下了狠手。

     書生只當小娃兒是些普通外傷,也沒讓叫大夫,只吩咐上藥。誰知半夜裡玉米就高熱不退,滿嘴胡話起來。

     黑漢子慌了,又不敢去打擾書生,好容易捱到天明,才派人去送信,問要不要給玉米請大夫。

     書生匆匆趕來,見玉米昏迷不醒,忙吩咐老僕立即去請大夫,只說是自家侄兒,被個惡毒的下人打了,診脈下方煎藥,忙了半天才歇。

     給玉米灌了藥後,漸漸睡安穩了,只是嘴裡還喃喃地念叨。

     書生問道:「他說什麼?」

     伺候的婆子道:「老婆子也不懂,什麼板栗辣椒的。」

     書生一震,揮手令她退下,自己俯身湊到小娃兒跟前,就聽他斷斷續續道:「張鄭……兩家……瓜果蔬菜……滿園香……劉家……泥鰍黃鱔……魚蝦一池塘……李家文武全才……」

     他聽著這熟悉的歌謠,怔怔地看著面色還有些潮紅的玉米:這孩子好深的心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4 PM


第184章 飛出囚籠

     玉米養了四五天,才漸漸地好了起來,那小身板更瘦了。

     他坐在床上,摸摸胸腹邊的細排骨,覺得有些硌手,嘆了口氣想,這時候騎小灰,它肯定就能馱得動自己了。

     也不知從何處傳來小娃兒的嬉鬧聲,聽得他一愣:這院子外面他還沒出去過哩,是啥樣的哩?

     有沒有果子樹?

     他們是不是爬到樹上摘果子高興地笑?

     頓時,小娃兒目光就迷濛起來,彷彿看見一大片桃林,樹上好些帶麻點的桃兒。隨便爬上去一棵樹,摘一個,兩手一掰,就裂開兩半,露出桃核來。

     後院還有油亮的李子,青皮下透出暗紅,味兒酸甜甜的。

     還有棗兒,棗兒是啥時候熟哩?

     還有還有,河裡漲水了,鯉魚上水好好玩的……

     想著這些,他小臉上不知不覺就露出笑來,輕聲念道:「葫蘆悶,板栗光,嫩嫩的黃瓜脆,細細的小蔥香——啊!辣椒紅,紫茄亮,黃豆燉豬蹄,青蓮銀耳湯——啊!山芋粉絲滑,擱點香荽味更長——啊!青山上生青木,長河邊種槐楊;八月底,菊花黃……」

     背得高興了,小手就和著節拍輕輕地拍了起來,拉長了聲音跟唱歌似的,彷彿紅椒姐姐和香荽姐姐在領著自己念。

     這是抄家前兩天娘編的,哥哥姐姐讓他一定要經常背的。

     他喜歡背這個,很順溜,比那什麼「乾坤坎離」好記多了。

     隔壁,書生聽痴了,慢慢地捏緊了拳頭——什麼時候,他好像也曾有這樣的歡樂時刻,只是一夜之間也都沒了。

     等玉米完全好了之後,發現日子好過起來,吃的好,穿的好,那個黑漢子也不知哪去了。也沒人打他了。

     他也就安心地住了下來,也不大罵人了。


     「你說,他喜歡藏東西?」書生問老僕。

     老僕回道:「是的,老爺。焦三和焦四看見好幾回了。往床底下、牆根下,到處藏東西。」說著,又遞過一根小竹筒,「這是焦一才送回來的。」

     書生拔下塞子。取出一小捲紙,打開來看了,微笑道:「好!只要愛財就好!只怕他什麼都不愛,我就沒轍了。」

     將紙張遞給老僕看了。吩咐道:「往後,只要他聽話,不時獎些銀兩等物給他。隨他藏,只要還在這院子裡,藏哪不是一樣!只把人看緊了,一定不准出門。」

     於是,玉米的日子就精彩起來。因為,只要他認真背書寫字,就有銀子拿。

     更有甚者,有天書生來看他,拿出幾片金葉子和兩串珍珠來,說只要他認自己做爹,他就把這些財物送給他。

     書生以為他一定會猶豫,誰知他話音剛落,小娃兒張嘴就叫道:「爹!我曉得你對我最好了,我長大了一准養你。」

     書生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鬱悶極了,實在是他聰明過人,卻無法猜透這小子的心思和想法。

     但他倒沒有食言,真的把那些都給了玉米,又檢查了昨兒佈置的功課,不禁佩服極了:無論是背書還是寫字,這小子都不含糊。

     於是,他吩咐剛來的先生佈置了更多的書字給他。

     等歲月一長,等腦子裡的東西越塞越多,他就不信小娃兒還能記得張家那點事兒。

     玉米成了小少爺,整日忙著讀書寫字,還有就是數金銀財寶,沒事的時候,這裡塞一點,那裡藏一點。

     眾人只當他小孩子,還能有多少秘密。誰知過兩天去看他先前藏東西的地方,卻根本找不到東西,不知他搬哪兒去了。

     「只要不出院子,他又沒長翅膀,還能飛了不成。公子說了,咱們不管東西,只管盯住人。」

     矮胖的焦三鼓著金魚眼對焦四道。

     這兩漢子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卻都身手利落。整天看著一個小孩子實在悶,又不敢大意。

     這天早課後,玉米又蹲在薔薇花架下用小鋤頭刨土,把一棵桃核埋了下去,說是要種樹,這院子連棵桃樹都沒有,太窮了。

     焦三聽了,雖然好笑,但想想桃花谷張宅的興旺,忽然覺得這小子嫌棄這院子窮也是難免的,於是任他折騰。

     「管他在哪挖,就是不能在牆邊挖。」瘦得跟吊死鬼似的焦四道。

     焦三詫異地問:「為何?」

     焦四陰沉沉地說道:「你忘了他是怎麼從家裡跑出來的?」

     焦三恍然大悟,於是兩人盯緊了玉米,只要他靠近牆根,那就是眼不錯地盯著,一刻也不放鬆。

     玉米自然發現了,他一邊若無其事地玩,一邊在心裡痛罵道:「鬥雞眼,瘦竹竿!哎喲喲,你娘見了也吃不下飯!」

     五月底的一個晚上,玉米將攢的金銀和幾串珍珠從枕頭底下翻出來,先將金子和兩串珍珠包成兩個小包,放進褲襠裡,再把褲子從大腿根處紮緊,又在外面套了一條褲子;然後,分別往褲腳和褲腰裡都塞了銀子,外衣口袋裡塞的是最小的碎銀子和銅板,還把之前收集的一些藥膏藥丸也包了一個小包塞進懷裡。

     一切準備停當,小娃兒和衣倒頭就睡。

     等凌晨寅時末(四點多到五點),他準時醒來。

     這是在家養成的習慣,近兩年大哥教弟妹們早上起來練武,他跟著起鬨玩兒,於是到時候就醒了。

     套上鞋,悄悄開了房門,來到外面走道。

     這上房共五間,正中是廳堂,東西各兩間廂房。廂房前面有條走道,可以通向廳堂。西邊那走道還可以通向廚房。

     玉米正好住在西邊。

     他順著走道,如同一隻貓兒一般,摸著牆壁來到廚房。

     推開廚房和走道之間的那扇門,他小心地扶著門框跨入廚房,因廚房地勢矮一截,怕一腳踏空了跌跤。

     廚房裡冰鍋冷灶,正是凌晨萬籟俱寂的時候,只聽見灶台底下傳來蟲聲,「嘰嘰」叫的歡。

     小娃兒關好廚房門,摸著火摺子點著了燈。

     他先端凳子站在碗櫃面前,往裡尋摸一番。只找到幾個冷饅頭,塞進胸口。

     然後也不耽擱,按之前想好的思路:藉著凳子爬上灶台,然後踩著靠牆的窗檯和擱置油鹽醬醋的隔子,攀上煙道旁邊的一個墩子,這樣就能夠得著廚房頂了。

     這灶台兩口鍋,下面砌得寬,好似一面牆。供兩條煙道走;到了上面,兩條煙道匯聚成一條,變成四方中空的柱子。兩邊就各多出來一個墩子。他身子小,又靈活,竟是毫不費力地爬了上去。

     哼,都防著他鑽洞,卻不知玉米少爺會爬樹爬牆,便是上山下河也能的,他啥不會?

     小娃兒一邊得意地想,一邊用手輕輕地托房頂上的瓦。

     這院子是極普通的民房,廚房是依附於正房蓋的耳房,比正房要低矮得多,蓋得也極為簡易,房頂上橫豎釘了些木條,把瓦擱上去就算完了。這就給玉米提供了便利。

     可是,諸般都容易,這瓦卻不容易取:都是一層壓一層蓋下來的,一個抽不好,就嘩啦啦都垮了。

     玉米忙了好一會,兩手摸得漆黑,還是不敢動手抽,也抽不動。

     小娃兒十分糾結,蹲在那墩子上,托著下巴望著屋頂想主意。

     想了一會,他重新爬下來,從灶洞後面找了兩根細木柴,然後把這木柴插進瓦縫裡支好了,才小心地一手托著上面的瓦,一手抽取下面的瓦。取下一片,便輕輕地送到旁邊屋頂上擱著——拿不進來的。

     連續取了十幾片瓦,終於露出了一個四方的天窗。

     他竭力壓制住心中喜悅,把那兩根木條又取下來,然後小心地站直了身子,把頭探出屋頂——

     很好,外面就是好哩!

     外面黑黢黢的,好在哪小娃兒也不知道,只覺得這會兒呼吸舒暢,那心情就跟要飛一樣。

     他就是要飛出去!

     攀住屋面,將剛抽出來的瓦往旁邊挪開,他小心地從椽子和檁子搭建的間隔中擠了出去。虧得瘦了,不然要擠出去還真夠嗆。

     不過也因為這間隔小,他才很容易翻上屋頂——手肘能扒著兩邊借力呀!

     先前只顧想點子和行動,一直不覺怎麼樣,這會兒真趴在屋頂上,小娃兒心就「咚咚」跳起來。

     不是怕高,那是即將逃出去的興奮和忐忑,還有緊張。

     為何緊張?

     當然是怕鬥雞眼和瘦竹竿這時候醒來發現他了!

     心裡一急,玉米更不敢耽擱了,手腳並用地爬到屋頂邊沿,扯著隔壁院子裡伸過來的棗樹枝,輕輕一蕩——

     不等那細樹枝斷裂,他就丟手撲下去抱住樹幹,靈活得跟小猴兒一樣。

     玉米快速地溜下樹幹,剛落地,感覺有東西扯住了褲腿,嚇得他差點尖叫。

     低頭一看,原來是只大狗。

     他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戰戰兢兢不敢動。

     雖然他一直跟狗親近,但那是自家的狗,別人家的狗會不會把他當做壞人咬一口,那可說不準。

     誰知那狗不但不咬他,還一個勁地在他身上蹭,又抬頭伸出狗舌頭舔他的臉,嘴裡發出細細的嗚咽聲。

     他終於發現不對勁了——這……這狗動作咋那麼像小灰哩?

     小娃兒試探地叫了一聲:「小灰?」

     大狗猛搖尾巴,又舔了他兩下。

     他樂得差點瘋了:真的是小灰攆著他跟來了。

     這一高興,就「呵呵」笑出聲來,慌得他趕緊摀住嘴巴,凝神聽四周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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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5 PM


第185章 跟著感覺走

     果然,旁邊屋子裡傳出兩聲咳嗽,一個男人聲音道:「他娘,你聽見有聲音沒?」

     一個婦人有氣無力地回道:「沒——」

     男人自言自語地說道:「怪了,我恍惚聽見人笑呢。唉,這死狗,一聲不吭,就知道吃。要不是看它還算聽話份上,早趕它走了。」

     婦人不耐煩咕噥道:「你不放心,就出去瞧瞧。吵得人睡不好。」

     男人果然窸窸窣窣地起床,打開屋門朝院子裡張望。

     玉米早溜到院子角落一個小屋子旁邊躲了起來。

     小灰見男人開門出來,湊上去搖搖尾巴。

     那男人見狗守在院子裡,放下心來,呵斥道:「別總是悶聲不吭。要是賊來了把東西都搬光了,你也不叫?真是只懶狗。」

     罵完又進屋關上門。

     接著又聽婦人道:「你煩不煩?這狗雖然不愛叫,可凶得很,一般人別想進咱家門。」

     男人笑聲:「那是,是條好狗。」

     屋裡又安靜下來。

     玉米見小灰又來到自己跟前,忙湊近它耳朵,跟以前一樣低聲道:「走,帶我出去。」

     小灰轉身就往對面牆根底下跑去,玉米跟在它後面,朦朧暗影中,只見那狗一矮身子,從一個小洞裡鑽了過去。

     玉米高興地小心肝直蹦——有狗就是方便——也不管這是什麼洞,把雙手抱頭,也跟著也爬了過去。

     黑暗中,玉米站在一條巷子裡,長長舒了口氣——這下真的算逃出來了!

     接下來往哪跑?

     有小灰,這就不是玉米少爺該操心的事了。

     他啥也不想,往小灰背上一跨,把褲襠裡的兩個小包一個撥到前面,一個撥到後面,省得硌屁股,然後低頭抱著狗脖子,小聲對狗道:「咱們走。找個地方躲起來。」

     這話小灰聽過無數遍了,就跟在張家一樣,馱著小主人就跑了。

     噯喲!咋小主人輕這麼多哩?

     小灰疑惑極了,於是跑得更快了。

     在梅縣這凌晨的黑夜。若有人看見這一幕定會驚呆:一條狗馱著個小娃兒,撒著歡兒地穿街走巷,聽見人聲還曉得換路避讓。

     小灰帶著玉米去哪哩?

     當初它看著玉米被帶進這間院子,可是人家不放它進去,於是它就在城裡到處晃悠流浪,成了一隻流浪狗。

     時不時地,跑到這院子外轉悠,看有沒有機會能跟玉米會合。也就是前些日子偶然間才得了隔壁人家好感,從流浪狗升為看家狗。

     在這之前,小灰作為一隻流浪狗,算是嘗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肯給它東西吃、見了它不攆著打的也就那麼幾家。

     狗兒極會判斷人心,再結合進出路徑,便直接將玉米馱到一片較為雜亂低矮的居民區,來到一間小院前。

     它熟門熟路的,也沒鑽洞,從破敗的矮牆缺口一跳就進去了。

     玉米見小灰到了這地方就不走了,歡喜地跳下狗背,藉著朦朦朧朧的晨光四下打量:要往哪躲哩?

     小灰卻已經往正房跑去,站在一扇破敗的窗戶邊回頭對玉米搖尾巴。

     玉米過去趴在窗戶邊向裡仔細瞅了瞅,這家可真夠窮的,屋子裡空蕩蕩的,三間屋子也沒個隔牆,一覽無餘,也就一張床算是大些的家什,其他都沒啥了。

     床上人正發出熟睡的鼾聲,也不知是啥樣人。

     他估量了一下,若是進去,只能躲在床底下,不然根本沒地方躲。

     也好,小灰既然帶他來這,肯定這戶人家是好人,就算發現他,想必也不會打他。

     只要是好人,他就不怕,他小嘴兒可是會說的很。

     剛算計妥當,就聽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聲,他心裡「咯噔」一下:一定是鬥雞眼發現他跑了!

     他慌忙攀著窗戶往裡爬,一邊心裡發誓:小爺死也不回那個院子去了,沒一個好人,那個老爺也是壞人。

     他認識他,就是不記得在哪見過。

     哼,把他弄到這來,還裝模作樣問他哪兒人,騙鬼哩!黑子都讓他們射死了,他都看見了,那狼就是他們養的,老早就在那等著叼他了。

     想起這點他就憤憤:家裡養了那麼多狗,還有那麼多護衛,連隻狼也沒抓住,真丟人!

     窗戶有點高,他吊在那兩腳懸空直蹬腿,小灰忙湊過去用嘴拱他。

     人狗合力之下,終於爬到窗戶上,對著裡邊輕輕一跳,「咚」一聲輕響,就進去了。

     玉米一進屋子,就蹲下身,用膝蓋跪爬到床底下。

     很好,床底下還算乾淨,並沒有幾寸厚的灰塵,看得出是常掃的,只略有點淡淡的霉味,是頭上的床散發出來的。

     小娃兒對於新環境十分滿意,挨著牆壁趴好,兩臂交疊,將下巴往上面一擱,眼一閉——再睡個回籠覺!

     小灰則往窗戶底下一臥,睜著兩隻狗眼,警惕地望著院外。

     天漸漸亮了,外面聲音大了起來,床上的人被吵醒了,咕噥了一句:「怎麼這樣鬧?」

     也沒人應聲。

     過了一會,低低的聲音響起:「媳婦,媳婦?」

     婦人迷糊聲音:「別吵……你要是不睡……就先起來……燒粥。」

     男人輕笑道:「媳婦,我還想睡會兒。咱們那個……再試試,說不定就能有孩子了。」

     婦人不吱聲。

     床上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婦人呵斥道:「噯喲死鬼!昨晚才折騰過,大清早還不安分,又來作弄我,還讓不讓人歇了?」

     男人懇求道:「媳婦,我這不是想你趕緊生個孩子嘛!咱不勤快些,這孩子哪能出來呢?」

     婦人氣呼呼的聲音:「你都勤快好多年了,我這肚子也沒動靜……」

     想是覺得這沒動靜說不定就是自己的緣故,男人沒休她算是好了,趕忙住了口。

     男人似乎得了鼓勵,於是就動作起來,那不甚結實的床便連搖帶晃還「嘎嘎」響。

     玉米正迷濛間,覺得頭頂上震動地厲害,還有喘氣聲。

     他納悶極了,這是干啥哩?

     就聽一個男人聲音斷斷續續道:「勤快……肯定沒錯……連莊稼……勤著伺候……還能得個好收成,生孩子……也一樣。媳婦,你……你別急,咱……一定……有兒子……」

     他在上面說,玉米在心裡接道:「當然要勤快了,不勤快哪來飯吃,哪來果子吃,哪來雞和魚吃?生孩子也要勤快?這個沒聽說過。」

     想想也對,他娘就是個勤快的媳婦,所以生了六個娃。

     不過,他又納悶不已:你們說要勤快,這時候不是該起床幹活了麼,咋還賴在床上玩哩?這麼大人了,還跟個娃兒似的,在床上翻跟頭。

     他歪著頭對床前望瞭望,從窗戶外透入的亮光已經照得屋子裡清朗朗的,但他只能看見兩把竹椅子腿和牆角一口缸的下半截,再轉向床頭,那個木桶應該是糞桶。

     正打量,頭頂上忽然沒了動靜,好一會,那男人才道:「我先起來,去街上找些活計干。你再睡一會。」

     婦人嘆氣道:「天都大亮了,還睡?我昨兒跟李嬸子說好了,今兒要送些衣裳過來,幫人漿洗,不然可沒吃的了。」

     兩口子就窸窸窣窣起床了,伸懶腰、打哈欠,到床後糞桶裡尿尿,婦人還拉了一泡屎,好一陣忙活。

     聞見那臭,玉米捏著鼻子不敢出聲。

     接著,大門就被拉開了,婦人也去了灶房,聽見鍋鏟搗鍋響。

     「哎呀,媳婦!那狗又來了。」

     男人出去看見窗戶下臥著的小灰,忙對屋裡喊。

     她媳婦嘆氣道:「來就來了唄。這畜生也乖得很,上次咱們給它半個窩窩和半碗剩飯吃了,它就惦記上了。可咱家這麼窮,哪能回回有東西餵牠。唉,這狗也怪可憐的!」

     男人就對小灰道:「你還是走吧,咱家養不起你。」

     小灰不但沒走,見大門開了,還「跐溜」一下竄進了屋。

     男人忙喊道:「這狗!你進屋做什麼?」

     小灰跑進廚房,在婦人腳邊轉了兩圈,然後就奔床這邊來了,伏下前腿鑽進了床底下。

     玉米忙小聲對它道:「出去,出去!你進來不是告訴人我藏在這麼,你傻呀!不許進來!」

     一邊使勁把小灰往外推。

     小灰只得又爬出去了,那婦人攆過來趕它,道:「你要呆在這,就上外邊呆著,別把屋裡弄髒了。」

     小灰只好又臥在了窗戶底下,看男人用竹笤帚掃院子。

     玉米趴在床底下覺得很安全,也很無聊:難不成他要一直趴在這?

     無奈之下,他就把往日爹娘和哥哥姐姐們教的書字默念,又默默地用手指在地上虛劃,又記誦一遍家人的名字和住址,迷迷糊糊又睡了一會,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直到外面男人一聲驚叫,才被驚醒過來。

     「媳婦,出事了!說是縣太爺的管家丟了一個侄孫子,衙門的人正挨家挨戶找呢!連城門口都好些人,進出都要仔細查。」

     那媳婦立即罵道:「這是哪個黑心爛肝的,造孽喲!肯定是人販子干的。不得好死!可憐的孩子!」

     兩口子一邊議論一邊痛罵,因為他們做夢都想要一個孩子,對這樣的事尤其痛恨。

     一時院子裡又來了些街坊,嘰喳喳地談論了一頓飯的工夫才散。

     玉米聽了心裡發慌:這肯定是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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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6 PM


第186章 緊抓住夢的手

     難怪那家人都喊那個書生「老爺」,他竟是個縣太爺?

     咋又說是縣太爺的管家哩?

     這些他想不明白也懶得想,他注意的是「挨家挨戶地找」這句話,要是鬥雞眼和瘦竹竿找到這來,他不是要被帶回去了?

     帶回去,一頓毒打是跑不了的!

     這麼一想,上回被鞭抽的地方彷彿又疼痛起來。

     他急得四下亂看,恨不得地上裂開一道縫,好讓他藏進去,「真是的,太懶了,也不挖個地洞。」

     地上是不可能裂開縫的,頭頂上的床倒是有縫。

     這床兩頭用土坯砌起來,上面的床架子也是簡單的很,用些粗糙的木頭拼在一塊,木頭之間的縫隙很大。

     玉米眼睛一亮,忙把小手往縫隙裡一插,兩手各鉤住一根木頭,再把兩腳往床頭土坯空處一搭,整個身子就懸空貼在床底了。

     這下好了,等他們搜到這,他就這麼幹。

     小娃兒忽然興奮起來:在家藏貓貓也沒這麼好玩哩!

     他曾經往樹上、草棵子裡、櫃子裡、甚至茅廁豬欄都躲過,就是沒這麼躲過,因為家裡的床板都是光滑滑的,可沒地方讓他摳進去借力,頂多藏在床底下,被香荽姐姐拿長竹竿一掃就打出來了。

     將來去京城,跟哥哥姐姐一說,誰能比他玩得精彩?

     小娃兒得意萬分,掏出一個饅頭吃了,然後又爬出去在糞桶裡撒了泡尿,渾身清爽了,回到床底下繼續藏著。

     晌午的時候。衙門的人終於搜到這邊來了。

     小灰好似也感覺危險,破天荒地狂叫了兩聲,玉米就趕緊如先前那樣攀在床底下。

     緊接著,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響。一群人湧進家裡。

     一個大嗓門說了丟失的小孩子幾歲了,穿什麼衣裳等等。

     這家男人便賠笑說沒見過這樣一個孩子,婦人也小心翼翼地說,若是見了他們一准送孩子回去。他們兩口子多少年了都沒能生一個孩子,最見不得這樣的昧良心事了。

     大嗓門就讓人搜,「人販子奸詐,他要是悄悄地躲你們家呢?你們不是白替他擔了罪?所以要搜。」

     男人一聽,急忙讓他們搜,他可真怕擔罪呢!

     玉米貼在床底,氣得心裡大罵:「日你祖宗!咋還不快點搜。小爺胳膊酸死了。」

     果然,很快就有人彎腰往床底下看,又拿一根長竹竿來回掃了幾下,連牆角都掃到了。

     有人掀缸蓋,又有人跑到床頭的糞桶邊,掀開蓋子看,聞見一股臭氣,忙把糞桶蓋子一撂,捂著鼻子道:「走,走!這裡沒有。屁股大的地方,一眼望到頭,藏這不是找死。」

     等人都呼啦啦走了,玉米繼續貼著床板,也不下來,過了好一會,確定那些人不會再來了,他才先將腳放下來,再把手一鬆,仰面跌在地上躺著,半天不想動。

     小娃兒累壞了,想著剛才那竹竿從身子底下掃過,卻啥也沒撈到,不由自主地咧開小嘴得意地笑了。

     香荽姐姐再想不到這個的,他就是聰明!

     屋裡沒人了,他都想哼哼歌兒了。

     才得意沒一會,就聽外面有人道:「家裡就你們兩口子?」

     聽見書生那熟悉的清冽聲音,玉米只覺心裡一緊,再也顧不得別的,急忙又像剛才那樣貼到床底,連大氣也不敢出,心也咚咚跳。

     這家的男人道:「是,大老爺。我們倆……小人媳婦那年生孩子傷了身子,這些年都沒開懷呢!大老爺請屋裡坐?咱們家就是窮了些……」

     書生道:「無妨!本縣既為父母官,豈能厭棄這個,自然要進去看看。」

     接著,就聽見幾個人進了屋子。

     一陣拖椅子搬凳子的響聲過後,寒暄了幾句話,就說起丟了孩子的事來。

     玉米卻感覺有人靠近了床邊,他死死地咬牙忍住,不但不敢放鬆,反而使勁挺起小肚子,讓整個身子和床更加貼近。

     就聽書生嘆氣道:「這孩子,真是讓本縣不知如何說好了。都是管家縱壞了他,稍微管教嚴厲一些,他就哭鬧不依,再不就跑出去不回家,還喜歡撒謊,在外跟人亂說,說家裡人都打罵他,不疼他,還說他是被拐賣來的……」

     這家男人和媳婦聽得傻了,不時嘆息。

     媳婦跺腳道:「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呢!他大爺爺不要急死了?」

     書生愁煩地長嘆道:「老管家都急瘋了,如今正躺在床上呢。也不知這孩子是自己跑了,還是讓人販子給拐跑了。這要是有個好歹,老人家也活不成了!」

     那媳婦聽得難過,小聲哭了起來。

     玉米快撐不住了,手臂微微顫抖,心裡大罵:「日你祖宗!小爺沒撒謊,你才撒謊。你是大壞人,大騙子!日你祖宗!」

     書生又說了些話,無非是這孩子慣會哄人說慌,若是看見了他,別信他說的,要把他送去衙門才好,省得落在那些居心叵測的枴子手中,那可就要吃大虧了。老管家找不回侄孫子,也活不成了。

     這家的男人和媳婦忙保證說,要是見了孩子,一定哄著他,然後悄悄地去衙門叫人來帶他回去。

     書生聽了十分滿意,又問他們日子過得如何,以什麼為生計等等。

     玉米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他手臂和腿腳已經麻木僵直。

     明明早就支持不住,卻死命地挺著,只因為此時坐在屋裡的那個書生,比黑漢子和鬥雞眼瘦竹竿還要讓他忌憚。

     沒有理由的,他就是忌憚、害怕他!

     他腦子漸漸模糊,一片空白,沒了罵人的意識,只是憑著本能不松手,那眼淚卻順著眼角流下,流入耳中,嘴唇微微蠕動,若是有人能看得清,便能知道他在喊「娘」!

     「玉米,你又淘氣,躲哪去了?」

     娘柔柔的聲音傳來,小娃兒雙手抱住樹幹,雙腳也交替纏在樹幹上,跟只壁虎似的貼在樹上,一動不動。

     他看著娘從樹底下走過,漸漸走遠……

     清脆的聲音,好好聽,誰在念?

     「……嫩嫩的黃瓜脆,細細的小蔥香——啊!辣椒紅,紫茄亮。黃豆燉豬蹄。青蓮銀耳湯——啊!山芋粉絲滑,擱點香荽味更長——啊!青山上生青木,長河邊種槐楊;八月底,菊花黃……」

     終於,書生帶著人走了,屋子裡恢復了安靜。

     玉米還是直直地貼在床底,因為他根本沒聽見外面的聲音,一心只知道抓緊這救命的床板,死也不能鬆手。

     等他完全昏迷,手上再也沒了力氣時,便從床底掉了下來,後腦勺砸在泥地上,「咚」地發出好大一聲響,幸虧屋裡沒人,不然這響聲肯定會引起人注意。

     玉米忽然覺得他抱不穩樹幹,從樹上掉了下來。奇怪的是卻總也觸不到地面,彷彿下面是一個無底的深淵,讓他的心一直處於失重的懸空中,沒著沒落的,恐怖而又無助!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臉上濕潤潤的,並聞見一股熟悉的氣味,那是小灰身上的腥氣,它正用舌頭舔他的臉。

     「小……灰……」

     玉米輕聲又艱難地叫道。

     小灰用狗頭拱了拱他,示意他起來。

     玉米動了動手指,胳膊雖然不再麻木,卻是疼痛痠軟,根本抬不起來了,還有腿腳也是,渾身上下無一不疼,連後腦勺都疼。

     費了許多力氣將手臂抬到眼前,猶顫抖不已。

     藉著微弱的光,他捋起袖子,看見臂彎內側橫亙著一道深深的印痕,下面是幾道直的血棱子,一定是掉下來的時候被粗糙的木頭刮帶的。

     才看清,那手就舉不動了,無力地掉在胸前橫著。

     打從記事起,小娃兒覺得自己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這個樣子十有八九活不長了,於是輕聲哭道:「小灰……」

     小灰大概也覺得他心情不好,不住用舌頭添他。

     外面又傳來那兩口子的說話聲,好像男人出去幹活剛回來,兩人感嘆縣太爺的老管家命苦,罵那孩子太不省心,連個好歹也不知道。

     玉米就不敢哭出聲了,只悄悄地流淚。

     哭了一會,漸漸能動了,翻了個身,覺得後腦勺疼得很,用手摸了一把,摸到老大一個包。

     怔了一會,小娃兒嘴一癟,又哭了起來。

     他抱著小灰的脖子,把頭埋在狗兒頸項間,小聲地啜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日就這麼過去了。

     玉米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讓小灰吃了,讓它出去看看外面有沒有人,晚上他想要離開這裡。

     這地方太不安全了,那兩口子雖然是好人,但書生白日說了那番話後,見了他肯定會將他送入衙門的。

     「咦,這狗,從哪又鑽出來了?我說半天沒瞧見它呢!」

     男人見小灰忽然出現在屋子裡,嚇了一跳。

     婦人憐憫地說道:「咱們又沒給東西它吃,它不得自己出去找?唉,怕是晚上沒地方去,就讓它呆在這吧!」

     小灰卻搖搖尾巴跑出去了。

     晚上,這家也沒點燈,男人和媳婦早早地上床去睡了。為了孩子,自然又勤快地折騰了一番。

     玉米正傷心迷糊,也不理會他們,只顧想娘和哥哥姐姐們。

     等他們睡了,他才從床底下爬出來,悄悄地跑到廚房那邊活動手腳。趴了一整天,身上可難受了。

     直到深夜,在全城轉悠一圈的小灰才從外面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7 PM


第187章  希望就在不遠處等著我

  聽見低低的嗚咽聲,玉米急忙踩著椅子爬上窗戶,跳到屋外。因為白天受了罪,胳膊腿都還疼哩,就沒了清晨的靈活,差點跌了一跤。

     他拽著小灰的耳朵,將它扯到院子角落裡,小聲問道:「有人沒?咱們走。」

  小灰搖搖尾巴不動。

     玉米詫異:「有人?」

  也是,白天弄那麼多人來搜,沒搜到,晚上肯定接著搜了。那個壞人不會放過他的。小灰可聰明了,不會看錯的。

     其實小灰也沒那麼聰明,只是老跟著玉米玩,玉米喜歡神神秘秘地躲藏,瞞著家里大人幹些自己的小秘密,一般都是背著人的,見了人馬上就溜了,所以它很有眼色。

     這街上到處都是人,夜深了還有許多人到處晃,它長了狗眼難道沒瞧見麼!要是它背著小主人跑,那肯定要叫人發現。剛才它還看見那個鬥雞眼和瘦竹竿哩!那兩個傢伙最壞了,之前就​​是他們不讓它進小主人待的院子,害得它只好賴在隔壁家。

     就這麼地,小娃兒因為腦子簡單,無條件信任狗;狗哩,沒腦子,只憑直覺判斷,所以兩人――不,是一人一狗就繼續在這家裡住了下來。     

  第二天,玉米面臨餓肚子的難題。     

  他早上就沒的吃了,懶懶地趴著睡,睡夢中抱著一隻雞腿啃,醒來一看,正咬手指頭哩!     

  勉強挨到晌午,那肚子越發空的慌,頭也暈沉沉的,滿腦子想的都是家裡各樣吃食。又想他曾經挑食的很,這不吃那不吃的,為這娘還罵了他。     

  嗚嗚,他好蠢,是該罵!現在他好想吃哩!

  想著想著,淚水就又流下來了。

     老哭也不是個事,哭了肚子更餓。

     他摸摸口袋,一咬牙,拿出一小塊碎銀子,讓小灰叼了送給那個正在院子裡洗衣裳的媳婦。

     那媳婦看著灰狗從嘴裡吐出一塊二三兩重的銀子放在自己面前,不禁驚呆了!

  她最是相信好心有好報的,兩口子不但對人好。就算對小灰這隻流浪的野狗也不擺臉色,她覺得,只要自己一直這樣善心,準能生出兒子來。     

  如今倒好,兒子還沒生,這福報就來了。     

  她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沒錯,這不是做夢。     

  看看小灰,正眼巴巴地望著她輕搖尾巴。那模樣 ​​……噯喲,就跟個饞嘴的小孩子眼神一樣!這狗莫不是天上的神仙犯了錯兒,被玉皇大帝給貶下凡間受苦的吧?     

  媳婦腦子裡亂哄哄的,胡亂思想了一番,趕緊洗了手,把銀子收起來,又從廚下找了三個灰黑的窩窩頭,也不知是什麼面做的。用個破碗裝了,放在屋角,讓小灰過去吃。     

  小灰十分高興。搖搖尾巴,一口吞下一個,剩下兩個,瞅那媳婦出去洗衣裳後,就叼著爬到床底下去了。

  玉米也顧不得嫌棄小灰髒了,從狗嘴裡接過那窩窩頭就啃了起來。     

  雖然沒有饅頭軟,卻也是香的很。     

  玉米吃了一個,把剩下的一個給小灰吃了。他以為那媳婦只給了小灰兩個窩窩,當然要分一個給小灰了,小灰不吃東西,沒力氣背他跑哩。     

  等男人回來後,那媳婦神神秘秘地將他拉進屋子,告訴了他狗吐銀子的事,也是聽呆了。     

  兩口子嘀咕了一陣,覺得這事不能跟人說,又覺得這狗不同尋常,「當家的,你去街上買些吃的來。就算咱們要節省,也得好好感謝這狗――不能送了銀子還不把東西給人家吃。」     

  男人激動地答應一聲,轉身就出去了。

  他樂呵呵地對著院子裡的小灰道:「我去買好吃的給你吃。」

  也不知小灰是不是聽懂了,竟然跟在他身後一塊出去了。

  到了街上,正轉悠,小灰忽然發現賣包子的小攤上有人正吃包子,它就邁不動狗腿了,歪著腦袋眼饞地瞅著瞧。這東西它在張家吃過的,好好吃的,裡面有肉的!

  男人見了暗暗稱奇,不敢露出一點異樣,忙買了二十個肉包子,小聲對狗道:「走,回去。」

  小灰見他手上捧了一大包,似乎預見有自己一份,忙興奮地搖搖尾巴,顛顛地跟著男人走了,時不時地還竄到前面領路。

  到了家裡,男人把小灰買包子的經過對媳婦說了――他覺得這包子是小灰要他買的,這狗,不簡單哪!

  媳婦敬畏地看著小灰,忙找了個乾淨的好碗,裝了五個包子在裡面,放在牆角讓牠吃,自己也和男人坐在破桌前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還看著小灰。

  小灰吃了三個肉包子,抬眼瞧瞧這兩口子,搖搖尾巴,叼著剩下的兩個肉包子就出去了,轉了一圈,依舊空著嘴回來。

  男人和媳婦也不在意:狗麼,不都是喜歡把東西叼到旁邊躲著吃的,尤其啃骨頭時候最喜歡這樣。

  媳婦見它望著桌上剩下的包子,以為它沒吃飽,忙又拿了五個放進碗,一邊道:「你吃,你吃。這本就是給你買的,我倆……算是沾光了。」

  男人也笑道:「好狗兒,你肚子那麼大,五個包子是不夠。」

  小灰見又來了五個,十分高興,依舊吃了三個,把剩下兩個叼走了。

  兩口子突然得了一筆意外之財,滿心興奮,一直嘀嘀咕咕,說不完的話兒,從生兒子到養兒子,再到幫兒子攢家業娶媳婦,最後都說到孫子頭上去了。

  小灰就趁機把那四個肉包子叼進了床底下。

  玉米看著被小灰叼來叼去、咬出好幾個狗牙印的包子,還沾著狗兒的口水,皺起小眉頭,十分不滿,可也沒法子,這個總比窩窩頭味道好不是!

  到了晚上,玉米依舊讓小灰出去查看。

  天黑後,小灰感覺今晚的人比昨晚少了許多,於是,一人一狗等夜深後,就從這家跑了出來。

  這裡完全跟清南村不一樣:清南村都是散住的,就算老村擠一些,各家房前屋後都有空地,或種樹或種菜,要是在那樣的地方,他可就好躲了;可這兒卻是房子挨著房子,中間留一條道走人,他只得騎著小灰順著街道跑。

  到底是小孩子,全沒個算計,只知道跑,至於跑向哪裡,完全沒有頭緒。大概的想法是跑到沒人看見他、沒人認得他的地方。

  跑了兩條街,小灰忽然站住不走了。

  就聽前面有人說話,正是玉米熟悉的聲音,嚇得他趕緊滾下狗背,四下一望――

  街角有個土灶,灶旁還有個帶蓋的竹簍子。

  他急忙就鑽進竹簍裡,把蓋子蓋上,小聲讓小灰走開。

  這是小灰下午買包子的地方,所以它才往這邊跑。

  這灶和竹簍都是包子舖的,竹簍是裝柴火的,正好讓玉米救急了。

  才安靜下來,前面就過來兩個人,正是鬥雞眼和瘦竹竿,兩人邊走邊說話。

  「也真是怪了,你說這小子躲哪去了?咱們都把城裡翻遍了,也沒見個鬼影兒。難道出城了?可城牆也沒狗洞啊!」

  「管他去哪了,把城門守死了,他還能飛出去……」

  「呵呵,你還真別小瞧了他,昨天人家可不就是飛出院子了!」

  似乎這話讓另一人很生氣,就聽他惡狠狠地咬牙低聲道:「等把他抓回來,老子要好好地伺候他!」

  玉米聽了這森寒的聲音,不禁打了個冷戰,他乖乖地蹲在簍子裡,耳聽著兩人從身邊走過,連大氣也不敢出。     

  「依我說,公子就是心軟,早該……」

  聲音漸漸遠去,玉米還是一動不敢動,等小灰跑來,他才探頭出來。

  他這時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剛才這兩人說了城門,還說只要守住城門他就跑不出去了,城門是個啥地方?

  他覺得,不能亂跑了,這裡跟清南村完全不一樣,倒跟下塘集有點像,這份陌生讓他無措和恐慌起來,若是在山野,他只怕還要好些。

  他讓小灰馱他躲跑,小灰總是很聰明的,還是讓它來決定吧。

  小灰沒帶他回那戶人家,而是進了一戶新的院子,也是很窮的樣子,但這戶人家看上去比之前那戶人家要好,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家裡他是進不去了,只好躲進屋側邊一間看上去比較低矮的小屋子。進去一看,原來是放柴火跟雜物的。

  這地方好,玉米心想。

  他也不管天熱,一頭鑽進柴堆裡,還用些茅草把自己蓋住了,然後認真地想剛才的城門問題。

  以他對這個世界有限的認知,根本想不出個結果來,糾結之下又無聲哭泣起來――若是在家裡,可以問爹娘,可以問哥哥姐姐,可是,眼下他能問哪個?

     哭了一會,到底抗不過驚嚇和困倦,很快就閉上眼睛,呼呼大睡起來。

     天明,他是在一聲驚叫聲中被驚醒的。

     這麼快就被人發現了?

     玉米小心肝沉入谷底,慢騰騰地扒開身上的柴草,以為不是看見鬥雞眼,就是瘦竹竿。

  誰知都不是,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娃,正站在面前疑惑地望著他,小灰站在她旁邊。

  瘦瘦的,黃黃的,眉毛淡淡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塌塌的,菱形小嘴兒看著還不錯,唇線優美清晰。

  她身上穿著紫紅色的衣褲,洗得顏色很淡了;頭上紮了兩個簡單小髻,亂的很,彷彿剛睡起來還沒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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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8 PM


第188章 夜香女——秋霜姐姐

     玉米一見是個小女娃,立即來勁了,也不害怕了,把手豎在嘴邊「噓」了一聲,又小心地對外望瞭望,才小聲道:「姐姐,你別喊。讓人曉得了,要把我抓走哩!」

     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比他大,反正在家喊姐姐喊慣了的,自然順嘴就叫了出來。

     小女娃見他這樣神秘,長得又討喜,也不驚訝害怕了,也壓低聲音問道:「你……就是他們找的那個……孩子?」

     玉米「嗐」了一聲,道:「就是。他們都不是好人。我跟你說——」對小灰道——「你出去看著,人來了就叫一聲。」

     小灰果真顛顛地跑出去了。

     這裡,玉米就對著這個剛見面的小女娃劈裡啪啦,竹筒倒豆子般把從張家被狼叼出來開始,一直說到前天晚上逃走,聽得她小眼睛越睜越大,小嘴巴張開又合攏。要不是玉米是個小孩子,還只當是跟著她爹在茶館聽書呢。

     小娃兒的心思最是難懂,之前玉米嘴嚴得像上了門插,眼下卻肯對一個剛見面的小女娃說實話,還真沒有理由。

     說完了,定定地看著女娃兒問道:「我說的你信不信?他們說我撒謊,你信麼?」

     小女娃堅定地說道:「我信!」跟著又補充道:「我信你!」

     玉米就裂開小嘴笑了,他把自己衣領扒開,讓小女娃看肩膀上的傷:「你瞧,這就是狼咬的。那狼是他們養的,我家的黑狗攆狼,他們就把狗射死了。小灰聰明,悄悄地不吭聲。才沒讓他們看見,才跟來了。」

     見了那很明顯的咬痕,小女娃生氣極了,也更確信無疑了。她連連點頭道:「小灰好聰明……」

     接著,她也嘰嘰喳喳地把如何跟小灰認識的經過說了一遍,說話的爽利勁兒令她的小鼻子小眼都靈活起來,聲音嘣脆。聽得玉米黑眼睛放光。

     原來,小灰在梅縣城流浪的時候,有天見幾個小孩子欺負這個小女娃,它瞧花了眼。覺得這個小身影很像自家的小主人,於是撲上去一齜牙,把孩子們嚇跑了。

     雖然後來發現認錯人了。但它一向喜歡跟小孩子玩。就湊過去用狗頭蹭哭泣的小女娃,動作甚是溫柔。

     小女娃見狗對她這樣親,驚奇極了,遂把它領回家,還偷偷地餵牠東西吃。

     可惜小灰身負找人大計,當然不會貪念眼前的富貴了,只是在沒吃的、餓得沒法的時候。才會過來找小女娃討著吃,每次都不落空。

     兩娃兒說得正熱乎,小女娃忽然想起什麼來,忙道:「我要煮飯,不能跟你說了。你……你躲到我屋裡去吧,我好給你送吃的,咱們也好說話。這會兒我爹和我哥哥都不在家,沒人看見你。」

     玉米眼見峰迴路轉,還多了個能說話的同伴,不禁大喜過望,忙答應不迭,還說自己叫玉米,又問她叫啥,來這幹啥了。

     小女娃說她叫秋霜,是秋天生的,今年五週歲了,她是來拿柴火家去做飯的。

     玉米便要給她幫忙。

     秋霜抱了一小捆乾柴棒,讓玉米抱了些茅草,然後到柴房門口,先對外張望一番,見沒人,才回頭悄悄地對玉米道:「玉米,快走!」

     秋霜家裡雖然不大富,三間屋子倒是整整齊齊的,她自己住西屋,她哥哥住東屋,廳堂隔成前後兩間,她爹就住在廳堂後面。廚房是在西屋邊接的一小間耳房,從秋霜的房裡能直接過去。

     玉米見她家有門有窗,有床有櫃,好躲,心裡歡喜,覺得踏實不少。

     秋霜將他安置在自己房裡,囑咐他一番話後,就去煮飯了,說是等有空閒了再來跟他說話。

     玉米卻心裡著急,跟著她進了廚房,問道:「秋霜姐姐,我要跑到人家找不到的地方。那個城門在哪裡?」

     秋霜小眼一瞪道:「你就這麼跑,那不是送上門讓人捉?城門口好些差大爺看守,他們可厲害了,那天來我們家翻了個底朝天呢!」

     接著,小女娃一邊燒火,一邊把城門各樣事都說了。

     玉米聽說所有人家都住在一個城裡,外邊用高高的圍牆圍住了,門口派人看守,不禁驚叫道:「這跟我家的山林一樣。」

     他頹喪極了:有圍牆可不好辦,而且這裡到處都是人,就算爬牆也容易讓人看見。

     在他心裡,城牆就跟他家山林的圍牆一樣高。

     秋霜卻關注另一件事,問他家的山林是怎麼一回事。

     待聽說他家好大林子,好些個山頭,也跟這城裡一樣,都用圍牆圍了起來,不禁張大小嘴兒,半響才小聲問道:「你……你家好有錢?」

     玉米見她問這個,精神一振,自己搬了個小板凳,坐到她跟前,一五一十地跟她說張家的事:山多,樹多,果子多,雞多,木耳多,池塘多,魚多,烏龜多,兄弟姊妹也多……

     秋霜已經不會轉眼珠了,一邊出神地聽著,一邊胡亂地往灶洞裡塞乾柴,全不管灶膛內燒紅了。

     最後,玉米幽幽嘆了口氣,用手撐著小下巴道:「都被抄家的人抄走了……」

     秋霜迷糊地問:「抄家?」

     玉米就道:「就是皇帝讓人來把我們家的東西都收走,一個子兒也不留,連雞都逮走了。」

     秋霜愣了:「皇帝幹嘛要拿你家的東西?」

     玉米一翻眼道:「這世上皇帝最大,想要誰家的東西就要誰家的東西,想砍誰的頭就砍誰的頭!」

     秋霜聽了驚怕,忽地聞見一股糊味,急忙站起身,搭個小凳子站到灶旁,掀開鍋蓋用鍋鏟猛鏟,「噯喲,燒糊了。」

     玉米踮起腳,趴在灶台上往鍋裡瞧,原來是玉米糊糊,都快煮幹了。

     正要說話,就聽外邊一個聲音喊:「秋霜,秋霜!」

     接著,小灰也叫了起來。

     詫異地聲音:「咦,這狗又來了?」

     秋霜嚇得把鍋鏟掉進鍋裡,濺起熱粥燙了手,忙不迭地用抹布擦了下,一邊應道:「噯!爹……回來了?」一邊驚慌地去看玉米——

     人呢?

     玉米早溜進秋霜屋子,飛快地往床底下一鑽,驚得一隻老鼠往牆洞裡躲之不迭。

     王鬍子和他兒子王大郎是挑夜香的,晚上收,等清早城門剛開的時候,就送出去了。父子倆能吃苦,幹了許多年,去年又在東門外置辦了幾畝田地,因此日子還算能過。

     這天吃早飯的時候,王鬍子發現小閨女似乎特別興奮,話也特別多,不住地問城裡城外的事。他想,大概是他買了幾個肉包子帶回來,所以丫頭高興了。

     殊不知秋霜想著躲在房裡的玉米,實在是激動不已。

     她懷揣著這樣一個大秘密——跟黃帝、抄家、縣太爺扯上的,還不算是大秘密?覺得這平淡的日子忽然充實起來,還帶著神秘和緊張,叫人無法不興奮。

     既然玉米只相信她,跟她說了真話,她就一定要幫他逃跑。

     吃過飯,等爹和哥哥一走,秋霜立即把院門關好,一溜煙跑進屋去找玉米。

     她端了偷偷留下的粥和省下來的兩個肉包子讓玉米吃,一邊跟他說剛才的情形。

     兩個小娃兒有聲有色地商量,要如何躲藏,如何逃走,其提議的稀奇古怪之處,並不亞於大人的智謀。

     可見孩童的天性和潛力是極大的,長大了反被各種束縛壓制了,不敢肆意妄為,也不再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商量了好久,躲藏自然好說,只是這逃走卻有些個難,想了許多法子都不成。

     比如秋霜讓玉米躲在糞桶裡,讓她爹帶他出去,玉米撅著嘴兒不樂意。

     他想道,他要是躲在糞桶裡逃出去了,將來見了香荽姐姐可咋說哩?香荽肯定要笑死了,說就這樣笨,連個好法子都想不出來,竟然躲在糞桶裡逃跑……

     他似乎看見香荽姐姐捂著嘴兒嘲笑他的模樣,不成,不成,這樣肯定不成!

     秋霜只當他怕臭,只得另外再想。

     什麼裝成女孩子啦,躲在車底下啦,裝成要飯的啦,細商量之下,竟沒一個合心意的。

     看看天色晚了,只得作罷,待明日再商量。

     這天晚上,等王鬍子和兒子都睡了,秋霜叫了玉米上床來睡。

     兩娃兒都不管男女大防,一個枕頭睡著,臉對臉嘰咕了好久的悄悄話,還是逃走的那件事。

     秋霜道:「玉米,你甭急。先住著,等日子長了,縣太爺忘了這回事,不找你了,你不就能跑了?」

     玉米鄭重地說道:「秋霜姐姐,你不曉得,那傢伙壞得流膿。要是他找來了,沒準就把我打死了,還要打死你跟你爹你哥哥。」

     接著,又諄諄告誡了秋霜許多事情,叫她輕易不要相信人,儼然很有學識的模樣。

     也不想想,若是秋霜真像他說的那樣,首先就該把他送去縣衙。

     秋霜聽說他還認得字,讀過「許多」書,又說了好些事和道理,比她接觸過的大人們說的還精彩,崇拜得不得了,小眼睛在黑夜裡燁燁生輝。

     兩娃兒也不知啥時候睡著的,睡著了,就滾在一起,手腳相纏。

     玉米覺得他又回到了張宅,跟爹娘睡在一張床上。爹娘將他夾在中間,他一會抱著爹的脖子,把小腿架在爹身上;一會又翻過身,把臉埋在娘的胸前,軟軟的,舒服極了。

     「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38 PM


第189章 游出地網

     玉米終於逃出來了。不是藏在裝大糞的桶裡逃的,被糞桶一蓋,那會倒霉的!

     ********

     到了每天準時醒來的時候,玉米還不想醒來,彷彿捨不得離開娘的懷抱,雙手死死地揪住娘胸前的衣襟,把小腦袋往裡使勁拱。

     秋霜卻醒了。

     每天這個時辰,爹和哥哥就要拉夜香出城,爹也會過來叮囑她幾句。

     她感覺被人抱得緊緊的,嚇了一跳。

     腦中一閃,方才想起昨天的事,正要推玉米,窗外傳來王鬍子低低的聲音:「霜,爹要走了,你起來把門插好。」

     秋霜急忙撐起身子,嘴裡應道:「就來。」

     卻感覺脖子上跟掛了個面口袋似的,沉甸甸地拖著自己往下墜。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叫醒玉米,又怕爹聽見,又怕他不小心喊出來;不叫,自己又起不來身。

     總算玉米的習慣也很準時,到底還是醒過來了。他因為這兩天逃命,警惕性也很高,聽見外面聲響,也不吱聲,就鬆開了秋霜。

     秋霜起身,去了院子裡,送走爹和哥哥,又把門關好了,才回屋埋怨玉米,說他太不小心了,剛才差點讓她爹知道。

     「你睡覺真不老實呢!」

     玉米不好意思地說,他把她當娘了,睡夢中覺得是抱著娘的。

     秋霜不僅沒害羞,還高興地問他娘是什麼樣的。她自己很小就沒了娘,對娘一點印象也沒有。

     玉米就跟她說了,一扯就扯到張家其他人和外婆家的表兄妹們,直說到天光大亮。

     秋霜聽得出神,對那個清南村滿心嚮往。

     玉米就拍著胸脯跟她說,往後他一定來接她去桃花谷做客,「哎呀。我們家就要搬到京城去了,你到時候去京城找我……」

     這一天,兩人還是嘀嘀咕咕,玉米彷彿有說不完的話。秋霜也彷彿聽不夠。

     就在他們以為還有好些日子廝磨的時候,玉米意外地聽說這城裡有一條梅河通到城外,立即激動地表示:他要划水逃走。

     秋霜真是對他佩服地不知如何了:連划水也會,玉米弟弟將來肯定有大出息。他說了,將來要接她去張家玩呢!

     於是,她一邊幫玉米準備食物,一邊嘀咕說捨不得他走。又怕衙門裡的人再來搜一趟,覺得還是送走他比較好。

     無知者無畏,若是有一個大人在此,是斷不能容玉米這麼行動的。再大個五歲也不會允許。

     就算真的無法,一定要這麼做,那也會做萬全準備,不然的話,種種凶險不妥,隨便一條就能讓他送了命。

     可是,商議此事的兩個小娃兒,秋霜懵懂無知,覺得玉米無所不能無所不會無往不利,一點也不擔心他會淹死;玉米更是膽大包天,覺得上山下河翻牆爬樹那是自己的專長,對付那條河不在話下,再說,走水路可比躲在糞桶裡逃出去要體面多了,見了香荽姐姐也好吹噓一番。

     他在桃花谷可是常游水的。

     娘說,要是能堅持,冬天游水對身體也好。可他太小,一般只從每年的三四月一直游到九月。就在抄家前,他還順著山谷裡的那條河漂了好多回哩,自然是不怕水的。

     於是,這異想天開的主意就這麼付諸行動了。

     兩人啥也沒準備,只記得吃的。

     秋霜去街上買了十個大饅頭包了起來,讓他帶了路上吃。

     到了二更以後,等王鬍子和兒子出去收夜香了,秋霜和玉米就依依不捨地話別起來,秋霜還哭了。

     她叮囑玉米,將來來梅縣找她,只要問夜香王鬍子家就成,人都知道的。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慶幸她爹是個收夜香的。

     以往因為這個,街坊鄰居家的孩子見了她就嘲笑欺負,說她身上臭,讓她挨了許多打。

     可是玉米弟弟聽羨慕不已,說這是個大美差和肥差,說他娘說的,「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一點也沒大驚小怪,也沒說她身上臭。

     玉米掏出兩片金葉子和一些散碎銀兩送給秋霜,並和她在床底下挖個坑埋了,要她別告訴爹和哥哥,等急用的時候再挖出來。

     想想又道:「要是秋霜姐姐將來跟王伯伯去京城收夜香,就找一個張家,他家的娃兒都是用果子和菜來取名兒的,很好認,那就是我家了。等你去了,咱們合夥在京城收夜香。」

     他心裡想著京城也不過跟梅縣差不多,找一家人應該很容易的;又覺得收夜香很有前景,想插一腳,於是先給秋霜透了個話。

     秋霜重重地點頭。

     玉米小心思很是慎密,覺得要是秋霜姐姐就這麼去張家找他,沒準管家劉爺爺不讓她進門。

     他便將胸前戴的木雕玉米掏出來送給秋霜,「你拿著這個去找我,我們家人都認得是我的,就曉得你是我好朋友了,劉爺爺就會放你進門了。」

     秋霜見他想得這樣周到,歡喜極了,摩挲著那根玉米,感覺手底下麻愣愣的玉米粒兒突起,卻十分光滑,又有些香氣,她便鄭重地帶在了脖子上。

     聽著外面漸漸靜了,玉米便一揮手道:「走!」

     頗有勇士奔赴戰場的架勢。

     秋霜要帶他去河邊,因此也跟著一塊出去了。兩娃一狗,躲躲閃閃地穿街走巷,很快就來到河邊。

     看見黑夜下幽暗的河水,聞見那股潮濕的氣息,玉米精神大振,也不耽擱,低聲跟秋霜道別,讓她趕快走,不然被人發現或是遇見壞人就不好了。

     然後又拍拍小灰脖子,指著沿河方向,讓它順著河岸跑。因為小灰背上綁了一包饅頭,而且,狗在水裡也容易引人注意,不像自己,人來了可以潛到水裡。為這,他可是專門在柴房找了好幾根空心的草管備用哩。

     秋霜見玉米悄沒聲地溜下河,才一會工夫就沒影了,小灰也沿著河岸輕快地往前奔去,河邊霎時陰淒淒的,只剩下她一個,渾身一激靈,忙轉頭撒腿往家跑。

     一口氣跑到家,關上院門後。就跪在院子裡對天禱告,求老天爺保佑玉米弟弟早些離開梅縣,千萬不要讓縣衙的壞人捉住他。

     大凡奇計,無非出人意料罷了。任誰也不會想到玉米敢順著河水游出梅縣城,因此他竟然成功了。

     望著被自己甩在身後的巍巍城牆,玉米舒了口氣:幸虧他聰明,想到走水路,不然那麼高的城牆,他可咋出來哩!

     小灰在過城牆門洞的時候,也下水劃拉了一段,不然過不來。

     出城後,玉米靜靜地仰浮在水面,隨波逐流。

     望著漫天的星斗、浩淼的蒼穹。小娃兒心裡有種特別的感覺。

     方其逃離囚籠,下梅河,出梅城,順流而東也,如一葉浮萍隨波逐流,何等逍遙暢快!

     但以他對這個世界可憐的認知,且肚子裡書字也有限,不知如何表達這一切。不然的話,就會想起諸如「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之類的話來,感嘆此時的心境。

     漂了一會,他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不上岸了。

     他人小腿短,走在路上也容易被人發現,不如順水漂,也不費多大力氣,比走路快多了,還省勁。

     想好之後,小娃兒翻轉身子,一頭鑽進水,順著水流往前溜,果然好快。等游累了,就不再用力,只輕輕地劃拉,順水漂游。

     小灰也順著河岸撒歡兒地往前跑。

     只一個晚上,他們竟然離了梅縣城十幾里地。

     依舊在城裡四處尋找的鬥雞眼和瘦竹竿做夢也想不到這點,還在查東家翻西家。

     也虧得玉米是小娃兒,想一齣是一齣,也不多斟酌琢磨、瞻前顧後,所以當天晚上就走了,因為第二天鬥雞眼就帶了人來王鬍子家二次搜查。

     這次更仔細,當然還是一無所獲。

     書生聽報後,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把拳頭攥得死緊:他,竟然連一個小孩子也鬥不過嗎?

     從梅縣出來,地勢較為平緩,那河水自然也平緩,玉米也是一路順暢;等過了二十里,河流拐入山丘,有些地方水流就湍急起來,玉米被沖得起伏翻滾,嗆了幾口水,幸好無大礙。

     他連吃了幾次虧,小肚子灌得鼓鼓的,還經常差點撞上石頭,便有些受不住了,又見離梅縣遠了,四周全是山林,膽子也壯起來,便找了一處較為寬敞的河灘,爬上岸去歇歇。

     小灰盯著河裡的小主人,一直順著河邊跑。

     樹林裡難行,有時還要上山下坡,它跑得就不如先前快。好不容易呼哧呼哧趕來,見小主人竟然上岸了,忍不住興奮地叫了一聲。

     玉米忙喝道:「不許叫!你想把人叫來呀?」

     一邊小心地前後左右打量,生怕從樹林子裡鑽出一群大漢,對著他喊:「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哥哥說的故事裡就有這個。

     他解開小灰背上的包袱,見饅頭在過城門洞的時候沾了水,泡爛了兩個,也沒捨得扔,讓小灰吃了,自己也連啃了兩個。

     吃飽後,小娃兒看著寂無人聲的山林,覺得又是自豪又是親切。

     吃完了,對著河流想主意。

     想著先前被水沖得直翻跟頭,不禁心有餘悸,於是不想下水了,決定從岸上走——上了山他還怕啥?

     可是,這山林豈是張家附近的山林能比的?

     便是野獸毒蛇暫未預見,玉米走了一小段也受不了了,覺得這麼走比水裡更辛苦。

     這山上也沒條像樣的路,他在荊棘灌木叢中鑽行,那些枝條不住往臉上掃,累得半死,才走了沒幾步遠。

     看看身後,小娃兒嘆了口氣,對小灰道:「我還是下水吧。這樣走,要走到啥時候哩?」

     一邊抱怨,一邊往河邊走。

     忽然看見林地裡有一截腐木,十分高興,便雙手抱了往水裡拖,還喊小灰幫忙:「幫我把這個弄下水。我就抱著木頭漂。」

     使了吃奶的力氣出來,小灰也拿嘴使勁拱,終於把木頭弄下水,果然是漂起來的。

     玉米就抱在木頭中間,順水往下漂,小灰也跟先前一樣,沿著河邊在樹林子裡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40 PM


第190章 嗷——小爺要去京城嘍!

     才漂了一兩里,那水卻淺了起來,玉米只好棄了木頭,順著河走一段,游一段,也不知跑出多遠。

     天黑的時候,玉米卻不敢游了:這水不穩,太危險了。

     他爬上一棵三叉枝椏的大樹,胡亂睡了一夜,竟然沒掉下地,也真是命大。

     第二天,他又順著河游了一天,到傍晚的時候,饅頭吃沒了。

     「咱們打獵!」

     小娃兒忽然興奮起來:這正是顯他本事的時候,靠著山挨著水,要是餓死了,那不是笑話麼!

     到底還有些自知之明,曉得憑著自己的小短腿,攆兔子是不可能地,吩咐小灰去找野食,他在附近轉悠一圈,想找些蘑菇啥的,竟然一個也沒發現。

     這真是奇怪死了,這地方咋不長蘑菇哩?

     他不知自家山上是有專人伺候這個的,只怪這山不爭氣,連蘑菇也不長。

     垂頭喪氣之下,還是下了河,在水淺的地方捉魚。

     沒有趁手的東西,如何能捉住滑溜溜的魚?

     玉米只覺得到了外邊,自己一樣本事也顯露不出來,氣得直罵人,好容易在刺架裡揪了些刺苔,找了些野莓,吃下去根本不頂事。

     正愁哩,小灰叼了只野兔回來了。

     玉米大喜,連聲誇讚小灰,一邊忙忙地在樹林子裡拾柴摟樹葉,要燒兔子吃。

     要是連這個也不會,他可真要一頭撞死了,小娃兒憤憤地想道,手上被刺破流血,也不叫疼。

     會是會,做得好不好,可就難說了。

     兔子也沒扒皮,也沒開膛破肚,甚至都沒死透,就這麼被投入熊熊燃燒的大火中,燒得痙攣不止,吱吱慘叫。

     玉米還不住往裡加柴,對一邊觀望的小灰道:「烤兔子是最好吃的了。唉,我忘了跟秋霜姐姐討點鹽,不然更好吃。」

     在費了好多木柴和樹葉,那兔子也被燒成一截黑木炭似的東西后,玉米覺得可以吃了。他都聞見香味了哩。嗯,還有點焦味。

     他用樹枝將兔子扒拉出來,敲敲打打的。又晾了一會,然後就用手去剝。

     結果,「嗷」地一聲慘叫,抱著小手直甩,眼淚汪汪地望著那黑物事癟嘴。

     掉了兩滴眼淚。也就沒哭了——娘又不在跟前,哭給誰看哩?

     依舊用樹枝將兔子戳開,香氣夾著糊味就飄散了。

     將一隻兔子戳得四分五裂,看著那堆肚腸和黑乎乎的外殼,小娃兒在心裡不甘不願地承認:這次的烤兔子並不成功,都怪他在家沒試過。

     他撿了兩隻樹枝洗乾淨當筷子。夾了些看著順眼的肉吃了。味道並不好,聞著香,吃著一點也不香。倒是小灰吃得十分香甜。連那黑乎乎的外殼都吃了。

     玉米把那些肚腸都扔了,不許小灰吃。

     腸子裡有兔屎,吃了要生病的。

     他沒吃那些肚腸,可是這半生不熟的兔肉吃下去,先前又吃了些雜七雜八的刺苔野果酸葉(一種野菜)。再喝了些冷水,這些東西就在肚子裡作反起來。

     等他如昨天晚上一樣爬上一棵樹。騎在樹杈上才闔眼,肚子就呼嚕嚕一陣亂響,腹疼如絞。

     忙不迭地爬下樹,拉了個昏天黑地,渾身發軟,連小灰也避讓不及——它雖然是狗,自打出娘胎也沒吃過屎哩,它過得可是文明日子!

     用幾片樹葉擦了屁股,玉米不顧腿軟,慌忙往樹上爬,就跟鬼攆來了似的。

     為啥?

     深山野地,又是晚上,要是來隻狼啊虎啊啥的,他還有命麼?

     不但他上去了,還硬夾著小灰的脖子,連狗也拽上樹去了——沒了小灰,他肯定是個死。

     小灰被他扯得脖子伸老長,幾乎斷氣。

     為了減輕脖子的壓力,它只好使勁蹬後腿,兩隻前爪也竭力攀住樹幹,終於開創了狗爬樹的壯舉!

     上了樹,玉米牢牢地抱著小灰,叮囑道:「不許亂動,等天亮咱們就走。這兒……太嚇人了!」

     小灰只顧喘氣,哪裡還有力氣回應他,可憐它脖子都快斷了。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才一會工夫,玉米肚子又呼嚕嚕響了起來,又要拉屎了。

     他望望黑黢黢的山林,不想下去了,也不敢下去了,就在樹上把褲子解開,抱著樹幹、撅著屁股對著地面就下了一陣甘霖。

     可以預見,這棵樹和樹下的草木必將有一段繁榮茂盛的歲月。

     扯下幾片樹葉將小屁股擦了,玉米發狠道:「小爺再也不吃兔子了。」疑惑地問小灰:「你咋沒拉哩?」

     小灰無語。

     也不知是他身子骨底子好,還是別的緣故,這次的害肚子並沒有擴散成大病,只拉了兩遍就沒再拉了。這讓玉米鬆了口氣,遂閉眼睡覺。

     可這樹枝椏少,他擔心睡著了掉下樹去,因此也不敢睡沉了。

     勉強迷糊到天亮,夏日的清晨,樹林枝繁葉翠,河水潺潺流淌,鳥兒清脆的鳴叫聽了令人心顫,那美妙悅耳的聲音連同清新氣息,直往人肺腑裡鑽。

     玉米揉揉眼睛,對懷裡的小灰道:「咱們下去吧,趁著早上好趕路。」

     又是一番折騰,一人一狗好容易才下了樹。

     看著昨晚自己拉出來的那堆骯髒物,玉米摸摸癟癟的小肚子,再也不敢亂吃東西了。

     忍著飢餓,他依舊順水往下游,一邊往兩岸看,見了認得的野果和野菜之類的東西,就摘了來充飢。

     半飢不飽地挨著,到了晌午,這河居然峰迴路轉,流出山外去了。

     看著前面疏落的村莊和大片的田地,玉米幾乎不曾掉下淚來——他,終於跑出來了!

     ********

     「嗷——小爺要去京城嘍!」

     通往南方溟州的大路上,玉米騎著小灰,歪歪扭扭地奔跑,邊走邊嚷,渾不知這個方向與京城南轅北轍。他已經離京城越來越遠了。

     「哼!等小爺到了京城,等小爺發達了,小爺要日你祖宗!小爺要挖了你家祖墳,把你祖宗的骨頭都扒出來曬,叫他們睡不成覺!我日你祖宗!我挖你祖墳!我日你祖宗……」

     玉米對著心中那幾個這輩子最痛恨的人痛罵,幻想著到了京城,住進大房子,騎大馬,帶一大群人和狗,去挖他們家的祖墳,並日他們的祖宗,喋喋不休地念叨著一路跑遠。

     路上行人看著這一人一狗,都張大嘴巴:這年頭,狗也能當馬使用了?

     前後打量:這是誰家小娃兒?

     「小灰,快點,咱到京城找爹娘。要快,不然哥哥姐姐他們就先到了。」

     玉米不住地用手拍打小灰的屁股。

     小灰賣力地奔跑,累得狗舌頭伸老長。

     玉米坐在狗背上,被顛得東倒西歪,看情形隨時要掉下來,讓旁邊兩老漢很替他捏了一把汗,可是,卻總也掉不下來,一直騎著那狗遠去了。

     身後,兩老漢笑著搖頭,唏噓道也不知是誰家的娃兒淘氣,騎著狗跑出來玩。

     跑了一陣。小灰實在受不住了,它又累又餓還口渴,可是背上的小爺還在拍它的屁股。狗兒忍不住「汪汪」叫了兩聲,提醒背上的小傢伙:三少爺,咱們是不是該吃點啥了?

     玉米其實早餓得暈了。可他想起爹說的,出門在外,都是很辛苦的,哪能跟在家一樣舒坦,於是,便熬著。

     忽然,他看著前方眼睛一亮:前面房子好多,看樣子是個集鎮,他去過下塘集,曉得集鎮是啥樣的,錯不了!

     於是,他拍拍小灰脖子,鼓勵道:「加把勁!小灰,到了集上我買肉包子給你吃,再買一隻雞咱倆吃,再買些饅頭肉帶上……」

     他不住地規劃下一步,覺得越來越有信心,也覺得自己離京城越來越近,彷彿聽見紅椒和香荽在埋怨:玉米,你咋才來哩?我們都到了好些日子了。

     前面果然是個集鎮,到了路口,小灰實在撐不住了,狗腰一閃,連人帶狗都撲倒在地上。

     玉米使勁板著狗脖子,跟小灰掙紮著一起站了起來。

     這次坐得時辰有點長,屁股和腿都麻木了。

     他扶著小灰,站那直喘氣。

     小灰也呼呼喘氣。它從來都不知道,三少爺竟然這麼重。之前馱著他一點都沒感覺,後來越跑越重,難不成坐在它背上還能長?

     一人一狗站在路口,有點醒目,一個牽著小女娃的婦人上前,彎腰對玉米溫和地笑道:「小哥兒……」

     「枴子——」

     玉米一聲尖叫,嚇得那婦人一哆嗦,直起腰尷尬地看著周圍打量她們母女的人。

     玉米猛拍小灰的脖子道:「快跑!」

     說完撒腿就往前奔去,還邊跑邊衝前面招手喊道:「娘,等我一下!」

     小身子一搖一晃的,褲腿墜得沉沉的,褲襠彷彿裝了什麼東西,也是左右晃蕩。

     小蔥姐姐說了,街上枴子多的很,她小時候就差點叫枴子拐走了。這種人,先跟小娃兒搭話,先問你爹娘哪去了,然後就說送你回家,再然後就抱上馬車拉走了,賣給人幹又髒又累的活,還不讓吃飽飯。

     所以,他的警覺心一直提的很高。

     小灰也朝著那對母女齜牙狂叫了一聲,就攆著自家少爺追去了。

     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娃被玉米當成枴子,本就生氣,再被狗一嚇,禁不住就哭了起來。

     她是見玉米這麼點大娃兒,單獨帶著一條狗,怕他走迷了路,想要做好事幫他一把的,才硬扯著娘過去問,誰知被當成枴子了。

     她娘看著往一個年輕女子身邊跑的玉米,笑道:「他娘就在前面,咱們就別多事了。這娃兒,怪精的!」

     遂牽著閨女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41 PM


第191章 視金錢如糞土

    玉米認準人群中一個年輕的女子奔過去,看那背影就是斯文人,穿得也不差,不像是壞人。

     到了身邊,一把揪住人家衣袖,呼哧直喘氣兒,一邊抬頭打量。原來是個少女,跟他大姐小蔥差不多大。

  當然,在玉米心裡,這人可沒他大姐長得好看。

     那少女猛然被人揪住衣袖,嚇了一大跳,待看清是個四五歲的小娃兒,正呼哧喘氣,遂納悶地問道:「小兄弟,你這是……」

     旁邊一個丫頭模樣的小女娃急忙過來掰玉米的手:「哎呀!你這孩子,風風火火的,幹嘛呢?」

     玉米急忙鬆手,咧嘴嬉笑道:「我在後邊看見姐姐,還以為是仙女下凡了哩,我就忍不住想來瞧瞧。噯喲,姐姐比畫兒上面的仙女還好看哩!」

     那少女聽得呆了,見小娃兒滿臉真誠的模樣,撲哧一聲笑道:「好巧的嘴巴。你就吹吧!可有什麼事要姐姐幫忙的?」

     順手牽了他的手往前走去。

     那丫頭也笑了起來,問玉米從哪來,到去哪,怎麼沒大人跟著。

     玉米指著前面一個挽著籃子東張西望的老婆子道:「咋沒大人跟著,那是我家的嬤嬤,帶我出來玩的。我剛才淘氣,跑去買包子,偷偷跟在嬤嬤後邊,她正找我哩!」

     那少女一聽,急忙道:「那你還不趕緊過去,老人家該急死了。」

     玉米丟開她手,甜甜地笑道:「噯!那我走了。仙女姐姐,你慢慢走啊!」

     然後蹦蹦跳跳地往前竄去,小灰搖著尾巴跟在後邊。

     那少女見他也沒求她幫忙辦啥事,一直叫她「仙女姐姐」,跟家中小弟有事相求時討好的模樣完全不同,可見是真的當她仙女一樣,因而歡喜得心花怒放。

     「采兒,我真的……我這樣子……」

     她絞著耳邊垂下的一縷頭髮,害羞地問不下去了。

     采兒笑嘻嘻地說道:「咱姑娘是最美的了。美還在其次,重要的是這副嫻雅韻味兒。連小孩子都想親近呢。」

     少女低頭抿嘴笑,再抬頭找剛才那個孩子時,早不見了,連那婆子也不見了。

     玉米跑到那老婆子跟前,又編了一套話,說看錯了,把她當自己奶奶了,於是又往前追。

     「那不是我爺爺!」

     「那不是我姐姐!」

     「那不是我娘!」

     他專門找老弱婦孺,一站接一站地往前跑。

     忽地看見一個賣攤點的鋪子,那個香氣飄散,小灰這饞狗,聞見就不肯走了,歪著狗頭瞅那冒熱氣的蒸籠掉哈喇子。

     玉米也受不住了,便小心地從口袋裡摸出點碎銀子,買了十個大包子,一屁股坐在小方桌邊,祭奠小肚皮。

     他抓起一個包子,啃了一口,咬一半肉餡。扔給小灰,再抓起一個包子,啃一口,咬一半肉餡,再扔給小灰……

     人吃剩的才能讓狗吃,專門買東西喂狗,那不是敗家麼!

     十個包子,啃了十大口,玉米覺得肚子也差不多飽了,小灰飽沒飽他可不管——它又沒說沒吃飽。

     又要了兩碗湯,自己喝了一碗,另一碗放地上讓小灰喝。

     賣包子的大娘急忙喊:「別……別……這碗是讓人吃的,不是讓狗吃的。你拿了喂狗,我還怎麼賣東西?」

     玉米聽了,低頭看看碗裡的湯,然後再抬頭問道:「那嬸子說咋辦?要是把湯潑在地上,狗狗也舔不起來哩!」

     大娘聽了傻眼:這關她什麼事?

     有幾個人正坐在桌前吃湯麵,玉米不同尋常的舉止早讓他們注意了,都笑看著,這會子聽了他的話,一個漢子便笑著打趣道:「你這小哥,這麼心疼狗,你就連碗買下來好了。不過,這太敗家了。」

     玉米最討厭敗家,聞言躊躇,可要是不買下來,那個嬸子好像不高興,只得道:「那就買了吧。你可別蒙我多要錢,這粗碗,頂多值三文,我都是曉得的。」

     眾人都笑了起來。

     大娘樂呵呵地說道:「不蒙你。你這麼點大,蒙你不是要被雷劈麼!這碗兩文錢,你拿回家去,洗洗還能用。」

     玉米卻想,他手上捧個碗,那不成了小要飯的了?

     於是,又跟大娘買了個包袱,包了二十個饅頭——娘說肉包子冷了就不能吃了,吃了生病——再把碗也裝進去,然後綁在小灰的身上,一圈一圈纏緊。

     一邊綁一邊還嘮叨:「這碗是你吃的,當然你拿著。小爺這麼俊,拿個碗像啥樣子,人家還不把我當要飯的!」

     吃湯麵的人聽了都笑噴了。

     實在看他有趣,一人就問道:「你這孩子,從哪來的?你爹娘呢?」

     一聽這話,玉米渾身警惕,翻眼道:「幹啥?我爹就在前面買布,讓我帶狗狗來吃東西。」

     前面確實有家綢緞鋪子,那人就不問了。

     玉米綁好了,收了大娘找的銅錢,好大一掛,塞到胸前衣兜裡,對著小灰踢了兩下道:「走,爹等急了,回頭要罵人。」

     然後轉身就跑了。

     剛吃了東西喝了湯,渾身都是力氣,小娃兒兩條小腿搗騰的特別快;小灰背了個包袱,也跑得十分歡暢,就是有些失衡,那包袱耷拉在一側,讓狗兒覺得十分不慣。

     玉米想起剛才大家看他的異樣目光,心裡很不安,一邊小心地回頭張望,一邊左躲右閃,在街市上竄來竄去,一直跑到一個泊船的碼頭。

     這是一條比下塘集的清輝江略窄的河,碼頭也不大,三三兩兩泊了些大小不一的船,有幾個苦力正往一條船上搬貨物。

     他覺得渾身難受,便坐在河沿上,解開褲腰,從褲襠裡掏出包金子和珍珠的包裹,又解開兩條褲腿,拿出那些銀子。

     將這些財物堆在跟前,摩挲著被這些東西磨得通紅的足踝,又用手碰了碰褲襠裡的小雀兒——

     嘶——好疼!

     怕是都磨破皮了。

     於是低下頭,一手牽起小雀兒,一邊使勁彎腰看下面——可不得了了,蛋蛋都磨破皮了,怪不得這麼疼。

     玉米看著那傷痕,皺了下小眉頭。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挑出一張膏藥,努力用小指甲剝開,「滋啦」一聲撕下來,小心翼翼地托著蛋蛋,把這治跌打損傷的膏藥從下面一兜,再往上一裹,把兩顆蛋蛋包的嚴嚴實實,還用手抹了兩下,讓膏藥貼得更服帖,然後才舒了口氣。

     好了!涼絲絲的舒服極了!

     這藥膏就是管用。

     疼了就得貼膏藥。幸虧他有個當大夫的姐姐,懂得比旁人多,要不然,這蛋蛋可就遭罪了。

     接著,他看著地上那堆金銀珠寶,氣憤憤地想道:「娘說的話就是對,錢這東西,多了就是累贅,還招人惦記。小爺累死累活背了這麼遠,要是叫人瞧見了,沒準就把我殺了,搶了這銀子去。剛才那些人見我買包子,不都盯著瞧麼!哼,都不是好人!」

     他實在累壞了,覺得把這些玩意掏出來,身上輕鬆一大截,於是,就不想再帶著了。

     「娘說了,啥都不重要,重要的東西都在腦袋裡面。」

     他雖然摳門小氣,卻很容易就想通一個道理:要是連小命都保不住,那這些財物最後還是落在別人手裡。

     他仰頭「哼」了一聲,瀟灑地一揮手,將一塊銀子砸進河裡,然後,跟打水漂似的,接連將金銀往河裡扔。

     那幾個搬貨的腳力看呆了,不知是誰先喊一聲,瘋了似的一齊躍進水中,去摸那些財物。

     剩下一個大爺,大概年紀大了,不敢跟年輕人比,雖然眼饞,到底不敢下水,見玉米抓起一串珍珠就要往水裡砸,忙哆嗦道:「小……哥,不,小爺,你要是嫌棄這個,送給我老漢可好?」

     說完,盯著那串珠子,眼子都不轉了。

     玉米道:「你要這個?」

     大爺急忙猛點頭,生怕回應慢了,玉米把這個也扔進河裡。

     玉米道:「這個東西不是好東西,招禍的……」

     大爺忙道:「老漢不怕。你要是不要,就給老漢……」

     玉米眼珠骨碌一轉,道:「那好。這個就送給爺爺。爺爺,你幫我看著這些,我去尿尿,就回來。」

     大爺見他居然答應了,摀住胸口,差點沒回過氣來——祖宗啊,發財了!

     不偷不搶就發財了!

     他就說麼,一大早,喜鵲在他那茅草棚子頂上喳喳叫,準有好事,原來應在這上頭。

     他絲毫不敢小看這娃兒,接過那串珠子塞進胸口,藏好,然後規規矩矩地坐在剩下的財物跟前,等小娃兒回來。

     玉米見人下水的下水,看金銀的看金銀,他便扯著小灰的耳朵,三轉兩轉,轉到一條大船側面,蹲下身子,用小手撐著下巴想:要不要上船哩?

     這船也不知是不是去京城的,要是上錯了咋辦?

     他探頭,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河沿上的老漢,糾結著要不要過去問問。

     最後,他決定還是不問了——他是不能明著坐船的,他要悄悄地搭船,到了地方再悄悄地下船溜走。

     就算搭錯了船也不要緊,娘說過,他們住在一個圓球上面,從一個地方一直往前走,只要肯吃苦,堅持走下去,就能走回原來的地方。所以,他根本不怕迷路。

     想好後,他便毫不猶豫地爬上這條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42 PM


第192章 都是膏藥惹的禍

     在船艙裡來回轉了幾圈,發現有些屋子裡面有桌子有凳子,有的屋子裡有床,一看就是常有人的。

     他跑到船尾,那裡有間大屋子,裡面堆了好些箱子和麻袋等東西,他就帶著小灰一頭鑽了進去。

     一人一狗都累壞了,玉米又覺得躲了個安全地方,且不缺吃的;喝的麼,這外面一條河的水,還不夠喝?

     於是,小娃兒放寬心,往麻袋上一靠,幾乎立即就陷入睡夢中;小灰趴在他身邊,也閉上了狗眼。

     這些天緊張害怕外加勞累,玉米用盡了心力,等放鬆下來,這黑甜一覺便睡得深沉不知醒轉。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忽然聽見小灰嗚嗚的低咽聲,還不住在他臉上添,他才迷濛有了知覺。

     雖然身上軟軟的不想動,可是,一來肚子餓了,二來,他覺得褲襠裡的蛋蛋火辣辣地疼,只好強撐著坐起身。

     揉揉眼睛抬頭一看,窗戶上透入亮堂堂的光來,難道天亮了?還是天還沒黑?

     小娃兒迷糊極了,暫不管這個,解開包袱,掏出兩個饅頭放在小灰面前,堵住狗嘴。

     小灰果然不叫了。

     待要自己也拿一個吃,想想還是丟開手,先解開褲子,摸摸蛋蛋,實在腫脹疼痛的不行,「該換藥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努力低頭,用指甲把那膏藥撕開一點點,然後兩指捏著使勁一扯——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清晨的寧靜安詳,驚得船上人無不悚然變色,正喝湯的噴水,正吃飯的嗆喉,正上菜的小丫頭腳底一個踉蹌,差點把手中的盤子給扔了出去。

     「咳……咳……來人,去瞧瞧……怎麼回事……」

     一個渾厚的男聲邊咳邊吩咐道。

     貨倉門被打開,湧進三四個青衣小帽的家僕,撲面而來的是震天小兒哭聲和瘋狂狗叫聲,驚得他們倒退一步——這是個什麼情形?

     等一切安靜下來之後,玉米和小灰被帶進了正中一間最大的艙房。一對中年男女坐在桌邊,兩個丫頭和兩個婆子站在那婦人身後,男人身邊則立著一位管家模樣的人。

     婦人見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和一隻狗,不禁一愣。又見這孩子臉上掛著淚,小嘴委屈地癟著,每每抽噎一下,腦袋就一搖顫,走路叉開兩腿,很不得勁的模樣,忍不住奇怪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家僕們面面相覷,都搖頭表示不知。

     玉米進來時本還帶著戒心,見這婦人跟娘一般溫和柔美,直覺碰見了好人,不禁悲從中來,張嘴就哭。

     一邊哭,一邊扯開褲子,用手牽起小雀兒,將破了一大塊皮的蛋蛋亮給她瞧,然後又把那張沾著血肉的膏藥揚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破……了……」

     這一下,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丫頭們又是害羞又是納悶。

     婦人更是生氣極了,大怒問道:「這是誰幹的?」

     她彷彿忘了自己應該問,這不明不白的孩子是從哪來的。

     大家都互相看來看去,不明所以,誰會幹這事啊!

     那男人胖胖的跟彌勒佛似的,看上去一團和氣,忙道:「娘子莫急,先問問他從哪來的?」

     那婦人便讓婆子上前,將玉米褲子系好了,牽到自己身邊來,拉著他手溫柔地問道:「乖,跟……嬸子說說,你怎麼到船上來了?這膏藥是誰幫你貼的?」

     玉米頓時止住了嚎哭,眨巴了兩下淚眼,努力擠出眼淚,打量這婦人,又看看那矮胖的男人,心思電轉——

     他差點忘了,自己是偷著跑到人家船上來的,又不認得人家,對著人家哭啥呀?沒把你當偷兒就算好了。

     眼珠一轉,忽然把眼一閉,小嘴一咧,又「哇」地一聲哭起來,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拐……子……拐……賣……娘——爹——」

     雖然才說了幾個字,這可再明白不過了,頓時大家看著哭得慘兮兮的小娃兒又是心疼又是憤怒,那婦人和婆媳丫頭們都望空痛罵枴子不是人。

     胖男人皺眉,問家仆道:「只他一人,枴子呢?」

     一個家僕搖頭道:「小的們進去的時候,就他跟這條狗在裡面,沒見枴子,想是跑了。」

     婦人將玉米攬在懷裡,從袖子裡扯出條絲巾幫他擦淚,哄問道:「那枴子呢?可是跳河跑了?」

     玉米搖頭只是哭,根本說不出話來,那婦人不住安慰,又讓人拿了藥膏來幫他上藥。

     因問起那膏藥是誰貼的,玉米老老實實地回道:「我自己貼的。破了皮,不是該貼膏藥麼?不貼膏藥咋能好哩?不能尿尿咋辦?」

     男人噴出一口茶,大家看著滿臉無辜的小娃兒,無語對倉頂。

     玉米卻不管,只一個勁地問婦人,他尿尿的小雀兒會不會爛,往後還能不能尿尿。

     婦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當著滿屋子的下人,也不好說什麼,還是胖男人和管家告訴他,這雀兒沒事,往後照樣尿尿,玉米才放下了心。

     眾人便慢慢地哄他,問他怎麼來,怎麼去。

     從尿尿的小雀兒要爛了的恐懼中解脫出來後,玉米恢復了靈活的小心思,一邊抽噎,一邊告訴這對夫妻,自己是從枴子家裡逃出來的,到處亂躲,看見這船,就想搭船回京城,所以就上來了。

     為了增加說服力,又把自己肩膀上的傷和後背上的傷讓他們看,「老打我,還不給飯吃。我想娘,就跟狗狗從洞裡爬出來了。」

     這一下,不但女人,連那管家並男人都眼窩一熱:這殺千刀的枴子……

     可是,搭船回京城?

     「誰告訴你這船是開往京城的?你家是京城的?」

     胖男人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問道,誰讓這小子看著那麼招人疼呢,他都四十歲了,膝下又沒個一兒半女的,禁不住就慈心大發起來。

     玉米便道:「這船不是開去京城的?那也不要緊,到了地方我下船接著走,總有一天能到京城。」

     這……這話說的,接著走就下海了,還怎麼到京城?

     眾人實在跟不上小娃兒的思路,都不知怎麼跟他說好了。

     最後,還是婦人丫頭們心細,耐心地告訴他:這船不是往京城去的。跟京城方向反著呢!

     玉米堅定地說,反了也不要緊,他使勁走,總能走到京城去的。

     眾人全部呆滯。

     胖男人受不了了,問他可記得家住京城何處,家裡人叫什麼,好送他回去。

     玉米小心思又轉開了:張家讓皇上叫人給抄了,這事怪丟人的,不能說;住在京城啥地方,他也不曉得哩,要咋告訴人?還是裝傻好了。

  他在那躊躇不定,落在眾人眼裡,卻是懵懂茫然。

     婦人嘆口氣道:「京城是多繁華的地方,他怎麼能說得清?這麼點大人,家裡人叫什麼,他怕是只知道爹娘二字,哪會記名字。」

     胖男人心裡一動,咳嗽一聲,對管家道:「叫個人去京城打聽一下,看誰家丟了孩子。」

     管家笑眯眯地干答應著,絲毫不準備付諸行動。

     京城那麼多人家,他們不過是一個鄉紳,人生地不熟的,上大海裡撈針去?

     胖男人又和藹地對玉米道:「小兄弟先不要急,先跟我們一塊走,等打聽到你家的消息,再讓人送你回家可好?」

     玉米經過這些天的顛簸,已經明白自己這點年紀,怕是難得到京城;再說了,還在家裡的時候,他就知道北邊在打仗,外面亂的很,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等長大些再說。

     拿定主意後,就高興地答應了,順勢依戀地窩進婦人懷裡。

     暫時歇歇腳吧,他實在不想再順水漂流了,也不想在樹上睡覺了,更不想被枴子拐了去。

     男人和婦人鬆了口氣,並且滿眼的驚喜和激動——撿了個兒子呢!

     「擺飯,小少爺肯定餓了!」

     船上忽然熱鬧喜慶起來,男男女女都笑逐顏開,簇擁著新誕生的苞谷小少爺,不停湊趣笑鬧。

     為何叫苞谷?

     因為玉米小爺覺得自己應該隱姓埋名,因此換了個跟「玉米」同義的苞谷來用,玉米這個名字,從此就藏在他和小灰的心裡,等將來到了京城,見了爹娘哥哥姐姐們,才能重新面世。

     張家三少爺得意地想:這麼聰明的點子,也就他玉米能想得出來,就算是香荽姐姐聽了,也不得不服氣。

     他兩手抱著一隻雞腿啃,彷彿看見香荽一臉敬佩地問道:「玉米,你是咋想出這主意的?」

     他一高興,牙口也快了起來,三口兩口將那雞腿上的肉剔得乾乾淨淨,嘴裡包的鼓鼓的,費力地嚼巴。

     剛認的乾娘一邊用帕子幫他擦嘴,一邊連聲道:「慢點吃,慢點!別噎著。」

     乾爹也叫道:「苞谷啊,別急!還有許多,吃完了爹把船靠岸再去買。」

     玉米忽然一頓,油膩膩的小手捏著那根雞骨頭髮起愣來。

     他忽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改名了,而作為他身份證明的那個木雕玉米又送給秋霜姐姐了,要是將來家裡人見了他不肯認他咋辦?

     這人長大了模樣可都是要變的!

     小娃兒覺得麻煩大了,面色不住變幻,嚇壞了乾爹和乾娘,連聲問是不是噎著了。

     玉米根本沒聽見他們的話,用手撐著下巴,蹙眉翻眼想主意,雞骨頭豎在腮邊,跟什麼似的。

     想了好一會,也不得結果。

     最後,小娃兒「哼」了一聲,將雞骨頭往桌上一扔,心道,張家人誰不知道苞谷就是玉米呀?爹娘和哥哥姐姐們那樣聰明,聽了「苞谷」這個名兒,還能不知道就是玉米回來了?

     肯定不會的!

     他重新放寬心,又端起飯碗大口吃起飯來——多吃才能長得快,才能早些去京城找爹娘和哥哥姐姐們!

     乾爹和乾娘見他恢復原樣,也鬆了一口氣,看著他樂呵呵地笑了。

     角落裡,小灰也榮幸地用碗裝飯菜吃了,邊吃邊看向桌子那邊,狗眼裡流露出疑惑神情:明明就是玉米,咋都喊「苞谷」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8 06:42 PM


第193章 無法承受之愛

     書生沒抓住玉米,他的下屬也沒追到板栗兄妹,白忙了一場,氣得倒仰。

     小青山深處,一條兩尺來寬的山溪邊,板栗將一個用細藤和草編織的網子堵在溪流下游,然後手執一根樹棍,不住地敲打兩邊水草,從上游趟著溪水將魚往下趕。

     清澈的山溪被他攪得渾濁不堪,那些細小的山坑魚急急惶惶地往前竄,無頭蒼蠅似的撞進細密的草網。

     板栗趕了兩趟,才將系在岸邊水草上的網子兩端解開。提起來一看,有一斤多雜魚兒。就是有些太小,才兩寸來長。

     這是他特意將網子編得細密,才兜起來的。若是平常,這麼小的魚他肯定要放了。可眼下卻顧不得這個,不然,他和淼淼就要餓死了。

     這也是不得已:因為淼淼病著,他不敢丟下她去林中打獵,只能在附近想法子,這可吃的東西就有限了。

     他將魚分一半出來,倒在一個小網兜裡,剩下的連網子系在水草上,網兜沉入水,養著明天吃。

     然後,他便蹲在溪邊收拾小網兜裡的山坑小魚。

     一邊快速地用兩指擠出小魚肚裡的髒物,一邊不時地抬頭瞄一眼左側山壁,那裡掏了一個幾尺寬的山洞,作為他和淼淼暫時的棲身之所。

     淼淼身下墊著厚厚的青草,正躺在裡面安睡。

     他將魚收拾好,裝在砂鍋裡清洗。

     這一會的工夫,那山溪水重新變得清洌起來,溪底的沙石和水草纖毫畢現,只是裡面的魚少了許多,剩下魚孫子了。

     他魚洗乾淨後,再灌上清水,大步走到山壁前。將砂鍋架在幾塊大石圍成的土灶上,生火,煮魚湯!

     其動作熟練,控火精準。絕不是玉米燒兔子可比的。

     板栗先用大火將魚湯燉開後,便熄了明火,只將熱炭熱灰聚攏在砂鍋周圍,慢慢地燜著。他則進洞去看秦淼。

     秦淼睡得很安詳,長長的睫毛不時抖動一下,嘴角噙著一絲笑,就是臉色蒼白,瘦得嚇人。

     板栗低頭掃視周圍,見無毒蟲蛇蟻之類的東西,便又出去了。

     他到溪邊掐了兩大把野菜嫩頭,洗乾淨後放在一邊。忙完又用刀砍了些樹枝削製木箭。

     太陽沉入西山後,板栗端著砂鍋彎腰進洞。

     他屈膝半跪在秦淼面前,將她扶起來,靠在山壁上,用一塊濕棉巾仔細地替她擦臉和手,一邊含笑看著她。

     秦淼雖然還很虛弱,跟昨天病得人事不知的情形比。不知好了多少。

     板栗心中高興,用草把子墊了手,托著砂鍋對她笑道:「來,淼淼,嘗嘗我做的魚湯,可比你做的差?」

     語氣中透出十分歡喜,笑出一嘴白牙,眼神也亮亮的。

     秦淼見他熬得形容憔悴,想起他說的「這輩子你嫁給葫蘆哥,下輩子你嫁給我」,想起病弱時他精心的照看伺候,心中一痛,禁不住淚如雨下,哽咽道:「板栗哥哥……」

     若是跟葫蘆哥哥在一起,無論生死,無論經歷何種苦難,她都會心裡踏實;可是,害得板栗哥哥這樣,她實在難以心安。

     這輩子她都不知怎樣捱過去,哪裡還能許出下輩子!

     板栗忙道:「淼淼,你又來了。不是說了麼,你要用心把身子養好,就能幫我的忙了,別想那些沒用的。」

     忽然又狡黠地對她眨眨眼睛道:「難得有這個機會伺候你,就拿你來練手了。我跟你說,那年我娘教妹妹她們學《女誡》的時候,黃豆說,媳婦也要哄的,偶然幫媳婦煮飯洗衣,幹些活計,媳婦高興,這家才能更和美,我跟葫蘆哥都深以為然。你瞧我做的好不好?」

     秦淼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湯,輕聲道:「黃豆,他最會哄人了。你們聽他的?」

     板栗微笑道:「說的對,為啥不聽?要是葫蘆哥哥做東西給你吃,你不高興?」

     秦淼聽見葫蘆的名字,忍著心酸道:「高興!」

     又抬頭注視板栗,小聲道:「板栗哥哥,你總是笑嘻嘻的,都沒見你愁過。都是我拖累你,要不然,你和師姐……」

     「淼淼!」

     板栗輕聲制止她,認真道:「我不走,也不全是為了你。我想藉著這個機會,在山裡歷練些日子。」

     「我也發愁的,你生病的時候我都愁死了。」

     秦淼見他一副後怕的樣子,憶起朦朧間聽見的那如野獸般絕望哀傷的嘶吼,在她哆嗦無所依時,那溫暖的懷抱和低沉的安慰,忽地心底一處閘門打開,眼淚噴湧而出,一滴滴掉落。

     板栗忙放下砂鍋,用棉布幫她擦淚,一邊小聲道:「你不用擔心小蔥,我能感覺到,妹妹眼下好好的。她的能力你也清楚,在山裡也不怕。」

     秦淼吸了下鼻子,點點頭道:「你們都好能幹,就是我不成。」

     板栗輕笑道:「正要跟你說,等你病好了,我要教你練武。咱們一邊走,一邊練。這山裡到處都是危險,不是正好用來歷練麼。」

     又鼓勵地看著她道:「你多吃些苦,歷練出來了,將來有一天,還能幫葫蘆哥忙。」

     秦淼睜大紅紅的眼睛,看著他用力地點頭道:「噯!」

     她當然要好好歷練,因為,她這一跑,可是把爹娘陷入危險之中了,皇帝會降罪秦家的。

     她必須盡快成長起來,幫板栗哥哥和師姐,再不能成為他們的拖累。只有張家和鄭家發達了,才有可能幫她救爹娘和弟弟,將來也能幫葫蘆哥哥。

     板栗又端起砂鍋喂她,一邊道:「我這時才明白我娘,打小起,爬樹翻牆,上山下河,冬天玩雪夏天游水,從來都由著我們,真的沒白玩。那天。得知咱們家要抄了,娘對我們說,她一點也不擔心,說不管我們兄妹在哪,她都相信我們都能活得好好的。」

     秦淼聽了出神:「菊花嬸嬸……」

     板栗輕聲道:「你瞧,我們還是年輕了些,有些事沒經過,之前就慌亂害怕了。可是現在你瞧,經過這一番折磨歷練,咱們不都長進了?這可不是光在家讀書習武能練出來的,須得親身經歷一遍才成。」

     秦淼一口一口地喝著湯,喝了一會。用手推開道:「板栗哥哥你也吃。這湯熬得不錯,味兒濃的很。」又道:「你瘦了許多。菊花嬸嬸要是在這,瞧見該心疼了。」

     板栗也不客氣,將剩下的湯都喝盡了,才笑嘻嘻地說:「能吃能喝的,想長肉還不容易!」

     他摸摸下巴疑惑地問道:「咋我還不長鬍子哩?要是長一臉大鬍子,那不是根本不用改裝了,多好!」

     秦淼聽了撲哧一聲笑起來。

     夜幕降臨後,半輪圓月懸在清朗朗的天際,照耀著起伏的山巒和叢林,靜靜的,只聽得風聲水響和各樣蟲鳴。

     板栗手持一根燃燒的細樹枝,循著單調的「呱呱」聲,悄悄向前摸去。

     因叢林葉茂,他不敢用太粗的樹枝燃火把,怕失手起火。點上這支,不過是為了照山蛙罷了。這東西晚上見了光,便一動不動,特別好捉。

     走了幾步,在一棵樹底下,火光照見一隻土黃色的山蛙,正鼓著眼睛蹲在那,似乎被突如其來的亮光晃花了鼓泡眼。

     板栗出手如風,用削得尖尖的樹枝準確地釘住它,戳了個對穿,提起來,串到草繩上。

     草繩上已經有了五隻大山蛙,沉甸甸地墜著,讓板栗感覺心裡特別踏實。

     捉了這只,他回身望望山壁前的火堆,已經被雜亂的樹木枝葉遮住大半,只見得斑駁光影搖晃。

     他便不敢再往前走,將那串山蛙交到拿火把的左手上,右手持刀戒備,轉身往回走。

     才走了幾步,因他將火把不小心蹭到樹上,火光一暗,就在這時候,感覺一陣疾風,伴著一股濕腥味從後襲來。

     他一個縱身前躍,一邊揮刀向後砍去。

     白天也好,晚上也好,他出來一是為了找食物,再就是為了歷練。

     身處密林中,隨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自己置於生死考驗之下,這就是板栗鍛鍊自己的方法。

     他相信,這樣練習哪怕幾個月,其進益也不容小覷。因為,經過這些天的奔波掙扎,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反應更敏銳了。

     可惜,凡事都有利有弊,能進益是不錯,這鍛鍊也殘酷,情形根本不由人掌控,隨時會出現意料不到的危機。

     比如眼前,他反應已經夠快的了,若是一般野獸,也難以傷害到他,可襲擊他的不是走獸,這是一條足有他手腕粗細的蟒蛇。

     刀砍在蛇身上滑溜溜地偏了,前竄的身形躲過了蛇嘴,卻沒躲過隨之而來的蛇尾——他被蟒蛇攔腰纏住,不由自主地迅速轉動身子,一圈一圈纏緊。

     他娘的,這蛇成精了,為何不怕火?

     板栗悶哼一聲,氣得將左手上的火把往蛇頭一送——

     那蛇果然成精了,避開火把,卻把懸掛在火把下面的那一串山蛙一口吞了下去。

     這畜生,原來是為了這個!

     板栗經過這些日子的遭遇,凶性狠勁都大漲。他也不去想能不能鬥得過這蛇,會不會被蛇纏死,一心只想著要把這蛇斬殺了,用來抵那串山蛙。

     他將右手刀往嘴裡一塞,用牙咬住刀背,伸出鐵鉗般的大手,一把撈住蛇頭,拿火把的手也湊過去,兩手合攏,攥緊那蛇七寸處不放,手上燃燒的樹枝不住往下掉熱灰,燙了他的手,他也不管。

     那蛇卻受不了了——它對火光還是畏懼的,頓時發狂扭動起來,板栗覺得胸口一陣窒息。

     他竭力將蛇頭往胸口扳過來,想用嘴裡的刀去割蛇脖子。

     就在這時,忽地聽見一聲「板栗哥哥」的遙喚,令他一震,忙加大手中的力量,拚死將蛇頭往眼前拉,嘴也將刀往前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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